重生之名门锦绣 - xp1024.com
《重生之名门锦绣》


楔子

陌路殊途,情深错付,万劫不复黄泉渡,心意如初。

——题记

骄阳似火的六月,纳兰锦绣死了。

那天是国祭,她被一枚羽箭射穿心脏。往常端方识礼的文武百官乱作一团,耳边回荡着尖锐的声音“有刺客,护驾!”

纳兰锦绣讽刺地笑,哪里有什么刺客?不过是相国大人要借刀杀人罢了。选了相国夫人来做靶子,可以把自己撇干净,这心计,不可谓不高明,不可谓不狠毒。她死前只有一个念头,来生不要再遇见宗玄奕。没有他,她就依然是太傅府的千金,名闻天下的宁安郡主。

哪像现在这般,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空有相国夫人的头衔,还得看着自己夫君与柳贵妃勾搭成奸,下毒害她不能生育。她这一生,从遇见他就注定是个悲剧。她只求苍天开眼,让他不得善终,也求来生不相见,生生世世不相见。

魂魄从躯体里分离出来,飘飘荡荡。她看着宗玄奕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尸身悲鸣,竟是感觉从未有过的恶心。明明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死,却在人前装成这副模样,这是要多深的心计才能如此……

人死后不能在人间停留,有鬼差拘了她下地府。她手脚上带了镣铐,跟着前面一黑一白的两个鬼差,心里想着,原来话本子上说的黑白无常竟是真的存在。

“前面就是孟婆处了,过去领汤!”

她学着其他鬼的样子,缓缓飘过去,冲着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妇人施礼。谁知孟婆并不承她的情,对着黑白无常道:“你们怎么把她拘来了?”

“死了就拘来了。”

“可死透了?”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一箭穿胸,她还能活命不成?我们兄弟两个赶着去拜地藏王菩萨,就提前把她拘来了。”

“唉!要是旁人也就罢了,这个可是判官大人叮嘱过的,无眼失心,她要经历全了才能死。”

黑白无常恍然大悟:“难道她就是那个……”

“是。”

“这可如何是好,还烦婆婆为我们兄弟指条明路,万万不能再下那一十八层去受苦了。”

孟婆同黑白无常说什么她听不清,只看着奈何桥下的河。那河水本是血红色的,在她低头的一瞬间,竟变得透明。她的一生就在那一瞬间被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她阳寿未尽,宁国朝堂也还会风云变幻,除了宗玄奕把持朝政,更有一位叫纪泓烨的权臣与他分庭抗礼。

看着宗玄奕大怒,被步步紧逼,她心里莫名觉得痛快。若不是她现在是一团云状的,都想要拍手叫好了。正欲再看下去,却被人一把提溜起来,那人声音阴测测的:“往生海岂是你能窥测的,还不赶快下去!”

纳兰锦绣莫名有些胆怵,其他鬼可不是走的她这条路呀!她壮着胆子回头,却见那人一身红衣,戴着一顶黑色乌纱帽,右手拎着她,左手捏着本书,嘴里还叼着一支毛笔。

纳兰锦绣想起早年前看的话本子上说,执生死簿和勾魂笔的判官,只需一勾一点,谁该死谁该活便只在须臾之间。这里是阴曹地府,估计这位就是判官了。

“你这是要送我去投胎吗?”

“……”

“这辈子我没活够,再投胎劳烦你让我活久一点,我想……”纳兰锦绣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扔了下去……

001:借尸还魂

金陵城,纪家。

“都已经三天了,锦儿怎么还不醒?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她那早早去了的母亲交代?倒不如我同她一起去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作伴的……”已入古稀之年的纪家老夫人,威严尚在,却也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儿。

“老太太您放心吧!咱们锦儿福气大着呢,绝对不会有事的。”

“是啊,老太太,苏大夫不是说今天一准儿会醒的,您就不要忧心了。”

“要是醒了就罢了,要是醒不过来就把老五和老六送到镇北王那去让他处置!”

纳兰锦绣清醒前就听到了这句话,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脑海里多了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衫,精致的首饰,还有一些恶作剧。

这女娃娃姓徐名锦笙,是镇北王的嫡亲女儿,年方十三岁,自幼丧母,因镇北王常年在外征战,便把她寄养在外祖家。

纪家是大宁有名的商贾之家,由纪老夫人主持中馈。老太太这一生孕育了四个孩子,徐锦笙的母亲是幺女儿,纪老夫人当年就宠爱得紧,现在对自己的外孙女,更是爱屋及乌。

徐锦笙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世间难寻的好颜色,故而生来就带着些优越感。又因为出身尊贵,从小行事飞扬跋扈。

镇北王是武将,对儿子要求颇为严格,对女儿却视如掌中宝,事事顺着,不肯责怪半分。镇北王妃早夭,府中没人教她规矩,以至于把她纵容坏了。

她刚到纪家的时候年仅七岁,却已经招了不少人的讨厌妒恨,可纪老太太一句稚子顽劣,就全把她做的那些混账事情给她遮掩过去了。

老太太宠着她,别人自然不敢说什么。纪家上上下下的仆人,对她几乎是唯命是从,就连少爷小姐,也要让她三分。

这样骄奢的养法让她都快到及笄之年了,还一点儿不像贵族小姐。女红不会,书也读了个乱七八糟,莽撞无知,骄傲自大,无法无天得像个混世魔王。

三天前,因为纪家六少爷的婢女无意中冲撞了她,惹了她不快。她竟然让人给那个婢女剃了光头,让那个婢女成了纪府上下的笑话。小丫头才十五岁,不堪其辱,竟然跳井自杀了。

六少爷与徐锦笙同龄,还有些孩子心性,虽是庶出,却端端是个护短的性子。当下就联合五少爷抓了条竹叶青,拔了毒牙,扔进了徐锦笙的闺房里。

徐锦笙生性顽劣,性子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怕软体爬行动物,看到蛇的一瞬间,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没了气息。

两位少爷本来也只是想吓唬一下她,让她知道收敛,却没想到竟然要闹出人命,当即让下人们去禀报纪老夫人,然后就有了她醒来那一幕。

纳兰锦绣用了很长时间才理顺思绪,她这是在别人身上重生了,还是个混世魔王,眼前的人是她的外祖母,看表情对她倒是真的关心。

“外祖母,您别哭了,我没事儿。”她想安慰一下老太太,却被自己十足的娃娃音吓了一跳,这小丫头都已经十三岁了,说话竟然还奶声奶气的。

纪老夫人见她醒了,十分高兴,当即吩咐身边的嬷嬷去找大夫过来把脉,又吩咐人去炖燕窝,说是一定要给她好好补补。

纳兰锦绣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了,自从纳兰家没落,母亲忧思过度因病而亡,就再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看着纪老夫人慈爱的神色,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时间鼻子有些发酸。

纪老夫人看她红了眼眶,以为她是委屈,忙出声安慰:“锦儿莫哭,你放心,外祖母一定给你好好惩罚那两个孽障!”

纳兰锦绣想到五少爷和六少爷虽然过分,竟然抓了蛇来吓唬一个小女孩儿,可徐锦笙之前的行为也确实不妥当。如今她既然占了这副身体,总不能能让那两位因此受罚,免得凭空给自己树敌。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那竹叶青是五哥他们抓来玩儿的,我不小心碰上才会把自己吓坏,与他们无关,外祖母就不要惩罚他们了。”

“你不要给他们辩解,我心里清楚得很。”

“正因为外祖母心里清楚,才知道也不全是他们的错,您要责罚就把锦儿一并责罚吧!”

纪老夫人对待孙子辈素来宽和,本来是想为徐锦笙出口气,免得她认为借住在别人家还要受欺负,心里不平衡。现在见她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心里颇多安慰,不停的夸赞她懂事。

表小姐一醒,纪府一家子仆妇,上上下下的都跟着欣喜,门口外躲着两个妙龄女孩儿,神情却十分不屑。

“姐姐,你说咱们可是祖母的亲孙女,她老人家偏偏喜欢这个外来的,心肝宝贝似的疼,把咱们置于何处了?”

年长一些的听了叹了叹气,语气微讽:“谁让人家出身好,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到了咱们纪府,可不是得娇养着吗?”

“镇北王府再风光又怎样?这里可是纪家,咱们才是地地道道的纪家小姐,凭什么被她压出一头?”

“罢了罢了,讨厌她的人多了,咱们还是去看看五哥和六哥,他们还在被祖母罚跪祠堂呢。”两个女孩子说着话就手牵着手往祠堂奔了。

纪家祠堂里跪着的两个少年,脸色苍白,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股子愤世嫉俗的模样。两个少女进来后,萧肃的祠堂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说着那个害他们被罚跪的混世魔王已经醒了。

“吓死她才好!”纪泓煊语气恶毒,和他阳光少年的形象完全不符。

“六弟莫要胡说,如果把她吓死了,怕是咱们两个也活不成了。”纪泓焕眉眼生得很是温和,端端的是丰神如玉。

“我怕现在咱们也好不了,她醒了,祖母也是要惩罚咱们的。”

“也不过是跪跪祠堂,抄抄经文。”

002:公子世无双(一)

纪泓煊和纪泓焕是亲兄弟,生母姓张,是莱阳县丞张京庶出的女儿,身份不高,能嫁进纪家纯属高攀。

说起这位张姨娘倒也是个妙人,因为生母是身份最低贱的扬州瘦马,上不得台面,张家便不认这个孩子。不曾想,她刚成年就搭上了纪家当家人,还被抬了姨娘,张京见风使舵,巴巴的把人认了回去,还入了张家族谱。

可惜,张姨娘手段再高,身份也是硬伤。在纪府只是不用继续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讨生活,却也是没什么地位的。庶出的孩子本就不受人重视,母亲又柔善可欺,就连其他房里的丫头嬷嬷都是要轻看张姨娘几分,兄弟两个跟着她,自然也没少受了冷落挤兑,徐锦笙尤甚。

那个跳井自杀的小丫头叫怜儿,曾有恩于纪泓煊。后来相依为命的老父去世,是纪泓煊求着张姨娘,又求了父亲,才被买进府里来的。丫头伶俐,纪泓煊很是喜欢。本是打算等到自己成年,就去求了祖母指给他,却偏偏因为纪六给她抓了只兔子,就招了徐锦笙记恨。

也是怪他,那日徐锦笙出口讨要兔子,他就应该给了她。如今,白白害得怜儿惨死,他心中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几个人正在祠堂说话,就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叫去老夫人处,纪泓煊冷笑:“大概是要五哥和我给她赔不是。”

他们虽是庶出却也是徐锦笙的表哥,哪有他们给她赔礼道歉的,完全是于理不合。可惜老太太宠她宠的紧,他们要是不肯示弱,以后就休想安生。

果不其然,两人一到了老夫人的住处,就见老太太满面威严,冷声斥责:“孽畜,跪下!”

两个少年并排跪下,就连眉眼温润的纪泓焕,脸色也变得十分冷硬。都快要成年了,即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也难免心生怨恨。

“你们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样歹毒,去捉了竹叶青吓人。锦儿胆子小,若是被你们吓死了,我可怎么向她父亲交代?你们现在可知错?”

两人一起磕头:“祖母,孙儿知错了。”

“一句知错了也不能让你们长记性,郭嬷嬷,请家法来。”

纪泓煊和纪泓焕听了脊背一寒。纪家的家法可不像一般的豪门贵族那般做做样子,是一条短鞭,谁挨一顿都要皮开肉绽,大半个月下不了床。

郭嬷嬷也觉得老太太的惩罚有些过,低声道:“夫人,您看两个少爷还年少,要不……”郭嬷嬷是纪老夫人的陪嫁丫头,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更像姐妹,这时候也就她敢说些护着他们的话。

“他们小小年纪就这样恶毒,如果不给他们长了记性,以后还了得?”

见纪老夫人心意已决,郭嬷嬷也只能去请家法。出门前看了两位少爷一眼,一个个脸色都吓白了,都是孩子心性,他们也着实可怜。郭嬷嬷刚一出门,就碰上了下朝归来的三少爷,要说这时候能在纪家为两位小少爷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位三少爷了。

纪三名泓烨,是纪家的嫡长孙,自小便聪慧无双,曾是名动金陵的少年探花郎。被分配到翰林院做编修后,又被大理寺卿沈清正重视,收为学生。自此后政途也算顺当,年纪轻轻已经是大理寺少卿,官居正四品。

纪老夫人素来疼爱他,巴不得养在跟前,只是他已成年,另辟了外院住着,不时常到后院来。郭嬷嬷看见他顿时像见了救星,也顾不上礼仪,匆匆上前:“三少爷,您来了。”

“嗯。”他神情淡淡地应了声,看了眼失态的郭嬷嬷又道:“我过来给祖母请安。”

“三少爷,老太太正在发脾气,要请家法惩罚五少爷和六少爷。”

纪泓烨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祖母可是因为表妹的事儿在发脾气?”

“是的,是的,您快去看看吧!要真是一顿家法下来,两位少爷可就惨了。”

“嬷嬷莫急,我进去瞧瞧。”

郭嬷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如松柏般挺拔笔直的背影,只觉得前面的年轻人似乎愈发沉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已经步入古稀之年,各式各样的人也见了不少,却还从未见过谁能与自家三少爷比拟的。外形、气度、学识,哪一样挑出来,比那些皇亲贵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泓烨一进屋,冷着脸的纪老夫人脸色就软下了几分。他自然的行礼,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弟弟。落了座,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碗,才状似无意地问:“祖母因何动气?”

纪老夫人对着他实在是发不起火来,只好无奈的说:“你姑母去的早,就留下一哥儿一姐儿。她父兄常年在外征战,把她寄养在纪家。一个女孩子有诸多不容易,我若是再不护着,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一帮兄弟姊妹们欺负死?”

纪泓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白色骨瓷茶碗,神态平和:“表妹自小长在纪家,有您护着,哪个敢欺负她?”

纪老夫人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这倒是,素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只是这次,这两个孽障太过了,把锦儿吓坏了,你既然到了后院,过会子去探望一下吧!”

纪泓烨不置可否,转了话锋:“他们年纪都还小,不知轻重,凑在一起玩难免有失了手的时候,祖母惩罚五弟六弟也是应该的。”

跪着的两个人听到他这样说,心里顿时发寒。要知道他们这位三哥平时看起来对谁都淡淡的,私下里却没少护着他们,这些庶出的兄弟姊妹大都受过他的恩惠。本来看到他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家法,却不成想,他竟然也是支持的。一时间觉得这顿家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两个少年颇有些绝望。

谁知纪泓烨话锋忽然一转:“只是祖母可曾想过,他们还小,心思不成熟,若因此事罚了他们,只怕以后他们心里会更加记恨表妹,这样就更难有兄友弟恭的局面了。”

003:公子世无双(二)

纪老夫人觉得纪泓烨说得颇有道理,要是他们两个记恨上锦儿,小姑娘年纪小,心思单纯,以后难免要吃亏的。她已入古稀之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不能一直护着她。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先起来吧!”纪老夫人揉着额头无力地说。

纪泓煊和纪泓焕此时倒十分听话,也不敢落座,一左一右的站在三哥身后。纪泓烨习惯独来独往,身边连小厮都不常带,看了他们一眼,忍住笑意,用眼神示意他们坐下。

纪老夫人瞥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对着郭嬷嬷道:“你去把锦儿叫来,当面道歉也是有必要的。”

郭嬷嬷一想到这表小姐的任性,不禁又有些担忧,她如何肯轻易放过两位少爷?就小声说:“姐儿刚醒不久,您要不还是让她休养两天身子再说吧!”

纪老夫人一笑:“她那个性子我还不知道?片刻都不肯安生,这一醒来早就生龙活虎的了,让她过来吧!厨房给她做了酥酪,吃完了正好留宿在我这儿。”

老太太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郭嬷嬷也不敢再多说,只能派人去叫了徐锦笙。

徐锦笙屋里的丫头嬷嬷一听姑娘要出门,又是要给她上妆,又是要给她换衣,又是要给她戴首饰,非要把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打扮得变成金枝玉叶不可。

纳兰锦绣瞅了瞅,一阵唏嘘。徐锦笙的吃穿用度可真是最好的,目前纪家上下最大的官就是她那位名动金陵的表哥,大理寺少卿。她这位表小姐的待遇,却比她当年在太傅府的时候还要好。

不过话说回来,据她了解,纪家政客虽然官职不高,生意却是极广的。这也就是说,他们权力虽然不大,钱财上却是富可敌国。

只是……这些金银珠宝让她带在身上,她还真觉得俗气,就朝婢女们挥了挥手,吩咐:“不用打扮了,我这就过祖母那里,柜子里不是有件蜀锦褙子么,拿来给我。”

婢女们一时也摸不准这位表小姐的性子了,以前她都是十分讲究排场的,怎的这次醒了就性情大改?可她们也只敢想想,并不敢提出异议,去衣橱里取来那件月白色的蜀锦褙子替她穿上。这个空当,纳兰锦绣已经给自己简单束了发。

她嫁给宗玄奕的那四年,本来要梳妇人发髻。只是她嫌弃把长发盘起来太坠脖子,每天请安回来,就又披散开来,只在头顶简单的盘个髻,配上一支白玉簪,简简单单的。

宗玄奕那时候什么都由着她,即使觉得她的行为欠妥,也不出言制止。所以她盘起少女的发髻,还是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进了纪老夫人的屋子,看到有外人,脑海里模模糊糊的记忆告诉她,这三位都是她的表哥,徐锦笙就是被那两个小的用蛇吓死的。她也顾不上思考他们怎么在这,就规规矩矩的给外祖母行了礼。

纪老夫人一看她穿得那么素净,再看看她苍白的脸颊,不禁关切的问:“锦儿,外祖母看你脸色不好,精神也不比往常,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纳兰锦绣想起徐锦笙衣柜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想必外祖母也习惯她每天穿红戴绿的,就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那些好东西太重了,穿戴起来有些累人,不如这样舒服。”

纪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一切都由着你。”

这话忽然让纳兰锦绣想起大婚那年,宗玄奕也是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她信了,一切凭着自己喜好,无忧无虑的生活,把任何问题都丢给他。

后来……呵……想起以前还真是讽刺又好笑,她以后只能相信自己,也只会依靠自己,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把自己的一切假手于人。

“锦儿,好好的怎么又发呆?”纪老夫人见她蹙着眉毛,关心地问。

纳兰锦绣回过神儿,嘴上应着没什么,隐隐约约却总觉得有什么吸引着她,就看向右侧身着青衫的男子,这一看就不禁一怔。这人不就是她在地府那条往生海里看到的纪泓烨么?未来的几年,他会一步步成为内阁首辅,能和宗玄奕一较高下。

呵……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要找的人,竟是冥冥中就在自己身边。她虽不善权谋,可她在往生海里看到的那些东西,对他一定是极有用的。

借他的手拉宗玄奕下来,要让那位国相大人,尝尝从高处掉到尘埃里的滋味。要他把利用纳兰氏得到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失去。

纳兰锦绣不禁开始打量,这个在未来对自己极有用的人。虽是文臣却没有读书人的那种酸腐之气,十分利落端方。

身形略显清瘦,眉目俊秀,一双眼眸如深潭,平静无波,又似漩涡,轻易就可以让人沉迷其中。即使坐在那不言不语,也给人一种特别优雅得体又高深莫测的感觉。

纪泓烨对自己这个表妹也着实喜欢不起来,若她是顽劣也就罢了,偏偏小小年纪净做一些恶毒事。男女有别,她又不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自然也由不得他管束。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来。他是嫡长孙,身上有着整个纪家的期望,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如何掩藏情绪了。

如今他一十九岁,自打成年后,在外面遇上一些未出阁的*,总会有人结帮凑伙的打量他,在他身后窃窃私语。起初还会觉得男女有别,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久了,早就已经习惯异性的注视。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看,他也没有法子。

“表妹,听说你昨日受了惊吓,现在可是大好了?”纪泓烨语气平静地问。

“已经大好了,多谢烨表哥关心。”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用手帕掩了唇角,装作有些不好意思,收敛情绪礼貌地回复,又向另外两位表哥问了好。

她这样称呼纪泓烨,倒是让大家伙都吃了一惊。要知道以前,徐锦笙称呼其他人都是表哥,却是叫他三哥的,无形中总是觉得他们更亲近一些。也是,纪泓烨是纪家唯一的嫡出,徐锦笙又眼高于顶,自然是只能看得上他。

纳兰锦绣也不理满屋子人怪异的表情,自顾自的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吉祥如意不知自家主子今天为什么不坐到老太太身边去,却也不敢多问,在她身后低眉顺目地站着。

纪老夫人这才看见跟在徐锦笙身边的吉祥如意,神态顿时冷了下来:“锦儿,前几日你不是嫌弃这两个丫头太不懂规矩的么?今天怎的又带在身边了?”

004:有意撮合

纳兰锦绣这才想起来,她身边这两个贴身婢女,对待主子十分忠心。只可惜不够圆滑,因为不懂变通,自然就得不到徐锦笙的喜欢。

两个丫头一听老太太这么问,顿时脸色惨白,只等着被发落到浣衣房做些粗使活计,却听自家姑娘淡淡地道:“她们甚好,一心都是为我,之前是我误会她们了。”

“真是这样?”纪老夫人有些怀疑地问。

纳兰锦绣讨好着说:“自然是真的,我还敢骗您不成?”

纪老太太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瞥了眼半天没表态的纪泓煊和纪泓焕。他们两个人心里还别扭着,面子上却不敢不应纳兰锦绣,只好礼貌的回了礼。

心里却还在嘀咕,她这是吓坏脑子了?竟然肯如此和气的同他们行礼?是不是又在假意和好,实际酝酿着什么阴谋?两人思忖间又对上祖母严厉的目光,只能不情不愿的向她道歉。

纳兰锦绣想说不碍事儿的,本来也是徐锦笙过于顽劣,只是又怕他们觉得自己太反常,就怏怏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们的歉意。

纪老夫人见她今天如此乖巧,心里更加喜爱,看她离自己甚远,就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爱惜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夸赞道:“锦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

徐锦笙的这副身体才十三岁,而纳兰锦绣却已经十九岁了。尤其是经过家族大起大落之后,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心境早就冷漠淡然了许多。此时实在是做不出小女孩儿那种撒娇之态,可如果忽然跟纪老夫人不亲近了,恐怕更会引人猜测,就侧头想了想道:“外祖母,我闻到酥酪的味道了。”

“就知道吃,这小鼻子比狗鼻子都灵。”纪老夫人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又吩咐婢女把酥酪给她端上来。

纳兰锦绣本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而这位烨表哥又让她觉得压力很大,她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因何而来,大抵是这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了。她怕自己做什么事都惹他怀疑,露了身份。如若被人知道她是借尸还魂,非被当作妖孽杖毙不可。索性不看他们,也不同他们交谈,就埋头吃东西。

毕竟,她年纪还小,又是个无法无天没规矩的,表现得太得体才不正常。只是后来她发现,这酥酪怎的这样好吃?她从小就爱好这个,母亲搜罗了不少厨子专门给她做酥酪,可还没有谁做得这般合她的口味。

纪泓烨看她在那埋头吃东西,总觉得她似乎有些怕他?怎么可能,她素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对他这个嫡长孙也丝毫不放在眼里,骄纵得让人不得不讨厌。而此时再看,她生得娇小,成年人坐的檀木椅子对她而言似乎有些大了。坐在那里看起来是小小的一团,又因为年纪小,稚气未脱,长得有些毛茸茸的,那模样颇有些喜人。

他年长,性格又沉稳不喜多言,不像老五老六那般活泼,完全没有和祖母说话的意思,真的是只能在这干坐着。往常他会思考下新看的卷宗,哪里判的不公,或是哪里可能有了冤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曾在太学同贵族子弟一起上下学,把自己早已读懂的书温习一遍又一遍。韬光养晦,勤勤恳恳。他是纪家嫡长子,是商贾之后,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是要想在风起云涌的金陵朝堂立稳脚跟,还是要比其他人多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才是。

这时候他却没心思回想今天的卷宗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因为对面那个酥酪看起来似乎很好吃。只见纳兰锦绣规规矩矩的坐着,吃东西的时候也很优雅,目测是慢条斯理的,实则极快,一大碗酥酪很快就见了底。

大概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她轻轻拉了拉身旁郭嬷嬷的衣袖,又指了指空碗。郭嬷嬷不懂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吃好了,就让后面的丫头把餐具收拾下去。她眼巴巴的瞅着下人拿走了碗,想吃又不好意思再要,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就瞅着郭嬷嬷。郭嬷嬷被她看糊涂了,小声问:“姐儿,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眼巴巴地瞅着老奴做什么?”

她低头不语,看着自己肉嘟嘟的手。要说这徐锦笙可够肥的,典型的骨纤肉丰,这么长下去以后还不成了胖子,还是少吃些吧!纳兰锦绣如是想,就违心地摇了摇头。

纪老夫人忍住笑意,指点郭嬷嬷:“酥酪还有么?再盛一碗给她。”

郭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凑近她:“姐儿,不能再吃了,您刚吃那碗酥酪是奴婢吩咐人用大碗盛的,已经是两个人的量了。”

纪泓煊年纪尚小,最不会掩藏情绪,听了郭嬷嬷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笑,纳兰锦绣就有些臊得慌,抬头瞪他。他也不服气,十分乖张的回瞪她,两个孩子就大眼瞪小眼的。

她怄气般的转头,又对上纪泓烨的眼眸,那里平静如初,只是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他的笑意。真是的……有什么好笑的?她不过是能吃了些,况且也不能怪她,明明就是徐锦笙贪吃。

“阿兰,再给她少盛一些。”阿兰是郭嬷嬷的闺名。纪老夫人温和的看着纳兰锦绣,道:“锦儿,现在的天一日比一日炎热,你不能吃太多,免得积食成火,引发了暑气。”

这么一说,再诱人的东西纳兰锦绣也吃不下去了,她还算端庄的从椅子上下来,冲着纪老夫人行了个礼:“外祖母,我吃不下了,这会儿觉得有些撑,想出去走走。”

“也好,去消消食,烨儿,你有几日没到后院来了,陪着锦儿好好转一转。”

纪老太太明显是要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纪泓烨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和纳兰锦绣说清楚,让她断了不该有的心思。正要起身,就见纳兰锦绣笑着摇头:“烨表哥难得到后院一趟,还是好好陪陪外祖母,我带着侍女呢,走不丢。”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神色一如往常平静,纪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倒是纪泓煊蹙了眉头,在纪泓烨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距离太远,纳兰锦绣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应该不是好话,大抵是又在编排她。

005:毒蛇风波

纳兰锦绣带了吉祥如意出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重生以来,她一直在恶补有关徐锦笙的一切,还没有好好打量自己周围的环境。

纪宅很大,有些地方一眼还望不到边际。目光所及处,能看到院外是一水的水磨墙,绿柳环垂,两面都是抄手游廊,中间一条由精致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弯弯曲曲一直漫到亭子那边。

亭子很别致,不是寻常富贵人家那种朱红色的,而是用青竹搭造,里面摆着竹桌和竹椅,颇有些剔透玲珑的味道。纪家应该是饱读诗书的商贾之家,从装修上就能看出一些文人的雅致,没有富丽堂皇,却是让人赏心悦目。

“姑娘,咱们去哪儿?”身旁的吉祥小心翼翼地问,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娇纵的小主子不高兴。

“我看那边好像种的什么,是有花圃吗?”纳兰锦绣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问。

“不是花,三少爷早年在那里种药材,他搬出府后,老夫人还是派人打理着。”

“药材?”纳兰锦绣一听就来了兴致:“过去看看。”

吉祥如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想拦着她却又不敢,纳兰锦绣不知道徐锦笙曾两次毁了这药园子。

“吉祥如意,愣在那里做什么?走……”

“小姐,咱们还是别去看药园子了,那有什么好看的,那边有花,还有芭蕉,去那里吧!”

“你懂什么,药材可比花花草草有用多了。”

见拦不住自家主子,两个婢女也就只能小步跟上。进了药园子,纳兰锦绣眼前一亮,没想到纪府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药圃看着不大,药材却是全的很,一些常用的大概都有了。

“咱们府上可有谁通晓医理?”

“三少爷懂一些。”

“噢!”纳兰锦绣没想到那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少爷,竟然还通晓医理,要知道,这可是要下苦功夫的学问。

她大致看了看,觉得黄芪长得不好,就伸手想看下土壤的湿度,谁知忽的被人握了手腕,连拉带拽的强行把她拉出了药圃。

“你干嘛?”反应过来的纳兰锦绣一边揉着剧疼的手腕,一边没好气的质问。

纪泓煊长得浓眉大眼,倒是一副憨厚模样,可偏偏此时特别乖张:“徐锦笙,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安分些,再敢动这药园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纳兰锦绣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却见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条蛇,恐吓:“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把它丢到你身上,吓死你!”

她看了软软的无脊椎动物也有些害怕,说话就结巴了起来:“你……你敢!”

“哼!亏我刚才还以为你性子转变了,原来还是这样,你怎么就不死掉!”

听着他恶毒的话,纳兰锦绣一怔。关于徐锦笙的记忆并不全面,她再坏才不过十三岁,如何就让他恨成这样?竟恨不得她去死!也是……这世间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宗玄奕不也是没有缘由的毁了她么?她心一涩,也没了再去看药材的心思,沉下脸往回走。

“你干什么去?我在和你讲话,以后你不许再打这个药园子的主意,知不知道?”纪泓煊追着她道。

纳兰锦绣停在原地,沉默,许久后才说:“我就是看看药材,没有别的意思。”

“哼!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又会把它们都拔掉。这药材是三哥用的,你若是再来祸害,我就让蛇咬你,到时候连祖母也护不了你。”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么幼稚的威胁有些好笑,而她也不应该和个小屁孩一般见识,就准备回去了。谁知纪泓煊提在手上的蛇突然窜了出来,纳兰锦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扑到她身上,冲着她的脖颈张口。

她吓得尖叫一声,踉踉跄跄的往后退,脸色惨白。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握了蛇丢到一边,声音温和:“六弟,不要总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纪泓烨站在纳兰锦绣身后,两人的距离很近,远远望去像是他在身后抱着她一样。她看见他像是见到了救星,转瞬又想到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自己送上门,可是抱大腿的好机会。

她想想自己悲惨的过去酝酿情绪,眸子里慢慢浸上泪珠,在泪珠滚落前深吸了口气,语调不稳地解释:“烨表哥,我没有想毁了你的草药,我只是看看。”

纪泓烨没说话,只淡淡地点头,温润却又透着些许清冷的眼眸中毫无感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纳兰锦绣明白,他帮她只是举手之劳,换做旁人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会出手,并不是她有多特别。不过,她并不灰心,来日方长。纪泓煊过去把蛇捡起来,心肝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纳兰锦绣去看那条蛇,后者吐着红信子,分外狰狞。

晚风拂过,她忽然有些毛骨悚然的冷。她是纳兰锦绣的时候一无所有,如今变成了徐锦笙亦然,总有人莫名其妙就希望她去死。只是,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她既重生了自然就要好好的活。

太热络的贴上去,像徐锦笙做的那样,只会更让纪泓烨心生厌恶。与人相处还是要保持一些距离,谁先表现出在意谁就输了。

这是她上一世用一族兴衰,和自己全家人的性命换来的教训,现在倒是可以助她少走很多弯路。她退后两步,和纪泓烨保持适当距离,声音已经很平和:“多谢烨表哥帮忙。”

“客气了。”他温润回礼,透着淡淡地疏离。

纳兰锦绣又对着纪泓煊道:“我刚刚只是看看土壤,黄芪耐寒耐旱,怕热怕涝,太湿润长不好的。”

纪泓煊清亮的黑眸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轻抽,眼中又泛起一抹不屑:“别当着三哥的面耍手段,我和你朝夕相见最了解你。你不过是因为三哥对你不太理会,对草药却十分上心,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想毁了药园子。”

她勾唇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也许在他们心里她就是那样的人。即便他们认为她很恶毒又怎样,他们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她转过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往前走。

006:道歉

她的表情有着超越年纪的稳重和苍凉,那一刻,纪泓烨觉得她是陌生的。他这个表妹,醒来后性情似乎有些不同了,竟然还能耐下性子研究草药。

照她以往的行为来看,也不排除是在讨他欢心。他至今迟迟未曾婚配,便和这个有关,祖母是铁了心要她做他的正妻,亲上加亲。可惜,他对她没有别的心思,他的婚姻将来是要对仕途有利的。她贵为郡主,身份看似尊贵,实则不然。

她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平息战火。手握重兵又不在金陵,接触不到政治核心,很容易惹来旁人的嫉妒和非议。如今权倾天下的宗玄奕,不就把镇北王视为眼中钉么?

半个月前,祭祀大典上出现的行刺事件,谁敢说不是宗玄奕安排的?可就算是心里清楚,也没人敢指责他,毕竟死去的那人,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说起来,那位名闻天下的宁安郡主还真是可怜,不管出身如何显赫,到最后还是变成了一颗弃子。

那日他不在场,只听人说,素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相国大人,大概是真的痛心了,一路抱着他妻子的尸体回了府。至此后就病了,一直未上朝。所以,他现在只是没精力料理镇北王府。

宗玄奕这人,冷酷深沉,控制欲极强,如何能忍受镇北王不受自己把控?照他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头来看,镇北王府会倾覆是早晚的事。她的父兄为此步履维艰,可惜她一无所察,还需要别人为她的幼稚买单。

这样只会拖后脚的女子,他纪泓烨是断然不会娶的。如今他不能违逆祖母的心意,只能一直这样拖着,等到他通过内阁选拔,他的婚事便由不得别人做主了。纳兰锦绣走后,纪泓烨停在原地许久没有动,清俊的眉微蹙,想的都是这些。

纪泓煊也没动,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她含着泪的眸子让他莫名觉得心怯,因为那双眼眸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念。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想错了,她绝不会是他所说的,在三哥面前耍什么花样。

他是典型的行动派,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表现出来,从来不会兜兜转转。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是自己冤枉了她,那给她道个歉又能怎样?想到这里,心下一松,大步往前走了一段路。又觉得自己空手去没有诚意,巴巴的爬上树摘了一些枇杷果。

等他捧了枇杷果到纳兰锦绣那里的时候,天已经泛了黑,门口掌灯的嬷嬷看见他,先是规矩的行了礼又拦住他:“天色已晚,小姐的闺房不应该有男子进入,六少爷该避嫌了。”

纪泓煊最讨厌这些刻板的规矩,冷了声音:“混账,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由得你们这些奴才说了算?”

他这个阵仗要换个别的小丫头肯定就被吓住了,可是这位嬷嬷是纪老夫人专门拨给徐锦笙管事的,再大的阵仗,再难伺候的主子都见过,当即不卑不亢的回:“这些话您在奴婢跟前说说也就算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您可是又要被责罚的。”

“好!很好!都知道拿老太太压我!”纪泓煊真想把这些枇杷果,扔到这一群拜高踩低的奴才脸上。

纳兰锦绣本来是要去老太太那留宿的,只是那里实在太热闹,她还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索性就拿了《百草籍》重新认一遍药性。听到门外的争吵声,蹙眉:“如意,外面怎么了?吵什么?”

如意出门看了看,急匆匆的回来:“小姐,是六少爷,他非要进来,就和罗嬷嬷争执起来了。”

纳兰锦绣收了书籍,在褙子外面加了件素白夹袄,去了外间平时会客做针线的地方,神态淡淡的道:“他要进来就让他进来,这样拦着他大吵大闹,反而会惹出其他嫌话来。”

吉祥和如意互看了下,也觉得自家小姐自从醒来后,性情有些不大一样了。不如以前任性跳脱,平白多了份沉静,眉眼间也有一份超越年纪的淡然。

纪泓煊进门就看见一块嵌着珠翠的屏风,华丽精致,还有一只白玉花瓶,里面插着几只半开的水仙花。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红木小几,上面放着香炉,清爽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纳兰锦绣正端庄的坐在暖炕上,头发没有丝毫装饰,随意披散着,比平时的盛装模样少了些许艳色,却分外清丽。

她很认真的在做女红,只是拿针的手略显笨拙,想来也是初学者。他眼角抽了抽,开门见山的说:“今天是我误会你了,特地摘了些枇杷果来给你道歉。”

纳兰锦绣当时被人那样对待也是有些难过的,只是很快她就想开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副孩子心性,别人的误解根本就影响不了她心情。

她忙着手上的绣活,头也没抬,“也算不得什么,用不着你给我道歉。”

纪泓煊却以为她还在生气,语气又多了几分乖张:“我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的,你别不识抬举啊!”

纳兰锦绣抬头看他,见他眼神单纯而清亮,就冲他笑了笑解释:“你不用故作凶悍,我说没有生气就是没有生气,不是在骗你。”

这下轮到纪泓煊费解了,他自来熟的坐到桌子的另一旁,把枇杷果丢给她:“你尝尝,这果子好吃得紧了。”

枇杷有清肺的功效,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她就时常用它掺些秋梨来做枇杷膏。只是那时候她身份贵重,枇杷都是由下人剥好,切成小块再交给她。如今对这个带着皮,而且皮上还有毛的枇杷果,她倒是不知道该怎样下手了。

纪泓煊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拿了一个枇杷,小心的剥着皮。纳兰锦绣看了,也照葫芦画瓢,一不小心却把皮拨碎了,弄脏了果肉。

“噗”他笑出声,一边拨着自己手里的枇杷果,一边看她,大概比较好奇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怎么才能自己搞定这个枇杷果。

最终纳兰锦绣靠着自己的努力,把枇杷拨好。她低头秀气的咬了一口,很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来在太傅府的时候,母亲用她煮的枇杷膏冲水,表情总是很温柔,很满足。如今,太傅府已经不复存在,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儿,那种天伦之乐,再也不会有了。

007:中箭

纪泓煊看着她渐渐红了的眼眶,眼眸中的笑意退却,有些结巴的问:“可是这枇杷果不好吃?是不是没熟啊?没熟的果子会有些涩……”

纳兰锦绣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强逼回去,摇头:“果子很好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能让你哭?在我印象里,你可素来是耀武扬威的。”

她淡淡的笑了笑:“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你不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沉如水,有些超于年纪的平静和忧伤,是那种很清浅,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情绪。

纪泓煊痴痴的看她,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因为老太太宠着,衣食住行全是最好的,所以已经快及笄的她还有些婴儿肥。脸颊圆圆的,眼睛很大,很清亮,被泪水晕染着的时候,像是水洗过的玻璃珠子一样璀璨。

说来她其实才不过十三岁,却已经来到纪家好几年,一个女孩子寄人篱下,心里应该总有一些不舒服。当初做的那些坏事,可能真的是只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让别人意识到她的存在感而已。

纪泓煊本来对她的讨厌忽的就淡去了,升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之心,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旧事?”

“嗯……”

他忽的笑了,露出两颗萌萌的虎牙,看起来很是养眼:“你是不是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邪恶,后悔以前对我们做的那些缺德事儿了吧。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人呐,千万不能那样,早晚会遭到报应的,现在是不是,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纳兰锦绣被他念的头都大了,不耐烦的开始撵人:“你出去!”

“我不要!”

“这是我的闺房,你有什么资格说不,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去!”

纪泓煊嘿嘿的笑,带着少年特有的阳光,赖皮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刚吃了我的枇杷就得对我好点儿。”

他不说还好,一说纳兰锦绣就想起来自己刚才剥枇杷的时候被他嘲笑,拿了桌子上的枇杷丢他,语气也渗进了几分任性:“让你出去就出去,哪那么多废话?”

纪泓煊揉着被砸痛了的额头,瞪着这个前一刻还温和柔弱,这一刻却如此乖张暴戾的女娃儿,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什么变的?

“出去!”她又丢了一颗枇杷过来,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纪泓煊只能不情不愿的溜之大吉。

看到六少爷跑得快,屋外一个叫松枝的丫头进了门,嬉皮笑脸地说:“姑娘莫动气,这六少爷肯定是来向姑娘示好的。您若是不喜,不如就去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好好的给他立立规矩,他自然就老实了。”

纳兰锦绣对于这个丫头的印象不太多,从有关徐锦笙的记忆里隐隐知道,这是个喜欢挑拨是非又擅长拍主子马屁的奴婢,深得徐锦笙的喜爱。

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低头手里的刺绣,语气冷淡:“我的事,容得着你多问,越来越没规矩了,出去打理池塘里的水莲吧!”

松枝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醒来后倒不像原来那么喜欢她了,现在还让她去屋外干活,那可是下等丫头才做的事儿。她心中万分不愿意,却也不敢违逆,只能低低道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

她出去后纳兰锦绣抬起头,问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吉祥:“松枝来多久了?”

“回姑娘,她比奴婢进府晚两年,以前是伺候六少爷的,不知怎的被六少爷赶了出来,小姐怜惜她,就带到咱们这来了。”

吉祥虽然没有直说,可纳兰锦绣也知道,这松枝最擅长哄人,又喜挑拨是非,她这是得了徐锦笙的欢心。可她毕竟不是徐锦笙,身边不该有这样的人,就淡淡地道:“明天你安排下,让她去厨房那边帮工,以后就不要进内院来伺候了。”

吉祥有些惊异,以前姑娘是最喜欢松枝的,如今怎么……想归想,但是主子的决定也不是她这个做下人的能问的,就点头应:“是。”

纳兰锦绣揉了揉额头,心里不大爽快。徐锦笙这个小屁孩儿,弄下这么个不利局面。不要说纪府上下的姨娘们拿她当枪使,就是少爷小姐们也讨厌她,还有这些奴才,阳奉阴违,没有几个真心供她驱谴的。她想要顺心如意,只怕还要费上许多功夫。

————

变成徐锦笙的两个月后,纳兰锦绣算是已经适应了她的一切。她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去纪老夫人那里照看药园子,就是闷在房间里研究医典。

她性子比较随和,待人宽宏,也没有太多规矩。以前如履薄冰的下人们都觉得主子变得十分好伺候,渐渐对她也亲近起来。

纪老夫人对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满意。看她已经快到及笄之年,就有心撮合她和纪泓烨,明里暗里的已经和她提了许多次。

纳兰锦绣每次都用自己年纪小,缘分的事还说不好来推辞。她和纪泓烨的关系当然不会止步于此,但是和男女之情却绝对不可能有关系。

她因为感情受过伤,心里早就没有了少女时候的悸动。她不知道自己的姻缘会是什么样的,她这样的出身,大抵也是由不得自己。她只希望未来的夫君能同她举案齐眉,至于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

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喜欢谁了。

纪泓煊现在隔三差五就要到她这来呆一会儿,每次都是带一些受伤的小动物回来给她医治。她不怎么和他交谈,只麻利的给小动物包扎伤口,他的话却是特别多,在猎场上发生的趣事都说给她听。

这日午时她还像往常一样,趁着阳光好的时候,晾晒一些草药。安静的院子里多出了些杂乱的脚步声,她蹙眉,见吉祥带着纪泓煊身边的小厮纪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姑娘,不好了!不好了!”纪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有什么事慢慢说,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五少爷中箭了。”

008:拔箭

纳兰锦绣拨弄草药的手僵住,问纪平:“你家少爷情况怎样?”

“不好,中箭的地方离心脏太近了,苏大夫都不敢拔,三少爷进宫去请太医了,可小的怕少爷撑不过去,就来找姑娘您了。”

纳兰锦绣知道情况危急,也不敢再耽搁,对着吉祥道:“把我的药箱带上。”又对纪平说:“你跟我走,现在就过去。”

到了纪泓煊的院子,纳兰锦绣才发现他住的地方很小,还不及自己的一半大。而且一路进了内室也没看见什么值钱的东西,庶出的身份带给他的,恐怕不仅仅是这寥落的院子,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他是纪家的少爷,虽是庶出,可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性命攸关,身边也就只有他的生母张姨娘,还有五少爷纪泓焕。

纳兰锦绣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靠近床边去看纪泓煊。见他脸色惨白,胸口上的箭已经被折断,只余离箭头最近的一部分突在外面,鲜血染红了衣衫。

纪泓煊看见她淡淡地笑了下,语气还是像往常一样熟稔:“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她没好气地回。

“肯定是纪平把你叫来的吧!我都说了让他别惊动你,这伤严重,可不是断了腿的小兔子小鸟,别吓着你。”

“我是大夫,还会怕这个?”她一边和他交谈,一边已经利落地剪开了他胸前的衣衫,盯着他的伤口蹙眉。

纪泓焕知道最近老六和他们这位表妹走得近,却不曾想竟是熟稔到这种程度。而且,养尊处优的徐锦笙,几时学会医术了?还自称为大夫?

“离心脉太近了……”她低语,抬头看着纪泓煊:“你失血过多,这箭头不能再继续留在身体里了,你可信得过我?”

纪泓煊还没表态,纪泓焕就出声阻止:“三哥去太医院了,过会儿就会带人来,性命攸关,你不要乱动!”

纳兰锦绣却是看都没看他,仍是对纪泓煊说:“你可信我?”

纪泓煊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人畜无害的模样:“当然信你,动手吧!”

纳兰锦绣从药箱里拿出个玉质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淡红色的药丸,放到纪泓煊嘴里,严肃地说:“含着,别咽。”又取了针包,准备封住他的几处穴位,防止拔箭的时候血崩。

纪泓焕一把握住她握针的手腕,语气与他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别在这里胡闹,如果伤了我弟弟,我要你偿命!”

纳兰锦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讽刺:“你该让用箭射了他的人偿命。”

“你……”

“放手。”

“我不会让你为他拔箭的。”

人命关天,她的耐心已经被耗光,手腕一翻,将手里的银针刺到纪泓焕的手腕内侧。他一怔,正要发火,就听她不疾不徐地说:“我这针上淬了药,你的手应该没知觉了,再动就会血液不通,变成废物,到时候你还得求着我给你切了手。”

纪泓焕发现自己的手确实没了知觉,愤怒:“他还说你变了,我看你……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邪恶。”

他这么一说,张姨娘也觉得她会害了自己的儿子,当即哭着过来拉扯她。纳兰锦绣也动了怒,杏眼一瞪,带了几分威严:“不想你儿子有事就一旁候着!”

她本就出身尊贵,身上自带主子习气,平时只是性子温和,却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张姨娘生来胆子小,被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吓到,竟真的没再过来纠缠。

纳兰锦绣顺利施了针,就要动手拔箭头的当口,纪泓烨带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进门。他看了眼前的光景,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刚想阻止,却被身旁的老人拉住。

纪泓烨不解,老人温和地笑着,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便没有再动,一双利眸紧紧盯着纳兰锦绣的手。

此时,纳兰锦绣的精神全在箭头上,利落的拔出箭头置于托盘中。鲜血便成喷射状涌出,她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洒了止血药粉,血止住后才开始包扎。

这个过程极快,就是须臾之间,若不是鲜血染在了她的素白的衣衫上,其他人都不太能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先回过神的是太医院院正林清扬,他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眼神难掩兴奋:“丫头,你这针灸术可真是出神入化,师承何处?”

出神入化?纳兰锦绣愣了,又不是练武功,哪里来的出神入化?回头看见他和纪泓烨,平静地回:“小时候外出遇见一位世外高人,见我于医术上有天分,就指点了一些,未行拜师礼,也算不得师傅。”

纳兰锦绣回答完就陷入回忆里,她自小便开始跟着府中的医女学医,那时候完全是当做兴趣爱好来培养的。

她是个贪玩的性子,十岁那年央求宗玄奕带她出门,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话本子里面所说的江湖。那里的人大多居无定所,总有一技之长傍身,剑客、僧侣、歌女……这些名门贵族口中的下九流,却活得有声有色。

也是在那个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她遇到了“赛扁鹊”,那个一袭青衫,总是带着半副面具的神医。“赛扁鹊”只是江湖中人给他的称谓,其真名无人知晓,只知道他确实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耐。

他很神秘,神秘到模糊了岁月,让人分不清他的年纪。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要到哪去,就是这样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却独独对她很感兴趣。

“丫头,你天赋很高,基础也扎实,可愿意跟着我学医?”

“愿意,愿意。”她点头如捣蒜。

“那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我就去找你,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我,能做到吗?”

“那外人要问我师承何处,我要怎么回答?”

“随便编个借口就是了。”

成婚后师傅只找过她一次,说的话也是令她记忆犹新,他说:“丫头,我要去云游四海,不知几时归来,要不要带上你?”

“不要,我已嫁做人妇,如何能如你一般江湖飘摇?”

“被囚在这深宅大院里,快活?”

“只要和他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快活的。”她当时如是回答,孰不知这只不过是她悲剧一生的开始,是的,仅仅是个开始。

如今纳兰锦绣已故,太傅府也不复存在,宗玄奕的府邸更没有了她的位置。不知道师傅还会不会无声息的来,再无声息的去?只怕也是师徒情尽,再难相见了……

(ps:清扬婉兮,不要想到洗发水,可不可以。)

009:纪泓烨的怀疑

“那是哪位高人指点的,可知道名讳?”林清扬问。

“不知。”纳兰锦绣很冷淡地回,明显是不想继续交谈下去的样子,又对纪泓煊说:“你且好生养着,我回去把药配好,就差吉祥给你送过来。”

纪泓煊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眼皮很重,朦朦胧胧地看着她:“我有点儿头晕,想睡一会儿,晚点儿你把药送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纳兰锦绣没看他,自顾自的收拾着针包,淡淡回了句:“你想说,还要我想听吧!”

“怎的不想听?”

“你那么聒噪,不想听你说话不正常吗?”

“你……”

她得意的挑了秀眉:“话说多了也容易头晕,你还是好好静养吧!”

张姨娘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儿子应该没事了,可又不放心。对于徐锦笙这个小丫头会医术这事,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就急匆匆的走到纪泓烨身边,语气焦急:“烨哥儿,这是……”

纪泓烨回过神,安抚张姨娘:“姨娘莫急,这位是太医院林院正。”

张姨娘虽然不清楚太医院院正到底是个什么职位,但纪泓烨带来的人就一定不会有错,立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您快看看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林清扬含笑看着纳兰锦绣:“这位姑娘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了。”

“这……”张姨娘为难,总不好当着面说她信不过,这小丫头要是脾气上来告到老太太那,还能有她的好?

林清扬能坐到太医院院正的位置,不仅仅靠他精湛的医术,还有精明的处世之道。一看张姨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点了点头道:“老朽既然来了,就为另公子切下脉。”

这时纳兰锦绣已经把药箱收拾好,让吉祥提了,准备离开,却被林清扬拦住:“姑娘,稍等片刻,容我切完了脉,和你探讨一下情况。”

纳兰锦绣心里明白,这老头才不是想和她探讨什么病情,只是对她的医术比较好奇。世人皆知宁安郡主精通医理,她还是敛着些锋忙才好。如果露出马脚被宗玄奕发现,不要妄谈报仇了,就是性命怕是也要保不住的。

她淡淡地笑,礼貌又疏离:“对于医理我是不大通的,只是在针灸方面有些心得,您贵为太医院院正,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她说完这些客套话,也没与其他人告别,转身出门。纪泓烨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越发疑惑,他这个表妹还真是……深藏不露。

林清扬切了脉,又检查了伤口,啧啧称奇,对着纪泓烨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纪泓烨觉着林院正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外男,也不好把徐锦笙的名字告诉他,只回复:“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

“噢!原来是怀瑾的表妹。”

怀瑾,是纪泓烨的字,出自《九章·怀沙》中的:“怀瑾握瑜兮”。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医术和魄力。这箭险些就伤到了心脉,拔箭者有一瞬间的犹豫,或是一点儿偏差都会危及伤者性命,就是老夫都没有把握呀!”

纪泓烨当然知道林清扬不是在夸大,他微不可察的蹙眉:“她……真有这个能力,还是凑巧了?”

“当然是有能力,换作三十年前,我手稳的时候,能把这个箭头拔出的机率,也不过是一半而已,这人呐,想不服老都不行。”

纪泓烨开始陷入沉思,徐锦笙可以说是自幼长在纪家,她所说的受高人指点,是指哪位?他怎么可能没见过?而且她的医术已经如此精湛,只怕师傅更甚,又怎么会是碌碌无名之辈?

她,真的是徐锦笙?

纪泓煊的伤将养了近一个月,身子才算大好。恰逢纪老太太的寿辰,这对纳兰锦绣来说算是特别的。因为重生后纪老夫人深刻让她感受到了关爱。虽然她不是徐锦笙,可她也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依靠血缘来维系,况且她还借用徐锦笙的身体。

大宁国民风不怎么开放,贵族的女子都不允许抛头露面。所以即便老太太再宠爱她,也只能把她安排在礼房里,负责核对送来的礼品。

她上一世的时候,身份就很尊贵,对于那些昂贵的物件儿大都认得,所以做这个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纪泓煊已经快成年,按理说要跟着兄长去招待宾客,可他偏偏要躲在礼房帮她核对名单和礼品。他可没有纳兰锦绣那么淡然,看到那些朝廷命官送来的东西,唏嘘不已。

“你能不能小点儿声?能不能注意一下你六少爷的身份?”纳兰锦绣嫌弃地说。

纪泓煊对于她的嫌弃丝毫不恼火,拉了她的手腕,神神秘秘的说:“哎!你有没有看到,送贺礼的朝廷二品以上的官员特别多。”

纳兰锦绣看了看名单,点头,不解的问:“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傻?”这次轮到纪泓煊嫌弃她了:“三哥不过是个正四品的职位,你看这送礼的,不仅职位高而且礼还重。”

“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能不能不要卖关子?”

纪泓煊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好像都在拉拢三哥,这也就是证明他要高升了,升官了,明不明白?”

“噢……”纳兰锦绣点头:“这个有什么重要的?”

“三哥要高升了,你不高兴?”

高升?以后他会站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纳兰锦绣因为知道,也就没有多少兴奋。看都没看纪泓煊,仍自顾自的整理手上的东西:“他升不升官,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泓煊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又低头开始整理东西,然后才低声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三哥考中那年你比谁都高兴。”

纳兰锦绣怔了下,她好像一不小心又出了纰漏。这些日子,她努力搜索徐锦笙记忆中有关纪泓烨的部分,想起的有限,而且都是她一厢情愿。

那么小的女孩儿,哪懂什么是感情,别人怎么引导也就怎么信了。大概是纪老夫人对她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才会小小年纪就一心想要嫁给纪泓烨。

(ps:古代男子要到二十岁取字,文里是很早就有了,本文是架空文,大家就不要浪费时间推敲了。)

010:打碎了寿山石

“我长在纪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如果你考中了,我也会特别高兴。”

纳兰锦绣这话说得很真诚,纪泓煊先是十分古怪地看她,后来见她态度坦然,就眉清目朗地笑,心情大好的模样。

纳兰锦绣横了他一眼,嘀咕:“有什么好笑的,笑成那样!”

“咦……你看,这是什么?”纪泓煊拿着个盒子问。

“笨蛋!玉如意。”

“我当然知道是玉如意,我是说这是什么玉?”

纳兰锦绣伸手摸了摸,不是那种很油滑的感觉,略显粗糙,看起来却又不像凡品,犹疑地问:“这好像不是玉吧!”

“石头?”

“你见过这样的石头?”

“是不是这玉太珍贵了,就和寻常的不太一样?”

“不知道。”

纪泓煊捧着如意,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当下一手抱了如意,一手牵了纳兰锦绣,急匆匆的往外走,边走边说:“咱们去问问三哥,三哥肯定认识。”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烨表哥这时候忙着招待宾客,你平白给他添什么乱?”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都是来送礼的小厮,晚点儿正主们才到呢,身份越尊贵出场越晚。三哥是不接待普通宾客的,这时候肯定躲在书房写字。”

她还是不愿意:“要去就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纪泓煊却不管她的拒绝,一路拉着她直奔纪泓烨的书房。她怕被往来的下人们看到,会说她不守规矩,就不敢和他拉扯,由着他连拉带拽的带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正在低头写字的纪泓烨看见他们,训斥:“都是主子,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不怕下人们看见了笑话?”

纪泓煊却丝毫不怕,巴巴的上前:“嘿嘿,三哥,我们不是有事请教你么?”

纪泓烨面上虽然淡淡的,却不难看出私下里其实比较纵容自己的弟弟,低了头继续写字,不仅没训斥,反而问了句:“什么事?”

“我们两个不认识这个,你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纪泓煊把玉如意递到纪泓烨跟前,纪泓烨放下手中的笔,接过玉如意放在手中缓缓摩挲。

纳兰锦绣这才仔细看清他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既没有文人的纤弱,又不像普通男子的粗粝,堪称完美。

“这东西应该是寿山石。”

“寿山石?”她不解,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嗯,福海寿山,用它雕成如意来做寿礼最是上品。”纪泓烨说着话已经把如意又递到了纳兰锦绣手上。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当然好,就是不知道值不值钱?”纪泓煊眼巴巴的瞅着如意问。

“这样的寿山石,又雕刻得如此细致,只怕世上难寻,具体值多少钱也不好说,应该能换几处顶好的宅子了。”

“什么?这两个小东西竟然这么珍贵?快给我瞅瞅,多瞅一眼就赚一眼。”

纪泓煊话落,纳兰锦绣还没有防备,他急匆匆的一抢,这珍贵的寿山石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两个人愣了,知道闯下大祸,求救似的看向纪泓烨,一向情绪不外露的人竟也蹙了眉头。

“三哥,这可怎么办?要是被父亲知道了,我是不是就死定了?”

纪泓烨微微叹息了声:“无妨,先把它收起来吧!”

纳兰锦绣一听,这是要毁尸灭迹的节奏,抓紧了收拾,动作那叫一个麻利,看得纪泓煊瞠目结舌。

“三哥,这玉石来历这么大,能瞒过去吗?”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瞒是瞒不了的,等到寿宴过后再请祖母处置。”

“被祖母知道,她还不打死我?”

“这件事交给我,你们权当作不知。”

“可是……”

“就这样,没什么事先出去吧!”

纳兰锦绣看着他下逐客令,也不犹豫,见纪泓煊还傻站着,过去拉了他,他不动,就凑近他小声道:“烨表哥不是让咱们走吗?”

“这东西明明是我打碎的,绝对不能让三哥替我受过。”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挨几下打不会怎么样的。”

“哪里是挨几下打,只怕父亲要请家法的。”

“你没听烨表哥说要请外祖母处理吗?外祖母素来疼爱他,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要是换成是你,只怕就真的死定了。”

纪泓煊听了她的话神色复杂的看她,眼睛变得迷离不清。他是庶子,母亲出身低微,一些有资历的奴婢都不把他放在眼中,她贵为郡主,却如此在意他吗?在她心里他甚至比三哥还重要。

想到她醒来后的改变,她救治小动物时的模样,她替他拔箭时的果决……心跳骤然不规律起来,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他有些不知所措。

纳兰锦绣越来越怕自己被抓包,看他还愣在这里,腹诽这个不开窍的猪脑袋,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伸手扯他:“走啊,快点儿走,一会儿被人发现咱们不在礼房就惨了。”

纪泓煊低头看见握在自己衣袖上的小手,雪白纤细,心里一暖,把她的手握进掌心,笑得有几分宠溺:“走走走,这就走还不成吗?”

纪泓烨瞥了一眼他们握着的手,提醒:“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都快成年了,别被下人们在背后说了不是。”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纪泓煊握着,赶紧抽出来,规规矩矩的向纪泓烨行了个礼。谁知傻了的人竟然分外执拗,又拽过来拉了,硬是不让她再松手。

“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上忙,尽管来找我。”纪泓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什么?”

“你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你,以后咱们就是一伙儿的了。”

纳兰锦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我觉得你比较能闯祸,我还是不和你一起了,免得哪天被你牵连。”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没有拒绝的权利。”纪泓煊酷酷的说完,转身快步走开。

纳兰锦绣紧紧盯着走远的某人,因为他同手同脚了……

011:寿宴风波

寿宴开始后,女眷可以到固定的地方用膳,纳兰锦绣便和纪泓煊分开了。吃完席,便要听戏。

纳兰锦绣素来不爱好这个,总觉得特别吵,还不如屋子里呆着清静。只是纪家的姐妹们没人走,她也不好太扎眼,就想着勉强听听吧。

“锦儿……”纪泓煊不知几时混进来的,拉着她衣角小声唤她。

纳兰锦绣看着在她背后偷偷摸摸的人,没好气的问:“干嘛?”

“你不是不爱听戏吗?我带你玩儿去。”

纳兰锦绣可不想再跟着这个祸精一起惹事儿了,摇头拒绝。纪泓煊还不死心:“有热闹看,你不去一准儿会后悔的。”

“我才不想去凑热闹。”

“这可不是一般的热闹,快点儿,就等你了。”

纳兰锦绣被他说的也有些好奇,况且这《西厢记》听起来确实没意思,就跟着他偷偷溜出去了。今天来祝寿的人很多,一些人家都带了将要成年的孩子。此时都在花园里玩,男孩儿女孩儿成群,花朵一般,甚是养眼。

“这些都是什么人家的孩子?他们就不顾及男女大防么?”纳兰锦绣问纪泓煊。

“都是朝廷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小姐,玩疯了谁敢管?”

这时候纪泓焕过来了,穿着件墨绿色直裰,愈发衬得他白净。他长得真是比女孩子还秀气,就是眉眼总是阴翳的,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不是让你在这等我吗?你又跑哪瞎混去了?”出口的话就带着*味。

纪泓煊也不介意,像是没听到五哥责怪,对纳兰锦绣说:“你看那个穿着姜黄色衣衫的小子。”

纳兰锦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个个头不高的小胖子。她疑惑地看着纪泓煊,后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这厮就是上次射伤我的人。”

“就是他?”纳兰锦绣怎么看这个胖小子,也不像能射伤纪泓煊的人,瞅着就特别蠢的模样。

“是他指使人做的。”纪泓煊眼睛里幽光一闪。

“那你想干什么?射回来?”

“看没看见那个池塘?我准备把他推下去。”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是来咱们府里做客的。”

“呵……”纪泓煊轻笑一声,“哪用得着我动手?自然有人收拾他。”

“谁?”

“五哥都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果真不一会儿就有人争执起来,纳兰锦绣看着,隐约明白了个大概。那个射伤纪泓煊的小胖子叫卓展,是盐运使卓大人的嫡幼孙。

盐运使是从三品,官职本就很高。卓大人为人又圆滑,不仅管理盐务,还负责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说白了大宁国最肥的差事就是他卓家管着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人都要卖卓大人几分面子。

卓展从懂事起就带有优越感,而且他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和女孩子玩儿。他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却是长在脂粉堆里,府里伺候他的丫鬟个个貌美。

要说大户人家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过早接触这些的,怕泄了精气。可卓展深得卓老太太喜爱,便没人敢管束。他想要哪个丫头,和老太太撒个娇,自然就送到他房里了。

此时他就看上了一个小公子的丫头。而这个小公子也不是一般人,是上官炎武的曾孙上官硕。上官家现在在朝中没有什么实权,可毕竟是出过太师的家族,门楣自然矜贵。

于是双方就大打出手,纪泓煊和纪泓焕本来是看热闹,结果发现上官硕根本就打不过卓展,带来了几个小厮更是狼狈。

“这肥货长得不咋地,手下的人倒是挺能打。”纪泓煊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冲上去的模样。

纪泓焕拉住他,“六弟,你要干嘛去?”

“还能干嘛?当然是揍卓展那个孙子。”

“不能去,你出手肯定会惹祸的。”

“惹就惹,谁怕谁,大不了一起死喽!”纪泓煊说着已经冲进去了,纳兰锦绣都没能拉住他。

“怎么办?”她问纪泓焕。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吧!”

纪泓焕过去装作拉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兄弟是冲着卓展去的。有人知道上次卓展差点要了纪泓煊的命,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纪泓煊的身手极好,打人最有一套,他进去三两下就把卓展推到池塘里。卓展不会水,叫得那叫一个凄惨。家奴把他拉上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了。

这下动静就大了,不仅惊动了卓家和上官家,还有作为东道主的纪家也派人了来,纪家庶长子纪泓炆。纪泓炆生母身份不高,天资也不好,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纪尧磨练,不过也是收效甚微。好在他性格温和,待人宽厚,家丁们对这个主子倒是心存感激,也有几分敬意。

纪泓煊和纪泓烨一见他,十分尊敬的唤了声大哥,便跟在他身后扮透明。卓家来的人是卓二爷,卓展的叔父,要说卓展纨绔性格最像谁,就非他这个二叔莫属了。

卓二爷不仅为人荒唐,处事更是阴损,一看自家宝贝疙瘩吃了亏,哪里肯让人?卓家的家奴也像极了主子,不少人添油加醋,纪泓煊自然被卷了进去。

上官家来的是上官临,上官家当家人的胞弟。此人一副饱读圣贤书的样子,可惜这人考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个秀才。加之卓二爷财大气粗,自己就成了没理的一方,唯唯诺诺的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卓二爷一见上官家示弱,矛头自然又转向纪泓煊,语气不屑:“一个排不上名的庶子竟然敢欺负卓展,真当我卓家没人了?”

“我不是排不上名的,我叫纪泓煊,排行老六。我也没欺负卓展,是好心要拉开他们。”

“我和你说话了吗?有你插嘴的份?”

“你……”

纪泓煊想踹他,一脚踢进池塘里的那种。纳兰锦绣拉住他,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既然卓二爷是这种喜欢耀武扬威的路数,那就满足他的虚荣心,忍着点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012:一箭之仇

卓二爷本来还凶神恶煞的,看见纪泓煊身后的纳兰锦绣,顿时神色就缓和下来了。这小丫头生得可真水灵,白白嫩嫩的,一双秋水剪瞳,再大些少了韵致,再小些则不够灵透。生得真是,刚刚好。

纪泓煊一对上卓二爷的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想着坊间所传的那些,心下厌恶,把纳兰锦绣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了卓二爷的视线。

卓二爷眉头挑了挑,提了纪泓煊的衣领,眼中闪着暴戾的光:“小子,你胆子挺大啊!”

纪泓煊每日在猎场上跑,对付养尊处优的卓二爷很容易,反手一拉就把他的手臂绞在了身后。卓二爷惨叫,还不忘放狠话:“敢得罪我,我弄死你,一定要把你抽筋扒皮,让你跪着叫我爷爷……”

纪泓煊脸色铁青,手上更用力了,“在你还没弄死我之前,我先把你这手废了。”

他一用劲儿卓二爷就叫得更惨了,气急败坏的喊人:“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是死人吗?赶快把他给爷拉开,快点儿啊!”

这边上来两个人,纪泓煊抬脚踹倒一个,纪泓焕怕弟弟吃亏,也赶过来帮忙。纳兰锦绣知道这事是完不了了,头疼至极,想拉开纪泓煊,又怕卓二爷情急之下伤了他。只能自暴自弃地想,到时候她就撇开脸去求外祖母,怎么也能让纪泓煊少吃些苦头。

“六弟,放手。”不知道是哪个下人找来了纪泓烨,他淡淡地说,神情透着几丝漠然。

纪泓煊不情愿的放开卓二爷,对上纪泓烨阴沉的脸,不由得心里一沉。三哥这样的人,别看平时好说话,要是真的生气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卓二爷是听说过这位纪家三少爷的,沈清正的得意门生。大理寺那种地方,能立住脚并且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两个特点。一是特别聪明,二是特别狠辣。据说这位大理寺少卿,两者兼备,并且非常出色。

而他单从面相上却不能看出什么,只是生得过于俊朗,眉眼间毫无杀气。面容白皙,眉目沉静得仿佛是一块冷玉,让人能感觉到的只有波澜不惊。

兄长说朝中刑部尚书空缺,沈清正有意推纪泓烨上去,圣上似乎也乐见其成。如果是这样,那这位爷可是不能惹的。倒不是他怕,而是以后行事会有诸多不便,毕竟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树敌不好,况且还是强敌。

纪泓烨没再理会纪泓煊,而是先走到卓二爷身边,用极为清淡的语气问:“伤得严重吗?请大夫诊治一下可好?”

卓二爷摇头说:“不麻烦纪大人,只希望您还我和侄儿一个公道。”

纪泓烨点了点头说:“卓二爷先回府治伤,我自会处理的。”

卓二爷也不是省油的灯,怕纪泓烨包庇,阴笑着道:“早就听闻纪大人洞察事理,断案公正,今天能一睹风采,实属有幸。”

纪泓烨冷冷地看了卓二爷一眼,让卓二爷心底一震。这个年轻人明明比自己小了很多,气场却如此强大。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层层剥开。

纪泓烨看着纪泓煊声音清晰缓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纪泓煊把事情说了一遍,刻意突出自己是去拉架的,又道:“卓二爷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我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才……也是把我气糊涂了,三哥,是我错了。”

“火气如此之大,回去思过!抄一百遍家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卓二爷一听这不明显袒护么?刚说了句慢着,就发现纪泓烨目光严厉地看向他,看得人背脊发寒,赶忙住口。

纪泓煊本来就十分伶俐,见三哥明摆着要放他走,也不多言,拉着纳兰锦绣就跑,想逃之夭夭。

谁知卓二爷是个色胆包天的人,舔着脸对纪泓烨道:“我和侄儿今天在贵府吃了这么大的亏,传出去恐怕对大人的声誉不好。不如我向纪大人讨个人,算作纪府对我的补偿。外人也会说大人赏罚分明。”

卓二爷的态度看似和善,实际却有威胁的嫌疑。纪泓烨离刑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最怕出错。如果有不好的言论传出去,被政敌利用,他很可能就会与刑部尚书失之交臂。

而且卓家可以让流言不止,他们家绝对有这个能力。纪泓烨不语,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卓二爷却是越看纳兰锦绣越喜欢,心焦难忍,指着纳兰锦绣道:“我要的也不多,就是那个丫头。”

纪泓煊一听就恨不得再上去踹他几脚,但在三哥面前又不敢放肆,只把纳兰锦绣挡在身后,一副老母鸡护小鸡仔的模样。

纳兰锦绣心里一暖,这个少年,不论如何冲动,心里想的永远都是保护亲近的人。其实,她根本就不怕卓二爷。即使镇北王远在北疆,也是一方诸侯。她贵为郡主,怎么可能给他做小?

纪泓烨依然不说话,纪泓煊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三哥素来是这样,越是生气,他就越不说话,沉默起来更显得严厉。许久后,纪泓烨缓慢地道:“这丫头是谁你知道么?不要说是你,就是你大哥也不敢提这种事。”

卓二爷本来看纳兰锦绣年纪小,穿着打扮简单,和纪泓煊行为颇为亲密。以为是纪泓煊的通房丫头,不成想还有别的身份。心下暗暗后悔自己唐突,别的话却是再也不敢多说。

“我让人送卓二爷和卓小公子回府。”

卓二爷刚想推辞,就听见纪泓烨又道:“我新得了一些安溪铁观音,卓大人好茶,送一些给他。劳烦带回去,顺便代我向卓大人问好。”

卓家本就负责采办宫廷贵重物品,这刚入秋,秋茶里就属安溪铁观音最好。昨儿个才到了一批,都送进宫里了。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根本就没有,据说皇后娘娘也才得了一小瓮。

纪大人这是在向他立威呢。

卓二爷恭恭敬敬地回礼,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才离开。卓家人一走,上官家也赶紧告辞了。

013:这样的三哥

纪泓煊用眼神示意纳兰锦绣先走,他自己却是一动不敢动的戳在原地,那模样莫名有些好笑。看纳兰锦绣不动,他又开始挤眉弄眼。

“你是长本事了?”纪泓烨像是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神色依然平静,语气也不见怒意。

纪泓煊听了却觉得阴沉沉,仿佛有人在他脖子后吹凉气一样,他低声唤了声:“三哥。”

纪泓烨没应,只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卓展。只是,这样让他掉进池塘,算小惩大诫么?还是你因此就会忘记他曾差点儿要了你的命?”

“自然不算,如果可以,我想把那一箭射回来。”

“既然这么做不能让你报仇,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怨恨,那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做?是太清闲,无事可做了么?”纪泓烨看着纪泓煊,眼睛里有种东西,纳兰锦绣看不懂。

纪泓煊低头:“可我就是看不惯他过得快活,在我面前丝毫没有悔意,耀武扬威。难道就因为我出生低,而他是卓家嫡出么?”

“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如何让他们不敢轻视于你,才是你应该做的。”

是啊!三哥虽然是嫡出,可仕农工商排在最后,如今能在朝中立足,靠的完全是他自己。比起来,他似乎只会怨天尤人,搞些让人不疼不痒的恶作剧。他很郑重地说:“我明白了,三哥,我以后做事一定不会再莽撞了。”

“积攒力量,韬光养晦,在敌人毫无所察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只要一次,你就应该让他明白,惹了你,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事。”

“三哥……”

纪泓烨转身走了,凉凉的说了句:“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还有老五,同样抄家规一百遍,闭门思过。”

纪泓焕应着是,恭敬地行礼,虽然纪泓烨看不见,但他还是很虔诚的在做。而纪泓煊就更虔诚了,简直和拜菩萨一样。

等纪泓烨走远,纳兰锦绣拉了拉戳在原地的纪泓煊,小声道:“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纪泓煊神情异常严肃,“锦儿,我今天真的错了,不仅没能把卓展怎么样,还让他记恨了我,甚至得罪了卓二爷。三哥一直教我,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现在一定对我很失望。”

“不会的。他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因为他把你当看作是他的胞弟。”纳兰锦绣说的是“看作”,很明确指出,纪泓烨对他是真心爱护。而没有像别的家族那样,嫡出轻视庶出。

“是啊,这几年在府里,多亏了三哥照顾。”

纳兰锦绣看他还有些闷闷不乐,就打趣儿:“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把卓展踹下去的样子?”

“嗯?”

“你当时特别威武,而他……尤其是他被捞上来以后,简直就和落汤鸡一模一样。”

纳兰锦绣说得绘声绘色,纪泓煊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不怎么和她亲近的纪泓焕,也唇角微微一弯。

“所以啊,你也没有必要纠结这个问题。反正卓展狼狈了,你心里舒坦了,这不就够了吗?至于以后,来日方长,你怎知未来就会不如他?况且现在有烨表哥在,他们家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纪泓煊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确实舒坦了许多。又笑嘻嘻地问她:“刚才在席上你吃好没有?”

“嗯,吃好了。”

“我没吃好,我看见卓展那张脸我就讨厌,讨厌到连食欲都没有了。”

纳兰锦绣笑,纪泓煊用肩膀蹭蹭她的,言笑晏晏:“你那里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你还惦记着吃?烨表哥不是让你抄家规吗?”

“从小到大我每次犯错,三哥每次都这么说,可我从来没有把一百遍家规抄完。”

“你是说,烨表哥就是在外人跟前做面子?”

“差不多吧!三哥也知道,家规我都能倒背如流,再抄起来也没意义。”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那位看起来对谁都淡淡的纪泓烨,竟然这么爱护弟弟。既保护着不让旁人欺负他们,又不舍得苛责,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喂,你又在想什么?快好好想想,你那里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纳兰锦绣想了想,如意前些日子做的腊肉,这会儿刚好可以吃了,好像还晾了一些萝卜干。

“腊肉和萝卜干你吃不吃?”

“吃。那个要怎么做啊?小时候吃过几次,现在府里都没人做了。”

“其实我也不太懂,如意的家乡盛产腊肉。上次她做了腊肉饭,我觉得特别好吃,才又让晾的,好多呢。本来还想送些给外祖母,可惜她牙齿不太好,我就只能自己吃了。”

“那你都不想着我。”

“你天天不在府里,我就是想给,去哪找你呀!”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纳兰锦绣的院子走。纪泓焕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也缓步跟上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

过了好一会儿,纪泓煊才发现,“五哥,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也没吃好。”

“哈哈,你来蹭饭早说嘛,和我们一起,干嘛搞得像跟踪一样。”纪泓煊说话大嗓门,搞得纪泓焕有些不好意思。

“一起吧,腊肉很多,管够。”

三个人进了院子,纳兰锦绣让如意去做腊肉饭。小厨房一看见三位小主子,顿时忙了起来,准备给他们加几个菜。

半炷香后,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就出炉了。小厨房很用心,四个荤菜,四个素菜,还打了一大盆酸萝卜汤。再加上腊肉饭,要多丰盛就有多丰盛。

“你小厨房的厨子做东西真好吃,就说这个红烧肉吧,一点儿都不腻人。”纪泓煊嘴巴塞得满满的,吃相不怎么雅观。

“我觉得也是,而且吉祥如意都精通厨艺,还有珍儿,会做很多点心。”纳兰锦绣刚才都吃饱了,这时候就舀了一碗汤,缓缓喝着,算是陪他们一起吃了。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你手底下的人都有才艺,要是我身边也有这么会做饭的就好了。”

纪泓焕舀了一碗汤推给他,“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食不言寝不语。”

纳兰锦绣看着他们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莫名想笑。

014:纪家家法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就听见下人说老爷要惩罚三少爷,请了家法,甚至连老太太都惊动了。纳兰锦绣心一凉,知道这次是逃不过了。

只不过她却想不通,寿山石再珍贵,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纪家富甲一方,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她匆匆给自己收拾齐整,端了一盅新煮的燕窝,带着吉祥如意一路就往纪家正堂去了。

正堂上纪老太太端坐着,神情颇为严肃。旁边坐着个几个女人,除了纪泓焕和纪泓煊的生母张姨娘外,还有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比较出挑,生得很是标致。

纳兰锦绣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是纪家的当家人纪尧,从杭州娶回来的苏姨娘。出身好,识大体,很有可能被扶为继室。

纪尧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已入不惑之年却气度非凡。眉眼间与纪泓烨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岁月历练的沧桑,此时正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看起来深不可测。

他身后站着捧着家法的管家,周围的家丁丫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纪泓烨则端端正正的跪着,神态平静,不卑不亢,一副即来之则安之的神情。

纳兰锦绣扫了扫让纪家人闻风丧胆的家法,是一条漆黑油亮鞭子,打人应该很疼吧!心里噗噗直跳,对着纪尧恭敬的行了礼,低眉顺目地唤了声:“舅舅。”

纪尧点头,脸色平静,眼神却像是要把人层层剥开,“我外出回来,听人说你学了医术,可是真的?”

纳兰锦绣暗暗道“不好”,看样子纪泓煊虽然不受重视,可她为他拔箭的事也在纪府上下传了个沸沸扬扬。不然,刚从四川回来的纪尧如何能知晓?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自然的回复:“只学了一些皮毛。”

纪尧的思想没那么传统,从来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觉得医术是个很有用的技能,赞许:“医术在于钻研,多费些功夫,将来对你大有裨益。”

“锦儿明白,谢谢舅舅指点。”纳兰锦绣一如既往低眉顺目。

“病好后倒是安生了许多,也省得你外祖母总是替你操心。”

纳兰锦绣低头小声回:“以前是锦儿不懂事,以后不会了,一定会好好孝顺外祖母。”马屁拍过了,又凑到纪老夫人身边:“外祖母,小厨房新煮了燕窝,滋味特别好,我给您带来尝尝。”

纪老夫人颇安慰,轻拍着她的手背,说话很有针对性:“多亏了你有这份孝心,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就因为一块儿劳神子的寿山石,你舅舅就要对烨儿用家法。”

“母亲,不是儿子非要惩罚他,而是这寿山石非比寻常,如果不动静大些,只怕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纪老太太却是丝毫不肯给他面子:“本来就是我过寿,这寿山石再珍贵也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想怎么处置都由我,即便是失手打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为了块石头,还真要对烨儿上家法,他可是你的嫡长子,莫说一块寿山石,就是一百块,我纪家也赔得起!”

纪尧是怎样也不会顶撞纪老夫人的,就把眼眸转向纪泓烨,语气颇为威严:“那寿山石雕成的如意,你可知是谁送来的?”

“儿子知道,是浔王殿下送来的寿礼。”

“浔王是谁?性情、地位如何?”纪尧明知故问。

“浔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嫡次子,地位仅次于太子。”纪泓烨虽然没说这位浔王殿下的性情如何,只是从父子两人的对话来看,这浔王多半是个不太好相与的性格。

“咱们家虽然有些钱财,只是朝堂形势瞬间万变,断断不能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人,免得影响了你的仕途,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父亲尽管惩罚就是了。”

“好,今日打你二十鞭,你可有异议?”

“没有。”

纳兰锦绣本来听着他们父子间的对话,就在猜测纪泓烨在朝堂上,应该和浔王不是一路,这人送来的寿礼多半有立威之嫌。

她想起以前浔王倒是常去相府的,自己和他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她是女眷,所以也没有过多接触过。只记得他五官生得有些阴柔,是宗玄奕想要扶植上位的对象。

既然是宗玄奕一党,自然就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样看来,她和纪泓烨倒是又近了一步。起码,在她报仇之前,他们应该保持盟友关系。

就是她寻思事情的这一会儿,纪尧已经掌了鞭子抽在纪泓烨背上。听那声音想必是用尽了全力,可纪泓烨也只是微蹙了眉,竟然连痛呼声都不曾发出。

纪老太太坐不住了,脸色煞白的来回踱步,可她也不敢出声阻止。毕竟她现在知道砸了寿山石就是得罪了浔王,如果纪家不摆明态度,将来在朝堂上吃亏的还是纪泓烨。

她身后的苏姨娘表情就亮了,面上不见丝毫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兴奋。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其中不乏像是看笑话一样的,看样子纪泓烨挨打,在心里暗暗高兴的人不少。

一个男人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孩子,这后宅想要安定都困难。还不知这位表面风光的三少爷,私下里要遭多少人的记恨和算计。想到这里,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当初不也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了吗?

身边站着的纪泓煊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看动作是准备出去承担责任。纳兰锦绣在背*了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冲动,你出去可能会被舅舅打死的。”

“就是父亲要打死我,我也认了,绝不能让三哥替我受罚。”

纳兰锦绣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你老老实实的呆着,我去。”

“哎……”纪泓煊刚要拉她,却见她已经走到纪尧跟前,半仰着脸道:“舅舅,那对如意是我打碎的,您不该惩罚烨表哥。”

015:代他受过

纳兰锦绣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运气,自从变成徐锦笙,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怕被别人看出端倪,也怕自己招惹是非。可天不随人愿,打碎寿山石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啊。

还在挥鞭子的纪尧停手,语气颇为威严:“你说的可是真的?”

纳兰锦绣颔首:“昨日在礼房收到寿山石,我觉得稀奇。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就去问烨表哥,然后不小心失手打碎了。”

纪尧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现在说出来是想代他受罚吗?”

“不是代他受罚,而是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纳兰锦绣的态度不卑不亢。

“我纪家的家法,只能罚纪家子孙,自然是罚不了你的。”

“舅舅之所以要打人,不过是要给浔王殿下一个交代。寿山石贵重自然不能惩罚没有身份地位的,此事因我而起,而我又贵为郡主,如何罚不得?”

她的这一番话可谓是字字珠玑,把现在的形势以及纪尧心里的担忧,分析得一清二楚。让所有云里雾里的人瞬间明白,老爷为何执意要惩罚三少爷。

纪泓烨看向她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表妹素来只懂得闯祸,现在看事情却能如此通透,愈发让他觉得可疑。

纪尧虽是生意人,为人却很公正。一直不喜欢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外甥女。只是她是镇北王的女儿,身份在那摆着,如何也不能让她在纪府受了委屈。

“你贵为郡主,而我只是一介布衣,如何能惩罚得了你?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纳兰锦绣看纪尧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动手了,就转向纪老太太:“外祖母,家法严苛,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肯定承受不了。不如就由我手抄十卷金刚经送给浔王殿下,当做赔礼,也算是对我的惩罚,您看可好?”

纪老太太虽然心疼,可是抄佛经和挨鞭子比起来,毕竟还算轻的,就对纪尧道:“烨儿爱护小的,一心要替锦儿受过,锦儿又不忍心让他代她受罚,要不就这样吧!”

纪尧还没回复,神态看起来却是不同意的,跪着的纪泓烨对着父亲道:“浔王殿下信教,想必收到金刚经心里能平静许多,表妹年幼,儿子会监督她好好抄写。”

纪尧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不同意的理由,就把家法递到管家手上,冲一众人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你们两个毕竟有错,今天中午不准用午膳,就在这跪着,好好反思。也长长记性,以后做事不要再莽撞。”

身边的管家跟着他已经有很多年,特别了解自家老爷的心思,当下赶紧让所有的人都散了,小心翼翼的伺候主子用午膳去了。

纳兰锦绣在离纪泓烨不远不近的地方跪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特别安宁平静。许久过后,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说时辰到了,可以用午膳了。

纳兰锦绣起身踉跄了下,只觉得膝盖木讷疼痛,身边的纪泓烨已经伸手扶了她。她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发现他正在看她,眼神复杂难明。

“谢谢烨表哥。”她礼貌的道谢,谁知对方却不领情,淡淡地道:“表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纳兰锦绣不解。

纪泓烨放开扶着她的手,神色依然很平静,让人无法窥测他的情绪:“你若是想故意亲近,我劝你还是算了。”

故意亲近?她彻底懵了,努力地想记起些什么,奈何无果。只知道当初徐锦笙是极喜欢纪泓烨的,缠人缠的很厉害,为了能和他多些时间相处,做了不少不合规矩的事。

想必他是讨厌她的吧!

不过,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今天只不过是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不是为了讨好他,又何来套亲近之说?

纳兰锦绣摇头,却不想多做解释,只平静地说:“你背上的伤不打紧吧!我让吉祥给你送个药膏,治疗外伤有奇效。”

“一点儿小伤不碍事,就不用表妹费心了。”他态度疏离的说完话,转身离去。

纳兰锦绣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漫过淡淡地不舒服。纪泓烨这个人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平静外表下掩藏的情绪,是没有人可以看透的,也难怪他将来会成为内阁首辅。

她重活这一世,除了想要向宗玄奕讨个公道回来,便没别的追求了。现在有求于他才不得不接触。等她报了仇,就只行医救人、平凡过活,断然不会再卷进这些是非里。

回去后,纳兰锦绣由着吉祥如意给自己往膝盖上涂药,两个婢子看着她白生生的腿上两个淤青的膝盖,一边抱怨,一边抹眼泪。

“哭什么?一点儿小伤。”

“这哪里是小伤?都瘀血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路?”

纳兰锦绣嘻嘻地笑:“正好儿,省得我管不住自己出去跑,这样刚好呆在屋子里抄经文。”

“你贵为郡主却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能说笑。”

“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你如果难受也不用勉强撑着,我们都是你的人,断然不会笑话你。”

“我才不难受,用你的话说,我贵为郡主,有你们这么多贴心侍候的奴婢,每天有吃不完的好吃的,还有外祖母宠我,我为什么不开心?”

“好好好,您是主子,您怎么说怎么是。”

纳兰锦绣看着吉祥如意现在都敢顶撞她了,掩唇低笑。这些小丫头们年纪都不大,以前唯唯诺诺的,现在一放开她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伶俐。

当天晚上纳兰锦绣便开始挑灯夜战,当时夸下海口,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才是。她做事情一向专注,不知不觉就写到了第二日晌午,这期间只用了一盅莲子羹,还秉退了几次婢女。

纪泓烨到的时候她还在认真的抄写,这倒让他有些意外。他这个表妹素来骄纵懒惰,他是教授完老五老六射箭才过来的,想着这时候她都不一定能起床。如今看她倒是很认真,他也不急,在椅子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自己带来的书籍。

“三少爷,您来得正好,快劝劝小姐吧!她昨晚上写了一宿,奴婢怕这样下去会熬坏眼睛。”吉祥见自己说不动主子,而她素来听三少爷的,就向纪泓烨求助。

016:同病相怜

纪泓烨听了吉祥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徐锦笙估计又想在自己面前卖乖。就用眼神审视吉祥,发现这丫头没有撒谎的迹象,才把头转向还在案上奋笔疾书的纳兰锦绣。

她的侧脸很好看,五官也生得极为精致,据说是继承了她母亲的倾城之姿,加之她很会打扮,小小年纪就已经明艳不可方物。

可即便再好看,也没能让他心动半分。他自幼饱读圣贤书,爱莲之高洁,亦爱梅之傲骨,却单单很不喜欢这样空有其表的艳色。尤其是在她仗着祖母喜欢,总缠着他的时候,心里更是不屑。

如今她褪去铅华,穿着简单的月白色衣衫,一头长发也只是随意用发带绑了,和以前的花枝招展比起来,虽然不够醒目,却愈发显得清丽。

因为年纪小,还有些稚气未脱,脸颊看起来略肥,只是眼睫毛特别浓密,这样低着头又很是文静秀气。小小年纪气质中竟带了些内敛的淡然,她病好后性情和以前倒是大不一样了。

今早泓煊射完箭后就去采山参,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锦儿最喜欢药材,越是名贵珍稀的越喜欢,她被罚了,心情肯定不好,可以拿这个哄她开心。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关系竟然这样好了?而她昨天的行为大概也是在维护泓煊,毕竟失手打了寿山石的人是他。

她以前经常捉弄老五老六,因为他们庶出的身份,更因为他们的生身母亲身份低微,他印象中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她指着泓煊说:“一个扬州瘦马的后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一同用膳,马上让他们出去!”

老五老六身份再低,也是地地道道的纪家子孙,按理说不该被徐锦笙这个外姓人嫌弃欺辱,只是祖母甚是宠爱于她,就连父亲也是拿她没有法子。

如今父亲的几房姬妾里苏姨娘是最受宠的,偏偏这苏姨娘也不是个省事的主,明里暗里的没少做了肮脏事儿。苏姨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因为母亲心术不正,被教得也有几分阴毒,在祖母那里也不受宠爱。

为了能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得到重视,苏姨娘一直在排除异己。老五老六在纪家一众子孙里比较出挑,她明着不好出手,暗里就怂恿徐锦笙。

徐锦笙年纪小好掌控,随便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分不清是非,为虎作怅的事儿倒是做了很多,甚至有时候很是邪恶狠毒。老五老六的不少下人都吃过她的亏,有的致残,有的致死,这也是他十分厌恶她的根本原因。

纳兰锦绣觉得脖子酸痛,准备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就看到纪泓烨目光深沉的看她。心里嘀咕,她这个表哥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难不成她又做了什么惹他讨厌?

“烨表哥,你怎么来了?”

“嗯。”他淡淡的发了个音节,低头又看自己的书,典型的惜字如金。

“不用你监督我抄写,我一定会尽快抄完的。”

他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若是觉得吃力,不如我来帮你抄一些,两个人总归能快一点儿。”

纳兰锦绣摇头:“不用了,咱们的字体不一样,免得到时候浔王殿下又觉得我心不诚,给纪府添了麻烦。”

“其实本来你可以不用承担,寿山石打碎本就与你无关。”

“是我没劝说好六哥,让他拿了寿山石去问你,也是我不察才导致寿山石被打碎。按理说这个责任应该由我和六哥共同承担,只是,如果把他牵扯进来,恐怕就不是抄几遍佛经能解决的了,索性不如我一人承担。”

纪泓烨看着她的眼睛,发现他现在竟是这样在意老六,处处步步为他着想。总觉得自从她病好后,所做的一切似乎再也没有为了他的,算是与他毫无关系了。

“你对六弟倒是不同。”

她没有否认,语气平静:“我是寄养在纪家的,阖府上下除了外祖母外,大概也没有人真心待我。六哥是庶出加之张姨娘身份低微,本是极为不幸,但为人却是一片赤诚,我同他有些同病相怜,互相搀扶也是应该的。”

“你以前从不这样认为……”

纪泓烨目光审视着她,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世事,让纳兰锦绣无比心虚。她转了眼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自然:“以前交骄纵不懂事,自从上次的事之后,我仔细反思自己的错误,总希望以后不要再犯了。”

纪泓烨没说什么,纳兰锦绣也就又开始抄写经文。抄了一会儿就开始迷糊,徐锦笙养尊处优久了,体质不好,熬了一晚上已经到了极限,任凭她意志再坚定也还是睡了过去。

纪泓烨看着书就听到“咚”的一声,抬头看见她已经把头磕在小桌上,再凝神细看,发现她竟是睡着了。这般睡姿醒来身子不会酸痛吗?他蹙眉,上前横抱起她平放到榻上。

她睡得不*稳,睡梦中又回到了太傅府,她跪在床前,看着弥留之际消瘦的母亲,心疼难忍。她忽然握了纪泓烨的手,紧紧握着,两条秀气的眉蹙在一起,低声梦呓:“母亲,母亲,锦儿知道错了,您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纪泓烨身体微微一僵,轻轻将熟睡的她姿势摆正,看见她神色凄惶,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消散在鬓发中。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么纤弱,那么温柔,病逝那年才二十四岁,念着的是他还小没人照顾,却是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父亲回来后,就带了如今的苏姨娘,相处起来倒是很琴瑟和谐的模样,也只是到母亲的坟前小站了一会儿,无悲无泪。

他为母亲感到不值,明明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却落了个无比苍凉的下场,如今,还有谁能记得纪家曾经的当家主母?

原来,她与他一样,在自己不敢承认的内心深处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忘不掉的伤害,心里不由自主生起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恻隐之心。

017:帮她抄写

睡着的纳兰锦绣梦中场景倏的一转,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的宗玄奕。他仍是一身白衣,丰神如玉,当今的皇后娘娘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

忽然皇后不见了,庭院深深,只有他身着厚重官服,对着一弯残月,捧着她当年的大红嫁衣,爱惜的用手指摩挲。

这是哪?是他们曾经生活的院子?他是在想念她吗?想念他们的曾经,可当初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权力就真的那么让人无法割舍吗?

纳兰锦绣的心口像是又被羽箭刺穿了,她伸手抓住宗玄奕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

“九哥……”她低声唤,声音很小像是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道不尽,又低又疼,像受伤的小兽在嘶哑的*。

纪泓烨看她握着自己的手,想拉开,又有些不忍。默默低叹一声,心中暗想,终究还是个孩子,平时外表伪装得再坚强,私下里也有这般孱弱无依的时候。

只是她口中的“九哥”让他不解。她只有一个亲哥哥,至于他们这些表兄弟,也没有排行第九的,那“九哥”到底是谁?

一个人再改变,性格差别也不能如此之大,难道她不是徐锦笙?如果不是,那她是谁?潜伏在纪家又有何目的?拉拢他?想到浔王对他的态度,心中疑窦丛生,眉间骤冷,犹豫了会儿还是去解她的衣襟。

室内气温比较高,纳兰锦绣只在肚兜外着了件雪白色的褙子。解了盘扣,便是嫩黄色的肚兜,绣了淡粉色的芙蓉花,映衬着如玉的肌肤分外惑人。

纪泓烨呼吸一滞,感觉周身都缠绵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早已成年,虽然未成婚也不喜女色,但人事还是通的。闭了眼睛好一会儿,把圣人的道理都搬出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清明。

雪白胸口上那枚赤红色的朱砂痣分外鲜明,这颗痣是徐锦笙生来就有的,位置绝佳。她出生时候就有高人说过,长成这样的朱砂痣若是男儿可封侯拜相,若是女子则是旺夫之相,大富大贵。祖母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才那么执着的想要撮合他们。

替她将衣衫整理好后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的坐在榻前看她,看样子她是徐锦笙无疑,只是有什么确实不一样了。他越加的迷惑,敛紧了眉头,静看着熟睡中的她,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透着一种末名的凄然和无奈。

她才多大?十三岁而已,怎的看起来这么可怜?他的心忽然不舒服起来,那一点点的恻隐似乎有燎原之势,现在再看她竟然觉得有几分惹人喜爱。

心猛然一跳,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对她的厌恶却淡去了些……

纳兰锦绣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时分,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见一席青衫的纪泓烨,姿态端正的坐在书桌前写字,眼眸平静安然。

“烨表哥,你怎么在这?”她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他旁边,纪泓烨没回应她,依然运笔如飞。

纳兰锦绣看他是在替她抄写经文,而且字迹与她的如出一辙,这让她感到惊奇:“你怎么能写出和我一样的字体?”

回应她的依然是空气,又是被人生生无视,如果放在以前她受到这般待遇肯定会生气。可重生之后,对很多事情她都看淡了,现在能让她生气,能让她情绪有波动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复她的时候,他却落了笔,道:“我自小就有能模仿人写字的能力。”

“噢!那你这算是天赋异禀。”

纪泓烨的神情仍是淡淡的,不骄不躁,也没有丝毫得意。娴熟地写完最后一行,动作优雅的收了笔,语气平静自然:“还没用晚膳,一起吧!”

被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确实觉得有些饿了,看他一本正经的大家长模样就想捉弄一下他,鬼灵精地问:“烨表哥是要和我一起用晚膳吗?”

“嗯。”纪泓烨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那咱们去吃好东西。”

“什么?”

“去了就知道。”纳兰锦绣神秘兮兮的。

纪泓烨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该和她在这浪费时间。只不过心下却有些好奇,她说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着也就由着她了。

谁知她的动静倒是挺大的,用了他的马车,一路到了郊外。这地方本就偏僻,难得看见几户人家,她却在一家农舍前让车夫停了车。

“这家有几只鸡特别好,咱们讨一只来吃吧!”

纪泓烨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利落的下了马车,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只能跟着她下车。

篱笆扎成的小院子里,有几只肥鸡正昂首挺胸的来回踱步,其中有一只毛色漂亮的公鸡见了他们,叫的声音很大,颇为神气。

纳兰锦绣眼神清亮的盯着那只鸡看,嬉皮笑脸:“你就可劲儿的叫,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本姑娘今天就吃你了。”

纪泓烨看她一本正经的和那只鸡说话,低笑一声,却见她已经蹲下身子,悄悄伏到篱笆墙外,细听里面的动静。

纳兰锦绣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发现院子除了鸡叫声,再没有别的动静,知道主人应该不在家中。

她起身,又趴在墙上朝里张望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所料不错。看准那只叫的神气的肥鸡,利落的翻墙过去,院中十来只鸡顿时象炸了窝一般,到处乱飞,那景象好不壮观。

纳兰锦绣本以为这一扑之下,必定得手,谁知竟落了空。她接连几扑都没能捉到,累得气喘嘘嘘,随手指了指跟在纪泓烨身后的小厮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纪泓烨身边的小厮可不是一般人,名唤龙义,虽然才十七岁,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练家子。他利落的将鸡逼到一个开着门的大鸡笼前,慢慢地慢慢向肥鸡靠近。

018:生病

纳兰锦绣看着一人一鸡离得越近,就差没摇旗呐喊了。龙义在距肥鸡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下使力向前一扑,就将肥鸡抱到了怀中。

纳兰锦绣见抓到了鸡,心下欢喜,凑过去,得意洋洋地说:“这下你没的跑了吧,一会儿就把你做成叫花鸡!”

那鸡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拼命扑腾翅膀。吓得她赶紧往后躲,好在龙义重新扣住了它,那鸡就算在不甘也是动弹不了半分。

“烨表哥,你身上可带银子了?”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用眼神示意龙义,龙义腾开一只手,从荷包里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纳兰锦绣看了看银子,又道:“没有碎银子吗?”

龙义摇头,她叹息一声将银子放在门坎之上,道:“这银子都能买下这一院子的鸡了,你主人也算没白养你一回。”

这次就连龙义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以前的徐锦笙是骄奢的,所用的东西素来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对金银有过概念?

从那户人家出来后,纳兰锦绣随便找了块临河的空地,然后就开始使唤龙义。一会处理鸡,一会儿和泥,一会儿生火的,她说带人吃饭,自己反倒做起了甩手掌柜。

纪泓烨不说话,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龙义却知道这是自家主子难得放松下来的时候,也就心甘情愿的任人使唤了。

趁着龙义干活的空当,纳兰锦绣去附近采了两片荷叶,还有一些可以调味的药材回来。对着鸡涂涂抹抹,然后又用荷叶裹了,在外面糊上黄泥,放到火堆里埋着。

“你的做法倒是新奇,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烤熟?”龙义被她使唤了一通,倒是对她亲近了些,没有防备之心了。

“当然能熟,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吃了,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鸡熟了分你一半。”她笑靥如花地说。

徐锦笙的五官生得本就精致,这一笑更是明艳不可方物。龙义再沉着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只觉得她笑起来甚美,痴痴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对上自家主子的眼眸,却是多一眼都不敢再看了。

纳兰锦绣到河边去洗手,纪泓烨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只看着泥巴从她纤细雪白的手指上渐渐褪去,露出白玉般的肌肤。

“烨表哥,你要不要也洗洗,一会儿我们要用手吃呢。”

“用手?”

他这辈子应该都没体验过不用餐具怎么吃饭吧!纳兰锦绣觉得有点儿好笑:“这荒郊野岭的,没有人知道咱们的身份,先填饱肚子再管仪态。”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竟然不知该如何辩驳。想着自己虽然身为朝廷四品官员,却不曾有一刻放逐过自己,索性就由着她胡闹了。

鸡被从火堆里刨出来的时候,纳兰锦绣摸了摸,却被烫得“呀”了一声。一向稳重的纪泓烨看着有些狼狈的她,“噗”地笑出了声,视线落在了她白嫩的小手上,这样一双手岂能不怕烫?

纳兰锦绣吹着被烫痛了的手,白了他一眼,对方素来温润的眼睛里堆了更多好奇的笑意。她用木棍轻轻敲开泥土,烧熟了的泥一敲即碎,然后呼着气剥开荷叶,露出色泽金黄的鸡肉,冒着徐徐热气,空气中顿时香气扑鼻。

“好香啊。”她低头嗅了嗅,分了一半给龙义和车夫,另一半给了纪泓烨,自己只取了两只鸡翅膀。

纪泓烨平时就很少说话,用餐时更是一言不发,龙义做下人的,更是不敢在主子面前说话,空气静默。

纳兰锦绣吃着鸡翅膀,忽的就想到了从前,想到了第一次给她做叫花鸡的宗玄奕。那年她十四岁,已经知道来年就会嫁给他,对他也就愈发依赖。

那时候他是什么样子,时间久了她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那时话不多,性子很温和。也或许是他的冷漠已经让她冷了心,所以,便再也记不起他原来的好。

控制住自己轻颤的手,轻咬了口鸡翅膀,眼眶却还是湿润了,她埋低头,不让自己再露出任何情绪。有些人,有些事,即使过去了,也依然刻在人心里,或甜蜜,或痛苦。

纪泓烨淡淡瞥了她一眼,敏锐地眯了眯眼眸,笑意褪去,心里不经意的漫过一丝异动。直觉告诉他,她,似乎比以往多了些故事。

回去的路上,纳兰锦绣一直靠在马车的车窗处,看似是掀了帘子在看风景,实际上是在走神。

纪泓烨看她握了帘子的手指,指节都泛了白色,可见她内心并不像外表这般平静。只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的心思并不在他管束的范围内。

到了纪府,纳兰锦绣又开始抄写经文,直到夜深,打发了伺候的人休息,自己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抄写。

困顿了就打开窗子,夜半的冷风迎面扑来,让她顿时清醒。这样抄写到天明,总算完成了一半,她想着自己再坚持两天就能抄完,心下一松,眼前却渐渐模糊了,直想睡觉。

她准备起身让吉祥给她煮杯茶,提提神,勉强站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脚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只能躺在暖炕上小憩一会儿。

纪泓烨用过早膳过来的时候,纳兰锦绣就盖着件小薄被睡在暖炕上,他把给她带来的几本书放在案子上,提起笔,准备替她抄写一些。

不经意看见她脸颊有些异样的潮红,蹙眉,直觉不太对,就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一试就惊到了,温度很高,明显是发烧了,低声道:“表妹,你发烧了,快起来,我去找你的丫头来。”

纳兰锦绣已经烧糊涂了,却还知道来的人是纪泓烨,小声道:“三哥,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好像生病了,头疼……”

纪泓烨一愣,以前她也这么称呼他,只不过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和他套近乎,他是有些反感的。如今,她再这样唤他,竟让他心潮微动,只觉得亲近。

019:守护

纪泓烨没有多想,打横抱起纳兰锦绣进了内室,小心安放在床上,又朝外走,唤了吉祥如意过来。

两个丫头看到三少爷竟然在姑娘的闺房里,有些惊讶,男女有别,他留在外面的会客厢房就算了,怎能进里面来?可她们也只是想想而已,质疑是绝对不敢的,只不解地问:“三少爷,您这是……”

纪泓烨为人通透,哪里会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面容严肃的冷声道:“自己主子发烧了,你们却不知道,怎么伺候的!”

吉祥如意一时有些懵,以前从未发现这位外表温和的三少爷,竟然有如此凌厉摄人的时候。清早起来,她们看姑娘睡着,怕扰了她,就给她盖了条薄被,退出屋外守着,不成想她竟是发烧了。

纪泓烨也没跟她们多说,快步去了屋外,让候在院子外的龙义去请大夫。然后,考虑到自己在这不太方便,又让吉祥去告知纪老夫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她小声唤:“母亲,母亲……”

那模样孱弱无依,可怜的什么似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年病着的时候,也是这般柔弱的缠绵在病榻之上。

身边除了下人外,也没有亲近之人照顾,心防瞬间坍塌。招呼婢女打来温水,绞了帕子替她敷在额头上,又坐到她床榻边的椅子上,静静看她。

纳兰锦绣尚有些清醒,知道身边有人,又怕那人不管她,就低喃:“我好难受,别丢下我……”

纪泓烨把她乱动的手臂按住,放进被子里,温和安抚:“别怕,我不走。”

她闻到一股极淡的味道,很好闻,又很陌生,似香非香,有青竹的清爽又似莲花般淡雅,让人倍感舒适。

这人是谁,她已经不知道了,心底却觉得可以依靠,迷迷糊糊地拉了那人的手,紧紧攥着,一副生怕别人把她丢下的模样。

纪泓烨想把她的手拉开,对着如此纤细的手指却下不了手。这么脆弱,仿佛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随意伤害到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混世魔王般的徐锦笙,竟也有如此孱弱无依的时候。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呆呆看看她的包子脸,无奈低叹:不管她如何任性妄为,心思歹毒,说到底也终究只是个孩子罢了,稚子无知。

纳兰锦绣高烧昏迷中依然不安稳,一直低喃着什么。纪泓烨隐隐只听到一些祈求的话,然后就看到她不停的落泪。

他心里愈发疑惑,那种她不是徐锦笙的感觉又来了。可他不是亲自检查过了吗,即便脸可以做假,那胎记既私密且小,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她确确实实就是徐锦笙无疑。

取下敷在她额头上的帕子,放到水盆里重新清洗,替她擦干了满是泪痕的脸颊。这个过程特别细致温柔,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头隐隐浮现的就是一丝怒意。

她到纪府已经很多年了,所作所为一向让人厌恶。如今稍微示好,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而且还如此强烈,就因为她此时柔弱得像他的母亲么?

也许这又是徐锦笙对付他的手段,和以往她做的那些事情的比起来,这个的确高明很多。以她的心机不可能想到这些,除非有旁人指点,这个人是谁也就不用想了。

伸手要拉开她的手,肌肤相触的一瞬,还是没下去手。人非草木,她现在这幅模样,如果拉着他的手能让她觉得安全些,就让她拉一会儿又有何防?

金陵城有名的圣手苏大夫到的时候,纳兰锦绣的闺房里已经挤满了人。苏大夫拈着自己的山羊须,神情不悦:“这么多人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阻挡空气流通,对病人毫无益处。”

纪老夫人一听,赶紧让郭嬷嬷把人都带到了外间。纪泓烨本该走的,可纳兰锦绣握着他,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无奈地看她,最后还是由着她了。

苏大夫也没对眼前的情景表现出意外,毕竟,他常来纪宅,对纪老夫人要亲上加亲的心思也是知道一些的。平静的坐到纪泓烨旁边,诊脉,然后便开始行针。

“苏大夫,她是姑娘家,怕疼,您下手轻着些。”守在屋门口的纪泓煊,看着针包里细长的银针忍不住道。

纪老夫人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关心锦儿,他这是想做什么?若是被哪个长嘴下人听了去传开,还以为他和锦儿有什么私情,这会毁了她宝贝外孙女的闺誉。

想到他的身份,心里渐渐生出些不喜,庶出终归是庶出,哪里比得上嫡出的心性与教养。又或者他另有目的,镇北王府可是很多人都想攀上的,谁知道这位庶出的孙儿,想不想借这个上位?

烨儿是嫡子,也是唯一能与锦儿婚配的人。纪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无视,免得以后闹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看来以后还要防着纪泓煊,就冷声道:“不是让你出去等吗?”

纪泓煊不敢顶撞,只能退出去,又看了看纳兰锦绣烧红了的脸颊,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她生得白白嫩嫩的,苏大夫的那些针用在她身上,还不得疼坏了她?一丝酸涩浮上心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疼。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撵出来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毕竟他不是为了讨好祖母才来,他是切切实实的关心她。

他感觉特别无力,这庶出的身份从小带给他的就是不公平,如今他关心的人正在里面受苦,他却连在旁边看着她都不能。

拿出放在衣袖里的荷包,是今早骑马回来,在一对老夫妇的摊子上买的。没有多贵重,不过是很普通的材料所制,他喜欢主要是因为这个用来装她带在身边的药瓶刚好。

轻抚着荷包上的莲花图案,缓慢走过长廊,烈日灼灼下,就站在院子中,身姿如松。

“锦儿……”他低语,想着她保护他的模样,心里柔软,那么柔弱的女娃娃应该是更需要保护的那个,而他却不够强大,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平凡的一天,成为这个鲜活少年人生转折的开始。从此后,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让自己变得强大,更强大,然后在风雨飘摇中,守着她,护着她。

020:讨好嫡长孙(一)

纳兰锦绣醒了睡,睡了醒,昏昏沉沉渡了两日身子才算好些。她一醒来就让吉祥如意伺候笔墨,急着要抄写《金刚经》。

“您不要着急,三少爷都帮您写好了。”

纳兰锦绣愣了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低喃:“三少爷?”

吉祥看自家主子迷糊的眼神,忽的想起发烧会烧坏脑子的说法,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的问:“您不记得三少爷了?姑娘,您……您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纳兰锦绣打掉她抚上额头的手,不悦:“你有胡乱猜想的功夫,不如过来帮我按摩一下,头疼的厉害。”

吉祥的按摩手法很好,纳兰锦绣虽然迷糊,却因为睡得太久,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烨表哥什么时候抄完的?”

“昨日。”

“噢,还挺快的。”

“要不是您昏迷以后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估计还能更早些。”

“什么?我一直拉着他的手?”纳兰锦绣顿时睡意全无。

“是啊!”吉祥掩唇低笑:“怎么拉都拉不开。”

“那……那他……”

“然后三少爷就衣不解带在这陪您,您烧退了以后,他就一直在外间写字,现在是刚回去不久呢。”

纳兰锦绣一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想到他之前对她说的话,摆明了是反感她的,如今为何要这样帮她?即便是对寿山石一事心有愧疚,也用不着做到这个份儿上。

她努力用属于徐锦笙的记忆思考,结果印象里的纪泓烨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对徐锦笙也是淡淡的,甚至有些厌恶。现在他这样对她,可能会是他们关系的转折,如果把握好了,也许就能冰释前嫌。

不能怪她有这种想法,她如今变成徐锦笙,以后都要以这个身份生存下去。先不论她和宗玄奕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单单是宗玄奕把镇北王视为眼中钉这一项,就对她极为不利。

况且她如今寄人篱下,如果不和这位三少爷搞好关系,以后很有可能会被扫地出门。她前世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不难从纪尧眼中看出对她的厌恶,外祖母年纪渐长,恐怕能护着她的时间也有限了,她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吉祥,你吩咐厨房炖盅乌鸡汤。”

“姑娘,您身子刚好些还不能吃大补的东西,老太太早就让人炖了清粥,就在小厨房里温着呢,奴婢这就让人给您端来。”

纳兰锦绣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不是我要吃,是给烨表哥送过去。”

吉祥没有自家姑娘的九曲回肠,只以为她要是表达谢意,嘴上应着好,就吩咐人去厨房了。

纳兰锦绣本想再睡一会儿,可又觉得这乌鸡汤还是自己送去最有诚意,就召唤婢女给自己梳妆。

身子酸软无力,头昏脑胀。她低叹,徐锦笙可没辜负自己的身份,这副身子被她养得弱质纤纤,以后还是要多锻炼才好。

纪泓烨虽然住在别院,离着纪宅却不远。从后面花园的角门过去,就到了后院,那里种了几排密密实实的松树,穿过松树林也就到了。

“小姐,还不如走正门呢,这里也太难行了。”吉祥一边侧身躲着松树枝子,一边抱怨。

“走正门,一路上要路过不少地方,纪宅这么大,人多嘴杂的。知道我是去烨表哥那,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姑娘,您以前不是……”

“嗯?”

“没什么。”

即使吉祥不说纳兰锦绣也知道,徐锦笙骄纵惯了,以后会嫁给纪泓烨这件事儿,估计早就弄得整个纪府人尽皆知了。

不知是因为从后门进来,还是纪泓烨的府邸就是这么简单。总之,纳兰锦绣一路走来,入目都是青砖灰瓦的屋舍,以及郁郁葱葱的松柏,竟没有建造任何摆设,也没有花花草草装点。

“烨表哥就住在这里?”

“嗯,是呢,咱们三少爷最不讲究排场。以前总是卯时就开始念书,如今入了仕,更是一心都扑在政务上,很多时候都不回来住。”

纳兰锦绣瞅了吉祥一眼,吉祥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说的有些多了,急忙解释:“是姑娘您以前让奴婢时刻关注三少爷的动向,所以奴婢才打听的。”

纳兰锦绣顿时一脸黑线,徐锦笙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让人去盯梢儿。她如今占了她的身体,只怕还要承受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让人头疼。

纳兰锦绣和吉祥刚从松树林里钻出来,就看到一身黑衣的龙义,把长剑抱在怀里,面色冷峻,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两人。吉祥胆子小,被他这冰凉凉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拉拉纳兰锦绣的衣角,很不厚道的躲在了她身后。

纳兰锦绣斜了一眼她,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她来拜访应该堂堂正正的走正门,如今从后门进来,多少会有些尴尬,她厚着脸皮扯了个笑容出来:“我来看望烨表哥,不知他这会儿空闲着么?”

“少爷正在看书,您稍等片刻。”龙义话音刚落,就见纳兰锦绣拿过吉祥手里的食盒,快步走到他身边:“这是我让厨房给表哥煲的乌鸡汤,最养精神,你帮我给他送去吧。”

龙义不解的看她:“您既然都到了,还是亲手交给少爷吧!”

“既然他在看书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过门不入,表妹和我几时这般生分了?”

纳兰锦绣侧过头,看见纪泓烨站在不远处。他穿了一身玄青色便服,腰间系着个和田墨玉坠儿,衣领和袖口都十分平整。即使是在家中,也丝毫不见随意,给人一种谨慎有序的感觉。

他的眉毛很浓,鼻子很挺,唇略薄,独独一双眼睛如墨玉般温润,不言语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非常温和。纳兰锦绣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严厉,对着他的时候,心里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些敬畏。

她勉强稳住心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笑着说:“烨表哥,我是怕打扰你看书。”

021:讨好嫡长孙(二)

“无妨,来都来了,进来吧!”

纪泓烨这样说,纳兰锦绣也没了可以拒绝的理由,只好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纪泓烨的书房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简洁有序。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籍,类别清楚,纳兰锦绣还看到了一些游记和杂文。

她很想拿几本来看看,却只能暗自忍耐。在这个年代,读书是男人的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纪老夫人特别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读书,只要能识些字就足够了。

前一世,父亲宠她,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才会允许她读书、学医,甚至请最好的先生上门教学,只怕徐锦笙是没这个福气了。

纳兰锦绣想事情的时候有个习惯,会不停摩挲手里的东西。此时那个食盒就被她抱在怀里,模样透着些傻气。

纪泓烨淡淡瞥了她一眼,走过去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递给她:“你若喜欢就拿回去看。”

她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把食盒放在书桌上,两手接过书籍捧着,爱若珍宝,违心地问:“这事儿让外祖母知道会不会惹她不高兴?”

“会。”

“那……”

“你知道祖母为什么不让女孩子读书吗?因为你们女红都没有做好。”他说罢,停顿了下又道:“多读些书是好的,长见识。”

纳兰锦绣脸一红,她的女红确实做的不好。当初父亲前后给她换了几个师傅,在女红方面都是颇有名气的,奈何怎样教她都学不好,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她看着手里的书,是诗词和游记,笑着道:“我以为你只读四书五经呢。”

纪泓烨薄唇微勾,漾出一抹笑意:“难不成我看起来就是一副古板的老学究模样?”

“不是,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老。不过你可是地地道道的两榜进士,又是名动金陵的探花郎。这么会考试的人,难道不是每天悬梁刺股的研究八股文吗?”

“读书自然是辛苦些的,不过也称不上悬梁刺股,况且四书枯燥,念乏了总要有些调剂。这几本书都不错,我看的时候已经把晦涩难懂的地方做了标记,你还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从纪泓烨嘴里说出四书枯燥这种话,纳兰锦绣总觉得不太能相信。他们念书好的人,不都是一本正经的古董男人么?还有他之前好像挺讨厌她的,这会儿怎么心好了,还想指点她念书?

纪泓烨见她半天不说话,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自己动手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放着的乌鸡汤道:“这是送我的?”

“嗯,谢谢你帮我抄写《金刚经》。”

“举手之劳,表妹客气了。”

“对了,经文已经送给浔王殿下了么?”

“送了。”

“那……他没怪罪吧!”

“怪罪倒是没有,只是嫌弃字迹太丑。”

“他若是想要写字好的,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我亲自抄写,心诚,若是还要怪罪,那就是他不讲情理。”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神色间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也是淡淡的:“浔王殿下身份尊贵,他的行为岂是你能诟病的,愈发的没规矩。”

纳兰锦绣这话出口以后就后悔了,宗玄奕和浔王来往一向紧密,而且她总感觉浔王是有些畏惧宗玄奕的。所以自己对这位浔王殿下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如今一不小心竟表现出来了……

纪泓烨也不多训斥她,自己端出乌鸡汤,低头尝了口,蹙眉:“一股子腥味儿……”

纳兰锦绣回神儿,巴巴的凑过去,吸着鼻子嗅:“哪有腥味儿?这鸡是我留给自己的,提前用黄酒煨了,怎么可能有腥味儿?”

“不信你自己尝尝。”

纳兰锦绣接过碗和汤匙,嘟囔:“尝就尝。”又瞅了瞅汤匙,理所应当的说:“汤匙你都用过了,给我换个新的来。”

纪泓烨挑眉:“这是书房,哪里来的汤匙。”

纳兰锦绣觉得他就是成心为难自己,不情愿的嘟囔了两句,端起碗喝了一口觉得滋味很好:“这汤一点儿都不腥。”

纪泓烨又坐到书桌前看书,神态很是安宁:“不腥你就都喝了吧!”

纳兰锦绣有些无语,他这是摆明了不想喝她送的汤,真以为她想讨好他呀,她还不是要做面子功夫?既要让旁人觉得她想亲近他,又要让他觉得她不怎么待见他,为难!

“天气炎热,大补的东西我是吃不得的。你还小,正在长身体,喝这个汤最好。”纪泓烨眼睛盯着书本,话却是对她说的。

他这是在解释?只是这个理由似乎很难说服她。别看徐锦笙这副身体小,纳兰锦绣却是和他同龄,听不了他这和小孩儿说话的语气。

纪泓烨看她不语,又道:“汤喝完就过来。”

纳兰锦绣把汤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见他正在书桌上铺宣纸,不解:“我过去做什么?”

“磨墨。”

磨墨?让她伺候笔墨?想得美,她最不爱做这个了,以前她写字的时候还是宗玄奕在旁边磨墨的,就问他:“你自己不会么?”

纪泓烨本以为她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过来,不成想竟是这样把他顶了回来,反应敏捷的他也不由得一怔,然后沉了脸:“让你过来就过来,管我会不会的做什么?”

“那你是自己懒得动却奴役我,我又不是你的侍女,也不是你的书童。”

纪泓烨微微眯了眯眼眸瞅她,语气一如往常温雅:“表妹,你是学会顶嘴了?”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背脊发凉,只能听话的凑过去,用清水研墨,发现墨锭里有一股子药香味,顿时来了兴致:“这是什么墨?味道怎么这么特别?”

纪泓烨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墨有什么特别?”

“味道。平时写字画画,大多用松烟墨和油烟墨,味道感觉不太好。我也听说过一些爱好制墨的人,会自己做一些青墨和茶墨,但是你用的这种墨还是第一次见,是你做的吗?”

“嗯,闲暇时候做的。”纪泓烨停顿了下,又道:“有少数作画的人会用青墨和茶墨,表妹养在深闺之中,竟然还知道这个?”

022:从军

纳兰锦绣想说自己也只是见过宗玄奕的门客制墨,至于这种墨运用是否广泛,她哪里清楚?但她明白自己绝对不能这么说,只好不接他的话,打岔:“你的墨里是不是加了金箔、麝香和牛黄?”

纪泓烨只当不知她是故意岔开话题,淡淡地回:“还有犀角、珍珠粉、琥珀、青黛、蛇胆。”

“金箔安神,麝香通络,牛黄犀角解毒……你这是把药制成了墨。”

“药墨在古籍上早有记载,用来写字味道宜人,制成这样的小块儿又方便携带,有需要的时候还可当作药品,内用外敷均可。”

纳兰锦绣觉得这法子真是极好的,又不想平白夸他,眼睛一转,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不过……以前不知道你还挺爱美的。”

“爱美?”纪泓烨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本草纲目》中说‘珍珠味咸甘寒无毒,镇心点目;珍珠涂面,令人润泽好颜色。涂手足,去皮肤逆胪;坠痰,除面斑,止泻……令光泽洁白等’你在墨里加了它,不正是爱美的人喜欢的吗?”

纪泓烨淡淡的笑了下:“你认药材倒是特别,说起来我还有一事不解,不知表妹能否为我解惑?”

纳兰锦绣心里很清楚他要问什么,自从救了纪泓煊之后,她便知道医术藏不住,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这会儿还故作不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你什么时候练的字?”

“什么?”这会儿轮到她反应不过来了,本来已经想好一套关于医术的说辞,他问的却是写字。

“我是说以前你的字虽然也称不上多好,但总归是能看得过去的,如今写的却太差了。”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好。作为医者,忙起来的时候开处方写字是极快的,这些年她也没有刻意练过。听了他的话就尴尬的轻咳了两声,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对于她的反应纪泓烨似乎早有预料,他用镇纸压好纸,便开始写字,写的是杨慎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的字写得极好,前部分是正书,笔锋刚正,气势雄浑,后半部分是行书,飘若浮云,遒劲自然。纳兰锦绣看了忍不住夸赞:“表哥的字真真是极好的。”

纪泓烨也不理她的马屁,模样认真:“你是女子,让你写正书有些难为。我觉得我的行书写的还算过关,写些字帖出来,你拿回去描,可好?”

纳兰锦绣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于写字上没有天分,你那么忙,就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了吧!”

纪泓烨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不忙,这两日正好休沐。”

“那你趁着休沐的时间多陪陪外祖母,她很是惦记你呢。”

纪泓烨哪里会听不出来她这是在找借口,无奈低叹:“纪家是书香门第,即使祖母不要你们女子念《四书》,但这字总不能写得太难看,伤脸面。”

纳兰锦绣算是初步领教了他这位表哥的厉害,如果她不同意练字,就算是伤了纪家的门楣。毕竟,徐锦笙是在纪家长大的,只能不情不愿的说:“好吧!”

“你且回去,我明早去给祖母请安,顺带把字帖给你带过去。”

纳兰锦绣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一十九岁的高龄,还要像个孩子似的被人强迫着练字,心里就一大堆苦水,面上却是淡淡的,规规矩矩的向他行了个礼,准备回去。

“后门不好走,让龙义送你过去。”

背后依然是沉稳清淡的语气,纳兰锦绣越发觉得他这位表哥通神了。竟然知道她准备走后门回去,以后再和他接触,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才好。

心里有事情也不觉得时间快,好像转眼的功夫就进了院子。看见纪平守在门口,眼圈儿红红的,纳兰锦绣不由得笑了,打趣儿:“你这是怎么了?被主子训斥了?这么大的人,怎的还哭鼻子?”

纪平被她一说,又开始抹眼泪,哭着道:“六少爷要参军,去边关。”

“之前怎么没听他说,这消息准不准啊?”

“千真万确,去北疆,明天就动身了。”

“北疆?”纳兰锦绣后知后觉的发现,纪泓煊这是要去投奔镇北王,也就是她名义上的老爹……这样的话,她似乎得表个态。

“是啊!听说那里的冬季特别冷,积雪比人还高,因为道路难行,补给也供不上,苦得很。”

被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都开始同情她老爹。为了边关安定,吃了这么多苦,还要被金陵里的朝臣算计,说话不禁就偏向北疆:“我的父兄都在北疆,他们肯定爱护士兵,不会有你说得那么差。”

“那不一样,王爷和世子都是武将,又在北疆呆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咱家少爷,虽然是个庶出身份,却也是衣食不愁,怎么能受得了那种苦啊?”

纳兰锦绣被他哭的心焦,也不想和他多做争论,提了裙裾进屋。见纪泓煊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逗弄着笼子里的小白猫,蹙眉:“你又从哪里捉来的?”

他舒朗地笑,露出一口白牙:“这次可不是捉来的。”

“不是捉来的,难不成是它自己跑来的?”

“你看这猫一只蓝眼,一只黄眼,通身雪白,是不是特别稀奇?”

纳兰锦绣俯下身子观察,发现它两个瞳孔的颜色确实不一样,蓝眼晶莹剔透,黄眼金光闪闪,体型又比一般猫略大,伸出手指逗了逗它,竟出乎意料的温顺。她越看越喜欢,干脆坐到了椅子上,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捧在手里逗弄着玩。

纪泓煊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嬉笑着问:“喜欢吗?”

“嗯,喜欢。”

“喜欢就好,这是五哥外出办事,我特意让他给你带回来的,又金贵又稀有,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

023:四喜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我和五哥要去北疆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让它和你做个伴,免得你闷。”

纳兰锦绣摩挲着怀里的猫,若有所思:“人人都道北疆艰苦,你为什么要去?”

纪泓煊自嘲地笑了下:“你知道我出身低,以后想要不被别人踩踏,就要有个出路。卓展的事,我不想再有一次。”

“科举不是捷径吗?”

“让我舞刀弄枪还可以,读书就算了吧!”

“你知道自己就是舞刀弄枪的粗人一个,觉悟很高嘛!”纳兰锦绣眼眸中漾着笑意。

纪泓煊有些傻气的扒了扒头发:“你字写的那么丑,又是武门出身,还好意思笑我是粗人一个。”

“好好好,你不是粗人,我是行了吧!”

“嗯,莽夫一个。”

纳兰锦绣白了他一眼:“你就安心的去边关打仗吧,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不会觉得闷。”

纪泓煊收敛了玩笑神色,低叹:“傻丫头,纪府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所以你经常想家,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纳兰锦绣手一滞,重生后,她一直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那些铭刻在心底的东西,总会时不时冒出来。不管她表面上装得多乐观,已逝的双亲,那个她深爱过的人,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让她痛苦难耐。

这世间繁华三千,在她眼中只如烟云。她渺小似一叶浮萍,既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创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随波逐流。可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的心如止水,在内心深处,她仍是渴望着时光能倒转,她能回到未出阁时,回到在太傅府的时光。

那时候,整个太傅府总是其乐融融。母亲很温柔的教她女红,父亲下朝归来,常常会在路边买一些可口的小零嘴给她。有时是一包糖炒栗子,有时是一包松子糖,有时是几块芙蓉糕,有时是带着浓浓奶香味的烤饼……

不管父亲带回来的是什么,她总是欢欢喜喜的打开,甜甜蜜蜜的口感留在唇齿间,更留在心房里。

她的幸运在遇到宗玄奕那一刻就消弭殆尽,最终落了个体无完肤的下场。她说她恨自己不识人,又何尝不希望他从未出现过?

纪泓煊见她僵直着身体,稚气未脱的脸颊上隐隐透着凄惶,怜惜的轻抚她满头青丝,很柔和的力道,让人莫名觉得安稳。

纳兰锦绣看着少年倔强的眉眼,勉强牵动唇角,扯出一抹笑意:“你别哄我,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协调,好像大孩子哄小孩子似的。”

“噗!”纪泓煊笑出声:“大一天也是大,况且我比你大好几个月,怎的就成了大孩子哄小孩子?”

纳兰锦绣想着自己已经十九岁,对着这么个少年,也该多忍让些,就打岔儿:“对了,这猫长得这么特别,可有名字?”

纪泓煊摇头:“这本来就是送你的礼物,名字自然要你来取。”

纳兰锦绣认真的瞅了小猫一会儿,笑嘻嘻地说:“你看它生得珠圆玉润,特别像四喜丸子,不然就叫它四喜吧!”

“四喜?”纪泓煊拔高了声音。

“嗯,四喜。”

纪泓煊用手指怼了怼她的额头,语气不善:“你这丫头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这是狮子猫,如此稀有的品种怎么也该配个霸气的名字,不然也要雅致点儿,你可到好,四喜,亏你想得出来!”

纳兰锦绣揉了揉被他触痛的额头,反击:“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也就是我的,我想给它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怎么就碍着你的事儿了?”

“你……”

“我什么我?它长得那么胖本来就像丸子,而且四喜这个名字多喜庆啊!”

纪泓煊就像看怪物一样看她,她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仅目不转睛的看他,还狠狠的瞪了两眼。纪泓煊无奈,只好认输:“罢了罢了,你从小就长在纪家,我都忘了你是镇北王的女儿。”

纳兰锦绣本不想和他争辩,可总觉得他言语中有些嫌弃,不由得道:“你这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轻视武人,还巴巴的要去参军,自相矛盾。”

纪泓煊也不曾想自己刚才说书念得不好,要去参军,反倒成了她挤兑自己的把柄。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他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顺着毛摩挲,倒是好相处多了。

“锦儿大小姐,您说的都对,这小东西以后就叫四喜了。”他说完看纳兰锦绣依然无动于衷,就又表情十分夸张的对着猫,自言自语:“四喜,你看你主子在那扮高冷,快哄哄她。”

四喜似乎很有灵性,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时不时的还摇晃下小脑袋。纳兰锦绣被它萌萌的模样逗乐,两手抓了它的耳朵:“小东西,你说你分明是只猫,为什么能做出这么狗腿的动作?”

纪泓煊伸手摸了摸四喜的头,状似无意地问:“锦儿,你刚从三哥那回来?”

“嗯。”

“三哥在干嘛呢?”

“看书。”说完又想起他明天要强迫自己练字,只能无奈的叹气:“这会儿应该在写字。”

纪泓煊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眉轻皱:“三哥的字写得极好。”

“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他惹你了?”

“他说我字写的难看,丢纪家的脸,明日起要监督我写字。”

“那你们……”纪泓煊欲言又止。

纳兰锦绣不解:“说话怎么说一半?”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三哥一向都避着你,如今怎么肯教你写字了?”

“写字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写。”

“你的字确实难看了些,上不得台面,以后难免要被人笑话,三哥也是好意。”

纳兰锦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又不考功名,会写字就够了,写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纪泓煊被她逗笑,无奈的摇头:“你还好意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几时学会的医术,那可是救人的本事。”

“我当然是一直就会,只不过以前看你不顺眼,懒得帮你罢了。”

纪泓煊笑着作揖,:“锦儿表妹,您说什么都对,小的服了。”

“真服?”

“嗯,心服口服。”

024:余生,我护你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纪泓煊才起身告辞。纳兰锦绣送他,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一抹火红温漾在天边,竟显得异常温馨,纪泓煊回头,语气温和:“锦儿,等我回来。”

纳兰锦绣看着眼前的少年,容颜俊秀,眉眼熠熠生彩,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她明媚地笑:“等你回来做什么?”

纪泓煊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呆愣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纳兰锦绣看了他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憨厚,噗的笑出声,是明艳艳的模样。

纪泓煊仿佛受了蛊惑,低声却又坚定地说:“等我回来,等我变得足够强大,等我护你余生平安无忧。”

纳兰锦绣的笑凝在唇畔。以前的她是开朗活泼,无忧无虑的太傅千金,听了这样的话,应该会万分感动。可如今她早就被经历的事磨得心如止水,即便是再美好的誓言,对她来说也和平凡话没什么两样。

誓言这种东西,最当不得真了。

也许是纪泓煊的语气太过真挚。此时,她的心底又生出些死灰复燃的感觉。就仿佛已经死去的枯木,感受到了细雨春意,要缓缓苏醒。

一直到很多年后,纪泓煊成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冷酷少言,沉默内敛。纳兰锦绣却还是能想起这个黄昏,这个如清泉一般的少年,曾经那么真挚地说,余生我护你平安无忧。

————

翌日。

晨起时候便天气阴沉,下起了绵绵细雨。许是因为纪泓煊昨天说的话,纳兰锦绣的心底也生出些离别愁绪,倒不是多特别的情感,只是经历多了愈发觉得赤诚之心可贵。

这个纪府里最明媚的少年,一入北疆,将要经历战争,鲜血,搏杀。对一个不染世事的公子哥来说,那是梦想,也是炼狱,他以后再也不会无忧无虑了。

也许她应该说些祝福的话,可她不想引人误会,更不希望这个少年因此抱有其他幻想。纳兰锦绣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儿,还是让吉祥拿来药箱,翻出里面最好的伤药,决定去送一送纪泓煊。

纳兰锦绣到纪泓煊的院子外,看见纪平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牵着马等在院子中。纪泓煊看到她过来了,有些意外之喜,眼睛都亮了,“你来了?”

纳兰锦绣对他的反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低声问:“这就要走了么?”

“嗯。”

“这个送你。”纳兰锦绣把一个白玉小瓶子放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纪泓煊笑嘻嘻的。

“是非常好的伤药,止血,促进伤口愈合,你去北疆要打仗,离不开它。”

“我现在还小,去了也只是跟着姑父学习,暂时上不了战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刺绣伤了手指什么的,还可以用。”

“你觉得我刺绣能用的着这个吗?”纳兰锦绣没好气地说,硬把小瓶子塞给他。

纪泓煊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尤甚。在纪家素来只有三哥和五哥真心待他,如今却多了这么个小丫头。只可惜为了挣个好前程,他不得不离开,只希望等他归来时,她还是如此。

可他忘记了时间,对人来说,那是一个很残酷的东西。她会长大,会离开,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总归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他。

“那我就收着了。”他把小瓶子塞进衣袖里,又对纳兰锦绣说:“以后不要总闷在屋子里,带着四喜多晒晒太阳。别总研究医书,书看多了伤眼睛……”

看他还要继续,要知道他啰嗦起来可是不得了的,纳兰锦绣赶紧出口打断:“你不用担心我,这些我都明白。”

“我知道你明白,我是怕你记不住。”

“记住了,记住了。对了,北疆离金陵这么远,一路上有人护送你么?”

“有,有去北疆的商队,我和五哥跟着他们一起。”

“那舅舅有没有通知我爹爹,几时去接你们?”

“早就沟通好了,你放心吧,一路上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纳兰锦绣点头,即便是庶出,也是地地道道的纪家子孙,纪尧应该会替他们安排妥当。只是边境凶险,纪泓煊这幅性子,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去吧,我回去就给爹爹写信。他一向疼我,我的话总归要比舅舅的管用。”

在属于徐锦笙的记忆里,镇北王对她是很好的。虽然他戍守边关,一年也进不了金陵一次,可总是会带礼物给她。武将一枚,偏偏还买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想来对这唯一的女儿也是极宠爱的。

这时纪泓焕也到了,他的行装更加简单。甚至连小厮都没带,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看着纪泓煊和纳兰锦绣,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个真心相待的人,总该是好的吧!

母亲昨晚哭了一宿,在纪府,他和老六是母亲的倚仗。如今,他们两个都要去北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府里,属实有些残忍。

可老六的脾气他最了解,冲动易怒。北疆之地凶险,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时时提点,只怕他也是有命去没命回来的。

金陵虽然安定繁华,可内里肮脏更甚。他厌倦了行事处处低人一等,每日循规蹈矩,如履薄冰的生活。索性不如重新开始。在北疆,没人在乎你的出身,更不会蓄意谋害你,比起金陵,那里也许更公平。

“六弟,时辰到了,该去父亲那儿辞行了。”纪泓焕出声提醒。

纪泓煊没再说什么,只揉了揉纳兰锦绣的头顶。告别的话已经说了许多,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纳兰锦绣冲他笑了笑,郑重地说:“一路顺风。”

“到北疆安定下来,我会写信给你。”

纳兰锦绣点头,看着纪泓煊的背影,鬼使神差喊了句:“我爹爹若是对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我同他说……”

纪泓煊身形一滞,却没回头。

025:薄暮

纪泓煊走后,纳兰锦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偌大的纪府竟没有了可以走动的人。好在她找到了打发时间的营生,每日天将黑,她便让如意扮成自己就寝,然后打扮成男子模样,翻墙遛出府去。

金陵城是宁国的都城,更是经济核心,素来是世家林立,豪门颇多,有名的文人墨客和朝堂高官比比皆是。

北郊是金陵城最复杂的地方,是普通百姓和贩夫走卒的聚居地。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会在夜幕降临后,在这里开市,人们称之为“夜市”。

夜市上有许多铺子,这些铺子白天的时候门窗紧闭,甚至整趟街上连行人都没有,晚上却是热闹非凡。大家似乎也默认这个规则,天一黑,北郊便不再有官差出入,即便要来,也是乔装成普通人来交易的。

纳兰锦绣就在这里开了家医馆,名为“青囊医馆”。医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求诊之人不可问问题,治死的人亦不负责任。

起初人们看她年纪尚轻,规矩又如此古怪,加之行医救人乃是正道,不需要在夜市的时候才开,心中惶恐,竟是无人敢来问诊。

这日有一老翁,贫苦人家,患了怪病,无人接诊,万般无奈才到了她这。老翁叫刘海,全家人靠几亩薄田勉强生活。一日,刘海从田间回来,眉眼间均是痛苦之色,把鸡笼里的鸡抓出来,撕扯着生食。

全家人都吓坏了,以为他撞了邪,请了神婆来,无济于事。家里的鸡吃完,又去偷别人家的,而且食量惊人,一天比一天吃得多,邻居也不堪其扰。

刘海跑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大多意思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要是刘海被治死了更好,省得生了怪病,祸害相邻。

纳兰锦绣瞅了刘海一眼,神色淡淡:“你最近可食了什么新鲜东西?”

“没有啊!”一着粗布衫的年轻人哭着道:“我家穷,饱饭都吃不上一顿,哪里有新鲜东西?我爹没中邪,只不过是生了怪病,公子,您救救他。”

纳兰锦绣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刘海,“我说的新鲜就是稀奇,以前没吃过的东西。”

本来神色痛苦的刘海,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他颤抖着手,口齿不清:“那天从田里回来,在河边洗手,看见一条黑色的鱼,正好饿得紧,就烤来吃了。”

“你可记得那鱼的形状,是不是通体乌黑,尖头巨尾?”

刘海连连点头。

纳兰锦绣点头,“你且在这等着,我配几味药,把你体内的东西引出来。”

众人一听她的话,更加恐慌,刘海情急之下,口齿也变得清楚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

纳兰锦绣一边配药,一边回复:“你食的那条黑鱼,名为枯冥,是一种靠吸食腐肉为生的鱼。这种鱼寿命极长,是因为它们体内有一种寄生蛊,你食了枯冥,想必那蛊已经到了你的体内。”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多半觉得这个年轻人在信口胡说。这世间怎么可能有食腐肉为生的鱼?鱼的体内又怎么会有蛊?蛊类到人身体里就是疯狂的吃东西吗?

纳兰锦绣也不多做解释,只把配好的药材捣成碎末,又放到香炉里燃了。屋内出现一股药材的味道,众人都没什么反应,独独刘海,不停地靠近香炉,眼里露出贪婪的光。

“想吃么?”纳兰锦绣问,刘海疯狂点头。

“那就去吧!”

刘海听话地扑到香炉跟前,猛吸气。不久后,吐出一团浊物,伴随着难闻的腥气。

纳兰锦绣屏住呼吸,取了白玉瓷瓶,将浊物中一条半透明的粉色虫子引进瓶中,封好瓶口。

那边的刘海两腿一软,倒地不起。

“是不是死了呀!”有人问。

刘海的儿子扑到父亲身边,大哭。

纳兰锦绣收好瓶子,心情极好,忍不住笑道:“不用着急,他只不过是营养不良,你回去做些温补的东西给他吃,不出七日,就能恢复如常。”

这时刘海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跪在地上像拜菩萨一样拜她,口中念念有词的,说什么他现在舒服多了,真是遇见活菩萨了。

纳兰锦绣拿出钱袋,递到刘海儿子手里,道:“我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么多,都赠与你,回去买些补品给你爹调理身子。”

刘海儿子生得人高马大,当即就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说什么感激大恩大德之类的话。

纳兰锦绣最听不了这些话,摆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自己拿着白玉瓶子,喜不自胜。

枯冥难得,体内有蛊的就更难得。这种蛊名为“薄暮”,寿命极长,只要有寄生体就可以一直活着。正因为如此,它有续命的功效,只不过还需要提炼加工后,和千年龟血融合一起,便可做成长生丸。

服长生丸,虽不能永葆容颜,长生不老,但确实可以续命,为医者争取时间。这样珍稀的药引子,竟到了她手上,如何不欣喜?

师傅以前教她的时候就说过,医者仁心,学医的人应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不应贪图金银那些身外之物。她在夜市上开这个铺子,光租金就付了六百两。她一个养在别人家的闺阁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现银,变卖了不少首饰。

这会儿她却觉得值了,这夜市果然不白来,处处都有惊喜呀!她还没欢喜多久,便有人进门了,是个一身黑袍的老者。纳兰锦绣一眼就认出来,是太医院那位院正——林清扬。

“老头子我寻着药香味儿来了,原来又是你这个小姑娘呀!”

纳兰锦绣收好小瓷瓶,装糊涂:“您说什么?我不认识您。”

“哈哈,小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怀谨的表妹吗?上次拔箭,老朽现在都记忆犹新。”

怀瑾是纪泓烨的字,这老头子眼睛可真毒,只是匆匆见过她一面就能认出来,况且她现在还是男装扮相。纳兰锦绣看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只好问:“您是朝廷命官,来这儿做什么?”

026:林院正食言

林清扬缕了缕他的山羊须,笑道:“你一个养在闺中的姑娘都能来,老夫怎的就不能来了?”

纳兰锦绣被他问得不会接话了,就低垂了眉眼,不准备再理他。片刻后,林清扬果然沉不住气,笑眯眯的问:“我闻着这几味药气味很是熟悉,敢问姑娘燃它做什么?”

“喜欢就燃了,哪有为什么。”

“这可不是随意燃的,每一味药的分量都刚刚好,你是不是遇到薄暮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纳兰锦绣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

“你就不要和老朽卖关子了,我有千年龟血,就差你这一味薄暮。”

纳兰锦绣俏脸一沉,语气也算不上和善:“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觊觎你的千年龟血,你也不要来问我要。”

“这个你放心,这么名贵的东西老朽断断不会白讨,你开价吧,金银或是药材都可以。”

“给什么我都不换,打烊了,您请吧!”

林清扬也没想到她这么难缠,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烟火不进,千年龟血也很难得,你我各拿一味药材,不如合作嘛。”

纳兰锦绣想想也可以,就应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

“好好好,都听你的。”

纳兰锦绣出门,看着林清扬的背影,忽的想起什么,追上去,“林老,您在这遇到我的事儿,千万别告诉我表哥。”

林清扬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又缕了缕他的山羊胡子,“难不成你还怕他知道?”

纳兰锦绣陪着笑:“自然是怕的,若是被他知道我偷溜出来,以后这青囊医馆就没主人了。”

“哈哈,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林清扬说不会告诉,纳兰锦绣便信了,谁知次日,他竟带了纪泓烨过来。当时医馆内,来瞧病的人很多,她正在诊脉。

纪泓烨看见着男装的她,蹙了蹙眉,双眸浮上些许凌厉之色,吓得纳兰锦绣手抖了下。这一下不打紧,可把瞧病的人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问:“神医啊!看您的样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既来之,则安之,怕他有什么用,又赶不走他。纳兰锦绣收敛心神,郑重地说:“无事,你不过是吃多了,有些消化不良,回去多吃些山楂果便好了。”

那人刚离开,纪泓烨就坐到她面前,神色温和淡漠:“劳烦神——医帮我也诊诊脉。”

神医两个字被他刻意拉长,有着说不出的味道。像讽刺又不像讽刺,像赞许又不像赞许,端的是引人无限遐思。

纳兰锦绣清了清嗓子,避开他的眼神,一本正经的说:“这位公子,要瞧病,就去排队。”

纪泓烨来之前也做了些装扮,青布长衫,看起来倒像是寻常面料,只是周身气度却是寻常人比不了的。所以,他明目张胆的插队,也没人敢说什么,怕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富贵人家,为自己惹了祸事。

如今见纳兰锦绣这么一说,排了半天还没排上的人便跟着抱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纳兰锦绣乐见其成。想着纪泓烨这种读书人,一定会不堪其扰自己走的。

纪泓烨神态自然,仿佛没听见那些人的话。龙义拿出钱袋把银两分给他们,声音冷淡又带着胁迫之意:“我家公子比较着急,各位拿着这些银两去找别的大夫吧!”

来这儿的人大部分都不是瞧病的,而是昨天听说了那件奇事,来看热闹。如今得了银钱,自然巴巴的回去了。有些是真来瞧病的,看见龙义冷着张脸,也不敢带出声反对。

医馆内很快就剩下纳兰锦绣、纪泓烨和林清扬,龙义把人赶出去后,掩上门自己也跟出去了。

纳兰锦绣一看这阵仗就不高兴了,俏脸一沉:“把病人都赶跑了,你们要做什么?瞧病么?”

林清扬看了看纪泓烨,再看看沉着脸的纳兰锦绣,识相地说:“你们先聊家事,我这里可以晚一会。”

“我和他哪有家事可聊。”纳兰锦绣小声嘟囔,看纪泓烨凝眉看她,便不敢吱声了。

林清扬年纪虽大,腿脚却十分麻利,竟然走的比龙义还快。纪泓烨一直等他出了门,才声音平和,隐隐中带有不悦道:“这里鱼龙混杂,表妹应该清楚。”

“嗯。”纳兰锦绣低头,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节。

“那你还敢来?”

“嗯。”头更低了。

“你若是在纪家出了事,只怕祖母和父亲都没法子向王爷交代。”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纳兰锦绣低声嘟囔。

纪泓烨自小就耳聪目明,虽然她的声音小,可他还是听清了,他默了默又道:“按理说你的事是和我没关系,不过涉及到纪家,还能说没关系么?你不听我的可以,只能请祖母定夺了。”

纳兰锦绣听他话下之意是要把自己在夜市告诉外祖母,一下子就慌了,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烨表哥,你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外祖母肯定会把我圈在家里做女红。”

纪泓烨瞅了瞅抓在自己衣角上的小手,不是原来那样胖乎乎的,而是雪白纤长,无齐整的葱白一般。他心头忽的升出抹怪异的感觉,这孩子好像长大了。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心下更忐忑,抓着衣角摇了摇,话语里倒渗进了些任性:“我行医济世难道还有错么,如果不能救人,那我当初学医有什么用?”

寒来暑往,她跟着府里的医女尝百草,辨药性,认认真真地研究医典。后来遇到师傅,倾囊相授,才有了今天这身救人的本事,养在闺中不用,何其可惜?

当初学医……纪泓烨过滤着她情急中说的话,心下愈发古怪,她几时学过医术?不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深究,又道:“不告诉?由着你胡闹么?”

“我没胡闹。”

“一个女孩子出入这里,你知道要冒多大风险么?”

“我只在这义诊又不出去惹事,能有什么危险?”

“你以为这里只有大宁的百姓吗?有多少外邦探子潜伏在此,你这一身医术本就惹目,到时候被人有心人拐跑了……”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样说,才意识到危险,小声反驳,明显没了底气:“这里是金陵,怎么会有外邦探子?”

纪泓烨觉得自己话说的太多了,便不想再理她。她却不闹脾气了,义正严词的和他讲道理:“我行医救人是善举,不能因为身为女子就不做了,是不是?”

看他依然不说话,她就放低了姿态,声音也温温和和的:“如果烨表哥不放心,可以派人来跟着我,我这正好缺个配药跑腿的。”

027:你会喜欢他

纪泓烨俊眉一挑,不辨喜怒的回复:“你不仅不回府,还要我派人帮你,这算盘打的真好。”

“行医救人是我的梦想,就像烨表哥多年来寒窗苦读,不也是为了入仕,为百姓安居、为社稷稳固、为大宁繁盛么?”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我入仕就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纳兰锦绣上一世的时候,在宗玄奕府邸曾见过很多朝堂高官,不论身居何职,在宗玄奕面前大都是惶惶不安的状态。其实原因也没多难猜,大都是短板被宗玄奕拿在了手里,他们入仕定然是为了升官发财。

而纪泓烨很特别,他的眼睛看似温和,却能洞察人心,锐利得似乎可以把人生生剥开。那里面有很多东西,却独独看不到丝毫贪婪的痕迹,这种人内心自然有更高的追求。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你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纪泓烨直直的望着她,发现她眼神清明,毫不退缩。确定她这些话没说谎,应该句句发自肺腑。

从他成年入仕,一路走到今天,即便是父亲也觉得他是要光耀门楣,向往权力。其实,他的追求很简单,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希望未来的天下之主能以民生为重,百姓安居,天下大同。

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子,竟然如此懂他……心忽的一动,有了一种“你不说,我全懂;你说的,我都信”的感觉,很好。

纳兰锦绣见他神色缓和下来,心下放松,又摆出一张笑脸:“我在这里义诊,有许多看病的穷人没有诊金可付,药材得买,人手也不够……”

“所以?”纪泓烨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要不你接济我点……”

“你这的开销不小,我的月俸不过百两,如何能接济你?”

纳兰锦绣决定无论如何,也是要赖着他了,就厚着脸皮说:“舅舅经商多年,产业丰厚,你贵为嫡长子,支点银两出来应该不费事儿。”

“不要把义诊件事儿想得太简单,如果你不要钱,会有很多人无限制的来,就像无底洞一样。”

“不会吧!”

“会。”

“那有什么良策?”

“你接诊的病人,如果确实贫穷,你可以让他们拿东西来换,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比如帮你采药,或者用他们自己采来的药材抵诊金。”

“烨表哥不愧是探花郎,果然聪慧,这个法子真真是极好的。”

纪泓烨转身出门,唇边绽出一抹笑意:“我会让龙义给你找个人来,府里的事也会尽量替你周旋。”

“谢谢烨表哥,烨表哥慢走。”

他走到门边又忽然转身,看着她,神色淡淡地说:“至于林院正,你该怎么对他就怎样,不用给我面子。”

纳兰锦绣想到那个老头,忽然就很想笑,可又觉得自己现在笑不太好,生生把笑意忍回去了。

“想笑就笑,忍着做什么。”纪泓烨说完,出门去叫了林清扬进来。

“你们的私房话说完了?”

这是林清扬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怎么听都有为老不尊的嫌疑。纳兰锦绣看纪泓烨像没听见似的,便也不作声,反正这个老头子一脱官服就没个正经模样。

本来就是他把纪泓烨带来的,虽然因祸得福,可她却记得这老头子昨个才答应过她的话。既然他把食言完全不当作一回事,那她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林清扬却全然不介意,开口闭口都是长生丸。

“你说咱们现在有的材料,可以提炼几颗长生丸?”纳兰锦绣问。

“两颗。”林清扬答,“你一颗,我一颗,刚刚好。”

“我觉得要两颗多,而你只想给我一颗。”

林清扬无奈:“这你都知道?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精,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合作得有诚意,不管提炼出多少,都一人一半。”

“最多三颗。”

“那就一人一颗半了。”

“半颗疗效受损,达不到预期效果。”

“你一颗,我两颗。”

“不行。”

“那你就别想要我的薄暮。”

“你……”林清扬吹胡子瞪眼,表情好笑至极,“我要这长生丸有大用。”

“长生丸本就极为难得,对任何一个医者来说都有大用,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那医者和医者还不一样呢。”

纳兰锦绣笑,带了几分轻讽:“我治的是普通百姓,所以就不如你么?”

林清扬很明确的回复:“那是自然,人有三六九等,长生丸如此难得,自然要救助重要的人。”

纳兰锦绣愈发觉得她和林清扬不是一路人,冷声道:“在我心中只有可救之人与不可救之人,无贵贱之分。”

“你用长生丸来救一名将军,他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而你如果救了一个平民百姓,他最后还是碌碌无为,直到死亡。物尽其用,是对自然的尊重。”

“医者,以救人为己任。你身边恰有一个普通人需要长生丸救命,而你却考虑到他身份普通,没有什么大作为,就不救了么?”

“自然不救。”林清扬说的理所应当。

“可那个普通人,他有家,有妻子,有孩子。你不救他就等同于毁了一个家庭,这个后果难道不严重吗?”

林清扬被她问得竟然说不出话,而纳兰锦绣也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当年太傅府没落后,她明里暗里被多少人讽刺,族人被变卖流放后,受到了多少欺辱。死的死,亡的亡,即便有一些活着,也脱不了奴籍,被人像物品一样送来送去。所以,她最恨林清扬这种以出身分人,还冠冕堂皇比较其价值的行为。

“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请回吧!”

林清扬对她的冷淡,很是不解。据他了解,徐锦笙出身名门,身份尊贵,应该是天生就有优越感的那类人。怎的因为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如此不高兴?

“姑娘,有话好好说嘛!”

“你做长生丸,不过是为了邀功,好让你官运亨通。所以这个药丸,很可能不会用来救命,而这违背了我的初衷。”

林清扬哈哈大笑,看起来心情甚好,“果然还是年轻啊!你和怀瑾确实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纳兰锦绣脸一红,嗔怒:“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不要乱点鸳鸯谱!”

“我老眼昏花?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就会明白,人活得越久就越精明。”林清扬看纳兰锦绣依然不为所动,又道:“不信老朽的话就看着,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喜欢上他。”

028:感激

纪泓烨神色淡淡地瞥了林清扬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有做媒婆的潜质。”

林清扬又理了理自己的山羊须,笑眯眯地说:“怀瑾,这你就不懂了吧,君子有成人之美。”

纳兰锦绣再也不想听他胡说八道了,赶忙转了话锋:“你想做长生丸,就只能我要两颗,你要一颗。”

林清扬眼角抽了抽,就差要做西子捧心状了,纪泓烨看他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薄暮你先好好保管吧!我得考虑一下。”林清扬甩甩衣袖走了。

纪泓烨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下袍子,走到门边看纳兰锦绣还没跟上来,蹙眉:“还不跟上,愣在那里做什么?”

纳兰锦绣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往哪走?”

纪泓烨头也懒得回了,惜字如金:“回府。”

“可我这才刚来不久呢。”

“你的病患都被赶走了。”

纳兰锦绣这才醒悟过来,“噢,那就回去吧!”

纪泓烨虽说已经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职位,却并不讲究派头,青帷马车,简单又朴素。车夫是个青年,个头和龙义差不多,呼吸轻若无声,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纪泓烨先上了马车,纳兰锦绣在后面跟上。龙义本来站在马车旁边,伸手要扶她上车,却见车帘掀开,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纳兰锦绣一怔,龙义已经识相地退开。借着车头上灯笼散发的光芒,纳兰锦绣细细打量这只手。手指很长且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指腹均有薄茧,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的。

“怎么还不上来?”车里传出的声音淡淡的。

纳兰锦绣回神,把手放入他掌心上了车。车厢里黑漆漆的,她小心翼翼地靠着车壁坐下,一动不敢动,怕碰到纪泓烨,惹了他不快。

空气静默,黑暗中愈发显得压抑,只有车轮缓缓而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纳兰锦绣本来是闭着眼睛养精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到了纪府门口,车停了,纪泓烨拿斗篷给她,自己先下车。

纳兰锦绣迷迷糊糊地问:“到了么?”

他站在马车边上,惜字如金:“嗯。”

她猛然清醒,急急地道:“不能走正门,被发现就完了。”

“有后门可走?”

“没有……但是我可以,翻墙。”

纪泓烨用余光扫了扫纪府的墙,这高度,她还真敢……

“不要出声,穿好斗篷,我送你进去。”

开玩笑,要是被人知道深更半夜,她和他一起回府,那还了得?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出来,搞不好不嫁他都不行。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恐怖,摇头拒绝:“不行不行,你送我被人看到就完了,还不如我自己翻墙进去。”

“以后不许再翻墙。”

“可是……”

她本来想说不翻墙走正门是招摇过市,怕人不知道她在夜市吗?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这么跟他说话,她真不敢。眼看就到了门口,只能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守在门口的家丁一看是三少爷,立马打起精神行礼。纪泓烨还是平时那副样子,温和却疏远:“去叫成叔来,我在这等他。”

去送话的下人心里狐疑,这半夜三更的,三少爷要在门口见成总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纪成远来的很快,他是纪府的外院管家,四十多岁,长得很刚正,见了纪泓烨就规矩地行礼。

“成叔,借一步说话。”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纪泓烨和纪成远说了什么。他回来就让她进去,还告诉她以后都走正门,不用翻墙了。

她道了谢,拉好斗篷上的帽子,刚走几步,又听见他让她等一下。她不解地回头,看见他不知从哪弄了盏灯笼,正提着缓缓向她走来。

“夜深了,我送你进去吧。”明明是疑问的话,却被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纳兰锦绣也没拒绝,跟在他身后,继续往回走。

进了纪府,她才发现,此时偌大的府坻竟是没有一盏灯了,黑漆漆的一片。纪泓烨手里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纳兰锦绣心里忽然生出一些感动,很庆幸他在,不然这样一直走到她的居所,经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她多少还是心不安的。

被石头绊了下,她一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被他伸手扶住。这么大的人走路还能摔倒,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利落站好,她结结巴巴地道谢。

纪泓烨自始至终都很安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向她伸出左手。月光不明亮,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能跟他牵着手走回去?纳兰锦绣犹豫着。

她不动,他亦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她决定,耐心出奇的好。半晌,纳兰锦绣伸出了手,纪泓烨轻轻握了,很轻,仿佛是怕捏痛了她。

因为视线不好,她走得极慢,而他竟也配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走。她发现,她这位表哥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也难怪当初徐锦笙会迷恋他。

漆黑的夜里,一男一女,手牵着手缓缓向前走,此情此景,本该缱绻至极。可纳兰锦绣却一点儿没觉得风月无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只觉得安全可靠,心下安然。

到了院子门口,纪泓烨放开她的手,一句话都没说,提着灯笼原路返回去了。纳兰锦绣在门口愣了许久,直到吉祥出来,问她怎么还不进院子,她才回过神。

至此后,每次外出回府她都有点儿心虚,怕被人发现。可她外出的事儿,一直没有被传出去。时间久了,纳兰锦绣也开始发现规律,每次她出门和回来的时候,门口守着的都是相同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看见她既不行礼也不打招呼,会直接让她出门。回去的时候,如果是她一个人,那两人的其中之一便会提着盏灯笼,不远不近地走在她前面,直到她进了院子。

她有时候会对他们说谢谢,而他们从来不回复,只向她恭敬的鞠躬还礼。纳兰锦绣知道,这是纪泓烨给她安排的人,心里愈发感激他。

029:三哥(一)

河流辗转,浮年匆匆。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入了秋,天气渐凉,青囊医馆在金陵已经颇有名气,求诊之人渐多。坊间传医馆的主人是神医,不管是何疑难杂症,均可药到病除。

纳兰锦绣依然是昼伏夜行,只单纯诊病,从不与人来往。她于金银上不在乎,诊金素来是很低的,没有的就拿物品来换。

因她扮成了男子,隐了声音,着一身白衣,求诊的人感激她妙手仁心,又不知晓她的名字,就尊称她为白先生。

行医并不容易,尤其是诊脉的时候,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所以她比寻常人更需要休息。每天晚上只诊病两个时辰,夜深了就会回府。好在纪泓烨给他找来的人得力,一些寻常病患都可以料理,让她省心不少。

纳兰锦绣白日里睡够了就闷在屋子里研究医典,或是描纪泓烨送来的字帖。很少到院子里,和那些九曲玲珑心的姨娘们打交道。

这日睡够了起来,忽的就想给院子改个名字。她住的院子叫绯芸馆,这名字她原本不钟意,如今闲下来就越看越不喜欢了,翻着诗词想重新取,选了几个都不满意。

纪泓烨拿着字帖来的时候,她正在为取名的事儿头疼,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事情多,每月初一十五休沐肯定会过来,给她一些字帖还有书籍,偶尔也会带几本仿间流传的话本子。

“这是怎么了?”他把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字帖递给吉祥,云淡风轻地问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听到这个声音十分的惊喜,朝他跑过去,笑着喊他:“三哥。”

她如今唤这声三哥,是因为她女扮男装同纪泓烨在外面办事比较方便。而且,她也是真心和他亲近。这些日子,纪泓烨教她写字虽然严格,也有十分刻板的时候,但却是真心为她好的。

他有空会到医馆看她诊病,回去的时候一路把她送回府。有时候高兴了,还会带她去夜市闲逛,买些吃食或新鲜玩意给她。她和他自然亲近了许多,把他视作兄长,感沛莫名。

纪泓烨嘴角露出一丝淡笑,温声责备:“好好走路,被下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她眉头舒展,漾起抹笑意:“知道的,知道的,现在不是没有旁人么?三哥,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回来得早,给你送字帖。”

她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失,斜眼瞅了瞅字帖,不情不愿地说:“你上次给我的,我才写完不久……”

“有么?我明明记得已经半月有余。”

“半个月还久吗?你每次都写那么多,拿来厚厚的一本,我要写很久才能写完呢。”

纪泓烨无奈:“写了这么多,还是不见长进,还要勤加练习。”

“哪有啊,明明就好看了许多,外祖母都说有几分像你的笔迹了。”

对于她的话,纪泓烨表情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问她:“你描的是我的字帖,自然有几分相像,火候却差得远了。”

纳兰锦绣坐在石凳上,不服气:“三哥,我是女子,又不入仕,写那么好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

这些日子纳兰锦绣算是领教到了纪三少爷说一不二的性子,她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再也没说什么,算是默默承受了。石桌上还放了一包东西,用油纸包着,她好奇,指着问:“这是什么?”

纪泓烨本来五指微蜷在石桌上轻叩,见她问,就笑了笑,舒眉朗目,“回来路上给你买的零嘴。”

纳兰锦绣心想她看上去有这么爱吃吗,怎么纪泓烨每次过来都会给她带吃的?想是这么想,手却伸过去把纸包打开,是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吉祥拿来栗爪,纪泓烨接过,一粒一粒替她把栗子壳剥开,放到青瓷小盘子里。纳兰锦绣一边笑嘻嘻地道谢,一边拿来吃。

栗子吃掉大半包,纪泓烨示意吉祥收下去,自己拿了帕子净手。纳兰锦绣还没吃够,按住吉祥的手,道:“栗子一陈下就不好吃了。”

吉祥无奈:“姑娘,吃多了会积食的。”

“没吃多啊,你看,明明还剩下很多……”

纪泓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字帖描了这么久,也没见成效。去书房吧,我今日正好有空,可以指导你写字。”

“三哥,不写行不行?”

“你说呢?”纪泓烨不答反问。

纳兰锦绣纵使有千万个不愿,也只能巴巴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纪泓烨自行研了墨,示意她过来写字,她凑过去写了一行:最是人间留不住。

纪泓烨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渐渐地蹙起眉:“字不端,诗文也不好。”

说她字不端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诗文不好她就不愿意了,撇了撇嘴,问:“哪里不好了?”

纪泓烨叹息:“字体不够工整,也不够用心。书籍不要看乱七八糟的,小小年纪懂什么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纳兰锦绣无辜地说:“我看的都是你拿给我的。”

他蹙眉:“有么?”

“有。”

“拿来我看看是哪本书。”

纳兰锦绣怕他看了就再也不给她买话本子,赶紧转了话锋:“要不你教我写吧!”

纪泓烨就当不知道她故意的,握了她的手教她运笔,淡淡地说:“你除了研究医典,也要多读书多写字,能端正品行。”

纳兰锦绣却不以为然,读书读得多,品行还坏的人多得是。宗玄奕不就是个例子吗?皇上钦点的状元郎,还不是害了她一家,枉她真心待他,爹爹又苦心栽培。

“用心写。”纪泓烨看她走神,提醒她。

纳兰锦绣站在他跟前,抬头细细打量他,觉得他真的有种独特的好看,隽秀清俊,而且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其实若要是论起外貌来,纪泓焕应该才是最好看的。只是轮廓略显阴柔,不如纪泓烨的坚毅,眉眼虽温和却也不如三哥清冽。又或者是因为她爱屋及乌,三哥同她亲近,她看久了,自然觉得三哥好看。

纳兰锦绣越想越远,最后竟想到了三哥的亲事。在往生海里,她曾看到未来的事,只是,却不记得他娶了哪家姑娘。三哥这样好,也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娘子,能配得上他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的优秀出众才行……

(ps:就问你们甜不甜!)

030:三哥(二)

纳兰锦绣忽然想起,最近舅舅和外祖母好像在说三哥的亲事。对方应该是前中书令程大人家的幺女,名字好像是叫若素。

前两日,程若素和她母亲受邀来了纪府,就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她和三哥去请安时匆匆见了一面。那时纳兰锦绣就注意到,程若素在看到纪泓烨的一瞬间就脸红了。

那姑娘偷偷看他,又怕被他发现,还微微低下了头,一副小女儿娇态。不知是因为三哥生得俊朗,还是,有谁向她吐露了风声。

论外表她配三哥勉强算合适,品行上又是出了名的端淑贤良,就是不知道三哥喜不喜欢她?三哥这样内敛的人,喜欢谁,估计旁人很难发觉。

“我在教你写字,你能不能专心点儿,傻看着我做什么?”纪泓烨见她不好好写字,只盯着他看,不悦地说。

“三哥,舅舅好像要给你议亲。”

“没有的事。”

“有,真的,我隐约听外祖母和郭嬷嬷说起的。”

纪泓烨觉得今天这字是没法写了,他叹息一声,放下笔,“那你也知道是谁了?”

“不太确定,我猜是上次去外祖母那的程小姐,你还记得么?应该就是她……”

纪泓烨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吉祥送来茶水,又退下。他便自斟自饮,细细的品起茶来。

“三哥,你喜不喜欢她?”

纪泓烨暼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遑论喜不喜欢。”

“上次你就没看一眼么?生得还挺标致的。”

“她长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看?”

“呃……怎么会没关系,她很可能会成为你的未婚妻。”

“我没有成婚的打算。”即便他要成婚,也绝对不会选程大人家。

“你没打算也不行啊!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有的都有几房妻妾,孩子都好几个了呢。”

“我又不是有的人。”

纳兰锦绣一愣,这倒是,三哥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常理推测。

纪泓烨看了她一会儿,面色平静,语气温和:“过来。”

纳兰锦绣挪着步子走过去。纪泓烨没有说话,纳兰锦绣也不敢开口了,隐隐觉得三哥好像不太愿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就默默站在他身侧,等着。

“徐锦笙。”纪泓烨没看她,声音却发凉。

纳兰锦绣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在夜市上,她贪图新鲜走远了,三哥生气要打她手板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喊她。

“坐下。”纪泓烨轻叹了一声,将头靠在椅子上。窗子是开着的,这个时候阳光正好照进来,他对着正足的日头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纳兰锦绣乖乖坐下,望着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她觉得有点困,就学着纪泓烨的样子,倚靠在椅背上,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初秋的风吹进来,带来薄薄的凉意,有点冷……

纳兰锦绣又皱了皱眉,合上眼。

“阿锦。”

“嗯……”纳兰锦绣迷迷糊糊地回。

“你刚刚在院子里踱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嗯……”

“说。”

“我不喜欢绯云馆,想换个名字。”

“想不到满意的?”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不如就叫锦园可好?”

纳兰锦绣睁眼,“三哥,太应付了。”

“锦园有何不好?因为锦是你的名?”

“嗯。”

“锦字本来就是极好的字,前程似锦,锦绣年华,山河锦绣……你倒是说说,哪个不好了?”

纳兰锦绣再仔细想想,发现“锦”真的是极好的,“锦园”似乎也很简单,不像“绯芸馆”那样引人遐想。当即点头,“好,就叫锦园。”

纪泓烨闭着眼睛,勾唇笑了下,一副十分享受当下阳光普照的感觉。纳兰锦绣同他一样,闭着眼笑眯眯地,嘟囔:“那你给我题字,你的字最好看。”

“好。”纪泓烨应她,她却迟迟没有回应,他侧头,分明看到她已经睡了过去。

“阿锦……”他唤她,她不应。

纪泓烨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出神。想到她唤三哥时候的欢喜,她陪他受罚跪在祠堂,还有她一心一意为寻常人诊病。又想起上次她伤风高烧时,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好像十分的依赖他一样。心里倏的变得柔软。就这样安安静静和她呆在一起,其实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吉祥过来添茶,看见纳兰锦绣睡着了,忙上前叫她:“姑娘,别睡在这,小心伤风。”

纪泓烨见还叫不醒她,只好示意吉祥停下。他站起来走到纳兰锦绣身边,打横抱起她往屋内走。

纳兰锦绣困顿中清醒了点儿,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是三哥抱着她。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温热中透着淡淡的青竹香。她便不再强迫自己醒来,放松了精神,抓住纪泓烨的衣襟,安心睡了过去。

吉祥一看自家姑娘没醒来,还抓了三少爷的衣襟,十分亲密依赖。想说这样被人看到不合礼数,却没胆子说。又想到近来姑娘和三少爷亲近,也就默默跟在身后了。

纪泓烨抱着纳兰锦绣走在前面,步子又稳又快。吉祥小跑跟着,屋内守着的丫头看见他都很惊讶。

纪泓烨神色依旧平淡自然,把纳兰锦绣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子,又盖好被子。低声吩咐吉祥:“让她睡一会儿,不要误了晚膳,今晚我有空,等我来接她。”

吉祥连连点头称是,却见三少爷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她说:“让她不要操心牌匾的事,我找人做好了,自然会给她送来。”

纪泓烨走了许久,吉祥还是懵的。看着床上没心没肺睡着的纳兰锦绣,想着三少爷近来的一言一行。教姑娘写字,送姑娘回府,给姑娘买零嘴……连姑娘要换牌匾的事都如此上心,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姑娘?

不对啊!姑娘以前就喜欢他,总追着。三少爷虽然是个温和性子,不曾太激烈的说过她什么,可不喜欢还是表现的很明显。如今,对姑娘怎么又这般好了?难道是老太太施压管用了?

吉祥怎么也想不通,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031:貔貅坠子

纳兰锦绣这一觉就睡到了日暮西沉。她匆匆用了晚膳,换衣束发,摇身一变,就成了个一身白衣,俏生生的小公子。

“姑娘,您这样可真好看,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千金小姐。”如意一边替她整理腰带,一边笑嘻嘻地说。

纳兰锦绣不以为然,她扮成男子是行医方便,可不是为了迷倒谁家小姐。她看了看窗外觉得时候不早了,就问吉祥:“三哥没说他几时来么?”

“三少爷只说让您等他。”

纳兰锦绣只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其实,今天比较早,这个时候夜市刚开,她还想着早点过去,可以逛逛。平时三哥说夜市鱼龙混杂,不准她一个人在医馆外面晃悠。

等了又等却还不见纪泓烨,纳兰锦绣坐不住了,准备亲自去瑾园看看。瑾园是纪泓烨的居所。她趁着夜色,遛到花园角门,守在那里的小厮见了她的模样也不意外,恭敬地行礼。

她刚穿过角门就碰到了纪泓烨,她凑过去,笑靥如花:“三哥,我正要去找你。”

纪泓烨穿了件青布长衫,很普通的面料和样式,一些布衣书生常穿。他穿起来却丝毫掩饰不住矜贵气,只是比他着官服的时候更显温和。

纪泓烨看着她,慢悠悠地说:“知道你惦记着玩儿,用完晚膳就过来了。”

“那我们赶快走吧!”

他笑了笑道:“好。”

夜市看似不起眼,实则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当然这些宝贝的来历很不寻常,有偷来的,有从死人墓里挖来的,甚至还有从宫内流出来的。

反正只要你有钱,也有胆量买,这里就不差好东西。纳兰锦绣刚买了一串糖葫芦,拿着啃,就听见路边有人和她说话。

“小公子看看咱家的坠子,有喜欢的没有,都是上等货。”

纳兰锦绣转过身,看见一个临街铺子前摆着个小摊,是店主把一些东西拿出来,招揽生意的。她凑过去看,都是玉石类,雕工精细,打磨得很细致。

她挑了挑,发现一块玉色的貔貅成色很好。玉色纯粹,雕工也无可挑剔,还配了条湛蓝色流苏,在灯笼的光芒下,流转生辉,格外好看。

店家一看她拿起了玉坠子,赶紧道:“小公子眼光真好,这是咱们这一堆货里最好的了,正宗的和田玉,上上品。”

“三哥,你看这个好不好?”

纪泓烨本来在她身边,却没看摊子上的东西。听她唤他,才过来,瞥了眼玉佩,语气淡淡的:“你喜欢就好。”

“什么嘛……这是给你买的。”

“嗯?”

纳兰锦绣叹息:“三哥,再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噢,我有坠子,选个你喜欢的,我给你买。”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怏怏地问价格。龙义果断付了银两,拿过包好的玉坠子,恭敬地递到纳兰锦绣手里。

这时候纪泓烨才打开盒子,把坠子拿出来看,皱了皱眉:“女孩子用貔貅不好看,去换一个。”

“都说了是给你买的。”纳兰锦绣接过来,摩挲了坠子下的流苏几下,说:“这个颜色不衬你,我给你打条青色的吧!”

纪泓烨神色平静,眉眼透出几分愉悦,语气清淡:“好。”

店家是个眼毒的,纳兰锦绣和纪泓烨说这几句话,就让他断定,纳兰锦绣是女儿身。再看她身旁的男子,一身布衣也掩饰不住矜贵,知道两人非富即贵。

再看两人的动作,不算亲密,却甚是和谐,认定是哪家富贵公子带着未婚妻子出来玩耍。当即让人又从屋内取出个檀木小盒子,打开,嬉皮笑脸地递给纪泓烨:“公子,您看看这个,给您身边的小公子适合么?”

纪泓烨打开,也是玉色的坠子,雕的是朱雀,和刚刚那个貔貅很相似。玉质,大小,怎么看都甚为相近。

“这和那个貔貅是一块玉雕制成的。这玉极好,只因当初玉石中间有一块杂质,匠人才不得不雕成坠子。”

纪泓烨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递给纳兰锦绣,低声问:“喜欢么?”

“三哥要给我买么?”

“嗯。”

“我又不过生辰。”

纪泓烨无奈:“你忘了?你和我的生辰是同一日。”

纳兰锦绣尴尬地清咳,心下暗暗责怪自己大意,竟忘了徐锦笙的生辰。好在纪泓烨也没深究,只替她收了坠子。

玉器旁边的店是卖胭脂水粉的,老板娘年纪不小了,看人最有眼光。看纪泓烨出手阔绰,颇顺着纳兰锦绣,便打起了主意。

“小公子,过来看看我家的粉,保你用起来皮肤白白嫩嫩。”她招呼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其实是很喜欢女儿家这些东西的,可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如果看这些被人发现了身份,可怎么是好?她没理会,纪泓烨却感兴趣了。

老板娘一见纪泓烨拉着纳兰锦绣过来,顿时两眼发亮,热络介绍:“这个香粉是本店的招牌,最养人了。”

纪泓烨不懂这个,只把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纳兰锦绣。她接过来闻了闻,香气可以接受,只是……有种她熟悉的味道,具体是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老板娘又拿了一盒胭脂给她,淡香扑鼻,娇艳欲滴。纳兰锦绣刚要涂在皮肤上试试,就被身旁的一位姑娘伸手夺走。

“老板娘,你店里还有多少胭脂水粉,统统给我拿来,本姑娘都要了。”

老板娘一看有这么出手大方的客人,登时乐开了花,屁颠屁颠让人把胭脂取来。

站在纳兰锦绣身边的纪泓烨眸子一黯,正要出口把胭脂拿回来,却见纳兰锦绣冲他摇头。他挑了眉,询问地看她。

纳兰锦绣一直观察身边的红衣女子,气色非常好,白里透红,尤其是那两片红唇,娇艳欲滴。她眉眼间有抹艳色漂浮,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就像……凡人见了美貌的妖精一般。

老板娘拿了很多香粉出来,女子打开,往脸上试涂。那香味随微风飘荡过来,纳兰锦绣嗅了嗅,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

032:古怪的脂粉店

纪泓烨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低声问:“怎么了?”

“不能用。”纳兰锦绣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跑过去打掉了红衣女子的粉盒。

那女子本是拿着香粉往手上涂抹,被人打掉顿时厉喝:“你干什么?疯子!”

“你听我说,这个不能用。”

红衣女子完全不听她的话,以为纳兰锦绣是因为刚才胭脂的事情故意找茬。她恼羞成怒,对着纳兰锦绣扬手就是一巴掌。

纳兰锦绣还在看散落在地上的香粉,没躲开,脆生生的挨了。她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挨打了,她两世为人,从来都没有人打过她,她愣了一下。

纪泓烨眼中戾气横生,伸手握住那女子的手腕。应该是用了些力气,只见那红衣女子疼得脸都变形了。

“你好大的胆……”纪泓烨的语气依然很平淡,纳兰锦绣却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怒火。她拉住纪泓烨,低声道:“三哥,你先放手,我有话和你说。”

纪泓烨放开那女子,把纳兰锦绣拉到一旁,关切地问:“疼么?”

纳兰锦绣摇头,心思全在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上:“这家店有问题。”

纪泓烨挑眉,“什么问题?”

“那个香粉里有砒霜,至于胭脂,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只不过能确定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泓烨淡淡扫了眼抱着手喊疼的女子,没理会。如此嚣张跋扈,吃些苦头也是活该。

“三哥,我们要不要说出来?”

纪泓烨摇头,“能在这里开店,背后必然有有强大势力支撑,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声张。”

“可是……不能由着她害人。”

“在这个三不管的地界,有多少交易是你不能理解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纳兰锦绣一直认为,夜市不过是在夜晚时候开的集市。这时候她才发现,当初纪泓烨所说的危险。那红衣女子所用的胭脂和香粉,必然是会缓缓要了她命的。

纪泓烨觉得自己刚才可能说的有点多,就问她:“你确定香粉里含有砒霜?”

“我确定。古籍记载,少量用砒霜润肤,能使肌肤好颜色。只不过它是剧毒,用它等同于慢性自杀。还有那个胭脂,看起来很邪性……”

“我们先买盒胭脂回去。”纪泓烨让龙义去买了胭脂,红衣女子吃了亏也不敢再跋扈。

纳兰锦绣拿着胭脂盒子,怎么都觉得这东西透着怪异,却毫无头绪,心里愈发焦急。纪泓烨看她神色凝重,连自己脸颊红肿了都没意识到。他叹息:“身上有药膏没有?”

“好端端的要药膏做什么?”

“你的脸。”

纳兰锦绣这才意识过来,左侧脸颊火辣辣的疼。暗暗嘀咕,这死女人好大的手劲儿,这巴掌打得真是疼啊!

“我出门的时候没带药膏,先回医馆吧!”

进了医馆,医馆里有个身材高大,着粗布衣的黑汉子站在门口,满脸痛苦之色,左手血淋淋的。整个医馆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儿。纪泓烨用眼神示意龙义,龙义闷头打扫去了,顺带开窗通风。

“先生,您来了,快看看他这手。”正在捣药的林玉见了她,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林玉是纪泓烨给她请来的助手,通晓医理,性格稳重,纳兰锦绣对她很满意。

“我看看。”纳兰锦绣坐下查看伤口,又诊了脉,眉尖微蹙,“怎么伤的?几时伤的?”

“就刚刚伤到,杀猪时候不小心。”

“你是屠夫?”

“是,小人鲁大,夜市上杀猪的。”

纳兰锦绣知道林玉为什么紧张了,鲁大的伤不严重,出血量却惊人。若不是他正值壮年,身体又好,恐怕这时已有性命之忧。

“白先生,我这手会不会废了?”

“不会。”纳兰锦绣回复,拿了随身的针包出来,行针止血。

“流这么多血,真的没事么?”

“有我在就不会有事,你失血量大,我先为你止血。”

针灸过后,血止住了,鲁大痛苦的神色减轻了许多。

“你今天除了饮酒还吃了什么东西?”

鲁大挠挠后脑,一脸懵:“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吃了什么?”纳兰锦绣又问了一遍。

鲁大看她神色严厉,就乖乖地报了遍菜名。纳兰锦绣听了,便道:“你吃的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而且还饮了酒,难怪会失血。”

鲁大神色变得很难看。纳兰锦绣再没有说什么,具体是有人故意,还是巧合,都需要鲁大自己去判断。她是医者,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另一边纪泓烨在和林玉说话。纳兰锦绣看林玉一直听话的点头应是,不禁开始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林玉每次见到三哥都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三哥倒是还是老样子。不过,他好像什么时候都这样吧?平静的也看不出其他情绪。

这时候纪泓烨刚好回头,对上纳兰锦绣的眼眸。看见她眼巴巴盯着他和林玉看,他挑眉,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挑眉。纪泓烨淡淡地笑了下,如晴光映雪般清澈。

纳兰锦绣被他的笑恍了眼,傻乎乎的也跟着笑。心里暗道,原来三哥真正笑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纪泓烨也不理她还在傻笑,把从林玉那要来的小盒子递到她手里。纳兰锦绣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伤,笑嘻嘻地说:“谢谢三哥。”

纳兰锦绣用手指弄了点淡黄色的药膏出来,轻轻涂在左脸上。脸颊顿时冰凉凉的,一点儿刺痛感都没有了,很是舒爽,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纪泓烨一直看着她涂药,直到她涂好了才转身去了后面。这个过程他始终没说话,转身后眼眸中才有淡淡的宠溺晕开,唇角也悄然无声地浅浅一弯。

后面有一间供人休憩的屋子,没病人的时候,纳兰锦绣会在那看看书什么的。不过最近都是三哥在用,他在医馆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三哥不会躲到后面给她写字帖去了吧!他嫌她不好好看书,说是要把《四书》写给她,让她描。

四书,会变成字帖,无边无际。

纳兰锦绣一惊,想着赶快处理好鲁大,去后面看看。若是三哥在写《四书》,她就捣乱……

033:胭脂索命(一)

正在这时传来急迫的拍门声,“白先生,白先生……”

纳兰锦绣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开门,林玉已经小跑过去开了门。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进门,问林玉:“白先生在吗?”

林玉轻点了点头,道:“在。”

这时又进来主仆两人,侍女年纪不大,和先进门的那个差不多。主子年纪略长,身着淡紫色对襟褙子,袖口略窄,露出一截皓腕,欺霜赛雪。此时正无力的靠着侍女,秀眉微蹙,楚楚动人。

纳兰锦绣站起身,询问:“谁诊病?”

先进门的丫头回:“我家小姐。”

“你哪里不舒服?”纳兰锦绣看着紫衣女子问。

“我家小姐是城东陈家布庄的嫡出小姐……”

陈小姐不悦地瞅了丫头一眼,那丫头赶紧住口不说了,陈小姐柔声道:“先生唤我曦儿便可,今晨起来就心口疼,也不知是怎么了,还望先生替我好好瞧瞧。”

纳兰锦绣将视线落在陈小姐脸上,微皱了皱眉,坐回案后,看她这模样,这病也不急。

先进门的丫头看纳兰锦绣不动,又道:“我家小姐心口痛得厉害,对别的大夫又不放心,听闻您医术精湛,所以就到您这儿来了。”

纳兰锦绣淡淡地点了点头,“先一边等着。”又转头对退到一边的鲁大道:“你过来,继续。”

鲁大本就是个粗人,一看来了贵族小姐,赶紧让开,也不敢往前凑。听到纳兰锦绣叫他,小声说:“先生,您还是先看看这位姑娘吧,我这都不流血了,没事的。”

纳兰锦绣一个冷眼闪了过去,语气清淡却不容人拒绝:“你那伤口还没包扎。”

林玉想说我不是闲着呢么?可看了看那位正在对先生暗送秋波的陈小姐,便没有出声。心下嘀咕,难不成这位陈小姐看上先生了?先生才多大,要比她小好几岁呢吧!

陈小姐也看到了鲁大触目惊心的伤口,忙道:“你先来吧!先生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

鲁大见纳兰锦绣秀眉正慢慢竖起,战战兢兢地坐回案前,重新将手放到案上。纳兰锦绣把用地锦草提炼的金疮药给他洒到伤处,又仔细包扎好。等他拿了药,把诊金放到案上。纳兰锦绣看了眼,零零碎碎的加起来足足有五两。这大概够他家半年花销了。

陈小姐也看了一眼油花花的银子,那表情十分轻视厌恶。

“这钱你拿回去,明天往李嫂子店铺里送些鲜肉,让她帮我做成腊肉,就当做诊金吧!”

鲁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一般大夫这些银两也是不够的,您就收下吧。”

纳兰锦绣摇头,林玉把银子放到鲁大手里,“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到鲁大出门纳兰锦绣才看向陈小姐。虽然极为反感眼前的人,但她是大夫,对病人只能一视同仁,便开始替她诊脉。诊了脉就更确定自己心里所想,纳兰锦绣睨了陈小姐一眼,“你没病,有病也是心病。”

“先生,你是说我在装病?可我明明就心口痛。”陈小姐万分委屈,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本来生得就美,一这样,就更加楚楚可怜了。

可惜,纳兰锦绣不是男人,她看了看她笑道:“我的确疹不出你的病,你另请大夫便是了。”

“先生……”陈小姐拉住他的衣袖,真哭了:“我从城西跑到城北,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她越说越伤心,整个身体都贴到纳兰锦绣身上了。

纳兰锦绣闻到一阵淡香,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从哪闻过。陈小姐的脸离她的脸越来越近,好像快亲吻上了的感觉。纳兰锦绣慌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推陈小姐就是女子软绵绵的身体,她觉得很冒犯。虽说医者父母心,可……可这是个假病号,而且还觊觎她……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慌乱地喊:“三哥,三哥……”

纪泓烨在后间的屋子里看书,和她仅有一墙之隔。听她喊他,明知有龙义在不会有事,还是立即把书放到书案上,大步出门。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皱了皱眉,又不好动手去拉陈小姐,只好向纳兰锦绣伸手,温声道:“阿锦,过来……”

纳兰锦绣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从陈小姐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跑到纪泓烨身边,再也不敢过去了。

陈小姐这才看到纪泓烨,只觉得眼前一亮。这男子一袭青衫,肤色白皙,面容极其俊雅。他看白先生的眼神十分温和,在转向她的时候,隐隐带了丝霜雪之意。没想到夜市中真有男子生得这般俊朗,和白先生比起来,这个更显男子气概。白先生虽然生得俊俏,可惜年纪略小,比之这位总是差了点滋味。

陈小姐眼巴巴地看着纪泓烨,想到刚才自己的失态,脸颊泛上淡淡的红。纳兰锦绣心里却不舒服,这位陈小姐如此轻浮,万万不能让她占了三哥的便宜。她挡在纪泓烨面前,想隔开陈小姐的目光,奈何纪泓烨生得高大,而她小小的个子,实在是挡不住。

纪泓烨本来神色如常,由着陈小姐打量。看了纳兰锦绣想要护着他的行为,顿时觉得好笑。小小的丫头,心,可是不小呢。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陈小姐的脸越来越红,甚至可以说是红到发紫了。她惊恐的看着纳兰锦绣,呼吸都很费力,语无伦次:“我心口疼……白先生,白先生,我真的是心口疼,很疼……”

纳兰锦绣也发现她的不对劲儿,冲过去把脉。奈何陈小姐的脉象乱成一团,时急时缓,快时有百余次,慢时不足五十。这种脉相,她从来没遇见过,甚至没想过还有人会有这样的脉相。一时竟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抚道:“陈小姐,你不要害怕。你越慌脉相越乱,这会影响我的判断,你现在跟着我深呼吸……”

034:胭脂索命(二)

陈小姐大概是难受厉害了,面容极其狰狞,根本就不听纳兰锦绣的话。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一只手不停乱动。她手劲很大,一不留神,可能就会伤到自己。她带来的两个侍女,看到这种情形一直哭着叫小姐,不敢凑上前去。

纳兰锦绣也不能由着她胡来,而且她的脉象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死掉。她回头对纪泓烨说:“三哥,快过来帮我按住她。”

纪泓烨没动,林玉和龙义倒是很快过来了,两人死死按住陈小姐不让她动。纳兰锦绣拿出放在腰带处的针包,取了一枚银针出来,刺入陈小姐发际上一寸的上星穴,陈小姐顿时睡了过去。

旁边的两个小丫头吓得一直哭,抽抽搭搭地问:“我们家小姐没事吧,她如果出了事,我们都得死。”

“没事,只不过是让她睡一会儿,只有她稳定下来,我才可以探查她的病因。”纳兰锦绣诊病时候是不爱解释的,只是看着两个小丫头年纪小,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不忍。

等到纳兰锦绣再探陈小姐的脉时,相较于之前平复了些。第一次诊脉,她什么都没诊出来,第二次更是奇怪得让人找不到头绪,这一次亦然。

难道是中毒?都说药和毒同宗同源,有很多互通的地方。可惜当年师傅传授医术的时候,只教了她毒可入药的要理。具体怎么用毒,哪个剂量,几种相配,用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几乎是不懂的。

抱着先试试看的态度,她用匕首给陈小姐放了点儿血。陈小姐的血很奇怪,很难流出来,就好像比寻常人的血液要粘稠许多似的。纳兰锦绣不得不把口子割得再大些,用力挤了挤,血才流入白瓷碗中。

这鲜血的颜色就更古怪了,红色里夹杂了些许黑。这种黑并没有融在血液里,而是条状的,有些粘稠。所有人看到这样的血都很诧异,纳兰锦绣却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她问两个小婢女:“你们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症状的?”

“就最近这一个月。起初她只是说心口不舒服,请了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一直拖着,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纳兰锦绣想了想又道:“她这段时间可曾接触过什么东西?就是以前她没用过的。”

两个婢女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起来什么。其中一个解释:“小姐用的东西素来是最好的,都是由夫人打理好再送到小姐那,这些年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你们在仔细想想,用的,吃的,都有可能。”

其中一个婢女忽然想起什么,“几个月前,小姐来夜市玩,买了盒胭脂回去,从那以后她只用夜市上的胭脂……不知道算不算?”

又是胭脂!纳兰锦绣终于想到,刚刚自己觉得陈小姐身上有种熟悉的香气,其实就是那个奇怪胭脂的味道。可那东西是怎么混合到胭脂里的?而且气味如此好闻?

“你家小姐的心口痛,可是在用了胭脂之后?”

两个婢女想了想后,点头:“是的,只不过初期不是心口痛,有时是手,有时是腿,还有时是背,只是近两日才开始心口痛的。”

纳兰锦绣蹙眉,想到多年前接触过的那位病患。找到师傅时毒气早已深入肺腑,所以师傅也没能把人救回来。如今这位陈小姐心口痛,怕是毒已入心脉……

“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林玉问。

“极北之地是冰川,据说那里终年冰雪,寸草不生。偏偏有一种花可以在那里生存,花朵靠吸食血肉为生。因冰川人迹罕至,生灵稀少,所以,这种花的数量极少。陈小姐用的胭脂里,可能就有这种花。”

林玉听了她的话,很感兴趣的模样,“您说的花可是《异志》中记载的幽冥花?”

纳兰锦绣点头,“哭笑沧桑,黄泉相随,佛禅苦难度;轮回愁楚,幽冥难醉,独步无归路。说的正是幽冥花,又名食人花。”

“我以为幽冥花只不过是传说,原来竟真的存在。先生又是怎么断定她的病和幽冥花有关?”

纳兰锦绣回忆起初见师傅那年,他身边的求医之人,就是中了幽冥花。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东西,作为医者,自然无限好奇,也补充了很多知识。幽冥花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以前见过这样一位病患,陈小姐的血液同他一样。被幽冥花缠上的人,只有在毒发时才能诊出与旁人不同。而且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毒物,用上之初颜色大好,离开它便形容枯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很多人都会变得离不开它。久之血肉渐渐枯竭,直至死亡。”

“《异志》上说,幽冥花靠吸食生灵之血肉生存,其色艳红,其味腥臭。这种东西怎么能用到胭脂里?光是气味也无法让人接受。”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这时先进门的那个小婢女,拿出一个胭脂盒子,“这就是我家小姐用的胭脂,她走到哪都让我们带着。”

纳兰锦绣拿过来仔细看,和寻常胭脂差不多。让林玉打来一盆清水,舀了些胭脂膏子放在盆里。胭脂融开后,清水变成了暗红色,水里夹杂着一些很细小的颗粒,不用心根本就看不出来。

“林玉,你看这些小颗粒像什么?”

林玉仔细盯了半天,不太确定的说:“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小颗粒,很像陈小姐血液里的那些黑条?”

“对,就是它。”

“这么说胭脂是用人血做的?”林玉说出来后,又觉得不可思议,猛地摇了摇头,否认:“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血做的胭脂?”

纳兰锦绣已经把胭脂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悠悠道:“应该是有人把幽冥花做成药剂一类,只要有人服下,毒性便可进入血液。用了幽冥花的人,看起来光彩照人,实则身体会慢慢油尽灯枯。等到她们体内的幽冥花毒性最大时,取其血液,混合东西做成胭脂。这样的话,那个人就可以有卖不完的胭脂,并且越来越多……”

035:胭脂索命(三)

林玉听得脊背发凉,“先生,这不太可能吧!这样做等同于谋杀,依据宁律是要杀头的。”

“当然可能。既然胭脂有奇效,那用的人就一定很多。之后她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使莫名其妙死了,家人也会以为是得了不治之症,油尽灯枯,没人能联系到胭脂上。”

林玉继续摇头,她始终不太相信有人为了钱财,竟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不只林玉,就连龙义也觉得不可思议,单单取人血做胭脂这个过程,就是他没法想象的。

纳兰锦绣看着他们两个,觉得真是般配,一个呆,一个傻,纯然天真。她叹息一声,语气中不无遗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本就是最复杂的东西,没有什么事是人做不出来的。”

她的这句话不像这个年龄能说出来的,屋里的人都看向她。她心虚的轻咳两声,解释:“我也是看话本子上都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

纪泓烨明显知道她在胡扯,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纳兰锦绣看他神态淡淡的,甚至还品起了茶。听了这样的事,他竟然还喝得下去……她这位三哥,也真是心够大。

陈小姐的两个婢女被他们说的云里雾里,但也明白,自家小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搞不好命都要搭上了。小姐若是死了,她们作为贴身伺候的,不被问责,也会让人觉得不吉利,被遣送出府。

他们自幼就被卖进陈府做丫头,除了伺候人,也不会别的手艺。若真被逐出府,也得不了什么好下场。只能跪在纳兰锦绣跟前,求她救人。

“我是大夫,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只是你家小姐中毒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姑且试试,救不救得回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先生,您会解幽冥花?”林玉的眼睛亮晶晶的,行医之人对医术的渴望,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

“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解法。当年遇到那个人时,已经没得救了,所以这法子管不管用,我还不能确定。”纳兰锦绣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也是有很大把握的,对于师傅的医术,她从不质疑。

林玉看了看陈小姐,点头,“依我看,她这样下去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试一试。”

纳兰锦绣对两个婢女说:“先把你家小姐带回去,我明日自然会去贵府问诊。”

两个婢女听了之前的话,知道陈小姐现在很危险,哪里肯带她走?只是不停的求纳兰锦绣。

“想救你家小姐,需要每天放血、药浴,还要行针两次,让毒发时间慢下来。我这医馆只在夜市时间开门,收不了这样的病人。”

“可……可小姐这么危险,万一回去途中病发,先生又不在,我们可怎么办?”

“你们放心,让她疼个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人,只是那个胭脂万万不可以再给她用了。”

两个胆小怕事的婢女还是犹豫,“这……这……”

“你们回去把情况据实禀报给你家主人,请两个精通针灸和药理的女医住到贵府上,我明天一早就会登门拜访。”

两个小婢女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带着自家昏迷的小姐往回走了。直到她们主仆三人出门上了马车,纳兰锦绣才原形毕露。慌慌张张地跑到纪泓烨身边,倒了一盅茶喝,压压惊。

纪泓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在病人跟前永远摆出一副稳重模样,实则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三哥,我有话想和你说。”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想让纪泓烨拿个主意。这事情既然发现了,总不可能放任他们害人不管吧!

纪泓烨转动着手中的茶碗,眸光晦暗难明,“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去诊病,其他的不要管。”

“可是……”

纪泓烨把眼神转向她,看着她欲言又止,叹息:“这种事你绝对不能被卷进来,即便是佐证也不可以,我自会处理好的。”

纳兰锦绣这才安了心,三哥承诺的事,自然会去办,也就不需要她操心了。可能因为幽冥花对她的震撼很大,又或者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中的要肮脏许多,她忽然觉得有点头疼,用力揉了揉眉心。

纪泓烨放下茶碗,起身,低声道:“把铺子关了,这就回去吧。”

纳兰锦绣感觉时候应该不早了,而她也确实有点儿困,就和林玉把东西收拾齐整,关了门。

秋天的夜晚,总是有些寒凉的。纳兰锦绣一出门就觉得睡意全无,怕冷的缩了缩脖子,一件淡青色披风就披到了她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披风的领口,皮毛光滑柔软,颜色也很好看,雪白雪白的。就笑嘻嘻地说:“一入秋,天就真冷了,谢谢三哥。”

纪泓烨的披风穿在她身上很大,却也很暖和,他给她系好带子,温声嘱咐:“明天记得加衣衫。”

纳兰锦绣想起前几日,吉祥和她说秋装和冬装的事儿,她当时正忙着看医书,就让过些日子再说。徐锦笙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服今年大概都不能穿了。

纪府的女眷倒是有人专门给做衣衫,只是这男装要找谁?买成衣的话,不论样子还是款式,总归有不合适的地方。她转了转眼珠,言笑晏晏:“去年的都小了,三哥平时的衣衫都是谁家在做,能不能帮我做几套男装?”

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头顶,发现小丫头确实又长高了。这半年来,她长得似乎特别快,都快要到他肩头了,他语气清淡地说:“明日休沐,带你去量尺寸。”

“好。”纳兰锦绣伸手提溜着披风,怕不小心踩脏了。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三哥生性好洁,最讨厌脏乱差什么的了。

纪泓烨看着她的小动作,眼眸中晕染出一丝笑意,“正好刚得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明日一同给你带过去,用来做披风领子吧。”

纳兰锦绣眼睛一亮,指着自己身上穿着披风问:“和你这个一样的么?”

“明天就知道了。”纪泓烨没多说,只伸手扶她上马车。那模样多半是觉得她一定会喜欢,不需要多做解释。

036:规矩的美人

纳兰锦绣也不追问,上了车从食盒里拿了块点心吃。自从她开始用三哥的马车,车里不仅多了盏琉璃灯照明,还总是备着些点心小食。他从来不吃,路途无聊,她权当打发时间了。接连吃了两块点心,有些口渴,她正想倒杯茶润喉,纪泓烨已经把茶送到了跟前。她接过来喝了,随口问:“三哥,今天的点心是哪买的?”

“怎的?不喜欢吗?”

“也不是,就是想起上次在夜市上买的豌豆黄了,很好吃,比这个甜。”

纪泓烨暗叹,小摊上的东西他素来不给她买,怕吃坏了肚子,只不过有时候不忍心拒绝她罢了。她刚刚吃的莲花酥,是味香居的招牌,平时都需要预定才能买到,龙义跑了两次,反倒被她嫌弃了。

纳兰锦绣吃饱喝足,瞌睡虫又来了,靠着车壁小憩。马车晃动,她睡得不*生,迷迷糊糊嘟囔:“……好吃……”刚说完,马车又晃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睡眼朦胧。

纪泓烨正襟危坐,看她醒了,轻笑一声,问道:“什么好吃?”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慵懒地靠在那,懒洋洋的声气:“都好吃……”

闻言,纪泓烨又低低地笑了两声。他今天怎么总笑?难道是心情好?纳兰锦绣坐起来,去看他。不甚明亮的灯火下,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眉眼愈发显得温和,甚至带了几分超越年纪的儒雅,不似真人,倒是有点儿像……仙人。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皱了皱眉,把他手里的书拿过来,合上,“这时候不要看书。”

纪泓烨没嫌她冒失,嘴角微弯,道:“为何?”

“灯光不够亮,伤眼睛。”

纪泓烨侧头,脸颊避开了灯光,不太能看清神色。须臾过后,他抬手从眼睛上轻轻抚过,淡淡而笑,道:“好吧,听你的。”

纳兰锦绣看着他,想到三哥性子如此温和,官场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棘手,给他添了麻烦?要知道三哥马上就要去刑部上任,这个非常时期,一点儿意外都不能出。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三哥,夜市上为什么没有官差出入?”

纪泓烨没说话,只挑眉看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胭脂铺子看起来已经很久了,一直没人管,我怕……”

“怕我应付不来?”

纳兰锦绣摇头,“自然不是,其实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三哥想做,就一定能做得成。我只是怕……”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她担忧什么,他轻声道:“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你就知道我什么都能做成?”

纳兰锦绣笑了笑说:“我当然知道,也相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是三哥啊!”

因为是三哥,因为是他,所以她会完全相信,没有为什么。纪泓烨的心倏的一软,低低地唤:“阿锦……”

纳兰锦绣一怔,只觉得三哥喊的这两个字珍重已极。虽然这就是她的名,虽然她也说不出到底有什么特别,但她就是觉得,三哥唤她与别人唤她不同。

第二日,早膳过后就有人把院子的牌匾送来了。吉祥指挥人挂好后,兴冲冲地进屋,“姑娘,三少爷的字真是极好的,您快去看看。”

纳兰锦绣正靠在榻上看医书,闻言,懒洋洋地回:“我天天描他的字,都能想象那两个字的模样了。”

“去看看嘛!”

“等会儿出门也会看到。”

这时候如意进门,“主子,老太太院子里来了人,让您陪着说话去。”

纳兰锦绣挑眉,“什么人?”

“奴婢不知。”

纳兰锦绣本想靠着歇会,晚点儿还要和三哥出门。外祖母的话又不敢不从,只好怏怏地起身梳妆。

纪老夫人屋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程若素母女。程夫人也早就听闻,纪老夫人格外爱惜自己的外孙女,有意亲上加亲。如今,程家和纪家要议亲,她待这位镇北王郡主自然是不大顺眼的。

要说纪家的门楣配程家确实是高攀了,她女儿完全可以嫁得更好的。只是,这纪家财力通天,哪个显贵不得高看他家一眼。还有即将成为刑部尚书的纪三少爷,年纪轻轻,位置如此之高,这可是了不得的。而且那公子生得俊朗无匹,女儿嫁给他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曾要亲上加亲这件事程若素也知道,心中自然对纳兰锦绣充满好奇,所以,等着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焦急。

外间通传锦姑娘到,程家母女便死死盯着门口。帘子掀开,首先看见的是她绣着青竹的缎面鞋子,女儿家总喜欢花儿雀儿的,倒是难得见着绣青竹的。

等到纳兰锦绣进屋,程若素便暗赞了声好。她今日穿是件月白色褙子,外边套着的短襦是云雾般的白纱,绣着和鞋子一样的青竹纹样。发间插了支白玉簪,脸上粉黛未施。巴掌大的小脸稚气未脱,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剪瞳里却没了孩童的无邪,而是一派淡然。

程若素暗暗称奇,不过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倒是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淡然清冷劲儿。

“锦笙请外祖母安。”纳兰锦绣的声音脆脆的,带着一点点的糯。

纪老夫人看见她自然是欢喜的,笑着说:“知道你不爱出门,本来是让晴姐儿来陪的,可程夫人听说你性子活泼,非要见见你。”

纳兰锦绣又怎么会不知程夫人为什么要见她,心里生出些不喜,也不好当面表现出来。转身对程夫人行了个礼,道:“程夫人好,程姐姐好。”

程若素起身还礼,“锦笙妹妹好。”

纳兰锦绣这算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程若素。身形高挑匀称,纤腰若束,皮肤也很好,白如皓雪,嫩如玉瓷,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若非要在这样的美人身上找缺点的话,就是太规矩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带着金陵城里名门贵女特有的刻板。千人一面,所有的人行为举止一模一样,不就是刻板吗?当然也有人说,这是大方得体,可她却是不大赞同的。

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阿娘请来教她规矩的教习,也是这般模样。她顽皮任性,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后来还是阿爹不让她学规矩,才解脱了的。

037:字帖

程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一向十分自信,不论是家世出身,还是长相品行,都是一顶一的好。如今见了纳兰锦绣,却觉得这个小丫头也不差。

素净装扮收敛了几分艳色,年纪尚小,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如果年纪再大些,打扮得再明艳一些,那怕是要担得起倾国倾城了。自家女儿的温婉端庄,在她面前,倒显得颜色愈发浅淡了。

程夫人名门出身,嫁给程大人时,程大人不过是普通秀才。自从娶了程夫人,可以说是一路平步青云。这就导致程大人有些怕老婆,先后纳了几房小妾都被处置了。

程夫人本人也是极骄傲的,看见徐锦笙这种娇滴滴的小丫头就不喜欢。暗道,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子相,这种女子娶回家做妾室还行,当主母绝对不可以的,也难怪纪老夫人看不上。

程夫人用手帕掩唇轻笑道:“没想到锦笙姑娘这般好颜色,真跟画里面走下来的人儿似的。”

纪老夫人不知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讽刺,还是故作不知,慈爱地看着纳兰锦绣道:“锦儿像她母亲。”

纳兰锦绣懒得和程夫人周旋,就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她的手生得极好,纤细修长,嫩如白葱。指甲也没像其他女子那般蓄长后用丹蔻染色,而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净无瑕的似白玉一般。

她的手好看,模样更好看,品茶的时候神情宁静而专注,竟是让一屋子伺候的下人看痴了一瞬。

外边又有人通报三少爷到了。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纳兰锦绣能想象三哥不疾不徐,迈着步子的悠然模样。她扫了眼程小姐,后者紧张又羞涩的模样,倒是让她觉得有几分好笑。怕是三哥还不知道她是谁……

纪泓烨进门向纪老夫人请安,又在纪老夫人的引导下,问了程夫人好。程小姐起身端庄地行礼,纪泓烨彬彬有礼地回了。

“三公子手里拿的可是字帖?”程若素略带羞涩地问。

“是。”惜字如金,是纪泓烨的风格。

“早就听闻三公子是书法大家,今日有幸,可否借我一看?”

好像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纪泓烨心里虽不喜却还是递给了她。程若素两手接过,细细翻阅起来,模样十分虔诚。

纳兰锦绣心道,最好拿回家去看,省得我还得描。纪泓烨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问:“这茶有那么好喝?”

“嗯?”她不解。

“我来了你竟不曾抬眼。”

我这不是在给你和程小姐留时间吗?纳兰锦绣心里这么想,话却是不敢这么说,笑眯眯地说:“是,是它。”

“嗯?”

“就是那日你送我的庐山云雾。”

纪泓烨想起那日,他给她带的庐山云雾茶,被她用来做腊肉。龙义看到心疼了半天,指责:“这茶少爷最喜欢,得了新的都给您送来了,您可倒好,让下人用它做腊肉!”

纳兰锦绣想到这儿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纪泓烨唇角一弯,淡笑不语。

纳兰锦绣就觉得很郁闷了,小声道:“你当时又没告诉我庐山云雾多珍贵,多么得来不易。我看见那么大一包,以为是你不要的呢,用来做腊肉也没错嘛。”

纪泓烨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嗯,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纳兰锦绣只觉得更郁闷了,道:“你好没诚意……”

纪泓烨却道:“顺着你说,怎的就成了没诚意?”

纳兰锦绣不想讲了,说也说不过他,侧了侧身子,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纪泓烨看她又使小性子,轻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程若素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心里渐渐泛起失落。母亲不是说,三公子很讨厌徐锦笙么?怎么现在看起来,相处如此和谐愉快,仿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别人掺合不进去。

可是,他不应该多关注一下她么?明明她才是他议亲的对象啊!程若素看着手里的字帖,字迹端正,装订得很齐整,她很是喜欢。

那人她就更喜欢了。不仅生得俊朗,更是两榜进士,少年探花。政途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要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越是喜欢,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女儿,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幅字贴,不如借来描,过几日再送回来。”程夫人搭话。

程若素看向纪泓烨,羞涩地问:“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纪泓烨淡淡地回,依然是那副温雅如玉的样子。

程若素顿时觉得很丢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程夫人却是不乐意了,可以说从纪泓烨进门她就很不乐意了。这位三公子从始至终眼睛里只有徐锦笙,连她女儿一眼都没看。

“为什么不可以?”程夫人问,声音有些大,模样有些骄矜,这是她这种贵族的正室夫人惯有的样子。

“因为这字帖是写给她练字的。”纪泓烨端了茶盏,静静喝茶。

纳兰锦绣心里暗道三哥不厚道,好端端的把战火引到了她身上。却感觉两道眼刀直直的向她射来,她想说,最好拿走,省得还要我写。

不过……她不敢,怕惹三哥生气,再写一本更厚的给她。况且那么厚的一本,都是三哥一笔一画写下来的,给了别人,她还有些舍不得。

纳兰锦绣慢悠悠地放下杯子,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温和些,对程若素道:“程姐姐,你在仿间素有贤名,想来你的字一定写得不差。我的字实在太丑,所以这字帖还是留给我描吧。”

纳兰锦绣的话已经给了程若素台阶下,如果她不接着,还要不到字帖,那就是自取其辱了。她温和回礼:“妹妹过誉了,既是三公子给妹妹的,我也不夺人所好了。”

纳兰锦绣接过字帖,礼貌地说:“谢谢程姐姐。”

程若素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想表现得矜持点儿,却还是忍不住去看纪泓烨。发现他还在看徐锦笙,很平静,很专注地在看。她委屈地绞了绞手里的帕子,不开心全写在脸上了。

038:嫡长子

纳兰锦绣翻了翻字帖,发现写的是《大学》,三哥真的要她写四书。四书……那么多字,不知道多久才能写完,她顿时觉得有点儿头晕。

纪泓烨小坐了一会儿,觉得屋里有点儿闷,就想离开了。看纳兰锦绣规规矩矩的样子,大概也是觉得没意思,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祖母,没什么事的话孙儿就先告退了。”

纪老夫人知道他忙,难得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嘱咐:“回去休息吧!”

纪泓烨看纳兰锦绣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怎的不走?”

纳兰锦绣不明所以,呆呆看他,他叹息:“我难得有空,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念书,还有字写得长进了么?”

纳兰锦绣会意,对着纪老夫人道:“外祖母,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写字?”

纪老夫人眯了眯眼,烨儿什么时候如此关心锦儿了?以前对她总是淡漠的,如今却这般上心。现在看他们,简直就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

难道是烨儿不喜欢程小姐,所以才在程家母女面前做样子?这位程小姐,她倒是觉得还不错。和锦儿比起来,容貌上自然是差了许多,不过也算个齐整的孩子。

锦儿是好,可惜烨儿不喜欢。唉!这孩子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他不喜欢的事,谁强迫也不顶用,就连她也看不透。

忽然间福至心灵,纪老夫人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就状似无意地对纳兰锦绣说:“让你来陪程小姐说话,哪有客人没走,主人先走了的道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纪老夫人此话一出口,程氏母女脸色就有点变幻莫测了。主人?客人?她姓徐,在纪家算哪门子主人?

即便外祖母宠爱她,可她现在是徐锦笙,是借住在纪家,这一点纳兰锦绣从来没忘记过。只不过她不打算把话挑明了说,毕竟外祖母是真心对她好,她当然不会让程氏母女看了笑话。

她调皮地笑了笑,道:“外祖母,我本来就是个嘴拙的,您不如叫四姐姐和五姐姐来陪?”

“你呀!素来嘴甜,今儿个怎的就不伶俐了?”

纳兰锦绣偷偷瞅了纪泓烨一眼,求救意味明显。他会意,说了几句话便把纪老夫人哄得叮嘱几句让他们回去了。

在程若素恋恋不舍的目光下,纳兰锦绣如芒刺在背,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就是觉得不舒服。纪泓烨倒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出门时还记得提醒她注意门槛。

走出纪老夫人的院子,纳兰锦绣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刚才在屋里板板正正的,还真是有点累啊!

她走在纪泓烨身边,接连不断地问:“三哥,你昨个儿不是说要带我去做衣衫吗,现在我们就出去吗?我昨个回去觉得你买那个莲花酥挺好吃的,要不再去买点儿?”

刚才还端庄斯文,一转眼就变成了话唠,这丫头人前人后完全就是两幅模样。纪泓烨低低的笑了两声,没接话。

纳兰锦绣看他不理自己,心里有些着急,三哥不会真要监督她念书写字吧!她撇了撇嘴,觉得应该先发制人:“君子重诺,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反正今天我不读书也不写字。”

他没说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模样仿佛在说:谁说让你读书写字了?我是在敷衍她们,看不出来么?笨!

“你是不是在腹诽我笨?”

纪泓烨挑眉看她,许久,悠悠地道:“愈发聪明了。”

“就当你是夸赞我了。”

两人刚走过二门,就被人拦住,是纪尧身边的管事。那人上前行了礼,恭敬地道:“老爷在书房等三少爷许久了。”

纳兰锦绣知道,舅舅这时候叫三哥多半是为了程若素。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哥幼时丧母,这事也就只能舅舅和外祖母拿主意了。

纪泓烨点头,又对纳兰锦绣道:“去马车上等我。”

“我先回去吧。”这事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我去去就来。”纪泓烨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纳兰锦绣也没再多想,上了马车,随便扯了本书看。三哥说很快,就一定会很快回来。

书房里,纪尧坐在书桌前,神色不悦,他已经知道了纪泓烨冷着程氏母女的事。和程家结亲,无疑是最合适的。不要说对纪泓烨仕途有益,就是程小姐的品行,做主母也是最合适不过了。

母亲年岁大,还在主持中馈,其实,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了,只是没有可交托的人。他后院的那几个,也没个成器的,不是私心重,就是性子软,争风吃醋还行,正经事哪里能依靠得上?这么大的家,没人掌事总是不行的。

纪泓烨进门,行礼,淡淡地道:“父亲。”

“坐。”

“谢父亲。”

纪尧抬头看向纪泓烨,眸色黯沉,“可知我为什么找你?”

“不知。”纪泓烨只说了这两个字,对着自己的父亲也一样,惜字如金。

他的淡然少语素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天生的俊秀以及气质中的内敛淡然,造就了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但是,知子莫若父,他的冷漠,纪尧是知晓的。

自他母亲去世后,他们父子就不曾亲近过。他是嫡长子,必然会被寄予厚望,而他从未让人失望过,这一次大概也会如此。纪尧轻描淡写地问:“你不喜欢程小姐?”

“我同她不过是陌生人,自然谈不上喜不喜欢。”

“从今以后就不是了。”

“父亲这是何意?儿子不明白。”

“我和你祖母想让你娶程小姐,你又何必故作不知?”

“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纪尧彻底被他这句话激怒,这些年的喜怒不形于色,在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面前,总是轻易崩溃。他怒道:“不想?你都多大了?过年就二十了!世家公子里,哪个像你这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纪泓烨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似乎对父亲的怒火无所察觉,又或者是根本不想理会,“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别人伺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嫡长子,你成婚生子对纪家意味着什么,还用我教你么?”

039:很勇敢

纪泓烨唇角微勾,凝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您就不怕我被女人误了政途?”

“呵……”纪尧冷笑,“以前你不近女色是怕耽误了读书,如今呢?纪大人,你身居高位还要当和尚到几时?”

“只求一心人。”

“一心人?你是读书读得太多了吗?这世上哪有完完全全的一心人?”

纪泓烨微抿着唇,给人的感觉非常冷漠,话语也渗进了丝丝寒意:“没有我便不娶,也绝对不会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纪尧身子一僵,喃喃道:“你恨我?”

“儿子不敢。只是我现在确实不想成婚,父亲有精力不如关心下旁的。”

“旁的?那你说说最近和你锦儿表妹为何如此亲近?”

“不为何,喜欢而已。”

徐锦笙是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她若是嫁人,必然得是正房。而她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早晚都会惹来祸事。后院不安,一定会影响家族运势。

“喜欢?她那个性子如何当得了纪家主母?我看你是昏了头。”纪尧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不好,除了厌恶,就是失望。

纪尧想什么,纪泓烨自然是清楚的。以前的徐锦笙他不曾在意过,因为她怎样都和自己没关系。如今,他们亲近许多,可在他眼里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保护她、爱惜她皆是因为她的一腔善意难能可贵,又怎么可能对她生出非分之想?

如今这种局面,他若说了实话,父亲必定会以为他们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从而忌惮起来,做些不利于她的事。她过年就满十四岁了,如果这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她必然不能继续留在纪家。

她走,回北疆?

纪泓烨一怔,耳边便是清清脆脆的声音,是她反复地唤三哥……心里无端生出些烦躁,“我说喜欢和她来往,没说要娶她。”

纪尧觉得真是够了,他的好儿子,烟火不进。他挥了挥手,失望地道:“你如今位高权重,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纪泓烨行礼退出书房,心情说不上不好,却也不怎么舒坦。他上了马车,看见纳兰锦绣正靠着车壁看书,看见他进来,合了书,问:“三哥,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嗯。”

“那我们先去哪?”纳兰锦绣在先买点心,还是先做衣服之间犹豫不决。

“做衣服。”

“噢,那好吧!”她掀开车帘子看向外面,三哥好像不太高兴,还是少惹他吧,免得他又让自己没完没了的写字。

看她一直把脸冲着外面,纪泓烨怔了怔,这是……避着他?许久后,看她还没回过头的意思,摇了摇头,叹息道:“量完尺寸可以逛集市。”

纳兰锦绣一听就来了精神,放下车帘,回过头问:“还能去集市?”

“嗯,你天天在夜市上,怕是都忘了真正的集市什么模样。”他顿了顿,又道:“水果很新鲜。”

纳兰锦绣忽然想起,上一世,她喜欢一种红色的果子,指腹一般大小,鲜嫩多汁,口感清甜。只是那果子稀少,据说是南楚才有的,流到宁国的并不多。她不知道那果子叫什么名,宗玄奕曾逗她说是叫“相思果”,食了便要相思成疾……

“怎的又发呆?”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

“没有发呆,只是想起一些事。”

纪泓烨不说话了,纳兰锦绣瞅了他一眼,看他闭着眼睛,神情略显疲惫。三哥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极少闲赋在家,平时要去夜市接她,难得休沐,还要带她出门,会休息不好吧!

“龙义说你整天都在大理寺看卷宗,凡是定罪与律法有出入的,都要驳回,是么?”

“是。”纪泓烨依然没睁眼,淡淡地回。

“全国的案件都会交往大理寺,你这般认真,不累么?”虽说纳兰锦绣不曾入仕,但毕竟和宗玄奕一起生活了四年,对朝臣们怎样工作,还是了解些的。

“在其位,谋其职。”

旁人都是混日子,怎的到你这里就要竭尽所能?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傻还是什么。三哥傻?纳兰锦绣忽然笑了,如果被他知道她这么想他,估计要又被罚背书了。

如果是平日,他大抵会问她为何傻笑,这时候却觉得无关紧要。她若是觉得他好笑,便由着她笑好了。毕竟,她快成年了,能呆在他身边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想到这里心里无端又开始烦躁,他拿了本佛经看,看不进去。便放下书卷,道:“阿锦,你可有理想?”

纳兰锦绣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看着他隽秀坚毅的侧脸,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理想有点儿多……我想双亲健在,想悬壶济世,想岁月安好。”

她的理想这样美好,和朝堂上的阴诡莫测丝毫不沾边,他又如何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况且他们并非亲生兄妹,总在一起是要惹人非议的。他是男子,自然没什么影响,她的名声怕是就不好了。

“三哥,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说出来怕吓坏她,他摇了摇头,没回复。纳兰锦绣凑过去,离他近了点儿,笑嘻嘻地说:“不会是拯救天下吧!”

他依然不答,她接连着追问,纪泓烨拗不过她,无奈道:“傻乎乎的。”

傻乎乎?谁?她还是拯救天下?

看她懵懂的模样,他又道:“拯救天下,听起来就很傻。”

“哪有傻啊!我小时候学医还想着把全天下生病的人都救了呢。”

然后,她听见了很轻的两声笑。抬头瞪他,“三哥,这有什么好笑的?”

纪泓烨淡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略显宠溺:“是不好笑,但你说出来我便觉得好笑。”

纳兰锦绣从来不觉得他是笑点这么低的人,可这时看他笑了,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他笑起来就温和多了。她把纪泓烨手边的佛经拿过来看,翻了两页,说:“这个理想现在来看是很幼稚。”

“虽然幼稚,但是……很勇敢。”

040:吃螃蟹

纳兰锦绣一路上都在思考纪泓烨说的勇敢,奈何无果,问他也不说。不知不觉就到了裁缝铺子,纳兰锦绣对这种店还是挺好奇的。前世她的衣衫都是府里的人做,这一世若不是做男装,三哥大抵也不会带她出来。

铺子店面很大,外面看起来很气派,进屋后成衣颇多,都是男装。还有作为展品的布料,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纳兰锦绣由一个清秀姑娘带到房间里量尺寸。小姑娘叫樱桃,做事很仔细,知道是要做男装,也不多问,只量的宽松些。

纳兰锦绣量完尺寸出来,看到纪泓烨在门口和一个青年说着什么,她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樱桃拿了一些彩线给她,让她打发时间。她笑着道谢,等人无聊,便自己打络子玩儿。

和纪泓烨在门外说话的人是孙文杰,也是大理寺少卿。孙文杰总觉得他和纪泓烨这位大理寺少卿相差甚远,本来有些问题请教,想约他去府里坐坐,却见纪泓烨时不时往屋里打量。

孙文杰侧身瞄了瞄,里面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模样看不大清楚。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那姑娘是你带来的?瞧你这上心的,你们什么关系呀!”

纪泓烨顿了顿,不紧不慢道:“你管这些做什么?”

“好奇啊!”能让你这个万年铁树开花,能不好奇么?

“我和她什么关系,由得着你好奇,我的家事你也要管?”

孙文杰笑呵呵地摇了摇手,“你纪三的家事,我敢管吗?”

“那孙大人就先回去吧!”

“别呀!”孙文杰看他要走,快步跟上,道:“林院正说养在你家的那位郡主十分漂亮,是不是就是里面这位,不如你领我去看看。”

林清扬这个大嘴巴!纪泓烨停下脚步,慢慢打量了孙文杰一眼,那目光看似温和,实则要把人生生剥开。孙文杰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可心底对他那位表妹愈发好奇。林清扬说,纪泓烨宝贝得很。

他硬着头皮道:“纪三,纪大人,我和你共事这么久,你怎么如此小气!听说你表妹生得貌美,就看一眼还不成吗?”言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挑眉笑道:“你是不是不舍得啊?”

纪泓烨很平静:“外男缠着要见旁人家的女眷,你觉得合适么?”

孙文杰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有点儿……不大合适。他侧过身准备偷偷看看,纪三这位表妹生得如何国色天香,却被纪泓烨挡了视线。

真小气,不看就不看,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哼了一声,又整了整衣袖,才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去。

纪泓烨这才进门,看纳兰锦绣正在埋头打络子。他坐到她旁边,温和地问:“布料可选好了?”

“没呢,不会选。”她没抬头,还在忙活手里的东西。

纪泓烨没说什么,起身去给她挑选面料了。他回来,纳兰锦绣也打完了络子,是湛蓝色的。

“三哥,看我打得好不好?”

“嗯。”

他点头。

“问你好不好?连个好字都不会说,就是嗯,真不知道你的话为什么这么少?”她低声抱怨,都被耳朵灵光的纪泓烨听了去,他只好补充了个好字。

“不情不愿的。”

纪泓烨发现自己竟然一时语塞,虽然他年纪不小,官场上也漂浮好几年了。可是,对于如何同她相处,他还是有些陌生。

纳兰锦绣本是照着他朝服颜色打的络子,看他好像不大喜欢,就和其他彩线放到了一起。她起身,悠悠地道:“三哥,我们走吧!”

纪泓烨看了眼被她放下的络子,问:“这个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时间紧,打得太粗糙。”

不要了,放在这里,最后可能会被别人拿走吧!纪泓烨想了想,觉得不太好,毕竟是她做的东西,怎能流落到外面,他拿起来收进了衣袖。

纳兰锦绣权当做没看到,忍住笑意:“三哥,我们回去吧!”

“不是说要去集市上看看吗?”

纳兰锦绣不想再占用他难得的休息时间,就摇头道:“马车坐的有点儿累,不想去了。”

回去的路上,车夫一路把车赶到了纪泓烨的院子。他淡淡地道:“今早得了些螃蟹,个头很大,在这用午膳吧!”

纳兰锦绣一听有吃的就来了精神,说起来她也有些时候没吃到螃蟹了,她欣喜地说:“外祖母说螃蟹性寒,已经好久没给我吃了。”

“少吃些不碍事。”

等饭熟这个过程难熬,纳兰锦绣已经去厨房看了几次,还是没好。没办法,纪泓烨院子里的佣人少,而且之前也没说回来用午膳,他们进了院子厨房才开始准备。纳兰锦绣总觉得那些螃蟹在招呼她,她都恨不得自己动手了。

红艳艳的大闸蟹千呼万唤始出来,纪泓烨挑了最大的一只剥,他手指灵巧,剥得极快。纳兰锦绣一只还没剥完,就发现他已经剥了两只,蟹肉和蟹黄都堆在蟹兜里,往里面滴了几滴香醋,顿时香气扑鼻。

纳兰锦绣闻了味道手指就不会动了,她眼巴巴看着,“三哥,你剥得真快,要不……把这只也剥了吧!”她把自己剥剩下的半只推给他。

纪泓烨俊眉一挑,眼睛里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善如流的把剥好的螃蟹放到她面前,接过她的半只开始剥。

纳兰锦绣终于如愿吃上螃蟹,她吃得极快,纪泓烨剥得更快。最后就是一盘子大闸蟹都被她吃了,也都被纪泓烨剥了。她心满意足的摸了摸鼓起的肚子,语气渗进了睡意:“三哥,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纪泓烨这才开始吃饭,虽然螃蟹没了,但他不挑食。谁知饭只吃了一半,对面的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初秋的风微凉,三千青丝披散下来,在微风中轻轻飞舞。

纪泓烨一怔,这丫头的头发几时这般长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五指为梳,把她凌乱的长发理顺,又横抱起她,送到他书房临时休息的小榻上。

041:月信

纪泓烨身边没有侍女,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厨娘和管事的容嬷嬷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好一直陪她待在书房,就叫了容嬷嬷过来守着,自己在院子里写字。

许是因为书房竹榻太硬,与她软绵绵的床铺相差甚远。纳兰锦绣睡得并不好,浑浑噩噩的始终在做梦。

梦里面,艳阳高照,她赤着脚惬意地走在草地上,草很柔软,很舒适。有人在身后低声唤她锦儿,她转头,看见宗玄奕周身湿漉漉的,仿佛是从大雨滂沱中走来。

她停住脚步,怔怔看他。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伸出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她恐惧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翕翕合合,声音可怖……

“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额头上沁着一层冷汗。她把脸颊埋在膝头,颤抖着用双手抱住肩膀,脸色惨白。

梦里面,宗玄奕说的那句话是:锦儿,我知道你回来了,你是我的人,这一次你休想逃!休想!

她稳住心神,用衣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看看周遭,确定这里是纪泓烨书房的休息室,她没遇到宗玄奕,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

忽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蹙眉,看见纯白床榻上被染红了一片。她慌张地跳下床,望着染血的被褥,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裙子,果然有血凝在裙子上。

“这是……这是……月信来了……”

月信,上一世她是有的,只不过成了徐锦笙之后就没有了,所以她都忘了女子每个月总有特殊的几天。她第一个反应是,弄脏了三哥的被褥可如何是好?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纳兰锦绣倒吸了一口凉气。徐锦笙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她上一世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疼啊!

“阿锦,醒了么?”

容嬷嬷去处理事情,纪泓烨看时候不早了,想叫她起床。

纳兰锦绣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慌张就又跳到了床上,拉好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脸颊在外面。

“三哥,你……你……你别进来……我……我还要……要再睡一会儿。”纳兰锦绣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纪泓烨皱眉,站在门外关切地问。

“没、没有。”

“那我可以进来了么?”他依然站在门外,她不同意,他便不进去。

纳兰锦绣急得已经忘了疼痛,光是想到他进门看到这副光景,她就要羞愧至死了。可这么僵持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总不能任它一直流。可三哥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她要找谁去说啊?

纪泓烨等了许久见屋里也没动静,他有些担心,唤她:“阿锦?”

纳兰锦绣闭眼,硬着头皮说:“你……进来吧!”

纪泓烨进门,看她正卷着被子坐在榻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虚地望着他。她脸色不对,神色更不对。纪泓烨想要问她,又想起她刚刚结结巴巴的样子,便不动声色坐在桌子边上。

沉默许久,纳兰锦绣糯糯地唤他:“三哥……”

声音又细小又可怜,仿佛闯了什么大祸,怕被他责罚一样。

纪泓烨低叹一声,柔和地问:“怎么了?”

“我我我……我……我……”她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纪泓烨不解地蹙眉,“你到底怎么了?”

纳兰锦绣几乎绝望地捂住脸,低低地说:“我把你的被褥弄脏了……”

弄脏?纪泓烨不解,只是睡个午觉怎么会弄脏被褥?他想问原因,可看了她的样子又只能放弃。

“那你需要帮忙吗?”他小心地问。

她抬头,脸颊通红一片,连耳朵都跟着红了,又很小声的说:“你能给我把吉祥如意接过来吗?让她们带套衣服,里衣外衣都要。”

纪泓烨一怔,这个有点难度。他若是让龙义去向吉祥如意交待这些事儿,她宿在这里,又要衣衫,不知道旁人会怎么看。

他又审视了她一会儿,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还没娶妻,也没有人侍候过,所以不太确定女子这种私密的事。

这事他信得过,又有经验的,整个院子里恐怕就只有容嬷嬷了。可她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总不能让阿锦一直这么裹着自己。

他低声柔和地问:“你是不是肚子疼?”

纳兰锦绣点头。他凝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她脸色很难看,褪去刚才的红,便只剩下惨白,大概是吓坏了吧!他想了半天措辞,才说:“不怕,你只是长大了。”

纳兰锦绣默了默,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也知道是徐锦笙长大了。她只是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怎么面对,她确定自己活两世都没这么羞愧过。

“你等下,我让龙义把吉祥给你接过来。衣衫就不用带了,你那院子里人多口杂,免得传出来什么流言蜚语,对你不好。”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的很对,连连点头,可是没有衣衫她穿什么呀?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纪泓烨就又开口了:“我有没穿过的新衣,你先凑合着穿。”

他刚走到门前,又停了脚步,回头问她:“吉祥和你差不多大吧!”

纳兰锦绣点头,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他摇了摇头,一般大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只怕来了也会慌乱,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别怕,我这就去给你找人。”

纪泓烨出门后,纳兰锦绣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还好三哥没问太多,不然,她……真要羞愧死了。

不一会儿,纪泓烨就回来了,他没往床边走,还是坐在桌子边上,神色温和:“我请了个婆婆来,她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不用害怕。她是我的奶娘,是个信得过的人。”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今天的话是平时的好几倍。她看他,发现他神色还是很平静温和,只是轻叩着桌面的手指,泄露了些许别样情绪。是不安还是什么,她也看不出来。

042:三哥的好

不一会儿就有个穿戴整齐利落的婆婆进来,她先向纪泓烨行了礼,又看向包裹着棉被,坐在床上的纳兰锦绣。这婆婆年纪颇大,看她的眼神中诸多打量,让纳兰锦绣又心虚的不敢和她对视。

“我去外面等着,劳烦您了。”纪泓烨留下句话,出门去了。

婆婆走到床边,安抚她:“姑娘莫怕,老奴给您带了衣衫,您先换上吧!我出去备些红糖水。”

纳兰锦绣万分感激,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包袱,礼貌地问:“怎么称呼您?”

“老奴姓孙,您唤我孙婆婆就好。”

孙婆婆一出门,纳兰锦绣就打开包袱。她身上黏黏腻腻的很难受,很想换衣服。看到包袱里面除了全新的衣物,还有许多东西。这些小物件儿她最熟悉不过了,正是女子月信时候的必备物品,不由得感激孙嬷嬷贴心。

纳兰锦绣换完衣服,孙婆婆便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盆温水,还有一方帕子。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来,先擦擦脸,看你汗津津的,是肚子疼得厉害吧!”

纳兰锦绣点头,自己绞了帕子擦脸。

孙婆婆道:“初潮是这样的,年纪再大些,成了婚,月信日子准了,也就不这么疼了。姑娘以后要记得,月信来了不要贪凉,不要吃刺激性食物,不要跑跳,让丫鬟给你煮红糖水,浓一点儿,加些姜片。”

纳兰锦绣点头,低声道谢。孙婆婆是挺喜欢这姑娘的,模样生得俊俏,性子又好。听说还是三少爷的表妹,两人结亲身份正合适呢。

三少爷必然是很在意她的,不然怎么可能让她睡在他床上,而且,还特意把她这个老婆子请来。刚才要去煮糖水,他却吩咐旁人去了,只说让她陪着屋里的姑娘,她年纪小,怕是有些吓到了。

这得是将这姑娘放在心尖子上,万分宝贝了。要知道三少爷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不好女色。不管是模样多俊俏的女子,如何殷勤,他都能不为所动,能为这个小姑娘做到这些,实属不易了。

这时又响起敲门声,纪泓烨在门外道:“红糖姜水煮好了。”

孙婆婆过去开门,看见纪泓烨端着个汤碗,龙义则抱着一床被褥。孙婆婆先把糖水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又过去接了被褥,随手关上房门。

“姑娘,来,先把被褥换了。”

纳兰锦绣下床,帮着孙婆婆换了被褥。又到桌子边上把糖水端起来,想尽快喝完,谁知太烫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坐床上去,暖和一点儿能减轻疼痛。”

“婆婆,不了,我还得尽快回去呢。”

“不急在这一时,先把糖水喝完。”

纳兰锦绣只好又回到床上,小腹还是一抽一抽的疼。她虚弱地靠在床头,孙婆婆把棉被替她盖好。

又传来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是纪泓烨捧了个汤婆子过来。孙婆婆抱了换下来的被褥,笑着说:“老奴去干活,您自己把汤婆子给姑娘送去吧!”

纪泓烨权衡再三,反正是在他的书房,孙婆婆也不是外人,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再者说,他也确实有些担忧,看看她总是能安心些。

“拿着。”纪泓烨走到床边道。

纳兰锦绣还捧着糖水靠坐在床上,脸色煞白,紧抿着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见了他,先是接过汤婆子放到小腹上,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低声唤:“三哥。”

“还疼?”纪泓烨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不烫,反而有些发冷。

纳兰锦绣这次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纪泓烨忽然想起刚刚孙婆婆说,女子月信期间最怕寒凉。他给她准备了很多螃蟹,而她愉快的都吃完了。她疼得这么厉害,该不是……

“是不是刚刚螃蟹吃多了?”

纳兰锦绣摇头,螃蟹性寒,吃多了不好,可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多半是徐锦笙身子寒的缘故。月信这种事儿刚开始会觉得尴尬,可是想想是女子都会这样,人之常情,她又是大夫,也就不需要刻意避讳了。

“应该是我体质的关系,养养就会好的。”

纪泓烨不说话,看她模样乖巧地喝糖水。低声道:“你不舒服就安心好好休息,晚点儿我送你回去。”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现在穿了一身粗布衣,这样回去被人看到难免会私下议论。流言多了,总归是不太好。不如就等到成叔安排的人开始值夜再回去,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点头,又担忧地想总呆在这,会给三哥添麻烦吧!他还未成婚,对这个自然是不懂的。又是请人帮忙,又是煮糖水,她好像把他的院子搞得有点乱……

糖水喝完了,纪泓烨接过瓷碗放到桌子上。忽然听见身后的纳兰锦绣低声问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只好走到床边把脸凑近一点,柔和地问:“你说什么?”

“你去忙你的事吧,我不用人陪着。”纳兰锦绣又重复了一遍。她知道三哥即便是休沐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纪泓烨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儿,不急,你躺下睡一会儿,孙婆婆回来我就走。”

纳兰锦绣本来还有些犹豫,可小腹一阵阵疼痛难忍,她只好钻进被子里,闭了眼睛,希望能睡一会儿,时间也就不这么难熬了。

纪泓烨替她掖好被子,看她脸色苍白,颊边的发被汗水润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她应该是很疼的,可是却不喊出声,紧抿的唇角透露着几分倔强,却又显得那么脆弱。

纪泓烨看着顿时觉得一阵心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看了一会儿她,才出门打了盆热水回来,绞了条温热的帕子。然后小心的将她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用帕子仔仔细细的给她擦脸,动作十分轻柔。

感受到他的动作,纳兰锦绣心底泛出丝丝暖流,渐渐温热了整个心房。三哥待她这般好,好到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043:是心动

想哭,她有多久没由着性子哭过了?重生后,只有被蛇吓哭过那一次。为什么此时就忍不住了呢?是原先没有人可以依赖,知道哭泣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自己硬撑着。

如今,她是开始依赖三哥了,才会忍不住吧……

上一世她生活得不好,她最爱的人害了她全家,让她不能生育。她改变不了,只能痛苦地选择死亡,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可活生生的人选择死,那是要多么绝望?她的睫毛轻颤着,温热的泪水滴落在纪泓烨的手背上。

纪泓烨一怔,看到她肩膀正在微微颤动。她是个倔强的性子,不喜欢别人看到她哭,这时候,是忍不住了吧!

“哭什么……”他温和地说,伸手替她拭泪,动作轻柔。

纳兰锦绣把脸埋进他手里,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泪水濡湿了他的掌心。纪泓烨的心里有些复杂。他待她好,便是也希望她能亲近他,可她如今哭的这般伤心,真的是因为肚子痛吗?

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有点乱,就只好抬起她的脸颊,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声音柔和地道:“这么大的人,哭成这幅模样,羞不羞?”

“不羞。”她奶声奶气地反驳,即便是哭着的时候,也丝毫不肯吃亏。

“好,那让你哭个够,我不管你了。”话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是愈发轻柔,像是怕弄疼她似的。这丫头生得娇气,皮肤又嫩又薄,最容易受伤。

纳兰锦绣安安静静闭着眼,由着他,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她忍住心头酸涩,小声道:“三哥,其实,我以前过的不好,遇到你,我很高兴……”

茫茫人海,我来到纪家,有了外祖母、有了你、有了六哥。谢谢你们对我的好,让我重新感受到上一世遗失的东西,我,很感激。

纪泓烨的心口有淡淡的酸晕染开来,这么个小姑娘,从小长在外人家里,多半也是有许多不人为知的心酸。以前她任性妄为,纪家的孩子们都讨厌她,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儿,想来她也是孤独的。

那时候他也觉得她烦,总是敬而远之。现在心里却有些后悔,为何那时不能多关心一下她,像关照其他弟弟妹妹一样。那样的话,她现在大抵就不会哭得如此伤心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也会后悔。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无论对错,他素来不回头看。这时只是因为他不想看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罢了。以前她也常哭,但大多含着些表演的成分,他从不在意。如今,他还真是看不得她哭了,一点委屈都不愿意让她受。

“我都知道……”纪泓烨缓缓地说,声音沙哑。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怄气一样地说,哭得也愈发委屈了。心里的事,她无人可说,怕是这辈子都只能让它郁积在心里了。

“好,我不知道。”纪泓烨语气宠溺,大手轻轻柔柔地拍抚她,有点像在哄小孩子。

纳兰锦绣觉得很安宁,渐渐闭上了眼,还不忘抽泣两声,又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几个字。纪泓烨隐隐听到了三哥,他心一软,低头看见她鼻子眼睛因为哭泣都红了一片。

他给她擦眼泪,她一直哭。纪泓烨暗道,也不知是受了多少委屈,能哭成这幅模样。纳兰锦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左手还攥着纪泓烨的一根手指。

纪泓烨等她睡熟才缓缓把手抽出来,又绞了温热的帕子,把她湿漉漉的小脸擦干净。小姑娘的皮肤特别好,白白净净的,毫无杂质。他心里喜欢,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他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觉得身体木涨,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从前的时候从来没觉得,看一个人睡觉能有什么意思,却原来,只是没遇到那样的一个人而已。若是对着喜欢的人,即便是她睡在身旁,不能同他说话,他也是愿意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她睡得很安稳,睡着的样子又属实很有些可爱,脸色比刚才红润了许多,粉嫩嫩的唇微微嘟着,看起来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又软又甜。不过好像是又瘦了些,她现在一味的长个子,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细弱。

纪泓烨想着她现在正是贪长的时候,可不能营养不良了,以后一定要多抽出些时间监督她用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奶婆子,连她吃饭穿衣这些事情都要管一管。

他低声笑了下,又去给她掖被子,看见一缕碎发调皮的落到了她的脸颊上。他伸手替她抚开,她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喃喃道:“三哥,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纪泓烨以为她是醒了,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她原来是在说梦话。他看着她出神,越看越喜欢,鬼使神差般低头,在她额头上浅浅酌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被惊得一怔。

他刚刚做了什么,亲了她?他……他是……心动了么?怎么可能呢,她才多大,小不点儿一个。他就是喜欢,也不能喜欢这么小的。可即便是他这样想,也没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寂寞了,以前忙着读书,忙着考取功名,所有的心思都在书本上,没有精力想这些男女之事。

后来年纪长了,做官了,同窗们都已经心照不宣的去做一些事了,而他还是提不起心思。他这个人生性好洁,别人用过的东西,他断然不会用,这也就断了他会去风月场所的可能。

他骨子里是非常骄傲的,总觉得能让自己另眼相看的,必然不是普通女子,故而对父亲祖母送的身家背景干净的女孩子,也是没有想法。

也许,他真该谈一门婚事了,对他仕途有利的婚事。父亲选的程小姐不合适,他可以自己选门合适的。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做他的妻子,他心里无端开始反感,又看了看还在睡着的人儿,末了,只能低叹一声……

044:借刀杀人(一)

一个月后,大理寺监牢。

宁国重大案件均由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复核,所以大理寺的监牢收押犯人很少,整体条件也要比刑部好一些。即便是这样,一进入监牢,还是有刺鼻的腐臭味传来。

纪泓烨神色平静,仿佛早就习惯了这幅场景,孙文杰却是皱着眉头,问前面带路的狱卒:“这里是多久没打扫过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狱丞说:“牢房每天都有专人打扫,还算干净的。只是昨个送来的这几个犯人,之前都用过重刑,这味道是他们身上带来的。”

孙文杰一听就更没了兴趣,小声对纪泓烨说:“你好好的非要来监牢做什么?打得不成人形,不能入眼呀!”

纪泓烨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转头对狱丞道:“人已经提出来了吗?”

“下官一早就把他们带到提牢厅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一人一屋,绝无串供的条件。”

纪泓烨点头,又对狱卒道:“给孙大人上杯茶,要庐山云雾。”

孙文杰一听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我就说你纪三够义气嘛,这时候还能记得我好这口儿。”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提牢厅,纪泓烨往太师椅上一坐,姿态悠闲。瞥了一眼狱卒端上来的茶,悠悠地道:“我是怕你一会儿忍不住吐出来,给你压惊用的。”

孙文杰的脸色顿时一青,心里却越发疑惑了。不过是几个在夜市上卖非法胭脂水粉的犯人,或坐牢、或流放、或充军,判了也就算了。纪泓烨何必要把人从刑部提到大理寺,自己要听审,还非要拉上他,这就有点儿太奇怪了。

负责主审的人是寺正严肃,没有这两位少卿职位高,请了两人上座,被纪泓烨推辞了,原因是他们两个不熟悉审讯,怕喧宾夺主。孙文杰听了眼角直抽,不熟悉的那个人只有他,大理寺的一根野草都逃不过他纪三的毒眼,搁这装什么装啊!

严肃这个人,为人严苛板正,早年上过战场,审犯人时也不会变通。三个满身是血的人一个个被提上来以后,他例行问话,自然是没问出纪泓烨想要的东西来。

孙文杰看来看去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却见纪泓烨坐直了身子,缓缓道:“把第二个人,再提上来。”

狱卒们把第三个上来的犯人拉出去,又把第二个带过来。那人之前也被用了极重的刑,跪都跪不稳,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

“给他喝点人喝的东西醒醒神,我有话要问。”纪泓烨说。

狱卒端了杯热水过来,动作粗鲁的喂给犯人,犯人喝得一阵呛咳。喝过热水之后,他倒是看起来精神了些,还敢打量审讯台边坐着的人了。

“你在夜市上贩卖胭脂,是受何人指使?”

那人低头,哑着嗓子回答:“我是商人,自然是受钱财指使。”

孙文杰摇头,暗道,这厮也太没眼力劲儿了,让纪三踢到铁板上,还能有他好果子吃?果然纪泓烨又说话了,又缓又慢的调子:“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知无不言。”

那犯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人实在不懂大人的意思。”

“哦?”纪泓烨长眉一挑,眼角甚至还含了丝笑意,对严肃道:“他既不肯说,那就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那人听了吓得伏在地上,挣扎片刻,还是吐口了:“我说我说,小人是受命于金松原大人。”金松原是金陵的府尹。

“小小金陵府尹怎能只手遮天,夜市明面上是三不管,你就真当天子脚下能由着你们胡闹?我看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好好说话了。”纪泓烨神色平静的说完,直接吩咐狱卒:“他的舌头姑且留一会儿,先上烙刑。”

孙文杰虽然不负责审讯犯人,但是对询问的手段却是一清二楚。如今听说要用烙刑,那玩意儿甚是恶心,皮肉焦灼的味道闻了就想呕吐,顿时连茶水也喝不下去了。

这时他也明白,纪泓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这桩看似普通的毒胭脂案后面,一定有重大牵扯,搞不好就是他们上面某位动不了的大人物。纪三拉上他,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刑部都没问出什么的犯人,你确定还要问吗?”孙文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纪泓烨说。

纪泓烨没回答,也用不着回答了,因为上了烙刑的犯人,凄厉的叫喊声,已经淹没了一切声音。那人身上还冒着白烟,抖着身子,断断续续地说:“大人,我说,我说。”

他会吐口,似乎在纪泓烨意料之中,他对主簿道:“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你都要记好了,这可都是呈堂证供,将来要三司会审的。”

主簿心里正慌着,倒不是别的,而是在他印象里,这位纪少卿应该是大理寺所有官员中性子最好的一个。他是两榜进士,更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书读得多了,人自然是文雅的。

与他同在大理寺共事,素来觉得他是最好相处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对刑具了如指掌?还有那些逼供的话,看似简洁,却处处透着杀机。

主簿官职不高,年纪却是不小了。下来听审的官员,就连一品二品的都有。迄今为止,他却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有纪少卿这幅气场。

了不得,确实了不得。主簿哪里还敢不认真?

“小人只是负责和金松原大人接头,不过小人也知道,金大人还是要听蔡秉荃大人的。”

蔡秉荃,孙文杰身子一僵,这不是刚刚归老的刑部尚书吗?难怪刑部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说是一桩普通的商案,能问出来才有鬼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说的蔡秉荃,可是前刑部尚书刘大人?”

“正是。”

孙文杰厉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就是污蔑朝廷二品大员,罪责要加倍的。”

(ps:三哥的腹黑属性。)

045:借刀杀人(二)

那个犯人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罪责加不加倍,他也是活不了了。即便能熬过大理寺的刑罚,蔡秉荃大人也不可能留他活口了。索性就和盘托出,自己还能少受些罪。他们官场之人相斗,素来是残忍肮脏的,他不想成为他们争斗的筹码,连死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小人替他们做这种事,自然懂得要明哲保身。小人有账目一本,是全国所有胭脂经销以及分红的明细。那上面最大的受益者是一个叫肃胜的人,那人的身份小人也派人查对过,是刘秉荃大人外室所生的孩子。”

孙文杰惊得说不出话来,拉着纪泓烨往外走,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严肃的说:“这事儿你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吗?”

“不能。”纪泓烨淡淡拒绝。

“你马上就要去刑部上任,哪有还没上任就搬倒自己前一任的?这影响多不好,和你一起共事,大家都没安全感了。”

“你可知那毒胭脂是什么东西么,幽冥花,会让人上瘾,直至丧命。金陵是帝都,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流入进来,你不会单纯的以为,真的只是敛财吧!”

孙文杰是孙府长房庶子,孙府是金陵城有名的望族,家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有多少。但这也不能埋没孙文杰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他可以对各纪极官员贪腐受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涉及到通敌卖国,他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这么说……”孙文杰犹豫了下,又道:“这案子涉及到前朝廷二品大员,刚才那人只不过是一介布衣,他说的话恐怕不够分量。”

“他可不是普通的一介布衣,我找人查过了,他和那个肃胜一样,都是蔡秉荃的私生子。这么大的买卖,蔡大人交给别人总是不放心的。”

孙文杰只觉得头晕眼花:“蔡大人这是老当益壮吗,从哪搞来这么多私生子?”

孙文杰会这么问也不奇怪,要知道朝廷对文武百官私生活这一块,管束的是相当严格的。即便是妾室,也是要被朝廷查个干干净净,记录在册。私生子这种,一般人是不敢有的,免得被政敌抓住把柄,影响了仕途。

纪泓烨又给他下了点儿猛料:“而且这位受刑的私生子,还是蔡大人狎妓所得。”

“狎妓?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

孙文杰已经完全被这位蔡大人打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这些中哪一条都是很重的罪了,这位执掌刑法的前任刑部尚书,竟是如此荒唐。可他还是在犹豫,毕竟他们要动的人,可是了不得的。归老之前大权在握,深受皇上倚重,据说和相国宗玄奕也有理不清的裙带关系。就是归老之后,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不小。

纪泓烨又说:“孙大人,这件事处理后,贵府再也没人能拦你的路了。”

孙府极重长幼尊卑,即便孙文杰在一众子弟里最为出挑,也得不到完全重视。不然以他的门第和能力,该是能进入内阁的。

孙文杰知道纪泓烨想让他把功劳认下来,这自然是大功一件,他晋升绝对没有问题了。更重要的是,他再往上升,各房的那些嫡出,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拦路石了。只要父亲大人重视,那他自然就可以平步青云。

只是,这块骨头不好啃,不然纪三也不会白白丢给他……

他会游移不定,都在纪泓烨的预料之中,他缓声道:“这案子对其他人来说自然是不敢碰的,如果你要动,令尊大人绝不会袖手旁观,你现在只是顾虑太多。”

孙文杰想了好久,终究还是点头了。

尘埃落定,纪泓烨笑了笑,转身离开。

孙文杰又快步赶上他:“那如果我父亲和上面问起来,我要把你供出来么?”

纪泓烨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寒光四射。孙文杰改口:“我就说你旁听了?”

“随便。”

“随便是什么意思?”

“你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即便你不说别人也会知道,这事情与我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

“因为,孙大人还没这个能力。”

孙文杰想反驳几句,耐何无从反驳,人家说的可是事实啊!他又呆在原地半天,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纪三要做刑部尚书了,可蔡秉荃暗里仍掌着刑部。这案子必然会除掉刑部的一些涉入官员,不仅要蔡大人晚节不保,更是替他纪三肃清了一切障碍。

共事这么久,早就知道他不似外表看起来的温和,但温和面皮下是什么光景没人能看穿。却原来,他的锋利竟可以如此不动声色。而自己明知是替别人做嫁衣,却又受不了丰盛报酬的蛊惑。重点是蔡大人如此荒唐,又有动摇国本的嫌疑,他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纪三这一招借刀杀人,算计的刚刚好,不可谓不高明,不可谓不狠毒呀!

046:纪芸曦

纳兰锦绣变成徐锦笙后,虽然在尽力修复和纪家人的关系,可纪家众姊妹仍是对她不假辞色。如今,对她和善又肯和她亲近的,也就只有个庶出的四小姐纪芸曦。

纪芸曦年长徐锦笙三岁,为人内向稳重,不太爱说话。又因为母亲出身低且早逝,所以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看起来就过于和善,比其它庶出的小姐好欺负。

府里来了什么稀罕东西,总是别人挑剩下才能轮到她。有些拜高踩低,手里有点儿小权力的奴才,都会在物品供给上拿捏她。

她不言语,别人便贪了她的便宜。好在她性情开阔,从不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整日闷在屋子里做女红,偶尔出来,也就是到纳兰锦绣那里小坐一会儿。

这一日也是,正午时候,纳兰锦绣在新建的暖棚里侍弄药材,就听如意说四小姐到了。她起身净手,又涂了香膏,出门就看见纪芸曦带着贴身侍女小娥站在院子里。

“四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昨个儿你送了我料子,今日过来还谢礼。”纪芸曦笑靥如花,她虽不是生得极美,但文静贤淑的样子也甚是可人。

纳兰锦绣看了四姐这幅模样,就总想着欺负她一下,“我送你东西,你便要还回来,非要同我这么见外吗?”

纪芸曦温和地笑,看起来特别纯良:“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纳兰锦绣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皮皮地说:“那你是哪个意思嘛!”

纪芸曦被她逗笑,拿出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纳兰锦绣把荷包接过来,放在手心细细打量。荷包是用蜀锦做的,做工精致,白色的底加上翠绿的青竹图案,清新又好看。

她喜欢竹子,喜欢它的气节,他用手指爱惜地摩挲,十分欢喜:“四姐姐,你这竹子绣的极好,有风的样子。”

“我平时做的都是女子用的东西,绣花儿雀儿的,看你喜欢青竹才试着绣。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绣青竹图样呢,我觉得多绣几次还可以更好,只不过第一次绣的更有意义。”

“对对对,我也觉得值得纪念。四姐姐果然聪慧,第一次就能绣得这样好,我怕是练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纪芸曦想到她的绣工,掩唇低笑:“你不会绣,会画就成了。”

“我画的也不好。”

“你荷包上的这个图样,就是对着你画的青竹绣的。”

纳兰锦绣懵了,自己的画画水平,她心里有数。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三哥之前教她画竹子,可能是他留下来的吧!再仔细看,发现确实是三哥画的,她心里也就越发喜欢了。

“锦儿妹妹忙不忙?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如陪我去你的药圃走走。”

纳兰锦绣拉了纪芸曦的手往药圃里走,“没想到你对药材也感兴趣。”

进了药圃便感觉一阵暖呼呼的气息迎面扑来,与外界的冷冽全然不同。纪芸曦不说话,直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紧紧握着纳兰锦绣的手,小声说:“我十六岁了,早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祖母给我看好了婚事。”

按照宁律女子满十五就可以嫁人,纳兰锦绣上一世嫁给宗玄奕的时候就是十五岁。而纪芸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好年纪,再耽搁下去就不好了。

纳兰锦绣担忧的是,她能不能觅得佳婿。宁国重男轻女之风甚是严重,若不是嫡出的小姐,婚事就更不受重视。

不要说选个自己的心上人了,怕是成婚前连面儿都没见过。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嫁到别人家里,夫家若是良善也就罢了,若是门风不好,那铁定是要受欺辱的。

四姐姐是庶出,庶出女子婚事向来只有两条路,要么做妾,要么嫁给同样庶出身份的。那种庶出可以做当家主母主中馈的人,多半是要下嫁,也就是找名声地位不如自己家的。

纳兰锦绣觉得哪一种都不适合四姐。她生性柔善,待人宽厚,必然要找一门极好的亲事,才能对得起她的品行。只是,难上加难。

纪芸曦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来找纳兰锦绣就是希望她能替自己做打算。看她一直在发呆,就又道:“你可有什么看法?”

“你知道祖母给你看的是哪家公子吗?”

“我也不清楚是哪家,只知道他叫陆远安。”

“是做官的么?”

“好像是……”

看纪芸曦这样子,纳兰锦绣就知道她对人家知之甚少。如果是做官的就好了,让三哥派人去打听,一准儿能知道实底。

“四姐,你先回去。我先找人暗中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

纪芸曦点头,心里却是紧张的。出身好不好倒是不打紧,她在意的是那人的性情。若是脾气不好,嫁过去,日子多半也是不好过的。

纳兰锦绣想着不知今晚能不能见到三哥,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纪泓烨了。他把车夫纪小白派给了她,负责接送并且保护她。她推辞过,他只说夜市龙蛇混杂,她和林玉两个女子不安全。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每两三天就问纪小白一次,三哥在做什么。纪小白都说少爷新官上任,忙得不可开交。但四姐这事可耽误不得,若是那人不好,趁着还没订下来,便可轻松推了。若是订下来,又怎能轻易悔婚呢?

晚上去了医馆,果然没见到纪泓烨。纪小白还是像往常那样,木头似的戳在门外。纳兰锦绣趁着没病患的空档,过去问他:“我找三哥有事,能见到么?”

纪小白想说,刑部积压案件过多,少爷整日忙着,连休沐时间都没有。今天怕是又得深夜,你要见他,是让他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了么?

可他不敢,他知道少爷在意她,不然也不会把他派来供她使唤。他跟着少爷多少年了,他家少爷那可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喜欢他的姑娘家多了去了,他对谁都不假辞色。

偏偏就是这么个完全没有世家小姐风范,女扮男装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野丫头,他家少爷如珠如宝般护着,眼珠子似的。他不想来,少爷就罚他扫了一天园子,他这心里头别扭着呢。

纳兰锦绣见纪小白又是不回话,有些不高兴了。这人从来都是这样,问他三句兴许能回上一句。她却不知纪小白就是这样的,除了身手矫捷外,做任何事都是要比别人慢几拍的。

纪小白看她皱了皱眉,好像不大高兴了,也蹙了眉头。他知道她虽然有点儿胡闹,但却是个好人,会治病救人,和他以前见过的世家小姐都不一样。而且,少爷叮嘱过他,不能惹她不高兴,她若是不悦了,一定要哄到她笑了才行……

纪小白嘴唇动了动,缓缓道:“少爷今天要见一个重要人证,可能要很晚。”

纳兰锦绣沉默了一下,“那我写封信,你给三哥带回去。”然后转身进屋了。

纪小白戳在门口还在想,姑娘刚刚是不高兴了吧!他好像还没哄好她,少爷知道了会不会不悦?他自我挣扎了一会儿,决定晚上回去还是要如实告诉少爷,不能隐瞒。

047:心乱了

纪泓烨看到纳兰锦绣的信,已经是深夜了。

陆远安,不知是不是现在的刑部主事陆远安?纪泓烨看纪小白送了信还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淡淡地问:“怎么?有事?”

“您……要不要见见姑娘?”纪小白犹豫着说。

纪泓烨淡淡瞥了他一眼:“她怎么了?”

“她今天好像不怎么高兴……”

纪泓烨挑眉,“嗯?”

“属下不会哄。”纪小白说着低了头。

纪小白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纪泓烨了,他身手好,心思却单纯至极。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了,一直在做车夫兼护卫。

纪泓烨对他的人品一向很信得过,知道让他哄女孩子,确实有些难为。之前那么叮嘱他,是因为怕他木纳的性子,惹了人不高兴还不自知,让他收敛着些。

“你先下去吧,我明日去医馆。”

纪小白这才放心退出去了。纪泓烨去净房洗漱,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这些日子确实忙,但是,也是有心想避着她。毕竟,自己的心绪自己最清楚,他的心,乱了!

镇北王府如今步履维艰,如果和她有了更深的牵扯,必定会被宗玄奕认为是徐怀予一党,恐有祸事上身。

他如今羽翼未丰,不能与之抗衡,只能做无畏的牺牲。如若此时不隐忍,那他如何强大,又如何能护得了她?镇北王府终究不能是她的栖身之地。

他,又如何舍得让她吃苦?

翌日,晚间时分便飘起了轻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大不小,说起来金陵城倒是几年都没见过大雪了。

纪泓烨刚换下朝服,只着了件衣缘有锦绣暗纹的棉麻质地长衫。看着窗外的飘雪,思绪翻飞。她见了雪大抵会开心的吧!本就年纪小,还贪玩得很。一个人不能出府去,夜市上病患又多,这些日子怕是给闷坏了。

龙义捧了件披风过来,恭恭敬敬递给他,“少爷,可以出发了。”

纪泓烨拿过披风穿好,忽然问了句:“她带手炉没有?”

“谁?”龙义不解,转念又想到了纳兰锦绣,“您是说表小姐吗?天气这么冷,应该是带了的。”

纪泓烨什么都没说,大步出门去了。龙义跟在身后,虽说少爷看起来还是往常不愠不火的样子,可他总觉得少爷这步子好像有些迫切呀!是他的错觉吗?

他们到医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纳兰锦绣正在给最后一个病患把脉,是个五十左右岁的老妪。林玉也在收拾,看样子是准备关门了。

“最近两天还有没有感觉胀气?”她耐心地问,好像还没发现屋里来了人。

“没有,吃了先生的药就再没感觉过胀气。”

纳兰锦绣点头,道:“药可以停了,以后多吃些容易消化的,天气寒冷,炖些滋补的汤就很好。”

老婆婆一直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先生年纪不大,应该还没说亲呢吧!我有个远房孙女,二八年华,生得如花似玉……”

“三哥!”纳兰锦绣看到纪泓烨站在门口,起身走到他身边,欢喜之情都写在脸上了,接连着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纪泓烨没回答,看她衣着单薄,屋子里又没生炭火,皱了皱眉,“你的斗篷呢?”

“在后面。”

“去穿上。”

“我不冷,今天病患格外多,忙起来感觉热着呢。”她说完看他不动,只静静看着她。她知道三哥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无奈的取了斗篷穿上。

那个老婆婆还等着给她说亲,愣是坐在那没走。纳兰锦绣出来看见她,无奈道:“婆婆您回去吧!我早就订了亲。”

“你这么小就订亲了?”

“嗯,娃娃亲。”她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等到老婆婆出门,她才又凑到纪泓烨身边,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学着他皱眉的样子,慢悠悠的说:“这些日子不见,三哥清减了许多。”

纪泓烨不置可否,他最近确实忙,清减些也在情理之中。倒是看她又瘦了,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个头抽高了不少,勉勉强强都到他胸口的位置了。

她看他不回答,只静静看着她,又小声嘟囔:“刑部没有旁人了么?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那还不是要把人累死……”

纪泓烨很少听到这样的话,即便是祖母也只让他注意休息。在其他人眼里,他做的是大事,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她,只伸手抚了抚她头顶。

她梳的男子发髻,偏偏又不端正的梳,有些歪,被他一碰,歪的更厉害了。虽然看起来不够端正,但是她年纪小,倒是很俏皮的样子。

纳兰锦绣正了正发髻,笑着问他:“外面冷么?我给你泡杯茶吧!”

纪泓烨点头,脱了披风,坐到椅子上。纳兰锦绣泡茶回来,也觉得有点儿热,刚想脱了斗篷,看他挑了眉毛,便又悻悻地收了手。

林玉一看他们有话要说的样子,就识相地收拾好东西,自己先走了。龙义也随着退了出去,把门关的死死的。纳兰锦绣被他们搞的莫名紧张,她就打听个人,他们一个个的至于么?

纪泓烨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语气清淡地道:“你打听陆远安做什么?”

“四姐姐说外祖母给她说的亲事,对象就是陆远安。”纳兰锦绣说完,看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也不知他打听到没有。

“我认识的陆远安性情不错,是个读书人,待人温柔和善,想必将来待妻室也不差。”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说,明显高兴了,“这样就好,四姐姐性格柔善,我就怕他是个纨绔子弟,到时候欺负了四姐姐。”

“不过……”纪泓烨欲言又止。

纳兰锦绣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她紧张地问:“不过……什么?”

“我不知你说的陆远安和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刑部的陆远安早先有过妻室,并育有一女,是一年前和离的。”

成过婚?还有孩子……那四姐嫁过去不是要做继母么?这样的家庭看起来会有些复杂,也不知四姐能不能应付得来。

而且陆远安和离过,据她所知,但凡嫁了人的女子都不愿被休弃或者是和离,不知是不是陆远安有什么不良嗜好?

048:烫伤

“那他们因为什么和离,三哥知道么?”

纪泓烨摇头:“如果确定就是他,你若想知道,我便差人去查。”

纳兰锦绣点头:“你得小心点,可别让陆远安发现了。”

“发现便发现,有什么好避讳的。”

“私下打听人总归是不太好的。”

纪泓烨淡淡笑了,“无妨。”

纳兰锦绣忽然想起他刚说陆远安是刑部的。刑部,就三哥最大了,陆远安不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吗?她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讨好地对纪泓烨说:“三哥,要不明天我乔装过去,偷偷看看他。”

“看他做什么?”

“看他生得俊不俊?万一他脸上有麻子,或是又矮又肥,可怎么办?”

纪泓烨虽然没说什么,但纳兰锦绣能感觉到他面色一沉。平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审视,也没有指责,却让她莫名感到心虚。她再打量,发现他看上去好像有点儿不高兴,就小声道:“三哥……”

纪泓烨没应,淡淡地指了指茶碗:“续茶。”

纳兰锦绣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续茶。心神不宁做事情的时候就容易出错,于是,添个茶也能把自己烫到。

茶水不像刚沏时候那么烫了,但是浇到手臂上还是很疼的。她低低地喊了声,倒吸了口冷气。

纪泓烨已经麻利地拉起她的手去找冷水。冷水浇在皮肤上,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纳兰锦绣看着他平和的眉眼,心里忽然一阵安宁。

纪泓烨把她的手臂泡在冷水里,天冷,水寒,纳兰锦绣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她,叹息着说:“忍一会儿,不然起了水泡就麻烦了。”

纳兰锦绣点头,那模样莫名有些乖,纪泓烨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委屈到她了。仔细看她烫伤的地方,看起来不怎么严重,只是一片通红。她细皮嫩肉的,怕是有些疼,就低声柔和地问:“疼么?”

纳兰锦绣摇头:“不怎么疼,不是刚沏的水,没有那么烫。”

纪泓烨不说话,只仔细凝视着她的伤处。距离太近了,纳兰锦绣觉得他的呼吸都吹在了自己皮肤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自从三哥到刑部上任后,坊间的一些传言,她多少也是知道的。说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不仅眼里不揉沙,更是手腕强硬。进了刑部的人,不管是多么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得吐出来他想要的东西。不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多了去。

可在她心里,她始终不能把那样冷酷的一个人,和三哥联系起来。三哥是个读书人,温雅清隽。即便是发脾气的时候,也是温温和和的,最多就是用眼神责备的看她,并不舍得过多苛责。

“怎么会不疼呢,都红成这样了。”纪泓烨蹙眉低声说。

纳兰锦绣笑道:“任凭谁被热水烫了,都会有些红,真的没事的。”

“这么大的人还能烫到,以后做事仔细些,不要总冒冒失失的。”

“知道了呢。”

纪泓烨看了她一眼,又柔和地说:“你想看陆远安明日便去看吧,不过要躲在屏风后,不能让他看见你。”

“就是看见也没什么打紧的,我可以乔装成男子再去嘛!”

纪泓烨有些无奈,为何男女大防,她就是记不住呢。这半大不小的孩子,真是让他操碎了心。他耐心解释:“你是女子,不能随便见外男。”

“我在这儿诊病,一天还不知道遇见多少外男……”

“徐、锦、笙!”他一字一顿。

“三哥,怎么了?”她呆呆地问。

“我去刑部以后,府里就没人管你了是么?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学会顶嘴了。”

这罪名可就大了,纳兰锦绣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还敢说没有?”

纳兰锦绣一看他的表情,便知他是真生气了。这下她想明白了,原来,他刚刚就是因为她要见陆远安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她不过是帮四姐掌掌眼。

纪泓烨把她的手臂从水缸里提出来,又拿帕子给她擦干净,看着她湿漉漉的衣袖出神。他不动,纳兰锦绣也不敢动。

“药膏呢?”

“在柜子里。”她小声回答。

纪泓烨拉着她去取,取出来又轻柔地替她涂好,然后动手解她的斗篷带子。纳兰锦绣吓了一跳,紧紧护住领口,急急地道:“三哥,三哥,你……你干什么?”

纪泓烨不悦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一如往常平和,可她还是乖乖放了手,由着他解开。他把斗篷放好,又把自己的披风拿过来替她穿上。

“天气这么冷,我穿你的,那你穿什么?”

“我无妨。”

“其实,我那个也够厚了。”

“你的太小了,衣袖湿着,吹了风会风寒的。”

纳兰锦绣心里一喜,三哥这是不同她一般计较了。即便是惹了他生气,他也是不忍看她受冻,她笑嘻嘻地说:“三哥最好了。”

这赤裸裸的讨好,纪泓烨却很受用,替她戴好斗篷上的帽子,“走吧!回府。”

“这就回去啦?”

“不然呢?”

纳兰锦绣不悦的斜了他一眼,“我是觉得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想和你说说话。”

“以前常见到我,也没见你有多少话要和我说。”

“不是我不想和你说,是你不爱说话,而且还总督促我写字。”

纪泓烨轻笑一声,“让你写字还委屈着你了?”

“有点儿吧!”纳兰锦绣说完,又觉得不对,“不是有点儿,是很多。”

纪泓烨来了兴趣,替她倒了杯茶,“很多……那你一桩一件地说出来。”

“是你让我说的啊!我说了你可不行生气,更不能借此罚我写字,当然,抄书画画都算。”

“好。”

“你的规矩总是很多,用餐时候不能说话,食不言;看书时候不能说话,会分心;好不容易闲下来能好好聊聊天了,你又会说安静会,太聒噪。”

“有这么多规矩么?”

“有呢……”

049:陆远安

第二天用过早膳后,纳兰锦绣就跟着纪小白去了刑部。她没穿男装,白天那样出门太过招摇,如果被人发现,回来免不了要被盘问。纪府后院的那些女人,她虽没有深交,却也知道一个个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她如今的日子已经很舒坦了,可不想节外生枝。

到了刑部,龙义把她安排在一间屋子里,就出门去了。屋子里的摆饰不多,处处透露着简洁,墙壁上挂着几幅字,她认得都是三哥的笔迹。这里看起来应当是三哥平时办公的地方。不一会儿屋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跑到屏风后面坐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后又被关上。听脚步声进来的应该是两个人,她想也许是三哥和陆远安,就屏气凝神,一声也不敢出。忽然她听到一声轻笑,随后纪泓烨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让你躲在屏风后,你倒真是老实。”

她还是第一次见三哥穿办公时的常服,很好看。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团领衫,腰间束带,愈发显得他体态修长。五官本就秀逸绝佳,如今笑起来更显温和,实在是儒雅极了。

看她不说话,只傻傻看着他,纪泓烨又低低的笑了两声,道:“你傻乎乎的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三哥生得真是好看。”

纪泓烨唇角浅浅一弯,又笑了。入了朝堂后,他就极少笑了,自从这丫头同他亲近了,在她面前他倒是笑得多了些。是怕她觉得他严厉,心生畏惧吧!

纳兰锦绣却想,三哥今天笑得多,心情应该是很好。过会儿他若是让自己写字,她也敢应付了。

“我这屋子没有地龙,也没生炭火,冷不冷?”

“还好……”纳兰锦绣紧了紧斗篷,其实她一进来就觉得这屋子又阴又冷,想到三哥总待在这儿可别冻坏了,忍不住问:“你整日呆在这儿不觉得冷吗?”

“太暖和会让人觉得疲倦,冷一点,头脑更清晰。”

纳兰锦绣点头,暗道,果然是个心里头只有公事的。她觉着手冷,就搓了搓手掌。她的手生得极好,手指纤长,根根如葱白般柔嫩,指甲圆润光泽,粒粒如玉。此时想来是真的冷了,指尖都泛了红色。

纪泓烨叹息,让龙义灌了个汤婆子递给她,“我这没有手炉,你先将就下。”

她笑着接过,抱在手里,顿时感觉手心暖洋洋的。

纪泓烨坐到她旁边,低声问:“手臂还疼么?”

“有点儿疼,不过不严重。三哥,那个陆远安的底细,你查清楚没有?”

纪泓烨点头,“他出身不高,但也算是书香门第。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只不过没有官职。他现在在刑部任职,能力甚佳,做个五品郎中有些屈才了。”

纳兰锦绣暗道:三哥这么说,应该是很看重陆远安的人品和能力,想要重用。三哥看上的人,自然是不差的。这时龙义在屏风那头说陆远安到了,纪泓烨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出去。

纳兰锦绣从屏风的小空隙里往外看,对屋子里的情况一览无遗。龙义和纪小白都在,一左一右站在纪泓烨身侧。纪泓烨对面站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体态修长,着青色常服,想来应该就是陆远安了。

他们说的是日常公事,纳兰锦绣听不太懂,只盼着陆远安转个头,让她看清楚长相。她看得太入神,忘了手里还捧着汤婆子,汤婆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楚。

纳兰锦绣不动,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没人再说话。她把手搭在额头上,责怪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肯定是已经被发现了。

陆远安听到声音之后侧过头看向屏风这里。那里有人,听气息应该是个女子。难怪纪大人叫他过来问话,原来是有人要看他。

最近,母亲给他谈了门好婚事,据说就是纪大人的庶出妹子。论门楣,他家是高攀了,那位纪老夫人还不一定能看上他。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这位纪四姑娘却如此上心,想来倒是有些直爽可爱。这样想着,澄澈的双眸便带了些许笑意。

纳兰锦绣也看清陆远安了,他五官生得很俊秀,唇红齿白的,是看上去非常风流的长相。尤其是那双眼眸,似乎看着谁都情意绵绵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男子也能长成眉目含情的样子。不过却因为生了一双浓眉,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英气逼人。这人很好,她很满意,不管是外形还是气质,都和四姐相配,想来四姐也会喜欢。

050:宗玄奕的梦(一)

纳兰锦绣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前一世,宗玄奕来家里说亲的那天,她也是这般,躲在屏风后偷看。当时阿爹和阿娘象征性的问了些问题,即便他答的不好,她也觉得没什么的,反而怎么看怎么欢喜。

从定亲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道她和宗玄奕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这样被所有人看好的感情,却没有善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不绝望?其实,她的内心对宗玄奕充满了仇恨,可恨他又能怎样。重生初期,她是想要报仇的,可活得久了那种感觉就淡却了。

她不过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能自保就不错,要报仇谈何容易?更何况太傅府已经不复存在,阿爹阿娘早就已经去了,就算是她杀了宗玄奕,他们也回不来了。

纳兰锦绣泪眼朦胧地看着屏风那头的纪泓烨,重活这一世,她有了外祖母,有了三哥,他们都是真心对她好的。尤其是三哥,明里暗里不知道替她做了多少事,在他身边她没有任何负担,三哥总归是会替她办好的。

她想,以后即便他不是内阁首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她也是会真心对他好的。过去的那些她再也不想提起了,阿爹阿娘如果在天有灵,也希望她生活得快乐,而不是被仇恨毁了。

宗玄奕,我,要彻彻底底把你忘了。

正在相府养病的宗玄奕却没想过要忘记纳兰锦绣,甚至是经常能够梦见她。在梦中他就像是第三个人一样,看着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在睡梦中过完了大半生。

今日梦中是一片火红,他看着四年前的自己,穿着红红火火的喜服,用玉如意挑开了她的红盖头。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因为大妆着,让本就清丽绝俗的容颜多了几分明艳。

他静静看着她,她扑闪着眼睛,笑嘻嘻的问:“九哥,我好不好看?”

“好看。”

“那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

她一怔,往常她这般问他的时候,他是不会回答的。宗玄奕想的是,今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他希望她能高兴一点。

对于他难得的表白,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傻乎乎地岔开话题:“我头上的这个凤冠好重,压得我脖子疼。”

他低笑,随手替她摘了那个纯金打造的凤冠,又叫了守在外间的两个侍女伺候她宽衣,自己则去了浴间洗澡。

两个侍女都是她从纳兰家带来的,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她们两个一边一个地站在她身边,替她把身上沉甸甸的饰品一件一件地取下去。

“郡主真是嫁了个好夫婿,您看,先生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那个叫采薇的侍女说。

那时候因为宗玄奕一直在教她读书,身份又甚是尴尬,没有官职,也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所以下人们都唤他先生。这也算是一种敬称了,宗玄奕心里是喜欢的。

她低头浅莞,嗔怪:“以后不准再叫先生。”

采薇一时愣住:“不叫先生叫什么?姑爷?不对……这是在宗家。”

“以后,你们就随侍卫小厮唤他九爷吧!”

换衣洗漱后,她坐在铜镜前涂香膏,他在隔间沐浴后又换了便服才过来。他示意婢女们下去,接过采薇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她抬头就看见他正在俯头看她,薄唇含着一抹笑意,十分淡定从容。他们虽然一直很亲近,却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今天,好像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想到出嫁前一天嬷嬷教的规矩,她心一慌,低声唤:“九哥……”

“嗯?”他尾音上扬,带着薄薄的宠溺,透过铜镜看她,铜镜里的女子好生美丽,高雅中透着一股子别致的妖娆。他伸出手,指尖沿着她瓷细的肌肤滑过眉眼,再到樱唇,再自下巴上返回,最终落在她的眉心上,微凉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高度紧张起来。

他伏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带来丝丝痒意:“锦儿,你今天穿的大红嫁衣真美,惊心动魄。”

她身子一僵,紧张到已经不会说话。他低声笑,抱了她动作轻柔地放到拔步床上,自己又凑到她身边揽了她。纳兰锦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发觉自己好像失去了言语能力,支吾了半天,就挤出句:“九哥……”

“别怕……”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连人带被地抱在怀里,又接着道:“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场景?”

051:宗玄奕的梦(二)

她笑着说:“当然记得,那时候正是四月份,阳光最是温和。爹爹带你来给我上课,我在试琴,没涂油,割伤了手指,你帮我包扎还替我润了琴弦。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春光初乍,迷得人双目眩晕。”

宗玄奕被她逗乐:“没想到当时你小小年纪,就已经贪图我的美色了。”

纳兰锦绣脸一红,赶紧摇头,语无伦次地否认:“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我说的初见不是这一次。”

“不是?”她不解:“那是什么时候?”

“记得有次我下学路过,看见你让婢女们扶着梯子,自己爬上墙头剪院外的梅花。”

太久远的事纳兰锦绣已经记不清了,毕竟那时候她还小,而年长她三岁的宗玄奕却应该已经是个少年了。她一脸黑线,第一次见面,她就那么不合规矩?估计当时他肯定都笑坏了吧!

“想来金陵无人不知贵府邸,而太傅膝下无子,就你这一位千金,我当时想这样顽劣的女子,将来只怕是嫁不出去的。”

“你才嫁不出去!”

“嗯,我自然嫁不出去。”他一本正经的说笑。

纳兰锦绣发现自己总被他捉弄,就故作镇定的解释:“院子外的那几棵梅树是爹爹为娘亲种的,娘亲爱护至极,从来不让人折,我隐约记得自己偷折过几次,后来总被教训,也就不敢去了。”

“嗯……你若是喜欢梅花,为夫就为你种一片,闲来无事可以折来玩。”

“不哄人?”

“不哄。”他说着话就扯了她的被子,把她搂到了自己怀里。

纳兰锦绣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怯怯地看着宗玄奕,他一边解她的衣带,一边低声说:“闭眼。”

她素来很听他的话,乖巧地闭眼,所以没看到他眼底墨色翻涌的黑,遮挡住了他素来的温润儒雅。对于刚刚及笄的她来说,宗玄奕的动作大概有些粗鲁,她蹙了秀眉,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说:“九哥,好疼……”

他低头,浅吻落在她的眉心,低声安抚:“锦儿,忍忍,很快就好。”

锦儿是她的乳名,只有娘亲这么唤她,爹爹也只在她小时候生病时这样叫她,哄她。她心里一时柔软得不像话,感觉他热得滚烫,汗水滴在她额头上,他应该也很难受吧!伸出纤细的藕臂,揽了他的脖颈,亲昵地贴了他的脸颊,低声唤他:“九哥……九哥……”

宗玄奕低头看她,鬓发凌乱,雪白的小脸陷在大红的被子里,额头上一层薄汗,那模样有些可怜,吻又落在她的脸颊上,一下深一下浅的啄。

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好?真的好疼……”

他被她逗笑,怜惜地吻她:“就快好了,听话,别乱动,你越动我越停不下来。”

许久后,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真是疲倦极了。从几天前开始准备婚礼,她就没好好休息过,这时候更是头晕目眩,精神一放松就睡了过去。

宗玄奕替她把粘在脸上的秀发拢好,才抱了她去沐浴,纳兰锦绣醒来,迷迷糊糊地说:“九哥,别动,好困……”

他无奈摇头,唤了守在外间的婢女,吩咐:“夫人倦了,你们伺候的时候手脚轻着些。”

婢女们动作很柔和,可纳兰锦绣还是被吵醒了,只能配合着沐浴。沐浴后出来就看见宗玄奕靠在榻上看书,跳动的烛火更显得他温雅如玉,她微笑,她的九哥,她的夫君,生得真好看。

宗玄奕抬头,看见她眼神痴痴的,无奈低叹:“别这么看我……”

她不解,他已经秉退婢女,两人又躺在了床上,纳兰锦绣却感觉口渴了。她没有夜间喝水的习惯,想来是刚刚发了汗。她想喝水,又想到如今她已经不是太傅府待字闺中的小姐了,而是宗玄奕的妻子。已为*似乎有许多规矩要守,所以她只能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怎么了?不困?”他睁开眼睛,无奈地看她。

“没有,就要睡了。”她扯谎。

他就着床幔外那对龙凤烛的光芒看她,清凌凌的双眼里丝毫没有睡意,以为她是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着,就凑过去揽了她,拍抚小孩那般哄着她。

她靠在他怀里,内心很是从容安宁,温声细语地说:“九哥,其实我是口渴了。”

他低叹一声,起身,让她也起来,语气温和:“这里备了你喜欢的花茶,我泡一杯给你。”

纳兰锦绣想了想,让他伺候自己似乎不太合规矩,万一传到宗老夫人那里,会不会嫌弃她?她觉得九哥的母亲好像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中顾虑,他自顾自的去外间泡了茶递给她,温声道:“喝吧!”

她起身要下床,被他拦了,蹙眉问:“怎么了?”

“娘亲说不能在床上吃东西。”

“你不是一直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么?”想着她孩子气的模样,他低声笑。

她扑闪着眼睛,理所应当地回:“娘亲说,出嫁后就是大人了,再不能那样孩子气。”

052:宗玄奕的梦(三)

宗玄奕的眼睛忽然黯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人人都道我与你身份不相配,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最合适的,你就该是我宗玄奕的妻子。”

她不知他这话后面的意思,大概是有人私下里说,他娶了她是攀高枝,他心里不高兴吧!她笑了笑,两条柳叶眉如新月弯弯,语气也带了些讨好和撒娇:“九哥,只要你不嫌我笨只会给你添乱就好了,旁人说什么,管他做甚?”

“我自然不会嫌弃你,因为我早就习惯了。”宗玄奕眼含笑意。

“你是我的夫子,我笨,你也脱不了干系。”

“嗯,这倒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娶了你,只怕现在想退回去也是不行了。”

纳兰锦绣不理他,低头乖巧地喝花茶。宗玄奕伸手轻抚她如绸缎一样的长发,宠溺地说:“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妻,那就什么都不要担心,未出嫁的时候喜欢怎样,现在依然可以。在我的府上,不会有人挑你的不是。”

“就知道九哥对我最好了。”她笑靥如花,眼睛里都是依赖倾慕的情绪。

宗玄奕看着,被她愉悦的情绪感染,渐渐也笑了。

“锦儿、锦儿、锦儿……”

鹦鹉的叫声让宗玄奕从睡梦中惊醒,他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在书房里。他用力揉了揉额头,知道自己是又做了梦,而且还是一场春梦!其实也不应该算作是梦,那是他的过往,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只不过是时间久远,很少能想起来而已。

亵裤上一片黏腻,他让人抬来浴桶,准备沐浴。跟着热水进来的还有个肌肤白腻、体态丰盈的女子,她酥酥柔柔地道:“相爷,奴婢伺候您沐浴。”

“你是谁送来的?”

“奴婢是陈总管买回来的。”

她口中的陈总管应该是陈仁,他冷笑一声,还没说话,那女子就缠了上来。很有技巧的给他宽衣,不轻不重的力道,很舒适。这女子的手生得很好,雪白丰润,软绵绵的,却一点都不肥,配上朱红色的指甲,妖艳至极。

宗玄奕却蹙了眉,他喜欢的那双手生得没有这双销魂,略瘦,却是纤细修长,白若初雪。而且因为要常年侍弄药材,她并不喜欢蓄指甲,更不喜欢染色,只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玉一般的柔润光泽。

他失神的这一瞬间,那女子的手已经爬上了他的脖颈,挑逗来得无声无息。他却莫名升腾起一股沉怒,因为他的妻从来不懂这些,很多时候都是他半诱、半哄、半强迫着完成的。

他从来只有她一个,已经习惯并且沉溺于她的一切。他一把甩开那水蛇一样的女人,高高的抬起下巴,阴森森的声音响彻整个书房:“肮脏东西,滚!”

那女子仿佛被吓破了胆,身子抖着往外跑,甚至连自己衣不蔽体都顾不上了。

宗玄奕因为梦境而生出的绮思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他的妻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

“好好的哭什么?”清淡的声音响起,纳兰锦绣才发现不知何时陆远安已经走了,三哥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探究。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四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有些舍不得。”她半仰着脸看他,随口扯谎。

纪泓烨没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她,然后,动作轻柔的用衣袖给她擦眼泪。纳兰锦绣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他对自己的庇护照顾,心里无端生出些依赖,伸手拽了他的衣袖。

纪泓烨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暖着,安慰:“即便是出嫁了,你们也可以经常见到。”看她还是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道:“你若是想她了,我可以带你去见她,或是把她接回府里陪你。”

纳兰锦绣知道嫁出去的女子,一切便由不得自己,哪能由着性子胡来?可现在听到他这些安慰的话,空荡荡的心里生出些许暖意,舒坦了许多。毕竟,三哥是真的关心她,在意她的感受。

“你把人接回来,陆家不同意怎么办?”

纪泓烨眉头一挑,淡淡地说:“他敢?”

纳兰锦绣成功被他逗笑,三哥一向是温文如玉谦谦有礼的君子模样,难得有这般霸道无礼的时候。

“走吧,院子里的红梅开了,带你回去看看。”纪泓烨把她拉起来,微笑着道。

纳兰锦绣已经有很久没去过三哥的院子了,听说梅花开了,自然也想去看看的。想到他平时那么忙,又道:“公事都忙完了?这么早就回去,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纪泓烨凝眉看她。

“原来你时间这么自由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淡淡一笑:“我自然是很忙的,不过有那么多休沐时间,适时候也该用一用。”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纳兰锦绣好像忘了自己前一刻在哭,脸上明明还挂着泪珠,却又言笑晏晏的了。

纪泓烨把眼泪给她擦干净,看她已经等不及地先出去了。只能跟在她身后,无奈的摇头,终究还是个孩子,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ps:国相大人千呼万唤始出来。)

053:她开心,足矣(一)

两人一出门就发现飘了轻雪,洋洋洒洒,纳兰锦绣伸手接了片雪花,回头对纪泓烨道:“三哥,你看,昨天的雪还没化呢,今天怎么又下雪了?”

“下雪不好吗?”他看着她好像很欢喜的样子,应该是觉得下雪挺好玩的。

“好是好,就是树枝子上落了雪,一会怎么折梅呢?”

“好好的梅花,你折它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折了梅花放在瓶子里,用火烤一烤,香味儿特别宜人,念书的效率都能提高呢。一会儿折几枝放在你书房里,我也要折一些放屋里。”

纪泓烨笑着摇头,接过龙义手里的伞,大步走过去,撑在她头顶,温声道:“你慢着些走,雪天路滑,不要摔了。”

“才不会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笑嘻嘻的牵住纪泓烨的衣袖,满脸都是亲近依赖的模样。

昨日的雪有些化了,路上结了冰,今天又铺了一层轻雪,这样的路最容易摔。纪泓烨放慢了步子,一手撑伞,一手任她牵着衣袖,只防着她不要摔跤。

纳兰锦绣全然不知他的担忧,只觉得雪景甚美,又有三哥在身旁,一时间忘形了,浅浅的哼起了歌。她唱的是阳春白雪的调子,软软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灵,很有几分好听。

一曲哼完了,她侧头看着纪泓烨,娇憨地问:“三哥,好不好听?”

纪泓烨不言语,只眼眸柔和地看她,唇角浅浅一弯。纳兰锦绣赖皮的拉着他的衣袖甩,非要他说一个好字不可。

纪泓烨的笑意愈发浓了,语气平静却难掩宠溺:“甚是好听。”

纳兰锦绣听三哥夸她,心下自然欢喜。一得意,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好在纪泓烨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她。她先是一惊,看自己没有摔倒,笑得更厉害了,拉着纪泓烨耍赖让他背。

纪泓烨本来担忧被人看见不好,可又不忍心不理她。只好把伞递到她手里,自己俯下身子背她。

纳兰锦绣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只觉得岁月静好。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她自己刚才还差点儿摔了,可她在三哥背上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的脖子,又开始欢快的哼她的小曲。

这次是平沙落雁的调子,由她这么随意哼唱着,又是清新,又是流畅。纪泓烨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平稳。他看着前方的路,托了托身后的小姑娘,清浅一笑,竟比这漫天白雪还要耀眼。

可惜的是,纳兰锦绣没看到。

他们前面的二层楼上站着个高大的身影,以俯瞰的姿态静静看着他们。此人正是陆远安。他知道纪大人兄弟姊妹众多,却没听说有嫡亲妹妹。

如今看来,这位纪四小姐虽是庶出,却和纪泓烨甚是亲近。看来父亲母亲还真是给他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对他的仕途很有利。可惜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想求的,不过是自己喜欢,而她也喜欢自己的。

陆远安把眼神集中到,那个声音清脆柔和的小姑娘身上。距离太远,模样看不大清楚,只知道她看起来稚气未脱,怎么看都不像是到了十六岁的样子。

陆远安看着她和纪泓烨的身影,忽然有些好奇,这位纪四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性情如何,为什么能得到纪泓烨的青睐。据他了解,纪大人外表看似温和,骨子里却非常清傲,一般人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陆远安犹豫再三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从衣袖里拿出块类似琉璃的东西,放在眼睛上,远处的景物便好像就在眼前。

他常年读书写字,伤了眼睛,尤其是在下雪后,远处的东西基本上是看不清的。这是他从外邦商人手里买来的西洋镜,不曾想第一次用它,竟是偷看人家姑娘。

这样好像不太好……

不过他也算不得冒犯,来而不往非礼也,谁让这小姑娘先偷看他的?

纳兰锦绣的模样,清晰映在陆远安眼前。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褙子,外面搭了纯白色的披风。头饰也简单,只用一支白玉簪在头顶挽了个简单发髻,剩下的长发零散着,如上好的墨线,又似娇贵的丝绸,洋洋洒洒的在空气中翻飞。

她的皮肤很好,雪白娇嫩,吹弹可破。这样素净装扮起来,整个人干净得仿佛被月色洗练过。眉眼生得很有灵气,笑起来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看起来就愈发甜美喜人。

陆远安的眼眸对上她笑着的模样,心尖骤然一蹙。就仿佛是孤寂的世间,多了一簇灿烂烟火,让他目眩神迷。他虽出生在平凡人家,却自幼饱读圣贤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不沉迷于酒色。

他这时的心动,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他今年二十有二,见过很多貌美的女子,除了楼沁,还没有人让他觉得这样合眼缘过。

这就是一见钟情么?他当年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楼沁,也是现在这般欣喜。可就外表和性情来看,她和楼沁完全是不一样的。

楼沁美艳,美到就是闹脾气的时候也让人讨厌不起来。而她大抵是因为年纪小吧,更倾向于活泼跳脱,在纪大人身边还像个孩子。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觉得欣喜,大概是他不曾想到纪四姑娘竟生得这般灵秀,哼起调子来又是这般动听。陆远安这般想着又笑了,纪大人是什么人物,他的妹妹自然是不会差的。

纳兰锦绣今天的妆饰,在贵女里可以算是相当低调了。只不过若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

陆远安暗叹纪家果然是财力通天,一个庶出的女儿,所用之物却是多少名门贵女都比不上的。

她鬓发间的那枚玉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精细考究,就是落到宫里也会受人追捧。身上所穿衣衫均是蜀锦所制,蜀锦稀有,说是一寸一金也不为过。

还有她披风上绣的红梅,栩栩如生,风一吹动就仿佛是真的一样,这是“霓裳”简大家的平针。

“霓裳”是整个金陵城最好的制衣坊,名门贵妇们个个趋之若鹜。而简大家正是“霓裳”的金字招牌,她的绣艺堪称一绝。她每个月只做一件衣服,而且每一件都不重样,故一件衣衫,千金难求。

他曾为楼沁买过一件小衫,可惜后来发现是仿制的,楼沁很生气,和他分房睡了大半个月。

楼沁,不仅是他表姐,还是他一年前和离的妻子。如今,已经嫁了她的心上人,名门显贵,可惜只能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陆远安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又很快消失。

他看着纪泓烨背着纳兰锦绣越走越远,眼眸渐渐凝重。这位纪四小姐,在纪家金枝玉叶般娇养着,又深得她兄长的喜爱,若是进了他家的门,还不知是福是祸?

054:她开心,足矣(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54:她开心,足矣马车轮子压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纳兰锦绣趴在窗口,看着车外的风景。

“不要一直看外面。”纪泓烨道。

“为何?”纳兰锦绣不解。

“容易雪盲。”

“噢……”她这般应着,却是没回头。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因为下雪也显得步履匆忙。纳兰锦绣看见有个大个子的青年,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推着个小车,里面是红亮亮的糖葫芦。

“三哥,有糖葫芦。”纳兰锦绣放下车帘,看着纪泓烨道。

纪泓烨让龙义去买,她却非要自己下去挑。纪泓烨无奈,只能跟着她下车。她选了四串个头大的,四个人一人一串。

龙义和纪小白大概没吃过这种东西,要么就是很小的时候吃过,现下早就忘了味道。看着色泽红亮的冰糖葫芦,也是有些心动的。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纪泓烨,主子不放话,可能不敢收。纳兰锦绣无奈,三哥有那么凶?他们怕成这样……

这时候他们旁边来了不少人,细看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个个推推搡搡的,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好奇,脸色微红,目光闪烁。

纳兰锦绣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她们在看糖葫芦。就侧头看了看身边跟着的人,她的三哥。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竟然这么招姑娘家喜欢。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他生得风清骨峻,又年少有为,风采绝佳,哪个姑娘见了大抵都会喜欢的吧!

她凑近纪泓烨,小声说:“三哥,这些姑娘是在议论你么?”

纪泓烨瞥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却带了淡淡的责备。

纳兰锦绣却是不怕他的,缓缓道:“我觉得就是,平时昼伏夜行的,都不知道你这么受欢迎啊!”

纪泓烨自然知道那些姑娘们是在看他,只是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素日里他已经习惯了。此时被她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不大舒坦了。举拳抵着唇低哼了一声,人群立即静止了,片刻之后,较之前更沸腾了。

纳兰锦绣心里也不大舒坦了,甚至有些郁闷,具体为什么郁闷,她也说不出来。又瞄了他几眼,暗暗道:为什么他这么受小姑娘欢迎,是因为会讨姑娘家喜欢吧!

其实,她忽略了一件事,纪泓烨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那群姑娘。怎么能说会讨人喜欢?而且,这种情况下,他多半都是板着脸的。她给他扣这顶帽子,属实有些冤屈。

她能看出来程若素爱慕三哥。家中的丫头见了三少爷,表面很乖巧,私下里议论的却也不少。他是这样一个招桃花的人,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又有谁能配得上他?

纳兰锦绣忽然饱了,把糖葫芦塞到纪泓烨手里,转身上了马车。纪泓烨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又看了看马车,眉尖蹙了蹙,把糖葫芦一股脑儿都塞给了纪小白,也跟着上了马车。

纪小白啃着糖葫芦,口齿不清的问龙义:“姑娘和少爷怎么了,不吃还买这么多?”

龙义扶额,觉得纪小白真的是够小白了。连他这个糙汉子,都看出少爷和表小姐不寻常,难道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吗?

少爷从小就不喜欢甜食,如今经常买,也是因为表小姐喜欢。今天本来还要见两个人证,可少爷都推了,还专门为她专了路远安。少爷素来是我行我素,若不是在意她,哪里肯为她做这些?

其实,表小姐真的很不错。性子好,模样俊,为人善良,医术精湛。少爷认识的所有女子中,恐怕也只有她是能得少爷喜欢,且配得上少爷的。

龙义觉得自己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马车上,很静谧。

纳兰锦绣也不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好好的置什么气?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该不会是吃醋了吧!难道她喜欢三哥了?

这个感觉并不好,她可以依赖他,可以把他当成兄长一般,但绝对不能喜欢上他。上一世情路艰辛,最终落了个体无完肤的下场。重活这一世,她一直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喜欢上任何人,不能把心交出去。

只要守住本心,即便是发生再困难的事,她也能面对。可如果,她走了上一世的老路,那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三哥在某些地方和宗玄奕一样,他们做官,似乎就是冲着权力去的。爱上这样一个人,有多可怕,她上一世不是已经亲身经历过了吗?

不能重蹈覆辙,不能……

纪泓烨不知她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对她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他心里隐隐也是有些感觉的。可他不太确定,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亲近,是依赖,还是……喜欢?

毕竟,她年纪太小了,十四岁的生辰才过了不久,感情这种复杂的事情,她如何能理得清楚?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做事情可以不考量。

可他就不一样了,若是应承了,便是要给她最好的。她现在这样小,他便只能等了,等她再长大一些,想事情再清楚一些。

这期间,纪泓烨忽略了一件事,明年纳兰锦绣便十五岁了,依照宁律都可以嫁人了。哪里还能一直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纪泓烨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往常他们在一起,都是她叽叽喳喳的说,他回复便够了。现在让他找个话题,他发现竟是无话可说。

他想着不如一会儿多折些梅花给她,她应该就会欢喜了吧!他疲倦的用手指揉了揉额角,了解女孩子的心思,竟是比看案宗还要费神。

马车晃晃悠悠,纳兰锦绣闭着眼睛便被晃出了睡意。她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动作轻柔的抱了她,她好像还枕到了那人的腿上。

温暖干燥的手轻抚去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动作轻柔,很舒服。她迷迷糊糊唤了声“三哥”,那只手便落在了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带来一阵暖意。

马车晃动,纳兰锦绣从纪泓烨腿上掉了下来。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未被吵醒,抱起来后继续枕在腿上。

马车一停,纳兰锦绣就被纪泓烨叫醒了。发现自己枕在她三哥腿上。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柔和,蕴着淡淡的宠溺。她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纪泓烨温声道:“到了,起来吧!”

她赶紧坐起来,整理头发。她的发髻本就盘的松散,睡了一路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纪泓烨伸手想帮她整理,发现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就随手抽了她的玉钗,黑发铺散开来,有些凌乱,却又美得惊心动魄。他五指为梳,手指流连于她的发间,为她整理头发。

纳兰锦绣一动不动由着他整理,淡淡的温暖拂过心头,三哥待她总是这样细心温和。纪泓烨仔细给她整理,很快就齐整了,觉得应该找个发带束起来,可惜他们身上都没带。

纳兰锦绣拿出丝帕做发绳,简单把头发拢起。然后冲他笑了笑,侧着头问:“是不是觉得我聪慧过人?”

纪泓烨淡淡地笑,没说话,起身下车,然后在马车下向她伸出一只手。纳兰锦绣把手放到他手里,由他扶着下车。谁知她下了车以后,他不仅没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纳兰锦绣也不知三哥是什么意思,往外抽了抽手,抽不动。他没看她,只唇畔浮上一抹笑意,牵着她往院子里走。

“三哥……”

“嗯。”

“你拉着我做什么?”

“雪天路滑,我怕你摔了。”

纳兰锦绣想这个理由实在有点儿太牵强。可想归想,倒还是任他牵着了。院子里的红梅,开得甚美。虽然只有几株,不是那种连成一整片的,可衬在漫天白雪里,也是红得醉人。

她掀起斗篷一角,拿着上面的红梅花比对,绣品在实物面前也不遑多让。她这时才发现,三哥送她的这件斗篷,真是极好的。

“三哥,这个红梅刺绣是出自何人之手?”

“简行知。”

“简行知?是谁?”

纪泓烨想了想,回复:“做衣裳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绣娘,你看她绣的红梅花,竟然和真的一样。”

“嗯。”

“她好请吗?我想和她学习。”马上就要过年了,她想给三哥绣个荷包,可她的绣工实在是……太差了。

“想和她学习的人有很多,她却只收弟子,也就是跟了她,就要一直做刺绣。”

纳兰锦绣恍然,摇头:“那还是算了吧!刺绣伤眼睛呢,何况我还得诊病侍弄药材,没有那么多空闲功夫。”

纪泓烨以前也认为,女子一定要把女红做好,就像男子一定要把书读好一样。当然,女子也是必须要读书的,只不过读些长见识有意思的便好了,不用科考,也就不用研究八股。

此时,他却觉得她学不学女红都不打紧,只要她开心,足矣。

055:不想她知道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55:不想她知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不用去学,可以让她给你做。”纪泓烨语气平静,把请简大家做衣服说得跟上街买菜似的。

纳兰锦绣却在想,他这般纵容她,外祖母听到了,不知会不会训斥他。又想到她不久前才做了衣衫,外祖母和各房姨娘又都送了几套,她现在还在长个子,这些新衣也穿不过来,就摇了摇头。

纪泓烨想了想,又道:“快过年了,给你做套年装,当做新年礼,喜欢什么图样?”

纳兰锦绣想都没想就回答:“青竹。”

纪泓烨问完也想起了,她这大半年来,甚是喜爱青竹。寝具,衣衫,各式小物件,就没有不是青竹图案的。莲之高洁,梅之傲骨,都适合女子,可她偏偏就爱青竹。

“你的青竹衫已经很多了,不如绣件兰花。”兰花淡雅幽静,也符合她的气质。

“也好。”纳兰锦绣随口应了句,完全没走心。只跑到另一棵梅树下,踮着脚去嗅红梅的香气了。

简行知的衣衫,千金也求不来一件。他不过是一次偶然救了她的弟子,她便许诺,如果他需要,每年可以向她要两件衣衫。

他对这些东西本不甚在意,只是想着她也许会喜欢。简行知做的衣衫,哪个女孩子不是梦寐以求,可到了她这,半分欣喜都没有,倒是显得稀松平常了。

“三哥,能不能给我把剪刀,我剪两枝带回去。”纳兰锦绣停了停又说:“还有椅子,要一把椅子。”

纪泓烨暗道:好好的红梅花,让它长在树上观赏不好吗,非要剪回去,装在瓶子里,用不了几天就枯萎了。可是看她兴致冲冲的模样,他又实在不想拒绝,只好让龙义拿了剪刀和椅子过来。

纳兰锦绣站到椅子上,踮着脚伸手去够高处的梅花,还不停的询问站在不远处的纪泓烨,哪枝开得好。

他想她尽快折了下来,就挑她手边的选,她却不好糊弄,就伸手去剪自己看着好的。纪泓烨看她一颗心都扑在梅花上,担心她踩空摔了,朝树下走近几步,抬首望着她。

“三哥,你从远处看看,那边那枝和这枝哪个花苞比较多?”

纳兰锦绣问了半天听不到他说话,便低下头看他。见他身姿如松,正微仰着头神色专注地盯着她,一手扶着椅子,一手半张开,似乎是怕她掉下来。

纳兰锦绣还是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她上树剪梅花,树下焦急望着她的那个人。时过境迁,许多事都已经改变了,也有幸,她能遇见三哥。

她又随便剪了两枝,可能是因为想到了不愉快的事,便没了兴致。纪泓烨看见她也不叽叽喳喳的问了,便向她伸出两只手,温声道:“阿锦,来。”

纳兰锦绣点头嗯了声,一手握着梅花,一手伸向他。纪泓烨轻轻松松的把她抱了下来,他看起来是个文雅公子,实际上手很稳,力气也很大,抱着她稳稳放在地上,一点儿都不费力。

纳兰锦绣双脚一落地,就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纪泓烨体态修长,为了配合她的动作只能半弯着身子。他看不到纳兰锦绣的脸,纳兰锦绣也看不到他的脸,可她觉得很安全,她熟悉三哥身上的味道。

“三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纪泓烨眼睛里有一种很柔软的东西在流淌,他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心里暗叹,阿锦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细腻敏感,容易胡思乱想。这样任她抱着好一会儿,才低声温和地问:“你不折梅花了吗?”

纳兰锦绣不出声,依然抱着他,脸颊埋在他的肩头,摇了摇头。

纪泓烨笑着说:“不折了就回屋去吧,外面冷。”

纳兰锦绣听出三哥话里的笑意,好像才发觉自己一直抱着人家,赶紧收了手。他一笑,她就更不好意思抬头了。三哥不知道她上一世的经历,更不知道她刚刚想到了什么,多半会觉得她在占他便宜。

她抱了他那么久,就是在占人家便宜啊!她这样想着倒是乖了许多,再没给他出难题,只低着头跟在他身边。

纪泓烨看她也不看路,怕她摔了,只能又牵了她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指腹因为长年握笔,有着些许薄茧。纳兰锦绣触摸到却只觉得安稳。三哥身上总有一种,莫名让她觉得安心的力量。

一路走到了书房,纪泓烨让她坐到书案的一头。又从书架上找了好几本书下来,他低头翻了翻内容,就放到了她面前。

“这些都是我这些天给你搜罗来的,都很好,等会儿回去都带上。”

纳兰锦绣翻了翻,除了几本医书外,其他的都是考试才读的。她有点儿懵,三哥这是把他看过的书给她了吧!她又不参加科举,看这些书干什么?

“三哥……”她随意抽出一本,毫无兴致:“这种书我看了也没用,你留着自己读就好了……”

纪泓烨看着她,眼神依然平和,语气却不容拒绝:“阿锦,你虽不科考,但读这些书也是长见识的。只读那些杂文、游记、话本子,将来怕你连八股文都看不懂。”

她一个女子读八股文干什么?再者说了,谁说她看不懂的。她虽没有三哥学问好,但是阿爹请先生专门教过她。八股文她不只会看,还会写的。

阿爹教她八股文的时候,她想的是阿爹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所以才想过过教儿子念书的瘾。三哥要教她是为何,难不成要和她一起探讨如何破题?她这么想着也便这样问了:“八股文,我看来做什么?”

纪泓烨没说话,只温和地看着她,那模样仿佛她做了错事。她一下子就示弱了,点头道:“好,我拿回去看,看不懂的再来问三哥。”

“嗯,很乖。”他满意地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纳兰锦绣翻开一本医书,发现是妇科类,专门讲解如何调理女子月信,避免疼痛血瘀之类的症状。观点很新,她耐心地看,还顺带做了标记。纪泓烨则在书案的另一头做自己的事。

两相安静,除了偶尔翻动书籍的声音,再没有了旁的,却是出奇的和谐。龙义着人送了两盏茶过来,那小厮也不敢出声,放下茶又静静退了出去。

纳兰锦绣刚好有些口渴,就把自己的那盏喝了,喝完还想要。她知道三哥喜静,在书房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也不指望着会有人来添茶。

“你若是还想要,就把这盏喝了吧。”纪泓烨头都没抬一下。

纳兰锦绣真觉得三哥好像快要通神了,瞅了瞅他的杯子,动都没动一下,想来是不渴的吧。可是,三哥生性好洁,用他的杯子不好吧,而且她也不习惯用别人的杯子喝水。

就她刚刚用的那个,还是三哥前段时间新给她买的。一共有六只小杯子,上面都是青竹图样,她还特意嘱咐了要给她留着,不能给旁人用。

“放心用,这杯子也是新的。”

纳兰锦绣听他这样说便没顾忌了,巴巴凑过去端来喝了。喝完茶,她又觉得百无聊赖。她素来是这样,看会儿书就要起身做点别的,不然时间久了眼睛会坏的。

她觉得三哥的书房里,也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角落的小案上倒是放了把七弦古琴,通体乌黑,木质绝佳,怎么看都是一把顶好顶好的琴。

可惜她从没见三哥弹过,也不晓得三哥是不是同她一样是个音痴。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他处处优秀,按照常理来说,总该有一两个短板才对。

纳兰锦绣正想着要不要弹首曲子打发时间,就进来个穿淡紫色褙子的婢女。这婢女二十左右岁的样子,正是女子最美的时候。

况且她体态丰盈,容颜姣好,举手投足间显得聘聘袅袅,让人感觉十分赏心悦目。她规矩的向纪泓烨行了礼,娇声道:“大人,该用午膳了。”

纪泓烨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淡淡地问纳兰锦绣:“阿锦,饿了没有?”

“嗯,饿了。”纳兰锦绣心下嘀咕三哥身边从来没有婢女侍候,几时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

她疑惑间就发觉这紫衣婢女偷偷打量了她一眼,等纳兰锦绣眼神看过去,那婢女赶紧低了头,小声道:“少爷是要在书房用么?奴婢这就去传。”

“去吧!”纪泓烨神色依然是淡淡的,纳兰锦绣甚至怀疑,三哥在旁人跟前,就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

见紫衣婢女出去,纳兰锦绣便一刻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刚想问个究竟,就听纪泓烨道:“去那边暖阁等我,我去换件衣裳。”

纳兰锦绣本想着问一句话也耽搁不了多久,等她问完了,再放他去换衣裳也不迟。可看他回来后还穿着常服,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磨磨蹭蹭往暖阁那边走。

纪泓烨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深沉,这种事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056:美貌婢女的由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56:美貌婢女的由来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到书房另一侧的暖阁,桌椅俱全,十分宽敞。她暗想,三哥可能常在这里用膳会客吧。

这时又进来三个婢女,个个都生得很是标致。纳兰锦绣看着眼前上菜的姑娘们,一个个花朵似的,实在有些吃不消。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三哥这里一向没有女子,她一时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不过纳兰锦绣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因为膳食很快就端上来了。

她看着席面眨眨眼睛:素鲜什锦汤、清蒸螃蟹、红烧鳜鱼、粉蒸肉、糖醋排骨、烩羊肉,还有几个鲜嫩的清炒时蔬。

三哥平日里从不在吃食上浪费功夫,每餐都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今日的膳食怎的这般丰盛了?她不知清早纪泓烨就吩咐厨房,今日他要带人回来用午膳,故比寻常丰盛了些。

这菜做的很好,有卖相,看起来就很好吃,也不知三哥是从哪找来的厨子。她等了又等,还不见纪泓烨出来,就见眼前这几个貌美的婢女,规规矩矩站着。

她属实有些饿了,可这些婢女没有一个要伺候她用膳的样子,可能是觉得主人还没到。换做平常她就自己动手了,可凭空多出这几个人,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正在心里默念三哥快点回来,就见几个风情款款的婢女,互相交换了眼神,出门去了。

纳兰锦绣看着关上的门,有些惊异。她怎么也是三哥的客人,又在纪府住了这许多年,这些人怎的全当她是空气?

外祖母整治内宅向来严格,不要说这些下人了,就是主子们嫡庶尊卑,也必须是清清楚楚的。三哥更是个讲礼节规矩的,怎么会多了这么几个混账东西!若是自己屋子里的人敢这般,她定是要狠狠责罚,让她们长些记性的。

想是这样想,可到底不是她的侍女,她才不往心里去,要罚也是三哥自己去罚。既然她们都走了,那她也就不端着架子了,对着这一桌的食物,她可是要饿坏了。

纪泓烨把常服换了直裰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儿黑。一进门正好看到纳兰锦绣在剥螃蟹,她看见他,也没有自己没等主人就先动手的局促,反而笑嘻嘻地说:“三哥,快来给我剥螃蟹,我半天都剥不开一个。”

纪泓烨皱了皱眉道:“螃蟹性寒,你如何能吃?”说着就伸手把她手里的螃蟹夺走了,连带整个盘子都推到一旁。

纳兰锦绣不明所以:“我怎的就不能吃了?你上次还给我吃了许多呢。”

“那是以前,你现在不能吃了。”上次她月信疼成那个样子,他自责了许久。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事事由着她,而她却是没长一点儿记性。

“三哥……”她糯糯地说,明显是在讨好。

纪泓烨却不为所动,他坐下来,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吃这个。”

纳兰锦绣还是看着螃蟹,纪泓烨叹息一声,唤人进来收走。进来的恰恰是刚刚那个紫衣婢女,她收拾完螃蟹让人端走,自己站在纪泓烨身旁,想来是要给他布菜。

纪泓烨没说话,自己动手先盛了一碗汤递给纳兰锦绣。纳兰锦绣喝了一口,觉得味道甚佳,正想让三哥也盛一碗,却发现他那头,已经由婢女给夹了烩羊肉。

她用膳素来不习惯别人伺候,自己想吃什么,旁人哪里会知道?看不出来三哥倒是挺习惯的。她嘴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具体是不是酸,她也分辨不出来,就指着纪泓烨的盘子道:“我也要那个。”

纪泓烨本来没动那个肉,正在往小盘子里一样一样夹青菜,听了她的话,脸色顿时撂了下来。把烩羊肉推到一旁,冷声道:“把这个也撤下去。”

紫衣婢女犹豫了一下,纪泓烨便怒斥:“你是耳朵坏了么?我让你把它端下去!”

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声音有些委屈:“大人不喜欢,奴婢这就让人端下去。”

纪泓烨大抵忍受不了她这样,十分不悦地说:“你也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现在我跟前。”

紫衣婢女吓了一跳,跪在地上泫然欲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声音还是娇滴滴的:“少爷……紫嫣不知哪里犯了错,惹了少爷不快,还望少爷明示,要打要罚都可以,就是不要赶紫嫣走啊!紫嫣是奉命来伺候的……”

纳兰锦绣想,原来她叫紫嫣啊!这名字还挺好听的。一般婢女都没有名字,即便是有,也是什么春兰秋菊,夏花冬雪,还有更甚的就是大丫二丫类的。紫嫣,倒像是饱读诗书的人才会取的。

可是,她好像不大聪明,三哥外表看似儒雅温和,实则内里是个爽利的性子。让她退下的时候,自然是心生不耐,她若是乖乖退下就罢了,这般哭哭啼啼下去,三哥是要生气的。

果然,纪泓烨沉默片刻后,说了句纳兰锦绣从未想过三哥会说的糙话:“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他本就是掌刑的,再是饱读圣贤书,再有山明水秀的文雅气质,也终究是威严的。这一发脾气,虽然只是冷冷的一句话,却也让紫嫣感觉,一下子从水坑跳到了火坑里,心生恐惧。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废柴,感到害怕还不跑,一个劲儿的哭泣求饶,奢求着别人宽厚以待。纪泓烨揉了揉额头,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不肯走的紫嫣,最后还是让龙义拖出去的。

纳兰锦绣觉着,三哥这下有些过分了,那么娇滴滴的女子,怎么就让人拖出去了,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她心底却还是有些高兴的。具体为什么高兴,她不深思,也不想深思。

不过让纳兰锦绣想不通的是,她从来没见过三哥发这么大的火,甚至就没见过他发脾气。难道是因为自己要吃羊肉?那烩羊肉怎么了?

纳兰锦绣把桌边的羊肉盘子拖过来,凑近去看,又闻了闻,发现根本就不是羊肉。她看着纪泓烨,不解地问:“三哥,这是什么肉?”

“……”纪泓烨不回答,只把自己刚才夹蔬菜的那个小盘子放到她跟前,他眉眼还冷硬着,声音却柔和了下来:“好好吃饭。”

纳兰锦绣一看三哥避而不答,心里有了计较,眯了眯眼睛,小声道:“那个是不是鹿肉?”

纪泓烨清咳了声,神态有些不自然。纳兰锦绣本来只是看三哥动了气,再加上那个紫嫣娇滴滴的样子猜测的,现下心里确定了。

她三哥,素来不喜风月之事,想来是紫嫣想爬上他的床却没有法子,才出了下下策。鹿肉活血,三哥又正值壮年,用了自然受不住。

她两世为人,内宅都是极干净的,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若不是她精通药理,知道鹿肉的功效,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纪泓烨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给她夹菜,道:“小小年纪不要管那么多,好好吃你的饭。”

“这是三哥的事儿,我自然是要管的。”

纪泓烨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你说说你怎么管?”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认真道:“我给你开几味温和的药,你用来泡茶喝,最能修身养性。”

纪泓烨看她认认真真的说这话,有些忍不住想笑,低声道:“用不着。”

“是外祖母给你的人?”她试探着问。

纪泓烨笑了笑,淡淡道:“你是这么想的?”祖母自从他见了程氏母女后,便再没提起他的婚事,她老人家心里比谁都清楚,现下怕是就等着坐享其成了。

“那是谁送的?你的同僚?”她可听说过,朝堂高官中往来,就有送美人姬妾的。

纪泓烨摇头。

纳兰锦绣想该不会是舅舅吧!这……好像不大可能,舅舅不怕耽误了三哥读书么?不对,他现在都是朝廷二品大员了,哪里还用读书,说门亲事才是最当紧的。

三哥这副不近女色的模样,难免要用些非常手段,所以才派了紫嫣这一群人过来。她们出身低,若是成了便收做通房,或是抬了姨娘,若不成,打发了也就是了。

在宁国,稍微有些钱财的男人便妻妾成群。普通人家的内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纪家这种有权又有钱的人家?

不知三哥有天是不是也会像舅舅那样,娶一群女人回府。即便他不想,但身为纪家唯一的嫡子,总是要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身份在此,大概也会身不由己吧!

纳兰锦绣想着想着就走了神,抬头发现三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深邃。她莫名有些心虚,低头两手捧了碗喝汤。

这丫头……哪有这样喝汤的,把汤匙当摆设么?纪泓烨把汤匙放到她手里,又夹了块鱼肉给她,顺带把鱼骨都剔干净了。

纳兰锦绣不说话,乖乖地把他夹过来的鱼肉吃了。纪泓烨自己没怎么动筷,反倒是一直给她夹菜,她来者不拒,且只吃他夹到盘子的。

画风是有些奇怪,不过倒是真的和谐。

057:理不清的关系

纳兰锦绣看着纪泓烨仔细剔鱼骨的样子,又微微有些出神。三哥如今身居高位,却还是这般用心待她,也不知以后会不会一直如此?

其实,又哪里有什么以后呢?她年纪渐长,过年就及笄了,想来也不会一直留在纪家,终归是要出嫁的。而且要嫁给谁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要门当户对,相辅相成;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尤其徐锦笙还是郡主身份,只怕要嫁也要是公爵侯爵之类的,或者是皇室贵族。在那种大家族中,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更是身不由己,这样想心里也有了一丝怅然。

用了午膳,纳兰锦绣拿了书跟纪泓烨告别。纪泓烨看外面冰天雪地的,执意要送她回去,还细心地把梅花用纸裹了,准备给她一起带回去。纳兰锦绣也不推辞,抱着书籍跟在他身边。

“上次去求诊的那个陈小姐,你治好了没有?”纪泓烨看她不说话,就没话找话。

“算是治好了吧!”

“怎么说?”

“用了幽冥花的人,总会有一些后遗症,除非是刚接触,中毒比较浅的,才有完全治愈的可能。陈小姐虽然不算油尽灯枯,但外貌却要老上十几岁,后半辈子也会经常被病痛折磨。”她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惋惜。

纪泓烨总觉得她这样子很乖,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是医者,不是神仙,尽力了便好。”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最近很喜欢摸她的头,就像摸小狗似的。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儿都不反感,以前竟没发现自己还有做宠物的潜质。

“如果医术再精些,自然能做得更好。”

“我相信阿锦一定会越做越好。”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是在安慰她,但她也不需要安慰。两世行医,又经历了家族覆灭,情感崩离,很多事她已经能看开了。

虽然陈小姐抓着她的衣襟,歇斯底里。她哭嚎着质问: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死了,现在对她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为了能让她活下来,她的父母苦苦哀求。为了救她的性命,纳兰锦绣不知跑了多少趟陈府。彻夜调方子,用最小的伤害尽力挽救她的生命。到头来得不到感激,反而是质问。

教养再好,再重礼节的人,到底也非草木,她会失望、会愤怒。所以她对陈小姐说:“既然生不如死,那就去自杀。自杀的时候一定要选择最痛快的死法,免得家人要担心,大夫还要费心费力施救。”

陈小姐当时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她痛哭流涕,大声指责,还撞了柱子,磕破了头。

她自然不会不救,只说:“要自杀也别在大夫跟前,不然反复折腾几次死不掉,痛苦的还是自己。”

陈小姐安静了,纳兰锦绣自己也沉默了。她那时候就在想,经历真不是个好东西,曾经的热血善良,终究消弥于现实。

以前她只想救人,如今却只想救值得的人。如果她劳心费力救回来的人是这样的,那她为什么还要救?这其中的变化,对一个大夫来说,是堕落吧!

“其实,是我学艺不精,如果换成别人陈小姐可能会更好一点。”如果陈小姐遇见的不是她,而是师傅,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她跟着师傅时间短,虽然比寻常大夫见识广,但和名医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我不知别人是否可以让她更好,我只知道是你发现她用了幽冥花,并且救了她的性命。如果你发现不了,或是没有说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这是功德一件。”

原来三哥还会说这样安慰人的话,一直以为他不是看破不说破,就是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纳兰锦绣笑了笑,又道:“发现幽冥花之后,那个胭脂铺子就被查封了,没能让更多人受害,是三哥的功劳。”

纪泓烨颔首,很正经地说:“这么说好像也对。”

纳兰锦绣成功被他逗笑,心里刚才的那点儿阴郁一扫而空。

两人刚到锦园门口,就见到纪芸曦的贴身婢女竹香过来,她给两人行了礼,说四姑娘已经让她在这等了许久。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四姐在着急什么。她把书塞到纪泓烨手里,让她帮忙交给如意,就跟着竹香走了。

纪芸曦的院子比较偏僻,条件还不如纪泓煊那。若不是纳兰锦绣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提起她,她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吃下人们多少亏。

纪芸曦见了她,就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那人怎么样?是否品行端正?模样生得好不好?

纳兰锦绣掩唇低笑:“你问这些问题我就一并回答了吧!陆远安在刑部就职,模样俊,又是读书人,三哥也很看重他。”

纪芸曦听了她这话,眼睛都亮了:“真的么?妹妹可千万不要哄我,不要报喜不报忧,不要就想着安慰我……”

“没有,我说的句句属实。”纳兰锦绣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都告诉她:“不过也有一项不满意的。”

“你说。”

“他一年前和离的。”

“什么?”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恐怕还要再等等。只知道他上一任妻子是她表姐,他们育有一女,和离以后孩子跟着陆远安。”

纪芸曦明显有些蔫儿了,纳兰锦绣握了她的手安慰:“四姐不用担忧,已经着人去打听了。陆远安既然在三哥手底下任职,那这婚事成不成,就等同于咱们说了算。”

“可是……祖母好像已经答应了。”

“这个你放心,如果和离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不良嗜好,那就让三哥和他说,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纪芸曦还是有些不安:“我和三哥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他肯出手帮我吗?而且三哥重孝,从来不搏祖母的面子……”

“那也是分事情的,如果是你的婚姻大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纪芸曦虽然胆子小却并不傻,祖母喜欢徐锦笙,又一直想和镇北王府结亲,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以前她觉得,三哥对这门亲事不上心,大概也成不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哥和徐锦笙越走越近。好像也就是这一年,她转了性子以后。现下看他们这般亲近,徐锦笙以后极有可能就是纪家主母了。

“你和三哥……”纪芸曦欲言又止,她性情腼腆,这种事情不知道怎么说。

纳兰锦绣却压根没听她说话,自顾自地道:“其实我觉得娶过亲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他会比较懂女子的心思,不会轻易惹你不高兴。还有就是双方和离也不一定就是陆远安的错,据我所知,他的表姐和离后就改嫁了。”

“他们不是一年才和离吗?怎么这么快就……”

“所以我说也不一定是陆远安的错,如果他是个坏心肠的,哪里会同意和离,一纸休书给她,她还能再嫁得出去?”

纪芸曦听她这么说,倒是心安了几分。心里还惦记着纳兰锦绣和纪泓烨的关系,就又拉着她的手问:“我看你和三哥走得甚近,他对你也是有求必应,你们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什么?纳兰锦绣当然不会笨到这么问。其实,她心里也是迷茫的。受过伤之后,哪会轻易把心交给别人?

可如果没有动心,为何见他身边有了女子就心头酸涩,而发现他对那女子不加辞色之后,又满心欢喜。这即便不是喜欢,也一定是很在意的吧!

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想不明白。既然想了也是浪费精力,索性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感情的事,还是要水到渠成。

“四姐姐,你说一般男人都不同意和离,觉得有伤颜面。陆远安竟然敢这么做,是不是还挺有魄力的?”

纳兰锦绣这话题转的略显生硬。纪芸曦见她不想说,倒也不强求,只心事重重地回复:“我却觉得不是好事,若是他前妻好,他必然会念念不忘。若是不好,他肯定会对女人没什么好印象。搞不好我人还没嫁过去,他就开始厌烦了。况且,他还有个女儿。”

纳兰锦绣点头,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急,看看再说,只要没上花轿就有回旋的余地。”

“我倒是希望祖母不同意这门婚事,其实不嫁人也挺好的。”

纳兰锦绣还没看出来,纪芸曦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要知道,宁国的女子自小便被教授三从四德。尊重侍候丈夫,为其生儿育女,就像是女人的天职一样。

即便是她,活了两世,也从没有过可以不嫁人的想法,可能是因为经历不同。她自小长在太傅府,父母恩爱,举案齐眉。她总觉得自己将来也会觅得良人,对爱情抱有极大的幻想。

后来宗玄奕骗了她,让她心灰意冷,对感情看的也就淡了。可纪芸曦不同,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应该是期盼觅得佳婿,就如同她当年一样。

058:遇险(一)

纳兰锦绣并不知庶出女儿长大的艰辛,更不知纪芸曦的生母和她,在纪家曾是如何辛苦的讨生活。但纪芸曦自己却是一刻都不曾忘记过。她时常能想起小时候的事,姨娘和她相依为命。父亲不来还好,来上一次,便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姨娘身份低,家宴时候也不能上桌,只能站在一旁侍候。后来被人害得小产了,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常年在外,像是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她们母女的日子也就更难过了。

姨娘去世前,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两手死死拉着她的手,一直在同她说:“曦姐儿,你记住,宁为寒门妻不做贵门妾。”

纪芸曦到现在还时常梦见那一幕。

她是庶出,生母早逝,她又不得父亲和祖母的喜爱,即便是嫁人也难求到好姻缘,怕是还不如不嫁。也许守在纪家会遭人冷眼,可也是丰衣足食。总比姨娘那般,嫁过去,举目无亲,任人欺凌的好。

纳兰锦绣却比纪芸曦看得长远。她不嫁人也不能一直留在纪家,不然外面的风言风语出来,肯定会有人说她有损门楣。到时候只怕随意找个人就嫁了,她若不同意,就只能剃了头发,去山上做姑子。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有个想法,这个不爱说话,羞涩至极的四姐姐,是不是有过喜欢的人?她这么想,也便这么问了。

纪芸曦点头:“当然有了,你对我好,我就很喜欢你呀!”

这样的问题都搞不清楚,也难怪她不想嫁人,这完全就是没开窍。纳兰锦绣想了想,还是决定灌输给她一些正常女孩子的想法,就又道:“不是我,是男子,男女之间的喜欢,同你喜欢我是不一样。”

纪芸曦摇头:“我没遇见哪个男子真心对我好,所以不懂。锦儿,那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纳兰锦绣想到了上一世,她一见到宗玄奕心就会怦怦地跳,他对她好,她便高兴。即便后来,她不喜欢他了,想到他却还是会难过。可见他对于她来说,终究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一个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哪怕历经艰辛,也想要与他携手到白头。那人喜欢你,你便开心,那人不喜欢你,你便会落泪。你会想和他在一起,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纪芸曦一怔,目光微凝。

纳兰锦绣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从话本子上看到的,照本宣科。”

“说的和真的一样,搞得我都被你骗到了。”

纳兰锦绣除了笑也不会说什么了,两人有的没的又聊了许久,还一起做了会儿女红。她离开时,纪芸曦从身后问她:“三哥对你来说,是不是那个特别的人?”

纳兰锦绣一怔,其实,她真的没有理清楚对三哥的感觉。若说是喜欢,好像还不够;若说是不喜欢,对她来说他又确实是特别的。她不想撒谎,不想骗纪芸曦,只能摇头,犹豫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是的,她现在不知道,不确定。可她不知道,半个月后的一场危险,会让所有的不确定,变成坚定不移。

——

宁国的年味儿很重,每到年下,全国各地的百姓都开始准备年货。这是个喜庆的日子,所以人们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纠纷少了,案件自然就少了,刑部也就空闲下来。

纪泓烨开始每天都出现在医馆,也时常带纳兰锦绣上街,感受一下年前的热闹。这一日也是,两人站在人群里看杂耍,纪小白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龙义在不远处跟着。

纳兰锦绣感觉身边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并且有些碰撞拥挤。她刚想对纪泓烨说不看了,就见纪泓烨身后有人亮了匕首出来。她惊诧之余还记得用力推开他,纪泓烨身子歪了下,匕首也就落了空。

那人见一击不中,挥着匕首又冲过来,纪泓烨格开他,去拉纳兰锦绣。就这一耽误的功夫,又涌上来几个布衣青年。纪泓烨把她护在身后,她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龙义,发现龙义不知道被人群挤到哪去了。

那几个青年下手都很快,纪泓烨要保护她,难免束手束脚。这些人明显是冲三哥来的,他是刑部尚书,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这么下去太危险了,她没犹豫,转身就跑,这一跑就脱离了纪泓烨的保护范围。他蹙眉,想着这些人既然是冲着他来的,她离开也好。可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她,毕竟是他用心疼着的姑娘。

纳兰锦绣发现那些人果然不追她,她跑了一小段路,只好停下脚步,大声喊:“三哥,你再坚持下,我这就发信号,很快有人来救你的。”

她说完这句话,果然有几个人开始像她逼近。其实,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信号,纪泓烨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一愣神,手臂被刺伤,背上也是一疼,若不是穿了软猬甲,怕是今天就交代到这了。

他知道纳兰锦绣的想法,是这个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可他还是怪她太过冒险。来的人一共八个,被她引开三个,还有五个。他不缠斗,又有软猬甲护身,脱身倒也不太困难。

只是,他怕她有什么闪失……

纳兰锦绣除了医术外还有个优势,就是比寻常人跑得快。她看有三个人来追,估摸着纪泓烨那边的危险会少一点,就放开了跑。

耳边风声呼啸,她跑了一条街后,便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幅身子是徐锦笙的,和她前一世的身体根本没法比。上一世,她时常上山采药,也总和宗玄奕办成普通人在外面游荡,风餐露宿都不在话下。

重生后,她已经尽力让这副身子不那么娇弱,但收效甚微。跑不过就只能躲了,她往人流密集的地方去,闪身进了个布庄,店主刚要质问她,就被她用银针顶了脖子。

“我自己寻个藏身之处,一会儿若有人进来盘问,你只说没见过我,应付他们出去。”

店主支支吾吾,纳兰锦绣又道:“我这银针上簇了毒,只要刺破你的皮肤,两个时辰之内你必死,无药可解。”

那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被她凶巴巴的几句话吓坏了,结巴着说:“好好好……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纳兰锦绣看唬住了店主,就迅速寻找藏身之处。店铺不大,一眼就能望到边,只有布料后有可以容身的地方,她也没犹豫,直接钻了进去。

果然不久后那三个人便进来了,纳兰锦绣听着他们和店主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她长出口气,准备出去,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只能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店主召唤她,她暗道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撑着。心里飞速盘算着怎么脱身,正面对上,肯定是逃不了了……

眼前的布被人拿开后,她粗略的打量了那三个人,个个身材高大,看起来不是善类。

“你个臭小子,挺能跑呀!再跑一个看看,老子不折了你的腿。”说话的人长得很阴翳,左脸上还有一道疤,让人看了就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老七,别废话了,把他带走,等着和大哥他们汇合。”另一个人模样还算端正,细看下来,还有几分像是读书人。

“好。”刚才说话的人动作粗鲁的把她从布堆里拉出来,扛在肩上。

纳兰锦绣暗暗思考,这些人看起来满脸横肉,但和一般的亡命徒似乎略有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只觉得他们好像更讲规矩,所有的动作行为,都是有章法的。

她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儿,有点儿害怕。又想到他们的目标是三哥,应该暂时不会对她怎么样。如果三哥脱身了,他们势必会用她引三哥上钩。

“你们抓我干什么?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们。”纳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装得草包一点,让他们放松警惕,即便是跑不了,也能少受点儿折磨。

“呵……小子,谁稀罕你的钱。爷几个出手,向来只是取命。”

“江湖草莽,我三哥是刑部尚书,你们若伤了我一根汗毛,他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你说谁是江湖草莽呢?你知道爷是谁么?爷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男子果然上当,却有人出口打断了他。

“你不要想着探究我们的身份和目的,告诉我,你是纪泓烨什么人?”又一个着粗布蓝衫的大个子问。

“我是他六弟,我叫纪泓煊,三哥最疼我了,一定会来救我的。”

“等你三哥救你,他还不知有没有命在,说不准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纳兰锦绣被他说得也有些害怕,她怕三哥有事,一时也记不得得失,语无伦次地小声道:“三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来救我。”

“聒噪。”刚刚那个有疤的人,明显脾气不好,在她脖子后狠狠地敲了一下,纳兰锦绣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059:遇险(二)

纳兰锦绣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她又渴又饿,也不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摸了摸衣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又去找藏在衣袖里的针包,也还在。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搜身。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她凝神细听……

“老七,怎么样了?”

“还是联系不上。”

“一点信号都没有吗?”

“没有,几个大活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

“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可能是被纪泓烨拔了。”

“不能吧!大哥他们,哪里是这么容易被……”

“纪泓烨身边的那两个人身手都十分厉害,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个声音不太一样,声调清朗,和其他人的呈凶斗狠比起来斯文许多。

“怪我们轻敌,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不曾想还有功夫护身。”

“哼!咱们出手,从来没有失手过。他不过是仗着身上穿的那件东西十分厉害,刀枪不入罢了。”又一个人加入了讨论,纳兰锦绣听出是被叫做老七的那个,也就是打晕她的人。

“二哥,咱们手里还有那个小子,不知道能不能用?”

“毕竟是兄弟,纪泓烨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那现在就用他引纪泓烨出来。”

“老七,我说你怎么就不长脑子?纪泓烨手段阴毒,他绝对不会空手,一定会有备而来。到时候还不把咱们这儿直接端了?”

“那你说怎么办?杀不了他,咱们兄弟都得完。”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那小子还有用,给他送点儿人吃的,别让他死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扔了东西进来,随后门又被关上。纳兰锦绣在门开的一瞬,看到外面升着火,而她就被关在一间石屋子里。

她摸索着那人扔进来的东西,是水囊,到底喝不喝呢?喝吧!她现在就在他们手上,他们若想她死,有千万种方法,用不着给她下毒。

她喝了几口水,觉得舒服多了,胃里却还是空的。连口吃的都不舍得给,她只能又喝了几口水,准备给自己灌个水饱,谁知肚里没食水也喝不下去了。

她忽然想起,三哥给她买的芙蓉糕,还放在马车上,没来得及吃。要是现在能有一块儿就好了……

也不知三哥什么时候来救她,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时间久了眼睛会坏的。三哥会不会找不到她?她重活一世,不会就死在这儿吧!这可就有点太窝囊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拉扯她。她力气小,挣扎几下无果,被人拖了出去。这时天微微亮了,晨光不刺眼,她还是眯了眼睛许久才适应。

“你给我好好说,你到底是谁?”问她话的人,眉眼阴郁,泛着一丝狠,脸上那条疤让他看起来更是凶神恶煞。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

“你他妈给我住口!到现在你还想骗我?纪泓煊,纪家老六,早就去北疆从军了,你到底是谁?”

这人说话咬牙切齿的。纳兰锦绣丝毫不怀疑,如果她回答的不好,让他找出破绽,或是惹了他不快,他很可能现在就掐死她。

“我……是他家外亲。”她本来就是自家的外亲,这样说也不算撒谎,所以她的语气还算正常。

“外亲?那留着你纪泓烨也不会来救,没什么用了。”

纳兰锦绣一听他的语气,赶紧道:“有用,有用,三哥待我极好,一定不会不管我。”

那人半天不说话,死死盯着她。纳兰锦绣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有些害怕的往后缩。谁知那人突然钳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跟前。她疼得直蹙眉,硬是忍住没出声。

“你是……女人?”他不确定的说,不像是问她,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纳兰锦绣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束着的头发已经散了,怕是被他看出身份了。她剧烈地摇头,身子都轻颤起来。

那人也不再问,动手去扯她的衣服。她剧烈挣扎,只是男女力量悬殊,上衣还是被他剥了,露出白生生的两个肩头,还有绣着青竹的潞绸肚兜。

那人眼睛眯了眯,笑容挂在脸上,却只让人觉得阴冷:“还真是女人……”

纳兰锦绣觉得这样子很屈辱,很想给他一巴掌,可她不敢,她怕激怒了他,受苦的还是自己。如今,她只能忍着,忍住了才有逃生的机会,才能等到三哥来救她。

她面色平静地拉好衣衫,可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心思,控制不住的轻颤。她把自己尽量往后缩,希望能离这个人远一点。

“你……到底是纪泓烨的什么人?”纳兰锦绣刚想说话,那人又道:“别跟我说你是他妹妹。”

纳兰锦绣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被人怼了回来,她面色讪讪,嘟囔:“我确实是他妹妹。”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纳兰锦绣想说,你是绑架我的人,我是希望自己死的快点吗,要和你说那么多?再者说了,我说不说关你什么事儿啊?不过她不想承一时口舌之利,也不想和这个人过多接触,干脆装作没听到。

那人上前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看向自己,恶狠狠的说:“我和你说话,你最好不要当做没听到,不然有你好看!”

下巴被人捏着,她想动都动不了,但她不想屈服,倔强的看着他,声音平静:“我想说的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人一用力就把她压在了地上。

身体贴合在一起,纳兰锦绣头皮发麻,一阵恶心。她拧动手腕想从他身下逃开,未果。只能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不要激怒他,更不要刺激他。

对于她的平静,那人很意外。看她的模样,年纪应该不大,遇到这种事不应该惊慌失措么?怎么比他还要淡定?除非她伺候男人伺候惯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如果她真是纪泓烨的女人,那也必定是他心尖子上的。不然,他会让她女扮男装带在身边?而且这个女人还敢舍命救他,看来情谊颇深。他心里一阵痛快,这么个小娇娘落在他手里,他是要让纪泓烨疼上一疼了。

白七这个人生性冷漠狠毒,从不肯将心交给别人,视女人为玩物。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纳兰锦绣:“你是纪泓烨的侍妾,还是通房丫头?”

“我不是。”

“不是?嘴还挺硬。”白七捏住她的下巴,足足用了有七八成力道。

纳兰锦绣疼得说不出话,她心里暗暗在想,等你落到我的手上,一定要用针扎得你半个月下不了床。

“不承认?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慢慢承认!”那人的嘴唇离她很近,几乎就贴着她细嫩的脸。

纳兰锦绣一阵恶心,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激怒他了,用力挣扎。可惜,他的手劲很大,根本就没法挣脱,她转头就是狠狠一口。

她这一口用了全力,就差咬掉那人一块肉,顿时就感到口腔中满满的血腥味儿。那人疼了,给了她一巴掌,狠狠抽出了手。

纳兰锦绣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她忽然想起那天陈小姐的那巴掌,和现在这个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男女力量悬殊,想在这人手下逃生,基本不可能。

可是她不甘心啊!重活一世,本就是上天眷顾,她要比别人活得好,如何能零落成尘,任人糟践?她的眼睛里有一抹暗色,闪闪而过。

“不给你点儿教训,你是真不长记性。”

那人又来扯她的衣服,衣衫破碎,她也不挣扎,只趁机摸出了衣袖里的银针,对那人的眼睛就刺了下去。她想刺瞎他,甚至,想杀了他。

那人反应敏捷,扣了她的手腕,狠狠按住,固定在头顶。然后,埋首在她颈间,像亲吻,更像是啃食。

纳兰锦绣心里一阵冰凉,她想到了三哥,想到了外祖母,想到了纪芸曦和纪泓煊,甚至想到了宗玄奕……

疼痛和屈辱让她的眼睛莫名酸涩,她忍住了,没哭。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求饶,两世为人,她的骄傲从来都不曾消弥。即便是死,她也要体体面面地去。这样的屈辱不该属于她,更不该是她的归宿。

白七愤怒归愤怒,对着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小姑娘,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动了情。他一情动戒备自然松懈,觉得她逃不了,也不想把手浪费在钳制她上。几乎满脑子都成了这娇娇弱弱、香香软软的姑娘。

纳兰锦绣头脑却是异常清醒,她摸到了白七悬在腰间的匕首,抽出来狠狠刺在他背部,他反抗,她也下了死手。

她的力气本不大,这一刻,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任白七怎样也推不开。匕首硬生生的整条没入,白七疼得低吼,愤怒又凄厉。他两手握了她纤细的脖子,狠狠掐住。

纳兰锦绣却讽刺的勾了唇角,她想,除非是她死,否则绝对不会放手!

060:遇险(三)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一人进来,看到眼前僵持着的局面,上前拉开。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撤去,纳兰锦绣开始剧烈喘息,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白七也没好到哪去,被拉到一边的时候还在鬼叫:“二哥,你看见没有,这蹄子要了我的命了。”

容二拔了匕首,给他止血包扎,低声道:“老七,我说过多少次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改,早晚要毁在这上面。”

白七却不以为然:“她肯定是纪泓烨的女人,大哥他们下落不明,我让她吃些苦头,有什么错?”

“士可杀,不可辱。”

白七整个人都萎糜了,大概疼的厉害,所以没再说话。

纳兰锦绣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疼,眼前忽明忽暗。她不知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一个白七她已经应付不来了,再有一个……

她很害怕,也很绝望。针包掉落在一旁,她拿了一枚银针,去刺鸠尾穴。鸠尾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是任脉之络穴。刺中后,人会血滞而亡。

对,她想死。死了倒也干净,总比任人欺凌的好。

手腕被握住,纳兰锦绣抬头,对上一双浅淡的眼眸。那人看着她,眼里平静无波,像是一潭死水。她也看他,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容二的五官其实很出彩,眼睛、鼻子、嘴唇长得都很漂亮,可凑在一起就只能称之为端正。要说俊俏也是俊俏的,只是很没有辨识度。这种人就是即便见过三四次,丢到人堆里,依然找不出来的那种。

他把外衫脱下来扔给她,缓缓道:“你不用自杀,该你死的时候,我会送你走。你放心,刚刚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纳兰锦绣也没精力去矫情,什么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她不能随意穿男子的衣衫。不管是谁的衣服,有的穿总比光着好。

把他的外衫套在身上,仔仔细细穿好。其实她是不太相信他的话的,只是不是万分无奈,她也不想死啊。她不说话,只把自己蜷在角落里。

“你是大夫?”看她认穴位那么准,容二猜测。

“是。”

容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又问:“救过人吗?”

纳兰锦绣接过,毫不犹豫的打开,里面是两小块有些碎了的点心。她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点头:“救过,很多。”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救过很多人。宁国瘟疫时她研究出了方子,重生后又开了青囊医馆。她一直心怀善意,行医救人,也不知为何命运就不能看她好,总要同她过不去?

“我也是大夫,也曾救过很多人。”容二停顿了下又说:“不过没有杀的多。”

两块点心已经被纳兰锦绣吃完了,她不想说话,只把脸颊埋在膝头。经历了刚才那种事,她现在很想阿娘,阿爹阿娘在的时候,从来都不舍得她受委屈。她又想到了纪泓烨,三哥,也是事事顺着她,宠着她的。

容二又说:“我们已经给纪泓烨送了消息,沿途埋伏,就看他肯不肯为你冒险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的,她不知道三哥能为她做到几分,舍命相救这种事,不是人人都有幸能遇到的。

纳兰锦绣的嗓子还是哑的,发音不太清楚,听着莫名有些可怜。容二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是纪泓烨的女人。她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即便是嫁人,也要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又怎么肯委屈了自己。

“你不知道,当时为何还要帮他引开人?”

“当时是三哥活,我便能活,三哥死,你们也不会放过我吧。没路可选,就只能孤注一掷。”

虽不确定三哥会不会为我舍命,但我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我是大夫,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救,何况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后面两句她没说,也不打算让旁人知道,有些事,她自己心里清楚就足够了。

“你很聪明,我妹妹若是活着,也同你这般大了。”

纳兰锦绣看向他,他神色浅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六年前的瘟疫,她没能熬过来。”

是啊!六年前的那场瘟疫,人人都记住了纳兰锦绣,为她歌功颂德。可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让很多家庭支离破碎,他们的伤痛,只怕没人可以治愈,他们也不会感激她。

“你叫什么名字?”纳兰锦绣忽然问。

容二一怔,不明白这女孩子为什么忽然问他的名字。他只是给了她一件衣服和一点干粮,又阻止了她要和老七一起同归于尽。可他们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吧!况且他亡命天涯,只要有代号就可以了,哪里还需要名字。

“你救了我的命,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她语气很郑重。

容二哈哈大笑,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她记得他的救命之恩,难道就不记得把她掳来的人,其中就有他吗?

纳兰锦绣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想到他们之间肯定要有个你生我亡的结果,难不成到时候留他一命,让他来杀自己?她也真是够傻的了。

容二却觉得告诉她也无妨,万一纪泓烨来了,他死了,搞不好还有人念在这点恩义上,给他收尸。他这么想也就玩笑着说:“你记得我姓容就够了。”

“我姓徐。”

容二也没成想她会这么回答,笑得更厉害了:“那你告诉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打算以后你救了我,好让我念着你的恩情?”

纳兰锦绣摇头,淡淡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容二彻底被这姑娘的执着打败,她的生活,原来竟是这般有规矩。要知恩图报,要投桃报李,要平等相待。他忽然觉得,这个傻气执拗的姑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纪泓烨,应该会来救她的吧!如此难得的真性情,必然没有人愿意轻易失去。看来他们还要部署得更精密一些,才好让他有去无回。这项活计完成了,他和兄弟们便可以金盆洗手,过些正常人的日子了。

容二不知道,再是精心策划也是抵不住千军万马的。他包括他的买主都没有料到,这个本应该隐藏实力,韬光养晦的朝廷二品大员,新晋内阁阁老,竟然让千户营倾巢而出。

甚至不止是千户营,还有一部分军部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把他们的这座山头给端了。搞得就差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纪泓烨,刑部尚书,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去剿匪了。

只是,剿匪的活计,几时轮到刑部尚书了?文臣夺了武将的职,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纪泓烨何尝不知,他的这番行为会受人诟病。会让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同僚更加忌惮他,甚至会看到他的野心,对他除之而后快。

可他藏不住了,因为他失算了。涉及到了她,他就不可能再行一步险棋。让她做饵,让她担一分风险,他都是不允许的。

本就是故意露了破绽给旁人,打算受点伤示弱。二品大员被刺杀,在朝堂上一定会引起不小的动静,那些忌惮试探他的人,一定会暂且收收手脚。

等他彻底把蔡秉荃一党料理完,坐稳了刑部,再腾开手同他们周旋。谁人都知蔡秉荃一党就算是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刺杀他的,何况已经被他折了个七七八八。他们现在自保都成问题,如何有精力反扑?

这场刺杀是因为慧王同老师走得亲近,浔王在敲打他,怀疑他是慧王一党。浔王虽然心机颇深,但还不足为惧,真正让他不得不避讳的,是那位权倾天下的国相大人。

依照宗玄奕的性格,见他已经操控了千户营和刑部,是肯定不会再放纵下去了。既是如此,他就同他们秀秀实力,让浔王和慧王争一把,将暗地里的推到明面上。

也许这是一步险棋,有可能会让他万劫不复。但是,徐锦笙,是他心中唯一的挂牵,朝堂之事再危险,他也要保她平安无事。

纪泓烨带人来的时候很突然,浩浩荡荡的军队一下子就冲进来了,势如破竹。容二所有的布置,在黑压压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白七知道完了,他们必须离开,从此亡命天涯。可他心有不甘,他们七兄弟出生入死多年,才混得了这处庇护之所。

偏偏因为纪泓烨,他们又得开始逃亡。而且如今只剩下二哥和他,其他人生死未卜。纪泓烨不让他们好过,那他也不让纪泓烨好过,没得到他的女人,那就送个死人给他。

他本可以轻轻松松杀了纳兰锦绣,谁知道二哥极力阻拦,他只好放弃。到了应急通道,他还是心有不甘,独自返了回来。

他一出来就拿着刀向纳兰锦绣砍去。纳兰锦绣本来正背对着白七,看到纪泓烨出现在门口,小跑着过去,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纪泓烨见她安然无事,还没来得及叫她,就看到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他厉声喝道:“滚开!别碰她!”

061:最重要的人

白七的刀在落到纳兰锦绣背上的一刻,他整个人已经被龙义掀翻,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又滚落到地上,狼狈不堪。

纳兰锦绣没想到白七会去而复返,直到背上疼起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吃东西,还是受了伤,又或者是心力交瘁,她好像走不动了,只能站在原地,微微弯下了身子……

纪泓烨大步过去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把凌乱的发丝给她理回耳后,低低地道:“阿锦,别怕,我来了……”

忽然纪泓烨身子一僵,他伸出手,看到整个掌心被鲜血染红。他焦急地喊龙义,让他拿金疮药来,再没有了平常的泰然淡定。

纳兰锦绣只觉得耳边特别吵,她勉强睁开眼睛,轻轻摇头,声音又哑又小,她说:“三哥,别怕,我没事的。”

这么弱质纤纤的女孩子,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纪泓烨洒了一整瓶金疮药,用外衫按住她背上的伤口,血还是止不住,不停地往外渗。

“阿锦……阿锦……”纪泓烨轻声低唤,视线紧紧锁在纳兰锦绣惨白如纸的面颊上,心痛如绞。

纪小白在外面等了许久还不见他们出来,忍不住就跟进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得睁大了眼睛,也忘记了礼数,直接对纪泓烨大声喊:“快上车,回城里找大夫。”

马车上,纪泓烨用斗篷将纳兰锦绣越来越凉的身子紧紧裹住,用额头贴了她的。他忽然想起折梅的那日,她踮着脚,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她说“三哥,谢谢你”。

傻丫头,我哪里需要你对我说谢谢。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看到你笑,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这么做其实是愉悦了我自己。

纪泓烨紧紧抱着她,内心焦灼。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有后悔,有自责,有恐惧,最终只化成了柔和的一句话:“阿锦,若听到我唤你,就应我一声……好不好?”

纳兰锦绣隐约能听到声音,却睁不开眼,苍白的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安静又脆弱。她本来就白净,如今看起来更是毫无血色,白得渗人。

纪泓烨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冰冷得几乎没了温度,他心口一窒,像是被利器刺中。停顿了下,手指才略颤抖着慢慢探向她的鼻息,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轻轻吹拂着手指,他才略松了口气。然后,痴痴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将脸颊埋进她的秀发,喃喃道:“阿锦,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

怪我,不该这么晚才来,都怪我。

这一刻,纪泓烨才发现,他原本顾虑和在意的那些都不再重要。不管是权利,还是身份,都不过是浮世尘埃。如果她死了,那些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他伏低头,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了个吻,又是珍重又是怜惜……

纳兰锦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半夜。她迷迷糊糊睁眼,昏黄的烛火下,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轻轻一动就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冒冷汗。

她本是趴在床上的,侧过头看见对面的榻上睡了个人。那人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儒雅清致。她觉得三哥真是斯文极了,连睡觉的时候都这么乖,若是不蹙着眉头就更好了。她就这么看着他,忽然喉咙一痒,咳了几声。咳这几声不要紧,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她紧紧蹙了眉,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阿锦。”纪泓烨起身走到她床边,他一向浅眠,如今又是和衣而卧,自然警醒得很。

纳兰锦绣看出他的紧张,解释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儿口渴。”

“等着,我去给你拿水。”

纪泓烨端来温水,放在床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又动作轻柔的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用汤匙一勺一勺的喂她。

她是背受了伤,又不是伤了手,哪里喝个水还用人喂?纳兰锦绣动了动,却被他紧紧扣住。距离太近了,即便光线不那么明亮,纳兰锦绣还是清楚的看见,他下巴上的青色。三哥一向注重形象,从未这样过,想来是她让他担心了。

“来,张口。”他柔和地说。

纳兰锦绣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看他,眼神落进他柔和的目光里。怎么她感觉两人的距离好像更近了,她有些慌,心脏剧烈的跳了起来。

“阿锦。”

“我……我……我可以自己来……”她一着急就控制不住地开始结巴。

“你不要乱动,会牵动伤口。”他又舀了一汤匙温水,继续喂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扭捏起来,这不是她的风格呀!想了又想,才自我安慰,她就是个寻常女子,又不是柳下惠,自然不可能坐怀不乱。美色当前,她会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纪泓烨继续喂她,直到一碗水都喂下去了,才低声问她:“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躺太久了,难受,就这样坐着吧!”

“也好。”他在她身后垫了被子,让她能坐得舒服些,又小心避开她的伤口。

纳兰锦绣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犹豫着问:“三哥,我背上的伤,很严重么?”

纪泓烨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形容。白七那刀下了死手,若不是龙义反应迅敏,只怕会要了她的小命。即便是这样,那一刀还是从右肩划下,伤口长十寸有余,右肩上的那处极深,露了骨。

纳兰锦绣一动,右肩就疼痛难忍,她是大夫,隐约也能猜到些。这样的伤,单从感觉上就能断定,必然不轻,肯定是非落下伤疤不可了。

三哥不说话,大抵是在自责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问了。她清了清嗓子道:“我睡了多久?”

“两日了。”

纳兰锦绣想到她已经有几天没回府里,外祖母怕是要担心坏了。她那把年纪,若是知道她受了伤,身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外祖母……”

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发,安慰:“我没告诉她,平白让她担心。”

纳兰锦绣点头:“也好,不然她肯定会担心的。我这几日都没回府里,她问起,你要怎么回复?”

“已经问过了,我说要带你去采药,一折一返,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做事确实周全,半个月之后,她的伤大概就好的差不多了。她又担心医馆,怕林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这个……纪泓烨想让她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又觉得她的这份善意难能可贵,就眸色柔和地看着她,道:“每隔三两日,我就让林院正去医馆义诊,你看可好?”

纳兰锦绣犹豫,林清扬那个老头子,怎么看都像无利不起早的人,能听他的话吗?

纪泓烨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低低的笑了一声,“长生丸给他两颗,他必然是极愿意去的,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好吧!只能如此了。”纳兰锦绣顿了顿又问他:“三哥,你一直都在?”

“嗯。”

纪泓烨已经这么守着她整整两天,白日办公在这,夜晚宿在这,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汤药喂不进去,他便自己含到口里再用细竹管渡给她。不过,这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她不好意思,对他避而不见。

“这是哪儿?”

“我在外面的宅子。”纪泓烨说完,又补充了句:“这里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

好好的在外面置宅子做什么?纳兰锦绣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外室。上一世的时候,他从爹爹和娘亲的对话中,偶然也能听到,哪个富家公子或是哪个朝廷重臣,背着家人在外面养了外室。

三哥……不会也是如此吧!毕竟他都快二十岁了,还是连个通房都没有。上次紫嫣那件事,他气成那个样子,难不成是心有所属?

也许是他中意的人身份低,或是因为其他原因不适合进纪府。又或者是三哥想保护她,怕她受了欺负,这样另置了宅子,便是她最大,也没有了许多规矩。

她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纪泓烨柔声问。

纳兰锦绣没说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纪泓烨看她委屈的样子,哪里会知道她想到那方面去了,还以为她是在后怕。那天情况紧急,没容他多想。

可后来治伤的时候,看见她穿着男人的衣服,里面的衣衫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还有她脖子上的印子……他虽没有让人侍候过,却也不难理解那是什么,他当时就想把活捉的那几个人都杀了。

那日接触到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不会有什么有损闺誉的话流出来。他担心的是她被掳走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若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可如何是好?他可以不介意,只是怕她自己难以接受。

062:不想等了

见她半天不回应,纪泓烨只好低头温和地对她说:“阿锦,别怕,都过去了。”

纳兰锦绣想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却不敢。如果真像她猜想的那样该怎么办?她好像没办法接受。她有些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三哥有了这样的想法?三哥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她。

纪泓烨看她不言语,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只好坐到床边,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低声爱怜地说:“三哥在这里,阿锦,不要怕,没人能伤害你了。”

纳兰锦绣靠在他肩头,鼻间是他干净清爽的味道。这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和所受的委屈,已经离她远去。她安全了,心,却更加难受了。三哥对她很好,可这种好,也许和她想要的不一样。

他把她当成妹妹一般照顾,她能喜欢他么?或者说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么?好像不能。如今他们算是很好的,如果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而他不能接受,那怕是连兄妹都做不成了。她以后还怎么跟着他?

“阿锦……”纪泓烨低声唤她的名字。

纳兰锦绣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纪泓烨轻抚着她的发,声音沙哑,却异常认真:“别哭……以后你有我。”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纳兰锦绣不解地看他。他却不往下说了,只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又把她的碎发整回耳后,动作轻柔至极,像是在照顾一个小孩子似的。

“好好睡,我就在你旁边守着。”

“嗯……”纳兰锦绣也确实有些困了,她失血过多,容易疲倦。

看她缓缓闭了眼,渐渐熟睡过去。纪泓烨却毫无睡意,心口像是被火炙着。他现在就要审那个白七,要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片刻都等不了了。他收敛了气息,轻手轻脚的出门,让纪小白守着门口,冷声道:“我不回来,谁都不准进去。”

纪小白挠了挠后脑,一副傻气的样子问:“那姑娘若是需要帮忙,我能进去吗?”

“不能。”

“那……就装作听不见?会不会不太好?”

纪泓烨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走了。这一眼让纪小白毛骨悚然,身子控制不住的颤了几下。龙义本来跟在纪泓烨身后,愣是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半夜三更,让你守门就是守门,你还想进屋,真敢想啊你!”

“我……我……”我只是怕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我什么我?好好守着,一只蚊子也不许放进去。”

“这个季节哪有蚊子?”

“你真是小白的可以……”龙义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昂首阔步的走了。

纪小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少爷气什么,也不知龙义得意什么。最后还是告诫自己,守门就守门,别让人进去就是了。若是姑娘求助,他大不了把少爷请来就是。

——

纪泓烨的私宅有一处极隐密的地方,那里除了他,就只有龙义和纪小白进去过。除此之外,还从来没有外人进去,凡是进去的人,就再也没出来了。

纪泓烨穿过曲曲折折的甬道,站在水牢前,冷冷看着白七。本来还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头发凌乱如草,脸皮白得像鬼。

白七的身体极度难受,脑子还是清楚的,看见纪泓烨冷冷的瞪着他,嗤笑一声。做官的人就是虚伪,外表看起来衣冠楚楚,实则心狠手辣。整整两日,从他被关进来以后就粒米未进,而且身体一直泡在冷水里,皮都要泡烂了。

“你若真是英雄好汉,就给我个痛快,何必把我关在这里折磨。”

纪泓烨神态淡淡的:“让你死,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想着从我嘴里挖出东西,我就是死,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纪泓烨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是么?你现在不说,不代表将来不会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白七神态极致难看,似惊非惊,似痛非痛。让他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生不如死的活着,再呆一刻他都要疯了。他厉声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否受命于浔王。”

“浔王是谁?我不认识。”

“不认识?那是谁让你来杀我?”

“我看你不顺眼,就想你死,我喜欢不行吗?”

“呵……喜欢。”纪泓烨冷笑,向身后的龙义伸出了左手。

龙义会意,从衣袖里拿出几把小刀。小刀体积很小,尾部穿着红穗子。纪泓烨拿了一柄,状似随意地一抛,就越过囚栏,插入白七的左眼。

他从小就喜欢扔飞刀玩儿,觉得比投壶有意思多了,久而久之就练就了百发百中。只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因为,他现在心里很不爽,看不得这个龌龊东西笑。

白七捂着眼睛,凄厉的吼叫:“我和你何仇何怨,你要折磨我如此?”

“何仇何怨?”纪泓烨重复了一遍,又道:“你若是只受命于人来取我性命,我会给你个痛快,如今,你想都不要想。”

本来还神色痛苦的白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纪泓烨,状似疯癫:“我知道为什么,你是不敢说么?那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就是睡了你的女人,怎么样?有本事你杀了我……哈哈哈……”

纪泓烨脸色铁青,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了拳头。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怕一不小心,直接杀了他,那样才是便宜了他。而且,他现在对他来说还有用,还不能死。

龙义当然知道白七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天姑娘穿着什么,少爷情绪怎样,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听了这话,也同样怒不可遏。

姑娘是什么人,出身高贵,心地善良,更是少爷捧在手心上的,如何能被这种人侮辱?从他嘴里吐出有关姑娘的事,龙义都觉得是种亵渎。

“你再胡扯一个字,我现在就弄死你!”龙义过去钳了白七的衣领,把他狠狠拽了过来。

白七的头撞在囚栏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却仿佛不知道疼痛,还是呲牙咧嘴笑着:“怎么?心疼了?看不出来你和她也有一腿,哈哈哈……”

龙义年轻气盛,还从没被人这样说过,尤其是这货还捎带上了姑娘。他伸手就要扭断白七的脖子,纪泓烨上前握了他手腕,淡淡地道:“杀了他就等同于成全他,想死,没那么容易。”

白七把眼睛转向纪泓烨,笑得阴险又猥琐,陶醉地说:“不得不承认你看女人的眼光很好,模样生得好,皮肤又白又嫩,身子更是娇软,真真是极品……就是年纪小了点儿,太青嫩,不解风情……”

“你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龙义远没有纪泓烨的心性,不知白七是在故意激怒他,听了这些污言秽语,只想立刻杀了他。

“你杀啊!杀了我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哈哈哈……哈哈……”白七状似疯狂,不得不说,虽然他现在极为痛苦,但龙义的反应彻底愉悦了他。

“你以为我不敢吗?”龙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白七甚至觉得他就要动手了,自己马上就解脱了。

这时,纪泓烨向龙义伸了手,声音依然平静,只隐隐透了些狠意:“给我刀。”

龙义把飞刀递给他,白七以为他又要抛飞刀玩儿,谁知他竟是选了一把薄刃的,一字一顿:“用这个,割了他的舌头。”

白七刚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开始剧烈挣扎,就被龙义狠狠制住。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头被割下,鲜血淋漓。他说不出话,痛苦的由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龙义扔了舌头,拿出一条白色帕子,擦拭着手里的刀。纪泓烨则淡淡笑着道:“既然嘴上无德,不如就永远别开口说话了。”

白七一时之间失去一只眼睛和一条舌头,痛苦地在水里翻滚。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自己无法接受。

纪泓烨冷冷看着他,心里的疼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疏解,反而越演越盛。他现在不想看见这个人,不然,他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纪泓烨转身离开,龙义依然跟在他身后。走出甬道,看见外面的天,夜幕虽然黑暗,却因为有星星的点缀,璀璨夺目。那一轮冷月,散发着淡淡光华,柔和高洁。

纪泓烨停住脚步,回头看龙义。龙义神色还算正常,只一双眼里多了些猩红的血丝。看见少爷的眼神,他低头,机械地说:“属下逾矩了,但凭大人责罚。”

纪泓烨审视他良久道:“这事莫要再想,也莫要再提。”

龙义知道他这是不打算惩罚他了,低头哑声道:“是。”

纪泓烨又道:“不要被她看出端倪。”

不知在那一天一夜中,她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但她既然避而不谈,就是不想他们知道,那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吧!

只是有些事,本想等她长大些再告诉她,如今,他却不想等了……

063:千年风雅

纪小白看到纪泓烨和龙义回来,急急忙忙的过来:“少爷,姑娘醒了,大概是伤口疼,您快进去看看吧!”

纪泓烨眉尖微蹙,进了屋,看见纳兰锦绣站在桌子前,手里拿了把剪刀。纳兰锦绣也看见他了,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他沉着面朝她走来。不知为什么,纳兰锦绣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三哥现下这幅神情,不喜不怒,却着实让人有些可怕。

纪泓烨夺了她的剪刀,依然沉着面,厉声训斥:“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拿着剪刀做什么?”

纳兰锦绣被他训的不敢说话,只暗道,果然做官的就是威风,训人都训得这么有气势。等了许久不见他再说话,才敢偷偷地打量他,见他面色阴沉,眉眼中戾气横生,甚至好像还带了一抹痛色……

三哥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脾气自然是很好的。不要说发脾气,就是看她的眼神素来也是温温和和的,这会儿是怎么了?

纪泓烨见她偷偷看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也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火,怕是吓到了她。就收敛情绪,柔和地说:“夜深寒气重,你不在被窝躺着,出来做什么?”

纳兰锦绣摇头道:“躺得太久实在是躺不住了,伤口疼。”

纪泓烨一听她说伤口疼,明显就紧张了,让她好好坐下,不要牵动了伤口,又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

“就是疼也只能忍着,还不到换药的时候。”

纳兰锦绣却没听他说话,只看又是女子的斗篷,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粉色衣裳,心头开始泛酸。她还不知道这衣裳是谁的呢?

纪泓烨见她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的衣服看,走过去没发现她衣服有什么不妥,低声问:“怎么了?”

纳兰锦绣不回他,只说自己不冷,就要脱了披风。纪泓烨自然是不准的,两人相对僵持了片刻。许久,他低叹一声,伸手替她解了斗篷。然后一手环上她的背,一手去抄她的膝弯。

纳兰锦绣被他这样抱起来,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道:“三……哥……三哥,你做什么?”

纪泓烨抱着她,平静地道:“你不穿斗篷,就回被窝呆着。”

“我都说了我不冷。”

纪泓烨心里想的是,我这屋子没有地龙,只燃了两盆炭火。你失血过多最是怕冷,现在又正值寒冬,这寒气你如何受得?只是他没这样说,只柔和地道:“不要闹脾气。”然后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在床上。

纳兰锦绣有些窘迫,侧过头不看他,“只是养伤而已,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不用一直照顾我。”

纪泓烨没说话,面色平静,也看不出听了她这话是什么心思。只看着她问:“你刚刚拿了剪刀做什么?”

“我睡不着,光线太暗了,想剪下灯芯。”

“我怕扰了你睡觉,才没燃那么多。”纪泓烨说着话,又去点了两盏灯,然后才问:“睡不着……是伤口疼,还是害怕?”

纳兰锦绣摇头:“可能是我睡太久了,这会儿就不想睡了。”

纪泓烨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想到小孩子不睡觉,父母就会讲故事给他听,大概会有催眠的效果吧,就问:“要不我背书给你听?”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主意,纳兰锦绣点头:“那你挑个有意思的来背。”

纪泓烨可不知道她口中的有意思是指什么,朗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三哥,你见谁的睡前故事是背这个的?要那种有对话的,生动的,形象的。”

要的可真多,孩子大了就是难伺候。记得小时候,她刚到府里,他也曾给她背过书。那时候她听的倍儿欢乐,没有这些个要求。但他实在又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想了想,决定换一个。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

“三哥,我也不听这个。”

这个既有对话,主旨也清楚,应该算是够生动形象的了。她怎么还不满意?纪泓烨瞥了她一眼,颇有些看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

纳兰锦绣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想着他若是继续背下去,她就勉强听吧!谁知他却不背了,只道:“你喜欢看的那种胡说八道的话本子,我一本都没看过。”

胡说八道?这是在指责她不务正业吗?过会儿说不定又要训斥她。纳兰锦绣想拉被子盖到头上,不再听他说话,却扯动了伤口,疼得蹙眉。

“怎么?又疼了?”

“嗯。”她闷声闷气的回。

纪泓烨眼睛里有心疼一闪而过,他用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再忍忍,过几日便能好些。”

纳兰锦绣被他此时的亲密动作惊住,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孰不知她昏迷期间更亲密的事也是做过的,擦脸,喂药,修剪指甲……

倒不是纪泓烨非要做这些,只是他身边没有侍女。而且那时候,他心烦意乱,一心只想守着她,断然不会把她的事情假手于人。

“要不,你唱个歌给我听。”这个虽然大胆,肯定会被三哥冷着脸拒绝。不过总归要比现在的情境好,她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我不会。”利落的拒绝,毫无转圜余地。

纳兰锦绣本来也没指望他会答应,点头道:“那好吧!”

谁知,静默半晌后纪泓烨竟取了一把七弦古琴出来,手指轻拨,泠泠几声便悠悠传来。他调试好琴弦,便有清雪样的琴声在房里回荡了起来。

三哥竟然会弹琴,还弹得这般好,真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像他这样聪慧的人,想学什么自然是容易的。而且,他书房里有一把琴,只是没见他弹过。她倒是在他看书的时候弹过几次,自己的水准,怕是不及他的分毫,难为他当时还能听得进去……

纳兰锦绣心虚的扶额,她从上一世的时候就有个短板,对音律不大通,甚至可以说是音痴一个。爹爹请了最好的教席,每日教授一个时辰,寒来暑往练了几年,才勉强能弹出完整的曲子。

她惬意地闭眼,悠悠地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真好听。”

“千年风雅。”

“名字也好,听起来就很有诗意。”

纳兰锦绣缓缓闭眼,只觉得这曲子就是用来催眠的,前一刻不困,现在却睁不开眼了。她忘了从前,一上音律的课,自己也是这般想睡觉的。

琴声不断,直至她睡熟,纪泓烨才停下。凑近床边替她盖好被子,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有很重要的话忘了和她说。

现在把她叫醒说上那样一句话,她大抵又会使小性子吧!他心里的不舒坦,致使他没了睡意,就坐在床榻旁边静静看她。

纳兰锦绣做梦了,一会儿是白七向她走来;一会儿又是三哥淡漠的脸;然后是漫天血海中,三哥向她伸出手,她想伸手拉住他的,却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三哥!”她猛然惊醒,坐了起来,这下子狠狠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她捂住胸口,喘着粗气,冷汗沿着额际缓缓掉落。

“阿锦!”纪泓烨守了她很久,刚躺在榻上睡着,听到声响,很快就到了她的床边。

纳兰锦绣看见他,才知道自己是做梦了。她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纪泓烨看着她脸色惨白,额发被汗水湿透,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打了温水过来,细致地给她擦脸。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几日清减了很多,想到他每天有那么多公事要处理,还要在这衣不解带的守着她,也太过辛苦了。

“三哥,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你去睡吧,不用一直守着我。”

纪泓烨知道她是怕他辛苦,刚想说些宽慰她的话,就发现她后背上的衣衫被血染红。他拉过她,让她伏在他的肩头,看着鲜血还在慢慢往外渗透。

心里忽然升起一抹掩盖不住的怒气。都这样了,她还说没事,是不是如果他没发现,她再疼也要自己忍着。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如此挫败,想要一个人的信任,原来是这么难。

“你的伤口流血了。”他推开她,起身去取伤药和纱布。

纳兰锦绣也觉得背上像针刺一样疼,她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人,动手去解她的衣衫。她伸手按住他的手,小声道:“三哥明日还是帮我找个丫头来吧。”

纪泓烨轻轻拂开她的手,手没停,也没回复她。纳兰锦绣也不知三哥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只看着自己的衣衫被退下,然后就是他熟练的拆纱布。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换药这件事,气氛本该是风月无边的。可他沉默着,她也不敢说话,倒无端显得冷清了。

064:梁弦歌

三日后,纳兰锦绣的伤口明显不那么疼了,三哥也不再整日守着她,只把纪小白分给她使唤。她说要去屋外透气,纪小白就给她拿了件厚厚的斗篷,厚得夸张。

纳兰锦绣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厚……穿上这个我还怎么走路?重也重死了。”

纪小白看了她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只捧着斗篷,非让她穿上不可。

“你去把三哥的披风拿一件过来,我先凑合着穿,这个就省了吧,穿上也没法走路啊。”

“少爷说你若出去必须得多穿点儿,这是梁姑娘连夜赶制的。”

“梁姑娘是谁?”

纪小白想了想,道:“梁弦歌。”

梁弦歌?弦歌,弦歌知雅意,千年风雅,莫不是三哥那晚弹的曲子,就和这姑娘有关?纳兰锦绣这时候再看斗篷,愈发不喜。

“不穿就是不穿!”她任性地把脸颊扭到一旁。

“姑娘。”

“别叫我!”

“你这样,我没法和少爷交代,再说了这是梁姑娘的一片心意……”

纳兰锦绣被他念的无语,只好穿上。上身以后才发现,厚是厚了点,不过倒是挺松软的,一点儿都不重。她摸了摸,也不知里面絮的是什么棉。

纳兰锦绣缓慢的走在前面,纪小白跟在她身后,念来念去:“姑娘,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少爷说你不能走远……你再往前走少爷回来要怪我了……”

“三哥不是不在吗,你不说我不说,他哪里会知道?”

“他问我,我就要说的。”

“那你就撒个谎。”

“不能对少爷撒谎。”

“你……”纳兰锦绣不会接话了,只能妥协:“好了,这就回去。”

两人往回走,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女子。走近了看清,是个着水绿色斗篷的姑娘,和一个蓝色布衣的小丫头。

“请问是锦笙姑娘么?我家小姐在这儿等您很久了。”小丫头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喜人。

纳兰锦绣想,她家小姐估计就是梁弦歌了。好端端的她来找自己做什么?难不成这宅子真是三哥置给她的?她心里古怪着,步子也就慢了下来。

纪小白一看她蜗牛似的步子,就焦急地问:“可是伤口疼了?就说不能走太远,你偏不听……”他这么说着,见梁弦歌过来,立马住口了,规规矩矩的叫了声梁姑娘。

纳兰锦绣鄙视地瞅了纪小白一眼,前一刻还在啰嗦她,后一刻见到梁弦歌倒是规矩起来了。什么人,难不成她平时待他太和颜悦色了,他就不把她当主子了?

心里不舒坦,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抬头看向梁弦歌。年纪略长她一些,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肌肤如玉,清莲不妖,这种美丽与端庄和妖娆相比,截然不同。

是极致的高雅,与三哥的优雅相得益彰,都是仙人一般。九天上的谪仙人与尘世中的富贵花,差别自然是明显的。她突然就没了兴致,连梁弦歌都不想再看了。

梁弦歌自然也看到了她,也许人人见了徐锦笙都会认为她容颜绝世,毕竟这种颜色,世间难寻。

可若是旁人长成这样,除了美,别人便不记得什么。而她却恰恰相反,没有被美貌夺去自己,怎么看都是钟灵毓秀。即便是在病中,那双眼睛依然灿若星辰,光彩夺目。

说起来她在这个院子已经住了许久,本来极为沉静,下人们多一句话都不会说,也不曾来过生人。几日前的动静确实有些大,绿荷说纪大人抱了个女子回来,血淋淋的,还是林院正亲自来诊的。

她以为治了伤就走了,不成想竟是在这住了下来。而且,据说纪大人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她觉得纪大人这个人,对人际交往很淡漠,能得他青睐重视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大概都是跟爱情有关系。能让纪大人那种清教徒喜欢上,是有多优秀才可以?她对这个女子,是有几分好奇的。

而且,这院子实在是太闷了。下人们除了日常招呼外,基本上都处于哑巴的状态。她除了绿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有人也住在这里,她们可以说说话,一起做做女红,日子兴许还好过些。

若不是想着人家还在养伤,她早就上门拜访了。这时看纪小白向她问好,她也回了个礼,既不折了身份,又显得平易近人。

好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纳兰锦绣虽然心里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梁弦歌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就是那种男人女人都喜欢的气质。

“锦笙,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纳兰锦绣点头,心里却暗暗觉得,梁弦歌是不是太过热情了?虽然她和三哥因为在外行事方便以兄妹相称,可她毕竟不是三哥的亲妹妹,梁弦歌巴巴地过来做什么?

“我是梁弦歌,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听说你受了伤,我煮了红枣阿胶汤,补血最好了。”

绿荷把食盒递给纪小白,笑着道:“小姐晨起时就炖上了,姑娘快趁热尝尝。”

纳兰锦绣身上有伤,不能行谢礼,只对梁弦歌道:“谢梁姐姐的汤,本应该请姐姐去屋里坐,只是我刚从外面回来,有伤在身,实在感觉有些乏了,改日我上门拜访。”

被人拒之门外,梁弦歌一点儿不恼,依然是自然亲近地笑着告别。倒是绿荷那个丫头,委委屈屈地看了纳兰锦绣一眼。

纪小白跟着纳兰锦绣进屋,把汤端出来给她,道:“还热着呢,姑娘快喝。”

“我不喝。”

“这好好的汤,为何不喝?”

“不喝就是不喝,哪有为什么?”

纪小白一看她脸色不好,只以为她是不舒服,就问:“那这汤……我喝了?”

“你喜欢就喝了吧!”

“我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梁姑娘一番好心,如果她发现你没喝,岂不是不太好。”

纳兰锦绣虽然以前就领教过纪小白有的耿直,可是这时还是觉得他聒噪,废话那么多,好像还处处针对她。梁姑娘什么心意,关他什么事儿?至于一直在她面前说,好像她多小气似的。

“我要睡一会儿,你也出去。”她揉了揉额头,确实有些疲倦。

纪小白端了汤出去,到门口又回头:“姑娘若是有事儿,直接唤我便好,我就在门外守着。”

纳兰锦绣暗道,最好离我远点儿,被你念得烦死了。她躺了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总想着梁弦歌。刚来的时候她也猜测这个院子里会有女人,可真见到了,又是神仙般的人物,她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了。

她睡不着索性就坐起来,对着门口道:“纪小白,你进来。”

果然纪小白推门进来了,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梁姑娘……来这里多久了?”

纪小白侧头想了半天,回复:“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吧!”

这么久了?难怪三哥每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来是在外院养了人。可为何她从没发现三哥的异样,难道真是当局者迷吗?

宁朝的高门显贵,一夫一妻的很少,大多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如果她要喜欢三哥,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必须接受梁弦歌?

答案是她没办法接受。而且,三哥对她是什么想法,她真是搞不清楚的。有时候她觉得他对她很好,有时候又觉得还不够。似乎比她想要的那种,总是差了点儿感觉。

纪小白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再说话。心里嘀咕,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梁姑娘?难道是梁姑娘得罪她了?不可能啊!梁姑娘性情最好了,来了那么久,连下人都不曾责罚过一个。

“那你知道梁姑娘来这是做什么的吗?”

纪小白摇头,只道:“她从来不曾和外人来往,我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她来这应该是因为少爷吧!”

果然是和三哥有关系。

“她人好,做东西也好吃。”纪小白真是要多不怕死,就有多不怕死。

“你又和人家不怎么来往,怎么就知道人家做东西好吃?”

“她经常给少爷做,有时候少爷不想吃,我就替他吃了。”

还经常给三哥做饭?纳兰锦绣想到自己同三哥在一起,一向都是他让着她。做饭什么的,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么看来,她不得三哥的喜爱也是正常的。纳兰锦绣越想越不是滋味。

“那三哥对她好吗?”

“好,梁姑娘的琴弹得极好,少爷和她应该是知己吧!再者说了,少爷对谁都很好啊!”

纳兰锦绣的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她真不知道纪小白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纪小白看她的表情,以为她又生气了,赶紧道:“姑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他说完话,一溜烟的就跑了,简直就是避她如蛇蝎,这让纳兰锦绣就十分挫败。

065:养了个东西

孙文杰是在宫门口把纪泓烨的马车拦下来的,大摇大摆地两手张开挡在路中间。新提上来的车夫不如纪小白灵活,见路上突然冒出个人来,吓得赶忙拉紧缰绳,马受了惊一蹶蹄子,车厢剧烈地震了一下。

“大人?没事吧!”龙义自幼就在纪泓烨身边,主仆二人极为信任彼此,但在旁人面前,龙义还是称呼他大人。

“无事。”纪泓烨的声音一如往常淡然,丝毫没有波动。

孙文杰见车停了,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孙大人……”龙义欲言又止,虽然知道他和少爷曾在大理寺一起共事,但是他这样不怕死的拦车,真的可以么?少爷会不会把他丢下来?

“无事,我和你主子叙叙旧。”

孙文杰甩手放下锦帘,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半路爬车了,不过距上一次也已经很久了。所以,他一坐上就意识到了不同。

纪泓烨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自顾自地斜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并不搭理。

孙文杰见怪不怪,笑呵呵地道:“没车,顺路捎我一程吧。”

纪泓烨依然不理。

“怀瑾兄,我怎么觉得你这车不一样了,你看这榻上竟然还有美人靠。”他凑上去闻了闻,又道:“和你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呀!就是多了股药香。”

“……”

“你好好说,是不是你那个宝贝表妹?”

“……”

孙文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就盯着他多看了几眼。纪泓烨此刻正斜倚在锦塌上,姿态随意,眉宇间难得露出些疲色,不似平时的冷淡严谨。

说起来他继任刑部尚书以后,手中权势渐大,气质自然和以前不同,现下竟是不展颜了。也是,朝堂如今因为他都快要炸锅了。

“纪三,不是我说你,你装傻充愣好几年了,为何一到文渊阁就不知道收敛了?”

纪泓烨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孙文杰后颈冷飕飕的,只好又道:“不是装傻充愣,是韬光养晦,可以不?”

“我也想收敛着,是有些人强迫的罢了。”

“你若是想收敛,哪有人能强迫你?你调动的可是千机营和军部士兵啊!要知道,历来千机营只听内阁首辅的,你现在就是阁臣一枚,就能让千机营倾巢而出。我看现在最容不得你的就是李善成,你可真把人家首辅的权利当泥捏的呢?”

“军部的人是你送来的。”

孙文杰摸了摸鼻子:“那还不是都察院的那个人,一听说你让人去调千机营了,就把他手底下的人都派出来帮忙。要不是我拦着,势头比现在还大。”

“那我还要谢谢孙大人?”

“谢倒是不用,就是你现在怎么办呀!我可察觉了,相国已经注意你了。”

纪泓烨悠闲得很,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没有丝毫焦急:“你和我素来是分不开的,我完了,你也好不到哪去。”

孙文杰一听就急了,指着他,气愤的说:“纪三你不能这么不厚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拉我下水,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噢?孙大人认为我是现在才拉你下水的?不是一早你自己跳下来的么?”

“我就问你,现在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孙文杰看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真是想狠狠打他一顿,可惜,他不敢。从同窗时候开始,他就见识了纪泓烨的腹黑,想不怕他都难。

“这阵子朝堂里的动作会很大,你比彭景冷静得多,看着他不要插手。”

“我和他都不出手,就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再者说了,彭景已经参与了,现在收手也晚了。”

“彭景是武将,朝中无人不知他重情义,他此时不出手,别人也只以为是我利用了他。”

孙文杰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天大的事也是纪三一个人扛。这也许就是他的魅力所在,知道他遇到了棘手的事,彭景简直就是冲冠一怒为蓝颜。不要说调动士兵,就是让他去端了谁的府邸,大概他也会毫不犹豫。

纪泓烨想到未来的事,也真是有些头疼。宗玄奕和浔王,老师和慧王,还有端坐庙堂之上的当今圣上,各有心思。想让他们彼此牵制起来,属实要费些功夫。

孙文杰觉得天大的事儿,落在纪三身上也不是事了。同一年考中的,一起上在太学院求学,又被先后分到了大理寺,可人与人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

他越想越觉得不忿,凑近纪泓烨仔细看。发现他这张脸真是……真是……造孽啊!尤其是现下这副样子,简直要人命啊……

孙文杰看得忍不住啧啧几声,真想把帘子车门都拉开,让全金陵城的姑娘们都一饱眼福,看看刑部尚书这副模样。

估计明日就会有哪位朝廷重臣,给纪尚书提亲了。不过能配得上他的*还真不多。就说程大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就怕是连皇子都配得,可他不是丝毫不为所动么?

看样子男人若是生得俊了,也是骄傲,谁都看不上的。怎么有男人生成他这样?孙文杰又往前凑凑,想好好看看……

纪泓烨似有感应,嚯得睁开眼,冷玉般的眸子寒光凛凛,哪还有以前温润如玉的模样。孙文杰暗道,刑部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好好的翩翩佳公子,不过个把月时间,就凶的跟罗刹似的。

“孙文杰,你再用刚才那个眼神看着我,我会怀疑你有断袖之癖。”

“咳咳咳……我取向可是很正常的,不好龙阳。”再者说即便是我好龙阳,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你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已经接连几天没休息好,本想在车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又让孙文杰给搅和了。

“怀瑾,我看你脸上有些疲色啊!昨晚是不是开荤去了?”孙文杰恶作剧般挑了挑眉。

纪泓烨手指微微一抬,威胁道:“再胡言乱语就扔你下去。”

“别啊!你也不能一心都扑在朝堂上,适当的也得考虑一下房中事。你若嫌弃朝廷大员的千金麻烦,我给你找个会伺候人的。”

纪泓烨斜了他一眼,他又道:“我知你生性好洁,不喜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手上有货……”

“住口!”纪泓烨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靠了靠。

“我是不是得给你立个贞操牌坊?如此守身如玉是为了哪个?”

纪泓烨懒洋洋地道:“没有的事。”

“说真的,是不是养在你家的那位郡主?”

纪泓烨没回复,孙文杰却觉得差不多就是了,八卦的凑近他低声说:“林院正说你表妹才十四岁,小你这么多,你心里就没罪恶感吗?”

纪泓烨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孙大人,小心祸从口出。”

孙文杰见鬼似的看他,“你已经甩给我一桩祸事。”

“呵……”纪泓烨轻笑,“令尊大人到现在都还没出手吗?”

“来头不小,后台可不是一般人,父亲大人……在犹豫。”

纪泓烨冷声道:“有后台就拆了,令尊大人当年骁勇善战,如今位及督都,怎么办事反倒束手束脚,当自己手上的权利是泥捏的?”

孙文杰一愣,怎么感觉他今天火气有点儿大?这帮胭脂犯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林院正说胭脂里有幽冥花,而这种东西,很多医者都不认识。林院正还说过,怀瑾的表妹医术精湛,只怕太医院也无人能出其右。

难不成这件事儿和她有关?如果是这样,那纪三反常就可以说得通了。毕竟,他那个护犊子的性子,早在大理寺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

孙文杰又开始感兴趣的上下打量纪泓烨,结果发现他手边放了个精致的食盒,模样有点儿眼熟,怎么好像是御膳房的?

“我说今日又不是上朝的日子,你巴巴跑到宫里来做什么,原来是为了吃的。不过你在吃食上一向不讲究的,这里到底装的什么呀!”

孙文杰见他不回答,自己便探身去掀那盖子,打开就惊诧了,里面竟是糯米糖人。御膳房新来了位做点心的,拿手的便是糯米糖人,只是这东西娇贵又费工夫,除了皇上极宠的两位娘娘能吃上,其他人想看一眼都难。

“这么多……我尝一个。”谁知手指还没碰到糖人,便被纪泓烨推开了。

“你怎么这么小气?你不是一惯不碰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吗?而且你有这么多,给我一个能怎么样啊?”

纪泓烨想到嗜甜如命,见到稀罕点心就笑眯眯的某人,清淡地道:“再多怕也是不够。”

孙文杰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头雾水:“这么多还不够?你是养了个什么东西吗?这么能吃……”

纪泓烨唇角微弯:“嗯,的确养了这么个东西。”

“你养的什么这么金贵?”竟然一个都不舍得给他,孙文杰一脸扭曲地盯着纪泓烨。想着若是自己跟个狗啊猫啊都争不过,可真是失败透了。

066:人非草木

纪泓烨明显不欲多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声道:“到了,下去。”

孙文杰哪有那么好打发,看了看车窗外,道:“我这还没到呢,你得再送我一程。”

看纪泓烨不为所动,他两手抱了软榻,一副赖死也不走的样子。纪泓烨蹙眉,对着车外道:“龙义,送孙大人下去。”

“啊?”孙文杰还没反应过来,就飘飘然被人送下了车,眼前是绝尘而去的马车背影。他想破口大骂,但最终还只是咬了咬牙,小声嘀咕:“多送我一程都不愿意,这心焦火燎往回赶的模样,活像是有媳妇在家等着似的……”

不对!媳妇?女人,喜甜,糯米糖人?我的乖乖,这禁欲系的纪大人,难不成是红鸾星动,起了凡心?

这么想着,孙文杰便对把自己扔下马车这件事,一点儿都不气愤了。哈哈哈,纪三啊纪三,你可真是有点儿像活人了。

改天,一定要跟踪他,看看金屋里藏的是哪个美娇娘。他说指定是外面的风流佳人,才迷的纪三动了凡心。林院正非说是纪三府里的那个小表妹。他们因此还赌了一壶陈年好酒呢。

动了凡心的纪大人一回来,就看见纪小白戳在门口,耸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没说话,只接过龙义手里的食盒进了屋。

龙义拉了纪小白去一边,眉飞色舞:“你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你说少爷怎么不给姑娘请个侍女回来?”

“嗯?”

“我伺候不了她,她可比少爷难伺候多了。”

“噢……”这一点,龙义丝毫不怀疑。

“再者说我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也做不了这精细的活。”

“以前每天你护送姑娘去医馆,不是挺好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姑娘受伤后性情大变。”纪小白依然傻傻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人。

龙义想到白七,眼睛一沉,喃喃道:“她一个姑娘家,受了那么重的伤,估计是觉得难熬,性情可能自然差了些。”

纪小白想着她让自己吹了一下午的冷风,无语问苍天,只自顾自的嘀咕:“你和我换班,让你来试试,西北风好不好喝……”

龙义想,若是少爷同意,我还愿意和你换,这么守着姑娘不是挺好的吗。她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主意多,和她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趣。

只是,少爷大概是不会同意了。

纪泓烨进屋看见纳兰锦绣靠在床头看书,把食盒放到床边,又提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纳兰锦绣放下书,看着食盒,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好像是……糖炒栗子?

不对啊!如果是糖炒栗子,也用不着这么精致的食盒来盛。这图案,怎么有点儿眼熟?她再仔细看,这……好像是宫里的东西吧!

宫里的榛子酥很可口,以前三哥给她带过几次,这次想来应该也是,她询问地看着纪泓烨:“是榛子酥?”

纪泓烨摇头,看着她,但笑不语。

纳兰锦绣挑眉,不是榛子酥是什么。她把食盒打开,看到造型精致的糯米糖人,呆了。她吃过糖人,也吃过糯米点心,但这个是什么?

“糯米糖人。”

“这……是吃的么?”

纪泓烨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住笑意:“是。”

“做的这么精致,吃掉会不会有点可惜?”

“不吃会坏掉的。”

纳兰锦绣拿了一个她认为最丑的出来,看了又看,还是不忍心下口。可是又觉得这甜甜的味道甚是吸引人,就小小的咬了一口。外皮的糖很酥脆,内里又糯糯的,还带着一股荷香。

“好吃。”她笑弯了眼睛,抬头看他。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就连唇瓣都没有血色。只是这样笑着的时候依然眉目如画,甜甜的,纪泓烨忍住想亲她的冲动,低声问:“晚膳用了没有?”

“还没,三哥吃了么?”

“没有,一起吧。”

晚膳很丰盛,纳兰锦绣惦记着糖人,也就没怎么吃。纪泓烨看她不怎么动筷,就给她夹菜,每一样都夹了些放到小盘子里,低声道:“你挑食,原先都可以由着你,这会儿身上有伤,得吃得均衡一些。”

纳兰锦绣也知道吃得好了,伤口才好得快,就低头吃盘子里的东西。三哥夹什么,她便吃什么。心里默默想着,三哥说得都对,她切不可挑三拣四,人在屋檐下,不能讨人嫌。

“药膳粥,吃了。”纪泓烨舀了碗粥,推到她面前。

纳兰锦绣大大舀了一勺吃下,想着快点儿吃完,她这么正襟危坐的,背疼。

“慢点儿吃。”纪泓烨眉尖微蹙,敏感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三哥光顾着她了,竟然什么都没吃。就替他盛了一碗粥,朝纪泓烨推了推。她有伤在身,动作又慢又笨。

纪泓烨却没阻止她,只安静看着她。见她把粥推到他面前,他用汤匙舀了,尝了一口,就将汤匙放下,不准备用了。

这粥本来就是按照林清扬的方子,特意为她熬的药膳粥,他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三哥,你怎么不吃?”纳兰锦绣又喂了自己一口,还没有完全咽下,吐字不清地说。

纪泓烨看了她一会儿,就又吃了一口。

纳兰锦绣想,也许他在外面吃过了,现在只是陪她吃了。她吃完粥,用帕子拭了嘴角,道:“我吃饱了。”

纪泓烨放下汤匙,让人收了席面,指了下床,淡淡道:“过去,坐好。”

纳兰锦绣不疑有他,走过去,乖乖坐好。纪泓烨把药膏盛到玉碗里,调好,然后站到她身后。

“换药。”

换药?怎么又是他给她换药?虽然说这几天一直这样,现在拒绝有些矫情。可……可现在确实是不行了,他已经有梁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以后还是注意接触的好。

可三哥的院子里没有侍女,不让他换,难不成让龙义或纪小白?纳兰锦绣脖颈一凉,觉得是万万不可以的,压根儿就没想借梁弦歌的丫头用用。

她的手一直抓着衣襟,没动。纪泓烨什么都没说,耐心出奇的好,就在她身后默默等着。她转过头,仰着脸望着他,忽闪的睫毛,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安。

纪泓烨带她回来的那天,片刻没有离开她,不想将她的任何事假手于人,她的一切都是他在照料。不是没想到男女大防,而是那时候他没心思在意这些虚礼。他只想守着她,看着她,片刻不离。

他现在觉得替她做这些再正常不过,可她呢?之前不就已经拒绝过一次了么?是看他没反应,才没敢再提的吧!

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脱衣,她难免会感到不适,况且……他眼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低叹一声:“我叫人过来给你涂药。”

果然,不久后梁弦歌就来了,动作轻柔地替她涂了药,又用绷带缠好。纳兰锦绣本该和她道谢,却又不想和她说话。原来,讨厌一个人竟可以没有任何理由。

梁弦歌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排斥,替她收拾好便出去了。纳兰锦绣躺在床上,听着梁弦歌和三哥在门外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脚步声越远。

她怔怔看着床幔,闭眼,有水珠从眼角滑落。上一世的经历,始终提醒着她不能动情,她以为自己已经心若顽石,再难动摇,却终究人非草木……

她就这样静静地哭了一会儿,心里舒服了些,却还不见三哥回来,想来是和梁弦歌在一起。心里有种嫉妒在疯狂滋长,她讨厌,却又不得不承受。

就这样煎熬了许久,她才睡着。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来到她身边,先是替她往上提了提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她蹙眉,那人便不动了。

纪泓烨在床边守了她一会儿,越看越喜欢,低头啄了啄她的眉心,声音低且柔:“我心悦你……”

睡着的人没有反应,他轻笑一声。罢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等她伤好了再说吧!免得她又要胡思乱想。

纳兰锦绣似乎听见纪泓烨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以为是在睡梦中,便没有在意。

半夜,纳兰锦绣发起了高热。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身体火烧火燎的难受,伴着刺骨的疼意。她忍了许久,还是有些崩溃地哭出了声。

纪泓烨本是在外间的榻上合衣而眠,听到动静,披了外衫过去。一看她面色潮红,一向柔嫩的唇有些干裂,便知她是发了热。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那温度简直灼人。

纪泓烨暗道糟了,林清扬叮嘱过,她若是发了高热便是伤口感染,十分危险。他大步出门,告诉守在门口的纪小白:“让龙义速去请林院正。”

“现在?”纪小白不解地问。

少爷到刑部上任以后,行的都是非常之事,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纪小白和龙义怕出叉子,夜里总是轮番守在门口,这会儿龙义刚刚被换回去休息。

“立刻去,就说姑娘起了高热,让他带药来。”

纪小白一听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去找龙义了。

067:红鸾星动

纪泓烨着人打来温水,绞了条帕子放在纳兰锦绣额头上,又轻柔地给她擦拭脸颊,颈部。希望能给她降温,让她舒适一些。

纳兰锦绣已经热糊涂了,朦胧间,却能感觉到身旁有人陪着她,寸步不离。她拉住那人的手,喃喃低唤:“三哥……三哥……”

纪泓烨一怔,伸手把她捞进怀里,避开伤口,轻轻揽着。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鬓角,低声安抚:“三哥在,不怕,阿锦乖。”

纳兰锦绣扯着他的衣袖,呼出的气息都是灼人的,她低声啜泣:“三哥,我好难受……”

“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纳兰锦绣身子越来越热,额头渐渐铺满冷汗,她浑浑噩噩地抓着纪泓烨,说些听不懂的胡话。一会儿是“爹爹娘亲”,一会儿又是“九哥”,最后一直在唤“三哥”。

纪泓烨的脸色越来越沉,再是临危不乱的人,眉眼间也有了压抑不住的焦急。有林清扬在,倒不是怕医不好她,而是她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般养着,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

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不要说她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了,就是身体强壮的男子,怕也是疼得受不了的。如今又发了高热,反复感染,不仅会留下疤痕,就是伤口也难以愈合。

他心疼,却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如果可以,这些苦他是愿意替她尝的。可事实是,他只能这样抱着她,心里才算安定些。

林清扬来的很快,他提着个药箱进门的时候,纪泓烨正在低声同纳兰锦绣说话。一个烧得糊里糊涂,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什么。而他明知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说些安慰的话,却还是坚持一直安抚她。

林清扬和纪泓烨共事很久了,对他的性子也了解几分,几时见他这样对过哪个女子?心下愈发确定,纪家和镇北王府这门亲事,必然是结定了的。

半夜被人从被窝拽出来,老头子的脾气不怎么好,说话自然也冲,他瞅了纪泓烨一眼,没好气地说:“发热的人为了避免昏厥,自然是怎么凉快怎么办。你可倒好,还挨着人家,快把她放下。”

纪泓烨本人也通晓药理,只是刚刚情难自禁,又看她着实可怜,不舍得不陪着她。听了林清扬的话,倒是幡然醒悟,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被子特意盖的低了些。

林清扬想要感受纳兰锦绣到底热到了什么程度,却被纪泓烨挡在身后。他淡淡的说了几句话,意思就是向他反应她发烧的程度。

大夫诊病摸一下都不行,这得是宝贝到什么程度了?都说掌刑罚的人大都冷漠,可纪泓烨大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这可真是大宁国的趣闻一件啊!林清扬思及此处,胡子跳了几下,最终还是决定先用去热的药丸。

纪泓烨把药喂给纳兰锦绣,又落下床幔,然后才让林清扬开始诊脉。林清扬搭着脉,语气一本正经的不稳重:“看不出来啊,这丫头的身体也着实太虚弱,先天不足。”

纪泓烨蹙眉,没说话。

林清扬瞅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只要注意调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尤其是她精通医理,一准儿能将自己养得白白壮壮。”

纪泓烨:“……”

“哈哈哈……”

纪泓烨:“……”

“这波热退了,明日可能还会热一次,无需用药,热退了自然就好了。”

纪泓烨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却又见老头子竖起了眉毛,义正言辞的道:“你不能一遇到她就没底线了,什么都由着她。虚不受补,饮食忌甜忌荤腥。出去透透气可以,但时间不要太久,她现在太虚弱。”

林清扬唠叨归唠叨,但手下的活儿却是片刻没停。写好了方子给纪小白,又叮嘱了如何煎药,才又回了屋。

纪泓烨见他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只轻轻把纳兰锦绣的手放回被窝里,语气清淡:“龙义,送林院正回府。”

“我这把老骨头大半夜被你折腾起来,你连盏茶都不给么?”

“夜深了,饮茶会睡不着,您老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林清扬被他气得狠狠瞪了他两眼,又道:“深夜出诊,诊金加倍。”

纪泓烨没回头,依然背对着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缺钱吗?”

“这……这是缺钱不缺钱的事儿吗?”林清扬被他气得结巴了下。

“噢,不缺钱,那还要诊金做什么。”

“你……”

“治好了她自然有酬谢,就是那半颗长生丸。”

林清扬一听长生丸,眼睛就亮了。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有些担忧的问:“这丫头甚是爱惜药材,尤其是这长生丸,太过珍贵难得了,纪大人可做得了主?”

林清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担忧纪泓烨不能说服纳兰锦绣把长生丸给他。孰不知,纳兰锦绣对纪泓烨是极为信任敬重的。区区长生丸,只要他要,她断断不会不给。

纪泓烨回头看了他一眼,长眉一挑:“怎的?林院正信不过我?”

“那倒不是,整个宁国谁人不知纪大人素来言出必行。”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主要是你这表妹可是你的眼珠子,老夫怕她不愿意,你不肯勉强罢了。”

“这就不劳林院正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说服她。”

林清扬其实还想赖他一会儿,借此机会,顺带调侃他几句。往常他总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现下的模样实属罕见。

“龙义。”

龙义在之前纪泓烨叫他的时候就到了,此时正立在一旁,一听主子唤他,顿时到了林清扬身边,俯首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清扬看了看龙义,总觉得纪泓烨有卸磨杀驴的嫌疑,斜了他两眼。奈何纪泓烨根本就没看他,更遑论起身相送?他只好提了药箱往外走,想到得了半颗长生丸,心情也倏的好了起来,美滋滋的就差哼起小曲儿了。

——

翌日。

昏睡了一晚上的纳兰锦绣终于清醒过来,高热虽然退了,但一张口嗓子还是火烧火燎的疼。她试了几次都没发出声音,也就放弃了。勉强起身洗漱干净,然后又窝到床榻上睡觉。

晌午时分,门外传来两声轻扣,是纪泓烨回来了。纳兰锦绣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看见他宽大的衣袍随外头凛冽的寒风猎猎作响。立于这一方室内,如松挺直,萧疏轩举,气质自成。

一个男人,生得那么好做什么。纳兰锦绣感慨,又想到程若素和梁弦歌,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别扭。

“好些了没有?”纪泓烨凑过来低声问。

换做往常,她会点头,或是回复很好,今天却是看着他一动没动。

“怎么?”纪泓烨如墨的双眸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拉了张椅子在她床榻前坐下。

纳兰锦绣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她现在一说话就嗓子疼。纪泓烨想到林清扬昨晚说,你把这小姑娘当成眼珠子了,有求必应。我给她用了点儿温补的药,对身子好,只是明日发声困难,也省去了你许多麻烦。

“无妨,是新添了药的缘故。”

纳兰锦绣侧头,用眼神示意他伸手。纪泓烨伸出手掌,她一手拉住他指尖,一手在他手心写字。

“我想看看药方。”她写完停顿了下,又写道:“他用了什么药,让我口不能言?”

她的食指轻轻流连在他的掌心,纪泓烨顿时一僵,只觉得掌心的微微痒意已经蔓延到心尖上。他无法分心去感受她写的什么,还想做些什么来疏解……他忽的抽回手,低垂了眼睑,不去看她。

纳兰锦绣不解地看他,却只看到了他浓密的睫毛,此时正在轻轻颤着。三哥这是怎么了?她本想把他手再拉过来继续写,可心里竟无端生出些怯意。

三哥不会是觉得刚刚太亲密了吧!虽然他们在外面的时候,没有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但那时候她毕竟是男装,他们又以兄弟相称。如今是在三哥的别院里,自然是要顾忌的。

她都忘了,这院子里还有位叫梁弦歌的女子。直到此刻,纳兰锦绣才像被迎头泼了盆冷水,醒悟过来。她收回手,手指微微蜷了,渐渐攥成了拳头。

纪泓烨稳定心绪后抬头看见她低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两只手还握得紧紧的。他眉尖微蹙,拉过她的手打开,看着手心因指甲形成的半月形,责备道:“你把拳头握得那么紧做什么?疼不疼?”

她摇头。

他叹息,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

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又为何要对她好,让她心存希望?她不需要!纳兰锦绣怄气般的抽回手,靠在床头,闭了眼,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纪泓烨隐隐觉得她是因为刚刚不高兴。他虽没喜欢过别的女子,没有经验可言,但毕竟锐利,想了解什么也不困难。

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不确定她对他的喜欢,是对于兄长的依赖还是……非他不可?是否同他一样?与其一直猜测,不如直接挑明了说。现在似乎就是好时机。

068:护她周全

纪泓烨起身坐到床边,和她面对面,低头。两人的脸颊离得很近,似乎稍稍动一下就会碰到彼此。

纳兰锦绣心虚地直了直身子,想离他远点儿。谁知他却猝不及防地凑了上来,越来越近,唇,似乎就要碰到了。

纳兰锦绣还没反应过来,懵懵然坐着,只睁大了眼睛。纪泓烨依然低着身子保持和她平视,胸口轻轻起伏,看得出呼吸略急促。

两人沉默地对着坐了半晌,纪泓烨轻轻往前一凑,唇就印在了她湿润温软的唇上。纳兰锦绣眼睛睁得老大,漆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

纪泓烨本来只是贴着她,刚想动作,就对上了她的眼睛。他低叹一声,离开她,在她颊边的腮肉上轻轻地咬了一下,软软的,香香的。

她的皮肤极为娇嫩,就是这样轻轻一吮,便留下了红印子。纳兰锦绣吃痛,呜咽了一声,怒瞪着他,三哥是属狗的么,怎么咬人呢?

他却低声笑了:“你应该闭眼睛,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她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纪泓烨不想说,你太小,这么看着我,我有罪恶感。就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眼前一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心底却丝毫不怕。因为她熟悉三哥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极淡极淡的香味,却又似香非香,包裹着丝丝凉意,令人沉心静气。

纪泓烨的唇重新印上她的,轻轻含了。她有些慌张地一躲,两手推拒着他。他便扣了她的后脑,霸道勾着她的唇辗转厮磨,让她挣动不了分毫。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落下来,纳兰锦绣只能被动承受,像深海里漂浮的人,只能死死抓住身边唯一一棵浮木。

许久,纪泓烨放开她,两手捧着她的脸颊,手指摩挲着她红艳艳的唇,低声道:“阿锦,我心悦你。”

纳兰锦绣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听了他的话就愈发光彩夺目。三哥刚刚……吻了她?这……这是什么意思,是代表他喜欢她吧!而且他还表白了,喜欢你,就是在对她表白吧!

本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可她脑袋短路,思绪乱成一团,一时竟理不清楚,只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人。

纪泓烨似乎笑了一声,又在她唇上辗转厮磨,末了,不轻不重地在她下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把她拉入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发顶,微勾了唇角。

她身上的味道同寻常女子用的熏香不同,很淡雅,似莲似竹,因为常年侍弄药材,还略微有些药的苦意。这么抱着她,就觉得很舒适,一动也不想动,只是有些话必须要问了。

他低头在她耳侧轻缓噬咬,看她整个人都羞成了粉色,低声道:“阿锦,你还没回答我。”

纳兰锦绣想问回答什么,喜不喜欢他么?这个好像不需要回答吧,她若是不喜欢他,早就把他扎晕了,能由着他胡闹吗?

可是,她的针包现在在哪呢?

后来纳兰锦绣再想起这时候发生的事,对自己也是无语的。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想到针包这种无关紧要的?她是研习医术太认真,把自己弄傻了么?

看着她魂游天外,思绪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纪泓烨叹息着说:“我的心意你该明白了,那你的呢?”

纳兰锦绣本是有一肚子话要同他说,比如他为什么突然表白,隐约中总觉得三哥有些急迫,甚至是不安。只是她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绞在肚子里,一阵难受。她伸手捏了捏喉咙,蹙眉,原来口不能言竟是这般难受。

纪泓烨看了她的动作便把耳朵凑了过去,淡淡地道:“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可以同我咬耳朵。”

那语气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听上去还带了些许缱绻的味道。纳兰锦绣脸颊通红,看都不敢看他,从来不知道三哥还有这幅模样。

偏偏纪泓烨觉得有意思得很,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循循善诱:“阿锦,说吧。”

纳兰锦绣整个身子被他揽在怀里,气息也沾染上他的耳廓,酥酥麻麻的。她沉了沉气息,才又握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一笔一画,甚是郑重。

她写的是:三哥是喜欢我么?

纪泓烨眼中有涟漪散开,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地道:“自然。”

她又写:有多喜欢?

“自然是很喜欢。”

纳兰锦绣已经活过一世,自然知道名节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她认为三哥既说了喜欢她,便会替她打理好一切,不用她费心伤神。那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纪泓烨本还等着下文,却见她什么也不说了,他只好又道:“你就不要我个承诺?”

“……”

看她不解,他又耐心解释:“比如说非卿不娶什么的。”

她低头在他掌心写下:我信三哥。

这世上的承诺有千万种,最当不得真。我相信的是你,即便你什么承诺都不许给我,我依然信你,只因你是你,仅此而已。

信你什么?自然是信你把我放在心上,将来会娶我。即便她不说,纪泓烨也是明白的。这种时候,在他面前说了这种羞煞人的话,纳兰锦绣竟然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最是正常不过。

纪泓烨眼眸幽深了一瞬,很久之后才意味深长道:“你……就这么信任我?”

纳兰锦绣点头,又觉得太过随意,不够郑重,就又点了几下。纪泓烨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里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纳兰锦绣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既是要在一起,就该全心信任,如果心存疑虑不说,时间久了毕生怨怼。她又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梁弦歌。

纪泓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梁姑娘啊……”

他停顿的恰到好处,引人深思。纳兰锦绣等了又等也不见有下文,就动手推了他肩头一下,眼含警告。大有你不说,便要捶你几拳头的意思。

“梁姑娘是一桩私盐案的重要人证,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想她死,把她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保护她。”

她笑了笑,又写道:“我还以为她是三哥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纳兰锦绣看着他,眯了眯眼眸。梁弦歌的心思尚不清楚,只是她既然能放心住在这里,就是很信任三哥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似乎顺理成章。男才女貌,倒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还有程若素,还有上次在集市上前呼后拥的姑娘们……他可真是……真是……讨女孩子喜欢。纳兰锦绣越想越酸,撇了撇嘴,暗道:果然,男子长得好了也是祸害。越看他这张脸越不舒服,有种想要给他毁容的冲动。

她这般想着,便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戳完后才意识过来,这可真是不像话极了,就把眼眸转向别处。

突然之间被人戳了脸,纪泓烨好像微微怔了下。不过他的情绪一向隐藏得极好,所以面色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眼含笑意的看着她,俊眉微挑,仿佛在等她的解释。

纳兰锦绣当然不会说我想戳花你的脸,免得你到处给我惹桃花。她只好故作不知,仿佛她刚刚并没有戳了人家那一下。

“阿锦……”

她转过头,询问地看着他。看看,这装傻装的。

“你刚刚戳了我一下,不能耍赖。”

纳兰锦绣也忍不住笑了,低头又写道:“看你生得不错。”

纪泓烨终于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发,道:“什么不错?是我这副皮相吗?”

纳兰锦绣由衷地道:“是啊,你这幅皮相非常不错。”

纪泓烨笑得更厉害了:“就当你是夸赞我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这副皮相也不错。”

纳兰锦绣摸了摸脸颊,要说徐锦笙的外貌生得是真的好,甚至比她上一世的也不遑多让。只是,太过明艳夺人。

这样的容貌生到有权势的家里也就罢了,若是生到寻常人家,只怕会惹来祸事。如今得了她这副皮相,还不知道是祸是福呢?

见她眉间现出忧虑之色,纪泓烨素来通透,自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世上女子皆求自己能容貌倾城,可真正的倾城之姿,又岂是凡人可以消受的?一招不慎,就会被人眷养,沦为玩物,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她深谙其道,所以才韬光养晦。只是,明珠就是明珠,即使掩埋在土里,也依然折不了其光华。出土之时必然光芒潋滟,灼灼其华。

再者说,他的小姑娘本就是特别的,不仅仅是容貌,更胜在心性。她医术精湛又有济世之心,本该受人爱戴敬仰,凭什么要去遮掩、去改变?

所以,在他看来是否要藏锋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他容不得人觊觎,却也不怕有人敢来觊觎。有他在,她该是什么模样,便是什么模样。他岂会护不住她?

明年她便及笄了,到时他让祖母请人去镇北王府把亲事定下来,她自幼长在纪家,想来镇北王也不会不答应。

成亲后她便是他的妻,会和他一直在一起。不管朝堂怎样变幻,镇北王府又是否会凋零,有他在的一日,便会护她周全。

069:认错了人

修养了大半个月,纳兰锦绣伤势渐好,便搬回了纪府。眼看就要过年了,平凡人家的年关总是艰难的,这样一来,医馆病患渐多,且大都是付不起诊金的。

纳兰锦绣虽然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行动多有不便,但她依然每天坚持去医馆。她总觉得重活一世不容易,还是要多做善事的好。

三哥倒是愈发忙了,年下诸多事情需要打点,圣上又要大赦天下,刑部许多案件需酌情审理,从轻发落。换做旁的人,交给属下,糊弄着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是个认真的,不论案件大小,均要清楚来龙去脉,一个人便当成了几个人用。

有时半夜能挪出空闲,他便去医馆接她回府。纳兰锦绣见他清瘦了,心下担忧,费了不少心思研究炖汤。既要养精神又要口感好,不能太油腻,药材也不能放太多,每天一种,七天一轮回。

每日午膳时分纪小白会准时来取,又总会告诉她,这次的盐少了,或是上次的糖多了,要么就是某种药材味道太重了。她细心受教,一点点的改,如今倒是煲得一手好汤。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去做厨子了。

今日做的是鱼头汤,加了天麻和枸杞。她一边盯着火候,一边想要不要把鱼头给三哥带上。他劳心劳力用脑过度,鱼头最是补脑了,可又怕他不吃鱼头。

嗯,对,三哥,挑食,还挑的很厉害。这是她近来才发现的。

吉祥拿着把蒲扇在旁边看炉子,如意推门进来说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让纳兰锦绣过去,说是帮着掌掌眼。

“是要瞧什么东西么?”她不解地问。

“应该是吧!”

“有没有说是什么?”

“奴婢不知。”

外祖母平时不怎么管她,若是专门派人来唤,就一定是有事情的。纳兰锦绣嘱咐吉祥看好炉子,带着如意去换衣上妆。

进了外祖母的内室就听到小声小气的议论,什么低嫁,白户人家……听起来像是在议亲,想必一定是四姐姐的婚事。不知对象还是不是那位五品郎中陆远安,要是他自然是很好的。

她进屋就听见纪老夫人道:“士农工商,论起门楣来咱们也不高,正好相配。”

“老太太,您可不能糊涂呀!咱家现在有一位朝廷二品大员,而且年纪轻轻就是阁老了,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官宦之家了,早就脱了商籍。”

“烨儿是争气,不过咱们也不能忘本。这个陆远安,我看着甚好,又是在烨儿手下当职,曦儿嫁过去定然不会受气。”

“他自然不敢给曦丫头气受。只不过女子嫁人都是要高嫁的,这样咱们脸上也有光是不是?”

说话的是纪杨氏,纪尧的亲婶婶。这人最不得纪老夫人待见,是属会吸血那类的。两家自老爷子去世后,本就分家另过,可她就赖着长房,在纪老夫人这讨了一大家子富贵生活。

纪老夫人没说话,显然是不大高兴了,可纪杨氏也不会看眉眼高低,还在说:“这个姓陆的小子,可是高攀了。以后烨哥儿看着自家妹妹的面,还不是得提拔他。按理说咱们现在的身份,就是要嫁女儿也得嫁个功勋侯爵之家,何苦白白便宜了他。

纪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今日是陆家上门定亲的,让她这么一说,曦姐儿会怎么想?会不会担忧祖母把她的亲事当成儿戏。其他人又会怎么想?他怕暗中会说她重嫡庶尊卑,对庶孙女的婚事,随意处置。

纳兰锦绣和纪老夫人一向亲近,自然也知外祖母心中所想,就笑着道:“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倒觉得勋爵人家未必就好。五品郎中虽然品阶不高,却也生活富裕,吃穿不愁了。四姐姐嫁过去,夫妻和美,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纪老夫人眉间舒展,笑道:“还是你有眼力见儿。”

纪芸曦看她来了,拉住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他过会儿来,祖母让我坐到屏风后偷偷看一看,你陪我吧!”

一屋子的女眷见老太太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旁的。就这样扯了一会儿闲话,等到陆氏夫妇同陆远安上门,大家伙也就都散了。只剩下纪老夫人,纳兰锦绣和纪芸曦。

“过会儿人来了,你们两个就坐到屏风后面,切不可出声被人发现。”纪老夫人嘱咐纳兰锦绣和纪芸曦。。

她们两个坐到屏风后,纪芸曦紧张的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倒不是担心陆远安不好,毕竟,纳兰锦绣曾替她看过。只是,这人不久后将会是她的夫君,初次见面,她实在是有些紧张。

陆远安来了,温温和和的一个读书人,五官生得极好,纪芸曦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祖母问了一些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很是从容淡定。

“祖母,亲事既已定下来,我想见一下曦姐儿。”

纪老夫人犹豫了下,按理说婚前是不能见的。只是,毕竟也是要结为夫妻的人,总不好结婚那天才能看清楚长相吧!

“我知道这有些于理不合,只是听闻她喜欢刺绣,就从苏州带了些稀罕的丝线给她,想亲手交于她。”

纪老夫人眉眼含笑,觉得自己眼光真是好,这还没过门,就知道惦念上了。以后嫁过去,自然不会差。

“你们年后就要成亲,也没太多规矩可讲了,你且跟着小厮去后院花园等着,我让曦姐儿过去便是了。”

陆远安朝纪老夫人做了个揖,由小厮带着去了后院。纪芸曦听了他的话,紧张的都快要晕过去,她拽着纳兰锦绣的手,语无伦次:“妹妹,怎么办?他……他说要见我,我今日的打扮得体吗?这样行不行,你快帮我看看。”

纳兰锦绣忍着笑,安抚她:“四姐姐这样很好,快去吧!”

“不行,我一个人紧张,要不你和我一同去吧!”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这怎么能成呢?我不能见外男。”

“可我,可我真的害怕。”

纪老夫人看着两个小女儿家,不禁想到了自己当年出嫁的情景,笑道:“你们两个一同去,锦儿,你到时候躲在不远处,就当帮你四姐壮胆子了。”

纳兰锦绣只好同意。从纪老夫人的住处到后院花园没有多少路程,一路上纪芸曦的手都是汗津津的。

“锦儿,你说他会不会对我不满意?”

“自然不会,他若是不满意,又怎么会同你定亲?”

“可他毕竟没见过我……”纪芸曦欲言又止。

“他连你喜欢刺绣都知道,对你的了解肯定也不少了。”

纪芸曦内心还是忐忑,她曾一心盼着未来的夫君好,可真把这样好的一个人给她,她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毕竟,他是朝堂五品官,而她不过是个庶出的身份。虽然仰仗三哥看起来光鲜了些,但在纪府从来不曾受过厚待重视。她的生母身份低又早逝,她不爱说话也不得祖母和父亲喜爱。他娶她,只怕不仅对自己的政途毫无助益,就连像样的嫁妆也没有多少。

这时候她忽然羡慕起纳兰锦绣,她是镇北王的嫡亲女儿,出生就被封为郡主,即便是借住在纪家,谁又敢看轻她?祖母喜爱她,三哥五弟待她更是亲近。出身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也很伤人。

纳兰锦绣见纪芸曦不知想什么去了,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高大身影,摇了摇她的手臂提醒:“四姐,到了,快过去吧!”

“你真不同我过去?”纪芸曦还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你过去,别怕,我就在这等你。”

纪芸曦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朝陆远安走过去。他听到脚步声,唇角不可察的弯了弯,回头的一瞬间,却呆在了原地。

这姑娘……这姑娘是谁?

纪芸曦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忽的就怔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行了个礼,尽量平静地道:“陆公子,芸曦有理了。”

陆远安攥了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四姑娘?”

“是我。”

他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炸开,眼前一片白光。他蹙眉,那个藏在屏风后偷看他,在雪天笑闹,唤纪大人三哥的女子,竟不是纪四姑娘么?

相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见倾心?他以前也是不信的,可自那日后,他便忘不了她,鬼使神差地给她画了很多画像。能娶她为妻,他自然是愿意的,所以婚事才定到了年后就办。

他甚至想过,纪大人如此疼宠他这个妹妹,肯定也是看中他的人品,才肯将她许配给他。他日后自是要倾心待她,绝不辜负。

如今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可亲事已经定下,年后就要完婚,他如何悔婚?悔婚的后果也是现在的他承受不起的。

一则得罪了纪大人,纪四姑娘总该是他的亲妹妹;二则自己本就和离过一次,亲事上再有问题,势必会引人议论;三则就是坏了纪四姑娘的名声。

070:慧极必伤

这也是陆远安最顾忌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人退了婚,以后再难有一份好亲事了。尤其她还是庶出身份,这样的大户人家,庶出永远会低人一等。

可真的娶了她,怕也如同楼沁那般,貌合神离。想到楼沁,他的心一酸。曾经他以为只要他真心相待,总有一天就能让她喜欢上他。

可事与愿违,不是两情相悦,这世上便又多了对痴男怨女。怕是他与纪四小姐,也会这般。这么一转眼的时间,陆远安心里已经千回百转。

纪芸曦内心更是慌乱无主,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他这反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许久后,陆远安回过神,淡淡笑了笑道:“这些彩线给你。”

纪芸曦总觉得他笑的有些牵强,怕是对她很失望吧!她伸手接过盒子,心烦意乱,竟是连谢谢都忘了说。

“快回去吧!我也要告辞了。”陆远安温和地说,转身带了随身侍从离开。

纪芸曦呆站在原地,他这是……这是……不喜欢她么?若是不喜欢,为何要送她东西?若是喜欢,又为何连话都不愿意同她说几句?

纳兰锦绣本来藏着,可一转眼的功夫,就发现陆远安就不见了。她看四姐呆站在原地,小跑过去,拉了她的手。

纪芸曦一看见她,便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锦儿,他……好像,好像不喜欢我。”

纳兰锦绣想亲事已然定了下来,四姐禁不起退婚。而且,四姐这么好,陆远安即便现在不喜欢她,将来也会喜欢的。如今多想也只是白白伤神,毫无作用,只能安慰:“怎么会?”

“那他为何这就走了?一句话都没和我说。”

“你们毕竟还没成婚,他大抵是顾及你的名节,不敢久留。”

纪芸曦被她说的有些动摇,她长在深院,性子颇为单纯,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尤其这话又是纳兰锦绣说的,她就更信上了几分,就犹疑着问:“真的是这样吗?”

“嗯,一定是这样。四姐,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回去吧,外祖母还等着咱们回话呢。”

纪芸曦抱好怀里的盒子,想着陆远安毕竟送了她东西,心里一定还是念着她的。也许真的是碍于没成婚,不便多说。她今日见了他,心里是欢喜的,锦儿说得没错,他是很好很好的。

陆远安一行人从纪府出来,就看到停在角门的青帷马车,是纪尚书的车架,他认得。他停下脚步,怔怔看着。

不一会儿角门便出来个姑娘,素衣若雪,灵秀通透,正是纳兰锦绣。她刚从外祖母院子出来,纪小白就过来传话,说三哥要带她出门,她就直接过来了。

陆远安死死盯着她,看见她笑着说了几句什么。车门打开,帘子后面伸出一只男子的手,她笑着把手放入那人掌心,由他拉着上了马车。

陆家父母不知其中缘由,催促他上车,陆远安却忽然不想回去了。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远远跟着他们。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心里叫嚣着想求个结果。

他想知道这女子到底是谁,和纪大人是何关系?冥冥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记得镇北王府的郡主就寄养在纪家。如果她就是郡主,和纪大人那般亲密,可就和兄妹之情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边是年轻有为的朝廷二品大员,新晋阁老。一边是和离过的五品小官,不管怎样比较,她都不会选择后者。可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

纳兰锦绣上了马车,便看见纪泓烨着一身便服,斜倚在榻上,正用手指揉按着眉心,一副倦怠模样。

她过去帮他按摩头部,低声道:“古人说慧极必伤,即使有十分聪明,也不要都用上了。”

纪泓烨闭着眼眸,感受着她的动作。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看起来娇滴滴没有力气的样子,实则力道不小。而且她是大夫,穴位掌握得很精准,每次她给揉了之后,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纪泓烨想区区一个刑部还难不倒他,若不是要多方应付个股势力的试探,他也用不着如此殚精竭虑。所幸事情正按照好的方向发展,让浔王和慧王彼此忌惮,也就不会有人对他出手。

只要没人打破这个平衡,大家就都相安无事,朝堂也自然稳定。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这个小丫头该知道的。

“刑部之事,非同小可,如果有了疏漏,极可能会误人性命。在其位谋其政,不得不全力以赴。”纪泓烨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一堆官话。

纳兰锦绣暗暗叹息,要说三哥成为朝廷新贵,也不是没缘由的。他年纪轻轻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自大宁国立朝以来,这样年轻的尚书也没有几位。

据说三哥去刑部任职之前,朝堂上因此也是有争议的。三哥在大理寺办差得力,公正清明,在仿间素有贤名,又深得圣上信赖,他的老师沈清正也是全力举荐。

就在多方努力下,他才坐稳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不然他这么年轻,靠资历肯定还是要熬上几年的。想来他也是不想辜负老师信任,想用能力堵住悠悠众口,所以才会在初期事事*。

之后又是文渊阁的选拔,以他的能力,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入选了。这下子就更轰动了,宁国还不曾有过这么年轻的阁老。

如此出类拔萃,也不知是福是祸,纳兰锦绣感慨着说:“满朝文武,若人人都有你这份心,你便不会这样累了。”

她这是变着法的指责他太过认真执着,不懂变通?纪泓烨闭了眼睛,淡笑不语,想着她也是关心他,若是她心里舒坦,让她念叨几句也无妨。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说一不二。既是多说无益,也就不浪费口舌了。她找准穴位给他揉按着,力道比平时重了一些。

纪泓烨缓缓睁眼,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纳兰锦绣动作顿了下,不解:“三哥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下这么重的手,可是不高兴了?”

“没有。”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许撒谎。”

“我只是觉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人之力就可让其清明,三哥还是应该把保全自己当成最紧要的。”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纪泓烨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话不错。”

“你既知道,又何必让自己片刻不得空。”

“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纳兰锦绣嘴一撇,有些小性子:“我不管,我只知道人不是木头,需要休息调整。”

“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纳兰锦绣倒是愣了一下,喃喃地问:“好什么?”

“现在就开始休息,明天也是,夜里还能陪你去医馆。”

他答应的这般干脆,纳兰锦绣却有些不相信,怀疑地问:“你是说……真的?”

“我几时诳骗过你?”

纳兰锦绣觉得他答应的太痛快了,心里反而生出些不安:“你的事情忙完了?”

纪泓烨怕她多想,十分肯定的回答:“嗯,差不多了。”

纳兰锦绣笑了笑,到底是开心了。又重新给他揉额头,纪泓烨舒适地闭了眼,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两种,我似乎都占全了。

纳兰锦绣一听这话可就严重了,情深不寿,怎么听都有点像诅咒。她着急地说:“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你又想什么呢?”

纪泓烨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就想笑,随口扯了个谎:“我在想夜谭楼新出的菜。”

纳兰锦绣一听就来了精神:“什么菜?”

“你去了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她掀了车窗的帘子往外瞧,真是要去夜谭楼。作为金陵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它就像地标一样,几乎所有本地人都知道去那的路要怎么走。

“那是你们男人去的地方,我怎么能在那吃东西呢?”若是被人看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出现在酒楼,影响得多不好。

“夜谭楼最好的菜便是炒的,不蒸不炸,就要刚出锅的时候吃,口感才好。你若是不去,我岂不是要把厨子接到府里?”

这个纳兰锦绣也知道,只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太好,就底气不足地道:“还是不要去了吧。”

纪泓烨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明知故问:“怎么?你不想吃?”

“不是……”

“嗯?”

“酒楼里最是人多口杂,你的不少同僚都经常出现在那吧!”

纪泓烨笑了笑,伸手拿了一样东西出来,纳兰锦绣定睛一看,竟是帷帽。这帷帽是纯白色的,和榻上用的面料颜色相近,她刚刚没有注意,所以也就没看出来。

“这个做的不错,还挺漂亮的。”

上一世她也有过帷帽,和娘亲一同出门的时候就会戴上。能遮住脸,能挡风沙,只是那时候做的要比这个大一些,不如这个看着玲珑。

071:相国来了

纪泓烨看她爱不释手的,解释道:“这是来自西域的粟特工匠做的,外表看着小巧,内里空间却足够大,不会让人感觉压抑和透不过气。”

“我试试。”纳兰锦绣拿过来就要戴到头上。

纪泓烨坐起来,伸手替她戴好。

纳兰锦绣透过轻纱看着他,道:“三哥,你说戴着这个出门,会不会更引人注目?”

纪泓烨点头,附和:“一些贵族妇人小姐出门就要戴,孰不知越是那样越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上一世,同宗玄奕出门都是穿男装,同娘亲出门又总是前呼后拥。她想着今天龙义没在,前些日子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就小声问:“纪小白行不行啊?”

语毕,还用食指指了指纪泓烨的额头。她总觉得纪小白实乃是纯白到不能再纯白了。让这么好骗的人保护自己,着实是没有安全感呀!

纪泓烨看她怀疑纪小白脑子有问题,忍住笑意:“你说行便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三哥掌刑罚,又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还不知有多少仇家。上次的事,她可不想再有一次了。

“你放心,自那件事之后,我已经习惯出门带影卫了。”

影卫?就是那种像影子一样的侍卫,走到哪跟到哪,主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她突然觉得仿佛被人窥视,把手从他额头上拿了下来。

“不该他们看的,他们不会看。”

什么是不该他们看的?她明明也没做什么,三哥这个呆子,纳兰锦绣忽然不想和他说话了。

纪泓烨拉了她的手让她继续揉,安慰道:“我已经让人在夜谭楼订了雅室,清静得很,你只上楼的时候戴着帷帽便好。”

纳兰锦绣点头。下车后还真的戴上了帷帽,跟在纪泓烨身边,很是乖巧听话。

有些人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好的,这一日,这个时辰,宗玄奕也恰好来了夜谭楼。

他和陈智刚到夜谭楼,一脚踏在楼梯上正要上去的时候,就见另一头上菜的楼梯上打翻了盘子。

管事的训人十分凶狠,压低着嗓子阴森森地说:“里面的贵人咱们可开罪不起,你毛手毛脚的竟然打翻了他的汤水,是等着剥皮呢吗?”

那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吓得站都站不起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扣头求饶。

管事还是不放,依然恐吓:“你个泥腿子,小小年纪看见漂亮女子就飘飘然,不知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我现在就把你去交给那位贵人,你自己同人解释,看人家会不会放过你!”

“刘管事您千万别把我交出去,我现在就求厨房卢师傅再做一盏。”

“你开什么玩笑?咱们夜谭楼的燕窝是配上冬瓜,用嫩鸡汤滚之,玉色为最佳。那位姑娘呢?她只要加入枸杞、红枣、桂圆,用玉碗盛了隔水炖。厨房里只此一份,根本就没有备货,卢师傅手脚再快,这会儿也是做不出来了!”

宗玄奕脚步一顿,脑海中有些话清晰起来:

“燕窝至清至文,不可以油腻杂之,不可以武物串之。夜谭楼的冬瓜燕窝甚佳,以柔配柔,以清入清,燕窝皆作玉色。可惜,终究还是夺了燕窝的味道。”

“夫人,那……你说说要怎样做?”

“自然是用玉碗盛了,隔水炖的才好,水自然要用天泉或是露水。”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她这般食燕窝,起码他是没见过的。他深知人死不能复生,也从不信鬼神,只是忽然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个姑娘。宗玄奕冷声对身后的陈智道:“去问问,哪里的客人?”

陈智很快回来,恭敬的回复:“秉相国大人,是兰室。”

宗玄奕大步上楼,毫不客气的推开了兰室的门。纪小白本是守在门外的,正要拦,却被陈智拖住。

“纪尚书好雅兴。”他的话听起来不太客气,因为他对沈清正这位得意门生十分不喜欢。没有强大背景支撑,年纪轻轻就是朝廷二品大员,他的聪明和能力,绝对是不需要质疑的。

他喜欢聪明人,可如果是不受把控的聪明人,那还不如蠢货来得好。因为人蠢点才好摆布,聪明人却是容易生出异心的。防患未然,免得哪天被聪明人算计,绊了脚。

纳兰锦绣听到宗玄奕的声音抬头,看他穿了套墨蓝色的衫子,广袖飘飘,神色淡漠,形容清癯了不少。他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不大一样了,权势这东西,得到久了,人自然就跟着变了。

宗玄奕走进来坐下,也不见外的入了席,一派端正持重,却是让纳兰锦绣莫名觉得压迫。他一个乱臣庶子为爬到今天的位置,做的那些肮脏事,她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害怕。从和爹爹攀附关系,做她的老师,再到以爱之名娶了她,让纳兰家彻底消失……一宗一件都狠厉深沉如魔鬼,若是被他发现她没死,她大抵只能再死一次了。

纪泓烨低头给她夹菜,头都没抬,只淡淡地说:“这里有女眷,下官就不留相国大人了。”

宗玄奕抬头说道:“纪尚书怎么的,下了朝堂便要和我这般生分么?”

他语气矜贵,不能说是客气,甚至有威逼之感,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纳兰锦绣去看纪泓烨,发现他面沉如水。三哥是骄傲的,很骄傲,自然不喜欢这样和人说话。

瞧宗玄奕的态度,他们在朝堂上大抵也不是一派。官场上的事她是不懂的,听下去也没用处。她伸手拉了纪泓烨的衣角,小声道:“三哥,我去那边等你。”

来夜谭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装修足够奢华。不仅有供人休憩的地方,还有书房和赌钱的地方,供人娱乐消遣。纳兰锦绣准备去里面呆着,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便见外男。

纪泓烨还没表态,宗玄奕却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语气依然冷漠傲慢:“慢着,我有话要问你。”

这下就连心思深沉,从不肯与他正面交锋的纪泓烨也不愿意了。他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只看着宗玄奕道:“女眷不见外男,不知相国大人拦着她做甚?”

“不知她是谁家的女眷?”

“自然下官家的。”

“哦?没听说纪尚书成婚,她也未梳妇人发髻,莫不是……你的妹子?”

纪泓烨何其敏锐,宗玄奕对纳兰锦绣的关注太多了,不得不防。他看着她道:“相国竟然问起,下官就实话实说了,她不是舍妹,而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宗玄奕的表情更有意思了,似笑非笑:“我也没听说纪尚书有婚约,只知道隔三差五就有朝廷大员想把女儿妹妹许给你,谁让纪尚书年纪轻轻就炙手可热呢。”

纳兰锦绣只觉得三哥一派淡然,说谎都是理直气壮的,却不知,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家是有这样一桩口头婚约的。

“婚约是幼时双方长辈口头所定,若不是情投意合便不作数,所以并未声张过。”

宗玄奕眼睛眯了眯,让他俊朗的脸多了一丝阴翳:“既是如此我就不夺人所好了,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要当着纪尚书的面问一问。”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宗玄奕权倾天下,纳兰锦绣不希望三哥和他僵持下去。

纪泓烨没出声,像是默许了。以他对纳兰锦绣的了解,她应付不来的事,决计不会逞强。

宗玄奕看着她,见她装扮得素雅清丽,看着比实际年龄要稳重许多。容貌生得甚佳,只是并未惊艳到他,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漂亮的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心,早就跟着那个人死了,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这世上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可在他面前,却是话都说不全一句。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勇气可嘉,还想着帮她的情郎解围。看不出纪泓烨这个捏笔杆子的书生,还算是有些福气的。

宗玄奕淡淡的嗯了一声,措辞许久,才道:“燕窝为何要那般做?”

纳兰锦绣总不能像原来那般回答,凭空为自己招来祸事。她侧头想了想,准备将装傻进行到底,“我身子不好,大夫叮嘱每日晨起都要空腹用一盏燕窝。加多了东西会吃不下去,就这样凑合着吃了,久而久之反而觉得味道不错。”

宗玄奕轻笑了一声,不是愉悦,更像是嘲讽。纪泓烨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被纳兰锦绣握了手臂。她出奇的平静,好像没听出宗玄奕笑声里的讥讽。

以纳兰锦绣多年和对宗玄奕生活在一起,对他的了解,他擅长攻心术,对着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一向是特别执着的。所用方法大都是先激怒对方,然后再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即便是对他有所防备的人,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毫无弱点暴露。他也总是能找到常人不能忍受的那个切入点,让你方寸大乱。

所以,她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

072:往事(一)

纪泓烨从一开始就知道纳兰锦绣在说谎,她是经常这样做燕窝吃,但却不是每天晨起的时候要用。

她是这种平静状态随口扯谎的时候,就是她有了防备之心,开始保护自己的正常反应。他伸手轻拍了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意在安抚她,不要害怕。

宗玄奕打量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又状似无意地问:“不是因为加入别的食材,会夺了燕窝的味道?”

“燕窝本来也没什么味道,跟着什么做,便成了什么味道。”

宗玄奕不说话,只死死盯着她。这小姑娘是真的很像她,低眉顺目的模样看似乖顺,眼睛却出卖了她,十分倔强清澈,不卑不亢。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意思,她应该庆幸自己是纪泓烨的人,也该庆幸他正在为亡妻守孝。守孝,他这种身份本不该为女人做这种事,这只是他用来挡旁人的借口。

知道他成了鳏夫,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是皇亲贵胄,几乎人人都往他那送过人。当然也不全是要真心讨好他,有的只是想在他身边安插耳目罢了。

不过,若是喜欢的就留在身边,防着便好了,甚至还能透露他想要给旁人知道的消息。只是,那些个被送来的人,他统统都不喜欢。娇弱的、美艳的、清丽的……不管什么样的绝世美人,都办法让他假以辞色。

他本就不是个重情的人,对柳静贤是,对纳兰锦绣也是。可自他的夫人去了后,他才发现即使是不愿在男女之情上浪费时间,他对她依然是有情的,很深,很重。没有她,他在这方面就越发淡了。

宗玄奕的眼神极具有侵略性,现在的他位高权重,已经对自己的情绪丝毫不进行遮掩了。纳兰锦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说真的,即便是重生一次,她依然还是恐惧的,这个是她梦魇一样的人。

纪泓烨站起来走过去,用身子挡住了宗玄奕的视线。他低头看着纳兰锦绣,小丫头亦抬头看他,眼眸清澈湿润,满满的是依赖和担忧。他冲她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和地说:“去里面等我。”

纳兰锦绣听话的进了里间。一直目送她进去,纪泓烨才回头对宗玄奕道:“相国大人,既然您想和下官一起用膳,那就请吧。”

宗玄奕讳莫如深地笑,起初曾有人对他说纪泓烨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屑一顾。有野心是好事,有野心的人才能担大任,才能为他所用。

只可惜,他的心劲儿还是差了点,前些日子折腾出来的动静,已经让很多人都觊觎他了。所以,他不打算出手,只等着沪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过,这姑娘真是勾起了他的情绪,让他想起许多往事,又或者是那些事情从来就没被遗忘过,只是他不允许自己总想起来罢了。

他的夫人,他爱的女子,纳兰锦绣,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淡淡的疼痛漫过心尖,又缓缓的传到四肢百骇……

时间慢慢地过,疼痛不止,宗玄奕起身离开。冷漠地想:这姑娘即便有些地方同她相似,可终究不是她。她是在他怀里去的,如今就躺在冰冷的墓地里,孤零零的等着他,等着他们的重逢。

“相国,金公子还在等您。”陈智提醒,他们来夜谭楼便是和这位金公子谈事情。

“我乏了,让他改日再来吧。”上了马车,宗玄奕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突然道:“去墓地。”

“是。”陈智打发了车夫,亲自驾车。相爷要去的墓地,便是宗家墓地,要祭拜的人,应该是先夫人。他跟着相爷很久了,久到自己都想不起来有多少年,只知道记事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

相爷自小就刻苦,日常起居都*,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平日里除了读书和谋事外,也没什么事是能让他上心的,如果非要说他有爱惜的东西,那可能也就是先夫人了。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相爷才会让人把吃食做得精致些,把一些新奇玩意儿带回府,才会像个正常人,才会……笑。

是的,相爷从来不笑,如今就更是不展颜了。

又想起夫人过世后,相爷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七日七夜水米未进,最后还是他破门而入,把昏厥的相爷带了出来。自那以后,相爷就再没回过寝室,饮食起居都挪到了书房里,想来是害怕睹物思人。

也是这几日才开始问一些朝堂上的事儿,身子却容易疲倦,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多。整个人更是清瘦得厉害,让他们这些做下属的着实担忧,心里也就没了底,只能愈发小心的伺候。

宗家曾因为谋反之罪被株连,很多人不仅不知道尸骨在哪儿,甚至连一件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找不到。现下的墓地是宗玄奕让人修的,都是按照族谱上的名字,立了空墓,连衣冠冢都不算。

墓地修得并不奢华,甚至连一些富贵人家的都比不上。可宗玄奕并不在意这些,若不是当初答应过父亲,他断然不会做这些无用之事。即便修了墓地,立了宗祠,那些死去的亲人也不会活过来了。

他让陈智等在外面,一个人去看她。墓碑上的字刺痛了他的眼,他颤抖着手去碰触,像是轻抚到了她。她的眉毛生得很好,如新月弯弯,看起来很甜美,很柔和。

以前他就喜欢用手指摩挲她的眉,她总是笑眯眯的,柔和的唤他“九哥”。如今,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了,这墓里,只有森森白骨……

胸口一阵剧烈撕扯的疼,他靠着墓碑,用手紧紧捂住胸口,有水渍蔓延过脸颊,是很苦,很痛的味道。

你曾问我,这般对你,疼不疼?

又岂止是疼?你离开后我日日生不如死。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报仇,让纳兰彦章家破人亡,让他承受我当初的痛苦,值不值得?

你知道吗?我恨自己。恨自己在逢场作戏的时候,爱上了你。可我又庆幸那个人是你,那么好,那么好的你。

我不敢想你,疯狂的渴望后伴随着彻骨的恐惧。午夜梦回,我从不见你对我笑,从听不见你唤我一声九哥,只是一次次地看见,那只箭刺穿了你。

你的衣衫染了血,和着泪混在一起,像一片汪洋,让我走不出去,只能一遍一遍承受着将要溺死的痛苦……

——

听着宗玄奕出去了,纳兰锦绣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开。一放松竟发现膝盖发软,只能去榻上坐着,就连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如果说她不恨宗玄奕,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愤怒过,伤心过,绝望过,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时光抚平。她害怕见到他,害怕见到纳兰锦绣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害怕想起曾经的事。

那样似乎就会让那段记忆,窜出脑海,鲜明起来。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想不起来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她是徐锦笙,那些关于纳兰锦绣的一切,早已经是过去了,只要她不触碰便不会痛苦。

而现在见了宗玄奕,她的恐惧,担忧,还有彻骨的恨意便汹涌起来。是的,她恨他。她曾想过恨一个人很累,只求生生世世不相见。可人活着便不能心如止水,爱难舍,恨更难舍。

“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为什么即便我重新活了一次,还是摆脱不了你?”她喃喃自语,感觉头疼欲裂。

往事,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脑海。

五年前,纳兰锦绣嫁给宗玄奕的那天,金陵城的街道被堵了个水泄不通。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为了能远远的看一看这名闻京都第一美人的身影,也为了她的身份,太傅纳兰彦章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是宁国的传奇,不仅容颜绝世,小小年纪更是精通岐黄之术。三年前,瘟疫肆虐,举国上下的医者都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方子,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整个金陵城都被死亡的气息包裹着。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她,第一次向人们展现出了她的天赋异禀。一张以六味毒药制成的药方被递到御前,备受争议。

太医院资历深厚的太医集体摘了乌纱帽,口口声声指责,瘟疫尚有可控制的希望,这六味剧毒随意抽出一种均可致命。殊不知毒和药,乃是同宗同源,用好了剧毒能变成良药,用不好良药也能变成剧毒。

年纪甚小的她因为出身高贵,又深得父母宠爱,带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太医院寻了药材亲自煎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了下去,结果自然是平安无事。药方被试用,很快根治了瘟疫,挽救了整个宁国。因她容貌生得极美,市井便传,她是神女转世,拯救人脱离苦海的。

至此以后,金陵城所有的百姓都把她奉若神明。当今天子更是御笔亲封她为“宁安郡主”,“宁安”也就是“宁国安定”的意思,从封号就能看得出身份无上尊贵。

073:往事(二)

纳兰锦绣就是带着这样的光环,带着她尊贵无双的封号,带着纳兰府为她置办的十里红妆,一步一步地走出纯净青稚的少女世界,走向她爱着的那个男人,今秋的新科状元郎——宗玄奕。

本是无名分的一介白衣,忽的中了榜首,犹如明珠出土,开出潋滟如桃李,光泽再也无法被埋没。

这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她嫁的是她情窦初开就喜欢的九哥,他娶的是一直仰慕他风采气度的女孩子。纳兰锦绣和宗玄奕,就外表来看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起宗家让人不得不惋惜,曾出过三位辅政大臣,一位太傅。可惜两年前宗家的当家人,当朝右相宗允之涉嫌勾结外邦,意图谋反,天子震怒,宗家倾覆。

要说宗玄奕能活下来,并且没有被流放到蛮荒之地,不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出身不高,生母是身份低贱的歌姬,虽深得宗允之的喜爱,却也只能被养在外面,没能入主宗家。

二是仰仗纳兰彦章,世传纳兰彦章倾心于宗玄奕的生身母亲,可惜未能得到,故对宗玄奕格外器重,一直让他在教授纳兰锦绣功课,这也就让他们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

纳兰彦章虽然身份贵重,却是个不喜女色的人,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没有妾室,膝下也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宗玄奕娶了她就是得到了纳兰彦章的支持,前程必然锦绣。

新婚那夜,红衣似霞,美人如玉,淡淡铅华浓浓妆。一身大红嫁衣的纳兰锦绣坐在书案前,半倚在宗玄奕怀里,纤长的玉指捏着一管羊毫,书:入骨相思君知否,惟愿,相濡以沫共白头。

身后的宗玄奕眉眼泛着温润的光泽,握了她的手,回了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如玫瑰花娇艳的唇畔勾出一抹笑,半仰着如玉的脸颊看他,很孩子气地问:“九哥,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

“会。”他坚定地回。

“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

“会。”

“那你会不会三妻四妾,娶一群女人回府?”

“不会。”

她明媚地笑,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你怎么这么聪明,这样都绕不晕你?”

他伸手轻抚她如江南水月般秀美的眉,语气宠溺:“那是你太笨了,什么都不知道……”

“哪有?你不是一直夸赞我聪明吗?”

他低笑:“我那是哄你开心。”

“那你现在为何不哄我了?”

“不哄了,傻丫头,我想你能明白这辈子只会娶这一回亲,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她抬头,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心里越发依赖。她的九哥,这个已经十八岁却未曾议亲的男子,一直在等她长大,娶她过门,他会是她的良人,一定会是。

婚后宗玄奕也确实做到了,纳兰锦绣嫁入宗家后,在他的羽翼下始终无忧无虑。除了每天早晨向宗老夫人请安,余下的时间总是研习医术,在宗家巨大的药园子里打理药材。

养在深闺中也从不觉得憋闷,她的夫君会抽空带她出门。那时候他已经是朝廷正二品的职位,却带着她在市集上穿梭,混迹于平民百姓之中,从不避讳。

偶尔被同僚遇见,见一向最讲规矩的礼部尚书,一手提着各式各样的坚果小吃,一手牵着自家夫人,总要被取笑几句。

他淡笑不语,平静的与人闲聊,他的妻却不是个能安生下来的主,不久就会过来牵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小声说:“九哥,那边有好玩儿的。”

他会拿出一小包坚果,温和地回:“先去车上等我,过会儿带你过去。”

不一会儿又会有小厮过来,附在宗玄奕耳边说些什么,他眼眸含笑,淡淡地与人道别,凑到人流最集中的地方,牵了她的手。

“不是让你去车上等我么?怎的跑到这来了?”

她不说话,只抬头冲他甜甜地笑,如春桃般明媚俏丽,瞬间让他心口一酥。半揽了她,把她护在胸前,一边看杂耍表演,一边防着自家夫人突然抬头撞到他的下巴。

女子出嫁后变化是最大的,就像鲜花一样,在岁月的沉淀下,有的端庄,有的妩媚,有的威严,有的逐渐枯萎,而她却始终一如少女般纯真俏丽。

很多人羡慕她容颜绝世,身份尊贵,又能觅得如意郎君,却不知道,他们的大婚只是宗玄奕作为一名冷血政客的开始。

在以后的几年里,纳兰锦绣亲眼目睹着他以纳兰家为跳板,一步一步地吞噬纳兰家,取而代之。直至官居正一品,不仅手握重兵还把持内阁,成了大宁最年轻的相国,权倾天下。

婚后四年,纳兰锦绣才发现过往恩爱如烟尘,一切都是宗玄奕的逢场作戏。

纳兰家逐渐失势,纳兰彦章由太傅变成了阶下囚,纳兰族人以及仆众,流放的流放,变卖的变卖。当初依附的人,再也不肯与他们有来往,甚至是避如蛇蝎,还有开始踩踏的。

这一朝风云变幻,让娇养在深闺中的纳兰锦绣,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宗家的下人人前尊称她一声夫人,背后议论她的话却是难听得紧。也是,成亲四年她一无所出,她自认为医术高明,却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不能生育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宗老夫人已经不止一次要为宗玄奕纳妾,女人要遵从女戒女德,她心中纵然有千百个不愿,嘴上却也只能附和,然后沉默。

索性宗玄奕对这个不甚在意,根本就没有纳妾的打算,又或者除了权力外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当然也包括儿女情长。

起初她曾求过身居高位的他,求他救救父亲,救救纳兰家。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特别沉默,一双温润的眼眸渐渐浮上凌厉之色,然后,自然就是不了了之。

“我只能保护你不受牵连,其他的,我无能为力。”这是他看她低下头,柔弱无依时的安慰。

她心灰意冷,越来越沉默,几乎忘了开心是什么感觉,也渐渐的看透了一些事。世间情爱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有可无,她不笨,只是从未看清而已。

她想她已经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就这样做她的宗夫人,当朝相国宗玄奕的妻子,浑浑噩噩度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人,她还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她知道的。

“你能顺利扳倒纳兰彦章,做了这权倾天下的相国,难道不是我牺牲一切助你完成的吗?”

“你想怎样?”

“我想你休了她。”

“我已经允许你在她的饮食中下毒,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了,你还不满意?”

“只要他还是你宗玄奕的夫人,我就不满意!”

“哦?”他尾音轻挑,语气中辨不出喜怒:“如若她不是我的夫人,那我的夫人该是谁?你么?尊贵的贵妃娘娘?”

纳兰锦绣如坠冰窟,她希望自己听错了,希望这世间有个人说话的声音和宗玄奕一般无二。可眼睛不会骗人,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一身素白长衫的他和贵气逼人的柳贵妃。

她知道以前柳静贤还没入宫的时候就喜欢宗玄奕,很喜欢,自己还曾忍不住问过他:“九哥,你也喜欢柳姑娘么?”

他清俊温润的眉渐渐蹙了,冷冷地回:“不喜欢!”

她那时还小,不太懂男女之情,更不知户部尚书的女儿,早早就许给了太子,是要做太子侧妃的人。皇家威仪,选定了的女子哪个能逃脱?以前没有现在的心绪,听了他的回答就以为他真的不喜欢柳静贤,高兴地牵了他的衣袖,说:“嗯嗯,九哥不喜欢她,喜欢我。”

如今回想起来,何其讽刺?纳兰锦绣闭眼,心头像是被冷风灌入,带来彻骨的寒意和丝丝冷痛。

原来,不是她不能生育,而是被人下了毒,难怪她自己精通医术却诊不出任何病症;原来,她的九哥,不是只喜欢权利,而是真正喜欢的女子已经嫁做人妇,还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他得不到罢了。

原来,他,并非良人。

后来,柳贵妃走了,陈信来了。宗玄奕最得力的下属有六位,分别以仁忠义礼智信为名,性格互补,文武兼并,背景来路除了宗玄奕本人,无人知晓。

“九爷,您要找的人,属下找到了。”

“试了吗?”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您放心吧,事关夫人性命,属下已经试了很多次了,分毫不差。”

宗玄奕淡淡地道:“那就好。”

纳兰锦绣不知道一个神箭手和自己的性命会有什么关系,直到圣上要祭奠先皇,要求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带家眷进宫,她才隐隐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军功赫赫的镇北王回来了,他和宗玄奕素来不合,也许,他想用她来做些什么,排除异己。

074:往事(三)

纳兰锦绣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发现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她在意的东西一件一件都被毁掉了,活着也就没了什么盼头。

只是可惜了她这美好年华,她不过才十九岁而已,风华正茂,心底却苍凉如老妇,半分美好颜色也不剩了。

她整个下午都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院子里的梅树,想起四年前嫁给他,他为她移植了满院子的梅树。

梅之傲骨一直是她所钟爱的。入冬后,每隔一日就要折一次梅,插在永乐白釉颈瓶中,就连卧房里都要有好几株。

那时候一下雪,他就看着她不许折梅,说是树枝子上都是雪,怕她滑下来摔了。有一次大雪,小厮折回来的梅花没有一枝她满意的,求了他许久,才让她去折。他怕她摔了,带了好多人在下面望着她,自己也神经兮兮的。

“这枝好不好看?”她笑嘻嘻地问。

他应付:“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来,要是给母亲的丫头看见,又要告你的状。”

“你觉得都好,那我就都给你折下来,选几株好的放在书房里,这香味很是宜人呢。”

“好好好,姑奶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快折了下来。”

那时候,她多幸福,是啊,多幸福。

宗玄奕回来就看见她呆呆看着窗外,眼睛略有浮肿,知道她还在为纳兰府的事伤心,也知道她在怨他。他不知自己能对她说些什么,最终神色平静的去了书房。

入夜,他拿着寝衣,对她说:“锦儿,寝衣开线了,你帮我缝一缝。”

她不说话,接过寝衣就着烛火一针一线的缝制,很温顺的模样。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他蓦地心一疼,针刺一般。

“缝好了。”她递给他,看他接过去放在手中摩挲,又道:“我的针线还是没有长进,这衣服已经很旧了,明日让人给你缝制两件新的吧!”

他不看她,平静地回:“不必了,这两件寝衣我穿习惯了。”

她上床面朝里躺下,泪湿耳侧。寝衣是婚后她亲手为他做的,面料最好,针脚却很大,这些年他一直穿着。他会演戏,明明最绝情却偏偏能扮出情深的模样,她终究是个俗人,轻易被蒙蔽了这些年。

那晚,同床,却相距甚远,衣角都不曾沾染到对方。她没有睡意,他亦然。半夜,听到细微声响,她知道他正俯着身子看她。

然后,他的指轻轻抚过她眉眼,一如新婚那天的温柔,清浅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他说:“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快乐?”

许久后,是他低低的叹息声,然后他起身去了外面。她突然想到,他们彼此陪伴,一起走过了许多岁月。也许,从相遇起就是错的,可命运在翻覆着每个人的历程,给了她和他缘份。

缘分,真是讽刺的东西。

进宫那天,马车等在门口,他一如往常动作体贴地扶她上车,她却不打算就这样上去,而是很仔细的替他整理衣襟。

“上车,下人们在看。”他声音温和。

她摇了摇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穿这身朝服真好看。”

是的,真好看,象征身份地位的绯红色,腰间花纹繁复的革带,每一处都很大气,很高贵,很摄人。

“今天怎么有心思研究我穿什么?”

她仰起脸,望向这个比她高大很多的男人,五官生得绝佳,明明是冷漠狠戾的性子,外表看起来却温润如玉。压下心里淡淡地不适,应付:“这几年你朝服换得太快,我都记不清了。”

不是朝服换得太快,而是她每天晨起已经不再伺候他穿衣了。他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伸手替她重新系了斗篷带子:“上车,别误了时辰。”

一路上相对安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纳兰锦绣发现自己真的像是块木头,明知去奔的是死亡,依然可以安之若素。

太后自先帝去世后就开始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所以,进宫以后女眷都要先去拜见皇后。纳兰锦绣不知道那枚箭会在什么时候射向自己,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向他交代遗言。

“九哥……”她看着他要离去,低低地唤他。

宗玄奕一怔,自纳兰家出事后,她就什么都不称呼他,或是随别人叫他九爷。他不悦,她便说今时不同往日,你的身份已经由不得我想怎么称呼了。他心里清楚,她是记恨了他,再也不肯这样唤他,如今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故作平静地说:“怎么了?”

“我养的云飞雪要用烈酒浇灌,不能用水。”

他微不可查地蹙眉:“怎么想起这个?”

“云飞雪世间难寻,我也只养活了这一株,你要替我照看好了。”她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如今能惦记的只有这株世间难寻的药材了,而唯一能托付的人竟是想要她命的。

宗玄奕不解,却也没有时间过问太多,只能抚了抚她的发,催促:“时候到了,快进去吧!”

她扯出一抹苦笑,转身,一步一步,十分端庄的离开。

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是她半生中最难熬的时光,她有很多次都想转过身,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

人生,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奢华的宫殿里,皇后身边还坐着宠冠后宫的柳贵妃。纳兰锦绣讥讽的勾了唇角,想到柳静贤和宗玄奕之间的事,只觉得肮脏不堪。

祭典还没开始,当她离当今圣上很近的时候,她知道,死亡已经离她不远了。眼神急切的在人群中寻找他,她还是想看看,这一刻,他会不会有一点儿难过?

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她对视的那一眼,眼眸深邃如寒潭,让人看不出情绪。纳兰锦绣发现,她不怨他,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一个人错了,那也是她自己,是她看不穿,看不穿他温和外表下的冷血,看不穿他温情后的虚情假意。

那枚羽箭射过来的时候,她微微侧动了身子,正中心脏,分毫不差。她疼得蹙眉,脚下一软,整个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明白,这次,回天乏术!

然后,她看到宗玄奕慌乱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颤抖地抱了她。她看见他眉眼间的痛色,是摧枯拉朽的绝望。她知道,他是习武之人,看伤口的位置就知道她没救了。

他虽然不爱她,但多多少少对她有些感情,毕竟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年。又也许他对她心存愧疚,他现在就是因为愧疚绝望着,她如是想。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只觉得冷,是骨子里泛出的寒意。她动了动苍白的唇,微弱地说:“你寻来的神箭手,真的是分毫不差。”

他的脸更加惨白,很低声地问她:“你……都知道了?所以,故意求死?”

“我宁愿自己不知道,那样还能浑浑噩噩的活着。可是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好累,看不到前面的路,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他伸手按住她不停出血的伤口,冰凉的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他说:“锦儿,我没想过要你死,从来没想过。”

她忽然笑了下,很苍白,很凄凉,她说:“我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做你的妻子,于你的仕途再无益处。而且,我无伴无友,没有亲人,也不会有孩子,我一无所有也了无牵挂,活着也没了什么意义。”

宗玄奕抬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眸。忽然想起她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乖巧听话,有时有些迷糊,有时又心细如发,笑起来始终是甜甜的,几时这般苍凉过?

他悲哀的发现,那个如骄阳般明艳的女孩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冰凉的手指轻抚上她的唇,声音带了些祈求:“别笑……别这样笑……”

纳兰锦绣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影影憧憧的,脑海中那个清隽少年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初见那年,他说:“以后我来教你功课。”

她懵懵懂懂的觉得这个夫子真好看,不停地点头,乖巧地唤他先生,他不喜,淡淡地回:“我在家中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九哥。”

“九哥。”她吐字艰难,声音又小又轻。

正处在绝望边缘的宗玄奕却听到了,他把脸颊埋在她的颈间,感受着那里逐渐消失的温度,颤抖地说:“我在。”

纳兰锦绣觉得疼,心口的伤似乎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她从小就怕疼,每次受了伤都是他哄她吃药,给她讲故事,带她出府玩……如今,让她生不如死的人也是他。她死死抓住宗玄奕的手臂,哭泣着说:“我恨你,恨不得要你死,要你给我全家抵命,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她恨恨地问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就这样在他怀里断了气。这是纳兰锦绣留给宗玄奕最后一句话,像是她的期许,也像是她的诅咒。

075:绵绵情意(一)

纪泓烨目送宗玄奕离开,才起身去了休息间,看见纳兰锦绣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地坐在床榻上,像是已经走神了很久。

他过去挨着她坐下,拉过她的手,发现冰凉冰凉的,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把她的两只手都放进自己的手心暖着。

他的手干燥温暖,让陷在回忆里的纳兰锦绣清醒过来,渐渐感受到暖意。她抬头感激地看着他,见他温和地冲自己笑,就恶作剧般用手指轻轻搔了搔他指腹上的薄茧。

手指上传来阵阵痒意,纪泓烨挑了一边的眉毛,好整以暇地看她。她歪头冲他眨眨眼,那模样莫名有些乖,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问道:“我看你都走神了,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过往的那些事,她从来没有打算让他知道。

纪泓烨见她不想说,也不打算强迫她,只平静地问:“为什么怕他?”

纳兰锦绣一惊,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已经很好了,三哥是如何看出来的?抬头对上他的眼,明明是温文如玉、谦谦有礼的一个人,怎的目光却能洞悉一切,似乎要把人心层层剥开,让她避无可避。

不能撒谎搪塞,三哥会看出来,被他发现她刻意隐瞒,只怕会让他失望。她闭眼靠在他肩头上,小声道:“你看出来了……”

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发,淡淡地嗯了声。

纳兰锦绣闭眼,面对害了自己全家的刽子手,她却清楚自己永远报不了仇。因为他太过强大,现在她只怕被他认出来,再死一次。

宗玄奕对三哥的敌意,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更加害怕,害怕旧事重演。都说百炼成钢,她发觉自己却是越经历越害怕。

如果让她失去三哥,让纪家落个破碎的下场,她该怎么办?

纳兰锦绣心里的恐惧疯狂增长,她有些颤抖地说:“三哥,官场凶险,古人云‘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出了风头,让人嫉恨了。”

纪泓烨宠溺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清淡地说:“百言不如一默,我晓得的。”

纳兰锦绣点头,又发现他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她忽然想到,三哥如此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她这可真是关心则乱。

“国相是个面冷的人,却不嗜杀成性,不用怕他。”

纳兰锦绣犹豫再三才道:“我看他行事狂傲,面相不善,想来也是狠辣的。他对你……不怎么友好,我怕……”

其实她想说的是,宗玄奕控制欲极强,你不依附于他,他大概会视你为眼中钉。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时刻防备着,为了排除异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纪泓烨低叹一声,用手指轻轻描摹过她的眉眼,声音温和:“阿锦,不要有那么多担心,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

“嗯……”纳兰锦绣两条细细的手臂揽上他的脖子,脸颊埋在他肩头,小声道:“三哥在,我不怕。”

虽然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但她毕竟还小,不知道这般情景抱他的后果。纪泓烨轻轻环住她,闭了眼睛,只求她就这样别乱动了。

腰间环着的手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伤了她。纳兰锦绣忽然有点儿想哭,前一世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她始终一个人撑着,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

这一世,她有了三哥。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忍住不哭,而真正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反而忍不住了。她想,哭吧!她就任性这一次,以后,她一定会好好生活。

她由着自己的性子哭,肆无忌惮。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在见到宗玄奕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前一世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忘记。纳兰府没落的那几年,她日夜饱受煎熬,生不如死,那种痛到现在她都是清楚记得的。

纪泓烨见她哭得这样厉害,倒也没多少意外的表情。小姑娘娇惯些也不打紧,他希望她能全心信任他。

“阿锦……”他低下头低声唤她,尾音拉得略长,绵延出无限的爱怜之意。

纳兰锦绣已经哭了有一会儿,心里舒坦多了。这时反应过来就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人莫名其妙哭鼻子,怪尴尬的。她把脸从纪泓烨肩头上拿下来,乖乖的坐着。

纪泓烨看她眼睛和鼻子红成一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甚是喜人,就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淡淡地道:“哭够了?”

她呆呆地点头。

他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金豆子,柔和地道:“哭够了就去吃饭。”

哪有人眼泪还没干就去吃东西的,纳兰锦绣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被他拉着坐到了桌子旁。她打量了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席面都撤下去了,换了一桌点心上来。

松子百合酥,拔丝芙蓉卷、椰香糯米糍、千层糕、玉蓉莲子羹、桂花糖蒸栗粉糕、藕片粥……

这些好像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吸了吸鼻子,眼巴巴的瞅着,犹豫着先吃哪个好。谁知纪泓烨却不管她了,自己舀了莲子羹吃,一副这些都是我点来吃的模样。

纳兰锦绣看着他,忽然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吃了。就是那种到了人家做客,主人不招待,客人便也不能随意动手的感觉。

“怎么不吃?不喜欢?”他明知故问。

喜欢,当然喜欢了,可你也没让我吃啊!她一脸黑线。

“不是说吃甜食能让人身心愉悦么?”他慢悠悠地又舀了一勺,慢悠悠地吃。

“……”纳兰锦绣无语。她努努嘴,皱眉哼了一声,心情不大爽利。

三哥在她身边的时候,素来是她唤他,他不管做着什么都会及时回应,很是从安宁。现下,他只顾着自己,竟是连她都不管了。

如今在她的认知里,她可以不理纪泓烨,他却不能不理她。于是她小声嘀咕:“不就是点心么,有那么好吃,连我都顾不上了……”

纪泓烨一向最重礼仪,食不言寝不语。如果非要说话,就要保证口里完全没有食物。所以,他咽了莲子羹后才缓缓道:“你小时候刚到纪府,总夜哭,祖母就会给你糖,你吃了便不哭了。”

这段记忆纳兰锦绣只隐隐记得,那时徐锦笙刚失了母亲,又被父亲送到金陵,时常哭闹。所以……他换了这些甜食就是为了哄她不哭?可她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徐锦笙,哪里是吃了甜食便可以不哭?

纳兰锦绣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心里盘算着要把那盏莲子羹糊他一脸。半点没意识到自己一副小女儿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找茬和人家搭话。

“甜的没法吃。”纪泓烨放下汤匙,看了一眼皱鼻子努嘴巴的纳兰锦绣,唇角弯了弯,开始给她布菜。

“这个要不要?”纪泓烨用银筷指着桂花糖蒸栗粉糕问。记得上次她说喜欢这个点心,只有纪府吴妈做的滋味最好,不知她有没有被喂叼。

“要,要的,要的。”她匆匆忙忙咽了嘴巴里的东西,口齿不清。

纪泓烨见她一副急切的小模样,忍住笑意,淡淡地道:“不急,这些都是你的。”

纳兰锦绣一直慢条斯理地吃,纪泓烨则定定的看着她不语。他敏锐的察觉她有事瞒着他,而且还和宗玄奕有关。很确定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甚至怀疑过她的身份,可那些猜测和她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是阿锦,对他,对纪家,甚至是对不相干的外人都心存善意,他信任她,喜爱她。她不想说,他也不打算强迫她。终有一天,她会完全信任他,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就如同他对她一样……

他们这餐饭吃了许久,陆远安一直在夜谭楼外等着,耐心出奇的好。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纪泓烨牵着纳兰锦绣出来,他缓步跟上。

许是吃多了,他们没用马车,而是手牵着手缓缓走着。天色已晚,路上行人不多,走过了一条街,纳兰锦绣便把帷帽摘了。少女长如云缎的乌发散披着,在微风中徐徐翻飞。

陆远安又想起雪地里的那个少女,一颦一笑惊艳了时光,也触动了他的心弦。他不由走得近了些,看见她额头上的黑玉额饰,衬在眉心,让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看起来愈发白皙。那双乌黑的眼睛大大的,又玲珑,又清澈。

她好像是比上次清瘦了些,气色也不是太好。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孱弱,是生病了吗?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想法,纳兰锦绣忽然捂着帕子咳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纪泓烨素来稳重从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此时倒显得有些着急。说到底,他也是被纳兰锦绣受伤那事吓到了。

“我没事……”纳兰锦绣收了帕子后回答,看了看纪泓烨又道:“可能是甜食吃多了,喉咙不大舒服。”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是伤口不舒服,才缓声问:“那要不要去喝点儿茶水?”

076:绵绵情意(二)

“好啊。”纳兰锦绣两手攀上纪泓烨的手臂,仰着头对他笑。

纪泓烨低头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两人距离极近,她脸颊上渐渐染了一层薄红,他却神色一片坦然,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地道:“阿锦,你脸红了。”

纳兰锦绣放开他的手臂,迅速钻到了一间茶棚里。因是晚冬,天冷得紧,一入夜便没什么生意了。所以她刚坐到角落里,便有掌柜捧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送过去。

路边的茶棚都是临时接待人的,利润不高,也没什么太好茶叶。她贵为郡主却不挑剔,笑着向掌柜道谢。纪泓烨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只羊脂白玉杯出来,沉默地给她倒了一盏清茶。

“三哥……”

“嗯?”

“这茶有点儿苦。”

“忍着点儿,润润嗓子。”

她眨眨眼睛,调皮的模样:“那你也喝。”

纪泓烨看着递过来的茶杯没伸手去接,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无奈地道:“这下可满意了?”

纳兰锦绣笑嘻嘻地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泓烨。三哥生得真是好看,就这样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便似新月清辉,风华雅致。她本身不是一个好色的人,而是三哥这般相貌的,大抵神仙见到了也要垂涎三尺吧!

饶是纪泓烨再从容,也被她看得有些吃不消。这个小痴丫头目光像是生了根,牢牢长在他脸上。他略抬了抬眼,淡淡地问:“好看么?”

她憨憨地回:“好看。”

他低声笑,无奈的摇头。

她笑嘻嘻地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三哥好看的人。”

他忍住笑意,故意打击她:“世上的人千千万,你才见过几个?”

“这世上也许有比三哥模样生得好的,但在我心里,三哥最好。”

月光下的她白净雅致,灵秀无双,纪泓烨心里喜爱,用手背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她本来就没好好坐着,被他一碰又怕痒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这一动不要紧,整个人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啊!三哥三哥三哥,救命……”

纪泓烨利落的把她拉了回来,手臂扣在她的腰肢上,皱眉训斥:“这么大的人在椅子上也能摔下去,难道我碰你一下,你就怕成这样?”

她看三哥动了气,赶紧摇头,弱弱地道:“没有的。”

“没有?”

“嗯……真的没有。”

纪泓烨本来也只是嫌弃她坐没坐像,不够端正,见她乖乖地坐好了,也没再说她。只把她没喝完的冷茶倒掉,又重新给她倒了盏热的。

她端起杯子,吸了吸热气,笑着讨好:“谢谢三哥,三哥最好了。”

纪泓烨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柔得能滴出水来……

陆远安在纪泓烨和纳兰锦绣对面的一个茶棚坐下,看她捧着热茶同纪泓烨说话。青年眉目疏朗,虽然话不多,却不难看出心底是愉悦的。哪有了平时在刑部时的冷漠?

一盏茶,他们喝了许久,也聊了许久。又或者应该是她说了许久,纪泓烨亦听了许久。一个男人如果愿意纵容一个女人,那应该是真心喜爱她的。

瞧他们这般相处,这位姑娘,多半是纪尚书的心上人。纪尚书的心上人?呵,他怎么能和纪大人相比,少年探花,二品大员……他怕是连争一争也不需要了……

夜,缓缓地来,路上行人愈发少了,整条街都显得空空荡荡的。马车在他们不远处停着,车夫靠坐在马车边上,脸上扣着一顶帽子。

茶也喝完了,他们要走了。

陆远安看纳兰锦绣靠在椅子上,神态疲倦。也看见纪泓烨低头问她什么,她点头,纪泓烨便连犹豫也没有,俯身将她横抱在怀中。

她乖巧地两手揽上他的脖子,低声唤他三哥。他低头,神色温和地看她。她仰头,亲吻上他的唇畔。纪泓烨一怔,明知于理不合却没舍得拒绝她,只是用大氅遮了她,更深的纠缠下去……

陆远安身子僵住,心头火起。他很想上前去把他们分开,如果他能有一点资格。可惜他没有,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说到底这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他的心由最初的不能接受到渐渐平静。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不是纪四姑娘,而是养在纪大人家的郡主,和纪泓烨青梅竹马!

他寥落的转身离开,对于婚事的期望,消弭殆尽。他喜欢的得不到,他不喜欢的又怎么能让他愉悦起来?此时心境一如当年楼沁要离开他时,无波无浪,只余一潭死水。

路这头的情人,并不知路那头的神伤。

亲吻过后,纪泓烨压下躁动的心思,慢慢睁开眼,鼻息缠绕。他看着这个主动亲吻自己的小姑娘,又浓又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正飘忽得不敢看他。他低声笑,抱着她往前走。

纳兰锦绣感觉搂着她的手臂坚定安稳,微冷的青竹气息扑在脸上,是三哥的味道。这一刻她很安心,不再想重生前的事,那些由宗玄奕带给她的噩梦,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三哥爱她,敬她,守护她,纵容她……即便她女扮男装行医,在外人眼里不守规矩,有违女戒,他也倾力相助。幽冥花之事牵连甚广,他本是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因为她的执着,他不知承了多少风险,遭了多少人的嫉恨。三哥虽然从来不和她说这些,但她又不是傻子,总是能想明白的。

此生,有一人将她放在心尖,爱她所爱,恨她所恨,足矣!

——

三日后,金陵,国相府。

宗玄奕从墓地回来就病了,相府继续闭门谢客。其实他是个最不讲究享受的人,即便是做了相国之后,也依然住在他当年迎娶纳兰锦绣的府邸,并且没有大肆修缮。

陈忠和陈智一进大门就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走。一路上只能看见穿着冰冷铠甲的侍卫,连个女子都没有,这也就让偌大的府邸看起来愈发冷清。

陈智暗叹,相国的爱好其实很单一,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以前认为他倾向于权力,可这东西真正到手之后,他又表现得很淡漠,似乎他费尽心思得到的这一切只是一时兴趣。

“老四,你说相爷什么时候才能振作起来?”

陈忠一想到自家相爷的模样,就忍不住心急火燎地问。陈智不语,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知道相爷几时愿意从对自己的折磨中挣脱出来。

不知不觉到了书房门口,陈智低声问侍卫:“相爷醒了么?”

“回四爷,醒了。”

“可用过午膳?”

侍卫还没回话,就听屋内传出宗玄奕淡漠的声音:“进来。”

陈忠陈智一前一后进门,看见宗玄奕高大的身子背对着门,站在窗口处,正侧头十分专注的盯着那株云飞雪看。

两人知道他这是又在想夫人了。每到这个时候,相爷的脾气就特别不好,出手也比往常更狠厉一些,忽然有些不敢和他说镇北王府的事儿了。

“怎么不说话?”宗玄奕不悦地转头。他的五官生得是极俊朗的,只是因为不爱笑,又常年蹙着眉头,就显得冷硬,不过却是更加威严,让人望而生怯。

“镇北王世子已经在回北疆的路上了。”陈忠看陈智不说话,硬着头皮道。

宗玄奕没说话,又继续盯着那株云飞雪看。天阴着,屋内光线不太好,陈忠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晦暗难明。

“徐锦策可还去了别的地方?”

陈忠不解,陈智却明白了相爷的意思,俯身恭敬地道:“没有,属下派人跟着,徐世子出了宫就和接应他的人一道回北疆了。”

宗玄奕半笑不笑的看向窗外,冷声道:“他的胞妹就养在纪尚书府中,多年未见,他怎的就不去看一看?”

陈忠懵了:“徐锦策的胞妹?养在刑部尚书府里,这是什么意思啊?”

陈智也不理他,只对着宗玄奕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前日同纪尚书在一起的女子,确实是镇北王府的郡主。”

宗玄奕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道:“哦?真是她,这倒是有趣了。”

“据属下打探,郡主虽然自小寄养在纪家,和纪尚书又是表兄妹的关系,但他们一向不怎么亲近。”

“不亲近……”宗玄奕眼光变得幽深,“前阵子程家不是有心和纪家结亲么,后来怎么没动静了?”

“这个属下也查问了,本来两家是谈的好好的,可轮到纪尚书自己的时候就不愿意了。”

“那他和镇北王府的亲事呢?”

“至于和镇北王府定亲的事,虽然没有明着说,可纪府中也有不少人是这样猜测的,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否属实。”

按照那天的情形看,纪泓烨明明就是把那位郡主放在心尖上,旁人动也动不得的。为何打探的消息会是这样?这样来看就只有一个解释,纪泓烨一直想让外人以为郡主和他生分,从而不把他视为镇北王一党。

好一个纪泓烨,这份心思果然够深沉!

077:悔(一)

后面的话陈智没说出来,宗玄奕却听懂了。朝堂中谁人不知他视镇北王府为眼中钉,而他也从来不曾对纪泓烨消除戒心,毕竟,千丝万缕的关系牵扯着他们。

一早就有人让他防备纪泓烨,说这个外表温润的少年探花,其实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他的诗词,他的字体,以及他的官声,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成功权谋政客的特性。

这种东西是埋在骨子里的,不管他如何掩饰,都没有办法磨灭。可他却觉得他的门客小题大做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白面书生,还不值得他另眼相看,更遑论是着手去对付他?

现下再看,如果说沈清正是一把锋利的刀,光芒大盛,威力无穷。那他这个得意门生纪泓烨一定就是一把收鞘的剑,连锋利都是不动声色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么?

宗玄奕的眼眸深了深,看起来愈发深不可测,语气幽幽的:“好一个纪泓烨……”

听到这里,陈忠大概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是个急性子,当即焦急的道:“难道说刑部尚书也是镇北王一党?”

陈智点头:“极有可能。”

“这可就难办了。”

陈忠面露忧色,镇北王远在北疆接触不到朝堂核心。而纪泓烨是刑部尚书,朝堂二品大员,现在又入了文渊阁成为阁老,恰好弥补了他这一亏空。而且他还是大理寺卿沈清正最得意的门生,不仅把持着刑部,在大理寺也很吃得开。朝堂中的各路官员,有不少都是他的同窗,说是和他同一个鼻孔出气,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纪家商号遍布宁国,就算北燕和南楚也有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若说如今宁国朝堂上圣眷最浓的,莫过于就是这位纪尚书了。

相爷要动他怕是不易。一个镇北王府和慧王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要是再多一个,那可怎么得了?尤其沈清正还是慧王一党,纪泓烨若是和他老师一心,再拉拢了镇北王,到真的会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

他越想越焦虑,大声道:“相爷,我们好不容易把镇北王父子请回金陵,如今却又纵虎归山。镇北王手握重兵,在北疆又深得民心,这一回去我们就拿他没法子了……”

“够了!”宗玄奕打断他的话,一双利眸紧紧盯着陈忠。

“相爷……”陈忠弱弱地道,被他这么看着,难免有些底虚。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镇北王不识时务,如果被慧王拉拢了,会成为心头大患。我们即使现在不除了他,也要把徐锦策留在金陵做质子啊,您怎么能由着他回去呢?不如您派一些人在半路截杀他,总之绝对不能让他回去。”

“你以为留下徐锦策就能牵制住徐怀予?”

“难道不是么?镇北王可就这一个儿子。”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眼力什么时候能有长进?徐怀予整日念着忠君爱国,誓死也要效忠朱氏,你以为他会为了徐锦策就任我摆布吗?”

“虎毒不食子。况且徐锦策通晓兵法,能征善战,如果折在金陵,徐家军也算元气大伤。镇北王府若是没了后人,就那一个老匹夫,怎么能耗过我们?”

宗玄奕的眼神愈发阴翳,声音也是透着冷意:“那个老东西可比猛虎难对付多了,来日方长。”他顿了顿,又道:“伤了徐家军就是动了北疆根基,我要的是徐怀予归顺,不是让北楚有机可乘。”

陈忠自然知道自家相爷是把苍生放在心里的,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就又忍不住抱怨:“其实这一次,您明明可以将他们软禁在金陵,趁机卸了他的权。”

“北疆与北燕接壤,一向不*生,若是冒昧的把镇北王留下,只怕北疆会起战火。”陈智冷静分析。

陈忠却是不愿听他这话,怒气冲冲地道:“你是文人,就害怕打仗。北燕若是想挑起战火,那我们打回去就是了。我们大宁国兵强马壮,难不成还会怕了他们?只要相国一声令下,我就领兵出战。”

“说你每天就会舞刀弄棒,你还真是不长进了?”

“明明是你只会搞些文人玩意儿,反倒嫌弃我了。”

“咱们大宁本来就是礼仪之邦,素来是文安邦,武定国,你这说话夹枪带棒的,就是看不起我们读书人。”

陈忠个性坦直,丝毫没发现这话的古怪,更发现不了自己即将落入陈智的陷阱,大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智冲他挤眉弄眼,还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道:“咱们相国当年可是状元郎,若说读书,恐怕整个朝堂上也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

陈忠本就是个急性子,看他把战火蔓延到宗玄奕身上,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声音更是瞬间拔高:“都说你们这些幕僚心脏,果然是这样,明明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儿,你把相爷扯进来做什么?”

“我没有啊,是你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可不要想着拉着我入水,让我替你背黑锅。”陈智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陈忠气的只想冲上去打他几拳。

陈智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自然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往宗玄奕身边一站。一副我在相爷身边,谅你也不敢动手的样子。

陈忠气得咬牙切齿:“陈智,我要和你单挑。”

“够了!你们真当自己三岁半么!”宗玄奕不悦,两个针锋相对的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力揉了揉额角,闭眼,很疲倦地说:“罢了,这事莫要再提,我有些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相爷,有些话卑职知道您不愿意听,可卑职还是要说。”陈智能猜到陈忠想要说什么,心里默默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准备拉他离开。

谁知陈忠却丝毫不领情,挣扎开来:“夫人已经去了,不管您如何后悔她都回不来了。您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您身份贵重,应以朝堂为重,所识之人不过都是您布局所用的棋子,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宗玄奕双眸顿时如墨色翻涌,厉声道:“混账东西,跪下!”

陈忠和陈智被他吼的一个哆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陈智低着头偷偷打量宗玄奕的神色,见他动了气,不敢再随意开口。

陈忠身子笔直的跪在地上,语气丝毫没有退缩,依然十分倔强:“这些都是当初您教属下的,谋大事者不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够了,相爷不怪罪你,你还没完了吗?”陈智怕陈忠彻底惹怒了宗玄奕,赶紧制止。

宗玄奕却像没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话,徐徐睁眼,双眸已不复往日凌厉,略显空洞:“如果我知道这样会失去她,我宁愿当初不用这出苦肉计,徐怀予父子和她比,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算得了什么?

我是布局之人,一直都是把所有人困在棋盘之上,任我摆弄。可我也是个人,也有情之所钟,也有除去精心算计外的情感。我摒弃这种情感,因为它太娇贵,并不适合我。它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占了我的心,并且一点一点开始腐蚀,我竟没有意识到。

失去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重重敲打在胸腔上,震得他钻心般的疼。他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他想同她说几句话,想求她别死,想告诉她,他想重新开始。可胸口气血翻涌,喉咙堵着,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跪在地上半抱着她,把脸颊埋在她的颈间,不停的呛咳。后来咳出了血,他也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她,看着她一点点苍白,看着她逐渐阖上了双眼,看着她素白的手从他的心口落下,看着她逐渐冰冷……

他觉得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了,只能抱着她的尸身悲鸣。痛,到了极致。

初见她时,她不太端庄的爬上树,坐在树枝上笑容明媚,树下的丫头小厮不停劝说,她却怎么都不肯下去,哪有半分名门贵女的仪态?他不屑,知道这是被纵容坏了的宁安郡主。后来,做了她的老师,与她日日相处,了解到她的脾性方知,她不骄纵,只是心思单纯不解世事罢了。

他知道自己在未来会和她纠缠不清,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在拨弄风云后,洗却铅华,和她过些寻常人的生活。不曾想过,她会选择这样离开他,永远离开。从此,他的生活中再不会有她,再没有人会在夜里为他留一盏灯火,在他疲倦时为他燃一炉安神香,在他身边浅笑安然。

纳兰锦绣,我总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梦醒以后,其实,我还能看到你,看你依偎在我的怀里,听你轻轻唤我一声九哥,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锦儿,宗玄奕闭眼。如今,我懂了,想要珍惜了,可你却离开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078:悔(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78:悔陈智终于发现,他们兄弟们一向奉若神明的相国大人,已经被夫人的死磨去心志。似乎意志已经破碎,那些雄心壮志早已不复存在,他抬头低声道:“相爷……”

宗玄奕看了看他,陈智是他的智囊,很多时候他们会交心,但仅仅局限于谋事。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了解他的人,那一定非陈智莫属,此时他想对他说些别的。

宗玄奕看着那株云飞雪缓缓道:“陈智,我想她了,从晨起的时候开始,我一直听到她在唤我。”宗玄奕低头,声音出奇的平静。

“不可能的,夫人已经去了,您是心被困住了,才会产生幻听。”

宗玄奕沉默,他不信天命,不信鬼神,独独只信自己。可这一刻,他无比希望,人在过世后会有魂魄遗留在人间,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徘徊不去。

这样,她就依然能够陪在他身边。

“你们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么?”他像是在问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孤独,无边无际。”他轻抚着那株云飞雪,眼眸低垂,收敛了厉色之后,侧脸望去透出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孤独是什么感觉?是无人陪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是周遭死寂一片,任世事变迁,只留我一人孤单钓寒江雪;是……了无生趣……

这时候,陈智感觉这个如神邸般的男人,生活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真的是一腔生无可恋。他想起那个喜欢亲手侍弄草药的女子,对待下人总是温和地笑,在相爷身边又总是沉默无言。

他一直想不通,相爷为什么会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生得貌美么?可相爷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又生得俊朗,如何会缺貌美的女子倾心于他?

如今夫人去了,他才发现,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骨子里其实非常倔强。她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折磨相爷,让他活着便忘不了。而她于相爷,甚至是整个相府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也最血腥的东西,对一个徘徊在其中的人来说,无疑是残酷的。这个在外人看来刀枪不入的相国大人,也只有在府里的时候,才能有一丝丝温情,才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她是纳兰彦章的女儿,她父亲害得相爷家破人亡。他们两人再情深也注定是此消彼长,不能共存的关系。如果非要在一起,那也只是世间多了一对怨偶罢了。

“相爷,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夫人一定也不想看到您现下这副模样。”

“她大概恨不得我去死吧!不然又怎会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诀别。”

陈智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知道他不喜欢下属心口不一,却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不会,夫人是大夫,行医者只会救人,哪里会盼着别人死的。”

他如此说话,谁知宗玄奕这次竟然没发火,只淡淡地道:“也是,她该避我如蛇蝎,即便是死大概也不愿与我一处。我把她葬进宗家的墓地,想着自己死后还能同她葬在一起,你说她会不会怪我?”

“她是您的结发妻子,是入了族谱的,自然要进宗家墓地,这一点,无需怀疑。”

宗玄奕知道在他们这里,是听不到一句想要的话了。其实,这世上能听他说心里话,又配听他说心里话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挥手让他们退去,自己去了锦竹苑。

锦竹苑曾是他和纳兰锦绣日常起居的地方,她死后,他便没踏入这里一步,也不许用人过来打扫。他怕他们碰坏了东西,怕留不住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而他呢?他怕触景伤情;怕看到那些熟悉的东西,看到他们的过往;怕意识到物是人非,她已经彻底离开他。

他一直麻醉自己,只要他不踏入这里,就还会像以往一样。他在外面谋事,她在家里等他回来,即使他回来的很晚,她也会为他留着一盏灯火。这世上有千家万户,一入夜也会有数不清的灯亮起来,可属于他自己的那盏,灭了,因为点灯人已经不在。

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他们一起去参加国祭的那天,就是从这间屋子一起出发的。他闭眼,还能想起她在这里梳妆的样子。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妆匣,那上面满是灰尘。

他疯了似的用衣袖擦拭干净,打开。里面静静卧着她的东西,香粉、眉黛、口脂、玉镯、玉钗、玉坠……

她喜欢玉饰,讨厌金银,因为生得明艳,所以格外钟爱素色衣衫。她总说,打扮得清爽一点,才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花瓶。

他拿起她曾经最爱的那支步摇,是他让一个老匠人做的,刻的是并蒂莲花。是她嫁给他后的第一次生辰,他送给她的礼物。那个工匠手艺虽然好,脾气却很古怪,为了这一支步摇,他替那个工匠画了一个月的画。她当时知道了很不高兴,哭唧唧的说不要了,有银子什么样的步摇买不到。

可他把它真正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爱若珍宝,喜欢得不得了。她说:并蒂莲的寓意极好,茎杆一枝,花开两朵,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

其实,她一直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嫁给他之前,她整日里欢欢乐乐,从不知忧愁烦恼为何物。嫁给他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是很快乐的,只是后来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了。

宗玄奕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直至最后抖如筛糠……

他无力的在床榻外侧躺下,以往,他就是这般睡在她旁边。许是已经连续几天都没睡好,宗玄奕一躺下便睡着了,还做了很长的梦。

梦中,他看着那个坐在梅树上的少女,素衣乌发,一双大眼睛灵气满满的,让漫天日光都失了光彩。她不理树下人的焦急,两只脚荡来荡去,脚踝上坠着的玉饰是一朵墨色莲花。

婚后他才知道,那是她父亲亲手为她刻的满月礼,她最是爱惜。他愣在原地,看她笑着唤他九哥,向他伸出双手让他抱。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怕一动,她就消失了。

她依然笑着唤他九哥,她的笑还是那么甜,让他冷硬的心一点一点的暖起来。他像是受了蛊惑,喃喃地道:“锦儿……”

她说:“我在啊!”

后来,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她成了他的妻。他是礼部尚书,有佳妻如梦,本应幸福美满。可是仇恨撕扯着他,他报复,她痛苦,他们渐行渐远。

他越站越高,直至成了国相,权倾天下。那些伤害过他的,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他要一点一点讨回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岳丈大人。

她哭,她求他,他拒绝,他冷漠;她神色憔悴,形销骨立,他身着朝服,意气风发;她无父无母,也没有子嗣,他被众人簇拥,俯瞰芸芸众生。

最终,她在漫天血色中,长裾扬掠,渐走渐远,没入那片血海。

他看着她背影,素色衣衫和漆黑长发纠缠在一起,在风中松松垮垮地翻飞,衬得她的身子骨更为孱弱。路途艰辛且遥远,她踉踉跄跄的前行,明明走得辛苦,却不回头。

“不……不……不要!不要!锦儿……不要!”

他在她身后喊她,声嘶力竭,而她脚步不停。他想追上去,想喊住她不要走。他知道那是黄泉路,她走下去就回不来了,将会和他生死永隔。可他动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猛一低头,看到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苍白得几近透明。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如同被针刺一样,冰得他都颤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她,内心的疯狂叫嚣:纳兰锦绣,我不许你死!不许!

奄奄一息的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迷蒙的双眸里染上深不见底的忧伤,她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爱上你,来生别再出现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要逃离。也是,他害死了她至亲的人,让她变成了孤儿。她一辈子都做不了母亲也是因为他,是他没保护好她,他有什么资格奢求她原谅?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丝毫不肯放手,直至再无温度。素白的手从他心口滑下,无力地落在空气里。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这世间对他来说最后的一丝温暖。那个陪在他身边九载有余,是他妻子,更是他亲人的女子彻底去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不是哭,却是痛到极致……

后来,他痴傻了一般,抱着她的尸身,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紧紧的把她护在胸口,不想把她放进黑暗潮湿的地下,不想让那个长盒子禁锢了她。

她,最怕黑。

可他又能把她送往何处?

世界褪成黑白两色,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让他喘不过气。从此后,偌大的府邸像一座迷城,他困在那里,心如死灰……

079:新年礼

除夕这一天有很多繁复的礼节,是极忙的。纳兰锦绣看着锦园里的下人忙里忙外,就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开始有点儿想念三哥。

三哥说晚间会过来同大家一起吃饺子,她就盼着天黑。好不容易入了夜,陆陆续续已经开始有人放烟花,可三哥却迟迟未到。

“老太太让人来叫姑娘过去做匾食了。”如意招呼还在走神的她。

宁国在这一天,有全家一起做匾食的习俗,也就是包饺子,纳兰锦绣也曾亲自动手做过许多。

她穿好斗篷,带着吉祥如意一路往外祖母的院子走去。偌大的院落灯火通明,来往的下人也都换了新装,节日的味道颇浓。

纳兰锦绣忽然想起以前,这一天阿爹的应酬总是格外多,下属同僚还有宫里,总是有很多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可阿爹即便是在外面用过年夜饭,也会回来同她和阿娘一起做匾食。

阿爹包的饺子极俊,他常说这样便能讨到容颜俊俏的妻子。每当那时,阿娘总是淡笑不语,眼光温和的看着阿爹和她。在她幼时的印象里,过年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因为想起了往事,也因为她和纪家的女眷们并不是那么融洽,所以,她一直埋头包饺子,多一句话也不肯说。

纪芸曦本也不是个多话的,见到纳兰锦绣的样子,心里很是怜惜。想到自己年后便要嫁给陆远安,她在府里就更没有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了。

“三哥什么时候过来?”纪芸曦凑近纳兰锦绣小声问。

纳兰锦绣摇头,继续和手里的饺子奋战。纪芸曦默默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她如今看起来不大欢喜,许是小情侣间闹了别扭,过会三哥回来,哄哄也就好了。

纪泓烨一到纪府就着人去问纳兰锦绣此时在哪,听人说在祖母的院子,他给父亲请了安便直接过去了。

女眷们一见三少爷过来,都想着能和他套近乎,多说上几句话。要知道这位身居高位的少爷,虽然现在住在别院,但终有一天纪家是由他说了算的。

纪泓烨对那些习以为常的寒暄,仍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笑笑便算是回复了。看了看在那埋头包饺子的姑娘,他无奈叹息,想听到的一点儿没听到,不想听到的却来了一箩筐。

纪泓烨朝纳兰锦绣走过去,在她背后低声道:“随我来。”

纳兰锦绣抬起头,她一直浑浑噩噩的,竟不知三哥是什么时候来的。纪泓烨见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又道:“别包了,随我出来,有东西给你看。”

纳兰锦绣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她蹙了秀眉,低声道:“我还没包完饺子。”

纪泓烨却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和纪老夫人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她过去洗手。洗了手又给她穿好斗篷,带她出去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在了纪老夫人脸上。谁人不知老太太有心把徐锦笙许配给三少爷,只是三少爷对这位郡主一向是敬而远之,几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苏姨娘一向最会察言观色,看老太太的样子,就是对这件事胸有成竹的。她堆上笑脸,道:“老太太,烨哥儿几时和锦儿这般亲近了,我们以前倒是没看出来呢。”

纪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解释道:“他们是姑表兄妹,本应比外人亲近些。”

老太太明显是不愿意回答,苏姨娘也不敢再问,免得惹怒了她,受苦的还是自己。她又陪着笑脸道:“这是自然的。”

一屋子姨娘和庶出女儿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如今三少爷风头正劲,又如此看重这个丫头,她们明里暗里挤兑她的那些动作,怎么也是逃不过三少爷的眼,怕是为此还要嫉恨上她们。那她们以后还哪里有好日子过?

她们以前是觉得只有老太太宠徐锦笙,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总有照应不到的时候。现下可好,这徐锦笙一转头就抱上了三少爷,背靠大树好乘凉。她们可不是要心虚吗?

一个个都记算着,怎么让现在的关系破冰。毕竟一个小女孩,记仇也是有限的,施以小利,肯定能让她重新亲近她们。

纳兰锦绣可没想到自己正在被那么多女人算记着。她被纪泓烨拉着回了锦园,看见龙义和纪小白正忙着搬东西,一盒又一盒的就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

她好奇的凑上前去,想着三哥怎么送她这么多礼物。她看了会儿,不太确定地问:“这是……烟花?”

纪泓烨唇角弯了弯,没回复她,纪小白和龙义已经拿出火折子开始燃了。顿时漫天烟花此起彼伏,美轮美奂。烟花固然短暂,可绚烂时的美丽是女孩子都没法子不喜欢的。

纳兰锦绣已经活了两世,上一世的经历让她成熟也冷硬了许多,其实很多事都无法让她动容。但此时看着漫天烟花和身边神色温和的男子,她默默在想:就这样,地久天长。

“喜欢么?”纪泓烨低头看着她,柔和地问。

“太多了,什么时候制的?”

“你只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只是……纪大人,这么多烟花挺劳民伤财的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着一抹笑意,冷风中两手互搓着取暖。纪泓烨看了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握了她两只冰冷的手在手心暖着。

暖意从手指蔓延到胸口,纳兰锦绣半仰着头看他。她本就生得俏丽,如今在烟花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眉目如画。

纪泓烨低头,浅浅的吻落在她唇角。淡淡清香萦绕在他鼻间,他想的是今日她一定是用了玫瑰花制的口脂。

纳兰锦绣踮脚回吻他,耳边是这繁世的无尽热闹,心中只有对眼前这一人的满腔柔情。倏的,有什么东西插在她发间,她愣愣看着他,一动不动。

两人此时正额头贴着额头,鼻子碰着鼻子,纪泓烨看了她的傻样,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声。

纳兰锦绣伸手去摸,触手生凉,应该是枚玉簪子,她抽了出来放在手心看。玉质温润细腻,是块上等的羊脂白玉,图样是一花一蝶,甚是亲密和谐。

“这是……蝶恋花?”

纪泓烨清咳了声,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可能是害羞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故作不解,又问:“为什么送我簪子?”

纪泓烨有点儿不高兴了,这丫头真是。既是他送的,收下也就是了,她那是什么反应?故意调戏他?纪泓烨沉着眼眸,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再问下去尚书大人可就生气了。

纳兰锦绣笑嘻嘻的,何以相结于,金薄画搔头。三哥的心意她又怎会不明白?她扬起脸颊看着神情淡漠的男子,脆生生地道:“谢谢三哥,今天是除夕,我也给三哥准备了礼物。”

纪泓烨把眼睛转向她,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手。他生得高大,身姿如松,怎么看都有点儿睥睨她的感觉。

纳兰锦绣忽然有种错觉,这礼物不是她要送的,而是三哥逼迫来的。想归想,到底还是乖乖从衣袖里掏出绣好的荷包给他。

荷包的样式很简单,水绿色的底,绣着几株翠绿的竹子,针脚虽然大了些,倒也雅致。纪泓烨笑了笑,低声问:“你亲手绣的?”

“嗯嗯。”纳兰锦绣点头如捣蒜。

“怪不得……”

“什么?”

“针脚这般大。”

“你……既然嫌弃,那便还给我好了。”她伸手去拿,却被他一手拿高。他本就比她高了许多,纳兰锦绣怎样也够不到。

“既是送我的,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纳兰锦绣深吸了口气,控制住想咬他的冲动:“是你嫌弃针脚大的。”

“我只说针脚大,可没说嫌弃。”

“你……”好吧,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她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纪泓烨看她委屈的模样,只好哄她:“好了,逗你的。”

纳兰锦绣哼了一声,脸一扭,不打算看他了。纪泓烨把荷包收好,牵了她的手,柔声道:“我很喜欢。”

纳兰锦绣本也没有生气,就是故意吓唬他的,见他说了软和话,哪里还能板着脸?她拉了他的手臂抱着,倒豆子般说:“其实本来想给你做个香囊的,可以放些驱蚊虫的药材,你夜里读书的时候刚好可以用。可现下是冬天,压根儿就没有蚊虫,我又想着放些香料,帮你醒醒神也是好的。可又想到三哥你惯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我才绣了荷包。其实,荷包比香囊实用,对吧!”

“嗯,实用。”

“嗯什么啊?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这一句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纳兰锦绣一听便欢喜了,笑眯了眼睛,甜甜地说:“喜欢就好,明年我还给你绣。”

明年?纪泓烨眼眸渐深,明年她便及笄了,可以嫁人了。如果顺利,除夕的时候,她该是他的妻了。

080:亲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80:亲事纪泓烨这样想了心情自然愉悦,拉过纳兰锦绣的手牵着,一路往纪老夫人的院子走去。纳兰锦绣步子小,他就缓了步子,很是顾及她。

纪老夫人看到他们两个,眼皮微微一抬,脸上也没有过多神色,只平静的道:“回来了?”

刚才一屋子包饺子的人,这会儿都已经散去了。纪老夫人在喝茶,旁边只有郭嬷嬷伺候着,热闹过后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纳兰锦绣脱了斗篷,挨着纪老夫人坐下,侍女送来热茶,她低头小口饮着。纪老夫人看向纳兰锦绣,很细致的看,甚至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纳兰锦绣不知外祖母这是怎么了,盯着她看什么。猛然想起刚才三哥亲了她,她出门前才涂了口脂……一下子脸颊似火烧,她一抖,差点儿打翻了茶盏。

纪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纳兰锦绣羞得脸颊都快要埋进衣领里,才准备放过她。只故作惊奇的说:“你这白玉簪子甚好,原石本就是上品,制艺更佳,不知是哪里的匠人所做?”

纳兰锦绣哪里知道是哪个能工巧匠刻的,只把眼睛转向纪泓烨。纪泓烨也不避讳,神态十分自然,“是孙儿请宫里的匠人做的。”

纪老夫人点头,“宫里的手艺确实好,你用心了。”

老太太说话一语双关,仿佛总在影射着什么。纳兰锦绣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赶紧转开话题:“外祖母,咱们几时吃饺子?”

“你这个馋猫,平日里就想着吃,且等一等,前院晚些时候过来传膳。”

纪老夫人语气宠溺,她本就是极疼爱自己这个外孙女儿的。眼看小丫头就到出嫁的年纪,却还像个孩子似的,本也担忧她的婚事,怕她这副性子嫁到旁人家要吃苦。

现下看着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却是完全放心了。自己孙子的人品她最了解,锦儿嫁给他绝对不会吃苦。而且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她怎么看都是满意的。

“一会儿吃了饺子,就早点回去休息。明早你要跟着你父亲拜天地、拜先祖,还要给长辈祝寿,带着小辈们出去游玩,怕是要许久。”纪老夫人对纪泓烨道。

“孙儿都晓得,这些年做下来也算轻车熟路,祖母莫要担心。”

纪老夫人赞赏的看着他,纪尧本是一家之主,只是烨儿年纪渐长,他便乐得清闲,把这些繁文缛节都推给儿子。好在纪泓烨从小办事就稳妥,这些年竟是一点儿差错都不曾出,让人十分放心。

“初十到十六是赏灯的日子,你们年轻人要是喜欢不妨自己做些来玩儿,十五灯会那天点上。”

纳兰锦绣觉得很好,只是她手不巧,素来做的花灯都很难看。即便如此,也抹灭不了她对于做花灯的热情。她冲纪泓烨眨了眨眼睛,他故作不知的挑了眉毛看她。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是故意的,就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似的冲他拜了拜。后者知道她心里的打算,本想逗逗她,却不承想被她逗笑,嘴角无声一弯。

她明白,三哥这就是答应了。

纪老夫人对小情侣间的小九九故作不知。想到十六那天晚上,金陵城的妇女会结伴夜游,祈祷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咎,这个习俗叫做“走百病”。

往年纪府都是老太太亲自带头,今年她却不打算去了,年纪越大,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老太太觉得纳兰锦绣这半年多来行事稳妥,就想把这件事托付给她。

她年纪小,后院那些个不省心的姨娘们,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借此机会正好可以让其他人看明白,她在纪府的位置,以后不敢随意冒犯她。趁着她这个老婆子还能主事,帮她把后宅料理妥善,免得到时候家宅不宁。

这事本来也是不急的,只是如今看她和烨儿情投意合,也就不打算再耽搁了。自家孙子现在完全是把人放在心尖子上,想必也等不了多久,明年及笄后大概就会娶进门。

这样也好,一下子了了她两桩心事。

以前她虽想亲上加亲,可两家身份毕竟悬殊,烨儿又属实不喜欢锦儿,她也就没过多强求。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烨儿年轻有为,官居正二品,就是连公主也配得了。

镇北王是个至纯至孝的人,她看出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便修书给他,询问他的意思。她这个姑爷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带着武将的豪迈,竟是痛快答应了。

锦儿这一年多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品行端正,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个能做后院主母的性子。纪老夫人现在越看纳兰锦绣越喜欢,就拉过她的手,亲密地说:“锦儿,你可知罢灯那天,女子都要出门?”

纳兰锦绣点头,她记得是不能点灯,要摸着黑从府里一直走到城门处,如果能摸索到门钉,就是吉兆。金陵城这个习俗已经传袭了百年,就连皇室女子也要在十六这天晚上,在皇宫里走个过场。

早先在太傅府,阿爹怜惜阿娘怕黑,她又年幼,才找府里的嬷嬷和侍女代替。如今外祖母这样同她说,可是要她也去?

其实,她是不大想去的。

那天人会格外的多,又不准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虽然一些地方有官兵戒严,游走在街上的又都是女子,可她还是不喜欢那种氛围。

“外祖母以前觉得你还小,不舍得让你吃这份苦,如今你也长大了,也该历练历练。”

外祖母这样说,纳兰锦绣也就不好推辞了,想着到时候跟在大家身后走一遭也就是了。却听纪老夫人又道:“咱们现在也是官宦之家,后院这些个姨娘却没一个知书达理的。谁带头‘走百病’,其他人心里便不痛快,回来后,明里暗里的总会争一番。”

纳兰锦绣愈发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后院姨娘争宠这些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因为觉得不光彩,从来不拿到明面上来说。这时当着他和三哥的面说这些,肯定别有用意。

纪老夫人倒是很快给她解答了疑惑,气定神闲地说:“我是想让你带头。”

“我?”纳兰锦绣不确定地问了一遍,纪泓烨也看着纪老夫人,等待下文。

“对,就是你。”

“可我毕竟不是纪家的姑娘,怎么能代表纪家呢?”况且府里那么多姨娘,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纳兰锦绣属实不想趟这趟浑水。

“你一直养在我身边,将来,也是要留在纪家的。”

“我……”

“怎么?不愿意吗?”

纳兰锦绣被纪老夫人问愣了,回答不愿意,怕三哥会多想。回答愿意,这可是长辈问话,需要慎之又慎。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是魂穿重生的一缕幽魂,和镇北王只有过一面之缘。可他毕竟是徐锦笙的父亲,婚姻大事还要他同意才好。

纪泓烨见她一副不知怎么办的样子,把眼眸转向纪老夫人:“祖母,阿锦年纪小,走百病还是不要让她去了。”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悠悠地道:“你母亲去的早,院里这些姨娘没有一个好性子的,都不好相处。你要忙外面的事,祖母老了,也不能一直替你护着她。她不小了,明年都可以嫁人了,有些事情也该考量了。”

纳兰锦绣明白外祖母的弦外之音。她将来要嫁给三哥,作为纪府嫡长媳,就一定要把府里的不正之风压下去。在后院主持中馈的人,一定要大家信服,不敢生事。

可外祖母说明年,她却觉得有些过早。毕竟,明年她才到及笄之年,迟上一两年再议婚事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三哥的婚事却是不能再等了。

以他如今的年纪和身份,朝廷也不会由着他不娶。也许他现在就被人觊觎着,想把自己的女儿妹妹塞给他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她既决定同三哥在一起,即便不能对他有所助益,也不该成为他的负担。反正早晚都要面对,不如就提前开始。

这样想来就觉得外祖母说的对。她上一世的时候,就是被阿爹阿娘保护得太好,一直到太傅府没落,阿娘去世,才意识到自己不曾为未来谋划过。

她未出嫁前,全心依赖父母,出嫁之后,又全心依赖宗玄奕。这一世,她再不能重蹈覆辙,一定要为自己和亲近的人做些什么。

“外祖母这样安排自然有我的理由,前些日子我已经像你父亲提了婚事,他也同意了。”

纳兰锦绣可被老太太这一句惊到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暗道:没想到镇北王如此奇葩,记忆里他大概已经有四五年没来看过徐锦笙,现在就连婚姻大事都不曾问我的意思,他,他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他不要我倒是也不打紧,反正他又不是我阿爹,没了他更好。省得我还担忧他的安危,镇北王府被宗玄奕惦记上,你他的狠厉和不留情面,谁挡了他的路,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081:为她考量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81:为她考量想是如此想,可徐锦笙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真的就这么不上心?现在纳兰锦绣反倒想为这具身体的主人鸣不平了。难怪她小小年纪那般骄纵妄为,其实,是因为缺少关爱吧!

纪老夫人看她魂不守舍的,也想到了这一点,安慰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明白你父亲的难处,莫要胡思乱想。”

纳兰锦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此时正在门口甩着双手深呼吸。她一脸黑线,回头摆上笑脸,随口扯了个谎:“我是有些想父亲和兄长了,他们去年回金陵也没过来看我,想来是把我忘了。”

“你是你父亲的亲骨肉,他怎么会不惦记你?”

纳兰锦绣想到了阿爹,不管朝堂有多少事儿等着他处理,不管他压力多大,总会惦着她和阿娘。阿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当时有多少人劝他纳妾,好生个男丁延续香火,他都拒绝了。他说,她是他的孩子,有她就是延续香火了。他是个好父亲,可她却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她占了徐锦笙的身体,又真的能致镇北王的安危不顾吗?怕是她良心受不了,总归也是要尽一份为人子女的孝道。

纪泓烨淡淡瞥了纳兰锦绣一眼,起身,同纪老夫人行了个礼,恭敬地道:“祖母,孙儿带她出去看烟花,晚点儿再过来陪您说话。”

纪老夫人知道这两个孩子听了她刚才的话,肯定有一肚子话要说,就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纪泓烨率先走了出去,见她还在门口呆着,一动不动的。纳兰锦绣觉得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抬头看着他。门口的灯笼被风一吹,忽明忽暗,她有些恍惚。

纪泓烨眉头一皱,淡淡地说:“你还不快过来。”

纳兰锦绣小跑几步走到他跟前,他自然地伸手牵了她。纳兰锦绣能感觉到他的手温暖干燥,她心里顿时安稳许多。

纪泓烨牵着她在园子里走了好长一段路,两个人始终沉默着。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很不安,不知道他过会儿要和自己说什么。其实,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对谈婚论嫁是有些害怕的。

可这个人是三哥,也许,他不会负她。

她侧过头偷偷打量他,见他面沉如水,心里一阵嘀咕。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三哥何其敏锐,她的犹豫和担忧恐怕早被他看了去,他现在大抵对她很失望吧!

三哥平时看起来温和,只是这般沉着脸不说话的样子,还是很严厉的。她咬了咬唇,鼓足勇气,低唤了一声:“三哥……”

“嗯?”他侧过头看她,见她眉目间犹犹豫豫。晚风吹乱了她的发,她也顾不得去整理。小小的姑娘穿着斗篷,站在黑夜中,愈发显得孱弱可怜。

“对不起……”她的声音又细又低,像小猫一样。

纪泓烨皱眉看她,忽然伸手把她拉到了怀里,他的声音很清淡,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说:“阿锦,你在害怕什么呢?”

纳兰锦绣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失落,心口骤然一酸,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才行。她深吸口气,很认真地开始说:“三哥,外祖母说的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说:“我同祖母的想法一样。”

“你不介意我女扮男装混迹在夜市上行医么?”

“不介意。”

“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能为你料理内宅,也不能在仕途上对你有所助益,甚至处处都要你维护,也许还会成为你的负担和累赘……”纳兰锦绣直直看着他,即便他的目光再怎么深邃,她也没有退缩。

“你说的这些,我通通都不介意,我要,娶阿锦为妻。”他的语气很慎重、很认真。

其实,除去她心里的那一丝不安,她能嫁给三哥必然是极好的。刚才在外祖母那里,他什么都没说,如今带她出来,如此郑重的询问她的意思,想来心里也是极在乎她的想法的。

她,心里喜欢他,又怎么会不同意?只是自己的那一丝的犹豫,被他看在眼里,并且放到心上。他这是一丝委屈也不愿她受的,被人如此珍重,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感激。

“我自然是愿意嫁给你,只是……”纳兰锦绣停顿了下,才下定决心说:“我只怕自己配不起你。”

配不上?他同她青梅竹马,门户相当,又情投意合,怎么可能配不上?纪泓烨皱眉,不知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他做的还不够好?配不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

在他怀里的纳兰锦绣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常,她握了他的胳膊,担忧地问:“三哥,怎么了?”

“你……”纪泓烨想到她被掳走后发生的事,她不提,他自然也不会提。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切都很正常,以至于他认为是白七在骗他,她好好的,不曾受到过伤害。

现在,她说配不上他,可是因为那个原因?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心里开始害怕,他在怕什么呢?怕她想不开,怕她不幸福……

“三哥?”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极了星辰,这真是他见过最美的眼睛,清澈,洞悉,善意。

“阿锦,你为何会觉得配不上我?可是因为上次被掳走……”他还是问了出来,话出口后,又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他的阿锦那么好,这话就像是对她的亵渎。

纳兰锦绣愣了!这都哪跟哪啊?上次被掳走的事,和他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她愣愣的看他,他也回看她。

一瞬间福至心灵,纳兰锦绣忽然明白三哥没说出的话是何意了。她那时候衣衫被扯得不成样子,还穿了男人的衣服,三哥就以为她被欺负了,所以他才会在她醒来之后就跟她表白。

三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娶她的吧?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惊恐,要真是那样,她该置自己于何处?她急急地问:“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要娶我的吧!”

“不是。”

她眼睛都湿了,喃喃道:“我不信。”

“如果因为心有愧疚,我只会加倍对你好,断然想要不会娶你。只有两情相悦,才能让你心生欢喜,不然我不是等同于害了你么?”

纪泓烨难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纳兰锦绣心里倏的放松下来,她踮起脚,两手勾了他的脖子,把脸颊埋在他肩头,瓮声瓮气:“他没有把我怎么样,我觉得配不上三哥,是因为你太好了。”

纪泓烨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和的说:“阿锦很好。”阿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那就这样说定了。”小姑娘信誓旦旦的,十分坚决。

纪泓烨嘴角微翘,淡淡地道了个好。

这一个“好”就让纳兰锦绣的不安,彻底烟消云散。她两手握了他的左手,摇了摇,笑嘻嘻的说:“那我们去吃饺子吧!”

纪泓烨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才道:“好,去吃饺子。”走了几步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她说:“我那些姨娘素来待你不是很好,你若怕生是非,罢灯那天便不要去了,我去同祖母说。”

宁国本就重视这个习俗,女人认为必须去,男人更是如此。就连上一世,宗玄奕待她最好的时候,她也是要跟着宗老夫人一起去的。

这样墨守成规的事,三哥却想给她搞特殊,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怕她碍着外祖母的面子,在中间为难,他真是事事都在为她考虑。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旁边的男子,高大挺拔,儒雅清然,心里的欢喜之情再也压抑不住。一开心,便什么都不想计较了:“我才不怕,她们难不成还能生吞活剥了我。”

纪泓烨低笑了声,握紧她的手,安慰小孩子般说:“放心,她们肯定不敢。”

到了前院,他放开了她的手。即便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都心知肚明,毕竟现在还没成婚,也不好在人前表现得太过亲密,免得惹了流言蜚语。他不怕,只怕伤了她。

纳兰锦绣和他心意相通,放慢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纪泓烨不到肯定是不能入席的,大家都在等他。

苏姨娘正在纪尧旁边说着什么,纪尧端着一盏茶,听着她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苏姨娘一看见纪泓烨,赶紧站了起来,笑着道:“烨哥儿来了,快入席吧!”

纪泓烨点了下头算是回复她的热络,回头虚手一招,淡淡地道:“阿锦,来。”

他身后跟着缓缓走来的纳兰锦绣,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不善意的居多。她感受到了有一道特别锐利,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纪尧,见他正紧紧锁着眉头看她,神色颇有些不悦。

纳兰锦绣哀叹:她这个舅舅,看样子是真不喜欢她。

082:程若素的诅咒(一)

纳兰锦绣早在上一世就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也不退缩,略一低头跨过门槛。纪芸曦已经给她留了位子,见她进来,向她招手,她过去挨着纪芸曦坐下。

等纳兰锦绣坐下了,纪泓烨才道:“去看了烟火,让大家久等了。”

纪泓烨如今的身份和气势,已经由不得别人质疑。大家即便心里头不高兴,面子上也不敢表现出来,都陪着笑套近乎。

重生后的纳兰锦绣愈发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加入众姐妹的打趣之中,只埋头吃东西。除夕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可家宴却是这样一副光景。果然后宅的女人多了,是非也就跟着多了。

“锦丫头啊,你头上这玉簪子哪来的,刚在老太太那屋包饺子的时候,可没见到呢。”

说话的是柳氏,纪尧兄长纪梵的继妇,只比纳兰锦绣大了七岁,按辈分,她却要叫一声大舅母。这个纪柳氏按理说也是个有福气的,过门第二年就给一直没有儿子的纪梵生了个男孩儿,正是春风得意。

纪柳氏模样生得俊俏,性子却不那么讨喜,年纪轻轻就有些尖酸刻薄,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想来是纳兰锦绣跟着纪泓烨过来,让她觉得被抢了风头,才故意找茬。

“刚刚就戴着了,想来大舅母是没注意。”纳兰锦绣陪着笑脸,又见纪柳氏今天是特意装扮过的,尤其是身上那件水红色织金丝海棠花褙子,富贵耀眼,十分明艳逼人。她指了指纪柳氏的衣衫,一派天真地问:“您这衣裳可真好看,哪里做的?”

纪柳氏这件衣裳是她花重金托人从苏州带过来的,那上面的金丝,都是纯金所制,贵的不得了。她穿了一晚上,就等着让别人注意,却始终没人问她。

这会儿见纳兰锦绣问了,用手帕掩着唇角笑道:“这是你大舅舅送我的新春礼,太过贵重精致,我本是不想穿的。可他偏说,新年讨个彩头,非要我穿上。”

你喜欢做戏,那我就陪你做下去好了。纳兰锦绣这般想,嘴上的话也就越发甜了:“敢情大舅舅最是心疼舅母的,这衣裳华贵,最符合舅母的气质了。”

纪柳氏心情大好,一个劲儿地夸她嘴甜会说话。

纪泓烨虽然在男桌那边,还隔着道屏风,可他耳聪目明,还是把她的话都听了去。不由觉得好笑,他以前竟没发现这丫头这么会哄人。一直担心她心思至净至纯,应付不了后宅,却没想到她如此灵透,这样他便放心了。

——

年后的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纳兰锦绣要和一众女眷们一起去“走百病”。吉祥想到夜晚寒冷,特意给她选了最厚的斗篷,还给她带了个手炉。

路上虽然黑,也没点灯,可出来的人却不少,纳兰锦绣跟着大家也不觉得害怕。谁知旁边忽然就多了一队人出来,看装扮,像是官眷。

“锦笙妹妹,我们又见面了。”这声音有些熟悉,纳兰锦绣却不大能想起是在哪听到过了。

她愣神间就有好事的人插嘴:“程姐姐,人家都装作不认识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姓程,纳兰锦绣想到刚刚的声音,可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程若素么?她刚想说话,就又听见另一人说:“是呀!我都听灵儿说了,人家是要嫁给纪大人的。她这可是抢了姐姐你的好姻缘,情敌见面,哪还有什么好颜色给你。也就姐姐宽容大度,还想着和人家说话。”

“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程姐姐也能和纪大人同一屋檐下,想必就没她什么事儿了,谁知道她有没有用什么下作手段。”

纳兰锦绣如今已经很少生气,可这些话在她看来还是过分了。灵儿?她想到了纪灵曦,素来知道她小小年纪喜欢搬弄是非,对她素来都是敬而远之。

她和三哥的事,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现在也就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多半还是猜测的,如何能往外传呢?她的名声当紧,三哥更是贵为朝廷二品大员,这样的私事传扬在外总归不好。

还有后来这个女孩子就更过分了,什么叫抢了程若素的姻缘?她同三哥之间,哪有她程若素的位置?

既然已经决定同三哥在一起,纳兰锦绣就不再避让了,她语气淡淡地道:“我不知刚刚说话的是谁,只是小小年纪就搬弄是非,传出去对两位姑娘的名声怕是不好的。”

“锦笙妹妹不要生气,那两个都是我同我一起玩儿的妹妹,是宇文大人家的。她们年纪小不懂事,你还不要见怪才好。”程若素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纳兰锦绣身边。

“即便年纪小,也应该通晓谨言慎行的道理。刚刚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传扬出去,总归要想小小年纪怎么就说些争风吃醋的话,是要被人轻贱的。”

“你说谁轻贱?”那女孩子就要扑上来,好在被程若素拉住了,谁知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静妹妹莫要生气,是姐姐不好,都怪姐姐,现在让人轻贱了妹妹。”

好一个顾左右而言他,轻轻松松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宇文静身上。仿佛她刚才那些话,都是冲着宇文静去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纳兰锦绣讥讽的勾了唇角,她当初竟然觉得程若素出身好相貌好,待人又温婉大方,勉强能配上三哥。如今才发现她竟是这样故意扮可怜,挑拨是非之人。三哥那样好,她根本就配不起。

“程姐姐不要把别人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她,替你讨回公道。”宇文静年纪轻,脑子里就是一根弦,被人利用了犹不自知。

“呵……”纳兰锦绣冷笑一声:“公道?你觉得你程姐姐需要讨回什么公道?”

“自然是你破坏了人家的美好姻缘。”

“姻缘?自古姻缘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防问问你程姐姐,她有哪个?”

“这……”宇文静本就是个被家人娇惯的*,哪比得上纳兰锦绣口齿伶俐,当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是什么都没有,又凭什么平白往我身上泼脏水,而且还累及我三哥的名声。你们府里的嬷嬷就是这么教你们女戒女德的?”纳兰锦绣本就出身高贵,此时教训起人来竟是颇有威严,一点儿都不含糊。

那几个姑娘本就是被程若素挑拨来的,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纳兰锦绣。却不料,人家三两句就把她们堵的没话了。都是年纪轻轻好面子的小姑娘,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一时之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黑暗中纳兰锦绣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只觉得身边的程若素一直在看她。静默许久后,她说:“锦笙妹妹,借一步说话。”

“不必,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纳兰锦绣冷淡的拒绝。

程若素却像是不懂她的拒绝,柔声细语地说:“我喜欢纪大人是因为他的才华,当年读了他的诗,我就心仪于他。想到能写出这样好诗的男子,必定会风华绝代。

那日去了府里,见了他我更是满心欢喜,他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完美。谁知他却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感情不能强求,我那天拾到了他的手帕,现下你替我还给他吧。”

手帕是极为私密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免得会惹出闲话是非。纳兰锦绣也没过多考虑,停下脚步,伸手向程若素去要。

程若素也停下了,和她说了许多话,就是迟迟不肯把手帕给她。等纳兰锦绣意识到不太对劲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有她们两个。

乌云蔽日,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程姐姐,大家都走远了,我们也赶快跟上吧。”纳兰锦绣已经不想考虑手帕的事了,她可以去找三哥,三哥自己一定能处理好的。

程若素一把抓住了她,语气激动:“不许走,不可以走。”

纳兰锦绣被她吓了一跳,想把手臂拉出来,就去掰她的手指。孙发现被程若素两手紧紧握着,竟是不能撼动分毫。

程若素大概是用尽了全力,纳兰锦绣都觉得手臂很疼。她忍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安抚她:“天这么黑,就你和我两个呆在这,你不怕吗?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不放!你就在这陪我,他一定会来的。”

他?三哥么?若不是徐锦笙生得纤弱,两人实力悬殊太大,纳兰锦绣真想一巴掌打醒她。一个男人心里如果有你,你怎样缠他,他都觉得是可爱的。反之如果他心里没你,你纠缠不清,他便会讨厌你。

三哥对程若素就如同陌生人一般,这样冒昧的纠缠,换做旁人也会觉得烦,更何况是诸事缠身的三哥。公事忙都忙不完,哪有时间料理这些一厢情愿的情感?

她叹息一声,平静地道:“三哥外出了,今天还不晓得会不会回来,你总不能一直拉着我在这等啊!”

083:程若素的诅咒(二)

程若素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一心以为是纳兰锦绣在骗她,她自言自语般说:“他会来的,只要你在这里,他就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纳兰锦绣只能被迫同程若素站在这里。时间过得缓慢,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手炉已经完全没了温度。前面是一团黑,回头看看来路也是,黑暗中她已经分辨不清哪里才是回家的方向。

“程姑娘……”她叫程若素,希望有人能同她说说话,消散她心里的不安。谁知程若素却不回应了,还忽然摔向了地面,纳兰锦绣惊得全身一颤。

她跪在地上,把程若素的头抱在怀里,去探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这么冷的夜不能睡,不然肯定会生病,纳兰锦绣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把程若素扎醒。

“我好冷……”程若素喃喃道。

“我也找不清方向了,怕越走越远,咱们如今只能在这等人来救。”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身上有没有焰火一类的?”

“没有……”程若素的声音细弱,听起来也是怪可怜的。

纳兰锦绣在冷风中站了许久,这会儿也站不住了,索性就坐到地上。程若素缩在她怀里,吸取着她身上为数不多的暖意。两个人这样依偎着,倒好似暖和了一些。

纳兰锦绣想着不知府里的人回去没有,外祖母若是知道她没回去,一定会派人来寻她。三哥的事不知办完没有,若是他在便好了,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她。

突然,一声鸦叫划破了寂静,纳兰锦绣忽然有些害怕了。周围漆黑的让人透不过气,她上一世便是生活在黑暗里,这一世难道还要那样吗?她不要……

她发着抖,紧紧抱着程若素。

程若素知道她害怕,可她也顾不上安慰,因为她比纳兰锦绣还要害怕。从小到大,她都是金枝玉叶般养着,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她现在也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做了这么莽撞的事。若是府里没人来找她们,这么冻一夜,她肯定会受不了的,就算是冻死也是有可能的。

正在发抖的纳兰锦绣蓦然身上一暖,有人从身后抱了她。他的鼻息喷抚在她脸颊上,暖暖的,顿时驱走了这夜晚的寒冷。

纳兰锦绣慢慢的回过头,看到旁边有了光,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来了。抱着她的不正是她的三哥么?眼睛定格在他脸上,最终陷进了他星子般的眼眸中,久久无法移开。

纪泓烨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冰冷的脸颊,眼里没有了惯有的平静温和,只剩下浓浓的心疼,他缓缓地问:“怕黑?”

他刚从外面回到“瑾园”,就听说她没回来的事。祖母派人出来寻,可那些草包什么消息也没带回去。他不顾半夜,让苏姨娘来回话,那个女人受了胁迫才说出实话,说她们一行遇到了程若素。

他当时就怕她出了什么危险,程若素的父亲,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夜这么黑又这么冷,她孤身一人在外肯定会害怕的。他带了人就出来了,他想着若是沿路找不到她,就拿调令去军部,总之要尽快把她找到。

纳兰锦绣愣愣的看着他,老实地点了点头。她刚刚就是害怕,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在三哥面前,她不用故作坚强。

纪泓烨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柔声道:“不怕,三哥带你回家。”

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看都没看程若素一眼。纳兰锦绣脸颊靠在他肩头,两手搂了他的脖子,希望能让他抱得轻松些。

“纪大人……”程若素的声音依然细细的,带着些许颤抖,听起来又可怜又无助。

纳兰锦绣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程若素还在这。她看三哥抱着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以为他是没听到程若素说话,就赶紧说:“三哥,程姑娘还在这。”

纪泓烨依然像没听见她说话,抱着她自顾自的往前走。龙义和纪小白拿着火把过来,纪泓烨抬头冷声道:“大氅。”

龙义把毛绒大氅递过去,纪泓烨动作轻柔地把纳兰锦绣严严实实包裹住,不露丝毫,又问:“车子呢?”

“车夫正往这边来,应该很快就会到。”

“三哥。”

“……”他不应。

和别人照常沟通,为何就像听不到她说话一样?他这是故意的吧!纳兰锦绣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依然无动于衷。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三哥好像有些不对,挣扎着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生气了,却被他紧紧扣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

三哥一向是顺着她的,在他身边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她骄纵的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闷声道:“我和你说了半天话,你怎的就装作听不到?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纪泓烨依然不理她,抱着她走得又稳又快。纳兰锦绣觉得不同他说明白,他大概真的不会管程若素,就扭着身子道:“程姑娘还在那里,你得把她带上。”

“去把她带来。”纪泓烨冷声对纪小白道。

看着纪小白过去,她才稍稍放了心,又自言自语般说:“程若素可能冻坏了,一会到马车上,我替她瞧瞧吧!”

“你闭嘴!”纪泓烨突然一声厉喝。

纳兰锦绣顿时不敢出声了,她意识到一件事儿:三哥生气了,很生气。她在他怀里偷偷打量他,见他眉眼间像是入了霜雪碎冰,冷得渗人。

她还从没见他气成过这样。以往即便是他不高兴了,最多也就是沉着脸,从来不曾这般厉声呵斥过她,尤其是还当着外人的面。

纪泓烨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同她置气。

“走百病”什么的他素来是不信的,可也不好违拗祖母。惦记她今天晚上出门,担心她怕黑,想早早忙完事情暗中陪着她。谁知今晚提审的两个犯人,嘴巴很紧,他属实费了些功夫才让他们开口。

这样下来就耽误了时辰。他一回去就差人去她的院子,得知她还没有回来,心急如焚。谁知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竟抱着程若素,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风,还把大半个斗篷都盖在了她身上。

她倒是善良,时时为别人着想,但她可曾想过他的感受?她本就瘦弱单薄,又是重伤初愈,他都是如珠如宝般护着。

现在她把自己冻成这样,冰坨子似的,就连嗓子都哑了。他不责怪她已经是最大的极限,她倒是心大,还惦记着给别人瞧病,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三哥……”

“……”纪泓烨依然不应。

他不应,她就只能示弱了,纳兰锦绣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弱弱地说:“三哥,我肚子疼。”

纪泓烨脚步一滞,敛了眉峰,沉声道:“怎么个疼?”

什么叫怎么个疼?她想了想道:“就是疼。”

纪泓烨知道她的小日子一向不准,现在肚子疼也不知是来了,还是受了冷。他叹息一声,却是再也沉不下脸,柔和地说:“回去叫苏大夫给你看看。”

她自己就是大夫,哪用得着别人看?而且她演技那么差,三哥竟然没发现,他有时候还真是迟钝得可爱。

可爱……三哥若是知道她这般想,大抵会想要罚他写字的吧!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上扬,有三哥在身边,夜再深她也不怕了,十分心安。

纪泓烨看到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反应过来,大概也觉得她在糊弄他,皱了皱眉,又冷下了脸。

纳兰锦绣暗道不好,三哥都快成精了,是最不好糊弄的。仗着夜幕,她胆子也大了起来,抬头去亲他。他一躲,她嘴唇就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疼……”她低呼一声,乖乖缩回他怀里,只小心翼翼的瞅着他。

黑暗中,她的眼眸比星辰还亮。纪泓烨紧了紧手臂,把她抱的更稳了。忍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绷不住了,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啄。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这样便是不生气了,他不生气,她也就安心了。

因为只有一辆马车,程若素也和他们在一起。纪泓烨本是出夜路找人的,就没用平时的车架,换了辆空间小速度快的。

两个人在这辆车里刚刚好,多了一个就略显拥挤。纳兰锦绣靠着纪泓烨坐着,大部分的地方,还是留给了程若素。

她冻了一晚上,这时候才稍稍暖和了,原本冻得苍白的脸颊渐渐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她脑袋昏沉,窝在大氅里昏昏欲睡。马车晃动,纪泓烨小心护着她,怕碰了。

纳兰锦绣皱着秀眉,嘟囔了句什么。纪泓烨没听清,他低头靠近她,柔和地问:“阿锦,可是不舒服么?”

“嗯……我头疼。”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哑声道:“三哥,我好像伤风了。”

纪泓烨凝眉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纳兰锦绣又靠到他肩上,闭了眼睛。

纪泓烨半揽着她,希望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睡着了兴许就能好受一些。

084:程若素的诅咒(三)

清醒过来的程若素,看着纪泓烨清隽的侧脸,心头浮上难言的酸楚。她很久以前就喜欢他,在他高中探花那天。她站在人群里,看他骑着马从街头缓缓而过,儒雅清然,隽秀无双。那时的状元和榜眼也是很出色的,可她偏偏就对他,一见钟情。

金陵城的世家公子中,几乎没有人能比他更耀眼。比他学问好的没有他隽秀,比他隽秀的没有他儒雅,比他儒雅的又没有他清正,比他清正的自然又没他学问好。

她就这样关注着他,他的诗词,他的字。如果一直是那样默默的喜欢,她也认了,为何偏要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呢?听母亲说起要和他家议亲,询问她意思的时候,她又激动又欣喜,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她精心打扮去了他家,希望能给他留个好印象,谁知竟是被他当面拒绝了。

她又怎会不知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人厌恶,可她有什么办法?她不过就是想见他一面,有些心里话想同他说罢了。

程若素鼓足勇气对纪泓烨道:“我父母看重你少年成名,很希望我能嫁给你。只有兄长一直劝我,说他同你同朝为官,你却半点嗜好都没有。珍宝、女色、加官进爵……你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

可你却一直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是执掌刑部的二品大员了,如今又进了文渊阁,成了大宁国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那得是要多工于心计才能做到?况且你还拒绝了我,你心里没我,即便是我能如愿嫁给你,也不会幸福的。可我……”

程若素顿了顿,闭上双眼,眼泪汹涌而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艰难地说:“可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纪泓烨不说话,只把眼睛转向纳兰锦绣,见她睡着了,又替她往上拉了拉大氅。程若素见他明明冷着一张脸,动作却很轻柔,这样的温柔,他只要舍得给她一点,她便知足了。

他却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她是被娇养在家的,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呢?她也想要自尊自爱,但她更想他能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一点也好啊!

“我知道你喜欢徐锦笙,为了你我可以不在乎名分,我可以做妾,只要能让我跟在你身边……”

“够了!”纪泓烨出口打断她,“你既知我不喜女色,又何必要说出这种话。程小姐,请自重!”

程若素哭的更厉害了:“你何必如此,我只想跟着你。”

“不需要。”

“没有哪个朝廷命官一生只娶一个女人,早晚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已经甘愿做小了,你就当在府里多养个闲人,不可以么?”

“不可以。”他干脆利落的拒绝。

“我只是想能时常见到你……”她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她是程若素,出身名门,容貌姣好,在仿间又素有贤名。她想,应该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的要求了。

“感情的事讲究两情相悦,我对你没有那份心思,自然也不想时时见到你。”

程若素没想到他会这么坚决,这人真的是一副铁石心肠吗?她一直在哭,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眼泪。

纪泓烨不喜欢女人哭,或者可以说是不喜欢纳兰锦绣以外的女人哭。阿锦哭的时候,他会心生怜惜,一心都想把她哄好。

而程若素的哭,只无端让他心生烦躁,这大概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了。

他冷声道:“你不该把她困在这里,她若是出了事,我不会留情面的。”

“我若不是把她留下,又怎么能见到你?”

纪泓烨眼中利光一闪,像碎了的寒冰,又冰冷又锋利,随时都可能把人割伤。他冷冷看着程若素道:“你可知她是我的命!程小姐,你说若是有人伤了她,我会不会让那个人以命抵命?”

程若素忽然想到坊间所传,他刑讯逼供的时候,手段极其残忍,在他手下,就没有能守住秘密的犯人。这个人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温和。

她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恐惧,被纪泓烨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麻,丝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明明就知道他是个无情的人,不然不会对她的真心如此无动于衷?

但她心里还抱着一点儿期待,希望他能露出些别样的情绪,哪怕就是可怜可怜她也好。可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平静的毫无波澜。

程若素彻底对他失望了,情绪有些激动:“她就那么好?好到值得你一心一意,只要她一个。”

“这与她好不好没有关系,是我喜欢她,是我心甘情愿。”

在程若素的认知里,从来没有男人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一步,她心里一阵翻搅,厉声道:“你怎么能如此冷血,你是没有心吗?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为你做的一切,却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纪泓烨听着她的指责,没有说一个字。他想彻底断了程若素的心思,这是为自己摆脱麻烦最有效的法子,也是对程若素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马车停了,纪泓烨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平静地说:“贵府到了,你也发泄完了,请回去吧。”

程若素在他的冷淡反应下,终于找回了些理智,她整理好仪表,冷冷地道:“纪泓烨,你今日如此践踏我的感情,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早晚有一天,你喜欢的人也会这么对你,到时候你就会理解我今日的痛苦和屈辱。”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并不生气,依然毫无反应,甚至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

程若素笑了,疯狂中带着讥讽,她大声道:“我诅咒你,诅咒你这一生爱而不得,诅咒你喜欢的人没有好下场!”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他,纪泓烨终于忍无可忍,再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冷漠地看程若素,吐字清晰:“你喜欢谁那是你的事,你没有权利强加给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请自重!”

她不自重?呵……不是他逼迫的么?程若素已经完全把责任推到了纪泓烨身上。

如果说纪泓烨之前是不想搭理,如今却是心声厌恶了。他叫了龙义进来,阴森森地说:“把程小姐送回去。”

程若素还在笑,状似疯癫,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你今日这般对我,来日肯定会遭报应……形态有些像疯婆子。

龙义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女人,前一刻还大家闺秀般端庄,下一刻便形如疯癫。他像是捧着块烫手山芋,就想把她丢给纪小白。

谁知往常最好骗的纪小白,这次却十分高冷的拒绝了。一副我知道这女人不好惹,你不要想骗我上当的模样。龙义无奈,只能扛着程若素,把她送回程府。

好在夜深人静,路上也没有行人,不然他一个尚未未娶妻的男子,断断是不敢这样的。况且,这个女子也是尚未婚嫁的,名节极为重要……

马车继续前行,到了纪府门口,纪泓烨正要把熟睡的纳兰锦绣抱下车,就听到她忽然低喃了一句:“三哥……”

纪泓烨俯身,轻声道:“我在。”

她还没清醒,眼睛仍闭着,只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衣袖,呢喃:“我错了,你别生气,不要不理我。”

纪泓烨微微一怔,心底那丝由程若素带来的不适被柔软取代,他柔声道:“我没生气,也不会不理你。”

听到这一句,她像是放心了一般,放开了他的衣袖,小声说:“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点鼻音,像小猫一样。她现在这般可怜,纪泓烨忽然就有些不舍得同她分开了。他低叹一声,又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见她又睡过去了,才把她抱起来,下车。

他抱得很稳,可一下车,纳兰锦绣就醒了。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看到三哥抱着自己,就十分心安的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没有什么精神的模样。

“去把苏大夫请过来。”纪泓烨对龙义道。

“不用了。”纳兰锦绣哑着嗓子小声说。

“嗯?”

“用不着请大夫的,苏大夫年纪大了,这么晚不用惊动他。再者说大半夜的,这么大张旗鼓不好。”

“你刚刚不是肚子疼么?”

纳兰锦绣一怔,刚刚她明明是骗他的呀!而他不是已经发现了么?这会儿……是逗她呢吧!明知他在捉弄她,她却只能厚着脸皮说:“已经不疼了。”

纪泓烨不说话,挑了眉毛看她。他平时一露出这样的表情,多半就是想看她笑话。纳兰锦绣一脸黑线,暗道三哥果然是眼里不揉沙,有仇必报的。

不过,她不怕。他宠着她,自然也不会真的同她计较,总归还是要顺着她的。她两手揽了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三哥,我刚刚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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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他的软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85:他的软肋纳兰锦绣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此时正处于低烧状态。她的气息有些热,喷浮在纪泓烨微凉的耳朵上,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战栗。

纪泓烨抱着她的手一僵,凝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只能暗暗叹气。压下身体里翻涌起来的别样感受,平稳地抱着她过了大门。

宁国女子满十五岁便可以嫁人了,她明年也就到了。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护着她,总还是觉得她年纪甚小,怕吓着她。凭心而论,祖母说明年办婚事他是不大赞同的。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他觉得她小,他再等她几年也无妨,可这小丫头撩拨起他来倒是不含糊。

二十岁的正常男子从来没有过通房侍候,本身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么?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被娇养着的,哪里会知道这个呢?

她没回来,他心急如焚,找到她后,又被她气着了。一颗心本就像在冷水里煎熬了一晚上,现在又被她推到火坑里。两厢折磨下,纪泓烨这一刻竟然是想由着自己,什么都不想顾忌了。

进了“锦园”,一院子下人们围了上来,纪泓烨抱着纳兰锦绣进屋。贴身侍候她的吉祥如意跟在身后,关切地问着姑娘怎么样了。

“出去。”纪泓烨平静地说。

吉祥如意面面相觑,姑娘回来了,她们不得在身旁伺候么?出去做什么?纪泓烨见两人不动,皱眉,又冷冷的缓声道:“出!去!”

吉祥如意本就怕他,现在又被他的模样吓到,再也不敢逗留。纳兰锦绣也不知三哥是什么用意,愣愣看着他道:“三哥,怎么了?”

纪泓烨不算温柔地把她放在床榻上,人就欺了过来。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纳兰锦绣下意识的一退,整个背靠在了床榻里侧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她抬头看到他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黝黑黝黑的,好像能把人吸进去一般。这种情形好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纳兰锦绣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就像是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

纪泓烨又靠近了些,离她更近了些。他的气息灼热,与平时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纳兰锦绣心里一慌,伸手去推他,却被他一只手握了双手,压在身侧一动不能动。然后他的唇压了上来,先是在她的脸颊上啄了啄,而后又辗转到她的唇上,更深的纠缠下去。

纳兰锦绣被他密密实实的笼罩着,他身上平时冷冷的气息被滚烫取代。意识到了三哥的不同,她摇头想要拒绝,却被他握住了腰不能反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想推开他,奈何被他困着,根本就做不到。想下口咬人,又怕他会疼,只能被动的承受。

纪泓烨一沾上她便放不了手,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完全不受掌控。她的身子很热,熨得那股子带着药意的香气更加浓郁。他不明白,各式各样的熏香有那么多,他为何偏偏只喜欢这股有些苦意的青竹香。

衣领处,是两条细细弱弱的锁骨,如茧蛹,似沟壑,堆在初雪般的肌肤上浑然天成,是说不清、道不尽的美好。他倏的想起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的小姑娘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茧成蝶,绚烂了他的眼。

吻,轻轻柔柔地落下,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再往下……

纪泓烨还没动,纳兰锦绣就说了句话,她说:“三哥,我害怕。”

是的,害怕,在这种时候,如果发生婚前失贞,那她要接受众人指责,还有可能会失去幸福的权利。她不怕三哥会伤害她,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去做这个。

纪泓烨的脑袋瞬间清明,他很不舍得放开她,可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不论什么情况,他终是无法忍心伤害到她,他要给她的,永远只能是最好的。拉好她的衣襟,静静打量着她。

她早些时候有点儿婴儿肥,看着还略显茁壮些。如今年纪长了褪去了,就发现她生得很瘦弱,腰又极细,被他握在手里,孱弱得什么似的。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吃一丝丝的苦……

纪泓烨放开她,指腹摩挲过她略显红肿的唇,眼里的冷色消退了些,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可知道错了?”

“哪里……错了……”纳兰锦绣弱弱地问,就怕声音大了他又不高兴,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你理程若素做什么?”依然是冷着声音问的。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地道:“她说拾到了你的手帕,那本来是极私密的东西,将来若是有人拿它做文章,对你不好。而且她本就觊觎你,若是用那条帕子栽赃陷害,你可不是就得娶她吗?”

纪泓烨无奈的叹气:“既是极为私密的东西,我又怎会让它流落在外?即便是真的丢了,我也会弄出些动静,让所有人知道是我弄丢了的,以防他人用此发难。”

纳兰锦绣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是傻了,以三哥的谨慎,怎么会把那么隐私的东西流落出去?其实,她不傻,只是当时未看清,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就是这样了。

纳兰锦绣委屈地抿了抿唇,觉得还有点儿痛。满脑子都是他灼热的气息,想起刚刚两人那一阵厮磨,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清风霁月的三哥一有烟火气就是这般样子吗?是不是有点儿太热情了?她吃不消啊!这都什么跟什么,纳兰锦绣下意识的不去细想,把自己埋在他胸前,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这丫头,脸皮这般薄。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道:“以后离她远些,她若是找上门来,让你避无可避的时候,你就尽管还击,不用留情面。”

“你和她父兄同朝共事,弄的太僵不太好吧。”

纪泓烨知道她是在替他考虑,怕他在朝中树敌,怕他为难。可别人和他又有什么相干呢?他从前没有软肋,如今他的软肋就是她,只要她足够强大,他就是无坚不摧的。

“你尽管去做,出了事还有我,我会护着你。”

“……”这话她没法接。

纪泓烨见她像个鸵鸟似的,问她话也不说,语气严厉了些:“我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嗯,记下了。”纳兰锦绣两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揪着他的衣领。

纪泓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还不把手放开。”

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她又害怕又冷,回来还被他欺负。哪有人这样亲人的,活像要把人吞了?他不仅不安慰她,反倒说了一堆训斥的话,你听听,凶巴巴的。纳兰锦绣越想心里越不爽,凭什么她都要听他的?让她放手,她偏不!

“你不放手,可是想再来一次了?”

再来?她现在嘴巴还痛呢,这一晚上还要不要人睡觉了?纳兰锦绣赶忙放了手,想炸毛又不敢,只喃喃了声三哥。

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她的嗓子依然是哑的,如此脆弱,却又如此依赖他。纪泓烨的心软了,手指爱惜的轻抚过她细白的额角,温度略高,低声道:“你伤风了,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没事的,只是受冷了,过会儿让吉祥煮一壶红糖姜水,喝下去,发发汗,睡一晚上就会好了。”

纪泓烨蹙眉,似乎不太赞同她的想法:“让大夫看一看我才放心。”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处处让人看护。“三哥……”她瓮声瓮气的:“你怎么忘了,我就是大夫呀。”

“从医者,能医自己的病?”

“怎么不能?”

纪泓烨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的医术应该还在苏大夫之上,她自己心里多半是有数的。折腾了一夜,她也需要休息,若明日情况不好,再请吧!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纳兰锦绣看着他走到门口,想到三哥刚刚的怒意,犹豫再三,还是在他出门前叫住了他。纪泓烨停住脚步,回头,询问的看着她。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程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她做这些还是因为喜欢你,三哥可不可以不要追究了?”

“我没那么大度。”

若是动了我,我尚可以原谅,只是她不该动你。她以为你是我心上的人,把你困在那里,我必然会过去。可惜她错了,你是我的命,我怎会让你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三哥年纪轻轻就位及刑部尚书,更是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朝堂上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你不能犯错,更不能树敌。”

纳兰锦绣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纪泓烨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正因为他新官上任,顾忌颇多,所以这位前中书令程大人才没了顾忌,放任自己的女儿胡作非为。

程大人和蔡秉荃是一路人。他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就查到了他们做的事。毒胭脂只是冰山一角,幽冥花也只是引子。他借用孙家之手推波助澜,让圣上意识到他们罪海滔天,下定决心办了蔡秉荃一党。

086:他的盔甲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86:他的盔甲程大人到底是为官多年,深谙为官之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还能把自己撇干净,有幸逃过一劫。

他念着程大人的嫡子程楚云为官清廉,一心为宁国百姓谋福祉,才有心放程家一码。却不料竟让这位中书令大人生出了别样心思,想把女儿嫁他,让他荫蔽程家。他不愿,他便准备强塞给他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缓缓道:“程若素这么做难保不是受她父亲蛊惑,我若是受了,他岂不会变本加厉!”

“程若素的父亲长袖善舞,交情颇广,他现在虽然告老在家,可门生颇多。我在外行医,也听说过一些他的事迹。这人行事没有君子之风,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我自有分寸,敲打敲打让他自省罢了,不伤他根本,便也结不了仇。”

“三哥……”

“当初你说慧极必伤,让我谋事时候留有余地。如今我却想要这样告诉你,你不用事事为我打算,只要照顾好自己便是对我的帮助。“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唯一的弱点,就只有你了。”

纳兰锦绣一怔,上一世的经历,让她总不能全心全意信任别人,心中总有千帆过尽,独留一人之感。重活这一世,她的志向不过是能平安度日的同时尝遍百草、编纂医术,尽一个医者的责任,救助更多的人。

三哥待她好,她便想着要待他更好,却不曾体会到三哥用情这样深。她是不是也该为三哥做些什么?

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郑重地说:“从今后,我会保护好自己,我要做你的盔甲,不是软肋。”

纪泓烨心里一震,回过头,见小姑娘半跪在床上,模样要多虔诚就有多虔诚。这个场景,一直到很多年后,他还是能清楚的记起。

自古情容易,相守难。

在爱情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他们携手前行。他走远了,她便用尽一切去追,而她走不动了,他便停留在原地等她。

这个小姑娘给了他这世间最好的爱情:我是你的盔甲,从不是软肋。

——

年后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纪芸曦出嫁的日子。为了四姐姐嫁过去有面子,不受婆家的气,纳兰锦绣千求万求要纪泓烨回来撑场子。

其实,若不是她一再强调要他回来,他是不打算来的。一则是他手上的事情确实多,自然是顾不上旁人结婚;二来,娶他妹妹的是陆远安,让纪家的姑娘受气,他还没那么大的胆。

可他终究还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这丫头总是有办法让他无法拒绝,也是他拿她没有法子。他本就比她大了那么多,让着她一些也是应当的。

纳兰锦绣从自己的院子换了衣服回来,就见他三哥被几个男宾客围着。他模样生得极俊雅,身姿又好看,如松柏般挺直,在一众男子里是最是出挑。

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觉得他三哥身形真是好,瞧瞧,这腰是腰腿是腿的。她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像色胚,掩唇偷笑。

转头又见不少姑娘都在打量他,小声议论,有些还是脸熟、曾见过几次面的。甚至有几个格外大胆的,径直盯着她三哥看,眼睛都快贴上去了。

她差点儿忘了,三哥一向是极受女孩子喜欢的。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不少姑娘目光闪烁,露出一副非卿不嫁的神情。

那么讨女孩子喜欢做什么?她心里莫名有点儿酸……

这时来了个姑娘,模样生得还算俊俏,凑到她身边小声问:“你是这府里的小姐么?那人可是纪三公子?”

纳兰锦绣瞅了小丫头一眼,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他平时喜欢什么吗?读什么书,吃什么东西或者是有什么爱好都可以。”

“不知道。”

“你既是这府里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这话的语气颇为骄傲,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味道。

纳兰锦绣蹙眉,就看到被众人众星捧月般拥过来的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明艳动人,气度高华。眼尾略往上扬着,唇略薄,美则美矣,就是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看通身装扮应该是哪家的*。

“谁说是这府里的人就一定要知道了。”吉祥看了那位小姐不客气的样子,想到三少爷和自家姑娘的关系,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明目张胆觊觎别人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

“这样没规矩,怎么和我家郡君说话呢?”刚刚问话的那个小丫头,也是和她家主子一样的理直气壮。

纳兰锦绣不想和她们逞一时口舌之利,就打算离开了。那家小姐想来从未被人这般冷遇过,当即感觉面子上挂不住,冷下脸来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

换做以前,纳兰锦绣肯定是不能忍的。只是如今她成熟了许多,心性也非以前可比,权把那人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纪泓烨面色平静的走过来,那家小姐以为他是注意到了她,眼睛都亮了。纳兰锦绣却知道三哥在生气,他一向是这样,越生气的时候面色就越平静。

“我要出去了,你同我一起么。”明明是疑问的话,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去哪儿?”纳兰锦绣不解,三哥出去干嘛?不留下来吃席了吗?

“不要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那好吧!”纳兰锦绣想着这席面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同三哥出去玩儿。

春寒料峭,纪泓烨见她衣衫单薄,侧头对吉祥道:“去把你家姑娘的斗篷取来。”

“久闻纪三公子大名,今日难得见到,不知可否请你看看我的闺中词,指点一二。”

这位什么郡君,脸皮倒是够厚的,纳兰锦绣如是想。刚刚看起来飞扬跋扈的女子,这时倒是收敛了许多。看向纪泓烨的眼神也是含情脉脉,要多崇拜就有多崇拜。

纳兰锦绣眼角抽了抽,让三哥点评她的词?可惜她找错了人,三哥点评起别人的东西,从来是不留情面的。就像她跟他习字这么久,他从来不曾夸赞过她,只要不批评,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纪泓烨理了理十分平整的衣袖,悠悠地道:“男女授受不亲,郡君的闺中词,在下是不便看的。”

“你是少年探花,文采动天下,我也只是想让你指点一二。”

“你若是想让人指点,不如就把词给她吧。”

给她?刚刚那个目中无人的女子?朱郡君斜了纳兰锦绣一眼,那眼神虽然算不上友善,却比三哥来之前好多了。

“还是算了,她能指点得了我吗?”

纪泓烨一挥衣袖,官威便出来了:“你既是不信我,又何苦让我给你看?”

朱郡君听说这位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性格最是温和,怎的现在却觉得他是动了怒?她一时不明白他是怒从何来,傻傻的站在原地。

纪泓烨也是没心和她周旋,拿了纳兰锦绣的斗篷替她披上,带着人走了。

纳兰锦绣同纪泓烨一起上了马车,好奇的问他:“三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刑部。”

“带我去刑部做什么?我又没有犯罪……”她小声嘀咕。

“不做什么。”

听听,这回答不像回答的,完全是在应付她嘛。纳兰锦绣撇了撇嘴,不大高兴的用食指戳她三哥的手臂。她的小动作明显是愉悦了他,纪泓烨唇角微弯,寒星般的眸子里荡漾出些许暖意。

“三哥,你怎么那么懒呢?换个衣服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还穿着官服……”

谁接待宾客还要穿官服了,旁人穿也觉不出来特别,偏偏他穿上就格外好看,害得那群小姑娘们一个个趋之若鹜。谁晓得他是不是成心的?

纪泓烨又哪里不知道她是打翻了醋坛子?近来,她是被他纵容得有些厉害了,一点儿亏都不肯吃,总要处处占着上风,压他一头。

说实在的,能让她这么信任他,又把她宠出这么多小毛病,还真是费了他不少心力。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模样,她现在这般就是最好了,不用顾及那么多,更不需要刻意防备谁,有他在,定然是能护她周全的。

“三哥,我在问你话呢,为什么要穿着官服?”

他靠在榻上拿了一卷书看,听了她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意回复:“这身好看。”

纳兰锦绣一听就不乐意了,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招桃花吗?她不打算和他说话,就趴在窗柩上看外面的风景。

“别看外面了,寒气重,小心冻着。”

纳兰锦绣权当做没听到,一声不吱。

“过来给我念书。”

纳兰锦绣撇撇嘴,还是不理他,一心就和窗外的风景杠上了。任凭纪泓烨在一旁怎么逗弄她,一概不理。这小性子都快使到天上去了!

纪泓烨自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他知道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是在议论他,实在是见得多了就习惯了。她这就打翻醋坛子了,那以后岂不是每天都要闹脾气,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实属冤枉……

087:非常之案

纪泓烨看她那别扭的小模样,莫名觉得好笑。说到底,终究还是年纪小,一副孩子心性,又是被他纵容得狠了。纪泓烨探过身子,长臂一伸,就把她捞到了怀里。

“你干嘛?”纳兰锦绣戒备的看着他,空间这么小,他又是个有前科的,万一又亲她怎么办?

纪泓烨是有点儿想亲她,不过,比起来吓到她,他还是愿意忍着。上次之后,她明里暗里的躲了他很久,他想着还是暂时做她三哥,至于其他的还是等到婚后再慢慢培养吧。

他将心里的念头压下去,揉了揉她的头,平静道:“是不是傻?我本来就要去刑部的,你非要我去观礼,没有换衣服的时间,自然就只能穿着官服去了。”

纳兰锦绣:“……”

“惹了那些姑娘,不是我所愿。”

纳兰锦绣点头,觉得三哥这就是在同她解释了。谁知他接着又道:“更不是官服的缘故,丽质天生,也是没有办法的。”

“……”纳兰锦绣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扑上去咬他的肩膀。

纪泓烨肩上一痛,这丫头还真咬。他微用力错开身子,从她口里逃脱。又伸手把她的两只手扣住,置于头顶,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你……干嘛?”她全神戒备。

他想干嘛?当然是想亲她。不过,车外的纪小白和龙义,耳朵可利得很,他可没有让人听墙角的爱好。纪泓烨忍下体内翻涌的躁动,拉起她抱在怀里。

纳兰锦绣挣扎了几下,被他紧紧圈住,他低头啄了啄她的耳朵,哑声道:“别乱动。”

纳兰锦绣一听他说话的腔调,便不敢动了。纪泓烨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把书籍塞到她手里,真是准备让她给他念书。

纳兰锦绣只好一板一眼的给他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的声音清清爽爽的,带着一点点的糯。纪泓烨眼眸渐渐浮上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丫头,自恋的可以呢。

之后,一路上两个人还算安生,一个念书,一个倚在榻上闭目养神,谁都没再招惹谁。

刑部到了,纪泓烨把斗篷帽子给纳兰锦绣戴好,捂了个严严实实。她还不知三哥是何用意,就被他一路带去了刑部敛尸房。

纳兰锦绣发现是往地下的方向走,而且越往里走越觉得阴冷,她往纪泓烨身边靠了靠。纪泓烨牵住她的手,低声道:“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你……怕不怕?”

“什么东西?”

“死人。”

死人!纳兰锦绣身子一僵,好端端的三哥带她来看死人做什么?她是行医之人,诊治过很多弥留之际的病患,只是,没人喜欢看死人吧!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渗人的。她不解地看他。

纪泓烨低叹:“有点儿棘手。”

能让三哥这样说,必然是很艰难的情况,她侧头问:“想让我看什么?”

“仵作查探不出死因。”纪泓烨想的是她连幽冥花那么生僻的东西都认识,也许能提供些线索也说不准。

不过让这么个小姑娘来验尸,他属实有些担忧,怕她害怕。但是他心里又觉得,他的阿锦不是寻常女子,在他的保护下,她应该有更广袤的天地。

纳兰锦绣没想太多,只想着如果能帮上三哥的忙,自然最好了。她用手指轻刮了刮他的手心,笑意盈盈的说:“那就进去吧。”

仵作验不出死因,案件尚未了结的尸体都要放进冰窖。冰窖里寒气逼人,一字排开的九具棺木让窖里更显阴森。

棺木都没有盖子,纳兰锦绣走近去看,一具没有皮的女尸躺在里边。没有皮意味着什么,就是眼光所及之处均是一片血色,还有一些泛着白色的肉,又恐怖又恶心。

纳兰锦绣继续往前走,第二具棺木里依然如此,接下来第三具、第四具……均是没有皮的年轻女子。为什么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年纪,因为所有受害女子,都有一头极靓丽的头发。

纳兰锦绣蹙眉:“怎么会有这么多?”

纪泓烨摇头:“每天一具。”

“什么?”

“每天都有一具女尸,就发生在金陵城。”

“怎么会这样?”

“冲我来的。”

可不是冲着纪大人来的么?每天清晨一只人皮灯笼挂在宫门上,然后就会找到一具女尸。这案子说来也蹊跷,宫闱森严,偏偏每晚都有人把灯笼挂上去,并且不为人发现。

永隆帝是个宽厚的性子,听了大怒,不让取灯笼,就让文武百官上下朝看着。这案子按理说是要移交大理寺的,可纪泓烨这位最年轻的阁臣,风头早已无二。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纪尚书断不了的案子,也就没人能断了了。所以,案子一发,永隆帝就直接指派给了他,并要求三司务必极力配合,一心破了这个案子。

人人都想看看是谁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制造宫内恐慌。如今消息还封锁着,宫里却人人自危,总觉得生命没有保障。进军严加防守又有锦衣卫轮流执勤,守卫森严,也没能让他们安下心来。

文武百官上朝的时候都诚惶诚恐,禁军统领昨日亲自镇守,人皮灯笼也依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挂到了宫门口。宫里面防是防不住,而外面的侦破也是一无进展。

案子九天了,九只灯笼摆在刑部,纪泓烨第一次发觉,人力有限,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他需要尽快找出这些女子的死因,理清来龙去脉。

纳兰锦绣越听越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难怪三哥吃个席都要着官服。也就是他,素来沉稳,还有心思逗弄她玩,若是旁人,怕早就焦头烂额了。面对这样被剥了皮的尸体,纳兰锦绣是有些害怕的。可一想到三哥的处境,她就不怕了,她平静地问:“仵作可在?”

“在。”

“说说你验尸的结果。”

仵作这个年逾五旬的老翁,做这行有些年头了,恐怕在整个金陵城,也不可能找得出第二个人比他经验丰富。他见这女子年纪甚小,却很有气派。加之纪大人对她的问题有问必答,心里自然尊重,他摇了摇道:“回姑娘,这九条咸鱼身上均没有致命伤,脏器也完好无损,实在是不知因何而死。”

纳兰锦绣带好手套,翻动了下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又问:“皮呢?怎么剥下来的?”

在场的小吏无一不感到惊恐,他们看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翻动着那具恐怖至极的尸体。声音平缓清冷,因为寒冷,她的脸色略有些发白,在这种环境下,有些毛骨悚然。

纪泓烨进冰窖前也披了大氅,看她是有些冷了的样子,就脱下来给她披到身上。众人都奇怪的看着她欣然接受,还侧过头对纪大人说:“谢谢三哥。”

他们觉得这女子好歹也应该推辞一下,毕竟冰窖这么冷,纪大人脱了大氅,衣着单薄。他们一个个穿得这样厚,手都快要冻僵了。她就不怕纪大人冷吗?

纳兰锦绣背上的伤本就没有完全好,身体还很虚弱,最耐不得寒气。她和三哥心意相通,想法自然也是一样的。

仵作到底是年纪大,见多识广,微躬了身子,口齿清楚:“是生剥,绝对不是用水银。”

水银?她曾在古籍上见过,将人埋到土里,用匕首在头顶开十字刀口,灌入水银,水银往下走,皮与肉自然分割开来。这个虽然说得条条是道,可作为一名医者,她却认为不合常理。

她翻动着手下的尸体,仔细检查,缓声道:“从背部开刀,由上至下,然后再把人从皮里剥出来。没错,为了保证人皮的弹性,与肉分割的时候更容易,一定要生剥。”

纳兰锦绣的声音太过冷静,让仵作的态度都越发恭敬起来。可是有件事他一直想不通,被生剥了皮,人为什么会没有挣扎,反而十分配合。

纳兰锦绣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不管是怎样钳制,那可是剥皮,如何能这样完整的完成,不留丝毫痕迹。她很想看一看死者的眼睛,没有缘由,就是想看。她想到这里就真的去扒开了死者的眼睛。眼睛可以反映出她在死亡时候的情绪,她确定,这个人死的时候不害怕,不痛苦,甚至可以说是舒适的。

“我验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咸鱼。”仵作神色很慎重,真的是毫无头绪。

“是幻觉。”纳兰锦绣悠悠地道。

“幻觉?”仵作不解。

纳兰锦绣低头想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才道:“既然被害者没有挣扎,并且看起来很像安乐死的模样,有可能是被用了致幻的药物,甚至让人感觉不到疼痛,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众人听了都觉得不可置信,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药?就连仵作也是闻所未闻。但纪泓烨却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088:断魂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88:断魂草“身体里确定没发现药物残留吗?”纳兰锦绣转头问仵作。

“没有。”

她看了看最新的那具尸体,肚腹没有缝合的痕迹,就疑惑地问:“这个是还没有查验么?”

“还没有。”

“现在就验。”因为是昨天死的,今早才被抬到刑部,冰窖温度低,这具尸体自溶的反应应该是最小的。

解剖尸体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纳兰锦绣看纪泓烨衣着单薄,侧头问他:“三哥,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好。”纪泓烨刚转身,就被她拉了衣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龙义去给他拿大氅了。

纳兰锦绣觉得若是三哥不在她身边,她也没勇气看仵作查验的。纪泓烨当然没打算离开,只低声问她:“冷不冷?”

她摇头,连话都没和他说一句,就忙着去看仵作验尸。一具尸体检查下来,费去了大半个时辰,结果不如人意,依然一无所获。

致幻的药物难道是计算好的,短期内已经溶解了,让人一无所查?可这怎么可能呢?纳兰锦绣看冰窖里的小吏,因为场面血腥在捂鼻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看看鼻腔里有什么?”

仵作经她提醒,仔细查看,终于在鼻孔里发现了细小的颗粒。很小很小的两片碎屑,像灰烬一般。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来,屏住呼吸,感觉被气息一吹都会散了。

纳兰锦绣想到医书上记录的一种草,名为冷诧,用在伤者身上可以减轻痛苦,让人陷入一种理想境界。这可以让伤患配合大夫治疗,但是冷诧也有弊端,就是陷入梦境的人不愿意出来,最后往往都死在了梦里。所以冷诧又名断魂草。

断魂草生于断崖之上,只有溯古城周边才有,七年开一次花,花落结果,果实为黑色小颗粒。这东西难得,而且药效并没有这么强大。如果可以达到给人剥皮,并且一直让那人沉睡在梦里,那需要很大剂量。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纳兰锦绣喃喃自语。

纪泓烨觉得该看的都已经给她看了,至于能不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都是后话了。冰窖里过于寒冷,她不能在这呆得太久,他俯低身子,低声道:“先回去。”

纳兰锦绣却没听到他说话,一心在想事情。她有对仵作说:“你把这9具尸体都看一遍,鼻腔里是不是都有这种东西残留?”

仵作逐个检查,最终发现有两具尸体也是有的。凶手到底燃了什么东西,想来一定是和死者距离极近?如果真的是断魂草,那一定是提纯后的,浓度极高。

这些人精心布局,手法如此狠毒,如果三哥破不了案子,官声必然受累。三哥这样认真执着,一心做个好官,怎么能让他受人诟病?

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不能有第十具尸体了,可她即便知道是断魂草,还是没有应对之策。

“阿锦,走。”

她听到三哥的声音骤然清醒,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纪泓烨低叹一声,在大氅下从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拉了她的手,柔和地说:“先和我回去。”

纳兰锦绣跟在三哥身边,心里压抑,她说:“三哥,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嗯?”他们刚从冰窖出来,纪泓烨侧头看他,眉眼温和,在阳光下熠熠生彩,竟是好看得要命。

“好看么?”纪泓烨见她傻乎乎地看自己,倒是还有心思逗她。

纳兰锦绣还是觉得三哥心大,这时候还能逗她玩,忽的想起自己不是还有心思看人家好看呢么?他们还真是一路人。

她笑了笑,用食指勾住纪泓烨的手指头,调皮的甩了甩,笑眯眯地说:“三哥自然好看。”

纪泓烨本不在乎皮囊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却在她夸赞自己的时候,觉得很受用。刚想调侃她几句,就听她说:“应该是断魂草,可以致幻,让人在非常舒服的条件下,失去意识。”

她这一句话彻底提醒了纪泓烨,他知道这是冲他而来,一直把侦查范围放在宫内。一心想着是因为有内鬼,才会做到如此严谨,毫无缝隙可查。

可宫里戒备森严,禁军和锦衣卫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真的有人接应,也不可能完全来去无形,不被人发现。如果真有这种致幻药物,那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断魂草?”

“是。”

纪泓烨眉头一展,趁四下无人,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下,柔和地道:“阿锦,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我?”纳兰锦绣不解,她明明还没想出什么对策,三哥这样说难道是他有想法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纪泓烨又道:“我有应对之策了。”

“真的?”

“嗯。”隔墙有耳,纪泓烨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如果她想知道,还是回府里再告诉她。

纳兰锦绣踮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怕别人听见,可以跟我咬耳朵。”

她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咬耳朵三个字由她说出来,竟是还带了缱绻的味道。纪泓烨看着她柔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喉咙痒的厉害,刚刚在马车上压抑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转过头避开她,收敛气息,哑着嗓子道:“进去说。”

纳兰锦绣丝毫没察觉三哥的异常,点头应好。谁知纪泓烨一路带她去了他在刑部休憩的屋子,她想着也许是秘密,三哥怕被别人听见。

谁知一进屋就被他揽了,确切的说是纪泓烨微微弯下了腰,握着纳兰锦绣的小腰往自己跟前带了带,神态十分亲密。

这时候纳兰锦绣再不知道他想什么,那她可就真的傻了,她推拒着他,蹙着秀眉,一脸愠怒:“三哥……”

纪泓烨唇角一弯,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你不是要咬耳朵的么?”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好像想歪了,她靠过去刚要说话,就被他狠狠的吻了。三哥往常亲她的时候,大都是温和的,只有这次,很有侵略性,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软软的身子靠在纪泓烨怀里,气息缠绕在他鼻间,酥酥麻麻的。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从怀里推出来,两手扶着她的肩膀,气息略有些急促。

纪泓烨发现自己的抵抗力真是越来越差,明明顾念着她年纪小,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真是要和他保持些距离了,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纳兰锦绣也觉得三哥最近太反常,好像格外喜欢亲她。她想着自己以后还是要和他保持些距离,不能因为三哥自制力强,她就肆无忌惮。他这个年纪,大抵是最受不了撩拨吧!

其实,纪泓烨只是受不了她的撩拨。食色性也,情之所钟的时候,即便是她做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他也受不了蛊惑。不是她的错,而是他心中生出了绮思。

他深吸口气,语气已经恢复一如往常的平静:“我要进宫,让纪小白送你回去。”

纳兰锦绣萌萌的点头,她觉得现在一定要顺着三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头顶,像表扬小孩子似的说:“真乖。”

本来说好要分道扬镳,可她刚出了刑部大门,就见三哥下了马车,招手让她过去,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纳兰锦绣走过去,纪泓烨拉着她的手,神情略有些严肃地跟她说:“阿锦,金陵城不太平,你根纪小白回去,路上不许乱走,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不准去看。”

她觉得三哥有些紧张过度,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谁知她这一个眼神,又被他发现不妥,他顿了顿应该是在想该怎么和她说。

“我这几日会很忙,不能天天盯着你,纪小白依然派给你。我已经告诉他要看管好你,你不要闹脾气,给他出难题。”想到最近被剥皮的都是年轻女子,对方又明显是冲着他,纪泓烨皱起眉,又道:“我今晚不一定能回来,你不要去医馆了,最近几天都不许去。”

“这……”

纪泓烨不想强迫她,但让她像以前那样随意,他也是做不到的:“你若执意要去,我就从千机营调一些护卫,让他们跟着你。把龙义也派给你,龙义比纪小白机灵得多,不容易被她骗了去。”

带一队护卫去诊病?病患看着也不敢进去了吧!纳兰锦绣本来是想反驳的,但看他一脸认真,就只好作罢。想着不如给她和林玉放个假,医馆就关上几天好了。

尤其是现在,这么诡异的事情都是冲三哥而来,想必朝堂上早就风起云涌了。三哥背后没有家族可以依靠,再艰难也是要他一个人走下去,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三哥,你不用劳师动众的,我不去医馆也就是了。我呆在内宅,不用人保护,你出行才要注意。”

纪泓烨点头,让她不要担心。只有听她这样说,他才算是放了心。阿锦胆大心细,虽然也有阳奉阴违的时候,但她言出必行,答应了他就一定不会胡闹。

〈ps: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修改被系统吃掉的字还有错字,我爱我坚持,祝愿看到这句话的你们诸事顺利。〉

089:赐婚

翌日。

朝堂上气氛极不寻常,聪明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往常嘴巴最厉的言官,今日闷而不发。前几日他们弹劾禁军和锦衣卫护卫不当,那叫一个义正言辞,这时竟然安静的不像话。

这桩动静够大的人皮灯笼案,让众官都惶恐不安。言官们一个个吐沫横飞,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到头来却发现,有十多个官员陷入其中,不只有言官,还有都察院的,最重要的是现在剑锋直指内阁。

说起来也是好笑,搞了这么桩阴森恐怖的连环案,竟是为了排除异己。禁军和锦衣卫因为护卫不当,连续罢免了三四位首领。刑部顶着巨大压力,再不破案尚书都要请辞,连带大理寺都吃了瓜落。

圣上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是要严惩,到头来也只是办了个不疼不痒。根本就没动了根基,却不让再往下查,说是牵涉官员太多,传扬出去对朝廷不好。

不过到底是心有愧疚,给纪泓烨的赏赐如流水一般,安抚之意明显。龙椅上的人认为这是朝廷大员的争斗,它需要彼此牵制,彼此平衡,所以,不会伤了那人的根基。

纪泓烨坐在马车上,竟然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他现在对于争斗的心思更淡了,这一年来他行事险峻,尤其是入了刑部之后,时常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为了一个更清明的朝廷,他也算是殚精竭虑了。他不是没听到过别人私底下说的话,多刻薄的都有,说他行事狠辣,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说他昧着良心……

他虽然不在意这些话,但他不得不防。三人成虎,这种话听得多了,一来二去在别人眼里,他便成了那样的人。早晚会为自己招来祸事。

他倚在榻上,翻着本书籍,多少有些心烦意乱。近来他的眼睛愈发不好,只怕是……他低叹一声,倒不是担忧别的,只是怕阿锦知道了,她接受不了。

马车突地一停,他坐起来,看着孙文杰轻车熟路的上来。半路截车这种事情,他还真是越做越上瘾,纪泓烨已经懒得说他了。

他一上来就道:“你脾气也太好了吧,李善成欺人至此,你就不打算反抗?”

“圣上要装糊涂,我把事搞得那么明白,是想死的更快么?”

“这倒也是,不过沈大人确实气愤,弹劾李首辅的折子是一道挨着一道,看来你确实是他的爱徒。”

纪泓烨沉默不语。老师气愤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李善成容不得他,就必然会再出手。两方矛盾越激化,出手也就越狠辣,越不留余地。

文渊阁里斗起来,损兵折将,必然还会有新鲜血液注入。老师多次任过监考,门生颇多,和他同期的考生就有不少资历好的。

又想起他入文渊阁那天,老师和他站在二层楼上,说的话意味深长,他说:“怀瑾,你拜到我门下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话,你可记得?”

纪泓烨微躬了身子,故作不知,态度恭敬:“您是指哪句?”

沈清正笑了笑:“同心同德。”

“老师厚爱,教导之恩学生永铭于心,自然是愿意和老师同心同德。”他如是回答,心里想的却是同心同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朝堂上人与人本就是对立的,又有谁甘于屈居人下,做个提线木偶呢?

“李善成手段如此卑劣,彭景听了说要打死他个老匹夫。”

纪泓烨一想到彭景那个火爆脾气,就觉得好笑。同窗多年,他倒是始终保留着一份赤子之心,这一点就是孙文杰和他都比不上的。

“不过你和我说说,你怎么知道是药物作祟,让人捂住口鼻,埋伏在宫门附近。”

“我自是有我的道理。”

“说说看。”

纪泓烨淡淡瞥了他一眼:“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能算是过去呢?明明就是刚刚开始。”

“从我们入仕那天开始,这种事情就没间断过,现下也不过是更激烈了些。”

孙文杰想到这么多年的步履维艰,神色严肃:“咱们几个一起出师,素来是一条船上的。沈大人待你宽厚,李善成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和他必然不能共存。你有事情尽管知会我,如今我身负孙氏一门的荣耀,老头子也不会不管。”

纪泓烨摇了摇头:“这话以后莫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李善成的势力,孙文杰也是畏惧的。尤其是这人出手太狠,做事一向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顾忌。想到在朝堂上,李善成看纪泓烨的那一眼,笑意浅淡,杀气四溢。

孙文杰只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朝着他吹冷气一样。还好自己总是被纪三堪堪压一头,没入内阁,没成为李善成的眼中钉,不然,他肯定应付不来。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而你又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咱们去听曲儿吧!‘余音绕梁’的灵玉姑娘又有新曲子了。”

“不去。”纪泓烨淡淡的拒绝。

“我知道你是清官,但我又没带你去青楼,就是去听听曲儿。”孙文杰说到这里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他眼睛发亮:“是不是你表妹不让你去?”

“你可真能想……”

“哎呀!这还没过门呢,就看得这般紧,搞不好会是只胭脂虎,以后有的你苦吃。”

纪泓烨也不反驳,只不咸不淡地道:“你回去晚了,不知嫂夫人会不会焚了你的书。”

“你这……你……”孙文杰无奈:“不要总戳人痛处嘛!”

这还要从孙文杰成婚那年说起。他娶的是江苏织造署曹织造的女儿,曹织造虽只是内务府郎中,正五品的官职,却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

曹织造的幺女曹茉儿自小在江苏长大,生得温柔娴静,甚和孙文杰的心思。夫妻两人婚后不到半年,孙曹氏便有了身孕,孙文杰怜惜妻子怕她忧思,在她不能侍候的时候,依然没有纳妾。

他们夫妻恩爱,在坊间曾是一段佳话。只是后来这佳话,变成了笑话。孙文杰因为应酬和同僚们一起去了青楼,回府后带了一身的脂粉气。

曹茉儿一气之下便和他闹了起来,不可收拾的时候还要烧了他的圣贤书。孙文杰乃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爱书如命,当即斥责了夫人几句。

曹茉儿一人嫁到金陵,虽有孙文杰护着,可在孙家也是没少吃苦的。内宅妇人那些立威的手段,比他们刑讯逼供也好不了多少。

她本就是个敏感性子,又被孙文杰宠惯了,一时难以接受。哭了半日,便生起了病。因她有孕在身,太医下药也是小心翼翼的,缠绵病榻几日也不见好。

孙文杰又悔又疼,指挥人把书都搬到院子里,当着夫人的面,自己动手烧了。还说:“枉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进去了青楼那种肮脏之地,惹了夫人不快,以后为夫一定记住这个教训。”

曹茉儿本就是通透的人,又极喜欢孙文杰,见他把书焚了也是心疼,第二日就亲自去给他买书。一本一本,竟和孙文杰烧的那些丝毫不差。

至此,坊间便流传,孙夫人焚书一事。多少读书人指责孙文杰,但不可否认,那些读书人的夫人却是爱极了他这种行为,一来二去,这事便成了典故。

其实,孙文杰也实属无辜,他去青楼只是喝酒听曲儿,根本就没点姑娘。纪泓烨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拿这个说事儿。

“戳你痛处,自然是希望你痛定思痛,莫要辜负了嫂夫人一片真心。”

“我……”孙文杰叹气:“我是服你了。”

“那就好。”

“你这么修身养性,干脆去信佛,夫人都不用娶了,多好。”

纪泓烨想到纳兰锦绣,眼眸中有涟漪荡开,抿唇笑了笑:“那是万万不可的。”

孙文杰一看他的模样又不舒服起来,出口挤兑:“春心荡漾。”

纪泓烨正打算怼他几句,马车又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喊着圣旨到。孙文杰同他互看了两眼,均蹙了眉头,利落地下车接旨。

来宣旨的是圣上身边的苏公公,他拿着个拂尘,陪着笑:“咱家本是要带了圣旨去贵府的,不曾想路遇纪阁老的马车,孙大人也在呢。”

纪泓烨和孙文杰依然是礼节性的寒暄两句,就跪下接旨。苏公公略尖细的嗓子,悠悠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纪卿品貌出众,功于社稷,今九公主明珺年已及笄,适婚之时……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让他娶九公主,这又是谁的主意,目的是什么,阿锦怎么办?纪泓烨心头一时千回百转,愣在原地。好在孙文杰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接旨,又给龙义使眼色,打赏了宣圣旨的一干人等。

苏公公笑得满脸褶子:“纪阁老欢喜的都忘了接旨,您和九公主男才女貌,定然能成就一段佳话。”

090:并非良人(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0:并非良人纳兰锦绣当日回府后一整晚都没睡着。她有点儿担心三哥,毕竟对方的手段看起来那么血腥,而且他们用了极稀有的断魂草,可能大有来头。她一晚上接连问了纪小白几次,每次都是未归二字。她内心一直忐忑着,直到第二日晌午,龙义过来说一切均安,她才算是放了心。

生活渐渐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三哥不再阻止她去医馆,就是让纪小白一直跟着。医馆的病患不是太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医书。半个月过去,纳兰锦绣总觉得三哥有些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他太忙,他们不常见面,偶尔见到了,也总是匆匆的。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她常常拿了三哥的字帖在屋外练字。近来她的字越写越好,已经很像他的笔体了,可惜三哥太忙,都没时间看她写的。

这日也是一样,她在院子里练字,吉祥说老太太叫她过去。纳兰锦绣以为外祖母又是叫她过去说话,不疑有他,整理好自己便带着吉祥如意过去了。

一进外祖母的院子,她就察觉到了异常。往常这院子里都是女眷,今日却是舅舅也带了人在,一个姨娘都没有,而且还有一些护卫模样的人,看着面生。

她心里狐疑着进了正厅,看见檀木椅子上坐了一位劲装青年,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生得坚毅俊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属于徐锦笙的记忆告诉她,这位是徐锦策,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纳兰锦绣记得她当时在往生海里,是看到有关于徐锦策的影像。记得他辉煌过,也落魄过,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结局又是怎样,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如同她知道三哥有天会成为内阁首辅,朝堂上除了宗玄奕,无人能与其争锋。可他具体怎么成为首辅,成为首辅后又做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纳兰锦绣给外祖母和舅舅行了礼,站在一旁,低声叫了声哥哥。徐锦笙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哥哥,纳兰锦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徐锦策点头,总觉得妹妹这两年长得很快,个子比原来高了许多,容颜越发出挑,性子更是愈发沉稳端庄。唯一不好的就是,她不似以前那般喜欢黏着他了。

她小的时候,他总带着她玩儿。那时候母亲还活着,父亲喜欢把他们抱到马背上,让他带着她骑马。她害怕得直哭,他就让她抱着自己,告诉她哥哥在,笙儿不怕。

那时候的时光很好,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后来母亲去世,父亲因为思念母亲也时常不展颜,她又被送到外祖家教养,他的生活除了行军打仗,也便没有了别的。

其实,他是很想把妹妹接回去的。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懂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又有什么打紧?给她找个宽厚的人家,有父亲和他在,哪个敢让她受苦?

徐锦策看她一板一眼的称呼自己为兄长,点了点头,朝纳兰锦绣招了招手,柔声道:“笙儿,到哥哥这来。”

纳兰锦绣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徐锦策又看了看她,对纪老夫人和纪尧道:“我已有两年多未见笙儿了,想去同她说说话。”

纪老夫人眼眶还是红红的,看起来是刚刚哭过,挥了挥手道:“去吧!”

纳兰锦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她跟在徐锦策身后,犹豫着问:“兄长,可是来看望我的?”

徐锦策回头,看着刚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笑了笑:“我是接你回家的。”

“回……家?”

“对,你已快到及笄之年,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旁人家。”

“这是……父亲的意思?”

徐锦策看她犹犹豫豫的,眼眸一眯,语气平静:“是父亲和外祖母商量好的。”

纳兰锦绣慌乱了,她转头,下意识的去找三哥。徐锦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他说:“圣上已于半月前赐婚,九公主是要嫁给烨表弟的。”

有什么东西在纳兰锦绣脑袋里炸开,她摇头,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徐锦策暗道,这半个月来烨表弟动作不少,可惜圣意难违,他又怎么能让你知道?看着妹妹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只能无奈道:“皇命难违。”

“可我和他有婚约。”

圣意很明显,表面上看是在安抚纪泓烨,实际上是在阻止镇北王府和纪家结亲。怕是有不少人希望他们不仅结不了亲,最好是能生出嫌隙,这样更方便控制,自然有人坐收渔利。

可这些都是朝堂上最复杂的东西,功利,冷血,徐锦策不打算让妹妹知道。就只好违心说:“婚约本就是外祖母和父亲口头达成的,现在已经做不得数,你以后就不要想了。”

纳兰锦绣抓住徐锦策的衣袖,手都是抖着的,她缓缓道:“哥哥,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徐锦策揉了揉她的发,安慰:“父亲本也是尊重外祖母,想了了老人一桩心事,又觉得你和他青梅竹马,嫁过来也不会受苦。可是,现在出了这种事,你们终究不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呢?三哥为什么不告诉我?纳兰锦绣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纪泓烨,她急匆匆的往外走,被徐锦策拉住,语气认真:“金陵城不安全,父亲本也是看中纪家不卷入朝堂争端,如今烨表弟却处在风口浪尖,你随我回家才是最安全的。”

纳兰锦绣看着徐锦策,知道他是真心关心她,因为他们骨血相连。可她毕竟不是徐锦笙,对他没有那么多感情,她现在只想见三哥。重活一世,和她有牵扯的也就只有一个他了。

“哥哥,给我点儿时间,让我缓一缓。”

徐锦策本想说些什么,可看了她的样子便收了回去,只道:“好,你收拾安顿几天,我也让队伍休整下,三天后我们出发。”

纳兰锦绣浑浑噩噩的,她知道赐婚一事一定是真的,可三哥为何不同她实话实说?为何要瞒着她?如果不是兄长来接她,他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说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三哥不对,似乎有些刻意避着她……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要见他,一定要见他一面。她,想听他的实话。纳兰锦绣急匆匆的出门,吉祥和如意在身后跟着,看着她脚步虚浮,一脸担忧。

“瑾园”的护卫多了几个,纳兰锦绣知道,这种情况下,一定是三哥就在园子里。护卫们都认识她,看她匆忙也没拦她,只恭敬的行礼。

她先是去了书房没人,又往卧房走,看见龙义抱着把剑戳在门口,她抬头冷声道:“三哥在哪?”

“少爷他……”

看龙义欲言又止的样子,纳兰锦绣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耗尽。她推门就要进去,却被龙义拦了,他声音有些哑:“姑娘,别进去了。”

纳兰锦绣死死盯着他,这么久,不管她要去哪,龙义从来都没拦过她。这个院子对她来说,和自己的几乎没有差别。可现在他拦她了,这意味着什么?

龙义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愤怒,痛苦以及一丝祈求。是的,她在祈求这一切不是真的,不过是她午睡时候做了个梦罢了。他不忍心,可他不得不这样做。这半个月来,少爷看似忙于政务,其实,他只是让自己忙得没空去见她。他书房的灯,时常一晚上不灭,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中午时候纪小白把徐锦策世子来的消息传到了刑部,少爷当时在写字,生生捏碎了笔杆。他急着回来,连马车都嫌慢,以他如今的身份如何能骑马出行?可他顾不得了。赶回来的时候,他站在纪府门口,很久,动都没动一下。最终还是返了回来。然后,少爷的眼睛便看不见了,他让人请了林院正,这时正在屋里诊治。

少爷从来不让把他有眼疾的事告诉姑娘,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治不好,怕姑娘担忧。跟了少爷那么多年,龙义从来都没见过自家主子那副慌乱的样子。如果,少爷真的不能娶姑娘,龙义觉得少爷这辈子就完了。不管权势怎样大,不管朝堂怎样清明,他的生活永远都圆满不了。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三哥一定是不想见她。是啊!见了做什么呢?让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得娶公主吗?她以为,重生之后她还有幸福的机会,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她把头上那只蝶恋花簪子摘了下来,这是他送她的新年礼,她每日戴着从不舍的取下。如今,她留这个又有什么用,触景伤情么?她把簪子放到龙义手上,她说:“你帮我转交给他,让他……珍重。”

东西还回去了,告别的话也算说了,纳兰锦绣肩膀跨了下来。她慢慢闭上眼,静立了一会儿,又深吸了口气,朝着回去的方向慢慢回走。

091:并非良人(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1:并非良人纳兰锦绣胸口绞着,疼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原来,心还是会疼啊!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紧紧扣住胸口,身子倚树上,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她想哭,可依然倔强地仰起脸,让眼泪回流回去。

“姑娘,您怎么了?没事吧!”吉祥如意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又少,看了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她们的声音不大亦不小,可听到纪泓烨的耳朵里异常尖锐。像两把细小的刀子,在耳朵里不停翻搅,痛意直达两侧太阳穴。

纳兰锦绣不知道自己,和龙义说的最后一句话带了哭腔,也不知纪泓烨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他刚刚被林院正行针压抑住气血翻涌,不顾阻拦冲了出来。他只是想远远的看看她,他怕,她这一走就再无相见之日。

他的眼前还是有些模糊,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晰,可他就是能看见她闭着眼,脸色惨白。他想上前将她扶住,但脚就像是长在地上,挪动不了半步,只能愣愣的看着她。

“我没事。”纳兰锦绣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听不出丝毫异常:“我们回去吧!”

然后纪泓烨就看见她忽然跌倒了,一动不动,吉祥如意慌乱的要抱她起来,接连地喊她姑娘。他瞬间乱了方寸,心中什么考量都没有了,大步过去,把她抱到怀里,焦急地唤她:“阿锦,你怎么了?醒醒……”

见她昏过去了,纪泓烨只好抱起她往回走。林清扬还没离开,就替她切了脉,感叹着说:“没事儿,小姑娘用情太深,急火攻心,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送走了林清扬,他坐在床边看着她。这么多天所做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坍塌垒起,再坍塌再垒起,如此反复。心,像放在油锅里煎着,没有片刻安生。

时间又过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纪泓烨多点了几支烛火,他记得,阿锦怕黑。纳兰锦绣悠然醒转,她看着纪泓烨,一时竟无话可说。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柔声问。

纳兰锦绣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两人相对着沉默,许久后,她唤了声三哥,然后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纪泓烨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有疼痛缓缓渗进心口。他想哄哄她,就像往常她闹小性子时候一样,可最终还是说了句:“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语气淡淡的,眼眸很平静,纳兰锦绣心里一阵冰凉,有些沙哑地问:“你也想让我回去?”

“你已至及笄之年,确实不适合再留在纪家,这也是姑父和祖母的意思。”纪泓烨的面色很平静,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那是属于纪三公子的面具,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再没有了其他情绪。

纳兰锦绣淡淡地笑,语气也平静得仿佛在和他闲话家常:“我明白了,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忙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笑得很清浅,是属于对陌生人那种礼貌又疏离的。纪泓烨的心忽的一窒,酸楚和疼痛蔓延开来,他低声道:“阿锦……”

其实,他想说的是,阿锦,别这样笑,我看了,心疼!

纪泓烨心里的话纳兰锦绣仿佛听到了,她想让他安心,所以努力地挤了个笑容。这笑和她平时高兴的笑并无二致,又甜又俏。然后,她起身下床,俯身穿了鞋子,向门口走去。她不能继续留在这,不能让三哥看见她哭。

纪泓烨随她站起,又唤了一声:“阿锦。”

纳兰锦绣身子一滞,她不敢回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怕她会求他。感情的事,本就应该是双方的,不管一方因为什么原因不能继续,另一方也应该放手,不能多做纠缠。她深吸了口气,加快了离开的步子。

理智告诉纪泓烨不能去拉,可身体的反应似乎更快一些。他抢上一步,从她身后将她抱住,眉眼间尽是灼意。阿锦,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想你做我的妻,但我要不起……

我拒绝了公主,皇上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再卷进此事中,他必然会觉得镇北王府侍宠生骄,杀心也会压抑不住。镇北王府是你的家,我即便倾尽所有,也一定会护其周全。我要你无忧无虑,要你平安喜乐,这是我曾经给你的承诺。我这一生只对你许诺过,穷其一生都会遵守。

纳兰锦绣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在他怀中慢慢转身,仰起脸看他,她说:“三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两年中,她第一次问的这样绝望。纪泓烨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让另一个人心如刀割,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知道。”他将她揽得更紧,怕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知道?”她反问,她在等他的回答,他若要留她,必然会告诉她。

纪泓烨眼眸暗淡了,看不到一丝光亮。他慢慢放开怀中的人,不愿放手,但不得不放。纳兰锦绣低头看着慢慢从自己腰间滑落开的手臂,心慢慢的下沉,她知道,没可能了。三哥,亦不是她的良人,孤独,是宿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

她慢慢闭上双眼,复又睁开,泪光隐去,只余脸色惨白如纸。她推开门,机械地往前走。

路很长,很暗,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三哥对她好,她便以为他喜欢她,就如同她喜欢他一样。其实,他也许并没有多喜欢她,不然又怎会一个解释都不给她。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唇瓣,把还要冲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纳兰锦绣不可以哭,你的眼泪已经流的够多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你为其哭泣。

抬头,看天。

星空璀璨闪耀,满天星河静静流淌着,竟是说不出的华美,而她却注定要踽踽独行,这一世仍像上一世一样。三哥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因为他在意的事情有那么多,在家国天下,权力地位面前,她,又能算得了什么?公主才更适合他吧!

原来这几年,她一直在依靠他。虽然有踟蹰,有害怕,有找不清方向的时候,但只要有他,她就会很安心,仿佛不管前路多黑,总有一盏明灯在路的尽头的等她。如今那盏灯忽然熄灭了,她就像被大人遗弃了的孩子,独自留在黑暗中。

她又想起了上一世,太傅府没落后,她孤身一人的情景。很冷,很痛,很害怕,可没人帮她,她只能强撑着,直到再也撑不住,选择死亡。

纳兰锦绣一路走回去,进了屋,吉祥如意看见她的样子吓坏了。她谁也不想理,什么也不想说,脱了鞋子,紧紧蜷在被子里。她想睡一会儿,明天,也许明天一切就都会好了……

纪泓烨看着纳兰锦绣转身,出门,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他伸出手想拉住她,想告诉她,别走,留在他身边。他想她会答应的,可他能带给她什么?

他会娶公主,公主进门后,他要把阿锦至于何处?或是像其他人那样,养在外面吗?这怎么可以呢,阿锦,那么骄傲的女子,她得到的一切都应该是最完整的。而他恰恰无法给她。

他在她身后跟着,不远不近的。直到她进了自己的院子,他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纳兰锦绣院子里的人自然是认识三少爷的,没拦他。

吉祥如意出来,看见窗户那里站着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三少爷一向对姑娘极好,可如今让姑娘伤心至此的人也是他。她们与姑娘一心,本来仇视他,可他是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对她们这些下人都礼遇有加,她们又怎么忍心对他恶语相向?

“三少爷,姑娘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纪泓烨看着这两个丫头,喃喃道:“我在这陪她一会儿,你们不要让她知道就是了。”

吉祥如意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家才是主子。她们去休息了,而纪泓烨则一直站在她的窗前。他痴痴望着,那双本来十分明亮的眼睛,全是剜心刻骨的痛楚。

夜深人静,空气特别静谧,一丝动静都变得异常清楚。所有人都睡下了,纳兰锦绣的屋里却传来很低很低的啜泣声。

纪泓烨小时候是耳聪目明的,后来,就被发现患有眼疾。纪尧本就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遍访名医,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治不好。

他一直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失明,时间久了,也就淡漠了。偶尔休息不好,他的眼前总是会模糊成一片,也因此,耳朵却是格外灵敏,任何动静都逃不过。

他听着纳兰锦绣哭,心疼如绞。是啊,怎么可能不疼,那是他捧在心尖子上的姑娘。他想让她别哭了,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看着那扇窗。

初春的这一夜寒风萧索,屋里的人哭了一夜,屋外的人也在窗外站了一夜……

092:不是错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2:不是错觉纳兰锦绣觉得这一夜特别漫长,终于捱到了第二日天明,她起身洗漱,给自己上了极精致的妆容。苍白的气色被盖住,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明艳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屋子,生活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她要带走的东西本就不多,吉祥如意昨晚上就已经收拾好了。

书籍,字帖,还有三哥给她做的衣裳,她都留下了,一件都没带走。有些东西,虽然不舍,但它们会勾起自己的回忆。既然要和往事告别,这些东西就一样都不可以带走,免得她睹物思人。

至于丫头和嬷嬷,她也只带了吉祥如意。这两个人伺候她习惯了,她一时也离不开。而且如果她走了,她们大抵是要被派到别处,做些粗使活计,还不如跟着她,能少吃些苦。

到了徐锦策的院子,就看到他正在练剑。身姿如松柏,一招一式果断利落,怎么看都是极具风姿的。这种战争洗礼出来的沉稳,和金陵城那些公子哥儿的附庸风雅,是完全不同的,对异性很有吸引力。

她听说每年镇北王世子进京,街道上都会有不少女子成群结队的偷看。有更甚者还抛花,抛香囊。不过据说他都不买账,冷着一张脸,完全是生人勿近的状态。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他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三岁了,可是还没有婚配。镇北王府就这么一个嫡子,难道他就没有延续香火的困扰?

徐锦策看她呆呆地出神,收了剑。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水。笑的十分爽朗:“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不是要回家吗,我觉得咱们不用等了,今日就启程吧!”

“为什么?”徐锦策以为她在这生活了那么多年,要收拾的东西很多,也要和很多人告别,折腾下来总是要一些时候的。

“我在这儿也就和四姐姐亲近,她出嫁了。我们出城正好路过她的夫家,我顺带进去看一眼就够了。”

徐锦策本来也只是给她消化真相的时间。他带来的人,行军打仗的时候常常几个月都不休息,每次累了也只是原地稍作调整。现在听她这么说,也就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了,他点头,吩咐人现在就开始收拾启程。

纳兰锦绣又去拜别了外祖母和舅舅,老太太看着她,泣不成声,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一直在说外祖母委屈了你,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

纳兰锦绣却很平静,昨天波涛汹涌的情绪已经被一个夜晚消磨掉。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对很多事情已经没有那么执着,是她的终归是她的,不是她的任她怎样纠缠也终究是无缘。

她喜欢过三哥,很喜欢。可喜欢不代表就要一直坚持,那个人已经转身了,向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前行。那她又为什么要留在原地,自寻烦恼。

纪尧的态度就更加复杂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外甥女是不适合做纪家主母的。可就这件事来看,她有超乎年纪的泰然,遇见这样的事,不吵不闹。只选择安安静静的离开,既保全了彼此的面子,又防止他日再相见不会那么尴尬。

她这样的做法无疑是保全了镇北王府和纪家的关系,两家不会因为这门未成的亲事,而生出嫌隙。亲戚还是好亲戚,以后还是能走动的。

最后是徐锦策等在她的院子里,她最后摩挲了那些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的,万分珍重。眼泪,还是忍不住的落。一滴一滴,落在那些字贴上,是绝然,是放弃,是不会回头。

吉祥如意自然是理解自家姑娘的,看她哭成那副样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吉祥道:“您要不要给三少爷留封书信?”

纳兰锦绣摇头,三哥昨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又何必自寻烦恼,让他也跟着不痛快呢?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那么久的屋子,纳兰锦绣出门,上了马车,一路上再没回头。

到了陆远安的府邸,听说是主母的妹妹来了,下人们都很恭敬热情的接待。纳兰锦绣看纪芸曦气色很好,比起原来在府上的时候,明媚鲜妍了许多,就彻底放心了。

“看你的气色这么好,想必姐夫待你极好。回门那天我虽然没赶上,但也听府里的人说了,他是很关心你的。”

纪芸曦听人提起夫君,眼睛亮晶晶的,一派倾慕之色。也难怪,她婚后的日子确实顺心,婆母没有那么多规矩,因为她哥哥是夫君的上司,对她更是礼遇有加。

纪芸曦本人就是个不爱生事的性子,虽然看起来懦弱些,但在掌家这一方面,却也是极有天分的。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她,她样样打理得都很好,比楼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陆老夫人自然是喜欢的。

府里不仅老夫人喜欢她,夫君待她就更好了。陆远安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虽然规矩多了些,也不大爱讲话,但是对妻子却是极好的。

他洁身自好,一房妾室都没有,休沐的时候,总是她做女红,他在一旁看书。有时候兴致好了,还会教她写字,如何运笔,怎样写出来的字好看,总是特别有耐心地教。

纪芸曦时常觉得祖母真是给她选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陆家虽然门楣不高,家风却是极正的。现在阖府上下都盼着她能怀孕,早些给陆家延续香火。

“他们待我都很好,这也要谢谢妹妹。”

纳兰锦绣笑道:“这是你自己有福气,你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当时为我的婚事奔走,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勇气嫁过来。我以为咱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你可以过来,我也可以过去看你,没想到你却……”纪芸曦说着话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金陵离北疆虽然远,可父亲每年都要过来复命,我若是想来,便也算不得远。”

纪芸曦看着纳兰锦绣,想到她和三哥终究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心里一时难过。纳兰锦绣自己却是已经没了那么多想法,她笑着哄了纪芸曦几句。

纪芸曦破涕为笑,看着她眉目清然,觉得这世上真是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人美心善又有一身好医术,而且还是那么尊贵的出身,以后谁能娶她,都该是那人的福气。

纳兰锦绣正要离去的时候,陆远安回来了。正好纪芸曦去房里给她取东西,是她亲手给纳兰锦绣缝制的衣衫。一共做了两套,绣了同样的花样,本来是打算天气暖了,她们出去的时候穿,现下只能提前给她了。

纳兰锦绣看着进来的高大青年,礼貌地唤了声姐夫,便垂首不说话了。陆远安却是没想到能见到她,听说圣上赐婚的时候,他是极为震惊的。纪大人对她是怎样珍爱,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两人本是男才女貌,情投意合,如今却横生枝节。他看着她,心里多半是怜惜的,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就问:“你这是要随世子回北疆么?”

纳兰锦绣不曾想他竟认得自己,怔愣了一下才道:“嗯,今日就是来向四姐姐辞行的。”

“北疆风沙大,冬日多积雪,你到那边怕是不一定能习惯。”

纳兰锦绣也不知她这位四姐夫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就含糊其辞地应。怕他总和自己说话,就拿手边的干果来吃。他家的青梅干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带着微微的涩意。她就在一盘子干果里挑着吃。

青梅干是他母亲亲手晾制的,母亲的院子里就种着很多梅树,是因为父亲生前喜欢吃。不论是楼沁还是纪芸曦,都不大喜欢这个味道,说是有些涩。

陆远安没想到她会喜欢,他看着纳兰锦绣,心里柔软得不像话。婚后,他时常有种错觉,她就是他的妻子,就在他身边。

纳兰锦绣总觉得四姐夫的眼光有些不对,太过……太过专注了。往常三哥在她旁边,就是这样看她的,她不会不会理解这种眼光是什么含义。只是,她从未和他正面接触过,这次就是第一次,他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陆远安是见到漂亮女子就移不开眼睛的人?可能真是这样,不然怎么也解释不通啊!毕竟,徐锦笙这身皮囊属实生得不错。

陆远安大概也感觉出了她的不自在,他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小厮出门去了。纳兰锦绣松了一口气,恰好纪芸曦也拿了衣衫出来,两人就手牵着手出门,一路上依依不舍的。

纳兰锦绣刚上了马车,却看见陆远安的贴身小厮青山跑跑颠颠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递到了侍卫手里。纳兰锦绣以为是四姐姐给她的,也没有在意,让吉祥收了放进马车里。

吉祥如意好奇,打开一看,竟是一水的青梅干。纳兰锦绣想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吃这个,而在场的就只有陆远安,这盒子莫非是他送的?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送她东西,这也不合礼数啊!难道自己刚才的不是错觉?

093:你在我心上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3:你在我心上纪芸曦也觉得奇怪,她没给带东西,府里还会有谁惦记锦笙妹妹?既然是青山送来的,难不成是夫君?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突突直跳,跟在青山后面进了院子。

青山一路往书房去了,她悄悄跟着,看见书房门口站着的挺拔身影,心里竟慌得不成样子。

“送过去了?”陆远安淡淡地问。

青山自小就跟着主子,对主子心里的想法是清楚的。大婚那天,主子多饮了几杯,他扶主子回新房的路上,听见他喃喃自语,念着的都是徐锦笙。

“送了,徐姑娘也收了。”

陆远安微微侧头,笑了笑说:“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徐姑娘若是知道主子这份心意……”

“不需要她知道,平白给她增加负担。只要能为她做点什么,我便觉得知足了。”

陆远安的这句话让纪芸曦瞬间如坠冰窟。有时候,就是一个人的某一句话,让你的世界所有美好都坍塌,瞬间变成黑色。

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犹疑不定的问她,是不是纪四姑娘?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来,她一定是把徐锦笙错认成了她,并且对徐锦笙一见钟情。

她让徐锦笙帮她去看看陆远安,为什么却把她自己看上了?怎么会这样?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三哥看徐锦笙的眼神,和夫君看她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有时觉得,夫君看她就像是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却原来是他的心从来就不曾在她身上。他,喜欢的是别人。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只希望夫家是宽厚的。只要生活不艰难,她什么都可以接受。比如给夫君纳妾,比如貌合神离。可当她沉浸在幸福里,心渐渐就变了,变得贪婪,变得想要更多。她爱他,所以,她要他也爱她。

纪芸曦想到婚后他对她爱惜有加,让她动了心思。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他把对徐锦笙的情感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就觉得无比讽刺。

她是出身不高,生得也不够美,她也知道自己和徐锦笙天差地别。但她是个完整的人,她想要完整的感情,而不是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她很想冲出去质问他,可是她知道不能。如果是那样,她就会把他从自己身边逼走。深宅大院,她孤身一人,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她要怎么生活?

来日方长,终有一天会让你爱上我。纪芸曦强忍住泪水,咬着下唇,还是悄悄离开了。

——

在纳兰锦绣窗前站了一夜的纪泓烨,在文渊阁看折子的时候头还疼的厉害,也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吹了风的缘故。他俯身趴在书案上便睡着了,一睡着,就做了梦。

梦里是过年那天的景象,漫天烟火,照得黑夜亮如白昼。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踮着脚回吻他,淡淡的清竹香萦绕在鼻间。他觉得他的小姑娘真的是太美好了,心里柔情四溢。

猛然间他听到了她哭,断断续续的哭声,又委屈又压抑又绝望。他焦急地喊她的名,喊出声来后,就猛然惊醒。

他打量了周围一遭,才发现自己在文渊阁,原是做了个梦。他揉着胀痛的额头起身,唤人打来了冷水洗脸。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了很多,他继续看折子,一直把所有折子都批完才起身准备回去。

路上看见了卖糖炒栗子的,他让龙义去买,龙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买了一包回来。纪泓烨看着那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出神,他忘了,她以后都不需要他再给她买东西了。

他拿了一颗栗子打开,放进嘴里,只觉得舌尖都漫出苦涩,这明明应该是很甜很甜的!他不爱吃甜食,可她爱吃,就是餐餐都吃,也吃不够。

北疆不如金陵城繁华,气候不好,交通也不便利。水果不多,点心也不精致,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恐怕也不能时时吃到。她到了那种地方,是会受苦的吧!

纪泓烨闭眼,靠在车壁上。车里都是她的味道,清清淡淡的香气里裹着一点淡淡的药香。他喃喃道:“阿锦……”这两个字又轻柔又珍重,一如往常他唤她。

回到府里,看见纪小白在后院练剑。纪泓烨步子一沉,他现在已经习惯把纪小白放到纳兰锦绣身边,那样他似乎才能安心些。

“你怎么回来了?”他蹙眉问。

纪小白收了剑,看着纪泓烨道:“姑娘走了,我就回来了。”

纪泓烨身子一僵,询问了一遍:“她……走了?”不是说要两日后吗,怎么这样着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龙义看纪泓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低声问纪小白:“姑娘走的时候可留下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

纪小白摇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她说医馆就交给林玉姑娘了,林玉会是个好大夫,让我们有空的话帮衬一下。”

龙义一听就急了:“谁问你这个了?”

“你不是问我姑娘留了什么话吗?这就是她临走时候说的呀!”

“我是问她有没有说别的!”

“她说了很多呢,你到底要听哪一句?”

龙义长出口气,控制住自己想一拳把纪小白掀翻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问:“有没有留给少爷的话?”

纪小白摇头,想到纳兰锦绣走时候的情景,心里也有些不大舒服。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候会觉得她太闹腾,没有其他人那么好相处。

可她其实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是很好的,从不轻易为难任何人。在她手底下做事,即便是犯了错,她也是会宽厚处理的。她走了,她院子里的那些丫头嬷嬷,哪个不是哭的泣不成声?

“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她。”纪小白低声说。

舍不得,他又何尝不是呢?纪泓烨转身,大步往“锦园”走去。门口的牌匾依然还是原来那副样子,只是门前却没有人了。他推开门,院子里很安静,一点人生活的气息都没有。

她走了,这园子便没有人住了,下人们大概是都被分配到了别院,做了其他的活计。这院子竟是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了。

纪泓烨继续往里走,进了她生活过的屋子。屋子里干净利落,只是,没有属于她的东西了。他看见书案上的字帖,曾是他一笔一画写给她的,如今整整齐齐的码在案上。

他四周打量,发现还有他买给她的书,她一本都没带走。床榻上叠着的几件衣服,是“霓裳”简大家亲手缝制的,是他送给她的,而她又把它们还回来了。

过往,他和她的过往,就这样结束了。以后他们的命运不再交叠,他命中注定无她。纪泓烨去看她描过的那些字帖,上面几张曾被水渍印染过,如今已经干了,只余纸面皱皱巴巴的。

她决定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内心应该是舍不得的。所以,她才会哭。昨日她哭了一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泪呢?是觉得受委屈了吧!

他身姿笔直,把这些有他和她记忆的东西,找了个箱子,一件一件收好。龙义和纪小白过来帮忙,被他制止。

他自己一件一件的收,这是阿锦用过的,她抛弃了,而他要收起来。这可能是这辈子他们之间唯一的牵扯了。

东西都收进了箱子,纪泓烨背靠书案坐在地上。他一只腿屈着,手搭在膝盖上用力揉着额头,他忽然有些累,哪也不想去了。

龙义和纪小白徘徊在门外,面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你现在急有什么用?姑娘走之前你怎么不去告诉少爷?”龙义越看纪小白越觉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去告诉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天天躲着姑娘。”

龙义被他怼得无话,忍了忍又道:“那能一样吗?你来告诉一声,让少爷暗里送送姑娘,这很有可能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姑娘哭得很厉害,虽然她把人都打发走了,但我一直是看着她的。少爷待她像眼珠子似的,她那副样子被少爷看到,还不是要心疼死?”

纪泓烨听着他们争吵也懒得制止。这屋子里有些声音也好,一向习惯安静的他,竟也开始害怕周遭死寂一片。她这里还是要热闹一些好,就如同每次他过来的时候一样。

阿锦,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你舍不得吧,可我却希望你能放下。只有放下了,你才能像寻常姑娘一样生活,才能有追逐幸福的可能。

我的阿锦那么好,那么特别,医术精湛又心怀善意,终究有一天会被人看到并且珍惜。她会属于别人,会对那个人笑,会对那个人闹脾气……

纪泓烨心口一涩,闭眼。

阿锦,你看懵懂迟钝如纪小白,也是知道,我是把你如珠如宝般护着,最看不得你受苦。

其实,对我来说你走或不走,也是没有差别的。你一直在我心里,即便山高水长,即便我无法触及到你,你都是在我心里的。

094:父母之爱子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4:父母之爱子金陵,相府。

宗玄奕听罢陈义叙述,薄唇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说:“这巴掌送给徐怀予,你们说他疼不疼?”

“当然疼了。”陈忠笑道:“我一想到他端着一副架子,口口声声都是尔等越俎代庖,就觉得这一巴掌,打得真是好。”

陈智看了看陈忠,真是有些看不惯啊!跟个楞头青似的。他对宗玄奕行了礼,恭敬地道:“从咱们截来的信鸽来看,镇北王的确是很气愤的。言语之间不难看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来。”

“纪泓烨倒是想争,可他争得过吗?镇北王越生气越好,咱们不就怕火烧的不够旺么?”

“是啊!自己女儿的大好婚事凭白飞了,任谁也忍不下这口气啊!”

“那可不一定,咱们不是派人一直跟着徐锦策么,他在纪府表现得可是很正常。对外祖家该尽的孝道尽了,和和气气的就把妹妹接了回去。”

陈智看了看宗玄奕又道:“属下却以为,镇北王府和纪家一定是生了嫌隙。”

宗玄奕长眉一挑,淡淡地道:“说来听听。”

“徐锦策是镇北王唯一的儿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镇北王府的。而纪泓烨,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手中牢牢把持着刑部,就连军部也有他的势力。如果他们有意联盟,肯定会见面的。而且就感情来说,两人是双方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不见面?”

宗玄奕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

徐锦策是武门出身,虽然他通晓兵法,沉稳大气,一举一动都有儒将风范。可他,毕竟是在沙场上历练成长的。他有热血男儿的豪情,多于那些阴诡算计。

纪泓烨心中自有丘壑,可以说无人能猜透他想什么。他一步三计,步步为营,从商人之后变成如今的二品大员,这份算计,只怕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徐锦策和纪泓烨两人虽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可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如果他们两家结了亲,就一定会同仇敌忾。可惜,这亲事碍了他的眼,他们是结不成了。

宗玄奕忽然间想起“夜谭楼”见到的那个女子,徐怀予的女儿。他能对她记忆犹新,倒不是她生得多美,更不是她性子多特别,而是她和他的夫人有些相似的地方。

凭心而论,他也希望她能得份好姻缘,独独和他先夫人相似的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手下留情了。她若是看上了别人,他兴许还会为其推波助澜一下。可是,她看上的那个人,偏偏是他的眼中钉。

人,都是有野心的。他爱才,也爱惜有抱负的人,但是却也知道,只有拿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最好的。纪泓烨既然不受他的把持,那他就鼓动他们去斗,一个李善成不够,就加上一个沈清正。

在经历大浪淘沙之后,存活下来的那个一定是最强的。只不过避免不了会元气大伤,那时候,还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说起纪泓烨,属下倒又想到了还在镇北王旗下效力的纪泓煊和纪泓焕。”陈信本就是负责情报这一块,当初他发现纪家有两位公子去了北疆,就已经派人留心着了。

宗玄奕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两位公子是庶出,生母身份不高,在纪家也不受重视。但是,他们和纪泓烨的关系是极好的,十分敬重。”

陈智听了这话也皱了眉头:“既是如此,那他们在镇北王那表现怎样?”

“他们年纪都不大,还看不出什么。不过,镇北王很偏爱他们,行军布阵总把他们带在身边,用心的程度比培养徐锦策的时候也一丝不差。”

陈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意味深长的说:“这样来看可就不大妙了。”

“怎么说?”陈忠不解。

“咱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毁了纪泓烨和镇北王郡主的婚事。如果,镇北王偏爱那两个小的,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说话不要总说一半!”陈忠是个急性子,根本就等不了陈智在那磨蹭。

陈智暗叹,这里是没有外人,可是除了陈忠以外,其他人都能听懂,他又何必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即便是心里不想解释,却也不得不解释,不然陈忠指定又要对他动粗。

“当然是会不会把郡主指给他们其中的一个?”

“不可能,哪有和他哥哥婚事没成,转身又嫁给他弟弟的,这叫什么事儿?”

沉默许久的宗玄奕忽然道:“有可能。”

“不会吧!咱们大宁朝的女子素来忠烈,如今被人弃了,即便是要嫁,也绝对不会再进纪家的门。”

陈智看都不想看陈忠一眼,只觉得这厮除了两军交战时候,能当个好先锋以外,再没有了别的长处。就听他说的那些话,不要说九曲回肠了,根本就是个没脑子的人。

他哀叹一声,不得不对陈忠解释:“镇北王是久战沙场的,他可从来不顾念世俗那些繁文缛节。他看中的人,就是全天下人都反对,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决断。”

陈信见两位哥哥不说了,才又道:“据我所知,纪泓煊也就是纪家的六公子,和镇北王郡主走得颇近。”

宗玄奕揉了揉额头,觉得这件事有防患于未然的必要了。正思虑着怎么解决,陈智又道:“属下有一计。”

“说。”

“镇北王妃逝去多年,不如,让圣上给镇北王赐婚。”

陈忠一听又着急了:“我们现在说的是镇北王郡主,你扯到镇北王身上去做什么?”

宗玄奕却点头,淡淡地道:“可有合适的人选?”

陈智回复:“暂时没有。”

“那就抓紧培养一个。”

“怕是不赶紧了。镇北王郡主马上就到及笄之年,想来这次回去,用不了多久婚事就会定下来了。”

宗玄奕蹙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李代桃僵。”

陈智摇头:“镇北王府的情报系统非常完善,这样做风险太大,容易被发现。不如我们选一个人指给镇北王,然后想办法牵制住她,让她听我们指挥。”

宗玄奕摇头:“不好。北疆离金陵甚远,不是心甘情愿的,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异心。到时候被反扑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李代桃僵……”陈智犹豫,还是觉得相爷的方法太过冒险。

“金陵城的世家小姐不喜欢露面的有很多,你挑一个性情好的就是了。到时候把她送到外地扣住,让陈礼手下的谍者替换上。”

“好,属下这就去选人。”

陈智一出门,宗玄奕又对陈礼道:“这个人至关重要,身手好不好倒是不打紧,我要你手下智谋最强的人,确保万无一失。配给她的侍女也要最机灵的,徐锦策不好对付,不要露出马脚。”

陈忠被他们几个说的云里雾里的,可他又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看着其他几个人都出去了,就剩下宗玄奕,忍不住唤了声相爷。

宗玄奕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颇有些威胁的味道。陈忠顿时就想顶着锅盖跑,哪还敢问问题?他脚程快,追上大哥陈仁,倒豆子似的问出心中疑惑。

陈仁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沉稳,最能掌控大局的。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语气悠长:“镇北王府郡主的婚事,表面上来看是由镇北王决定。但其实内宅名声也是至关重要。”

“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忠依然不明白。

“新王妃去了,这镇北王郡主的闺誉,怕是就要毁了。到时候纪家还肯要?”

“那可不一定啊!战场上的人可没金陵城里这么多弯弯绕,我要是娶亲,也就娶个自己喜欢的,名声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陈仁摇头:“你觉得名声不好没关系,镇北王可不这么认为。”

“怎么?徐怀予还会在意这个?那可是他自己的女儿,别人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嫌弃的吧!”

“他当然介意,他怕女儿名声不好,嫁过去会吃苦。再加上还有纪泓烨这一出,她女儿嫁过去必然步履维艰。所以,要么就是不嫁,要嫁也一定是他能控制的范围内。”

“噢……这么说我好像懂了。”

陈仁早已成家多年,妻子五年前去世,他有四个孩子,最能体会做父亲的那种心情。古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镇北王再是征战沙场,性格再是豪迈,也终抵不过一个情字。他的王妃去了那么多年,他一直不肯续弦。除了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保家卫国上,谁能说他不是忘不了他的亡妻。

想起亡妻,他也是怀念的。如今这个是续弦来的,性格虽然恭顺,又为他生了幺女儿。可他总怀念当年没成名的时候,亡妻还是他的新嫁娘,他喜欢得紧,事事顺着她。

她是个泼辣性子,他回去晚了,或是在外面吃了酒,都是要不高兴的。他那时候喜欢听她抱怨,他在灶下生火,她围着灶台做饭,烟火渲染着,他和她闲话家常……

095:镇北王府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5:镇北王府“赤阳城”是北疆的核心城池,镇北王府就建在赤阳城的中央。纳兰锦绣和徐锦策一行人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回去通报,王府门口浩浩荡荡的站了一大群人,成列队状,井然有序。

镇北王的军队名为“玄甲军”,玄甲军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亲兵,故又有人称之为“徐家军”。王府里的守卫,也和寻常官眷家的护卫不一样,是徐锦策从亲兵里抽调出来的,都是正常有番号的军队。

王府里守卫这么严格,也是因为北疆不安生的原因。宁国北疆与北燕接壤,两国以苍龙岭为界。苍龙岭以北是平原,均为北燕地界。北燕是游牧民族,水草肥沃,牛羊众多,共有7个部落。那里的人天生凶悍好战,又仗着兵强马壮,时常在北疆引起战乱。

即便是赤阳城,也埋伏着很多探子,时常就会打一场不大不小的仗。镇北王府的府兵,也时常会出去巡逻。

吉祥如意,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无比壮观,竟是兴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纳兰锦绣也觉得这就有些夸张了,她不过是回个家,至于这么劳师动众的吗?被这么多大男人看着,别说吉祥如意了,就是她也有点儿不敢下车了。

车停了,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徐锦策利落的翻身下马。王府门口站着的一个青年,跑过来和他拥抱了一下。距离太远,纳兰锦绣看的不太清楚。只觉得那个青年生得很高,看起来十分利落。

许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纳兰锦绣下车,徐锦策大步过来,对着车内的人道:“笙儿,怎么还不下车?”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着徐锦策道:“哥,你让门口的人都散了吧!”

徐锦策眉眼含笑:“怎么?不好意思了?”

“有点儿吧!”

“怕什么?这都是府兵,以后是要护你周全的。知道你回来,他们还准备了礼物。”

“礼物?”

“北疆人豪迈,没有金陵城那么多繁文缛节。再者说将门虎女,你是咱们王府里唯一姑娘,讲究那么多可是要不舒服的。你只管下来,和大家打声招呼就是了。”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扶着徐锦策的手下了马车。她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刚刚和徐锦策拥抱的青年,咧着嘴笑,露出一排如玉般洁白的牙齿。不是纪泓煊又是谁?

“六哥。”纳兰锦绣见到他也是欣喜的。

纪泓煊大步过来,看那模样是想要和刚刚拥抱徐锦策一样,也抱一抱她。纳兰锦绣身子往后一错,如此热情,她可有些吃不消啊!

好在纪泓煊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只是拍了拍她的头顶,笑眯眯地说:“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原来只比她高一点的纪泓煊,如今已经比她高了大半头。这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是不是光忙着长个子了?

“锦儿,你有没有发现,我长高了并且变帅了?”

纳兰锦绣仔细看他,发现还真是这样。他的眉眼越长越像三哥,只不过三哥的更温和,而他的更深邃,这样细细看来,竟是有五六分的相像。她心里忽然又开始不舒服,只怕以后都不敢再想起他了。

后面列队的士兵,齐刷刷地道:“恭迎郡主回府。”

那声音又洪亮又整齐,就像是行军打仗中喊出的口号一样。淡定坦然如纳兰锦绣,也被这个场景震慑到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字。

好在纪泓煊了解她的局促,帮她解围:“郡主舟车劳顿,现在应该是饿了,咱们开饭吧!”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散了。没有那么多人站在跟前,纳兰锦绣的一颗心也才掉回了肚子里。她跟着徐锦策和纪泓煊进府,抬头看了看“镇北王府”四个大字,端端是笔锋刚正,气势雄浑。

“这四个字是父帅亲手题的。”徐锦策常年在军中,也很少回到王府,称呼父亲从来都是父帅。

纳兰锦绣一路风尘,邻近北疆地界基本上就没有驿馆可以居住了,她都是在马车上睡。这时候特别想要洗个热水澡,就问徐锦策:“兄长,我的院子在哪?”

纪泓煊抢着道:“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过去。”

徐锦策也打算去收拾一下自己,就让纪泓煊带着纳兰锦绣过去,只道快点收拾,过会儿一起用膳。纳兰锦绣应着好,就跟着纪泓煊走。

许是在北疆长了见识,又许是经历过了战事的洗礼,纪泓煊一年前离家之时,面上还尚带一丝少年人的稚气,再见面已经隐隐有了青年人的沉稳气度。

纳兰锦绣忽然觉得,她的年纪好像没长,而他却是一下子长大了很多。这么和他并排着走路,都能感觉到压抑了。输人不能输了气势,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这一年多还好吗?”纪泓煊笑着问,心情看起来特别好的模样。

纳兰锦绣点头:“还算不错,你呢?”

“我很好啊!若不是要等着你回来,我就跟着元帅一起去平谷了。”

纳兰锦绣猜想她口中的元帅一定是镇北王,就问:“平谷?是在打仗吗?”

“不是,现在正在修筑一项大工事。”

“什么工事这么重要?还要父亲亲自去监工?”

“这不是春天了吗,水草肥沃,北燕人一定会蠢蠢欲动。”

“还有这种规律呢?”

“当然,北燕气候寒冷,一到冬天的时候,就会大雪封路,寸步难行。他们只能安安生生的待在原地,休养生息。而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他们就总想着打仗,抢点儿粮食什么的。”

纳兰锦绣觉得两军交战,都是要扩大版图,争夺地盘的。而被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小家子气很多,听起来莫名觉得好笑。

“这里虽不如金陵城繁华,但天高海阔,是个非常自由的地方。如果没有北燕人不停来骚扰,那真是个生活的好地方。”

纳兰锦绣被他的笑容渲染了,打趣:“你这是*了。”

“是吧!反正我是挺喜欢在这里生活的,以后,我还真不打算回去了。”

“以后的事那么远,谁又能知道呢。”

纪泓煊哈哈大笑,忽然用肩膀撞了撞她,半开玩笑的说:“你说这才一年多不见,我怎么觉着你瘦了许多,可是想我想的。”

瘦?纳兰锦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段时间她心情不好,茶饭不思,想来应该是瘦了不少。只不过这一路上都忙着赶路,她也没怎么好好看看自己。

“好像是瘦了一些吧!”

“哪有好像,明明就是瘦了很多,你看你的手,以前胖乎乎的像个小肉包子似的。”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相信没有哪个女子,喜欢听别人把她的手说成肉包子。纪泓煊也不介意,仍是笑得十分爽朗:“有机会我带你去苍龙岭看看,那的风景特别美。”

“苍龙岭,可是北燕与大宁的交界线?”

纪泓煊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不错啊,连这个都知道。”

“那是自然。像你这种莽夫,怎么能知道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呢。”

“噢!女秀才,小生这厢有礼了。”纪泓煊说着话,还做了个行礼的动作。

纳兰锦绣忍住笑意:“你还是别做这种动作了,人家读书人做起来叫彬彬有礼,你这……”

“什么?”

“捻酸。”

纪泓煊等了半天没想到竟然等来这两个字,当即就想打她一顿。可一看她穿着件纯白色的披风,瘦瘦弱弱的,哪还能下的去手?

只好无奈道:“你不要觉得我们每天在战场上混的人就不读书了,其实我们读得更多呢。而且都是实用的,不像你们,只看那些酸绉绉的话本子。”

“你们读什么?孙子兵法吗?”

“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纳兰锦绣默默忍受着他的嫌弃,两人又聊了几句,便进了她的院子。里面有一个独栋的小二层,看起来非常古朴典雅。纳兰锦绣打量了下周围,第一个感觉就是宽敞,第二个感觉就是大,第三个感觉就是光秃秃的好像少了什么。

“这院子叫什么名字。”

纪泓煊笑了笑:“这院子本就是你的,你反倒问起我叫什么名字了?中间的那栋是苍梧谣,是元帅的居所。你的摘星楼和和兄长的揽月阁,都离苍梧谣极近,元帅这些年,一直都念着你。”

纳兰锦绣觉得纪泓煊和哥哥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刚才他们那个拥抱,又是亲近,又是畅快。以前她还担心,北疆战事颇多,他来了会吃苦。如今看他性子愈发爽朗,她心里也是替他高兴的。

“这院子是挺好的,那个小木楼我也喜欢。只不过看起来总是有点怪怪的。”

纪泓煊闻言道:“是有些空旷,不过这是你的院子,你想在这里种些什么随意种就是了。现在正好是春天,你想好种什么,我明天就去给你买苗。”

“缓缓再说。”

096:熟悉的感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6:熟悉的感觉王府里在徐锦策去接人的时候,就已经替郡主收拾好了院子。说起来也奇怪,硕大的镇北王府竟没有一个女眷,来来往往的均是男子。

虽然三哥的院子之前也没有婢女,后来舅舅送了几个,也被三哥打发了。但三哥比较清减,院子里也没那么多人,所以真是小厮倒也没有多少违和感。

而镇北王府就不一样了,来往干活的人都是身姿挺拔,不苟言笑。一看就是军旅出身,身手了得,就连扫院子的都是一板一眼的刚正。

“六哥,这里……不是都是这样的人吧!”

“是。这院子里平时干活的人,都是可以上战场打仗的,而且还都是好手。”

纳兰锦绣本来还想洗澡,可一想到让这样的人给自己烧洗澡水,她就莫名觉得不舒服。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他们应该得到的是尊重,使唤他们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纪泓煊仿佛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缓缓道:“行军打仗没有那么多讲究,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吃,咱们府里头,有个厨娘是女的。”

纳兰锦绣:“……”

“我看你不是带了两个婢女来吗?就让他们贴身侍候,剩下的粗活你尽管交代就行了。”

纳兰锦绣:“……”

纪泓煊看她依然愣在那里,没好气儿的催促:“你到底还要不要去洗澡,要洗就快点,兄长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纳兰锦绣也没空矫情了,进了摘星楼。吉祥如意这时候已经去收拾细软了,她这个主子当的还真是舒坦,无所事事。

一进屋,纳兰锦绣就觉得莫名熟悉。徐锦笙离开这的时候还很小,记忆是模糊的,可看了房间里的布置,不知为何,纳兰锦绣忽然之间就热泪盈眶了。许是徐锦笙的这副身体,真的是觉得久违了,这毕竟是她的家。纳兰锦绣闭眼,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

温柔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正是徐锦笙小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脖子上还骑着一个小男孩,他爽朗的笑道:“阿谣,看咱们的一双儿女生得多好。”

女子抬头,看着儿子和夫君,低头又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笑得又甜美又温和。

阿谣,是徐锦笙母亲的乳名。

后来,阿谣死了。

小小的姑娘惊惧得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怀里的那个女子,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已经没了气息。她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却也明白母亲不会再醒来了。

她大声哭,大声唤着娘亲。那个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个小少年,紧紧的抱住妹妹,声音沙哑的安慰她:“笙儿不哭,哥哥在。”

再后来,父亲总要上战场。偌大的王府只余下两个孩子相依为命。那个男孩长大了,可以像他父亲一样,驰骋沙场。而他的妹妹还是弱弱的,小小的。

送她去金陵城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小女孩拉着哥哥的手哭着说:“哥哥,你和父亲都觉得笙儿是多余的么?因为笙儿不能上战场,所以你们就不要我了吗?”

少年单膝跪地,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他说:“母亲去世了,王府里没有人教导你,你去了金陵见到外祖母,她会像母亲一样,对你好的。”

“我不要去金陵,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等你再长大一些,哥哥就把你接回来。”

小女孩走了,她看见那个俊秀少年,长大变强,和如今的徐锦策渐渐重叠。徐锦策那么疼爱他的妹妹,如果他知道徐锦笙早已魂灭,不知要有多伤心?

他们一起相依为命的时间太久,久到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这份亲情温暖真实。她既占了徐锦笙的身体,就一定要做好徐锦笙,不让她的亲人失望。

纳兰锦绣心事重重的洗了澡,想着这一院子的男人,也就用不着精心装扮了。只简单盘了发髻,素面朝天,又换了身薄棉素色褙子,赤阳城要比金陵城冷了许多。

纪泓煊一直等在院子里,见她出来就带着她去吃饭。还不忘唠叨:“孙大娘今天做了馄饨,是香菇虾仁馅儿的,兄长说你小时候喜欢吃。”

纳兰锦绣点头,悠悠地道:“我娘亲就喜欢吃这个馅儿的馄饨,赤阳城寒冷,香菇生长的季节非常短。父亲就把香菇晾干做存粮,冬天的时候用开水泡了,还可以用来做馄饨。”

徐锦笙记忆里的这一幕很清晰,父亲带着一队兵,漫山遍野的采香菇。阿谣抱着她坐在帐篷里,温和的给她讲故事。

纪泓煊笑得也愈发和善了:“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

“也是过去太久了,有很多都记不清了。”

两人聊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揽月阁。揽月阁院子里种着松树,北疆气候冷寒,松树长青。一排排的看起来十分齐整,虽不如花朵那般娇艳,但郁郁葱葱的也颇有几分好看。

徐锦策早就洗完了澡,见自家妹妹还没到,想着姑娘家总是磨磨蹭蹭的,就拿了兵书坐在树下看。他本就生得极为俊朗,看起书来倒不像平时那般威严了。

纳兰锦绣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他,其实说起来,徐锦策真是一个极好的哥哥。不要说记忆里对徐锦笙的种种爱护了,就是这一路上对她的无微不至,也足以证明他真是极疼爱这唯一的妹妹。

徐锦策也看到了他们,收了兵书走上前。用卷着的书籍敲了敲纳兰锦绣的额头,笑着说:“你可真是磨蹭。”

纳兰锦绣揉了揉额头,嘟囔:“这已经算是快的了,换作平时比这还要慢上许多呢。”

徐锦策但笑不语,和纪泓煊说起了最近的形式。大都也是北燕人寻衅滋扰,没有什么太大的情况。纳兰锦绣可是听不懂这些的,她见徐锦策养了一只乌龟,便逗弄它玩儿了。

果然不出所料,端菜的也是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和金陵城世家公子们养的小厮不同,走路都生风。而且端菜的那几个人,对郡主十分好奇,忍不住还敢看上几眼。

纳兰锦绣在外行医的时候什么人都见过,倒也不怕别人看,只低头规矩的吃自己的饭。往常他们给世子上完菜,会在旁边呆一会儿,有时还会陪世子喝上几杯,今天上完菜就都出去列队了。

纪泓煊笑笑:“以前都看不出来,这几个小子这么有眼力劲儿。”

徐锦策看着纳兰锦绣却陷入沉思,缓缓道:“王府这些年没有女眷,也就没买丫头,你若是用着不惯,明日便去买几个回来。一定要挑老实本分的。”徐锦策想院子里头这些年轻人,都没什么和姑娘接触的经验,别买来不本分的丫头,生了是非。

纳兰锦绣刚把馄饨塞到嘴巴里,就点头应了,模糊不清的说了个好。徐锦策大概又想到了什么,严肃地道:“赤阳城不安定,我派给你个侍卫,以后你去哪他都跟着。”

“侍卫?”纳兰锦绣想说,侍卫不都是男的吗,她去哪都跟着,会不会不太妥当?

徐锦策却不容她拒绝了,给她夹了一块子羊肉,才道:“吃完饭我就让你见见他。还有,你吃点儿肉,不要总吃那些青菜。”

纳兰锦绣把羊肉又夹回徐锦策的碗里,执拗地道:“我不爱吃羊肉。”

“那就吃这个兔肉,鲜美。”

“我也不爱吃兔子肉。”

“那这个呢,蹄筋。”

“不要。”

“这个小排骨总可以吧!”

“不要。”

“那……鱼肉,行么?”

纳兰锦绣看了看,勉勉强强的点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情愿。徐锦策低叹一声,无奈道:“你明天想吃什么提前和厨房说。”

“反正我就是不爱吃肉。”

“那可不行,北疆冷,要多吃些肉才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纳兰锦绣算是初步了解了徐锦策。他治军颇为严厉,但对她却是万分纵容的。所以,不管大家叫他什么将军,她依然一点儿都不惧怕他。当下就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可现在不都是春天了吗,还能冷上多久。”

徐锦策但是看她生得过于纤瘦,想让她多吃点,好好补补。没想到这丫头一点都不好骗,就只能妥协:“好吧!听你的,你说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纪泓煊看着他们兄妹俩对话,算是瞧出来了,兄长是十分顺着锦儿的。估摸着他妹妹若是要上房揭瓦,他说不定都要搬梯子过去。

徐锦策和纪泓煊喝的是青稞酒。青稞是赤阳的特产,用来酿酒,味道非常醇美,有一种特别绵长的酒香味。平日行军是不让喝酒的,只有在天气极冷的时候,才会发一些给将士暖身子。

他们现在不是在行军途中,今日又属实高兴,才让人买了一些酒回来。纳兰锦绣要了一小杯过来,放在跟前闻了许久,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她细细地喝了一小口,忽然想到了师傅,他身上就有这样的味道,难道他是赤阳城的人?

097:侍卫穆离(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7:侍卫穆离纳兰锦绣又闻了闻青稞酒的味道,确实和师傅身上的味道很像,可师傅是从来不喝酒的。她越想越觉得奇怪,端起杯子想要再尝一口。

“不许再喝了。”徐锦策按住她的手,纳兰锦绣看了看他一脸的不容拒绝,只好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嗯?”

“好像在金陵城闻到过。”

纪泓煊想了想道:“青稞酒是赤阳城的特产,北疆周边都是有的,可应该还没有人运往金陵。因为青稞酒很容易变质,路途这么遥远,运过去肯定就坏了。”

纳兰锦绣蹙眉:“青稞,是什么东西?”

“青稞是一种植物,在赤阳城中遍地都是,就像野草一般多。”

“别的地方都没有吗?”

徐锦策摇了摇头:“说来也是奇怪,北疆有不少地方同赤阳城的气候几乎一样,可青稞只有赤阳城中才有。”

“那有没有人把青稞提炼成熏香一类的。”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纳兰锦绣现在对青稞这种植物很好奇,也许她能通过这个找到师傅。他于医术上的造诣,当世应该无人能出其右了,她还有许多问题要向他请教。

纪泓煊见她对青稞如此执着,就道:“过会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赤阳城中遍地都是,一点都不稀奇。”

纳兰锦绣点头,把碗里最后一颗馄饨吃了。徐锦策又舀了一碗汤给她,她也不拒绝,低头就喝。三人这一餐饭刚吃完,纪泓煊被人叫去办事,给镇北王赐婚的圣旨就到了。

纳兰锦绣跪在徐锦策身后,圣旨里的官话没怎么听清楚,只是清楚了这是要给镇北王赐婚。她觉得讽刺,当今圣上对于赐婚一事,真是乐此不疲,这是上瘾了吗?

镇北王不在王府里,接旨的是徐锦策。将传圣旨的人打发走后,徐锦策坐在门口,难得的满面愁容。纳兰锦绣在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静静陪着。

徐锦策低叹一声,低声道:“父帅对母亲情深意重,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弦的打算,知道这件事,内心还不知道要怎样煎熬。”

纳兰锦绣仰头看着哥哥,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们只能接受么?”

“不得不接受。”

她忽然想到那天一直守在她床前的三哥,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哑声道:“为什么呢?”

徐锦策的声音也很无力,带着浓浓的萧索感,他说:“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作为臣子,必须接受。”

纳兰锦绣低下头,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所以那么多人才要求神拜佛,希望神明眷顾,自己能有好运气。

“如果有一天,圣上也要给你赐婚,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还要接受么?”纳兰锦绣仰着头问徐锦策,发现他本来蹙着的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睛也变得更为深邃,却到底是没回复她。

“哥哥?”

徐锦策回神,停顿了很久,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一句话:“会接受。”

“那如果是给我赐婚呢,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或是让我嫁到外邦去和亲。你和父亲也会接受吗?”

大宁国的贵族女子,有不少都是以和亲的身份嫁到外邦的。即便是圣上亲生的公主,也是有两位嫁到蛮夷小国的,像她这种有郡主身份的人,被送去和亲的就更多了。有的嫁给年过半百的国主,有的嫁给征战沙场的将军,有的嫁给国之重臣……

人们都看到了大宁这么多年的和平,接受着四海朝奉,为圣上的圣名歌功颂德。却没有人想起,那些为了不打仗,而被送出去的女子,穷其一生,都不能踏上自己的国土。

纳兰锦绣想,其实没有什么不可能,就连非高权重的镇北王都要被挟持,那她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她不是不知道镇北王手握重兵,朝堂上有多少人觊觎他,她的婚事不知要被多少人算计。

喜欢的得不到,不喜欢的却是躲都躲不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莫名其妙的被指给哪个朝堂高官的儿子,或是送去外邦和亲。这也许就是她的宿命,是这个朝代贵族女子避免不了的宿命。

“不会。”徐锦策郑重地道。

“你不是说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做臣子的只能服从吗?”

“父亲和我代表着镇北王府,是臣子,圣上若是要我去死,我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你不同。”

“我又能有什么不同呢?父兄都能做的事,我又为何不能做呢?”

“总之,我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婚事,让你远离朝堂是非,无忧无虑的。”

纳兰锦绣想说我想和三哥在一起,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呢?可是她话还没说出来,徐锦策又道:“纪泓烨不是你的好归宿,你若是跟他在一起,免不了要担惊受怕。咱们北疆有许多好男儿,忠肝义胆,可以托付终身。”

纳兰锦绣有些嫌弃的瞪了他一眼,起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想把她嫁给每天上战场的人,那她岂不是更要担心受怕?

谁知徐锦策却是来了兴致,巴巴的也跟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着道:“模样生得俊的也不少。”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才发现,徐锦笙这个哥哥,看起来是个沉稳冷漠的将军,对着自家妹妹的时候,竟然也幼稚的可以。

模样生得俊她就能看上了?当然模样不俊的她一定是看不上,但也不代表模样俊的她就都喜欢……纳兰锦绣发现成功被自己绕晕,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徐锦策看见她纠结的模样,淡淡笑了。心里想的是,如今镇北王府受圣上猜忌,他还真是应该尽快考虑笙儿的婚事,免得被有心人利用,夜长梦多。

“六哥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青稞吗?也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疯了。”

纳兰锦绣到现在还惦记青稞的事儿。

徐锦策本来可以陪她去,但他刚回来,还要去城外的大营看看。那里重要情报积压了一堆,都等着他去处理。

“我刚才不是说要给你一个侍卫吗,我现在把他叫来,让他陪你去就可以。”徐锦策说着就出门了。

纳兰锦绣愣在原地,她从来都是婢女贴身侍候,嬷嬷供她差遣,就是小厮都进不了她的屋子。她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做她的侍卫能干嘛,但是北疆不安宁,有个会功夫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大不了就像对待纪小白那样,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出出气。

想到纪小白,便又想到了那个人。大宁朝的史书上肯定会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年少成名,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又有圣上亲赐为驸马,如此光彩夺目,只怕是世无其右了。

她抬头看向金陵城的方向,却只看到了天边的一片火红。路途遥遥,他与她隔着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心生隔阂,只怕今生今世再难有牵扯了。这样也好,不留情总比不能在一起还要念念不忘的好。她会慢慢把他忘了,重新开始,一定会。

“笙儿,他叫穆离,以后就是你的侍卫了。”

徐锦策的话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纳兰锦绣随着他的方向看去,见他身后跟着个黑衣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身形十分高大挺拔,模样生得也很端正,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却淡漠得让人生寒。

纳兰锦绣冲着那人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了。穆离态度恭敬的向她回了礼,便按照世子的吩咐准备带郡主去近郊看青稞,他低头问:“郡主,可会骑马?”

纳兰锦绣与他并排站着,刚好到他肩头,交流的时候,仰头低头,这个距离刚刚好。她摇头,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出行的时候都是马车或者轿子,从来没骑过马,也没人教过她骑马。金陵城里的闺秀,都是要端庄文雅的,骑马这种看起来粗鄙的事情,是不允许学习的。

“那我带郡主吧!”

“你带我?”纳兰锦绣不确定的问了一遍。

“对。”穆离惜字如金。

“我不要。”纳兰锦绣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穆离不解的看她,她不是要去看青稞吗?不骑马难道还要坐车?天已经快黑了,如果用马车的话,天黑之前是不可能返回王府的。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什么,解释道:“我是真的不会骑马,如果时间不赶紧,我们就明日去看吧。”

“不会的,骑马来回时间刚好。”

纳兰锦绣想,会不会北疆的女子都会骑马,在他们看来,骑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和他同乘一骑就算了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她摇了摇手笑道:“还是明日再去看吧,你若有空,倒是可以教教我骑马。”

穆离看郡主露出笑容,如玫瑰花般娇艳,一时怔住。她的面容有些苍白,身子看起来又极端纤弱,虽然生得很好看,但和他们北疆姑娘的好看又不一样。难道是有不足之症?

098:侍卫穆离(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8:侍卫穆离穆离想这位从金陵回来的郡主,原来是身体不好。难怪王爷和世子这么紧张她,还要他来做她的侍卫,要寸步不离的守护她的安全。

纳兰锦绣只知道自己清瘦了些,却不知近来舟车劳顿,又茶饭不思,让她看起来就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引人误会。只觉得本来神情淡漠的穆离现在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同情。这让她感觉非常的不舒服,因为上一世,她的家族没落以后,总是有很多人用这种眼光看她。

“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纳兰锦绣说完话就自顾自的往摘星楼走。

穆离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莫名其妙。世子说让他做郡主的侍卫,他就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即便是她睡觉,他也得守在屋外。其实,他是不愿意来的。他不是一般的兵,而是世子亲自培养的暗卫,一共有四十九人,是从玄甲军中选拔出来的,名为惊云。

惊云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以一敌百,就是俗语说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从他们正式成为惊云的一员起,他们就被赋予了比自由和生命更为崇高的信仰,那就是守护惊云令。

惊云令到底是什么,除了王爷本人也就没人知道了。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惊云令控制的东西,是守护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至关重要。

对于他们这种从小长在军中的人来说,守护疆土,保护北疆百姓的生命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比保护一个小姑娘,要重要的多。可如果这个小姑娘是王爷的女儿,那他们也是义不容辞的。

纳兰锦绣一直走回了摘星楼,才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个人。她吓了一跳,有些不客气的说:“你在我身后干嘛?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我一跳。”

穆离觉得,我是你的侍卫,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这种话用不着跟她解释了。就抱着长剑站在了门口,冷着一张脸,一副坚决不和你说话的模样。

纳兰锦绣见他摆明了不和自己说话,也懒得再理他,想着他喜欢在门外吹风就让他吹好了。想是这样想的,她到底还是个善良的性子。因为换地方,她到半夜都没有睡着,想到吉祥如意也累坏了,就没吵她们,自己披了外袍去写字。

以前她写字都是描三哥的字帖,可现在她一张都没有带来。心口忽然觉得酸胀,她眨眨眼睛,拿了千金方出来抄写。刚写了几个字,就想到穆离不会还在门外吧!推开门准备确定一下,就见他真的站在那,和之前姿势一样,好像动都没动一下。

“你不去睡觉吗?”她问他。

穆离睁开眼睛,目视前方,冷冰冰的回复:“我刚刚就是在睡觉。”

“你站着就能睡着?”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纳兰锦绣正想发表一下看法,就听他又道:“有时候走着就能睡着。”

纳兰锦绣刚要出口的话就被哽在了喉咙里,她讪讪的笑了笑:“夜深寒气重,你还是回去睡吧。”

“我是你的侍卫,这是我的职责。”

“你尽管回去休息,我不会和我哥告你的状。”

穆离终于看了她一眼,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身子依然不动,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门口。

纳兰锦绣汗颜,嘀咕:“叫什么穆离啊,不如直接叫木头。”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可穆离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了看她,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着,半遮住了两边的侧脸,愈发显得她的脸颊小巧,那双眼睛就更显得大了,乌溜溜的好看。

她披在身上的外袍略有些大,趁得她整个人更加瘦弱。北疆多风,夜里时候尤甚,她这副模样,好像一阵强风就能吹走似的。

穆离蹙眉:“郡主快进去吧。”

纳兰锦绣看他衣着单薄,觉得让一个人彻夜守在门外,有些违反人伦,她一向是不赞成的。即便是小时候,有婢女替她守夜,也是要在榻上睡的。

“既然你不回去睡觉,而我也睡不着,不如进来给我磨墨吧。”

侍卫怎么能进郡主的卧房?穆离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没言语。纳兰锦绣却被他这一眼给看生气了,她本是一片好心,而他都想到哪里去了?而且她是带他去书房,他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你是个又臭又硬的脾气,难不成我就真拿你没办法?

“你……”她说了一个字,又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道:“你冒犯了我,我现在罚你……给我磨墨!”

穆离沉默,这个和刚才让他替她磨墨有什么差别吗?好吧!过程是有点差别,结果却是一样的。

“怎么,你不愿意?”她的声线很柔软,即便是用骄傲又胁迫的口气说话,听起来依然特别娇俏。

穆离想,她古灵精怪的,若是他不同意,大抵又会想到别的法子来整治他。只能点头,认命的跟她去书房磨墨了。

纳兰锦绣写了一会儿便写不下去了。其实她一向是不爱写字的,不然两世为人,也不会依然写的那么差。如今能写成这样,都是靠三哥督促,而且她心里喜欢他,描着他写的字帖,自然就不容易心生厌倦,还会加倍用心。

“木头,本郡主累了,你来写会儿。”

穆离一怔,真不明白她几时把他名字都给改了,可是听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他冷淡的回复:“回郡主,属下不会写字。”

他的态度看起来很恭敬,可音色清冷,恐怕郡主在他眼中,也不比别人高贵。纳兰锦绣本就不在意尊卑,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冒犯的,随口就问:“你不会写字,那你认不认识字?”

“认识。”

“认识多少?”

“很多。”确切的说他还没有遇见过,自己不认识的字。

“那你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写个字来看看。”

穆离没说话,接过她递给他的笔时,看到她纤长的手指。北疆气候恶劣,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的手像她这般,真正的荑手纤纤,雪白细腻得像是羊脂白玉。

郡主生得这么通透,应该是又惧风,又怕冷的。穆离心里想着以后得看紧了她,面上也不扭捏,握了笔,鬼画符似的写了一个穆字。勉勉强强能看出这是一个什么字,但是难看程度已经令人发指了。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做了个擦汗的动作,想到三哥若是来教穆离,看了这个字,还不知是什么表情。他的反应一定很好看,当初她写成那个样子他还生气,这个的话不是要被气死了。

穆离无语了,他写得有那么好笑?纳兰锦绣看他局促了,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你写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横和竖都要拉直,这样写出来的字才好看。”

穆离看了看她写的,觉得笔锋很顺畅,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他实话实说:“郡主写的好。”

纳兰锦绣刚刚学的字已经干了,她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应该是他教的好,以前,我写的字也是很难看的。”

“谁?”

纳兰锦绣摇头:“没谁,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好好写,我看着。”纳兰锦绣坐在檀木椅子上,俨然是一副监工的表情。

穆离只好继续写,按照她的指导,一笔一画的。他的坐姿端正挺直,这是军旅出生之人的本能,握笔的手却是用力过大。只写了一会儿,他就汗流浃背的,觉得写字比习武累多了。

“噗。”他听到她笑,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他身子一僵,猛抬头,就看到郡主站在他身边,俯身看着他写字,灵秀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穆离刚才写字的时候太认真了,竟然没发现她过来。看见她笑意盈盈的,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写的字属实有些难看了。他以为郡主会笑话他,谁知道她却说:“你在写字上很有天分,进步很快,这些字比第一个写的好多了。好好练吧!”

他看着她出门,正要起身跟上,就见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你今晚就在这休息吧,明天我让哥哥给你在摘星楼安排个住处。”

自古尊卑有别,侍卫就是要守着主子的,能有自己的住处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有在主子跟前安排的?

“郡主,不可以,您不能和世子去说。”

纳兰锦绣回头:“你怕哥哥怪罪?”

“不是。”穆离低头,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做那个特殊的人,郡主也不必为了属下开先河。”

“这算不得特殊,我本来就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何况还是在门外。”

“郡主。”

“不必多言。”

穆离知道不能阻止她便不再说话了。纳兰锦绣却又道:“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侍卫,我也不会强求。心里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我会去同哥哥说。”

穆离看着她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都没动一下。原来他的那一丝丝犹豫不甘,早已经被她看透,而她还由着他自己选择。这份坦荡是多少男儿没有的,他忽然觉得,来这里做她的侍卫,似乎也不差。

099:镇北王归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099:镇北王归来昨晚没怎么睡的纳兰锦绣,清晨还是有些头昏脑胀的。她顶着清冽的晨风,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神清气爽了许多。穆离也不说话,只在她身后默默跟着。

王府里忽然就欢腾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人走动说话。纳兰锦绣不解地踮起脚尖往外看,奈何院子的墙太高,外面的情况她一点都看不到。

“应该是王爷回来了。”穆离道。

“父亲?这么早?”

“郡主收拾一下,去前院接王爷。”

纳兰锦绣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确实有些随意了。赤阳城不比金陵,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她倒是怎么舒服怎么办了。

吉祥如意伺候她梳妆,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徐锦笙小时候和镇北王相处的片段。也不知是因为徐锦笙的记忆有缺损,还是事实就是这样,纳兰锦绣总觉得他们父女相处的时间很短。

北疆不安定,大仗小仗的不断。镇北王很少能在王府里呆着,而且他极爱惜王妃,在王府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陪在妻子身边。

至于徐锦笙被送去金陵后,见面就更少了。几年才能见上一面,东西倒是没少给她送,。只是,徐锦笙在纪家养尊处优,对那些新奇玩意儿也是喜欢个一时半会就忘记了。

“王爷。”

纳兰锦绣听到门外穆离冷淡的声音,正想着镇北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就见一个穿着墨色铠甲的高大身影进来了。

纳兰锦绣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轻拍了拍,笑得爽朗:“不用起来,继续梳妆吧!”

纳兰锦绣抬头看向徐锦笙的老爹,已入不惑之年的他,丝毫不见老态,反倒较之年轻人看起来更加沉稳。

她发现镇北王和徐锦策不愧为亲父子,生得真是相似。五官均是棱角分明,带着一派侵略式的俊美,只是徐锦策眼睛看起来更加沉静,颇有儒将之风,而镇北王本人,从面上就能看出杀伐果断。

许是镇北王的气势太过逼人,吉祥如意选个步摇都磨蹭了半天。镇北王看了一会儿,径自走过去从妆匣里拿出了一只带有流苏的水晶步摇,插在了纳兰锦绣的鬓发间。

“你娘亲就喜欢水晶步摇。”他淡淡地说,语气中不无惆怅。

纳兰锦绣仰头看着他,甜甜的说了句:“笙儿也喜欢,谢谢爹爹。”

其实,在纳兰锦绣她的阿爹和阿娘早就已经被宗玄奕害死了。所以她一直想着,以后就称呼镇北王为父亲,徐锦策为兄长。

可真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属于徐锦笙的这副身体,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亲近。这应该是天性,血脉相连,就像是无形中的一种召唤,让她不断想要靠近。

镇北王揉了揉她的发顶,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不由得想起了亡妻。她曾经最疼爱女儿,若是能看到女儿已经这般懂事,该是欣慰的吧!

“我听说你到了赤阳城,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纳兰锦绣心里一暖,人人都道镇北王忠军爱国,心中豪情重,儿女情长便显得微不足道。其实他也是普通人,也是血肉之躯,自己的亲生骨血,他又怎么可能不想念,不惦记?

“爹爹也用不着着急,女儿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镇北王笑了,豪爽地道:“那是自然,你以后就留在镇北王府,留在我和你哥哥的身边。”

这时门外有侍卫过来,说世子已经等王爷很久了。镇北王倒是不着急,坐在椅子上对吉祥如意说:“给郡主梳妆。”

纳兰锦绣坐回妆凳上,带了镯子和耳环,觉得自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回过头看着镇北王,问:“您要带我出去么?”

镇北王眼眸里的笑意更深,看着自家女儿心里是欢喜的。他是久经沙场之人,也不避讳:“今日天气好,用过早膳后,带你去骑马。”

纳兰锦绣想这可真是不谋而合,她还想着要学习骑马呢。不过看她老爹这高兴的样子,大概还不知道圣上赐婚的事吧!如果他知道了,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毕竟,那位沈从苁沈小姐,才十六岁,也就比她大了一年多。年纪相差这么大,应该叫做忘年恋了吧!只不过,这个看起来一身正气的封疆大吏,真能接受那么小的姑娘做他妻子?

镇北王在圣旨还没到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本是打算终身不娶的,但圣意难违。沈从苁乃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圣上竟然想让他娶,那他娶回来就是了。

反正他常年在外,不回王府也是常事。就当是养了个闲人吧!虽然她挂着镇北王妃的名头,可等到他死的那一天,还是会和阿谣葬在一起,然后他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吃饭的时候,徐锦策和纳兰锦绣出奇的一致,谁都没有提赐婚的事,而镇北王更是不想提起来闹心。一家三口的这餐饭吃的非常愉快,仿佛分别的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等这一天,一直在期盼重逢。

饭后就去了马场。北疆幅员辽阔,占地面积是整个大宁朝的三分之一。这里水草肥沃,兵强马壮,更是有让所有小国闻风丧胆的玄甲骑兵。

玄甲骑兵个个擅长骑术,对敌之时,可以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不仅进攻速度非常快,而且擅长阵法,很容易让敌人分不清虚实。素来有战无不胜的称号。

北疆人以此为荣,这就衍生出了北疆人善骑射。加上北疆多战火,北燕人又十分彪悍,不论是打仗还是转移,骑马都要优于其他方式。所以,北疆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就连路边十来岁的娃娃,骑术也十分精湛。

镇北王深知金陵城里那些酸腐规矩,他女儿在那里受教,必然不会骑马。但是北疆的儿女,不会骑马怎么可以,尤其是他徐怀予的女儿,不仅要会骑,还要比所有人骑的都好。

纳兰锦绣的长发被束成一条高马尾,换上了骑装,墨绿的颜色配上鹿皮小靴子,趁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细细腰肢被束了起来,纤细柔弱得难经一握,偏偏腰板又挺得笔直,那模样俊俏得要命。

“爹爹以前怎么教你的,上马的时候一定要快,上马后缰绳不要套在手里,一定要握住它。”镇北王扶着纳兰锦绣上马,吐字清晰的教她骑马要领。

纳兰锦绣这是第一次一个人骑马,虽然徐锦策已经给她选了一匹个头小,性子又温顺的母马,可她骑在马背上,依然觉得害怕。

万一这小家伙发了飙,突然跑起来怎么办?她又怕自己把摔下去,又怕到时候跳不下去,内心极度的惶恐不安。忽然有些后悔,好好的学什么骑马?

“身子再直一些,夹紧马腹。等到一会儿马跑开了,你一定要记得身子前倾。”

镇北王耐心叮嘱着,纳兰锦绣一句都不想听。她现在真的有些害怕,因为她的马似乎并不那么温顺,蠢蠢欲动的。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害怕。”

镇北王含笑看了她一眼,柔和地道:“第一次都会有些害怕,等你学会了,会喜欢上骑马时候的感觉。那是一种身体变轻,风驰电掣的速度。”

“要不您带我骑?”

“如果我带你,那你永远都学不会骑马。笙儿,你不应该害怕,想想你是北疆的女儿,是我镇北王府唯一的郡主,你的马术一定要比其他人的好。”

纳兰锦绣深呼吸,给自己加油打气,可最后还是不敢让马跑起来。她的老爹眼里,骑马大概是小儿科一样的事,根本就不值得他浪费太多精力。

纳兰锦绣求救似的看向周围,徐锦策和纪泓煊去射箭了,纪泓焕和另一个军官去演习场看摔跤了,跟前就只有穆离。她只能硬着头皮道:“穆离,你过来帮我牵马可以么?”

他是她的侍卫,她让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何况是牵个马?穆离走过去,沉默的接过缰绳,牵着马,不疾不徐地走。

“你第一次骑马的时候多大?有没有害怕?在马上会不会摔下来?”

纳兰锦绣连珠炮似的问了那么多,穆离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纳兰锦绣一头雾水,是没有害怕,还是没有摔下来?他这个人可真懒,话都懒得说清楚。

他不想说,她便不吵他,只安静的在马上骑着。有人给她牵着马,她倒是不害怕了,想着即便是这马惊了,穆离离她这么近,一定可以把她救下来的。

谁知本来给他牵着马的人,突然就把缰绳塞到了她手里,告诉她握好了。然后便打了马一掌,马一惊,忽然立了一下。

纳兰锦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握紧了缰绳不敢放手。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马甩下去,膝盖和大腿下意识的也夹紧了马腹。马儿接收到指令,飞奔起来。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她一边防止自己被甩下马背,一边大声喊穆离。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威胁抱怨的话,被风卷了,毫无威慑力。

100:徐锦策和离戈(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0:徐锦策和离戈纳兰锦绣发现就算自己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只好放弃了。甚至还自暴自弃的想不就是骑马吗,她不信自己就学不来。就这样又跑了两圈,她忽然就找到骑马的感觉了。

徐锦策看着马背上,神色得意的小姑娘笑了笑,对镇北王说:“没想到笙儿学得这么快。”

镇北王仿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淡淡地道:“你们兄妹两个都像我。当年教你骑马的时候,我把你放在马背上,什么都还没说,你就骑着马跑出去了。”

徐锦策听了父亲这些话,也难免觉得有些好笑。再看看正在马背上笑得得意洋洋的妹妹,愈发觉得血脉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次见到笙儿,总觉得她成长了许多。”镇北王的语气里不无可惜。

“长大了不好吗?”

“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像以前那般烂漫纯粹了。女大不中留,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有心事了。”

徐锦策也觉得妹妹和以前性格迥异。以前总觉得她行事像个小孩,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曾和父亲提过几次。

父亲总说,我徐怀予的女儿干甚要和别人一样,金陵城若是容不下她,我便把她接回来。北疆天高云阔,由着她撒野,她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我也有办法替她补上。

如今,他反倒操心了。

其实,徐锦策也舍不得管教她。她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金陵,寄人篱下。如果不是母亲去世得早,北疆战事又多,断断不会把她送到别人家去。

“您对圣上赐婚这件事怎么看?”徐锦策看向父亲。

镇北王神色如常,眼眸依然看着自家女儿,语气平静无波澜:“金陵城里的幕僚心都脏,总是想要把咱们钳制得毫无喘息的机会。”

“沈家是外戚,势力本来就不小,如此下去,圣上就不怕外戚干政?”

“那就不是咱们应该考量的了。”

“可是……”徐锦策停顿了下又道:“他们如此咄咄逼人,算计的面面俱到,我怕笙儿的婚事……”

镇北王又何尝不担心?本来女儿嫁给纪泓烨就是极好的婚事。结果凭空多出给九公主赐婚一事。好好的姻缘因为朝堂争斗,让人给生生搅散了,以后,还不知要被怎样算计上?

他本是想着再过两年,等女儿再大点再给她找门好亲事。她刚从金陵回到他身边,他想让她在王府好好呆上两年,可这样明显不适合现在的情势。

北燕蠢蠢欲动,之所以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全是他在极力压制。北燕的七个部落首领,各自为政,若不是因为心不齐,北疆哪能太平这些年?

他本就是武门出身,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他不怕打仗,甚至清楚,时势造英雄。想名垂青史,就必然要恰逢乱世。

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要的是守住宁国疆土,保护一方百姓安定,而不是圆自己的将军梦。所以他必须要忍耐,要周旋,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

镇北王长出口气:“笙儿还小,一定要给她找门好亲事。”

“那还要看父亲想要怎么个好。”

“人品要好。”

“好说。”

“模样要生得俊。”

“也好说。”

“要笙儿喜欢的。”

徐锦策无语,妹妹喜欢的,不就是金陵城的那位三公子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少年成名,精才绝艳,气定神闲就能将金陵朝堂搅个天翻地覆。

当年的殿前三甲,他是探花郎。曾有人怀疑他藏拙,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成了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臣,就连内阁首辅李善成都要惧他三分。

这么一个惊世绝才,不要说长相了,就是那身风骨,也是当世无人能及。妹妹看上了他,又怎么会轻易看上别人?这实属有些为难。

“感情本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东西,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徐锦策如是说。

镇北王长叹一口气,他也明白,这世上的感情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当年他和阿谣,也是盲婚哑嫁,最后不也是夫妻恩爱,还有了一双儿女。

当初是他,他便觉得无所谓。也是苍天眷顾,配给他的那个女子温柔贤良、蕙质兰心,恰好是他钟爱的。

可如果让他的女儿去冒那种风险,婚后再培养感情,夫妻相互扶持,男主外女主内,各自做好分内之事。如果他们相处起来不和谐,像痴男怨女,那他女儿的幸福岂不就毁了。

这样的想法像是给了镇北王当头一棒,他低声说:“不能随意拉郎配,把你中意的人多往她面前放一放,她若是看哪个顺眼了,就给她操办婚事。”

徐锦策想,自己能指配的人,都是下属。让他们娶郡主纯属高攀,但确实也有心性品行不错的,就是不知道父亲介不介意门户之见。

“出身也很重要,太差的一定不行。虽然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是一个人的见识和小时候的教导,也是性格形成的一大部分。”镇北王又道。

徐锦策想,自己刚才想说的话可以省了。他现在确实没发现出身不错,而且各方面都好的男子,跟着他的这些人,大都是遗孤。打起仗来倒是很在行,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疼爱妻子。

镇北王见儿子沉默,想着也是在替妹妹思考婚事。其实,他更应该着急的是他自己。虽然部队的人,成家都比较晚,但二十三岁还是孤身一人的,也算是罕见了。

“你,就没有相中的姑娘?”

徐锦策看了父亲一眼,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从来都是仅限于局势,排兵布阵一类,他从来都不问他这些问题。如今被这样问,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转移了话题。

“我们是在说笙儿的事,您怎么问到我这来了。”

镇北王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听说当年平峡谷之战,你擒获了个将军,最后还把人放了。”

徐锦策一怔,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吧!父帅为什么会忽然问起?难道是他听说了什么?不可能的……

“是不是那个精通奇门五行的离将军?”

徐锦策愈发不自在,没想到父帅连这个都知道。

其实,镇北王也是猜的。

这个离将军名离戈,是个少年英才,初入战场的时候才不过十四岁。他生得很是瘦弱,行军打仗却很有一套,只要能赢,不择手段,他手上不少将军都吃过那小子的亏。

后来离戈和徐锦策在平峡谷相遇,那是典型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向用兵灵活,靠投机取巧取胜的离戈,在那一战中吃了大亏。他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愣是被当作军俘抓了。

因为不少人吃过这位离将军的亏,对他难免苛待了一些。他却也不是好相与的,闹了好大一通,最后还惊动了徐锦策。

然后,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是这位高级俘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逃脱了。他回到北燕后,便生了重病,很少带兵了。

尤其是最近两年,基本上已经没有他的动向。可情报处却发现,他和世子私下里有来往。当然,镇北王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做什么通敌叛国的事。但是,他这么跟男人来往真的好么?

镇北王有些担忧。儿子生来就是将军的苗子,从小长在军中,接触的都是男人。他认为感情的事应该顺其自然,却从来没有想过,儿子有天也会好上龙阳。这怎么可以呢?

“以后不要再和他来往了,你们不是一路人,纠缠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徐锦策当然不知道父帅在想这个。他认为两军交战,他确实不该跟敌方将领有牵扯,就低头应了。

镇北王对徐锦策还是有信心的,这孩子身上有刚正之气。不会做阳奉阴违,颠倒黑白之事,他承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一点,镇北王从未质疑过。

纳兰锦绣被穆离扶着下马,她刚骑完马,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就准备和父亲说一声回去沐浴。走近了,却发现这父子两人谈话氛围很不对。

她看了看镇北王蹙着的眉头,又看了看徐锦策不愿深谈的模样。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她扯出个笑容,走近镇北王,抬头问:“爹爹,您这是训斥哥哥了。”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镇北王,看见女儿过来,笑了笑:“骑够了?”

纳兰锦绣见他避而不答,就也没再深问,只接过吉祥手里的披风穿上。镇北王看到吉祥倒是想到了什么,问徐锦策:“可买婢女回来了?”

“煊弟去了。”

“多买几个回来,她需要人照顾。”

徐锦策点头应是。纳兰锦绣拉了拉他的衣袖,俏生生地说:“哥哥,你不是要带我去看青稞么?”

徐锦策看了眼父亲。镇北王虽然还有话要和他说,有很多事还没弄清楚。但又不舍得拒绝女儿,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101:徐锦策和离戈(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1:徐锦策和离戈纳兰锦绣并不打算让徐锦策陪她去看青稞,她只是想替他解围。前一世的时候,阿娘让她学规矩、学女红,她把教习气走的时候,阿娘也会发脾气训斥她。

那时候阿爹便会打着幌子带她出去。其实,阿娘那么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阿爹是故意的,她只是不说破而已。如今,镇北王大抵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是不舍得拒绝。

徐锦策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带着纳兰锦绣去看青稞。真正见到青稞的时候,纳兰锦绣发现青稞很可能是能入药的,但具体有什么功效,还需要细细研究。

徐锦策看着她研究青稞,穆离在身旁跟着,就随便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正午阳光正好,他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想起,遇上离戈那天,阳光也是这般明媚的。

故事其实是这样的:

离戈本名叫骊歌,是北燕大司命的闭门弟子。大司命之职就相当于宁国的国师,七大部落首领各自为政,却统一信奉着的神明。北燕大司命素来都是男子,为了能拜入师门,骊歌扮成了男子。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顺利成为大司命最优秀的弟子。可惜,年纪越长,属于女子的特点就越是掩盖不住。在旁人眼中那也许不算什么,可到大司命眼里就是天大的破绽。

大司命让她去打仗,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能力让大家接受,一个女人作为北燕的大司命,什么时候她便也可以回去。她努力上劲,终于爬到了上上将军的位置,可却在平峡谷折在了徐锦策的手里。

她成了战俘,被人苛待,可她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弄了个鸡飞狗跳。徐锦策无奈,只好把她留在帐中看着,以防她再去祸害。

她打不过他,用言语相激又说不动他。他以为她能安生了。谁知,半夜她却爬到了他的床上。两手撑着旁边,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徐锦策看着她,沉默了一阵,道:“下去。”

离戈摇头,骄傲的扬了扬下巴:“不下。”

那时候徐锦策觉得他真是小,这样居高临下的也丝毫没有压迫感。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无奈的重复了一遍:“下去。”

离戈依然不退缩:“我不。我告诉你啊,我有断袖之癖,你要是不放了我,我就把你们军中的小将军祸祸一个遍。”

徐锦笙觉得他威胁人的话,幼稚至极,平静的问他:“你确定要这样做?”

“当然,不信就试试。少帅,说真的,你这般俊俏的我就很喜欢。”

她的脸凑了过来,离徐锦策极近,仿佛要去亲吻他,可又拉着距离,让人感觉若离若即的。

徐锦策是个冷清的男人,身边没有女子,情事方面根本就不通,对这么一个恶作剧的小男孩,毫无旖旎之感。任凭离戈怎么撩拨,他都仿佛如老僧入定,不给予任何回应。

离戈怄气般的从床上下来,说:“我要沐浴!”

徐锦策不理他,他就又贴了上去,半是威胁的说:“少帅,你若是不让人给我送洗澡水,我就撩你一晚上。反正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得睡不着,索性你就来陪我好了。”

徐锦策无奈:“你洗了澡就不闹腾?”

“嗯。”

徐锦策只好让人给他打了洗澡水。帐外的侍卫,嘀咕:“若不是少帅要用他来做诱饵,真想现在就杀了他,好端端的军营让他搞得乌烟瘴气。”

离戈听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送洗澡水的人进帐的时候,他扬了扬眉毛,一副就喜欢看你恨我又干不掉我的欠揍模样。

徐锦策留着她有大用,便纵容着他,只要她不闹的过分,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离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然后跑到屏风后面去洗澡。

徐锦策不知道屏风后面的场景:

离戈为五官做的掩饰一点点在水中褪去。她的肌肤不是寻常女子的那种白皙,因为常年训练,日头晒得比较多,是浅浅的小麦色。可这种小麦色也和别人的格外不同,光滑而莹润,像是抹了层蜜。

她拿起徐锦策用的皂荚,说真的,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像其他人,汗臭气熏天。

她想到这里笑了笑,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灵光乍现,瞳孔黑得发亮,怎么看都是个活泼的。一头长发被她清洗干净,披散开来,二八年华的少女,浑身充斥着一股属于青春的朝气。

是的,离戈的美在于鲜活,在于张扬,在于战场上磨练的利落,在于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她可以让人看了她便移不开眼,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利器。

她的衣袍脏了,她也不执着,只拿了徐锦策的衣袍裹上自己。他生得可真高大,她小心翼翼的怕自己被袍子绊倒,那可就惨了。

徐锦策发现有人从身后抱了他,带着清新的皂荚气。他闭着眼睛没动,身后的人便滚到了他怀里。一股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柔嫩的唇贴上了他的。

这就有些太过分了!徐锦策蹙眉,伸手去推她,因为怒意,手上是用了些力道的。她疼得叫了一声,他怔住,手下是绵绵软软的一团,和男性坚硬的胸膛完全不一样。

徐锦策收回手,正要翻身下床,却被她一把抱了。她说:“少帅,你弄疼我了,不哄哄么?”

徐锦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按理说他应该推开她。以她的力道绝对控制不了他,可他就是迟迟没有动手,然后看着她把唯一一件外衫脱了。

离戈的身量在男子中算是瘦小的,却比寻常女孩儿们高,发育的也好,不该长的地方一点没长,该长的地方却也不含糊。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刚刚好,多一分略肥,少一分略瘦,怎么看都是好看得要命。

她凑近他,问的人畜无害:“少帅,你看我好不好看?”

徐锦策喉咙一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离戈看着眼前的男人,清隽的长相,白皙的肌肤,他的帅气是精致又矜贵的。这是因为他出身高贵,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哪像她,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的。

他和她,就像云和泥,怎么能公平,又怎么能有牵扯呢?可她,好像有点儿喜欢他,怎么办,她喜欢上了这个小白脸儿。

喜欢就喜欢吧!没什么不敢承认的,癞蛤蟆还喜欢吃天鹅肉呢。况且,她不是癞蛤蟆,而他也不是白天鹅,他是……大白菜!

对,白白净净,高高大大,清清爽爽,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离戈这么想着,就真的去拱那棵大白菜了。柔柔软软的唇贴上了徐锦策,有些闪躲,有些害羞,不敢太过放肆,只沿着他的脸颊至下巴,轻轻细细地吻。

徐锦策一向平静的眸子闪了闪,微微一动,似乎终于被她乱了心智,自持不得。可理智终是战胜了一切,他仰起脸,错开了她的唇。还把她褪到腰肢的衣服给她拉了上来。

他的衣衫穿在离戈身上本就宽大,他给她拉上来,却很快又滑落下去。徐锦策蹙眉,耐着性子把外衫给她穿好。

离戈忽然很想笑,看嘛!她喜欢的这棵大白菜果然不好拱呢。她拉住徐锦策的手,一副不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的样子。

“放手。”

“不放。”

“你……”

换做以前徐锦策肯定会把她甩出去,但现在,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他属实有些下不去手。这也不能怪他,这么多年,他受到的教育就是守一方疆土,护一方百姓。

老弱妇孺在他眼里通通都是需要保护的对象。这和大男子主义没有关系,觉得他们是弱势的那一方,应该受到更多的爱护和尊重。

“我什么?”离戈故作不解,模样有点儿欠揍。

两人相对僵持了片刻,忽然,徐锦策俯身把她抄了起来。离戈整个人被她抱着,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

笑话,她是威名赫赫的离将军,哪个小子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抱她?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被他这么抱着,感觉也挺好的,又平稳,又安全。

离戈的脸皮素来极厚,又是成心恶心徐锦策,她把两条手臂缠上他的脖子,笑道:“少帅,你这么抱着我,是何用意?”

那阵清新的皂荚香不住往鼻孔里钻,徐锦策被扰的心烦意乱。只好不去看她,然后把她扔到了自己的榻上,冷淡地说:“你若是再敢爬床,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

扔到外面?他这是想让大家都看看她女儿身的模样?吓唬她的吧,她不信。这个一本正经的古董男人,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送到他床上他都不要,又怎么可能让她在人前丢脸。

“咱们谈个交易怎么样?”离戈没话找话,典型的在和人家套近乎。

徐锦策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样,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离戈的眼睛转了转,把手扣在自己的衣襟上,作势要扯……

102:徐锦策和离戈(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2:徐锦策和离戈“你给我住手!”徐锦策一声厉喝。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离戈竟然真的被他唬住,莫名其妙的停了手。她挫败的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扭捏起来了。按理说她被人吼了,不应该更大声的吼回去吗?

“离将军,我敬你是将才,才处处对你礼待有加,还希望你能自重。”

离戈听着他这些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她在战场上已经吃了他的亏,难不成现下还要被他牵制?反正她是阶下囚,还要底线做什么。

离戈心思一到,便身体力行,立刻就凑了过去,没骨头似的挂在了徐锦策身上。战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久,她非常擅长近身格斗,真正要用身体缠住一个人的时候,很难被拉开。

徐锦策没想到她突然发难,他从未与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想推开她,又怕像刚才那样不小心冒犯到。他清楚其他女子不会像她这般赖皮。不过她也确实不是一般女子,行军打仗,心智和手段只怕十个厉害男子都不及。

他真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就把视线转向了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不是极美,却是亮如星子,加之微微上扬起的眼角,看起来愈发精致。这种明亮精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离戈也同样在看徐锦策,感叹上天对他真的是够优渥。高贵的出身,完美的长相,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像绣花枕头。可他偏偏又深谙治军之道,在北疆赫赫有名。

北燕的将士包括各部落的首领,只要听到徐锦策三个字,就想望风而逃。就是这样一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内心却极度纯净。

如果今天她落到别人手上,按照她平时不留余地的行事作风,大抵会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他,对她礼遇有加。

虽然她也知道,他留着她有大用,所以才不舍得她死。可给她些颜色瞧,让她吃些苦头也无伤大雅。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些,所以才控制不住想要接近他,因为他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他不贪财,亦不好色,更不求名。她曾问过他,为什么守在北疆这个常年战乱的地方。他说,为了他的信仰。信仰是什么,她不懂。

同他在一起,她才发现,军人除了服从,出了击败敌人,还可以有更深层次的追求。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她,真的想好好看看他。离戈突然就又挨近了一些。

“干什么?”徐锦策移开视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离她远了一些。

离戈眯了眯眼睛,不怀好意的说:“你……怕我?”

“胡说。”

“你就是怕我!”

徐锦策瞥了她一眼:“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离戈也不和他比嘴皮子,视线在他身上上下左右地来回扫视。徐锦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微簇,冷声道:“你放手。”

“不放!”

“你……”他停顿了下,又道:“不知廉耻。”

“我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你身为女子,不知道矜持,深更半夜抱着男人不放手,这还不是不知廉耻?”

离戈不爱听他说这话,非常不爱听。于是,她在他耳朵边上,吐气如兰:“那你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样抱你?”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徐锦策耳边炸开,嗡嗡作响。他只知道她在自己耳边说了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清。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耳鸣了。

离戈见他不动,又道:“你能不能放我走?”

“不能。”

“为什么?”

“你见过把敌人抓来又放走的吗?”

“北燕士兵虽然骁勇善战,奈何七个部落一直在内斗。正面撞上你的玄甲军,我自然会输,你放了我,咱们重新比过。”

“不可能。”

“徐锦策!”

清醒过来的徐锦策毫不怜香惜玉的,把离戈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冷漠地道:“讲条件一向都是胜者的权利,你,没有。”

离戈点头,笑意盈盈的说:“很好,少帅,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输了的人没有讲条件的权力。”

徐锦策一直以为离戈落在自己手里,便不可能再翻出去。可他还是低估了她,她是逃不掉,但是可以逼他放她走。

那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这期间,离戈一直在充当他的贴身侍卫。帮他打水,帮他磨墨,兴起的时候,两个人还会一起研究兵法。除了行动受限,离戈在军中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事情发生的时候,徐锦策是愤怒的。他看着她精心算计,把他帐前的守卫哄得团团转,看着她为了要逃出去,费尽心机。

她走的那天晚上,他偷偷跟在她后面,最终还是选择助她逃走。徐锦策不敢深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内心里就是不想看她委屈自己。

一直到离戈真正离开了他的地方,他还是不想回去。夜很黑,他怕她一个人,路上出了事没人照应。其实,她是那么彪悍的一个女人,他该担心的是她会惹事的吧!

“少帅,你还要跟着我多久呢?”离戈回头,看着他。

“送你回去。”徐锦策简单地答。

“我不需要你送,请你止步。”

徐锦策没说话,却在她身后一动不动,那模样摆明了是不会离开。

“你是想跟着我探得什么军事秘密,如今被我发现,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带回去?让我继续侍候你。”

徐锦策依然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她。对峙片刻,沉着面朝他走来。不知为什么,离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因为她在徐锦策眼睛里看到了鲜红的血丝,像是熬夜所致,又像是被怒火熏染的。

不得不说……让一向沉稳的徐锦策露出这副表情,真是不容易。可他这样子,又着实让人有些害怕。越是平时不发脾气的人,真正动了气才是最可怕的。

“我放你走。”他哑声道。

离戈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其实从我一开始计划的时候,你就是知道的吧!”

“是。”

“你生气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不想。”

“为什么?”

徐锦策转了头,离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我只是想由着自己一次。”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是以父帅的要求,以军中的纪律来要求自己。这一次,我想放你走,仅仅是因为你想走,而我不愿强迫你。

“你是想由着我吧!”

“是。”他坦坦荡荡的承认,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忽然间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离戈心头疯狂滋长。她想让他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真正的骊歌。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我家在骊山脚下,我的名字是骊歌,骊山的骊,歌曲的歌。”

徐锦策怔了一下,缓缓地说:“骊、歌,我记住了。”

“那你说,我好看吗?”她仰着下巴,有点儿骄傲,俏生生地问。

徐锦策依然不说话,离戈看着他,见他忽然笑了。他要在军中树立威信,所以时常板着个脸,不苟言笑。她同他在一个军帐中生活了半个多月,他总是一板一眼的,根本就没笑过。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如清风拂面,似晴光映雪,干净通透得什么似的。离戈忽然就冲着他跑了过来,徐锦策条件反射似的要伸手接她,却被她撞得趔趄了一下。

他蹙眉,正要说话,却见离戈踮起脚亲了他一下。轻轻浅浅的吻就印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她其实只是表面上凶悍随意,以前都没有亲过人。而且,她一直是女扮男装,对感情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

这轻轻的一个吻,让一向沉稳的徐锦策愣在了原地。说到底,两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在男女之情上都是初学者。

许久后,徐锦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这是做什么?”

离戈被他逗笑,笑意盈盈的回:“我表现得那么不清楚吗?还是你太迟钝了。”

“我……”徐锦策想到从她进了他帐中到现在,因为这种事,自己不知道被她耍了多少次。一时竟不知道她是在恶作剧,还是认真的。

“我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总是这般行事么?”

离戈一直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疑问:“哪般?”

“亲男人。”徐锦策说完这话,脸色还是十分严肃,只是一双耳朵红了。

离戈忍不住哈哈大笑。徐锦策看她笑得前仰后合,一时有些生气,怒道:“你够了!”

离戈也不敢笑得太猖狂,只好压抑住想笑的感觉,看着他的眼睛却依然是笑眯眯的。她缓慢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亲过你一个男人。”

徐锦策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傻傻的戳在那里。离戈就喜欢他这幅傻小子的模样,又踮起脚亲了亲他。这次亲的是下巴,依然是浅浅的啄。然后还厚着脸皮说:“我喜欢你,你也必须得喜欢我。”

徐锦策一动都不敢动,只眼神柔和地看她……

103:塔尖上相恋(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3:塔尖上相恋徐锦策自然是喜欢离戈的,他这种人,只要喜欢了一个人,就不可能轻易改变。虽然她是北燕国的将军,是自己的对手,也依然不妨碍他喜欢她。

因为两人身份敏感,他们并不能常见面,更不能有书信往来。如果被人发现,会扣一个卖国通敌的帽子给他们,那样的话,就是怎样也解释不清楚了。

他认为感情要光明正大的,所以并不想偷偷和她见面。而离戈,却全然不在乎这些,他不去,她便偷偷来看他。她擅长易容术,有时候把自己扮做男人,有时候扮作老妇人,甚至还扮过道士……

歪点子层出不穷,许多时候连徐锦策都认不她出来。她多半时间是深夜而来,也不敢多做逗留,天不亮就要走的。两人大都是一起看兵法,当然,离戈不愿意和他探讨这个,可徐锦策觉得,不看兵书,她便会出些幺蛾子折腾他。

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歪点子?那些事情虽然不像摘星星摘月亮那般遥不可及,他也确实够让他头疼的。所以不管离戈怎么闹腾,他都不会由着她。

他会在很想她的时候,用树叶吹曲子。那是她唱给他听的,很是柔和的调子,她说是骊山小调,她的家乡人都会唱。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她了。自从她称病开始不带兵,就一直在北燕王廷,很少出现在北疆地界。这样一来,他们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其实,他不介意她在军营,也不介意她领兵打仗,他喜欢的就是她的与众不同。可是离戈不愿做他的敌人,不愿两人见面的时候还要彼此提防。

而他恰恰也怕战场上刀剑无眼,怕有人伤了她。所以,她不带兵,也是好的。徐锦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福气,能把离戈娶回镇北王府。但他内心深处觉得,他的妻子如果不是离戈,也不会是别人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惆怅,骊歌,你几时才能完完全全到我身边,我才不用这般思念你?

————

纳兰锦绣和穆离摘了很多青稞,她准备回去用几种方法试着提炼一下,然后找一些小动物来试药,看能不能有收获。把青稞放到马背上,就准备回王府了,却见徐锦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已经陷入了沉思。

纳兰锦绣低叹一声,哥哥不太正常啊,怎么看都像是少女思春。难不成他有喜欢的人了?可军营里都是男人,王府里连个侍女都没有,他能喜欢谁呢?

之前父亲和他那么严肃的对话,大抵是在催他,让他快点儿成家。毕竟他是镇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身上肩负着给镇北王府开枝散叶的责任。

她悄悄走过去,准备在徐锦策身后吓他一下。谁知她正要出声,他就转过头盯着她。原来,习武之人想事情的时候也是高度警觉的。纳兰锦绣讪讪的笑了笑,道:“该回去了。”

“青稞采完了?”他记得她刚刚好像在采青稞。

“嗯,采了一些。”

“对了,赤阳城每天太阳落山后都会有夜市,你若是喜欢热闹,可以去那看看。”

“夜市?”纳兰锦绣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对,清晨的时候有早市,傍晚的时候有夜市。赤阳城虽然比不得金陵繁华,但也是很热闹的。”

纳兰锦绣想着去集市上逛逛甚好,一来可以更了解北疆的风土人情,二来还可以打听一下青稞的用途。如果师傅真的常在北疆出入,说不定还能探知一二。他的那身医术,不管到了哪里,也是遮掩不住的。

“那我们现在先回去,用完晚膳再出来。”

徐锦策自然不知道自家妹妹心中的打算,还以为她是年纪小贪玩。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道:“我就不出来了,让穆离带你去。”

纳兰锦绣不疑有他,以为他是有事,就点头答应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儿,彻底让她理解了,徐锦策,为什么不愿意出现在大街上。

回去的路上路过夜市,因为是晚饭的时辰,出来摆摊的人并不多,很多摊位还空着。即便是这样,在徐锦策骑马路过的时候,也出现了空前盛景。连带着和他同乘一骑的纳兰锦绣也吃了瓜落。

“少帅来了!少帅来了!大家快来看!”

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喊得又远又长,引来一堆围观者。纳兰锦绣想,北疆民风果然彪悍,在金陵的时候三哥再受欢迎,也都是默默的,哪里敢大声声张?

她同三哥出门,最多是些小姑娘推推搡搡,几时遇到过这种阵势。只见那些妙龄女子,口里呼着少帅,还一个劲儿的往徐锦策身上扔手帕和香囊,他坐姿笔直,一动不动。

纳兰锦绣可没他那么好的定力,被香囊打在脸上,呼了声疼,便开始狼狈地躲。最后干脆把脸颊埋在了徐锦策胸前,露个后脑勺在外头。

即便是如此,脑袋也还是被打了,倒也不是很重,想来是香囊里装了什么东西。她忍了,谁知接连又来了几个,都是不重不轻的打在她的后脑上。

她怒了,哪有这样的,不知道还以为徐锦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要人人喊打。再者说了,怎么感觉装了东西的香囊好像有些针对她,为什么总照着她的脑袋上招呼。

她把脸拿出来,果然又有两枚香囊香气迎面砸来,被徐锦策伸手握住。纳兰锦绣抬头,小声道:“哥,你这是惹了谁家姑娘了吗?我怎么觉得出手有点重啊!”

徐锦策低头,看见她细白的额角上还红了一块,顿时不悦。往人群中扫视的眼神,带了几分萧索肃然之气。一般的女孩子看了他这幅表情,便不敢再抛东西了。偏偏有一个,像是怄气似的,接连又扔了几枚。

纳兰锦绣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卖香囊的摊子,一个老妇人和一个面黄肌瘦的姑娘。那姑娘模样生得难看,独独一双眼睛亮如星子,手劲儿也非常人可比,抛过来的香囊都冲着纳兰锦绣的面门。

穆离策马过去,对着那个老妇人说了几句什么,老妇人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那面黄肌瘦的女子却依然不管不顾,继续往纳兰锦绣脸上扔香囊。

徐锦策的马早就停了,把纳兰锦绣护在胸前,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纳兰锦绣愈发觉得这女子有些不对劲,她和徐锦策耳语:“哥,这姑娘是不是暗恋你许久了?”

“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纳兰锦绣又看了那姑娘几眼:“我怎么觉得她现在像个怨妇似的,还以为是你始乱终弃,辜负了人家。”

徐锦策不悦的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看她像是冲着你来的。”

“我?我初到北疆,怎么可能得罪人?”

“那你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纳兰锦绣集中精力听着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什么少帅马背上的那个姑娘生得好俊呢?什么就这样两人共乘一骑,还不知道要伤了多少女儿的心……

诸如此类的话,多不胜数。纳兰锦绣恍然大悟,她穿着女装同徐锦策共乘一骑,招摇过市,这是引人误会了。那个向她掷香囊的女子,多半也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样。

说来说去她平白挨了这么多打,还不是因为她哥哥。她仰头看他,嘀咕道:“那你还不快点儿走,咱们回了王府,难不成他们还要追去?”

“怕是会呢。”

“什么?”纳兰锦绣震惊,她从来没想过,她这位白捡来的哥哥,在北疆竟然这么受追捧。

“少帅,您既然有了心上人,几时成婚啊?我们要送礼的。”一个离他们很近的老妇人问。

徐锦策虽然身份尊贵,但他和镇北王讲究的是军民一家,在北疆可以说是爱民如子,老百姓们都是即亲近爱戴他们的。所以平常家的女子,为表示爱慕,才敢向他抛手帕、掷香囊。

纳兰锦绣可不想成为全民公敌,她推了推徐锦策,想让他赶紧解释清楚。谁知他还没说话,就见刚刚那个面黄肌瘦的女子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少帅,我知道我出身低,长得又不漂亮,可你也不能始乱终弃呀!”

这句话一出口,人群就炸了锅。

这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怎么能对少帅说这些话?谁人不知少帅爱民如子,本人又是极洁身自好的,至今末成婚,府里却连个小妾都没有。

“姑娘你就不要胡说了,少帅怎么可能对你始乱终弃,镇北王府整个府邸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有些吃瓜群众不愿意了。

这姑娘长得这么丑,怕是连个好人家都难寻,少帅怎么可能看得上?人家少帅怀里那个姑娘,那生得才叫美呢。两人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仙和一个癞蛤蟆。也许这姑娘能是思慕少帅过渡,有些魔障了吧!

许多人都这么想着,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同情。却见少帅竟是调转马头往那边行了去。

104:塔尖上相恋(二)

吃瓜群众们的内心独白,难道真是始乱终弃?不对,这个词用的太不妥当了。可明明少帅就没成亲,以他的品行,不是明媒正娶又怎么可能与她苟合?不对,这个词用的更不妥当了!

正是因为徐锦策平时作风端正干净,甚至比一些寻常家的公子都要洁身自爱。所以,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也想着少帅还没成亲,所以每次看见徐锦策都会向他掷东西,想着若是一个对眼就看中了呢?

徐锦策在那女子面前停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许久都没说一个字。纳兰锦绣却觉得,他刚才还冷着的眉眼一瞬间柔和了。

难道真的是……故人?

纳兰锦绣正想打量那女子几眼,就听见徐锦策道:“舍妹刚回北疆,我带她出来转转,姑娘为何一个劲儿的用香囊砸她?”

那姑娘瞪着滴溜圆的大眼睛,莫名显得有些局促。徐锦策却不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凝眸看向她,又道:“你看,她额角都被你打红了,后脑……好像挨的更多。”

那姑娘偷偷的看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纳兰锦绣惊叹,这姑娘虽然容貌不佳,气质却是极好的,身姿笔直,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真是生得鲜活。

“我也觉得后脑壳疼,不知道是不是起包了?”纳兰锦绣这时候自然顺着徐锦策说。

这种情况下,离戈莫名局促,她跋山涉水来到赤阳城见他。这还没入夜呢,就想在集市上逛一逛。谁知就看见他策马而来,怀里还拥着个貌美的姑娘,两人行动举止又很是亲密。

她打翻了醋坛子,心里极度不爽,也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就想打那个姑娘几下,出出心里的恶气。她素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就弄出了始乱终弃那一套说辞,想恶心恶心徐锦策。

没想到,这美貌的姑娘竟然是他妹妹。以前也听他提起过,他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被养在金陵。他应该是极疼爱她的,所以每次说起来他们小时候的事儿,他都是柔和的。

这下子,她可惨了。怎么就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当然,现在这么称谓还有点儿早。可是,她骊歌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得不到?徐锦策早晚都得是她的,不对,是只能是她的。

这么想着,离戈赶紧赔笑脸:“郡主,真是对不起啊,我是看你生得漂亮,所以才向你掷香囊的,主要还是为了表达我澎湃汹涌的爱意。”

要论起恶心人的手段,恐怕无人能比过离戈。可纳兰锦绣两世为人,又岂是寻常人那般好糊弄的?她揉了揉额头,一派天真无害的说:“你喜欢我,就对我下这么重的手,我真怀疑我哥若是落到你手里,还不让你给打死!”

这时人群里又炸锅了,大家一个劲儿的指责离戈下手太重。北疆有女子对爱慕的男子掷鲜花、掷手帕、掷香囊表达爱意的习俗。若那个男子也有心,便会把自己身上的一件信物,作为回礼,扔给那个女子,这样便算是情投意合了。

可这交换东西本就是个情趣,哪有人实打实的用东西去打人?离戈这边窘得头顶都冒烟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她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过人。

“街上乱糟糟的,晚点儿再带你来晚市,东街的糖人就很好。”徐锦策说完话就骑着马继续往前走了。

纳兰锦绣总觉得他这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因为刚才他还说让穆离带她来晚市,他就不来了。这会儿怎么又巴巴地交代了地点?他就不怕这些爱慕他的女子趋之若鹜,到时候把东街堵个水泄不通?

可疑,太过可疑了。

纳兰锦绣眯了眯眼睛,想着自己一定要留个心眼儿,一探究竟。

有女子低声尖叫:“少帅刚刚和郡主说话呢么?好温柔,啊啊啊啊啊!”

“少帅本来就温柔,模样还生得俊……”

“刚才不就有个缺心眼儿的,还说少帅始乱终弃,也不看看她自己生的什么样?”

“呵……就是有人迷之自信啊!”

离戈眼见徐锦策离开,拥挤的人群也散了。可还是有些人盯着她不放,指指点点的,离戈当即怂得跑了。

离晚市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离戈百无聊赖。她有点儿饿,可她还不想吃东西,因为她赤阳城什么东西最好吃。她想等他买给她。

其实,她所求的也不过是能和他像寻常情人那样,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可她和他,身份在那摆着,即便是最普通的要求,对他们来说也是很艰难的。

她漫无目的的溜达,来到他们相约地点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赤阳城是北疆乃至北燕一带最繁华的城,夜幕也丝毫不能掩其风采,各式各样的灯笼,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离戈忽然就笑了,赤阳城一直是徐锦策在管理。她喜欢的男人真的是很优质吧!也是,她离戈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差?

她和他的暗号一向是反着的,他说东街的糖人,其实应该就是西街的药铺。她是第一次到赤阳城,而他指给她的地方,一定是具有标志性,很好找的。

离戈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他。他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就站在那盏最耀眼的灯笼下,一袭暗色的袍子,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冷峭。

离戈呆呆地看着他,他不爱笑,又要震慑的下属,总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军旅中长大的人却一点都不粗犷,比书生多了份英气,又比将军多了份儒气。

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的时候,她就在想,没想到这位威名赫赫的玄甲军少帅,竟生得这般俊俏。说他是将军可以,说他是谋相也毫不违和。

离戈走到他跟前,细细看他。面孔俊俏,眉目清正,睫毛又密又长,遮住了深暗的眼波,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她那颗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静下来,从火山变成了清流。

“来了。”

“嗯,来了。”

徐锦策拉着她往一旁走,原本明亮的大道,变成曲曲折折的小路,时不时还要经过一两条巷子。离戈想到他们现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处境,怎么感觉都像是在偷情。

徐锦策的步子很快,呼吸也不如往常平稳,这证明他情绪有波动,确切的说他是在生气。久经沙场之人的怒气是非常可怖的,怒气对准谁的时候都是杀气逼人。

现在,很不巧,他的怒气就是对着离戈的。离戈知道,可她不怕,因为她知道,他再生气也不会怪她,更不会对她动手。所以这应该说是有恃无恐吧!

两人又拐了一个弯,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徐锦策双手撑在她头侧,冷声道:“你是断定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了,所以才这么大的胆子?”

离戈自始至终都是那副不疾不徐,不愠不火的样子。被他这么按着,她不是太舒服,却还是笑了:“对。”

“你知不知道,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些话,有多引人注意?”

“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我和你都会万劫不复?”

“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

离戈又笑了,她抬头看着他,很清楚地说:“徐锦策,那你害怕吗?”

被人发现你爱上我会万劫不复,你怕吗?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你后悔吗?前路坎坷,荆棘遍布,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

离戈的心里,这些话一遍一遍,反复叫嚣。她有些害怕,害怕他的答案不如期望的。毕竟,从始至终都是她追的他,他一直扮演着那个被动承受的角色。

徐锦策被她看得一阵心软,本来想要教训人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

好半天,他听到她低笑了一声,脸上又挂着那副,就知道你拿我没法子的表情。徐锦策咬了咬牙,把她拉到一处房舍里,关了门,冷声问她:“你就不能安生点吗?”

“不能。”

“离戈!你在街上作了那么一出,是我又招你了吗?”

他的声音很冷淡,像是斥责自己犯了错误的下属。离戈忽然就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要见他一面有多难吗?他从来都在原地等,她不来,他也不去。

如今她排除千难万阻地来了,他没有丝毫喜悦,反倒还在指责她。她是人不是神,她有七情六欲,有痛苦,有悲伤,有愤怒。她发泄一下怎么了?

“你没招我,是我自己闲得无聊,给你找了麻烦。”

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反话,像是开了锋的剑,锐不可挡。把所有的怒气和任性,一股脑的抛给了他。徐锦策紧锁眉关,语气更冷了几分:“你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总像个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他觉得她是在闹?离戈胸口燃着的熊熊烈火瞬间被浇熄,不热了,却有些冰冷。她勾了勾唇角,带着讽刺的低笑了一声。

怪不得当年娘亲告诉她,不能全心全意的喜欢一个男人,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给他,不然就会万劫不复!

105:塔尖上相恋(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5:塔尖上相恋离戈以为,她爱上的男人会是个例外。他不会辜负她,当初就连她要回北燕,他不是都顺着了么?

原来,时间真是一个残忍的东西。不管曾经有多么不舍,又有多么刻骨铭心,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下,最终都会消弥。他醒来了,而她还沉浸其中,所以在相逢的这一刻,她热烈期盼,而他稀松平常。

离戈是骄傲的,很骄傲。这种骄傲源自于她幼时的经历,越是不被看好,她就越要做那个最强的人。可到头来心里还是脆弱的,在感受到伤害的那一刻,她会跑的比谁都快。所以,她利落地推开徐锦策,开门就走。

徐锦策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跑到门外了。他去追,没追上。离戈素来以灵活诡异在战场上闻名,她有一种本事,就是会躲。她不想被人找到的时候,没有人能找到她。

她还是一个耐心极其好的人。她擅扬长避短,在遇到最强大对手的时候,她就会进行拉锯战。对手想伤她的时候伤不到,逐渐焦躁的那一刻,就是她动手的时候。

徐锦策了解她,所以才更加着急。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怎么办?他还有很多话没同她说,还带了东西没给她。他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吃了他带的花生糖。

她很喜欢。那是他们府里厨娘做的,他带在身上,是因为打仗时候很容易几天吃不上一餐饭,用来裹腹的。当时他就答应了她,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让她吃上花生糖。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他每隔两天就会让厨娘做一次糖,妥善收好。他要保证,不论她几时来,都有花生糖可以吃。

他选的这个地方不好,兜兜转转的全是小巷子。天这么黑,还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出去?徐锦策一条一条地开始找,他想,只要她还没走出去,他就能找到她。

离戈迷路了。赤阳城不同于北燕,放眼望去都是平原。这里有这么多小巷子,兜兜转转,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因为这里是贫民巷,非常的不安全,所以一入夜便没有人出来走动。

离戈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她耐着性子继续走,没走一条巷子,她就告诉自己,如果再找不到出口,她就敲门问路。她接连敲了两家,也不知是因为没人,还是深夜不敢开门,结果就是都没得到回应。

“好饿……”她不想走了,打算找个有人的人家去讨餐饭吃,反正她身上带着北疆人用的银两。

最终她的美好打算还是被破坏了,她敲了十多家,都没人肯给她开门。有一个出声回应的,还是个极粗鲁的男人,即便是进去了,可能也讨不到食物。

离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饿又累,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坐到地上,想着先这么将就一晚,天一亮她就能找清方向了。

北疆的夜,有些冷。她觉得这么睡下去很可能会生病,可不睡干什么?她现在才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一任性就跑出来了,现在有罪受了。这么想着,就在心里慰问了徐锦策祖宗十八代。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徐锦策,你个黑心肝的王八蛋,感觉就是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以后再也不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离戈?你在那么?”伴随着清冷的男声,徐锦策已经到了她身前。

他们也时常会在黑夜的时候作战,所以两个人的夜间视力都非常好。离戈望着徐锦策:少帅的眉毛长而浓,眼睛幽深,睫毛真长,还翘翘的,不知道有多少根……

她凑过去想要看看能不等数过来,就发现他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如果徐锦策能看见她的心理活动,一定会质问,哪个人听着自己被人骂还能有好脸色!

“你行,一句话不和我说就跑。”徐锦策的脸黑得可以。

“是你不想听我说的。”

“你又没有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你从见到我的那一刻就不高兴,一直在训斥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将军,从来都没被人这么训过。而且,你自己都没发现吗,你的脸拉得有那么长……”

离戈说着话还用两只手,比了一个非常夸张的长度。徐锦策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她比的那个长度,那还是人脸吗?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上前拉了她的手,两人难得见上一次面,他不想就这样又把她气走。

徐锦策这手因为常年握剑拉弓,指腹和掌心均有厚茧,离戈下意识的用手指掐了掐,被他狠狠的把手握了。为什么说是狠狠的呢?因为他这个力道,属实有些重。

离戈蹙眉,往外挣了挣,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了,她有些不太友善地说:“你放开我!”

“放了?好让你跑吗?”

“你管我?”

“你是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管?”

离戈用眼神从上到下把徐锦策打量了一遍,声音里不无讽刺:“你的人?开什么玩笑,你防我像防贼似的,我连近身机会都没有,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了?”

“你……”

“我什么?”她不怀好意地看他,又道:“你……想不想把我变成你的人?”

徐锦策感觉自己一下子像是被烈火灼了脸,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不说话,这就引人深思了。

离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兴奋的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徐锦策,我郑重的叫你一声少帅,你……现在在想什么?”

“想你……”徐锦策结巴了下:“你的,你的话。”

“哈哈哈……”离戈笑得那叫一个不留情面,整个人就像棉花糖似的粘在了徐锦策身上。

徐锦策把她提溜起来站好,平静而冷漠的说:“走吧!”

“去哪儿?”

“把你变成我的人。”

“……”

离戈被他的话噎住,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真被她强迫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太不可思议了。她用眼尾余光去观察他,正好对上徐锦策那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打了个寒颤,毫不客气的大声说:“笑的那么渗人做什么,夭寿啊!”

“我说这样的话就叫渗人,那你说的比这个要过分十几倍,怎么解释?难道只许你调戏我,就不许我回击?”

离戈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她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终于说了一句正常话:“老徐,我饿了。”

徐锦策脚下一滞,也不知是被那句“老徐”给打击的,还是被那句“我饿了”给撩的。反正少帅大人,是怎样都淡定不下来了。

离戈心里美滋滋的,以她天生的厚脸皮,对付这个一本正经的古董男人,绝对是绰绰有余。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样子真好看。

就算徐锦策再怎么秀色可餐,他也终究不是食物,不能用来裹腹充饥。离戈捂着胃,依然活力四射、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我快饿死了。”

“你是真的饿了?”徐锦策明显还没有从,刚刚那句话的阴影里走出来。

离戈实在没有撩他的心思了,双手启誓:“我是真的饿了,想吃饭。”

“噢……”徐锦策这一声,颇具争议。

“我跟你说真的呢,我早就饿了,就是等你带我去吃东西,可是你一见面就训我。我现在已经快饿扁了,你要是再不给我吃东西,就变成一个纸片儿人,让你揣在袖口里就能带走。”

徐锦策听了她蹦豆子的这些抱怨话,本来冰冻三尺的眉眼变成了乍暖还寒,幽幽的,静静的。

“我已经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了,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吃顿好的。”

“好,你想吃什么?”

离戈侧头想了想:“赤阳城哪家酒楼最贵?”

徐锦策:“……”

“我是真的饿。”

“去酒楼太过扎眼,我给你做。”

徐锦策说完话,从胸口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离戈还没从徐锦策会做饭,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见手里被塞了一包什么。

她打开,一阵甜香扑鼻,是乳白色的花生糖。她拿了一颗放到嘴巴里,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觉得还不够甜,又往嘴巴里塞了一颗。

徐锦策看着她吃,就觉得这花生糖似乎异常好吃。他拿了一颗放到嘴里,还没感觉到甜意,就被她叼了下唇。他看着她,艰难发声:“你……你……”

“把糖还我。”她护起食来,就像个狼崽子似的。

徐锦策不动,她踮起脚,两手勾了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狠狠一吸,愣是把糖从他嘴巴里夺了回去。

他眼眸一黯,淡淡地说:“虎口夺食,你知道后果吗?”

“不知道。”她半是挑衅的说。

“那我教教你。”

徐锦策一把把她按到了墙壁上,低头含了她的唇。离戈一惊,手里的糖都要拿不住了,亏得他替她收了,还顺带塞进了她的衣袖。

“徐、锦、策……”离戈被他钳制着,呼吸都困难,只好出声唤他。

徐锦策却决定不理她了……

106:塔尖上相恋(四)

悄悄跟着徐锦策的纳兰锦绣看到眼前的一幕,一阵唏嘘。没想到这位外表看起来是禁欲系的男神,竟然还有如此……如此厚脸皮的时候。还欲再看个究竟,却被穆离捂了眼睛。

穆离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她还不到及笄之年,

她知道徐锦策是习武之人,而且还是个中好手。刚刚偷偷跟着他已经很冒险了,若不是他心思不稳,加之穆离轻功了得,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们?

所以,她被穆离挟持走的时候,还是不敢声张。等到离徐锦策足够远的时候,纳兰锦绣才开始挣扎,语气也是毫不客气:“穆离,谁让你带我走的?”

“……”穆离不语。

“你把我送回去,快点!”

“非礼勿视。”

纳兰锦绣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吧!她承认,跟踪人这件事确实不对,可也是徐锦策欺骗她在先。她不过是想多知道一些秘辛,这样以防哪天身份暴露,她还有保命的筹码。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是借尸还魂的,这件事情被旁人知道,一定会把她当成妖孽。如今,镇北王父子是真心爱护她,她没被这种爱护冲昏头脑,因为他们疼爱的是徐锦笙。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知道占着他们至亲之人身体的,是与他们不相干的外人。不知,他们还会尽力保护她吗?应该是不会的吧!不恨他就已经是宽厚的了。

她上一世因为错信了他人,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这一世,她才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郡主,你若是不想去晚市上逛,属下就送您就回去吧!”穆离的言外之意是若是想去晚市可以,若是还想去偷窥人家,万万不能。

纳兰锦绣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她就不明白了,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主子。不过,不知道穆离这个人品格怎么样。今天的事情,他会不会说出去?

纳兰锦绣现在是一头雾水,她不明白徐锦策身为镇北王府的世子,喜欢哪个女子娶来就是了,为何要偷偷摸摸的?除非是那女子的身份见不得光,为了保护她,才不得不与她私下来往。

“穆离,你没做我的侍卫之前都是跟着哥哥的吧!”

“是。”

“那你是他的心腹吗?”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想说,刚刚的事……”

“只要郡主不说出去,穆离也一定会让它烂到肚子里。”

纳兰锦绣点头:“如此甚好。还有……我今天跟过来的事情,不要让我哥哥知道。”

穆离在犹豫,在他心里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镇北王府。他做郡主的侍卫,是世子的命令,而他一直都受命于世子。

“惊云”的每一位成员,都知道一个规矩,那就是不能对世子说谎。如果世子问他,他必然会实话实说。那样的话郡主就会不高兴的吧!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强求,毕竟,信任这种东西是强迫不来的。她笑了笑,淡淡地说:“若是哥哥问起,你又不能对他说谎,那你就选择不回答,让他来问我。”

穆离点头。

纳兰锦绣走在他前面,忽然又停下脚步,她没有回头,只缓缓地道:“你既是我的侍卫,按理说就应该认我为主子,我可以不强迫你,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穆离俯身,态度恭敬:“郡主是主子,属下不敢不尊重。”

“好,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纳兰锦绣说完话就只身往前走,由他在身后跟着,既不拒绝,也不吩咐他做什么。穆离虽然行事一向恪守本分,看起来难免死板些,但他本性是极聪明的,自然也知道郡主不高兴。

他在她身后默默跟着,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自责,其实,答应一下她也没有事情的吧!她也是镇北王府的一员,是他应该拼命保护的人。而且如果她知道他的难处,也不会怪罪他。说到底还是他不想变通,就是敷衍一下也不愿意。

一直到很久之后,镇北王府不再是穆离唯一的追求和信仰。他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个姑娘的时候,想到今日的场景,他还是会觉得命运的奇妙。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就如同他和她,他注定要守护她,而她也注定会成为他生命中最特殊的那个人……

————

离戈被亲了,亲得很彻底。额头、眼睛、鼻子、脸蛋、下巴还有唇,反正就是整张脸没有幸存的地方。她抬头看着徐锦策,觉得他仗着个子高力气大欺负她。

亲就亲嘛!她也没说不愿意,他至于这么凶狠吗?又是亲又是啃的,她到现在嘴巴还是疼的。凭什么,从不吃亏的她对着徐锦策的下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徐锦策被她咬疼了,也不出声。反正他亲也亲够了,心底的那点儿被她牵扯出来的怒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低头,用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像是安抚。

炸了毛的离戈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眼眸弯了弯,笑意盈盈地道:“少帅,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徐锦策自然不会拒绝她,背对着她俯下身子。谁知她却恶作剧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小跑着飞扑上他后背。亏得徐锦策常年练武,下盘稳,不然还真是要给她撞倒了。

他托住背上的人,无奈摇头,就知道她不可能安生下来。想是这样想,但训斥的话也还是要说的:“就不能好好的爬上来?”

“不能。”

“我若是摔倒了,你还能好?”

“我就是想看你摔倒,而且,有你在身下垫着,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肯定会在摔倒之前,把你抛出去。”

“你舍不得,我知道的。”她说着话又探头去亲他,柔嫩的唇就落在他面颊上。

“谁说的?”

“没谁说,反正我就是知道。”

徐锦策笑了笑,心里一片柔软:“算你眼光还不错。”

他这幅模样真的是……真的是要命啊!离戈忍不住更想亲他,趴在他背上,把自己扭得象条麻花,最终还是两手捧上他的脸了。她不客气地学他,把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遍。

一直等她亲够了,徐锦策才背着她继续往前走。离戈两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想问的话,她说:“你喜欢我么?”

“嗯。”

“有多喜欢?”

“很多。”

“很多是多少啊!”

“就是很喜欢。”

“很喜欢?为什么不是最喜欢?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你妹妹么?你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离戈是个小心眼,睚眦必报的人,即便是人家的亲妹妹,她这醋也还是要吃上一吃。

说实在的,论起五官来,几乎没有人能比徐锦笙漂亮。她的五官随着年纪增长,已经越来越精致,甚至几乎已经完美到无可挑剔。

离戈的五官自然不如徐锦笙的美,可她是属于耐看那类的,就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在徐锦策眼里,真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姑娘了。

“快点儿回答我,不然我就把口水蹭你一脸。”

她的威胁也是那么没有底线,一如她带的兵。徐锦策认输,低声道:“我最喜欢你,最放不下你。”离戈开心了,刚要狠狠地亲他一口,就听他又说了大煞风景的一句话,他说:“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个屁!离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糙话。想着的还是他要是不加最后那一句该多好,呆子,如此不解风情,大概除了她也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他了。她不大高兴了,趴在徐锦策的背上,蔫蔫的。

“刚刚的,是我的心里话。”

离戈一听眼睛就亮了,她紧张兮兮地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再给我说一遍。”

“不记得了。”

“徐锦策,你不许耍赖。”

“徐锦策只喜欢骊歌。”

就这八个字,本该是旖旎的,却被他说得荡气回肠。像是两军交战的时候,将军在阵前说的那些鼓舞士气的话。离戈失笑,她果然是找了个不折不扣的将军。连情话都说得如此正经。

不过,她还是喜欢,很喜欢。

离戈在他背上笑,不是往常那种哈哈哈的豪迈,而是温温和和地笑。她很少这样笑,因为她每天都和一群士兵在一起,不能显得太过特别。

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是温和的,脆弱的。不然她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刚才闹脾气是因为什么。想起来都有些矫情啊!跋山涉水而来,她连少帅的便宜都没有讨到,怎么可能败兴而归?

她因为自己的无耻又笑了一会,却又莫名觉得哀伤。命运把他们推上了塔尖,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却要承受随时会掉入万丈深渊的危险。他们能交汇的只有那至高的一点,很小的空间,可是用来爱人却已足够。

他们的爱情,就是这般危险,又是这般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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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初见沈从苁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7:初见沈从苁其实,离戈想和徐锦策谈一场无忧无虑的恋爱,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不用躲躲闪闪。她想他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而他宠着她的时候也不用避着旁人。

是不是她太贪心了,总觉得不知足?可哪个女孩儿对着自己心爱的男子,会是不贪心的?不希望他的眼里,他的身边永远只有她一个?

泪水湿了眼眶,离戈把脸颊埋在徐锦策的脖颈间,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很清浅的笑了。她笑得半是无忧,半是哀伤,又有着抗拒不了的无奈。

徐锦策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说:“离戈,别哭。”

离戈这才发现,她的泪落到了他的脖子上。离戈怎么会哭呢?真是没用,能和他多呆一会儿,对她来说,不是已经足够了吗?她这么想着,就两手狠狠揽住了他的脖子。

徐锦策成功被她逗笑:“你想勒死我,就继续这么用力地搂。”

“我不想勒死你,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

“那你也得下手轻点儿啊!”

“你还嫌我下手重?坪峡谷那次,你都快把我的胳膊扭断了。你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对着我这么个绝世美人,你也真下得去手。”

徐锦策想到当初捉了她的时候,她刁钻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却还忘不了打击她:“绝世美人,你确定不是祸害吗?”

离戈也想到当初,她把他的军营搞得乌烟瘴气。在他背上哈哈大笑,又是一派沙场将军的豪迈。徐锦策却只觉得亲切,他的骊歌,就该是这幅模样。不论是哭还是笑,都应该痛痛快快的。他看不得她那副委屈的样子,也愿意护着她。

黑夜里只有一轮冷月守着他们,这对有情男女,时而低声细语,时而相对而笑,似乎这条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直到世界沉沦。

————

皇上指婚的镇北王妃到了。这位在金陵城娇养着的皇室外戚,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沈从苁,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镇北王府。

纳兰锦绣暗叹,她这个小继母一会儿看到镇北王不在,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镇北王本就没有续弦的打算,也是碍于圣上赐婚,才不得不接受。

昨日清早就接到军报,说北燕来犯,战事吃紧。镇北王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就往打仗的地方去了。明知道再有一两日新王妃就到了,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离开,谁能知道是不是战事吃紧?

纳兰锦绣对应付内宅这一套本就不大通,如果让她一个人面对沈从苁,她属实会有些摸不着头绪。两世为人,对金陵城的那些官家小姐,她还是毫无办法。

好在之前纪泓煊已经给她买了一些侍女回来,其中不乏干练能管事的。虽然比不上那些深知内宅管事的高等女使,但应付一干人等,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徐锦策这次没有同父亲一同出征。纳兰锦绣想着大概也是怕她应付不来,所以才留下来的吧!

按理说新嫁娘刚到,是要行拜天地之礼的。可新郎根本就不在府里,她自然就用不着拜堂了。沈从苁把那一身大红嫁衣换了下来,只穿了件石青色的褙子,坐在会客堂的主位,等着徐锦策兄妹来敬茶。

纳兰锦绣看着沈从苁,暗暗觉得,这个大家千金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她在金陵城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不少官眷。奢华有之,高贵有之,灵俏有之,骄傲的也有,却没有哪个如沈从苁这般,气势凌然。

她是美的!这种美和宁国女子的美又有一些不同。她的五官更为深刻,带着一种异域女子神秘。听说,沈家这位嫡出的小小姐,是沈大人的续弦所生,而沈夫人的生父是天山的隐士。所以,沈从苁身上有异族血统,一点都不稀奇。

她的眼睛是最特别的,是那种很浅淡的琉璃色。那里面的东西让人读不懂,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仿佛有更坚定执着的信念。软和硬,完美结合在她的眼眸里。她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纳兰锦绣和徐锦策敬的茶,淡淡地笑:“没想到赤阳城的水这般甘甜,煮出来的茶倒是很合我的口。”

“是呢,奴婢之前听说北疆寒冷,冬日的时候河水都结了冰,是极度缺水的。奴婢还担心您来了这儿,怕是连洗澡水都没有。”沈从苁身边一位衣着光鲜的侍女说道,看样子应该是贴身伺候的。

纳兰锦绣对这个婢女没有好印象,通身装扮比主子都华贵,又是个聒噪的性子,真不知道沈从苁看中她哪了。沈从苁,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千金小姐。

沈从苁像是没听到她的婢女说话,只伸手招呼纳兰锦绣过来。纳兰锦绣走过去,任由沈从苁拉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笙儿,你也是前不久才从金陵回到北疆的吧!”

如此亲密,让纳兰锦绣多少有些不习惯。这位沈小姐也没比她大多少,同她说话的样子,倒是有长辈的派头。纳兰锦绣低眉顺目,很乖巧的回答:“是的。”

“那就好,想来我们也有很多共同之处,以后在这王府里,多说说话总是好的。”

纳兰锦绣点头,脸上堆着人畜无害地笑,怎么看都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沈从苁又摸了摸她的手,不得不承认,徐锦笙的皮肤很好,白如皓雪,嫩如玉瓷。

“你的皮肤真好,平时怎么做的护理?”

“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赤阳城有很多花卉,它们在冰天雪地里依然能生存。把它们取来捣碎,把花汁子保存在玉瓶里密封好,洗脸的时候滴上两滴,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养得白白嫩嫩的。”

纳兰锦绣这些话明显是对着刚才那个婢女说的,北疆是不比金陵城繁华,但也没有贫瘠到连洗澡水都没有。恰恰相反,北疆虽然战火不断,可在镇北王父子的治理下,却是非常富庶。

据纳兰锦绣多日以来的观察,赤阳城全民皆兵,即便是女子,也有很多精通马术,文武双全的。只可惜,宁律明文规定,女子不可混入军营,扰乱秩序,动摇军心,违令者,军法处置。不过,若是大军压境,她们也是可以上阵杀敌的。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所以圣上才会不断猜忌。如果镇北王父子生出异心,他们是绝对有能力可以自立为王,让北疆成为另一个国度。即便是大宁断他粮草和补给,他们也可以自给自足。

沈从苁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意:“那有机会的话,你带我去看看吧,我对这些还真是好奇呢。”

纳兰锦绣说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虽然都是在做表面功夫,却异常的和谐。徐锦策觉得自家妹妹可以应付,便退了出去。如果不是怕她小小年纪受了欺负,他就同父亲一起去平乱了。

沈从苁用眼角撩到他退了出去,眸子深沉了一下。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把镇北王府所有人的资料给了她,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任何一个护卫,出身和经历都在她脑子里装着呢。

她自然知道镇北王父子的厉害,不然也不可能在北疆威名赫赫。她从没想过与他们硬碰硬,而是决定要从郡主身上开始下手。那个还不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自小长在金陵,受其外祖母的庇护,金枝玉叶一般养着,能有什么建树?

沈从苁这般想着,便让侍女把皇后娘娘赏她的首饰盒子拿来。纳兰锦绣看着侍女捧上来一个檀木描金的盒子,看起来就十分的贵气。

沈从苁把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玉钗,一对耳环,一双手镯,还有一个坠子,均是水粉色的芙蓉玉所制。图样是凤穿牡丹,较之其他的金银玉饰,看起来十分清新雅致。她陪着笑道:“我同你初次见面,又十分投缘,就把这套玉饰送你吧!”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这既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必然万分贵重,您还是留这自己用吧。”

“我既做了你的母亲,就定当全心全意爱护于你,再贵重的东西也是给得的。”

“皇后娘娘乃是您的亲姑母,她送您这份礼,您应该自己好好保存才是。我虽喜欢,却也不能据为己有,不然岂不是坏了母亲的一番孺慕之思。”

沈从苁伸手示意婢女们退下去,拉着纳兰锦绣的手,神态十分亲昵:“这份礼物,无论如何你都是要收下的,只因我是代人送的。”

纳兰锦绣眉尖一动,心脏剧烈的跳了起来,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沈从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是纪阁老让我转交给你的。”

“纪阁老……”纳兰锦绣低喃了一句,她看着沈从苁眉眼间一副了然模样,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精心守护的秘密,被旁人轻易发现了,而那个人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拿出来炫耀。

108:苍梧谣的新主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8:苍梧谣的新主人“笙儿,你不会不记得纪阁老吧!你就是从纪家长大的,和他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了。这位纪大人也是个情长的人,他知道我要来北疆,特意托人把这套首饰送到了我的府上,让我务必要带给你。”

纳兰锦绣心里有些乱,重活这一世,她本应该刀枪不入,三哥成了她唯一的弱点。要不然有人说情字要不得呢,确实如此,害人颇深。

“这芙蓉玉成色极好,是圣上御赐的原石,我们都以为纪大人一定会做件首饰送给公主,却不成想他倒是……疼你。”

沈从苁意有所指,这让乱了一下的纳兰锦绣骤然清醒。三哥即便要送她首饰,也不会让别人带过来,况且以三哥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再同她有任何牵扯。

这是她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知道的结果。不是人心有多残忍,而是不能在一起的时候,这就是能为彼此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说,三哥让沈从苁给她带礼物,这怎么可能呢?

纳兰锦绣又笑了笑,神色如常:“我在金陵的时候,是没少靠纪家照拂,我心里是感激的。只不过,我和烨表哥也没熟稔到要送礼物的程度。”

沈从苁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人畜无害:“其实我是逗你的,我看你喜欢这些玉饰又不好意思收,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纳兰锦绣又笑了笑,她感觉自己笑得脸都快僵了,这种违心的笑让人很累。她在想,这个一上来就对她各种试探的小继母,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是和九公主有关?

沈从苁没有一丝被拆穿的尴尬:“你看我和你说的太开心了,竟然都没注意时辰,留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饿了吧!”

“没有,我只是该回去写字了。”

“那好,我刚到,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就先不留你了。”

纳兰锦绣听了她的话,如蒙大赦。又说了一些面上的客气话就回摘星楼了。路上她回头看向“苍梧谣”,据说这三个字是镇北王妃,也就是徐锦笙的生母亲笔所题。

在徐锦笙的记忆里,阿谣,是一个温柔又很有才华的女子。她写的闺中词,写的字,都被镇北王精心收着。他们夫妻恩爱,本应该白头偕老,可阿谣却是红颜薄命,早早的就去了。

“苍梧谣”是他们夫妻共同的记忆,这么多年,镇北王精心护着,从未让任何女子踏入过这个地方。如今,沈从苁堂而皇之的住了进去,连纳兰锦绣这个局外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镇北王本人呢。

她在路上站了很久,望着苍梧谣发呆。吉祥如意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叫了两声还不见她回答,以为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便不敢再出口打扰。

徐锦策正要去摘星楼叫她一起用午膳,就看她对着苍梧谣发呆,心里也是有些不大痛快的。沈从苁,只比她妹妹大一点,却入主苍梧谣,成了他们兄妹二人的继母。

他毕竟年长,又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对待任何事情都算是比较能看得开。而笙儿就不同了,她一直被娇养在深闺之中,一时可能接受不了。

“愣在那里做什么?跟我去用午膳。”

纳兰锦绣回头看见他,倒是很听话的跟着他往揽月阁走了。还没忘了提醒他:“你让厨房给苍梧谣备饭了没有?”

“有人备了。”徐锦策一脸黑线,要是连膳食这种事情都要他操心,那他每天不是要被累死。

纳兰锦绣可不知徐锦策心里还在担忧她,倒是反过来安慰他:“母亲去世那么多年了,又是圣上赐婚,哥哥还要看开些。”

看开?他几时看不开了?徐锦策忍住笑意,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还是个会安慰人的。心里有点儿欣慰,毕竟,小时候总喜欢黏着自己的鼻涕虫,现在是真的长大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母亲去世时,那个不停哭闹的小女孩儿。

他总觉得妹妹那么小,没了母亲要怎么生活?把她送到金陵,是无奈,也是徐锦策很痛心的事。所以他总是想要给她更多的补偿,怕妹妹受欺负。其实,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知道安慰他了。

“谁住了那个院子我不在乎,我只要笙儿能照顾好自己,不要被人欺负了去。”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才道:“父帅和母亲都是希望我们好的,只要生活的舒坦,又何必在意那些细节。”

纳兰锦绣觉得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心胸确实要比寻常人开阔许多。有很多事情他们已经看得很淡,比如那些身外之物。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苍梧谣一直是母亲在的时候那样。可如果情势所迫,他也只希望自己的亲人好好的。

她忽然觉得重活这一世,还是很值得的。她以后一定会对镇北王父子好,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是她的亲人,是他的父亲和哥哥。

徐锦策不知道妹妹想到了什么,只见她忽然就扑了上来,两手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笑嘻嘻地说:“我当然会好好的,哥哥和父亲也一样。”

“自然。”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有。”

“什么?”

“冬日里结冰的河都开了,很多鱼出来透气,兄弟们捕了几条上来,说是要给你做全鱼宴。”

纳兰锦绣还不知道,自己回到镇北王府这些日子,驻扎在王府的府兵们几乎人人都知道,郡主是王爷和世子的眼珠子。他们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护郡主的安全,顺带哄她开心。

“全鱼宴?这个听起来好稀奇。”

徐锦策忍住笑意:“你去尝了就知道。”

揽月阁的院子里生了火,火上烤着鱼,一进院子就能闻到那种焦香的味道。纳兰锦绣被香味儿勾得有点儿饿,她凑过去,烤鱼的侍卫告诉她鱼还没熟。

她就只能先溜达着看看,看见院子中间放了一张大大的木桌子,桌子上已经放了许多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摆放着一条鱼,只是做法不一样:鲤鱼跳龙门、二龙戏珠、清蒸银边鱼、煎焖白鱼……

“这都是你们做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还在忙活的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均卷着衣袖,系着围裙,看起来倒挺像伙房的师傅。

“是啊!手艺还不错吧。”有年轻开朗性子又比较皮的回复她。

“这岂止是不错啊,你们简直就是太棒了。”纳兰锦绣这句夸赞绝对是由心而发的,她现在已经习惯了镇北王府主子和侍卫的相处模式,不太像主仆,更像是朋友,像家人。

“哈哈哈……我们都是粗人,舞刀弄枪的,也就是在战场上闲暇的时候能研究研究这个,郡主喜欢就好。”

纳兰锦绣坐下,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一个劲儿的夸赞好吃。大家待她,本就是又尊重又宝贝,这时候心里也更是喜欢了。总觉得自家郡主,性子真是极好极好的。

徐锦策看她嘴巴甜会哄人,心里倒是颇多安慰。他每年都会到金陵城去复命,也见了不少贵族小姐和皇室公主,一个个表面看起来端庄知礼,实际上最是习惯压迫人,趾高气扬。

他也曾担忧过妹妹会被外祖母娇宠坏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才算是放了心。她的这副和善性子,是个讨人喜欢的,以后即便是没有他在身边,也能过得舒坦。

“我看你现在已经适应了北疆的生活,我明日也去平城了。”

纳兰锦绣从新上来的烤鱼身上戳了块肉,夹到徐锦策的盘子里。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多惊奇,只淡淡道:“是平城战事吃紧么?”

“有点儿。”

“那你就去吧,不用担心我。”

“本来是不担心的,可是府里现在多了个人,又是挂着长辈的身份,我怕你会应付不来。”

纳兰锦绣觉得沈从苁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作为对手的话,会比较难对付。但是,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是谁也碍不着谁的眼。

“你不用担心我,我平时避着她一些也就是了。”

徐锦策还是不大放心,又嘱咐:“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过年都十五岁了,你总这么惦记,那要操心到什么时候啊。”

徐锦策觉得她这话说的就有点没良心了,他平时是多果断的一个人,如此这般是为了谁?纳兰锦绣一看他的眼神,就只好认输:“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等你回来给我出头。”

徐锦策觉得这样才乖,摸了摸她的头,缓声道:“有穆离在你身旁,一般人也伤不了你。”

苍梧谣那边的二层楼上,沈从苁靠在栏杆上,看着揽月阁院子里升腾起来的徐徐烟火,冷笑。她认定的草包对手,今天却给了她很大惊喜。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竟可以防人防得滴水不漏。

她微微一笑,魅惑又冷冽,这样看来倒是有趣了,也就是这般才有意思。

109:傲娇的侍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09:傲娇的侍卫北疆迎来春回大地后的第一场雨,虽说春雨应该越下越暖,可北疆因为气候冷寒,这雨还是带着刺骨的冷意。纳兰锦绣还不太习惯这种冷,让人燃了盆炭火,坐在火盆前烤手。

“郡主,万万不可。”如意跑过来,拿了一盒护手的膏子,细细地往纳兰锦绣手上涂了一层。还不忘小声抱怨:“一不看着您就忘了,这样干着手直接烤火,会把手皮子烤干的,到时候就不细腻了。”

“无妨。”

“您总是这般什么都不在意,殊不知女子的皮肤最是重要。咱们刚从金陵过来,还不适应北疆的气候,这时候不注意,会伤了皮肤底子的,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纳兰锦绣听着如意嘟囔也不介意,手在炭火上烤得暖暖的,十分舒适。吉祥刚从外面回来,把雨伞放在廊下,提着个精致的食盒,兴冲冲的放到纳兰锦绣面前。

纳兰锦绣用眼睛撩了一下,估摸着这丫头肯定是又去给她弄好吃的了,忍住笑意:“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糯米糖人。”

糯米糖人,纳兰锦绣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小糖人,心头忽然一涩。她拿出来一个吃,外皮脆脆的,内里糯糯的,带着一股子荷叶的香气。怎么又想起来了,不是告诉过自己,再不可以这样念念不忘么?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出去,闷头吃糖人。

吉祥如意知道她喜欢甜食,可北疆的糕点远不如金陵的花样多,做的也没那般精致。问了不少护卫,才得知有一家做糯米点心的铺子,在赤阳城甚是有名。吉祥是第一次去,也不知那家店的火爆,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回来时候还赶上了大雨。

纳兰锦绣塞给她们一人一串,看着吉祥道:“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买东西,有没有被淋湿?”

“没有。多亏了穆侍卫,他了解北疆的气候,知道要下雨,出门前特意带了伞。”

“那就好。”

“不过……我拿着点心,穆侍卫替我撑伞,我和点心都没被淋到,他自己倒是淋湿了。”

纳兰锦绣探头往门外看了看,见穆离依然身姿笔直的守在门口。他不是衣衫湿了吗?怎么不去换衣服?她叹息,穆离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极强。自从上次她对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待她便更加上心,循规蹈矩,仿佛生怕惹了她不快。

“把我那件狐皮裘取来,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如意把大氅给她取来穿上,纳兰锦绣把糯米糖人放回食盒里,淡淡地道:“有些甜的腻人,我吃不下,你们两个吃了吧。”

“郡主,怎么了?您以前,不是最喜欢甜食么?每次都嫌弃点心不够甜呢。”

“那是以前了,我现在不喜欢吃,尤其是这个糯米糖人。”

吉祥如意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两人围着炭火盆,愉快的吃糯米糖人。总觉得这应该是北疆最好吃的点心了,也不知郡主为什么不喜欢,上次三少爷给她带的时候,她不是还吃得倍儿欢乐吗?

三少爷……吉祥如意顿时明白了,互看一眼,赶紧把糯米糖人往嘴里塞。想着尽快吃完,不要让郡主看见又勾起了往事。来北疆后,她看似正常,其实时常半夜睡不着,也就是这几日才好些。

纳兰锦绣这件狐皮轻裘质地极好,是纪泓煊去平城前特意留给她的。他怕北疆的寒冷她不习惯,狐皮又软又轻,保暖性极好,最适合北疆人穿着。

她挨着穆离站到廊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很平静地说:“你衣衫湿了,快回去换衣服吧!”

穆离不动,侍卫有自己的职责,他不能因为郡主宽厚就擅离职守。这同他接受的教导是一样的,作为一名军人,他不能因为艰难,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忘了自己的职责和任务。

纳兰锦绣见他不动,又道:“我那日的话,多少带着些不良情绪,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离觉得自己与郡主这样并排站着,多有冒犯,就退开一步,微恭了身子,行礼道:“属下不敢。”

“你一定要这般同我讲话吗?”

“郡主身份尊贵,属下……”

“住口!”纳兰锦绣低低地呵斥了他一声,语气虽然依旧轻柔,却不难听出她的不快:“我父亲和哥哥均是爱兵如子,伺候我的人我也从没把他们当成下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郡主宽厚,属下感激不尽。”

“够了,你这样的话已经对我说了很久了,我不想听。”

穆离抬头看她,见她穿着雪白的皮衣,系着宽大的带子,仪态从容。她身上没有一丝属于镇北王的武将气质,倒是很像世子的儒雅风度。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出一辙。

她生得真是好看,这种好看与他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是极致的完美和极致的脆弱融合。因为太过好看,太过通透,穆离有时候甚至害怕北疆的烈风会伤了她。

他,想护着她。

想到这里穆离骤然惊醒,她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辈子注定只能以仰望的姿态看她,用遑论可以一直护着她?只要她愿意,像他这样侍卫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穆离,你若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强求的。”她乌黑的眼中神情怔忡,明明是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是的,纳兰锦绣从吃到糯米糖人的那一刻起,内心就阴郁着。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想他了,很想,尤其是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里。

可是,三哥不要她了。赐婚不赐婚的,对她这样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她不求能同他朝夕相对,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兄妹的方式,她也觉得够了。

上一世的经历始终是埋在她心里最痛的那根针。身边的亲人相继而去,太傅府一夜之间沦为空屋,没有人气,连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她站在偌大的院子里,感受着寒风刺骨和无能为力。她仿佛是一个弃儿,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在重生之后,她很珍惜遇到的每一个人。也许有些事情在外人眼中看来稀松平常,可在一个经历死亡又活过来的人眼中,弥足珍贵。

三哥就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驻扎进了她的心。她依赖他,喜欢他,更多的却是把他当作了亲人。这让她心里无比安定,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不管是锦衣玉食还是江湖飘零,都会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她也遇到了很多真心待她的人。外祖母、纪泓煊、镇北王、徐锦策……而这些人出现的方式和时间,都不如三哥的刚刚好。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在某一个时间点那个人出现了,以后的所有人都不能再取代他的位置。

她一腔真心,却换不来他一句解释,说到底,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穆离的脑海还被她刚刚的话震慑着,离开她,回到原来属于他的生活,应该是正确的吧!可若是他不时时跟着她,北疆这么乱,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又只有两个小丫头,遇到危险怎么办?

穆离本是低垂着头,这般想着就蓦地抬起,看到眼前那个缓带轻裘的少女,低垂着脸,面有霜雪孤独之意。他的心,就这样软了下去。

“属下不走。”这四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纳兰锦绣听到他说话,才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她不解地看着他,缓缓道:“你天资颇佳,又受到了极好的训练教导,如果能够到战场上历练一番,将来功成名就也是不困难的。”

“属下是郡主的侍卫,保护郡主的安全就是属下的职责。群主如果执意让属下走,那也要等到世子回来,军法处置之后。”

军法处置?这都是哪跟哪,是他每天板着张脸,带着情绪来做她的侍卫。她都没治他给主子甩脸的罪责,又怎么会让他去领军罚?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穆离竟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一个人。

“我没有要处罚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在王府也用不着人保护,把你拘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屈才。”见穆离锁紧了眉头,她又道:“你不用怕,其实,我觉得你有情绪,也是正常的。”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真是够了,有时候惹了屋里那两个小丫头不高兴,她要哄着。如今得了个侍卫也是个傲娇的性子,还得她哄着。郡主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大概也没有别人了。

“属下没有情绪,属下只是遵从世子定下的规矩。”

“哥哥?你是我的侍卫,轮不到他来管,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纳兰锦绣这是仗着徐锦策宠她,百无禁忌。

穆离觉得,郡主还是这般骄傲肆意的时候最正常。心里忽然就放松了,他又行了个礼,淡淡地道:“属下这就去换衣服。”

110:九公主

身在北疆的纳兰锦绣不知道,今日的金陵也下了大雨,更不知道从“瑾园”到皇宫的官道上,一身薄衫的纪泓烨在顶着雨找东西。

他下朝回来刚把朝服换下去就发现佩在腰间的坠子不见了。那个貔貅坠子是纳兰锦绣送他的生辰礼,络子还是她亲手打的。

她离开的时候把属于她的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他送她的那些东西外,一丝都不肯留给他。他如今佩着的坠子,已经是唯一一件她的东西了,怎么能丢?

纪泓烨执拗地走在雨中,衣衫湿透了也丝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知道他没有放纵的权利,可他就想任性这一次。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由着性子做事了。如果他可以顺从本心,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把她留下。圣上赐婚又怎样,赔上一切又怎样,总比他现在这样,心都没了的要好。

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大宁国的刑部尚书,纪家的嫡长子,少年成名的探花郎,圣上钦点的驸马爷……

人们说起他总是有无数个耀眼的修饰词,可没有人知道,这些称谓他一个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子亲密地唤他三哥。自她去了北疆之后,他无数次听到她唤他,轻轻柔柔的,也不知是他产生了幻听,还是远方的她也在想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原来是不喜欢这些坊间流传的书的,却因为她曾说过的一句话,去看完了一整本的《牡丹亭》。不知自己怎么看下去的,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做她做过的事,喜欢她喜欢过的东西,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她,应该是恨他吧!所以连带着他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是啊,他明知成为众矢之的的后果,却还是那般做了,如今也算是苦酒自尝。

“少爷,别找了,官道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的玉佩又那么珍贵,肯定已经被别人拾走了。”带着斗笠的纪小白把雨伞放到纪泓烨头顶,大声道。

“不会的,一定能找到。”

“这么大的雨,您再这样下去会风寒的。”

纪泓烨不理他,依然低头细细地找。龙义在和他做着同样的事,看纪小白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忍不住道:“你要真想帮忙,就赶紧找,若是找不到,咱们再想对策。”

“从府里到宫里有多少路程,你难道不知道吗?找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找啊!”

龙义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依然没放弃,他知道那块玉坠子对少爷意味着什么。就算是大海捞针,他也一定要替少爷找回来。他对着纪小白大喊:“就一点一点的找,要是找不到就发告示,悬赏。”

因为下着大雨,即便是他中气十足的喊,传倒纪小白耳朵里,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了。路上没有行人,他们也就没了那么多避讳,纪小白朝着龙义狠狠甩了一个东西过去。

龙义伸手接住,发现竟然是一块体积不小的石头。纪小白这个混蛋,这是想趁他不备,一石头打死他吗?龙义想把石头抛回去,又怕误伤了纪泓烨只能收手,心里到底是不甘心的,以手为刃,冲着纪小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纪小白觉得这两个人都疯了,可他虽然一肚子苦水,却也是不敢对着纪泓烨吐的。又担心少爷一个读书人,淋了这么大的雨身子会受不了,只能尽量用伞罩住他。

从“瑾园”一路走到了宫外,纪泓烨还是没找到他的玉佩。守在宫墙外的侍卫自然是认得纪阁老的,见他脸色青白,衣衫都已经湿透还要进宫,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敢阻拦。

纪泓烨看着朱红色的宫墙,却是清醒了。他现在这般进了宫,只怕宫里面又要炸开了。圣上要传话,皇后娘娘要代九公主问候,文武百官猜什么的都有……

“龙义,车呢?”纪泓烨淡淡地道。

龙义把头转向纪小白,后者发现,刚才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竟是忘了赶车。他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怀瑾哥哥,你怎么了?”清脆的女声传来,穿着红色宫装的九公主朱明珺,带着她贴身的四个宫女来了。朱明珺比徐锦笙还要小两岁,在宫中又受到很多保护,生得白白净净,一派天真烂漫,不解世事之态。

虽然大宁国的女子在这个年纪就该议亲了,可纪泓烨总觉得这么大的姑娘还是个孩子。圣上给他们赐婚,除了不喜欢她,也不排除她年纪太小的原因。他是个正常男人,对这样的小女孩实在是不可能有想法。

纪泓烨想到这里又不禁扪心自问,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不喜欢吧!阿锦也要比他小上好几岁,他虽顾及她年纪小,事事顺着她宠着她,可却从没把她当成过孩子看。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纪泓烨对朱明珺行了个礼,面上仍是淡淡的。他这般平静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但其实,了解他的人还是能够知道,他这副样子的时候心里是不大好受的。

龙义心里自是清楚的,跟着少爷这么久,他从没见过少爷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既难过又无力。也是姑娘决绝,走的干净利落,让少爷措手不及。他只盼着姑娘在北疆能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个好歹,不然少爷就真的完了。

“禀公主,大人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说是淋了雨能有新的思绪。”龙义扯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样的话朱明珺是听不出来应付的,她仰起头看着纪泓烨,一派天真地问:“那怀瑾哥哥你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珺儿能帮你想么?”

纪泓烨本是不想理睬她,希望她小小年纪受他冷落,能够知难而退。可看见她眉眼间有焦急之色,小孩子家家,还不会掩饰情绪。他只好摇头拒绝:“是学问上遇到了瓶颈,公主是不懂的。”

朱明珺觉得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她确实学问不好。不过即便是宫里边念书最好的六皇姐,在他面前也应该是学问不好的。母后说,他是大宁朝最会读书,学问最好的人。

“公主,随奴婢回去吧,您的鞋子都湿了。”公主的贴身婢女见朱明珺的绣鞋湿了,天气又这般阴冷,怕她受了风寒。

朱明珺是难得见到纪泓烨的,赐婚之后这才是她见他的第二次。她心里喜欢他,想同他呆在一起。她总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他对她也算不上多好,甚至懒得讨她欢心,可她就是喜欢他。

“你衣服都湿了,不如跟我回去,我让大哥找衣裳给你穿。”

“谢公主盛情,微臣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朱明珺看着纪泓烨的背影,对身边的宫娥道:“怀瑾哥哥没有车架,你去羽林军的宋统领那说一声,让他安排人送一下。”

羽林军的宋统领是沈国舅的亲信,一向是听皇后娘娘的口令行事。朱明珺是正宫嫡出,且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宋统领对这个小主子是从来不违逆的。

“公主,您看纪阁老对您都不理不睬的,您……”

“才不是!你没听他的护卫说么,他是做学问遇到瓶颈了。”

朱明珺身边的女官年纪都比她大,而且是经过沈皇后精挑细选的,一个个都聪慧过人,哪里会不晓得人家是在敷衍她。也只有九公主这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性子,才会当了真。

沈皇后进宫后的第二年曾有过一个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因意外小产,从此就很难受孕。永隆帝子嗣比较稀薄,正宫一无所出,有孩子的嫔妃也大都生的女儿。如今成年的皇子一共就有四位,慧王还是辛者库奴婢所生。

正宫没能生出嫡子,这么多年一直是沈皇后和沈家的一块儿心病。名医不知道寻了多少,均不见效果,好不容易有了一胎,还生的是女儿。虽说有些失望,可毕竟是亲生的,沈皇后爱若珍宝,沈家也把九公主视作掌中宝。

本就是地地道道的金枝玉叶,又被众人众星捧月,所以朱明珺小小年纪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见宫娥们不动,两只小胖手插腰,故作凶悍:“你们这些个奴才,当本公主年纪小就好欺负是不是?我让你们去备车,你们就找这么多借口来搪塞我,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们交到母后那里去!”

众人一见这小祖宗发了脾气,赶紧过来哄,倒是有人乖乖去宋统领那里要马车了。朱明珺这才消了气,眼巴巴看着纪泓烨离开的方向,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她的不高兴也就只有那一瞬,很快就又明媚起来,高高兴兴的回宫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长大以后是要嫁给怀瑾哥哥的,到时候自然就会形影不离。

111:眼疾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11:眼疾雨停了,停的很邪乎,就是明明前一刻还瓢泼的大雨,后一刻忽然就停了。阳光出来,照在纪泓烨的脸颊上,让他心里生出一些恍若隔世的错觉。他冲着北疆的方向沉默许久,悠悠地道:“不知她那里有没有下雨,雨后应该会冷的吧。”

龙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回复道:“北疆的气候本来就不比金陵,想来吉祥如意也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北疆这时候有没有栗子?”她天冷的时候最喜欢吃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了。

“姑娘贵为郡主,要是想吃什么,一定有人会想办法弄来。”

“她嘴刁,不甜不软糯的栗子她不吃。”

龙义看他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低声道:“少爷,我去雇辆马车吧。”

龙义话音还没落,就有一对羽林军过来,为首的正是宋统领。他一听是纪阁老要用车,就在最短的时间送来了最好的车架。看见纪泓烨站在那,就急步走到他跟前,屈膝行礼:“纪大人。”

纪泓烨每日出入文渊阁,自然是认识他的,微微颔首,语气清淡地道:“宋统领。”

宋统领瞧见素来注重礼仪,是文武百官礼仪典范的纪阁老,楚楚谡谡地端立在那里,清雅高迈,气质自成。就是……就是,就是他这一身青色锦衣竟然湿透了,他这是淋雨了?

刚刚那场雨可是下得不小,他那是在自虐吗?不对,说不定他们读书人就有这样那样的怪癖。他在军营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头悬梁锥刺股,文人为了读书,为了考取功名,也是拼了命了。

只是没想到一向君子端方的纪阁老也会这样,毕竟平时他看起来,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宋统领这么想着,迟疑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道:“纪大人,您……您需要属下帮忙吗?”

纪泓烨这般形象见了人,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只瞥了马车一眼。宋统领赶紧把车架交给纪小白,虽然依然是控制不住地想看纪泓,却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如今大宁朝廷上下,谁人不知纪阁老看似温和沉默,实则手腕强硬得很,是否最不能得罪的人。从如今刑部的风气就可以看出来,以前那些靠裙带关系或是偷奸耍滑混日子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勤勤恳恳。

纪泓烨回到“瑾园”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热。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心情沉重又没日没夜地忙,今日淋的这一场雨倒成了引子。几年不生一场病的人,病起来就格外的重。

纪泓烨迷迷糊糊,却还是惦记着纳兰锦绣,嘴里念叨的都是:北疆冷,不要受了风寒;不能挑食,不然会身体不好;小摊上的东西要少吃,不然容易坏肚子……

这些话是以前纳兰锦绣在的时候,他整日对她念叨的。那时候她总是不听话,只要他一不在身边,她就乱吃东西。他每次也没和她一般见识,都是小惩大诫,让她知道忌讳着就行了。

林清扬一边儿开药方一边儿对龙义道:“怀瑾情根颇深,怕是忘不了那个小姑娘。”

龙义不答,他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尤其是和旁人说有关少爷的事。从小到大,但凡有人想通过他的嘴里打听少爷的事,最终都会无功而返。

林清扬对他的反应也不意外,又抱怨:“那小姑娘扔下的青囊医馆,都快把我的宝贝孙女儿给累死了。”

龙义一直知道林玉和林清扬的关系,当初姑娘问,他说不知是因为少爷叮嘱的。怕姑娘知道林玉姑娘的身份,使唤起来不顺手。

“不过,也算不错。学医之人总是需要多救一些人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龙义现在可没精力关心医馆怎么样,他看着自家少爷烧的这样厉害,心里更多的是担忧。少爷身上的担子极重,即便是生病了,怕是也不能全心全意静养。

“我家大人……”

“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还能让他有事不成?你可不要忽略我的身份,我是太医院院正,是整个大宁医术最精湛的人。”

龙义没说话,纪小白这个万年直男可就不愿意了。他看着林清扬,毫不客气的说:“我们家姑娘的医术也不比你的差吧!”

林清扬本来正在写方子,被他这句话说的手抖了一下,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墨点。他叹气:“你家姑娘现在不是已经去了北疆吗,她不算。”

“北疆也是大宁的国土,为什么不能算?”

林清扬用眼睛斜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小姑娘医术虽好,但总是欠了些火候,医术这种东西还是要靠阅历的。只有见识和诊治的病患多了,下手才能更有把握。”

纪小白觉得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正想说话,就见龙义扫了他一眼。要说龙义真不愧是少爷的贴身护卫,就连看人的这个眼神,也是得了纪泓烨的真传。聒噪如纪小白,被这冷冰冰的一眼看得顿时安静下来。

林清扬开了方子,纪小白便出府抓药去了。他看着尚在昏迷的纪泓烨,颇有些可惜地道:“怀瑾这双眼睛……”

龙义一听就紧张起来,声音都有些飘飘然的:“怎么了?眼疾可是被风寒又引了出来?”

“这倒不是,只是我看他的情况,怕是这眼睛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还能多久?”

“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吧。”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

“老朽这里是不会有了,也许遇到神医……”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又道:“他就没让郡主给看看?”

“没有。”

“她医术精湛又见多识广,兴许有法子也说不定,趁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不如……”

“大人不让她知道。”

林清扬无奈:“这种事情瞒得了吗?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大人只说瞒得一时是一时,怕姑娘为此忧心。再者说姑娘现在去了北疆,以后也见不到了。”

林清扬侧头看了看纪泓烨,质疑:“你觉得会见不到?我看是不可能的,你瞅瞅他那副魂牵梦萦的样子。人家不来见他可以,他忍得住?”

好吧,龙义也觉得自家少爷忍不住。

纪泓烨烧糊涂了,满脑子都是些零碎的片段。一会儿是她喊他三哥,一会儿又是她在买街边的小食。她好像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

“阿锦……”他着急地唤出声,清醒过来。

龙义已经守了他一晚上,见他终于醒过来,松了口气。

纪泓烨茫茫然睁开眼,只觉得四周围天旋地转,嗓子火烧火燎地疼。他哑着嗓子咳了几声,龙义赶紧让人端了水来。

纪泓烨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嗓子舒服了很多。身上还是软绵无力,骨头都是酸的,他靠着床头又咳了几声,才蹙眉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六刻。”

“这么晚了……”他想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只能无奈地又躺了回去,对龙义道:“把我今日要看的卷宗取来。”

龙义对纪泓烨的指示素来是绝对遵从,这时却戳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努力了几次才说出来一句劝阻的话:“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您不如就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一下。”

“你觉得我闲得下来吗?”

“我已经让纪小白去给您告假了,林院正说您需要休息,即便是天要塌下来,也让属下拦着您不能再出门了。”

纪泓烨没说话,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龙义顿时觉得后背发凉,他缩了缩脖子,本来一肚子要阻止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去取。”

“少爷,您还在发烧,即便是真的要看卷宗,至少也要等到明日。”龙义说完,又有点儿后怕,别看少爷平时性子温和,但若是生起气来可是了不得的。他只好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林院正说您风寒养养就好,只是眼睛……”

纪泓烨眉尖一蹙,神态略有不悦:“现在就去。”

龙义虽然极不赞成,但也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好去了。纪泓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低叹一声,他也是人,也知道疲倦。可是,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不然他就会控制不住,想要为阿锦和他谋个未来。

如今的情势,若是想谋划什么,实在是太困难。他要牵制多方势力,镇北王府也算是腹背受敌。平城那里不稳当,是因为宗玄奕和北燕的瓦尔部落新任首领拓跋涛,暗地里达成了协议。

半个月前他们曾在金陵会面,但是具体谈了什么,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宗玄奕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若不是他让龙义一直暗地里跟着陈智,拓跋涛一行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他现在即便知道他们私下有交易,却因为没有证据而动不了他。即便是有了证据,也要让圣上有不能留宗玄奕的决心才可以。况且,他怀疑拓跋涛与宗玄奕会面之事,是宗玄奕故意露出来的,想引他上钩……

112:青稞的妙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12:青稞的妙用让穆离陪着在夜市徘徊了一整晚的纳兰锦绣,终于发现了青稞的妙用。因为那一场大雨,很多流浪的乞儿浑身都湿漉漉的,挤在一个普通药铺前。药铺里有一个小药童,在门口用大锅煮汤,发放给那些乞儿喝。

纳兰锦绣嗅着那个味道来到了药铺,药铺不大,却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神农百草。

“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一个蓄着长胡子的老头问。

“我是好奇门口那个锅里煮的是什么?”

“噢,一些驱寒的东西。”

“能不能给我一碗?”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衣着光鲜,周身气度不凡,怎么看也不是缺一碗驱寒汤的人。纳兰锦绣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把穆离拉到老大夫跟前,实话实说:“他之前淋了雨,我是怕他染了风寒。”

于是老大夫就把探究的目光转向了穆离。穆离平时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都是在训练,即便是要出门也是有任务在身,最是怕别人注意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近距离地打量,一时有些不自在,把眼睛转向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冲他笑了笑,明媚得让他不忍拒绝。他就只好僵硬着身子,任那个老大夫打量他了。穆离刚刚的那一个眼神,没逃过老大夫的眼睛,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状似无意的说:“姑娘若是想喝,送你一碗也就是了。”

“那就谢谢了。”纳兰锦绣说着话从穆离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碗,让小药童给她舀了碗汤。

门外有不少乞儿,纳兰锦绣看药铺里空着,就在角落坐下来,喝了一小口。有一点淡淡的苦,还有一点淡淡的辣,她又闻了闻。生姜、香薷、荜澄茄、羌活还有青稞,一定是这几种药材煮的。

“您这驱寒汤里可是加了青稞?”纳兰锦绣问老大夫。

“嗯。”

“青稞这种植物只有赤阳城才有,而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它可以入药,但求您给我解惑。”

纳兰锦绣知道医者都有自己的秘方,甚至有很多人只卖药不卖方子,把药煮好了交给你,连药渣都不让见到。因为人家也是靠这个吃饭的,所以保留一些也无可厚非。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食百草,辨药性,若是能编撰出一本药典那就死而无憾了。纳兰锦绣就有这么一个心愿,有生之年,可以走遍大好河山,丰富药种,也算没有辜负这么多年苦学。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多少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可偏偏她问的一派坦然。

老大夫是个善良的人,也没打算隐瞒,就道:“起初我也是不知道的,后来接诊了一位患有寒症的人,那人是个神医,只问我讨了一些药材加了适量青稞,煮出来的汤便可控制寒症。”

“那您没有问他青稞到底要怎么用么?”

“他只说青稞煮水可以驱寒,这也就是北疆人为什么认为青稞酒可以治病的原因。只是,青稞容易和药物发生反应,除了生姜、香薷、荜澄茄、羌活以外,还没有其他药物能与之融合。”

“这也就是说青稞很有局限性。”

“也不是,是我自己学艺不精。那位神医就可用它入很多药,只不过这个东西要随着病患本身,以及所需用药的情况来确定放多少,怎么放,什么时候放。”

纳兰锦绣蹙眉:“不是说青稞容易与其他药物反应吗?”

“是。只不过反应的状态不一样,就是说,有些情况药煮到三分,加入恰好的青稞,就可以提药性。但有时候又需要同其他药材一起煮,还有时候要四分,五分,七分的时候加入,总之就是变动性很大。”

听他如此说,纳兰锦绣觉得用青稞入药极难,一定要对所有药理极通才可以。这样说来,就对那个患有寒症的医者万分好奇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那是位神医,若是真在咱们赤阳城,怎么可能会没人知道。我想他也只不过是路过而已,现在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纳兰锦绣总觉得青稞和师傅有莫名的关联,而这位患寒症的医者,既然是位神医又通晓青稞的用法,也许是师傅也说不定。她想了想又道:“那位神医长的什么模样?”

“怎么说呢,我老头子都已经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还真没见过比他更俊的男子了。”

纳兰锦绣蹙眉:“您看到了他的长相?”

“那是自然,老头子我眼睛又不瞎。”

纳兰锦绣被这老大夫霸气的语言怼得没话说了,既然那人以真面目示人,那他也就不是师傅了。她不禁有些惆怅,她和师傅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始终记得他当年的教授之恩。

“姑娘莫不是也是行医之人?”

纳兰锦绣点头:“略懂一二。”

“噢,那姑娘若是有兴趣,有空可以过来和我盘盘医道。”人活到一定的年纪,经历了很多事,对男女之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好,我看不少乞儿都来这里,您是在给他们义诊吗?”

老大夫笑了笑,道:“就是略尽绵薄之力,行医大半生,现在的心愿也就是多救助一些人,不枉费了自己这身医术。”

纳兰锦绣站了起来,微屈了身子向老大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我叫白锦,敢问老先生名讳?你这若是方便,我可以过来看诊,不收诊金的,若是忙碌了,您管餐饭就好。”

穆离看着她随口扯了个名字出来,还能端端正正的行礼,一时愣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了解郡主了,她金枝玉叶的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和普通草医聊这么久。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她会医术,并且还要来这儿义诊。这怎么可以呢?

老大夫一听她这么说,甚是欣慰,他行医多年是个很厚道的人,本不打算白用她。可看她的衣着和通身气派,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不差他这点儿银子,就道:“鄙人姓胡,别看我这药铺不大,病患可是不少,姑娘若是能来我是欢迎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一有空就会过来。”

胡大夫再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些许赞赏,她和穆离出来,老头子还屈尊降贵的送了他们。纳兰锦绣这段时间在府里都闷坏了,想到明天可以有营生做,阴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郡主……”穆离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纳兰锦绣不解地看他。

他是她的侍卫,本不应该违逆她的心思,可在这行医不是简单的事儿。首先是她的身份,就不允许她总在外面抛头露面。其次,赤阳城有北燕各部落的探子出没,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势必会给她带来危险。

“穆离?”

“属下是想说,郡主不应该在外行医,太危险了。”

纳兰锦绣本想问他为什么,可又想到北疆这边确实和金陵不一样。金陵有三哥在,他书读得多,反而没有女子应该三从四德的规矩。他是支持她的,而且不论怎样,他总会护着她。重活这一世,可以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只有三哥。

北疆多战事,她若执意出来,父亲和哥哥一定也会顺着她,只是怕又要劳师动众地找人保护。她本就是占用了徐锦笙的身体,应该多为别人考虑,不能惹人嫌。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我,那我不出来也就是了。”

穆离能察觉到她这句话说的言不由衷,也是,把她养在王府里,就像是金笼子里边儿住的鸟,任谁都不会快活的吧!可她出门行医毕竟不是小事,总要问过了世子才好。

“郡主还没有好好逛过赤阳城的市集吧,属下带您转转。”

穆离这话多半都有讨好她的嫌疑,虽然他这人常年都是一张木头脸,可纳兰锦绣还是能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其实,他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怕她难过,所以才想要安慰她。

“好,你知道哪趟街上好吃的多么?”

“属下不知。”

“那哪里好玩儿的多也成。”

穆离仍是一脸懵懂的摇头:“不知。”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对赤阳城一无所知,而他,竟然也同她一样。这也不能怪他,他每日接受那么严苛的训练,大概从来都没体验过放肆玩、随便吃是什么感觉。

穆离用食指轻刮了刮太阳穴,一本正经的道:“咱们一趟一趟地看,反正时间还早。”

这倒是不容易了,还能让她在外面随便玩儿。在纳兰锦绣心里,穆离实在太过中规中矩。怕这个,怕那个,好像她是纸糊的一样,风过来都能把她吹散。她点头,语气里难掩愉悦:“那好,只要你不一直催着我回去就成。”

穆离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不由得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微微的笑意。她贵为郡主,可以不用听他的,甚至可以难为他,可她从来没这样做。其实,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想出来行医,也是她善良的一部分吗?

113:郡主可爱

纳兰锦绣不知穆离是怎样和徐锦策沟通的,反正三日后她就去“神农百草坐诊了。北疆人豪迈不羁,民风也开放,女子行医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在马场骑马,在柜上做生意的也比比皆是。

可她毕竟贵为镇北王府的郡主,容貌又生得出挑,太过扎眼。安全起见,她还是女扮男装,化名白锦。穆离依然是形影不离的跟着她,护她周全。

苍梧谣里沈从苁素衣乌发看起来特别温和,她靠着美人靠,在塌上做针线。她选了最柔软轻滑的面料用来做男子寝衣,又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得特别细致的。

“主子,您都缝了一上午了,喝盏茶,歇歇眼睛吧!”她的侍女翠竹端着茶水,担忧地看着她道。

沈从苁依然专心致志的缝,眼皮都没抬一下。翠竹秉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侍女,把茶水放到小几上,坐到沈从苁身边,小声道:“主子,你这样子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院子上上下下都是咱们的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算他们知道我心情不好,又能说明什么?自从我到了镇北王府,就连镇北王的影子都没见到,我表现的太过平静才不正常吧。”

翠竹只能指了指寝衣上绣着的字,那是一句诗:为谁风露立中宵。沈从苁把针放到笸箩里,用手指轻轻描摹过这七个字,思绪万千。

她才不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沈从苁,她叫凌素,是大宁相国府培养的谍者。她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完成过最艰难的任务,杀死过和她一样的谍者。她的一双手,可烹茶、可刺绣、可弹琴,也可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

和她一起受训的女孩子,一共有十二个,已经是优中选优的了。可最终她们一个个都被淘汰了,主子认为,能留到最后的那个才是最强的,才能被委以重任。而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活下来的她成为“谍主”。

小时候,她家里很穷,父母为了换一袋粮食把她卖了,卖给有钱人家做通房。那一年她十二岁,看着衣着华贵的女人对她说,生下儿子就能留下,生不出来就被送到暗娼窑子去。

她吓坏了,口口声声应着一定生下男丁。可她那时候那么小,哪里知道生孩子是不容易的?她见比自己爹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向她伸出手,她恶心透了。反抗的过程中,她把那个人杀了。

杀人偿命,她被送到了官府,等待问斩。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去监牢审查犯人的当朝相国,一眼就看出她资质非凡。最后她不止没死,还进了相国府,衣食不愁。

她本是个无心人,为了可以活着,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她只有一个目标,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挡她路的人,她就让他们化为白骨。凭着这一种信念,她活了下来,成为了最优秀的谍者。

可惜命运还是喜欢捉弄人,让她爱上了当朝相国宗玄奕。其实过程一点都不复杂,他救了她,并且让她脱胎换骨,从最下等、最卑贱的人,变成可以仰首,可以轻易夺人性命的强者。

没有人会不喜欢在自己生命中这样特别的人。她想着,就一辈子做他的间谍,一辈子替他办事,只要能偶尔看见他,她便心满意足了。可惜,她被派来了北疆。

她只记得相国大人,总是反复写这一句诗。旁人都说他是在思念先夫人,她就想,他这样一个寡情的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尝试着接近,最终都被无情抹杀。

北疆之行的前一晚,她喝了饯行酒,也给他喝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杯酒里含了什么,酒后他又做过什么。这是她的秘密,就是死了,也是要带走的。

“只不过是一句诗而已,旁人怎么想就让他们想就好了。”

“可是,这样毕竟对您的闺誉有损。”

“我大婚之日就被新郎抛弃,他至今未曾露面,铁了心的是让我守生寡。外面传的那些话,即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能猜到一些的。这样的我,你觉得还需要闺誉吗?”

翠竹也不是一般丫头,她是凌素最得力的属下,这次是同她来北疆,就是要助她完成任务的。她又小声说:“话虽如此,可你也不能一再将就,外面的话传难听了,自然就会有人盯上你。咱们的身份可经不住查。”

“我知道了,以后会收敛着些。”

翠竹又道:“哪有人寝衣上还绣诗的?再者说,这是男子的寝衣,旁人都会以为你是给镇北王做的,这诗穿在他身上你能舒服?”

沈从苁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剪刀,把自己绣的那些字都拆了。面料娇贵,这样便皱皱巴巴的,并且留下了一个个的小洞。她蹙眉看了半天,决定在上面绣个图样。

“我还要跟你说件事儿。”

“说。”沈从苁埋头绣图样,一副*的样子。

“摘星楼那边每天都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大抵是出去玩了吧,毕竟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又少。”

翠竹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质疑道:“可即便是出去玩,也不能这么频繁。”

“你让人跟着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倒是想跟,可她身边的那个侍卫十分厉害,根本就跟踪不了,远远的就被发现了。”

“就是那个叫穆离的?”

“是的,防护的滴水不漏。”

“让你带来的人呢,让她去。”

“昨天已经试过了,她扮成农妇刚跟上就被那个侍卫盯上了。”

沈从苁这才把寝衣收了起来,算是开始正视翠竹说的话。她听了一会儿觉得,镇北王府的这个郡主可是不简单,自己应该亲自去会会。

“你吩咐厨房炖一盅乳鸽汤来,我要去看了一下咱们的郡主。”

沈从苁刚到摘星楼门口,就被一个婆子拦了下来,口口声声的都是给王妃问好。沈从苁一边问着郡主在做什么,心里一边暗道:这摘星楼的防护一点儿也不比她那里差,里里外外都是忠心的人。

院子里,纳兰锦绣正在放风筝,赤阳城的风很大,她放起来有些吃力,可她却觉得他这样放风筝才有意思。穆离依然是在旁边守着她,怕她只顾着仰头看风筝摔倒。风筝挂到了树上,她的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据说是镇北王陪先王妃一起种下的。

“穆离。”她回头找自己的侍卫,却见他已经利落的爬上树,把风筝给她取了下来。

“坏了,翅膀扯坏了。”纳兰锦绣拿着风筝蹙眉,感叹穆离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应该轻轻的取下来,而不是扯下来好吗。

穆离一心只想快点把风筝给她取下来,哪里知道这东西竟然这么脆弱。这可是她心血来潮糊了一早晨的,就这么被他扯坏了,她大概又会不高兴了。果不其然,她把风筝抛给他,有点任性的说:“穆离,你惹我不高兴了,本郡主要罚你给我做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出来。”

做风筝?他哪会?穆离看着手里这只巨大的蝴蝶,有点儿无奈。郡主总是喜欢给他出难题,这东西怕是他怎么也做不出来的。他正在头疼该怎么解决,就听见她一声轻笑。

“穆离,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呆呢?”

他抬头,看见少女俏生生的站着,一双又黑又乌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知道她刚才是故意为难他,可他的心情却意外的非常好,仿佛只要她笑,他的世界就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你快别在那傻站着了,今天不放风筝,我检查你写字。”

“好。”

“我上次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可都完成了?”

“完成了。”她让他抄写兵法,一定要字迹工整。

纳兰锦绣仔细地看,一张一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只要有不满意的地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指出来。比如你这个“竹”字写得头重脚轻,或是“逃”字写的都快分了家,一定是没按照笔画顺序写……

穆离觉得自己进步已经很快了,起初他写的字,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看懂,现在吉祥如意都能认出来了。这么想着就觉得郡主待下人是真好,教了他们每个人读书写字,说是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伺候人,以后出去了总会有用处的。

他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善良的姑娘,确切的说,他很少见到姑娘。镇北王府以前是没有女子的,后来出任务的时候倒是见过,没有深接触,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像他家郡主这么……可爱!

是的,可爱。

她教训人的时候一板一眼,明明一脸严肃,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威胁,只是觉得故作深沉。等到发现她教训的人真正做不到的时候,她又总会无奈的放弃,她对别人总是宽容的。就是这一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才让他觉得弥足珍贵。能不珍贵么?多少人做不到的事,就被这一个小女子轻易做到了。

114:有孕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14:有孕等到沈从苁进到院中的时候,就看见那晚锦绣正在指导穆离和吉祥如意写字。三个下人坐在一条长桌旁边一字排开,都在那奋笔疾书。她围着他们转圈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姿态看起来很悠闲,却是个眼睛毒的,谁写不好她就指出来,完全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沈从苁笑了笑,她和一般的名门贵女还真是不一样。自古尊卑有别,哪有主子指导下人写字的道理,她怎么不知道避讳人呢?门口有那么位婆子拦着,想来她到摘星楼来的事也早就传进了郡主的耳朵。她这般做,是故意想给她看的吧!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沈从苁是想多了。纳兰锦绣本就是要指导他们写字的,她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刻意避讳,毕竟,爹爹和哥哥待下人都是亲如一家。揽月楼,时常有护卫和哥哥一同吃饭,大家就摆着一张大桌子,没有尊卑之论,吃的不亦乐乎呢。

说真的,纳兰锦绣喜欢这种氛围,对镇北王府的风气也是有心要延承下去的。人来到这世上就要吃很多苦,这是她两世为人明白的道理。佛家云众生皆苦,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既然都是来吃苦的,为什么不能互相帮持,让痛苦有人分担,快活也有人分担呢。

她这位小继母,入主苍梧谣后,安生了几天。现下却是整个后院的大事小情都要受她管辖,她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下人该有下人的样子,主人也得有主人的态度。

当然她说的也没错,规矩在金陵城的深宅大院里是非常重要的。而在镇北王府,每个护卫都是受过严苛训练,他们知道什么可以冒犯,而什么是坚决不可以碰触的。

即便是赤阳城也时常有战争,他们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保护主子。让他们以命相待,凭什么?就凭着规矩么?不会的,在生死考验面前,那些规矩一文不值。让他们不离不弃、报以忠诚的是情感。

纳兰锦绣不想管镇北王府里面的事,但是摘星楼都是她的人,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没必要去迎合谁。不管她做的这些,是不是碍了她继母的眼,她都不准备改变。

沈从苁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凑过去看穆离写字。沈从苁在金陵素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纳兰锦绣以为穆离的字,她一定是看不上的。谁知她却夸赞了一句,写的不错,进步很快。

当然,纳兰锦绣不会天真的以为她说的是真心话。穆离自然也知道。他本来想起身,哪有在主子面前侍卫还坐着的道理,可她见郡主示意他继续写,他便坐着不动,继续抄书了。

“我看你总出去,想来是在外面有事要忙,怕你累坏了身子,特意让厨房给你炖了一盅乳鸽汤,你快尝尝喜不喜欢。”沈从苁拉着纳兰锦绣的手,亲近的不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纳兰锦绣清楚她来摘星楼,不会是给她送个汤这么简单。可既然人家没说明来历,那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现在她们两个就是互相比装傻嘛。

“母亲的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都是些家常的,也没见得就有多好。”

“那可不一定,我看您那个厨娘做得一手好菜,也不枉您千里迢迢从金陵把她带来。”

沈从苁笑着道:“千里迢迢带厨子来,说起来确实有些让人见笑,可我是从小吃她做的饭,也是习惯了。母亲怕我到这儿想家,特意让我把她带来。”

“您带来了厨子,我跟着都能吃到地道的金陵菜了,这么说还得谢谢外祖母。”

“那你快进去尝尝吧,她若是做的不合你的口味,你尽管和我说。她别的不擅长,金陵菜做的还是不错的,你想吃哪个直接吩咐她做就行。”

纳兰锦绣喝着乳鸽汤,和沈从苁闲话家常。按理说沈从苁这个人,除了规矩多和身上的主子习气太重外,也没有其他的缺点了。比如她对纳兰锦绣素来是呵护有加,既像长辈关心晚辈,又像是姐妹之间的互相关爱。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素来是纳兰锦绣的处事规则。按理说她不该讨厌沈从苁才是,可她也说不清心里那种防备状态是哪来的。就是那种人虚幻的第六感,让她非常不喜欢沈从苁。

也许就是因为沈从苁对她太好了吧!一个贵门千金,年方二八,在家金枝玉叶般养着,来到这里,怎么可能愿意屈尊降贵的一味对别人好。纳兰锦绣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向她示好过。互不干涉,以礼相待,是她认为最舒服的相处模式,没必要过于亲近,也没必要改变。

其实,纳兰锦绣不知道,沈从苁现在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搏取她的好感,减少对她的防备。等到纳兰锦绣真正意识过来的那一天,一切就都晚了。说到底,她还是太过稚嫩,不太清楚人心到底有多险恶。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沈从苁忽然过来找她。她是一个人来的摘星楼,连她的贴身侍女翠竹都没带。纳兰锦绣看她脸色青白,一副刚哭过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笙儿,我完了,我完了!”沈从苁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

“你怎么了?先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沈从苁又哭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我有身孕了。”

“身孕?”纳兰锦绣眼睛睁得老大,她老爹就是镇北王,与他这位新王妃素未谋面,哪里来的孩子?

“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也是葵水不来,刚刚发现的。”

“你……你怎么确定的?”

“我在外面找大夫看的。”沈从苁说完,又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是乔装了的,肯定没有人能认出我来,我现在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笙儿,你是大夫你给我想想办法。”

这一个月来,沈从苁几乎日日都会来摘星楼,对纳兰锦绣在外行医的事也是一清二楚。纳兰锦绣本来也没打算瞒她,两人本就同在镇北王府生活,这里又没人像三哥那般护着她,她就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你先别激动,你坐下,我给你切下脉。”

沈从苁坐下,纳兰锦绣仔细的诊了两遍,确定没错。她确实是有孕了。这让纳兰锦绣也有些无措,毕竟,两世为人的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尤其是,沈从苁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镇北王的,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是会要了她命的。

“你……”纳兰锦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

“孩子的父亲是谁?”

沈从苁闭眼,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落下,她很小声地说:“他在金陵。”

“你们……”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是我的侍卫,就像你和穆离一样。”

沈从苁的这个比喻,让纳兰锦绣莫名不舒服。她和穆离,可是纯粹的主仆关系,哪里能和她和她的侍卫一样。不过,纳兰锦绣也没那么矫情,这时候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从苁又哭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当初我不愿意,却是因为是圣上赐婚拒绝不了。我若是不嫁,他就要死,那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他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嫁了,想到有生之年总有机会再见的。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我会死在他前面呢。”

“什么死不死的?每个女人都生孩子,你见过几个死了的?”

“我能活下来吗?”

“你的命属于你自己,只要你想活就可以活下来。”

“我当然想活。可是,你觉得镇北王府还能留下我么?”

“我不知道。”

“我这是犯了七出之条,即便是寻常的老百姓家里,也是要被浸猪笼或是休弃的。更何况这是圣上赐婚,我犯了这样的错,不是有损圣颜吗?我姑母……本就因为没能生下嫡子,在宫里步履维艰。我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她和沈家都要受我牵连,我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

纳兰锦绣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宁律规定,犯了七出之条的女子,均有夫家处置。有一些良善的人家,便会写了休书逐出门去。若是遇到恶人,就有活生生被杀死的。

其实,在大宁只要是犯了这种错的女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那些被休弃的,虽然留了条命在,但夫家不要,母家也不收。最终不是流落风月场所,就是不知所踪。

沈从苁忽然想到什么,她握了纳兰锦绣的手,乞求:“你是大夫,能不能让我不要这个孩子,你一定有法子的。”

“我是大夫,只能救人。”纳兰锦绣不精通妇科,但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怎么落胎,怎么养胎,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因果有轮回,她死了尚且能复生,又怎能对无辜生命痛下杀手呢?

115:侍卫之心(一)

“可是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死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难道就是你的为医之道。”

纳兰锦绣沉默,她又何尝不知沈从苁是在逼迫她。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她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就除掉那个孩子,可她不愿。

可能是因为她上一世求而不得,她总觉得孩子和母亲有命定的缘分,有了的就是福气。又或者是她重活这一世,更加对因果轮回深信不疑。善恶到头终有报,如果她今日替沈从苁杀了这个孩子,那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能还清这份孽债。

“笙儿,算我求你行不行,我不敢惊动别人去请大夫,我怕隔墙有耳。现在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

沈从苁还是第一次这样求人,按理说纳兰锦绣不应该拒绝。可她不喜欢沈从苁明里暗里要挟她的那些话,她若做了便有违良心,她若不做便是逼死沈从苁。把自己的事让别人来承担责任,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如果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那就请你出去吧,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徐锦笙!”沈从苁厉喝一声:“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她这一声不算友善,本来守在远处的穆离听到了,怕她伤了郡主,推门进来,对着纳兰锦绣行礼:“郡主,您该去医馆了。”

纳兰锦绣收敛心思,对着沈从苁道:“我有事情在身,母亲请回吧!”

沈从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双浅淡的琉璃眸中全是泪水,可最终没让它们滚落下来。她提着裙摆离开,脚步有些虚浮,从后面看也是踉踉跄跄的。

纳兰锦绣很想叫住她,想同她一起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一种反对的声音,不停的告诉她,她要离沈从苁远点,断断不能交心。

“郡主。”穆离见她眼中有游离的神色,不禁出口唤她,有些担忧。王妃虽然同她亲近,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我没事,已经到了去医馆的时辰了吗?”

“没有。”

“那你……”

“我是觉得您和王妃相处得不太愉快。”

纳兰锦绣看着他,他最近可真是长本事了,不仅会察言观色,还会为她扯谎了。这样发展下去就很好。只有他一心替她考虑,她也才能全心信任他。主仆之间只有互相信任了,才会成为铜墙铁壁,不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穆离。”纳兰锦绣忽然出口唤他。

“属下在。”

“你最近表现很好,本郡主要嘉奖你。”

穆离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为君主排忧解难是属下的职责,不敢邀功。”

纳兰锦绣觉得穆离真是被哥哥教的迂腐极了,她这么努力的帮他改,每次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他总是又会给她当头一棒。她拉过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穆离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想问她怎么了,又不敢。他隐隐觉着郡主不大高兴,可她为什么不高兴,他又想不出原因。他觉得自己肯定没惹到她,应该是王妃,刚才她对郡主的态度十分不好。穆离这般想着,就又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王妃来了,一定要看紧郡主,不能让她们再单独相处了。

“你就不要跟我说那些面子话了,明知道我不爱听。”许久后,纳兰锦绣道。她本来是等着穆离自己想明白的,据她的经验,穆离这个人,若是自己想明白了,下次便不会再犯。若是别人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他一准用不了两天就忘了。

穆离不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毕竟她已经无视他很久了。而且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他又正好在思考怎么把王妃和郡主分开,故而只听到她嘟囔一声,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也就没有在意。

纳兰锦绣眯了眯眼睛,这小子,可以啊!连她说话都敢无视了。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起玉足狠狠的给了他一脚。

这一脚虽然她用了不少力气,可穆离却不疼。因为她在屋里穿的是软鞋,柔柔软软的底,踢人也不痛。况且他皮糙肉厚的,哪里是她个小丫头能弄疼的。倒像是一种亲昵的撒娇……撒娇?他这又是在想什么,怎能如此冒犯郡主,穆离心中自责,低垂了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纳兰锦绣见踢了他一脚后,他依然没有反应,骄纵地道:“本郡主跟你说话呢!”

穆离只好硬着头皮问:“郡主同属下说了什么?能重复一遍吗?”

纳兰锦绣认命地叹了口气,无奈:“我说,你以后不要跟我说官话,那些都是用来应付外人的,我不喜欢听。”

穆离见她鼓着腮帮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以他的经验,若是现在不应承她,她多半又要罚他抄书。以前,他总觉得郡主罚他抄书,是为了让他练字。自从发现郡主借检查字的缘由,在读兵法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初衷了。

兵书本就枯燥,她一个人读起来没意思。换了这种方式,可以一边监督他写字,一边也能耐着性子把兵书读下去了。一劳两得,郡主肚子里的算盘可是打得精呢。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她开始给他找事了,语气清淡的说:“继续抄书去,我不让你停,你就不可以偷懒。”

穆离无语,他总觉得郡主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虽然有些任性,可是,也挺可爱的。可爱,郡主再可爱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就是一个侍卫!这么一想,心中又多了一丝怅然,眉头也就皱了起来。

“干嘛?”纳兰锦绣眼睛一瞪,却又忍不住破了功,笑道:“穆离,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连我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穆离一见她笑,心就跟着软了下来。她离他不算近,可他低头就能看见她。淡淡的香气裹着缕缕药香袭来,他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了。

最终,穆离还是继续开始抄兵书,而口口声声要监督他抄书的人,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她睡觉的时候挺乖的,长长的睫毛像羽扇一般,因是趴在书案上,脸颊被挤得有些变形,显得肉乎乎的可爱。

她醒着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冷清。她肤色白皙,不喜上妆,又喜欢穿素衣,总是给人一种素如冰雪的感觉。她额间的玉饰垂了下来,穆离伸手替她理好,希望不要扰了她的好梦。

纳兰锦绣也确实是做了梦,这梦又长又沉,她在梦里过完了一生。梦中,是宗玄奕的一双眼睛,幽漆无底,像是冰封三尺的湖面,又像是随时都要伤人的利刃。

他的背后是浓重的黑夜和熊熊大火,他一字一顿:“纳、兰、锦、绣。”

这一刻,纳兰锦绣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她只想逃。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这双眼睛,再也不要见到他。她跑他追,前方一片黑暗,她找不到方向,只能下意识地喊三哥……

“三哥……三哥……”她低喃,带着一点儿哭腔。

穆离知道她是做梦了,想把她叫醒,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触碰她。她是郡主,他要尊敬她,要保护她,就是不能冒犯她。他正犹豫着,突然她凄厉地喊了声:“别逼我!”

那声音太过凄厉,就像是一柄利刃猛的刺入心房,让穆离的心口一疼。他本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可身体的反应还是超越了理智,在回过神前,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一丝犹豫,一丝彷徨都没有的抱了。

纳兰锦绣慢慢睁开双眼,因为是刚醒过来,所以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迷离的双眼似乎辨不清方向,她把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低声道:“三哥……”

穆离一怔,他从来没离她这么近过,确切的说是他从来就没有和女子这样亲密接触过。他的睫毛很好看,长而浓,又有一点点卷翘,这时候正抖得厉害,预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安。他眼神飘忽,根本就不敢看她,搂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放开。

纳兰锦绣终于有些清醒了,她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看见抱着自己的青年,一眉一目,逐渐清晰。这是……穆离?她一惊,伸手推开他,又蹭的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她起身的时候晃了晃,腰部撞上了桌子。

穆离一看她的动作就被吓了一跳,怕她伤到自己。他伸手想要扶住她,看到她戒备的眼神,又怏怏地收了回来。戳在那里,沉默不语。

往常他一这样,纳兰锦绣便不忍责怪了。她这院子里的下人,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她便下不去手了。毕竟,惩罚只是手段,而如果那人已经知道错了,又何必追着不放呢?

可她现在控制不住,她觉得穆离有些过分了,就指责道:“你……穆离,我见你为人耿直,你可倒好,怎么这么做呢?你这是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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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侍卫之心(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16:侍卫之心纳兰锦绣一着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更没考究词语用的对不对。可穆离却都听清了,他缓缓抬头,还是往常那副淡漠的样子,冷声道:“你做噩梦了,我只是不想你害怕。”

纳兰锦绣脑子里还是乱的,根本就没发现他没用郡主和属下来称呼彼此。其实,穆离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的,所以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用敬称。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起码让她指责的话说不出来了。可不管什么原因,他也不应该抱她,这个肯定是不对的。她平静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应该叫醒我。”

穆离低声道:“属下叫了,郡主听不见。”

没听见?那也是极有可能的,她有时候睡觉确实是睡得挺沉的。纳兰锦绣又被他堵的没话说了,其实细细想来,穆离这个人平时只是不太爱说话,但确实一点儿都不傻的,甚至可以说是很聪明。

也是,哥哥分给她的侍卫,资历怎么可能差?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弄错重点了。明明是要教训一下她的侍卫,怎么反过来倒成了考虑人家到底聪明不聪明了?为了能把话题拉回来,她只好又道:“那肯定是你叫的不够大声。”

穆离低头,当时他只听见她喊的那一声颇为凄厉,心里一阵疼,就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现在见她责怪自己,他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是不大舒服的。尤其是她喊的那声三哥,又珍重又依赖,他可不觉得那是她哥哥。

穆离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危险。他似乎越来越在乎郡主,甚至一刻都不愿意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没有过跟女孩子接触的经历,在情感上是非常单纯的那种人,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如今,他是在肖想郡主!

穆离这种想法一蹦出脑海,就仿佛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骤然清醒。他忽的在纳兰锦绣面前跪下,低垂了头,淡声道:“属下冒犯了郡主,请郡主责罚。”

纳兰锦绣对别人跪她这件事有心理障碍。那是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她印象中太傅府没落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在院子里,战战兢兢。那里有她熟识的所有面孔,可她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以后,每当有人跪在她面前,她就会生出特别想保护那个人的感觉。现在也是。她转身走到窗边,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平静地说:“穆离,我从来不让你跪我,是因为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你以前从来不跪我,不是因为你不尊敬我,而是你从未把我当成过主子看。”

“属下不敢。”

“不敢?”纳兰锦绣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语气也比刚才严厉了许多:“你在我身边也有段时间了,你是个什么性格我会不了解吗?你表面上看是哥哥派给我的侍卫,要事事听我的命令。可在你的心里,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主人。你想做的事,即便是千难万险也要去做。你不想做的事,就算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依然不会做。”

穆离不语,只低下了头,不知是默认还是怎么。

纳兰锦绣又舒了一口气,看着他说:“你如今跪我,无非是觉得,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无关紧要的,对不对?”

穆离依然不说话,内心挣扎。有些情感似乎就要冲破胸腔,可他知道,他不能说出来。不然,他就连留在她身边的权利都没有了。

“穆离,你看着我,回答我!”这是纳兰锦绣很少有的严厉时候。

穆离的性子里除了淡漠坦然,还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直率。他特别想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他想问问她,回答你?我敢回答,而你敢听吗?可最终不舍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他不舍得她失望,不舍得看她为难,不舍得离开她。

他没有喜欢过人,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谁。可是,就在他抱住她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无比清楚,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他的小主子。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仅仅是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就会喜欢上。

“穆离,我一直在和你说,人与人之间要相互信任。而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信任我呢?就像是对你的战友一样。”纳兰锦绣努力了很久,还是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很多事情都看通透了,这其中也包括男女之情。穆离是在躲她,其实因为什么躲,她心里大概也是有数的。

穆离听她这般说,心也跟着冷了。她性子和善,对下人们好,她出身尊贵,却可以让自己委身在那个小药铺义诊。她这种种的特别,让他放松了警惕,觉得他们可以是同路人。可她生来就是主子,而他却是连自己命运都不能主宰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同路呢?

她现在和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刚才他抱她的缘故吧!她想让他死心,让他不要再对她有非分之想。她怕伤害了他,所以才会说得这么委婉,他若不收敛住自己的心思,又怎么对得起她?对得起世子?对得起镇北王府?

穆离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她行了个礼,淡声道:“郡主,您是主子,是属下誓死要保护的人,刚刚是属下不小心冒犯了您,以后不会了。”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还找了个台阶给他下:“事急从权,我没有怪你。”

穆离把抄了一半的兵法理好,方便她过会儿查阅,又替她重新研了墨,才退出了屋子。她每次心情不大爽利的时候,就会写字,写着写着就安静下来了。

穆离以为写字可以让人平心静气。却不知道,纳兰锦绣写字仅仅是因为,她的字是三哥教的。她如今的字体,已经和三哥的有七八分相像了。每次看到自己写下的字,她心里就会莫名觉得安定。

感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东西,明明是那个人辜负了她,她却依然念念不忘。她离开金陵之前,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放不下,一定会同他说得清清楚楚。她要他亲口告诉她,感情远没有仕途重要,他选择了后者。如果是那样,她大概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念念不忘了。

纳兰锦绣拿起穆离抄写的兵法坐到书案上,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穆离现在的字,虽然比之前好看了许多,但还是略显潦草,不符合他利落的性格。看样子,她还是要好好监督他才是。

想到监督他写字,她不禁又有些头疼。穆离是比徐锦笙大了几岁,可纳兰锦绣却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她也曾情窦初开,一心一意爱慕过一个人。

第一次喜欢的那个人,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甚至是永远都忘不掉的。那是因为刚开始懂得喜欢,会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交付出去。既然是付出了真心,那必然就会刻骨铭心。

她当初喜欢宗玄奕,不就是如此吗?这种喜欢开始的纯粹,结束的也简单。而那种深思熟虑后,依然要承认的喜欢便是爱了。真正的爱,是人无法轻易割舍的,就如同她现在对三哥。

如今穆离对她,大抵也只是新奇。因为他不曾同其它女子这般接触过,所以会懵懵懂懂的把好感当成是喜欢。在刚开始的时候,要想抑制应该还是很容易的吧!

纳兰锦绣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多让穆离接触女孩子。等他和很多女孩子相处过了,就会明白,这种感觉不能称之为爱,仅仅是对异性的一种好感。这种好感和爱情的区别就是,它可以有很多个,而爱情是唯一的。

纳兰锦绣虽然是个行动派,可为了不让穆离起疑心,她还是决定先让吉祥如意试试。她这两个丫头,最是冰雪聪明了,让她们多和穆离接触,也不怕生出是非。即便是生出了是非,那也是好事,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到时候她就替他们做主。

纳兰锦绣正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被翠竹的哭嚎惊住了。她推开门,站在二层楼上俯视着院子里的景象。翠竹因为状似疯癫的过来,被门口的婆子拦在外面,她仍是大声的喊着要见郡主。

纳兰锦绣只好让人把她放进来,翠竹看见了她,也不往前走了,只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哀求她:“郡主,奴婢求您救救王妃吧!”

“王妃怎么了?”

翠竹也不敢说出来,只伏在地上一个劲的哭。纳兰锦绣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她让穆离带上她的药箱,自己则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向着苍梧谣飞奔而去。

一进到院子,她就觉得诡异。往常门口都守着很多侍卫,丫鬟婆子们也都来来往往的,手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此时,这个院子特别空旷,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喊了两声母亲,均没有人回答,她只好上楼。

117:烂好人(一)

沈从苁平时住的那间屋子,此时门敞着。纳兰锦绣走过去,看见沈从苁正躺在地上,看起来好像是昏迷过去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抱起她,看见她脸色惨白,脸颊两侧的长发被汗水润湿,粘在脸上。

她这是怎么了?纳兰锦绣细细的打量她,发现她腰间缠着的布有些异样。那布条比寻常腰带要宽许多,连同小腹都一起包裹住了,而且长长的垂了下来。纳兰锦绣看着布条的位置,心里一惊,难不成……沈从苁想要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小产?

她再看向沈从苁,心里说不出的怪异。都说虎毒不食子,她若是真心喜欢她的那个侍卫,又怎么能对他们两个的孩子痛下杀手?而且还是用这种方法,又残忍,又痛苦。

纳兰锦绣唤了她两声,不见沈从苁清醒,就想先把她抱到床上去。奈何徐锦笙体型太过纤弱,两条手臂细细的,根本就没有力气抱起一个成年人。地上实在是太凉了,不能继续这样,她只好去卧房取来了棉被,铺在沈从苁身下。

刚把棉被铺好,穆离也带着翠竹赶到了。纳兰锦绣一见穆离,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穆离已经看清楚了情形,提着药箱过去。

“把那个青玉瓶里的药丸取一粒给我。”

穆离也不敢耽搁,赶紧打开了药箱,取出青玉瓶里的一粒红色药丸递给纳兰锦绣。纳兰锦绣看沈从苁昏迷着,根本不知道配合吃药,就让穆离来帮忙。

穆离也没有多想,直接用手钳住沈从苁的颌骨,微微用力捏开。纳兰锦绣把药丸放进沈从苁的嘴里,穆离用手顶了下沈从苁的下巴,药丸便被她咽进去了。

纳兰锦绣拿出针包,开始给沈从苁行针。沈从苁在整个过程中,始终是昏迷着的。纳兰锦绣倒也不急着把她扎醒,免得她醒过来,耽误她施针。

“翠竹,你去拿温水和帕子来。”纳兰锦绣见沈从苁满脸汗水,头发都粘在上面,就想让翠竹替她擦一擦。翠竹看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给沈从苁擦脸,一边还求纳兰锦绣救人。

纳兰锦绣刚才跑得急,又一颗心都扑在沈从苁身上。额头上的汗,也是细细密密的一层,生性好洁的她却丝毫没意识到。穆离怕汗水流到她眼睛里,耽误了她行针,就想给她擦一擦。可他没有带手帕的习惯,犹豫了一下,就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汗。

汗水被穆离轻柔地擦拭干净之后,纳兰锦绣才感觉脑袋好像一下子轻快了许多。她手下不停,也不抬头看他,只淡淡地对穆离道:“谢谢。”

穆离先是一怔,然后又微不可察的笑了。刚刚在摘星楼两人经历的尴尬和不愉快,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翠竹虽然哭的稀里哗啦,耳朵却还是灵敏的,被纳兰锦绣的一句谢谢,惊得停了手。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哪个主子跟下人道谢的。看样子,镇北王府还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处处都和别人不一样,标新立异的。

纳兰锦绣顺利地施了针,然后让穆把沈从苁抱到了床上。翠竹还在哭,声音不大不小,自始至终都没间断过。纳兰锦绣被她哭得有些烦躁,只好让她去沏壶茶来。翠竹脸上还挂着泪珠,模样有点儿不太情愿,大概是在想,我家主子都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纳兰锦绣见她一动不动,就用幽怨的小眼神儿看着她,她无奈,只好解释:“我在这守着她,你总得让我喝点茶等着吧!”

“那……”翠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家主子什么时候能醒呀?”

“应该快了。”

“具体需要多久?”

“你不要问的这么明确,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推敲得到?”

翠竹噤了声,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沈从苁,才去沏茶了。等她抱了茶壶回来,纳兰锦绣、穆离还有她三个人一人倒了一杯茶,边饮着边聊起天来。

“你们的院子今天是怎么了?就你一个人在,其他人呢?”纳兰锦绣从一进门就觉得奇怪了,现在有空才问翠竹。

翠竹偷偷打量了她一眼,看她模样很柔和,估计她不会发脾气,才道:“主子打发他们去收拾园子了。”

“什么园子?”

“就是王府后面圈出来的那片空地嘛!”

纳兰锦绣想到沈从苁前段时间,同她说自己想种园子的事情,她记得沈从苁是让下人们从后面开地了。但是也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派出去,除非她是故意的。

“用布条勒紧腹部,这是谁想的主意?”

翠竹低下头,小声道:“是我。”

纳兰锦绣蹙眉:“就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是。”

“所以你们就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了?”

“是。”

“翠竹,你好大的胆子!”她两世为人都是主子,并且出身尊贵,平时温和着不发脾气倒也算了。可如果她发了脾气,那看起来也是很凶的。

翠竹年纪也不小了,被她这么一吼,除了哭,也不会做别的了。纳兰锦绣看着她,很严厉的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淘来的法子,但是我必须要警告你,以后再也不能用了,会要命的。”

翠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这些根本就不懂,只隐隐记得,她们老家有的姑娘珠胎暗结的时候,怕声张就会用这种方法自己解决。她也只是听说,还从来没见人用过。

翠竹当时就是把这个方法告诉了沈从苁,是沈从苁心意已决,一定要这么做。她的心里也没有底,但看见沈从苁坚决的态度,便也决定试一试了。毕竟,沈从苁是谍主,武功智谋都在她之上,她没有缘由不信任她。

沈从苁将布条围在自己的小腹上,自己的力气有限,就让翠竹帮着拉。翠竹看着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害怕了,她想放弃,可沈从苁不准。她说如果让这个孩子留下来,那她一定会被逐出镇北王府,这个事情一闹大,她是冒牌货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金陵城的主子也不会放过她们的。

翠竹想到她们作为谍者的规矩,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如果任务失败,都要接受惩罚。惩罚的方式,以造成的损失为标准。但是如果身份暴露,为了不牵连出更多的人,保护其他谍者和主子,就一定不能让自己活下来。

她们每一个人,私密的地方均带着毒药,如果任务失败,就要选择自裁。如果谍者怕死,甚至是出逃了,就会有天罗地网等着她们,插翅难飞。

翠竹是最新一批谍者里出来的,她是第一次做任务,却也知道血淋淋的事实。虽然内心挣扎,虽然下不去手,但还是遵从沈从苁的想法,想要用这种方法流掉这个孩子。

可当她看到沈从苁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的时候,内心的恐惧以及对自我的厌恶,爆发到了一个惊人的高点。她虽然是一个谍者,要灭七情六欲,可她终究是个人,人非草木。同为女人的她,内心也是无法承受的。

所以她才收了手,才不顾一切的去找纳兰锦绣。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让沈从苁死,不能让她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纳兰锦绣见她头垂得很低,仿佛是在自责,又仿佛是在想事情,她只好又追问:“我和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我……我……”翠竹抬头,眼眶红红的,欲言又止。

“我已经把你的主子救回来了,如果你们还要用那种法子,我无法阻止你们,但是,很可能会赔上她的命。”

“我……我不想她有事的,可我也实在没了法子。郡主,你既然是大夫,就帮帮我们吧!”

纳兰锦绣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气愤。沈从苁既然知道无法承受有孩子的后果,那当初为什么又要那么做?只为了贪图一时欢愉,就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赔上,或者是逼迫一个大夫做这种事。

她上一世的时候,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流过多少泪,拜过多少佛像。她去庙里上香,为了心诚,一步一步的走过多少台阶,扣过多少头,却依然没能求来一个孩子。沈从苁有了,却千方百计的要除掉,有时候老天还真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翠竹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动摇了,就又道:“只要郡主可以施以援手,我们主仆必定感恩戴德。”

“我不需要你们感恩,因为我不会这么做的。”

“您不能见死不救。”

纳兰锦绣笑了笑:“你们主仆还真是同心同德,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我现在就回摘星楼,过会儿会让人把安胎养身的药方送过来,要不要吃这副药,你们主仆自己决定。”

她说完这些话,就起身出门去了。

118:烂好人(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18:烂好人穆离一见郡主走了,那自己就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跟着出了门。他看郡主神色不对,以为她是被气到了,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才能把她哄开心,奈何无果。他和女孩子接触的少,还真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纳兰锦绣回到摘星楼后,神色还算平静。让吉祥研了墨,自己沉默的坐在那写药方。刚才她跟翠竹撂了狠话,大抵就是不准备帮她们了。可话虽是那么说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毕竟是人命关天,而且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

她是大夫,虽然对她们的做法极为愤怒,可到底不能把人命当做草芥。这么想着就又有些气愤,沈从苁年纪不大,心思可是不少。与她接触的时间不长,却能料定她不会袖手旁观,天知道她今天以身犯险,是不是在逼她就范?

她写好了方子交给如意,让门房去抓药。思考了下又觉得不妥,这是一副普通的安胎方,若是抓药的人多嘴问了,而那位医者恰巧说了,沈从苁有身孕的事儿岂不是瞒不住了?她把方子收回来,对穆离道:“你现在就去抓药,别人如果问起这药谁用,你切不可回答。抓好药也不要在外面逗留,尽快回来交给我。”

穆离抓药回来,纳兰锦绣又想起苍梧谣现在除了翠竹,一个下人都没有。只好又让吉祥如意去把药煎了。她一边别扭着,一边又不得不为沈从苁考虑,矛盾的她,把花剪了个面目全非。

穆离在一旁看着眼角抽了抽,却是不敢再触她的霉头。一直等到纳兰锦绣把花枝子剪的就剩下一根了,他才背过头去,实在是有点儿不忍直视。

纳兰锦绣看着桌子上落的花枝子,一时也有些失神。自己刚才这是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一盆花,又没有招到她,她何必要如此呢?她放下剪刀,跑去厨房看吉祥如意煎药。

两个小丫头做事情十分认真,一人拿着一把蒲扇,轮流看着火候。等到纳兰锦绣一去,就成了三个人挤在炉子跟前。吉祥是最聪明的,看四下无人就问了纳兰锦绣,这意思就是不希望她去掺和苍梧谣的事。

“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她婚前失贞本就是大错,您可不能帮她。”

“不帮她难道要见死不救吗?你们别忘了,我是大夫。”

如意一听也是老大不愿意了:“大夫怎么了,您这不是已经给她开了方子?难不成她自己做的事儿,您还要去给她善后。您可别忘了,您是镇北王,的郡主,你不去把她做的这件事捅出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纳兰锦绣成功被她们两个逗笑,她发现这两个小丫头,看事情是越来越通透了。孰轻孰重,在她们心里简直是门儿清。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侍候,能时时提点她的错误,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心。

可是,真要让她做到见死不救,多少还是有些困难。这也怪当初带她的医女,教给她的就是,医者父母心,不止要对病患施救,更要对危难者施予援手,救助他们身体的同时,帮他们渡过难关。后来遇到师傅,他也是如是说的。

所以,她时常有一种错觉,一个好大夫,必然会是一个好人。而她,可能就是好人中的好人,俗称中的烂好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她……也算是得到善报了吧!不然怎么会死而复生呢?

一直到药煎好了纳兰锦绣思绪还是有些混乱,她让吉祥端了药跟着她去苍梧谣,穆离却执意同行。纳兰锦绣无奈地看着他,道:“这本就是女子之间的事儿,你个大男人戳在那儿不方便。”

“我去了什么都不做,只单纯保护郡主的安全,您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你个大活人在那,我怎么能当你不存在?”

穆离却是铁了心一定要跟着她,苍梧谣那对主仆不简单,对自己都能下那样的狠手,心思必然是歹毒的。让郡主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吉祥过去,他不放心。

纳兰锦绣承认自己御下无术,她的下人就没有一个惧她的。吉祥如意是,穆离更是。别人家的下人,都是对主子唯命是从,她家这些全都有自己的主见,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行了,那你就跟着去吧!不过这次你就守在门外,我不唤你的话你不许进去。”纳兰锦绣最终还是妥协了,不妥协又能怎么办呢?总不好一直和他僵持着。再者说他也是为她好,如此尽职尽责,她心里也是敬佩的。

等到主仆三人到了苍梧谣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天边一片火红,屋子里却显得沉闷,沈从苁和翠竹竟然连烛火都没点,就那么面对面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吉祥把药递给翠竹,翠竹接过来,看着沈从苁。沈从苁不说话,她便不敢伺候她吃药。纳兰锦绣一看翠竹像霜打茄子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挨主子训了。她接过药碗,对翠竹道:“去把烛火点上。”

沈从苁面无表情的看着纳兰锦绣,因为刚醒过来不久,脸色看起来还是苍白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血色。纳兰锦绣虽然心里怪着她,但对着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药刚熬好,还热着,再晚点就凉了。”

“我不吃!”沈从苁背过脸去,脸颊陷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是诚心想给自己找罪受吗?”

“当然不是,可我也没了更好的法子。既然早晚都是要失去它的,现在又何必吃这药呢。”

纳兰锦绣让吉祥和翠竹退出去,吉祥老大不情愿的,但又想到穆侍卫还守在门外,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若是里面有什么异动,一定能第一时间冲进来。于是,屋里就剩下纳兰锦绣和沈从苁了。

“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确定,你应该是极喜爱这孩子的父亲。”

“是,我很喜欢他。”

“那你就不想把这孩子生下来吗?”

“想。”沈从苁的眼睛里有了泪,她哽咽着说:“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我为了这个孩子去死吗?我死了,它就变成了孤儿,在这个人世间又有谁能保护她?它活着还不是要受人欺凌?”

“你都没有把它生下来,又怎么能确定,他出生以后就会变成孤儿呢。”

“我自己的处境我清楚。这是圣上赐婚,关系到沈家和镇北王府两家的脸面关系,甚至说是国亲都不为过。我却出了这样的事,镇北王不会放过我,沈家也不会再收留我。”

纳兰锦绣低叹一声,缓缓道:“我爹爹也是不愿意结这份亲的,不然也不可能迟迟不露面。”

“你的意思是……”

“只要我们都不声张,你就是镇北王妃,而它就是镇北王府的孩子。”

沈从苁本来灰色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她紧紧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很用力的握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哑:“可以么?”

沈从苁听纳兰锦绣这么说,却还是不太敢相信。镇北王再大度,再宽容,再不喜欢她,也不能磨灭他们之间是夫妻关系。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男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夫人婚前失贞,并且珠胎暗结?又有哪个男人,肯把给自己带来屈辱的孩子养在膝下?

纳兰锦绣其实也是不确定的,但她也有几分把握。镇北王爱兵如子,在军中很有威信,徐家军中人人敬畏他。徐锦策更是爱惜自己的兵,不然穆离那副冷清性子,又怎么会对他马首是瞻?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镇北王从没有过续弦的打算。他对先王妃情深意重,必然是不愿意别的女子占了亡妻的位置。如果沈从苁能和他摊牌,占用着王妃之名,却不用行夫妻之实,想来镇北王也不介意在府里多养个闲人。

“试试看吧!”纳兰锦绣说完,又把药递到了沈从苁嘴边,她这次没有拒绝,而是很利落的喝完了。

“那我要怎么和他去说?”

“等我爹回来,你和他实话实说,不要再隐瞒什么了。”

“他若是不接受怎么办?”

“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吗?”

沈从苁被她问的一怔,确实是。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坏了,即便是她出去找大夫开了落胎药,却也还是会走漏风声。她总不能把摘星楼里的所有人都杀光,这毕竟不现实。如今她只能信纳兰锦绣一次,也只能为自己拼这一次,万一成功了呢?

“我会同王爷好好说的,求他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她今天已经管了很多身外事,她需要回去反省一下,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毕竟还是打了镇北王府的脸,希望沈从苁到时候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把她卷进来,她轻声道:“你好好养着吧,明日我再让人把药给你送来。”

119:谍主(一)

纳兰锦绣起身,手便被沈从苁握住,她站在床边,而她坐在床上,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着沉默。许久后,沈从苁轻声道:“谢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以后算我欠你一次救命之恩。”

“言重了。这事情成与不成,还要看你能否说动我爹,如果能成,你还是感谢我爹爹吧!做事不成,你也不要怪罪他,毕竟,这亏吃的有点大。”

沈从苁点头,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拖下去了,就道:“我明日就起身去见王爷。”

纳兰锦绣摇头:“你的身子现在很虚弱,经不起舟车劳顿,还是先养几天再说。”

沈从苁的身体恢复远超过纳兰锦绣的认知,明明是很虚弱的人,经过一晚上时间的调理,竟然就生龙活虎了。纳兰锦绣感叹的同时,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徐锦笙这副小身板,还真是弱不禁风啊。

沈从苁要往平城去,平城正在打仗,为了让她能安全见到镇北王,纳兰锦绣把镇北王府一半的护卫都用来护送她。徐锦策临行前,曾交代过,他和父帅不在府里,一定要护郡主周全。镇北王府的护卫,对这位新王妃十分尊重,但是若想调遣他们,却只有纳兰锦绣可以。

王府门前,列队齐齐整整的。沈从苁在上马车前,看着门口的纳兰锦绣,很柔和的说:“笙儿,大恩不言谢。我本来也没大你几岁,你以后就不要叫我母亲了,可以叫我苁苁。”

“好,平城正在打仗,你这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沈从苁握了握她的手,纳兰锦绣发现,她的手并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柔嫩,略有一点硬,就是有一种骨骼分明的感觉。她想,沈从苁和一般的贵族小姐有点儿不同,不过也没有深思。

马车上,翠竹看着沈从苁清淡的神色,小声道:“郡主是个好人,心地善良。”

沈从苁不语,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就没想过任务的事,等她找了纳兰锦绣才发现,这件事也许可以两全。就是她既可以平安的生下孩子,又可以把任务圆满完成,只不过还是需要纳兰锦绣配合。所以她就联合翠竹演了那么一出戏,为了瞒过纳兰锦绣和穆离,她假戏真做了。

昨天晚上她一切的危险都是真的。如果纳兰锦绣不出手救她,她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让这个孩子彻底同她无缘。其实,这孩子本就是多余的。它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它母亲又是一个不能为自己做主的谍者。它注定不会有正常的家,也不会同其他孩子那样健康成长。

可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又有谁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虽然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是从炼狱里出来的,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她是踏着同伴的累累白骨走到蝶主的位置……可她依然是个女人。

徐锦笙,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她不轻易和人交心,对谁都存有绝对的防备。可惜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软。两方交战,若是实力相当,那比较的也就是看谁的心硬了。这一点她做到了,而徐锦笙没有做到。

她在来北疆之前,就已经研究过镇北王父子的一切。可以说对他们的性情为人,都是有很深入的了解。独独是这个镇的王府养在外家的郡主,她没有多花心思,因为她觉得一个小女孩,是翻不起浪头来的。

接触的这些日子,让她发现自己真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轻敌,确实是兵家大忌。好在她的任务也不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摸索这个小女孩的性情,然后找出她的弱点。

虽然利用别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她从小接触的就是任务,只要能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又怎样?她要的只是结果。如今计划才开始,徐锦笙却已经顺着她的陷阱走过来了,诱捕这么一个小姑娘,还真是费了她不少心思。

翠竹的心性远没有沈从苁狠辣,这也就是为什么后者可以成为谍主的原因。她就是配合谍主来完成任务,以她的身份地位,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儿。可她还是觉得,利用徐锦笙不厚道,毕竟,那真是一个极善良的人。她本可以选择不管她们,却没有袖手旁观,明知她们会给镇北王府带来祸事,却还是愿意出手帮忙。

“主子,不然我们……”翠竹的话哽在喉咙里,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说,怕说出来又要受到责罚。

她的反应沈从苁都看在了眼里,她闭眼,靠在榻上,缓缓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用多说了。”

“可是郡主她那么善良,我们真的要毁了她的姻缘吗?”

“不然呢?”沈从苁依然没有睁眼,看起来懒洋洋的。

“姻缘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我们若是真给破坏了,那她不是很悲惨吗?而且她是真心对我们好,为了保护你,不许损害镇北王府名誉。”

“够了!”沈从苁厉喝一声,“嚯”的睁开双眼,一双浅淡的琉璃眸里,闪着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翠竹想到那些竞争谍主的人最终的下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沈从苁,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她可以笑着杀人,也可以笑着接受别人的伤害。记得当时走到最后的还有一个人,那人的武功智谋均在她之上。她承受着那人的伤害,直到自己遍体鳞伤,直到那人认为她再也构不成威胁,她才给了那人致命一击。

翠竹记得,是一刀穿伤了肺部,而那把刀就被她做成簪子模样别在头发上。老师当时教授她们,一刀致命需要刺穿心脏,而沈从苁却在杀人的过程中研究出了新法子。只要把匕首刺向肺部,人便会口吐鲜血,既无法发出声音,又不会马上就死,却是再也没有救活的可能。

当时就连国相大人都说,她具有谍者最优秀的品质。出手够狠,为人够沉着,懂得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是她们这一期谍主的不二人选。沈从苁成为谍主之后,不管见到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很完美的完成。她手下的谍者,几乎个个都是精英。

翠竹一直想不明白作为谍者核心人物的她,为什么会被派到北疆来?直到发现她怀孕,翠竹才算明白,谍主喜欢相国大人,所以相爷不可能继续把她留在身边。

翠竹恭恭敬敬的低头:“奴婢知错。”

“知道错了就好。”沈从苁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冷声提醒:“不要因为你扮成贵族小姐的丫头久了,就忘了自己本身是做什么的,作为一名谍者,恻隐之心是万万不能有的。”

“奴婢谢主子教诲。”

沈从苁忽然就凑到了她跟前,和她四目相对,眼睛像两把利刃刺进翠竹的眼底。她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诡异,透着彻骨的寒:“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

翠竹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被主人知道你生了异心,你觉得你的下场是什么。你胆子这么小,怕是不肯自杀的,到时候也许还得我亲自动手,送你一程!”

翠竹的身子抖如筛糠,上下牙关直打架,她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这种恐惧,是来自谍主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是肆无忌惮的杀戮。每当她露出这副眼神的时候,都是心中暴戾到极点,几乎无法控制的时候。

翠竹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是以前,她一直在相府的地下城里接受训练,她是不会这么怕死的。可如今她出来了,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才知道,生活里不是只有血腥和杀戮,还有那么多多姿多彩的事。她想活着,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沈从苁看翠竹乖了,知道她再也不敢生出二心,就又靠回了榻上,闭目养神。她的心里确实有一股暴戾之气在流窜,让她想要杀人,这种感觉的起源是她不愿意接受。

从她第一次和自己的队友搏杀的时候,她的心头就有这种气息。她想反抗,不想被人控制,不想像野兽一样撕扯。可她无法自主,就只能踢掉自己的拦路石。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顺从本心,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闭眼,其实,她是羡慕徐锦笙的。虽然她同情心泛滥,最终会因为自己的善意而断送了自己。可她,活得恣意,活得潇洒,她可以由着心意去做事,不用受任何人的把控。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哥哥。

这就是老天的不公平之处。同样是人,为何要有尊卑高低?为何有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被人众星捧月?为何有人想要活下来,都要靠自己用鲜血去换取?不是她心狠,也不是她要辜负别人,而是老天对她不公。它给了别人很多东西,却独独不肯施舍给她一点,

她,不应该愤怒吗?不应该自己去争取吗?

120:谍主(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0:谍主沈从苁的平城之行相当顺利,当她见到传说中的镇北王之后,有一瞬间是惊呆的。在她的心里,他应该是很老的,毕竟,他作为封疆大吏那么多年,就连他儿子的名字都已经响彻整个大宁了。

可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目生得十分硬朗,尤其是那一双瞳孔,透着沉稳,透着清澈。他眼睛里的那种光,和徐锦笙的一模一样。那是沈从苁以前从没见过的。

她让他屏退了侍卫,跪在他跟前,一字一泪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她以为他即便肯放过她,也会非常愤怒。可他出奇的平静,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他说:“你说是笙儿让你来的?”

沈从苁点头,这时候只有说出徐锦笙成功率才能更高些,盼着镇北王心疼自己的女儿,念着这份情义能宽待她几分。

他笑了笑,眼睛里光芒柔和。柔和到无法让人联想到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一个纵横沙场,杀过无数敌兵的将军。在沈从苁的印象中,踩着白骨功成名就的人,应该是冷漠凶悍的。

他的声音有些柔和,却又非常自豪:“我的女儿是最像我的人,讨厌那些迂腐的规矩。你若是觉得留在王府里可以,大可以住着,王府上下自会以礼相待。”

沈从苁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只能一直说谢谢。镇北王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人,他说:“你比笙儿也没大多少,我和她哥哥常年在外面,王府里也没其他人了,你若真的心存感激,就替我多陪陪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了,一直被我放在外家养着。”

沈从苁有点儿想笑,人呀,就是不知足!徐锦笙这般出身,又有父亲和兄长关怀备至,可在她父亲眼里,她竟然还是那个受苦的。那她,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岂不是天天都在地狱中煎熬了?

“你今晚住在这儿,明日收拾好了就回王府吧!”镇北王留下这么句话,就准备离开了。

沈从苁跑到他跟前,乞求着说:“我知道您军务繁忙,但您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你说。”

“我从金陵城过来就没见过您,王府里流言四起,我带来的人都很担忧我的未来。”

镇北王听她这样说,神色柔和了许多,他朗声道:“是我思虑不周。除了平城这边战事吃紧,也是我当初不知你心中的想法,怕横生枝节,才没回王府。”

“你回不回王府不打紧,主要是我已经奔着您来了,您……”她说不下去了,眼睛四处打转,就是不敢看镇北王。

镇北王虽是久战沙场之人,可他的一双儿女都已成人,当年待妻子又是情深义重,对这些风月之事,自然是懂的。他倒是一点都不扭捏,清清正正的:“你就在这帐中休息吧,晚点时候我会过来。”

沈从苁要求的不多,只要一夜就够了,有了这一夜她的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到时候只要镇北王父女不说出去,自然就不会走漏风声,她的孩子会是镇北王的嫡出。以后幸福不幸福她不知道,但生活一定不会太差了。

沈从苁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经历不同,也就没有什么小女儿的心态了。这一晚,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毕竟,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坐怀不乱的是有,但那都是在人前。人后的时候,可是怎么丑态百出的都有呢。

她既然敢来就不害怕。她没成为谍主的时候,做任务难免也要牺牲色相,不过,那些占过她便宜的人,都被她送去见阎王了。这个,她不能动,所以,如果他要求的话,她就接受好了。这样反而更容易让她接受,因为这样就变成交易了,她也不用心存愧疚。

为了表现得像正常女子,也为了动静折腾的够大,让军营上下的人都知道王妃来了。她还让人烧了热水,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洗了个澡。果不其然,伙房里听说新王妃来了,备洗澡水的时候,竟然还送了鲜花。

来送洗澡水的小兵,是两个年纪特别轻的半大孩子。他们红着脸告诉翠竹,这种鲜花味道很好,主要是元帅很喜欢。北疆不太平,基本上高过车轮的孩子就会来军营。既是一种磨练,也能让他们认清自己所处的恶劣环境。

当然,这样的孩子来到军营之后,都会被安排在伙房或是发军需储备的地方,不会让他们直面敌人。这些孩子的父母之所以争先把他们送来,就是因为相信徐家军会善待他们。他们在这里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北疆人的心里,王爷和少帅是像神一样的存在。

翠竹觉得这两个孩子挺可爱的,把他们送来的鲜花一瓣一瓣地摘下来,放在清水中洗干净,又放到浴桶里。沈从苁看着那些淡黄色的小花,心里竟奇异的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感觉。这里的环境是恶劣,可他们却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她,从来没被人这样珍视过。

她洗了澡,又晾干了头发,然后衣着整齐的睡在了塌上。时间过去很久,她觉得寒冷,迷迷糊糊醒过来,就着军帐里不甚明亮的烛火,看见镇北王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王爷,您……不睡吗?”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沈从苁起身,穿了鞋子下地,慢慢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您白天一直没休息,晚上若是再不睡觉,明天怎么能有精神呢。”

镇北王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一个波澜都没有,只淡淡的道:“无妨。”

“战场上可不比府里,您若是没精神,会很危险的。您去睡会吧!”

“还是你去。”

沈从苁这时候有些无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什么他能那么沉稳。这是不是可以说是,她白日里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她又不需要去苦苦算计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无比轻松。

“其实那个床榻是足够大的……”

“你,是有什么目的吗?”镇北王沉着眉眼看她,白日里听她说到女儿,他便放松了警惕。如今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现在不就在赤果果地向他发送邀请吗?

沈从苁一接触到他责备的眼神,就明白他会错了意。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好心过,却被人恶意揣测了,她转身,想着是爱睡不睡!她蜷缩在床上,心里暗叹,果然郊外不比王府,北疆的夜确实足够冷。

她就这么蜷缩了一会儿,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被子上。她睁眼,看见镇北王把自己的毛皮大氅给她搭在了被子外面。他就穿着单衣,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看书。沈从苁的心,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谢谢。”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不用客气,在我眼里你和笙儿是差不多的。”

“您一定很疼郡主吧?”

“当然,她是我镇北王府唯一的郡主。”镇北王说着话的时候,眉眼很自然的浮上一抹柔色。

“郡主能有您这样的父亲真让人羡慕。”是的,她很羡慕。

也许是夜晚的原因,也许是这个姑娘同他的女儿一般大,镇北王耐心出奇的好,连带话都跟着多了起来:“她从小被送到金陵,现在才回到我身边,我当然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沈从苁看着这个人,觉得很好。这种好,是她曾经痛恨的,因为她不曾拥有过,也不曾被别人施舍过。

这一夜,她睡的很好,暖暖和和的。清晨醒来,营帐里已经没了镇北王的影子。她看见依然盖在自己身上的毛皮大氅,淡淡笑了。

她,很少笑,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伸出左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觉得自己终于正常了一次,可以生下一个孩子。

用过简单的早膳,出了营帐,她想自己可以回王府去了。却见营帐外已经有一队人马守着,为首的是两个少年将军。模样生得有几分相似,年纪略长的那个阴冷俊美,另一个则生得浓眉大眼,气宇轩昂。

“纪泓烨、纪泓煊奉元帅之命,护送王妃回府。”

“护送我?不需要了,我带了很多护卫出来。”

“元帅说平城正在打仗,让我们兄弟二人将王妃平安护送到王府。”

沈从苁觉得自己继续拒绝下去就显得有些矫情了,只好点了点了头,心里对镇北王却多了层好感。她在马车上看着纪家兄弟,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基因很优良,子弟个个不差。这两个气质上虽不比纪阁老的风华,但年纪再长一些,一定会出落得更加夺目。

“外面那两个就是纪阁老的弟弟么?”翠竹看着那两个少年,心里也暗赞了一声好。

“嗯。”沈从苁淡淡的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模样生得还真是俊,要是配郡主倒也合适。”

121:纪氏双杰(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1:纪氏双杰沈从苁斜了翠竹一眼,语气不辨喜怒:“我刚教训完你的话,你就又忘了?以为你自己是媒婆吗,在这拉郎配。”

翠竹觉得主子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便一句话都不敢说了。沈从苁今天确实不太舒服,本来以为平城之行会解决她一桩心头大事,却不知是解决了一件,又有了另外一件。

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纪泓煊一行人势必要歇在王府。王府里有一排屋舍,专门供士兵休息。纪泓焕带着人去安排住处,纪泓煊惦记纳兰锦绣,径直去了摘星楼。

王府里一下子回来那么多人,摘星楼早就听到了动静,纳兰锦绣还分不清情况,正站在二楼踮着脚往院子外看。

纪泓煊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她,她站得高高的,素色的衣裙被黄昏染上了金色,长长的黑发在微风中翻飞,那情景美的像是梦境。他忽然想起了洛神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纳兰锦绣居高临下的,自然也看到了他,她兴奋的朝他挥了挥手,喊道:“六哥!”

纪泓煊真怕她不小心掉下来,看着她那危险的动作,他连出声制止都不敢了,就怕她一分神脚下没了准儿。他大步往楼上跑,神色焦急。

纳兰锦绣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样子,莫名有点儿想笑。她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可摘星楼特别结实,尤其是这些栏杆,不要说她一个弱女子了,就是十几个壮汉也不见得能掉下去。

她现在起了点孩子心,看着纪泓煊着急的样子,就觉得吓吓他挺好玩的。她也不往下走,就原地站着不动,笑得前仰后合。穆离站在她身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习惯守护着郡主,所以总是离她很近,以便她有危险的时候,他可以及时出手。

纪泓煊跑上了二层楼,冷着一张脸,转瞬间就到了纳兰锦绣面前。纳兰锦绣看他脸拉的那么长,忍不住笑得更大声,指着他说:“六哥,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脸比那马儿的脸都长。”

纪泓煊本来是要板着脸训斥她几句,一听她把他和马做比较了,顿时被她气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语气算不上温和:“这毕竟是二层楼,你不应该离栏杆那么近,万一掉下去可怎么办?”

纳兰锦绣全然不在意他说的话,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就生活在这儿,对摘星楼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会摔下去?”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要防患于未然,你明不明白!”

“防患未然是对的,但是这个压根儿就不需要防范。”

“徐锦笙!”纪泓煊喊了她一声,实在看不得她在这站着了,伸手去拉她。

他本就在战场上洗礼了那么久,现在又正沉着脸,加之刚才喊了她那一声,怎么看都十分的冷酷威严。纳兰锦绣被他吼得一愣,竟然忘了吼回去。

穆离一看纪泓煊伸手去拉郡主,条件反射的把纳兰锦绣拉过来,护在身后。在刚才他直呼郡主名字的那一瞬,穆离就很不高兴了,他家郡主平时都笑眯眯的,对谁都那么温和,摘星楼上下哪个敢对她说一句重话?纪泓煊是她表哥又怎么样,郡主还轮不到他来管教!

纪泓煊一看穆离的动作,脸拉得更长了,那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睛,也全是风雨欲来的怒火。纳兰锦绣感觉到气氛异常,也不笑了。她先是看了看纪泓煊,又看了看穆离,这两个人气势倒是很压人,一个冷漠不语,一个怒火冲天。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大,就想把这冷场打破了,她笑着道:“你们两个在干嘛,大眼瞪小眼的,难道是在比谁不眨眼的时间长?”

两个人依然不动,她无奈道:“那好吧!我来给你们做裁判。”

她说着话就走到穆离跟前,看他睬都不睬自己。又跑到纪泓煊跟前,他也是那副无视她的样子。以前在纪府的时候,他和她每天玩在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现在看他这副深沉的样子,忍不住冲他做了个鬼脸。纪泓煊却是再也绷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六哥,你输给穆离了。”

纪泓煊扫了她一眼,语气还算平静:“我又没和他比试,何来输了之说?”

“反正我就当你们比试了。”

纪泓煊无奈,伸手又揉了揉她的额发,宠溺的说:“你怎么开心便怎么想吧!”

玩笑开够了,纳兰锦绣凑到他身边,问道:“你是护送王妃的?”

“这你都知道?”

“那是自然,我这么聪慧,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纪泓煊看她洋洋得意的,不由得又笑了一声。纳兰锦绣虽然到北疆也有段时间了,可平城打仗之后,纪泓煊便和镇北王一同去了,他们也没见上几面,甚至是话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这么久没见了,纳兰锦绣还是挺关心他都经历了什么,变成现在这副大长脸的样子。

“那你今天可是要住下了?”

纪泓煊点头:“夜路不好走,兄弟们也需要休整,明早出发。”

“平城的仗还要打多久?”

“现在还不好说,情势挺复杂的。”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一个姑娘家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

纳兰锦绣被他这一句话怼的无话可说了,她瞅了瞅他,低声嘟囔:“不就是比我早来一年多,知道的事多了那么一点么,看把你神气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但站在她面前的纪泓煊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来北疆之后,成长是很快的,回过头看看以前的事,竟然有一种年少轻狂的感觉。虽然时间也只不过是过了一年多而已,可他的这副心态,却是沧桑了不少,不像她,除了个子长了,人变瘦了,其他地方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有你这么待客的吗?一直让我在这喝西北风,你就不请我去屋里坐坐?”纪泓煊道。

纳兰锦绣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穆离道:“天色已晚,郡主的住所不能有外男进入。”

纪泓煊在战场上还算沉稳,但毕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再沉稳,火气也是很重的。他脸一沉,对着穆离道:“我和郡主说话,几时轮得着你这个侍卫插嘴?”

穆离也看着纪泓煊,态度那叫一个不卑不亢:“我是郡主的侍卫,要时时刻刻保护郡主的安全,一切可能威胁到郡主的事情,我都有权利阻止。”

穆离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平时问死他,他才跟你说上几句。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和一个陌生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吃惊的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劲,好像火气格外的重?

纪泓煊想要打人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与穆离平视,冷声道:“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威胁到郡主的安全了?”

“不合规矩,就算是威胁。”

“你!好你!牙尖嘴利的。”纪泓煊气愤得按捺不住,拳头就向穆离的脸上呼过去了。

穆离的身手在王府的所有影卫中是数一数二的,放眼整个赤阳城,甚至是整个北疆,几乎没有人可以打得过他。他并不把纪泓煊的动作看在眼里,只在拳头快要到脸上的时候,伸手握了他的手腕。他准备直接把纪泓煊摔到地上,煞煞他的锐气。

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纳兰锦绣反应过来的时候,纪泓煊已经被摔在了地上。她一惊,上前一把推开穆离,半跪在地上,去拉纪泓煊。

穆离本没有防备她,被她这么一推竟然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纳兰锦绣,她刚刚是用力推了他一下么?这个平时对谁都特别温和的郡主,从来没有情绪这么激烈的时候。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吗?

纳兰锦绣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知道穆离的身手,一般人被他摔一下,怕是要去了半条命的。纪泓煊才多大,她真担心把他摔坏了,就扑到他跟前,焦急地说:“六哥,你没事吧!”

纪泓煊这一下确实被摔的不轻,他好一阵都感觉胸口气血翻涌。这个人,很强,他承认自己打不过他,正在心里默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见纳兰锦绣回头对穆离道:“谁让你动手的?”

穆离不知怎么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他怔怔看着纳兰锦绣,低头行礼,淡淡地道:“属下知错了,请郡主责罚。”

纳兰锦绣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她平时是很纵容下人,可这不代表她就没有一个底线。他动手打了人,难道她说上一句都不行了?他现在这副样子给谁看,真当她拿他没法子了吗?

“你不经我允许,动手伤人,我罚你十军棍,你有意见吗?”

穆离抬起头,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把眼睛转向一旁,依然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复:“但凭郡主处置。”

122:纪氏双杰(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2:纪氏双杰纳兰锦绣被穆离冷漠又疏离的一眼怔住,正想要说话,却见他已经走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步子又稳又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摘星楼。

他这是去领军棍了吗?十军棍会不会伤的很重?会不会起不来床?他是那么执拗的一个性子,即便是挨了打,也一定会来站岗的吧!他曾说他是她的侍卫,职责就是保护她的安全,要寸步不离的……

纪泓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儿来,他坐起身,说了句公道话:“是我先动的手,你不应该罚他。”

纳兰锦绣心里头有些复杂,她生气是因为她知道,穆离明明可以躲开,可他偏不,还动了手。如果打伤了六哥怎么办?他自己就不会受到惩罚吗?今天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个侍卫的限制,即便是哥哥在,也是要惩罚他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平时在小事上她可以由着他们,因为他们出生低,处处受人慢待,能让他们日子更好过一点,她从不吝啬。可如果她的宽容,会让他们越线,让他们都能替主子做主了,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和我一起过去吧,拦下他。”纪泓煊道。

他是了解纳兰锦绣的,她心肠软,根本就看不得身边的人受苦。若是这次惩罚了她的侍卫,以后她肯定心存愧疚,对人家处处忍让。那可就了不得了!

“不去!他自己犯了错,就让他自己承担。”纳兰锦绣还在闹脾气。

“不光是他的错,是我太冲动了,他也是为你好。”纪泓煊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道:“不过他管的是不是有点儿多?我觉得祖母以前给你看院子的那个嬷嬷,都没有他管的多。话说,你说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凶悍的女人?嫌我翻墙去找你,竟然还对我动手,我要不是碍着他是女人,我早打她了。”

纳兰锦绣默了,心里默念,纪泓煊你可扯得够远的,连金陵里的嬷嬷都捎带上了。不过,一想到以前他被嬷嬷追着跑,她就莫名想笑。

“哈哈哈……”纪泓煊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想到以前自己做的混账事儿,忍不住笑出声。

记得有一次,他爬到树上去掏鸟蛋,不承想竟是把小鸟的窝给捅了。看着刚刚长出绒毛的小家伙,毛茸茸的很是讨人喜爱,他也不顾是半夜三更,跑去她的院子要给她看。

她的院子那时候就被守得严严实实,为了不和嬷嬷起冲突,他翻墙进去的。没想到会被发现,守门的人叫醒了嬷嬷,老太太拿着木棍子追他,非说要打死他个登徒子不可。

“对了,你来北疆之后还没见过五哥吧!”她来的时候,纪泓焕正在修工事,没能见到她。

“嗯。难不成焕表哥也回来了?”

“当然,元帅总说我做事情太过冲动,不如五哥考虑的周全,所以每次我出什么任务,总是要把他带在身边。”

纳兰锦绣又笑了一声,觉得纪泓煊这话有点偏颇。既然父亲觉得他性情冲动,才会让纪泓焕在旁协助于他。明明就是人家在帮他,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人家变成累赘。她在心里这么想,却没有拆穿他,免得刚刚被摔了一跤的人,又要咒天咒地的发脾气。

“他现在在哪呢,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在给大家安顿住处和伙食,我惦记着你,就先过来了。”

“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知道先给士兵们安顿,你能不能学着点儿?”

纪泓煊把她也拉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将来可是要冲锋陷阵杀敌的将军,哪能做这些老妈子做的事儿?”

“这么说在军中给你们安排伙食住处的人都是女的?”

“什么女的?咱们宁律明文规定,不可让女子入军营,动摇军心。”

纳兰锦绣就在这儿等他呢,笑着问:“那你刚刚还说是老妈子?”

纪泓煊有点儿傻气的抓了抓后脑勺,“我就随便那么一比喻,你不要那么较真嘛!”

两人一起步行到后院,这一路上也没停下说话,仿佛怎么也说不够似的。纪泓煊平时也不是一个话特多的人,可遇到纳兰锦绣就想不停地说,似乎要把分别这一年积攒的所有话,一股脑都说出来。

纪泓焕也是刚把士兵们安置好,大家伙在院子里生了火,自己动手做饭,他在火堆旁边擦拭着自己的腰刀。那是徐锦策让人为他量身打造的,是一把弯刀,非常的锋利,他用起来很顺手。

“五哥,我们来了。”纪泓煊朗声道。

纪泓焕抬头,看见一起走过来的两个人。男孩子高高瘦瘦的,要比女孩子高了大半个头,两人一个一身黑色劲装,一个一身素色长裙。明明是两个极端的颜色,走在一起却特别和谐,被火光一照,全是暖暖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喜气洋洋的,纪泓焕心头竟是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锦儿表妹,好久不见。”他把弯刀收入鞘中,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柔和的神色。

纳兰锦绣笑眯眯的回复:“焕表哥,好久不见。”

纪泓煊拉着纳兰锦绣坐到火堆旁边,又把她的手放在火边上烤,笑着说:“快烤烤手,刚才忘了让你加衣衫,北疆可不比金陵,入了夜特别冷。”

纳兰锦绣一路走过来还没觉得有多冷,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倒真是觉得冷了。她往上拉了拉衣襟,只有手上暖洋洋的,抱怨了一句:“那你不早点儿说。”

纪泓煊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纪泓焕:“五哥,咱们的行囊放哪了?”

“最东边那间屋子。”

纪泓煊大步走过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件大氅过来。他递给纳兰锦绣,笑着说:“你自己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就不晓得晚上冷吗?”

纳兰锦绣一怔,她还真没觉得晚上有多冷,即便是出去,穆离也会让吉祥给她多加衣服。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有那个意识。一想到穆离,她心里又有些不太好受。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习惯了穆离在她身边,或是离她不远不近的站着。

“你不是冷了吗,怎么不穿?”纪泓煊问她。

纳兰锦绣没回答,手里抱着大氅,心思仿佛不在这儿。纪泓煊暗叹一声,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事了,这般入神,就连他同她说话都没听见。他只好拿过她手里的大氅,给她披上。

纳兰锦绣回过神来,看纪泓煊正在低头给她系大氅上的带子,默了默。少年俊秀的侧脸,被火光映衬的一片柔和,她小声说:“谢谢六哥。”

“你跟我客气什么?搞得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纳兰锦绣笑了,觉得他现在说话的神情,还和在金陵城的时候一模一样。其实,也只是过去了一年多而已。她在这一年中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喜欢上了三哥,又离开了他。这让她总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因为每一刻都是很难熬的。

纪泓焕抬了抬眼皮,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来北疆的这一年多,他们都成长得飞快。金陵城那些富贵繁华却又危机四伏的日子,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他们现在都很适应在北疆。

记得刚来的时候,六弟就像脱了缰的野马,看哪都是新鲜的。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说,这是锦儿的家乡,她却还没有我这个异乡人熟悉,以后她回来我可以带她四处逛逛,让她领略一下大北疆的风情。

后来他们正式进入了部队,开始执行一些小任务,虽然不是正面面对敌人,但也总有交锋的时候。六弟第一次杀人,还是为了救他,那时他的反应很平静,他说这一刻他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了。

他也以为弟弟能够顺利接受,毕竟战争就是这样,血腥厮杀,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你。为了活下去,只能不停的击败你的对手,杀掉你的敌人。但是那天晚上,纪泓煊还是发了噩梦,只不过他喊的都是锦儿。

纪泓焕也是那个时候才确定,他这个看起来神经大条,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弟弟,喜欢上了徐锦笙。也是,他们在金陵的时候,相处融洽,彼此扶持。那种祸福同享的情感,大抵是他这种局外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离开金陵城的时间越久,他们成长得就越快,而存在在那里的人和事,就仿佛是上一辈子经历的东西,很熟悉却又很遥远。六弟没再提起徐锦笙,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再喜欢也终究是一场空想,毕竟身份不般配。

徐锦笙是镇北王府唯一的郡主,父兄爱若珍宝,即便以后要说亲,大抵也会是侯爵之类的人家。尤其她容貌生得好,性子也是挺讨人喜欢的,再加上这样的身份地位,就是皇子都能配得上。哪里是他们这种,商籍出身,还是庶出子弟的人,可以肖想的。

123:纪氏双杰(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3:纪氏双杰纪泓煊的想法和纪泓焕的一样,他也曾认清事实,告诉自己他配不上她。可当她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放弃她。

都说少年人的喜欢很浅薄,最容易让人淡忘。可他自己很确定,他只是闭口不提,却是把她藏在了心里。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如果你心里有三分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时时挂在嘴边上;如果你心里有五分喜欢一个人,就会偶尔提起;如果你心中全心全意只喜欢一个人,就不舍得说了,只想偷偷的留在心里。

他出身低又怎么样?三哥还是商籍出身,不是靠着自己寒窗苦读,一步一步走向朝堂,成了不可忽视的二品大员。大宁国立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臣,最有政绩的刑部尚书,如今他权柄在握,整个宁国的女子,又有哪个是他配不上的?

三哥可以,他也一定能够做到。终究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一代藩王,封疆大吏,他也会守护一方土地,被人景仰。到时候,又有谁能说他配不上她?

伙房的士兵送来吃食,是一个很大的白瓷碗,里面装了热腾腾的米饭,还有一些肉和青菜,纪泓煊和纪泓焕人手一碗。纳兰锦绣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还挺香的。

“你干嘛,想吃?”纪泓煊问。

“不怎么想吃,我都用过晚膳了。”

“那我可就不管你了。”纪泓煊低头正要吃的时候,又看见她眼巴巴的瞅着自己。

他笑道:“分你一半行不行?”

纳兰锦绣两世为人,却都是锦衣玉食的,从来没吃过苦。可能因为平时的吃食太精致,她现在竟然觉得他们行军的饭很香,闻起来就很有食欲。她想到哥哥一向是和士兵们一起吃的,在镇北王府似乎没有那么多规矩。

只不过她毕竟是女子,又贵为郡主。这样和大伙一起吃饭,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可她确实很想吃,而且上次在揽月楼吃的全鱼宴,好像也是和大家伙一起吃的。应该没什么事的吧!

“你要不要?”纪泓煊见她半天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纳兰锦绣点头,他便让人取来一个空碗,把自己的饭菜分了一半给她。纳兰锦绣指着他之前的那只碗,问是不是他自己的餐具。

纪泓煊点头,他们每个人都得把自己的餐具带好,如果搞丢了,行军途中一时又补给不上,就真的只能用手捧着吃了。纳兰锦绣又指着他的碗道:“那我要你那只。”

纪泓煊噗的一声笑了,道:“第二只碗是新的,还有筷子。”

纳兰锦绣怕他耍自己,半信半疑的:“真的假的?那这碗长得都一样,你怎么知道就是新的?”

“不一样。”他把两只碗递到她跟前,道:“你看,第一只碗是有名字的,而第二只碗什么都没有。”

纳兰锦绣一看,确实如此,纪泓煊的碗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煊字。而另一只碗却是光滑可鉴,上面什么都没有。纪泓煊冲她扬了扬下巴,得意地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纳兰锦绣接过那只碗,秀气的吃了一口米饭。

“我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连声谢谢都不说?”

“谢谢六哥。”她不情不愿的说。

“哈哈哈,不谢不谢,举手之劳。”

纪泓焕一看弟弟得意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倒是很会邀功。”

纳兰锦绣抬头看纪泓焕,他道:“你是咱们镇北王府的郡主,玄甲军中总有人认得你。”

“嗯?”

“而且王府里本就没有女眷,除了你,就只有新王妃了。你没梳妇人发髻,能猜出你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困难。郡主来了,大家自然会取新的餐具给你。”

纳兰锦绣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是被六哥骗了,白给他说了一声谢谢。她伸筷子夹走了他碗里的肉,自己都给吃了,然后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大有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派头。

纪泓煊扒着白米饭吃,心下却愈发愉悦了。锦儿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没有因为分别而疏远他,也没有嫌弃他是个征战沙场的武人,还会像以前那样抢他的东西吃。

士兵们一看郡主来了,就不敢往火堆跟前围了,都跑回自己的营房里去吃。纪泓焕看着他们两个,一边吃饭一边说话,非常想告诉他们食不言寝不语。可又觉得这个场景挺温馨的,他们如今能坐在一起吃饭,其实是经过很多考验的。

沙场上刀剑无眼,从踏上北疆的那一刻起,他们兄弟两年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更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光。

吃完了饭,三个人继续烤火聊天。纪泓焕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只听他们两个说。奈何根本就加入不到他们的话题中,他们的思维跳跃很厉害,前一刻还在说战场上的险情,后一刻就跑到大雁身上去了。好不容易等他们停下来,他才拨了拨火,很平常的问:“锦儿表妹可还适应赤阳城的气候?”

“嗯,现在算是适应了。一开始来的时候觉得不习惯,这里风沙大,而且早晚都很冷,中午的时候又会特别热。为了能够维持正常温度,我这一天要换三次衣服。”

纪泓焕听她这么回答,也忍不住笑了,他说:“那是你还有空折腾,我们就没那么好运了,不管是冷还是热,铠甲都要穿在身上。”

“铠甲重不重?”

“重,也不保暖。冷的时候穿着它不暖和,热的时候穿它却是炙人。”

纳兰锦绣点头,悠悠地道:“不穿的话是不是不可以?你们还要靠它来抵御伤害。”

“是。”

这时候纪泓煊也加入了话题,他沉思着说:“其实那种金蚕丝软甲就很好,既轻便又刀枪不入。”

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想到若是有了它,那他们在战场上不是要降低了很多风险吗?刀枪不入,可以让他们少受伤,而且轻便的话,在行军途中也会比较好。

但是大宁的士兵既然没有,那也就证明这种东西极为稀少。不知道父亲手上有没有,若是有的话,她可以给六哥讨一件来。她问纪泓煊:“金丝软甲是很难得吗?”

“是非常难得。金蚕那种东西,只有魔刹一族能养活,而且每只金蚕能产出的丝很少。因为金蚕丝的特殊性,金蚕产完丝以后就会死。要想织一件铠甲,就不知道要多少金蚕才可以。”

“但你既然知道,一定是见过的吧!金蚕软甲长的什么样?哪里有?”

纪泓煊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纪泓焕接过话:“元帅有一件,外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可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纳兰锦绣点头,果然不出所料,这种珍稀的东西,父亲是有的。她现在对他们在战场上的事,还是有些好奇的。漫漫长夜,他们又许久未见,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

“纪氏双杰?”纳兰锦绣听到纪泓煊说出不来的奇妙称呼,忍不住笑出了声。

纪泓煊却不以为然,神色很正常,没有因为她笑话,就不好意思:“怎么了?这个称呼听起来不霸气吗?”

纳兰锦绣摇头,笑着解释:“不是不是,就是觉得很好笑。特别像房间流传的那些话本子上,说的什么江湖侠客,这个三怪那个双雄似的。”

纪泓煊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不满。果不其然,他伸手戳了戳纳兰锦绣的额头,有些气急败坏:“我们那是军中士兵给的敬称,你那些胡说八道的三怪双雄,怎么能和我们比?”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都以组合的身份出现吗?”她笑的还是很厉害。

纪泓焕想到自己第一次听说,很多人把他和六弟称之为“纪氏双杰”的时候,和她的反应差不多。都是笑到停不下来,觉得又幼稚又好玩。真不知道取这个代号的人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把这么俗气的名字挂在他身上。

当私下里很多人这么叫的时候,他渐渐就习惯了。这也许是大家对他们兄弟二人的一种认可。因为他们接连几次任务完成的好,为大家减少了不少损失,所以才会有人为他们取了这个代号。

纳兰锦绣终于止住了笑,看着他们问:“那你们给我说说,纪氏双杰的由来,不会就因为那一次奇袭成功吧?”

纪泓煊骄傲的挑了挑眉毛,决定要和她说一说自己的丰功伟绩:“奇袭那一次,其实有很多偶然的原因,就是我和五哥比较幸运吧!还有后来的一次给北燕铁骑下巴豆,那才是让我们名声大噪的一战。”

“下巴豆?”

“对啊!当时我们一个小队在镇上遇上了北燕铁骑,他们的速度非常快,为了能够脱身,五哥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你是不知道啊,马拉肚子走不了,铁骑兵一人拉一马的情形,笑死人了都。”

124:侍卫被罚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4:侍卫被罚纳兰锦绣听着纪泓煊讲战场上的事,偶尔有记忆模糊的地方,纪泓焕就补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得很快,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中,院子里的火堆也已经快要熄灭了,纪泓焕提议送她回去,三个人就又往摘星楼走。

刚出纪泓煊他们的院子,就看见穆离在院子门口站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反正看样子是已经站了很久了。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在黑夜中身姿笔直,手里还拿着徐锦策送纳兰锦绣的那件大氅。

纳兰锦绣一时怔在原地,她出门的时候他没跟着,她以为他一定是领了军棍就回去了。他当时冷着脸,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管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有些内疚。

既然她的侍卫就守在这里,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送她回去了。纪泓煊和纪泓焕停住脚步,和纳兰锦绣说了一句告别的话,就打算回去了。

“郡主,您忘了把大氅还给他。”

纳兰锦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纪泓煊的大氅。明天他们一早就要离开,万一她赶不来送,北疆天气这么冷,他又在荒郊野外,没了大氅可怎么是好?她伸手去解领子上的带子,然后利落地把大氅脱了下来,递给纪泓煊。

大氅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一阵冷风钻入,她一抖,却已经有另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上。她小声对穆离道:“谢谢。”

声音真是又小又细,因为,她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谁知穆离却像没听到一样,正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样子,只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纪泓煊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背影,有些出神。为什么他觉得,穆离对锦儿不是单纯的侍卫对主子该有的态度?难道是他多心?因为自己心里惦记着,就总觉得旁人也在惦记。他以前防备过五哥,也猜忌过三哥,现在竟然连一个侍卫,他也要怀疑么?

纪泓焕看着纪泓煊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种事情,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的是最清楚不过了。

侍卫对主子自然是又敬又爱,不然不可能在门外默默站了这么久,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穿了别的男人的衣服,为她披上大氅。主子对侍卫,多半是无心的,但却不排除心有怜惜。不然,不会那么听他的话,她是主子,自己做事情用不着一个侍卫提点。

这么明显的事,他这个冰雪聪明的弟弟,却还是看不穿,又或者是他不愿意相信。侍卫和主子是要形影不离的,若是无心也就罢了,若是有心,近水楼台先得月,怕是也无人能够阻碍。

虽然侍卫的身份低,绝对不可能配上郡主。但大宁自开朝以来,公主郡主一类,私下里养面首的也不在少数。宁律没有明文规定养面首可不可以,但是男人既然可以妻妾成群,那女人养几个面首,也是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徐锦笙本性纯良,年纪又小,对待感情的事应该是非常慎重的。而且他觉得,徐锦笙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若是,她真喜欢了穆离,自然不肯让他做面首,不过,她大概是不会议亲了。这样看起来也不错,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纪泓焕越想越远,越来越觉得穆离和徐锦笙有可能会发生点儿什么。毕竟,这个侍卫长相那么出挑,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自古美人爱英雄,何况又是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一切都有可能。他看了看还傻站在那里的弟弟,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回去休息了。

纪泓煊思绪有些乱,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穆离摔他的那下,本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还没小心眼儿到那么爱记仇的程度。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翻腾了一会儿,怎么都觉得那个侍卫十分碍眼。想着等他回军营去,一定要告诉兄长,穆离不能继续留在锦儿身边。不管怎样,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对不能冒险。

纳兰锦绣走在前面,穆离仍像是往常那样,在她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配合着她的脚步,缓缓走着。纳兰锦绣想问他伤的怎么样,却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主要是穆离现在的态度,你说他和往常不一样吧,可他往常也是这副打死都不出声的模样。但你若说他和往常一样,却也是不大一样的,比如,换作往常他一定不会这般对她,唯命是从的。

穆离这个人虽然受的教导是要服从命令,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丢掉。就像他平日里对她这个郡主,看似够尊敬,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但态度总是不卑不亢的,仿佛她这个郡主也没有比普通的平民百姓高贵多少。

他觉得他们之间像朋友,可以以诚相待的时候,就会管她管的比较多。而他觉得他们之间尊卑有别的时候,又会对她特别敬重,特别疏远。他,可真是很难懂的,简直就是一个多矛盾体。

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头大,实在是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就加快了步子。从纪泓煊他们暂住的营房到摘星楼,有很长的一段路。因为建设初期,镇北王就考虑到不能打扰了后院,顾而建的远了一些。

她走的很快,穆离出来的又急,根本就没带灯笼。黑漆漆的路,虽然因为身边有人不害怕,可纳兰锦绣一不小心还是把脚崴了。她暗呼倒霉,自己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这么大人走路还能把脚崴了。

这下子想不求人都不行,要是穆离不管她,她难不成就这样一瘸一拐的走回去?即便她能忍住疼,可走回去大概得半夜吧!她懊恼死了,伸手去按自己的脚踝,感觉应该是不重,但还是想看看具体伤的怎么样。

“别动。”穆离淡声道。

纳兰锦绣竟然听了他的话,本来已经半俯下去的身子,又慢慢的直了起来。这么一动,脚腕还真有些疼。穆离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她的脚踝,抬头问她疼不疼?

“有点儿疼,不过不怎么严重。”她也不扭捏,因为习武之人大都会正骨,对,这些崴伤应该也有不少心得。

穆离直起身子,看了看她,缓缓道:“属下背郡主回去。”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不要了,你……你背上不是有伤吗?我在这里等你,你回去叫辆车子过来。”

穆离觉得也对,他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看她。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周遭黑漆漆的一片,那模样……看起来怎么那么可怜?

他大步走回去,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下来:“还是属下背郡主回去吧。”

“不用,你去叫车子。”

穆离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天已经这么黑了,属下怎么能把郡主一个人丢下?”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天这么黑,我怕把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害怕。

纳兰锦绣自然见识过他的执拗,那种对自己认定的事情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看比她这个主子都要坚决。下午刚刚罚了他,她心里这会儿正愧疚着,也不想再违逆了他的心意。只好道:“那你就过来扶着我吧,这样能走快一点。”

穆离还是很坚持,背对着她俯下身子。因为顾及到她的脚有伤,而他又生得高大,他只好单膝跪地,让她很容易就能伏在他的背上,不需要费任何力气。

纳兰锦绣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心里对他的愧疚更甚。为了能早点回去,也不忍心再驳了他的意思,就趴在了他的背上。两条细细的手臂,轻轻揽在他的脖子上。

穆离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竹香,裹着淡淡的苦意,那是因为她总侍弄药材。这种中药的味道淡淡的,和青竹的香气裹在一起,竟是出奇的柔和。他的背因为挨了十军棍,这样背着人其实是很疼的。他稳稳托着背上的小姑娘,觉得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对不起。”她在他的背上小声说。

这么小的声音,若不是因为两人离得近,穆离的耳朵就是再伶俐,怕也是听不见的。可现在听到了她这么说,他心里就暖和了。

下午去领罚的时候,掌刑的人还有些犹豫。镇北王府很少罚人,而且郡主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她的人她自己不舍得管教,就更不允许别人碰。

穆离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领那十军棍,就连刑堂的人要去亲自问问郡主的意思,也被他一并拒绝了。一是,因为郡主是他的主子,金口玉言,她说要罚,他就不能躲避;二是,他自己确实有错,明知那人和郡主是表亲,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他不该动手,甚至是不能还手。

125:主仆交心(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5:主仆交心主子对的时候是对的,主子错的时候也依然是对的。这是他作为侍卫必须要明白的道理,他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屈服。因为尊卑有别。这是他在接受暗卫训练的时候,从来没有承受过的。他们只需要完成任务,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的喜好。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想来是自己刚才声音太小,他没能听清楚,或者是他觉得自己态度不够诚心。也或者是他心里又在想,主子怎么能给侍卫道歉,什么尊卑有别的那一套。

“对不起。”她这次的三个字说得清清脆脆,铿锵有力的。

穆离一怔,控制住自己想回头看看她的念头,又往上托了托她,让她在背上可以舒服一些。然后才平静地回复:“郡主不需要跟属下道歉。”

“下午我说的是气话,你就是不去,我也不会责怪你。”纳兰锦绣这么说着,又觉得自己这个郡主当的属实有些憋屈。

“我知道。”

“那你还去?”

穆离不说话,纳兰锦绣却知道自己问这句有些多余了。穆离知道他不去领罚她也不会怪他,就像她知道穆离一定会去,是一样的。这应该就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却彼此都能相信。

茫茫人海,能有一个彼此信任的人,这是多么的不容易。虽然这种关系的开始,是不公平的,可幸运的是,穆离赶上了一个好主子,而纳兰锦绣也遇到了一个好侍卫。其实,他们应该珍惜,毕竟这种信任,来之不易。

纳兰锦绣嗅到一股子血腥味,她是大夫,对这种味道特别敏感。一想到穆离受了伤,却还在坚持背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她糯糯地说:“你背上的伤好像不轻,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的脚不严重,可以走。”

“属下没事。”

“你肯定流血了,怎么会没事呢?”

“真的没事,以前训练也常受伤,执行任务的时候更是。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受伤。”

纳兰锦绣听他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是不可控制的一疼。哪有人生来就是身手不凡,都是从受伤开始,然后渐渐变强。尤其是他们这种暗卫,即便他不说,她也能想到,他去执行的任务一定会是非常艰难的……

她以后一定会把他留在身边,让他一直做她的侍卫。这样他就不用去执行任务,也不用面临那些危险。她不能一直享受着别人的保护,她也要保护他。投桃报李,这是她的处事原则。

“穆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透着一丝丝的糯,听起来特别柔和。

穆离忍不住轻柔了语气,再也不复往日的冷淡,他回答的是:“属下在。”

“我以后再也不会惩罚你,不管你是不是惹了我生气,是不是以下犯上,是不是给我闯了祸……”她说到这又觉得不够,加了一句让穆离记了一辈子的话,她说:“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我也会倾尽全力护着你的。”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盛世还好,因为有镇北王府,有她父亲和兄长护着。若是恰逢乱世,她才应该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吧!毕竟她弱质纤纤,而且还是被金枝玉叶一般养着。

不过,听她说这样的话,穆离心里还是特别舒坦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受这一点点伤,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要她能好好的,不同他置气,其实,就很好很好了。穆离这般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卑微,大抵是因为心甘情愿吧!

到了摘星楼,吉祥如意一见纳兰锦绣是被背回来的,赶紧凑上去关切的问:“郡主,您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么?”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吉祥引着穆离,让他把纳兰锦绣放到床上,想要脱了她的鞋袜检查,又碍着穆离还在这里。她不好直接赶他出去,只问纳兰锦绣:“郡主,要不奴婢先替您把鞋袜脱了,看看您伤的重不重?”

“好。”

吉祥作势要脱,却见穆离还是一动不动的戳在床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个穆侍卫也真是的,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吉祥暗暗咒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穆离道:“穆侍卫,你继续留在这里不大方便,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回避?”穆离蹙眉:“我是习武之人,可以正骨,我走了,你们能看出来郡主伤的怎么样么?”

吉祥被他怼得无话,倒是如意先反应过来:“郡主正骨自然会找婆子来。”

穆离想到王府里的那些粗使婆子,都不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他们哪里有会正骨?怕是只能揉一揉,揉不好也揉不坏的,就忍不住问:“什么婆子?”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现在赶紧出去。”

穆离觉得这两个丫头今天奇奇怪怪的,好像莫名的针对他。可是,他问了半天,她们也没打算跟他交代实话。他只好对纳兰锦绣道:“郡主,夜已经深了,这个时候再出去请大夫会很难,尤其是好的大夫都是有脾气的,你若信的过属下,不如让属下给您看一看。”

纳兰锦绣也有一点犹豫:“你可以?”

穆离点头:“可以,属下曾经摔断过腿便是自己接上的,和同伴一起出去执行任务,不止一次帮人接骨。”

纳兰锦绣点头,对吉祥如意道:“多点几支烛火,让屋子里亮一些。”

吉祥一看郡主同意了,不禁有些着急,女子的脚岂是男人能看得的?就是亲兄妹长大了都是要避嫌的,何况穆侍卫明明就是个外男。郡主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可怎么嫁人?

“郡主……”

纳兰锦绣也知道吉祥如意的担心。可她到底是大夫出身,正所谓医者父母心,难道因为对方是男人,如果伤在隐秘的地方,她就不救了吗?再是严厉的规矩,在人命面前都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她常年在外行医,稀奇古怪的病患不知道见过多少。就是那些受外伤的男人,包扎不了需要她帮忙,或者是她检查伤口的时候,他们不都是得裸着的吗?如果身边有女大夫,而现在又不是深夜,她也是不想麻烦穆离的。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她的脚踝又实在痛的厉害,难道还真要挺到明日不成?

“去点烛火。”她语气坚决。

吉祥如意平时挺有主见的,又深得主子的信赖,可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好直接拂了主子的意愿,就只能过去点灯。纳兰锦绣要自己动手拖鞋,却见穆离走过来,低声道:“属下来吧!”

“不用!不用!”纳兰锦绣冲着他摇手拒绝,她怎么也顾及着男女大防,让他给她脱鞋子,还是有些不好。

“奴婢来。”吉祥半跪在床前,替纳兰锦绣我把鞋袜一并脱了。发现郡主只有脚踝那肿着,就又把褪到一半的袜子提了上来,只把脚踝那部分露出来。

穆离一看吉祥遮遮掩掩,又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就猜到了一二。北疆因为和北燕接壤,生活习俗又都和北燕人有些像,豪放不羁。这里的女子都可以策马扬鞭,驰骋在草原上,也可以主动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子,甚至在夏季,跑的热了还会在一条小溪里面洗脚。

他因此就没有想到金陵城的大家闺秀,是有许多规矩的。也许她们就认为脚是特别私密的东西,不能被男子看到。他又抬头去看郡主,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肿起的脚踝出神。

穆离心里虽然明白了,却还是担忧的情绪占了上风。他着急去看她扭伤的地方,那些繁文缛节,压根想都不想想了。他先是用食指戳了一下,她脚踝上便留下了一个指腹的印记,看样子是肿的有些厉害。

纳兰锦绣痛的往后一缩,她看着自己的脚踝,也有些无奈,扭这一下有些严重。现在肿成这样,她怕是半个月都不能自己走路了。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这种看似简单的扭伤,如果不好好将养,是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如意,你去把活血化瘀膏拿来。”

纳兰锦绣用的活血化瘀膏,是她自己亲自调配熬制的,对跌打损伤一类有奇效。她对骨科不精通,只是稍微懂一些,但她现在脚踝肿成这样,用活血化瘀的药物一定不会有错。

穆离接过如意送来的活血化瘀膏,在手上推开,又看了看纳兰锦绣的脚踝,试探着问:“郡主可否把罗袜下来?”

纳兰锦绣想着反正已经决定让穆离来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矫情。她自己动手脱了袜子,神态一片坦荡。就是因为她的毫不犹豫,穆离心里反倒有些不太顺畅。

他让自己尽量把眼神放在她伤了的脚踝处,不要乱看,免得亵渎了郡主。可是,她的脚生得真是极好的。白如初雪的肌肤,细细弱弱的脚丫,那一根根纤细的指头,嫩如玉瓷,上面还覆着一粒粒圆润的指甲……

126:主仆交心(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6:主仆交心穆离的手碰上纳兰锦绣脚的时候,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收敛起心思,想着尽快给她把淤血推开,也可以让她少受一些罪。

这个过程有些疼,纳兰锦绣却是一声都没吭。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本就是极能忍耐疼痛的,也只有在三哥身边的时候才会忍不住。

三哥……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为什么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会想起他?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离开的时候,人家连个解释都不肯给她,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死心呢?她不过是受父亲荫蔽,得了一个好出身的无用郡主。而他,是可以在朝堂上拨弄风云的内阁重臣,又是皇上御赐的驸马。

他和她,早就应该结束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也不止一次的告诫过自己,不能回头。人生本就是残忍的,不会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不论对错,她坚决不回头。

吉祥如意一向是特别心疼主子的,看郡主眼睛红红的,却硬是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层。两个婢子,一人拿着一条手帕给纳兰锦绣擦拭着额头,声音带着些哭腔:“穆侍卫,你下手轻着点,没看郡主都疼成这样了吗?”

穆离其实已经尽力在控制力道了,可以说是很轻柔的了。她之所以会疼,是因为瘀血的缘故,即便是他不碰,她自己也会疼。而且现在离她受伤的时间还不久,痛感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如果不揉开,过了今晚,她就更要受罪了。

“郡主,你忍着些,这就快了。”他柔声说。

纳兰锦绣点头,忍住疼,回复他:“你不要听吉祥胡说,脚踝肿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疼呢?你尽管放手做就是了,什么都不用顾忌。”

吉祥如意一听郡主这么说,再心疼也不敢指责穆离了。郡主是一个特别好的大夫,既然她相信穆侍卫,那他就一定可以给郡主治好脚踝。两人只好不停用帕子给纳兰锦绣擦汗,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好在穆离也是个利落的,片刻之后便道:“可以了。”

吉祥赶紧拉过被子给纳兰锦绣盖到腿上,又问:“郡主,您自己要开点药吗?”

“穆离,你说呢?”纳兰锦绣看着穆离问。

“是药三分毒,郡主大可以这样将养着,这个活血化瘀的药膏可以用,最好还是涂薄一点。”

其实他想说的是,伤的不重,只是扭到了筋,这么养着就可以了。可以想到姑娘家都比较娇气,尤其是郡主,娇娇弱弱的金枝玉叶,大概还是仔细着一些比较好。

纳兰锦绣靠着床头坐着,本来有些困顿,马上就要睡着了。可一看见穆离转身离开,她又想到了他受伤的事,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

“穆离,你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穆离停下脚步,也没回头看她,只淡淡地道:“属下皮糙肉厚的,没事。”

“不行,你都流血了,伤口必须要处理,如果感染了就麻烦了。”

穆离不解,他一向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因为那样受了伤,也不会被敌人发现。他只是挨了十军棍,而玄甲军的军棍和一般军棍不同。王爷和世子都不喜欢随便惩戒,但是要罚的时候,一定就是严重的。所以这个军棍,是特制的有棱角的那一种,打在人的背上就会留下一道血口子。

他下午领了十军棍,会出血是必然。只不过伤的也不算重,出血量不大,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不知郡主是怎么发现的。或者是刚才他背她回来的时候,背上有些疼,被她发现了吧!

“这真的是小伤,属下回去让人撒些金疮药便可以了。”

纳兰锦绣闻言,骄傲的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有点小得意:“你的金疮药哪有我的好?我的可都是自己亲自提炼的,纯度极高。你们用的那些市面上卖的,大都掺了假。”

穆离想,我们用的金疮药不是从市面上买的,而是专门定做的。镇北王爱兵如子是众所周知的,他们所用的军需药品一向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有假货,朝廷上的那些人也不敢发给他们用。

纳兰锦绣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赞同她刚刚说的话。穆离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费心就可以猜出来。她行医那么多年,对自己做出来的药品一向十分自信,因为她也会买一些成品药做比较,结果纯度都没有她的高。

现在很多药铺,甚至是行医之人,把治病救人当成利益来做。只有给药品掺了假,他们才能从中牟取暴利。而且一些病患,根本就不知道内里乾坤,总觉得便宜的便是好的,却不知道,药物也是可以一份顶十份的。

“怎的?你是在质疑我吗?”

穆离一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开始较真儿了。赶紧低头行礼,恭恭敬敬的说:“属下不敢。”

“不敢?”

“不是不敢,是相信郡主的话。”

“那你还在那磨蹭什么?你要知道我的药纯度很高,很贵的。要不是看你是我的侍卫,刚刚又替我治了脚,我才不会给你呢。”

穆离觉得郡主现在有些任性,她这个样子,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不像平时,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就老老实实的戳在门口,看吉祥找出了金疮药。他不敢在郡主面前宽衣解带,拿了药就想走。

纳兰锦绣看他对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怕他即便是拿了药也不记得上,就让吉祥如意去给他上药。谁知那两个丫头一个个面红耳赤,谁都不肯上前。

穆离虽然自小长在北疆,性子豪迈,对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迂腐的规矩。可一看那两个姑娘的样子,也是万万不敢劳烦人家了。正想和郡主告别,又听见纳兰锦绣和吉祥说:“你去院外找护卫,让他监督穆离把药上了。”

穆离觉得他只不过是领了十军棍,这么折腾下去动静却有些大,怕是明天,这一院子的护卫都会知道这个事儿,然后借此来嘲笑他。他想拒绝,但是他不敢,他今天已经惹了郡主不高兴,她这会儿脚还受了伤,他怕她动气。

于是沉默寡言,待人冷淡疏远的穆离穆侍卫,硬是被两个大男人看着上药。他都能看见那两个人,强忍着笑意,要不是因为这个任务是郡主分配的,他们大概会把药扔给他,然后告诉他自生自灭。

郡主的金疮药和他们平时用的确实不同,一接触到皮肤,就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然后就能看见还在渗血的伤口,瞬间变得干涸,皮肤虽然有些皱皱巴巴,却是不会再流血了。他们平时用的伤药,大概都要三天后才有这种效果。

“穆离,你从哪搞来的金疮药,竟然如此神奇。”给他上药的那个人叫宋轶,看了他伤口的样子,忍不住问。

穆离不语,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就是不想把这药的来源告诉他们。他想他应该是想保护郡主吧!不然金疮药如果流传出去,被人们谈论起来,大抵都会提到她的名字。他不想别人提及她,即使是夸赞她,他也不愿意。

“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挨了罚心里不爽?”宋轶觉得,穆离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也不会这样,听到了装作没听到。

“没什么。是我在一个药铺买的,只不过我不记得那药铺的名字,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穆离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扯谎扯的竟然这么顺,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你买了几瓶?能不能给我一个?”

“你又没受伤,要这东西干什么?”

“我是没受伤,可是小马切肉的时候,不是把手指头给剁掉了吗?”

穆离一听,顿时不让他再上药了,“这要金贵又难得,我这小伤用它有点可惜,你都拿去给小马吧!”

宋轶也是可怜小马那个孩子,一听穆离这般说,换做往常就不客气了。可现在,他可是奉命来给穆离上药的,哪有卷了人家药走的道理?再者说,他也不敢违逆郡主啊!现在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郡主是王爷和世子的心尖子,万万是不能得罪的。

“没事的,你少给我上一点,多留点给小马。”

宋轶就很仔细的给他涂了特别薄的一层,然后把药瓶揣进了怀里。穆离穿上衣服,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硬是逼着宋轶把药放到纸里包上带走,药瓶自己留下了。

郡主本来就不奢侈,这瓶子就是普通装药用的,根本就不值钱。可他就是觉得郡主的东西不能流到外面,拿着那个小瓶子仔细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到自己平时装贴身物品的匣子里。

说起贴身物品,像他这种活得比较粗糙的男人,压根也没有几样,就是金疮药和荷包,还有贴身用的匕首。他这个匣子里银钱还是不少的,他没有什么爱好,这些年王府发给的钱,几乎是分文未动。

127:瘟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7:瘟疫平时给他们发银钱的钱叔,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大半辈子都在打仗,没娶妻,自然也没有孩子,老了以后就依然留在王府生活。钱叔是个善良的人,看他们这些小年轻连钱都不会花,就替他们攒着,然后置换成银票,说是这样方便携带,以后他们娶媳妇了可以用。

像他们这种不是要执行任务,就是要泡在战场上的人,都是有命去,也许就没命回的,怎么可能娶媳妇儿呢?又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们?穆离以前就是这么想的,现在……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他要一直留在王府,留在郡主身边。

如果有一天郡主要出嫁了,他想他也会求世子,让他同郡主一起去。他要保护她的安全,保护她不被外人欺负,一辈子。不然,对不起她的深情厚意。

她刚刚说:不管盛世还是乱世,她都会倾尽全力护着她的。一个小丫头都能说出这种誓言,他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呢?即便她以后遵守不了,或者是忘记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记得不就够了吗?

穆离不知道,纳兰锦绣是个从不轻易许诺的人,但如果许下了,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做到。以后,他们会有很长一段艰难的路要一起走,她始终没忘过自己的誓言,一如穆离要守护她的决心。

郡主和侍卫,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利益牵扯才会同舟共济。他奉世子的命令保护她,她若是有了闪失,他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有他们彼此清楚,即便是没有了身份牵扯,他们也会保护彼此。因为这是他们曾许下的承诺。

————

十天后,平城。

镇北王在平城顺利击退了北燕的部队,本以为收拾善后,就可以回王府陪陪女儿。谁知平城当天晚上竟然发生了瘟疫,一个叫福和村的村子里的人全都开始咳嗽。他们患的不是一般的咳疾,因为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

里尹一看事态严重,连夜就去了营地,求见了镇北王,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镇北王听到这种情况,也不敢再耽搁,派了一队军医过去,结果就是没查出病因,而军医也跟着病倒了。

虽然不知道起因,但军医们也能确定,这一定是一场瘟疫。只不过这场瘟疫有多严重,又是因何而起的,他们查不到头绪罢了。因为知道是瘟疫,那必然是要隔离的,整个福和村都有重兵把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整个北疆最繁华的城无非就是赤阳城了,镇北王见平城的医者均没有头绪,就只好去赤阳城张榜。为了最快的解决问题,他上书金陵请求派御医过来。

纳兰锦绣因为脚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便一直在府里养着,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张榜的第三日。她一听平城发生了瘟疫,不论吉祥如意如何劝阻都准备去看一看。一则她是行医之人,这种时候是最需要她的;二则她的父亲和哥哥均在平城,她不能自己一个人躲在赤阳城,她要和他们在一起。

王府里的护卫统领见郡主执意如此,也不敢再阻拦。只好飞鸽传书给世子,让他拿个主意。若是王爷和世子都不同意郡主去,他们就算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也一定要把郡主扣在镇北王府。

护卫统领发出飞鸽传书的时候,纳兰锦绣也跟着发了一封。向徐锦策坦白了她是一个医道挺精的大夫,她有信心可以解平城之急。又怕哥哥太过护着她,不允许她去,就又给镇北王修书一封,言辞真挚恳切,让人无从拒绝。

平城消息回复的很快,同意郡主去平城,只不过要一队精壮人马护送。吉祥如意从来都不离开她,这种情况也至于要同她去。纳兰锦绣看着她们两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觉得她们除了伺候人,也做不了旁的。把她们带去,只是平白给她们找苦受。所以她非常霸气的拒绝了。

纳兰锦绣和穆离到平城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徐锦策带人在城边上等着他们,他们一到,他便骑着马到纳兰锦绣坐着的马车旁边打了个招呼。

“哥哥,现在疫情严重吗?”纳锦绣掀开车帘问。

“目前只发现了那一个村子,已经被集中隔离起来了。军医现在给全城上下的人都发了预防瘟疫的草药,目前患病的人没有增多。”

“好,你直接带我去隔离区,我要看看他们的症状。”

徐锦策担忧的看着她,沉默了一下道:“也不知道父帅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让你过来。”

“父亲做的没有错,他和你都能为保护北疆上阵杀敌,我身为一名大夫怎么能连疫区都来不得?”

“这不一样,我们本就是有这份责任的。”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是镇北王府的后人,我就不是了吗?”

徐锦策觉得妹妹这是在无理取闹,他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是什么意思,我心里自然清楚。你担心我,怕我来疫区会染上疫病,可是,咱们是一家人,你和父亲都在这,如今遇到了危险,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躲在王府里呢?”

“咱们家一门忠烈,我和父亲过的是什么日子,大概也不需要我对你细说。守护北疆百姓的安全,守住大宁的国土,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信仰。你是我的妹妹,不应该再付出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

她这个哥哥文武双全,在军中又颇有威信。明明各方面都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独独太过娇惯自己的妹妹。娇惯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要的我全给,我想要给你的也一定是最好的。

纳兰锦绣觉得上一世阿爹和阿娘,已经是很娇惯她的了,除了请教习教她规矩,还有就是请先生教她念书写字的时候严苛,其他时候都是顺着她的。而徐锦策的娇惯让纳兰锦绣觉得,徐锦笙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她妹妹摘下来。这种爱,是极致的纵容,不受对错限制。

“你还是先去看看父帅,他这些日子比较劳累,琐事缠身,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其实,徐锦策是希望父帅见到妹妹以后能够心软,不舍得让她去疫区。再者说之前派去的军医一个都没能回来,可见这场瘟疫传染性极强,如果笙儿真的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来。现在见上一面,对他们来说就至关重要。

纳兰锦绣虽然心里是非常想立刻去疫区的,可父母天伦毕竟是高于一切,就像古人所说的百善孝为先。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那么幸运,成为终结瘟疫的那个人。可只要她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

到了镇北王的营帐里,他毕竟是久经沙场了,态度还算平静。只是叮嘱女儿,万事要多加小心。即便是查不到原因,拟不出可以控制瘟疫的方子也不打紧,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她不要染上瘟疫,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纳兰锦绣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福和村,该做的防护措施她已经做好了,即便不是万无一失,也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穆离却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要同她一起去。

纳兰锦绣想到两人之前的谈话,也就不赶他走了。她这次去福和村,主要是观察一下染瘟疫的人的状态,如果可以,她要查出瘟疫的根源。不然怎么防护,都无法根治瘟疫,最后还是会让其蔓延开来。

进了福和村,她就去看了几个情况最严重的。一看之下就大惊,这和当年金陵城的那场瘟疫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染了疫病的人会咳血。金陵城的那场瘟疫,应该没有这一场严重。

好好的人都咳得有气无力的,那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如果不能尽快调配出解药,那他们大抵也是命不久矣。福和村从里到外都被死亡气息包裹着,那里的人们已经开始绝望,纳兰锦绣似乎成了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希望她能救救有办法。

纳兰锦绣知道现在给他们开普通的药方根本就不管用,所以也没浪费药材,直接去检查食物和水源。这个村子用的是山泉水,这条河叫多玛河,可以说是北疆的护城河了。因为是活水,整个北疆的人都受它的庇护,饮用着它的水,生生不息。

既然是活水,要经过那么多城池,而染上疫情的却只有福和村,那就肯定不是水的问题了。纳兰锦绣蹲在河边,用双手为器具,舀了水来喝。多玛河的水非常甘冽,有一种非常自然的清甜,临了她满意地赞叹一声。

她又去检查了村里人的粮食,一切都很正常,依然未果。不过也不能说是一点成果都没有,所谓病从口入,就是说吃东西会引发疾病。如果瘟疫是通过空气流动的,那不可能只有福和村染病而已。

128:以身试毒

纳兰锦绣百思不得其解。她把食物和水源都检查了,明明就没有问题。难道是她哪里疏忽了?她又让穆离细细盘问了福和村村长,让他想想发生瘟疫之前他们都吃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是以前没吃过的。

村长很努力的想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想出来。他们这个村子因为打仗,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因为物资运输不便,有些人家里的米都没了,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那还有人去吃些新鲜的东西?

纳兰锦绣却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既然是吃不饱饭,那就一定会有人想办法填饱肚子,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村长低头,剧烈的咳了一阵后说:“因为把家里的食物都留给了孩子,大家就集中起来聊天。一群人在一起,饿了就打井水来喝,喝了个水饱之后再继续聊,也就不显得那么饿了。”

村长自己说完,忽然意识到他们那天下午都喝了村口那口井的水。纳兰锦绣和穆离找到了那口井,穆离打了桶水上来,水很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纳兰锦绣凑近去闻,她天生对药物敏感,竟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腥气。

“穆离,这水好像有问题。”

穆离蹙眉,仔细看了看,确实看不出和普通的水有什么不一样。但他相信郡主的判断,只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纳兰锦绣用银针试探,显示无毒。她又把水煮开,水依然是透明的,没有变色。她用草药捣了很多瓶药水出来,滴进去也是一样,没有变化。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我要喝一口水,看看自己会不会染上瘟疫。”

“不可以!”穆离厉声拒绝,脸色阴沉得很难看。

“我怀疑有人往井里投了毒,对于这个我不擅长,只有以身试毒来记录其微妙的变化,然后才能想出应对的方子。”

穆离盯着水:“那么多染病的人,郡主可以问他们。”

“没用的,我来的太晚了,没有第一时间接触到他们,现在说出来都是片面的。”

“那就由属下为郡主试毒,郡主在一旁看着,时时记录也就是了。”

纳兰锦绣摇头:“穆离,你不是大夫,根本就体验不出来,毒药走在身体里的微妙感受。你能知道的也就只是那些表面的东西,譬如哪里痛……”

“属下奉世子之命,保护郡主周全,如果您执意要以身试毒,也请您先和属下回去征求世子的同意。”

纳兰锦绣知道,他这是想让哥哥阻止她。以徐锦策的护妹属性,若不是她求了父亲,他大抵都不会同意她来平城,又遑论是以身试毒?穆离好歹还能听她命令,徐锦策肯定不会。

“我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我父兄均以守护北疆为己任。我是大夫,平城现在需要我,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你是郡主。”

“郡主怎么了?穆离,你是想告诉我,我身为郡主就要比其他人重要么?别人可以试毒,我就不可以了?”纳兰锦绣太了解穆离,她知道他不同意她试毒,绝对不是因为她身份尊贵,只是不想她涉险。

“郡主……”穆离的语气明显弱了下来。

“众生平等,人活着都是有责任的,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够退缩,你说对不对?”纳兰锦绣言笑晏晏,仿佛自己是在和他闲话家常,哪里有一分要以身试毒的危机。

穆离知道她骨子里有些任性,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而且碍于身份,他总归是要听她的话,是要让着她的。所以,穆离利落的喝了一口水。在纳兰锦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水喝了下去了。

“郡主,属下会寸步不离,您想要问什么尽管问。”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万一我……”纳兰锦绣着急的不知该怎么说,只拉了穆离的衣袖,神色焦急。

穆离笑了笑,很认真的说:“怎么?郡主怕自己解不了这毒?刚才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有办法。”

“我说的是我自己中毒,谁让你喝这水了?”

“属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受苦?”

纳兰锦绣无语,虽然她现在很想发脾气,很想质问穆离她和他到底谁才是主子?为什么他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处处善做主张?可她也知道多说无益,穆离已经把水喝了。若真是水的缘故,她只能集中精力来想对策。

穆离倒是没有她那么紧张,静静看着她,心里竟是出奇的安宁。他靠着井坐下,一条腿屈起,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姿态比平时的板正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性,就是自在到不行。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纳兰锦绣紧张兮兮的问。

穆离忍不住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快,若真是那么快就有反应,也不至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染上。”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穆离平时就是像块木头似的,想让他说句话都困难,更别说是两个人能聊聊天了。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穆离转头看向她。纳兰锦绣以为他是有反应了,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属下只是觉得这么坐着有点儿困,怕自己睡着了。”

“那怎么办?要不然起来四处看看?”

穆离却不同意,因为他们现在也只是怀疑这井水有问题,并没有确定。这个地方没有人,如果他们四处乱逛,万一碰上了患有瘟疫的人,那就不太好了。

“郡主,你会唱歌吗?”

纳兰锦绣点头:“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她想了想,随口哼了个阳春白雪的调子。她的声音平缓柔和,这么哼着调子,只让人感觉岁月静好。穆离以前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曾在勾栏瓦舍还有一些音乐仿见过女子唱歌弹琴。那时候他不太在意,也没有觉得有多好听,现在却觉得原来女子随意哼着调子,竟是这般好听。

纳兰锦绣哼累了,停下来,情绪倒也放松了许多,她侧头对穆离道:“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唱歌,只是把自己平时弹琴的曲子哼出来罢了。若是要做成歌曲来唱,一定要填词的。”

穆离这么多年生活的其实非常单纯,除了训练各项战场上的技能,就是一些如何获取情报,如何做一名优秀的间谍。对于生活,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就更不知道这些贵族消磨时间的趣事了。

“填词?”

“对,如果给这个曲子再填上词,那就可以唱出来了。”

“那郡主为何不填?”

纳兰锦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也不是我不想填,而是我这个人文采真的很不好,做个诗都是不怎么押韵的。都说填词这件事儿,三哥一定能做得极好。”

她没意识的又想起了纪泓烨,然后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她低头,脑袋里乱成一团。穆离也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起三哥,上一次她睡着无意识的时候,也曾叫了这个名字。能被她这样惦记着的,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三哥,是谁?”

“没谁。”

她一看就是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穆离也不继续逼问。他想起,她曾唤纪泓煊六哥,那这个三哥莫非也是纪家的人?郡主被养在外祖家,在王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难道说她念念不忘的三哥,就是纪泓煊的哥哥?

纪家和镇北王府是表亲,她又养在纪家那么多年。少男少女朝夕相处下来,也许情愫暗生。穆离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特别古怪的感觉,有点酸,有点疼。他是在嫉妒吗,嫉妒她那么惦记一个男子?可他嫉妒又有什么用,他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配上郡主的吗?

群主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如果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那不是很好的事吗?他又为什么要有这种抵触情绪,她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又足够能配得上她。她如果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必然会是幸福的,是他的心愿吗?

穆离一直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问了很多遍,也说服了自己很多遍。心口的那种酸涩被他压下去,他想,不管她喜欢谁,不管她将来要嫁给谁,他只要跟在她身边,只要尽力护她周全,就够了,足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不舒服,穆离竟然觉得胸口非常闷,闷的都快要炸了的那种。他压抑了半天,实在压抑不住,便开始剧烈的咳。咳嗽的时候,喉咙里就升腾起一股血腥气,他怕吓到郡主,硬生生的给压下去了。

纳兰锦绣一看他开始咳嗽,便过去给他切脉。脉象还算平和,只是略有些虚,她看着穆离,蹙眉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胸口闷。”

“是不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咳?”

“是。”

“有没有感觉肚子痛?”

穆离觉得肚子确实有一点疼,不过并不严重,他就实话实说了。

129:解不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29:解不了纳兰锦绣本来蹙着的眉头骤然舒缓,想要咳嗽,肚子疼痛,这不是和当年金陵城的那场瘟疫一模一样吗?她的喜悦之情还没有完全升腾起来,就又被惊到了。因为,穆离吐血了。

当年金陵的那场瘟疫徘徊了很久,师傅才想出了应对之法,可那一次并没有人吐血。这也就是说,这次瘟疫和那一次是不一样的。

纳兰锦绣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包和药品,又把穆离背着的那个包袱打开。她按部就班的开始施救,银针涂了药一次一次的埋入穆离的肌肤,最终也没达到想要的结果。她虽然知道,解瘟疫并不是那么容易,可当他发现穆离确实中了毒,就怎么也不能安定下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穆离感觉到了她握针的手一直在颤抖,他就有些心疼,自己终归还是让她害怕了。他握住她的手,柔和着声音安慰:“郡主,你不要怕,属下多少次都死里逃生了,命硬的很。”

“可是你要知道,这是剧毒,不像你受了伤,可以靠着自己撑过来。如果没有解药,如果我调配不出来,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穆离的手冰凉,而纳兰锦绣的更是毫无温度。他拔掉她手里还捏着的针,把她的两只手都放到掌心里,轻轻搓揉着,试图给她取暖。他说:“你不要害怕,你看你的手都冷成什么样了?”

“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的要喝这个水,我现在怎么会害怕?如果毒在我身上,我自然就比现在沉着很多。”

穆离一边帮她暖手,一边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这次他没忍住,鲜血溅到了她的衣裙上。纳兰锦绣虽然是大夫,那一向很反感鲜血的味道,她此时却顾不上躲了,抱住已经倒下来的穆离。

“穆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除了肚子痛,除了想咳嗽,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穆离感觉天旋地转的,他很想睡一会儿,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不能把郡主一个人丢下。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又发生着瘟疫的地方,她一个人肯定会害怕的。他得清醒着,得陪着她。

“属下没事,只是觉得胸口好胀,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那种感觉,并且很热,像是被火炙着。”

纳兰锦绣脑子里飞速过着可以让人产生烧灼感,忍不住要吐出来药物。据她所知是有几种这样的药物,但不过都没有毒性,平时都是大夫用来催吐的。对于那些服了剧毒要自杀的人,他们就会调催吐的药方,让那人把剧毒吐出来。

这几种药物里,能产生烧灼感的就只有火灵灵。可是火灵灵也是无毒的,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怎么可能被用来下毒?这次瘟疫和金陵城的那次很像,那也就是说,下毒之人一定是用到了寒冰散。

寒冰散是由生活在寒冷之地的蜥蜴身上提取的,伤人肺腑,让人染上咳疾。此毒至阴至寒,所以服用了的人一定会感觉腹痛。万物相生相克,这寒冰散虽然霸气,但是有七味毒药搭配起来就可解毒。

当初她解了金陵城的瘟疫,就是因为师傅把那张药方传授给了她。可现在很明显,穆离身体里不仅有寒冰散,还有另一位药。她想不到这药到底是什么,但怎么也不可能是火灵灵。

穆离咳的越发厉害了,脸色也是白里透黄,一双瞳孔都有些涣散。纳兰锦绣又给他切了脉,她发现这毒流窜的速度非常快。不行,一定要控制住,不然她一时想不到解毒之法,穆离会丧命的。

她动手去解穆离的腰带。穆离虽然很难受,意志都有些不清楚,可他还是能清楚郡主在做什么。他伸手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勉强集中精力看着她。他说了一句非常混的话:“我虽然是你的侍卫,命都是你的,可你也不能让我以身相许。”

纳兰锦绣已经顾不得和他一般见识,她挥开他捂着腰带的手,冷着声音道:“我当然不是要你以身相许,我是要给你行针,控制毒发的速度。”

穆离把手覆在了她的手上,还是不让她动。他虽然生活的比较粗糙,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可也不能不顾忌男女有别,在她面前袒露身体实在是不成体统。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能看成年男子的身体呢?

“郡主,不可……”

纳兰锦绣现在一心都是要给他行针控制住毒发速度,那些规矩,那些小女儿的心思一丝一毫都没有。她抬头看着穆离,不容拒绝的说:“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个就是让我施针,第二个就是我先把你扎晕,然后再提你施针。”

穆离真的是对她没有办法,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可以任性到这种程度,面对一个男子竟然可以这样不顾一切。虽然说医者父母心,可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而她又是他喜欢的女子。也许她能做到心如止水,可他怕他自己做不到。

他艰难地喘着,把想要咳嗽的感觉控制住,依然苦口婆心的劝说:“郡主,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穆离,我郑重的叫你一声穆侍卫,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很严肃。我救过很多人,见过很多女人的身体,也见过很多男人的,这对大夫来说很正常,你明白吗?”

穆离的头更加晕了,如果他有伤在身,需要医治,而对方恰恰是个女子,他想他也不会避讳的。可现在问题是这个女子是他喜欢的,很喜欢,如果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万一他冒犯了郡主,不小心伤害了她,那可怎么是好?

穆离的想法确实挺多,但纳兰锦绣根本就不由得他再想了。看他还是一副不退让的态度,她也毫不避讳的刺了他发际上一寸的上星穴。

等到穆离晕过去之后,她就去解她的腰带,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儿,被他刚才那么一闹,她现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纳兰锦绣把眼睛闭上,心里想着一定不能受他的误导,现在必须要施针,让血液流动速度变慢。只有这样才能为她调配解药争取时间。

她把针包打开,又燃了一枚蜡烛,把针放在火上烧过之后,开始往他身上扎。把穆离上半身的穴位都扎过之后,又要开始扎下半身。脱下衣这种事儿,她还真是没经历过,因为即便需要施针,她也会让别人去做。可现在他们身边没有旁人,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纳兰锦绣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她只好把穆离的裤管卷起来,把小腿上及膝盖部位上的穴位都扎了。至于剩下的地方,她只能凭着感觉去扎。

她这一手针灸之法,本就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对穴位的认知可以说是非常熟稔。即便这样隔着衣料,找起来有些困难,却也难不倒她,无非就是多费点心神罢了。

施针后,纳兰锦绣已经是满头汗水。自从穆离毒发开始,她一直在苦苦思索解毒之法,非常熬心血。可结果并不理想,明明就和金陵城那一年的瘟疫很像,可偏偏会有烧灼感,并且会咳血。如果不是火灵灵,她真是想不到别的。

也许是她太过自信,非要以身试毒,穆离不想让她冒险才会喝了井水。如果她找不出解毒之法,那穆离不是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吗?不行,她一定要尽快解毒,绝对不能让穆离有事。

她是有备而来,所带物品均齐全,一遍又一遍的试,仍然是徒劳。她心里像是绷着一根弦,如今那根弦就拉得很紧。她不敢让自己放弃,甚至连歇一下都不敢,她怕自己调配不出解药,怕自己害了穆离。

穆离清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检查自己的衣裳,发现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又看见她低垂着头,十指翻飞,在自己身边鼓捣着什么。可能刚才晕过去的那一段时间,让他休息好了,现在比之前舒服了一些。

“郡主。”

纳兰锦绣抬头,愣愣的看着他,仿佛才发现他清醒过来,她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低头开始忙活。穆离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又过了许久,他终于意识到问题,郡主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她一直忙,一直忙,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郡主。”穆离又唤了她一声,依然没得到她的回复,他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柔和:“郡主,你怎么了?”

“没事。”纳兰锦绣依然没抬头,手下不停。

“别忙活了,你歇一会儿。”

依然得不到回答,纳兰锦绣就像是魔障了一样,一次一次做着实验。穆离终于确定,她确实很不对劲,他伸手摇了摇她的肩头,一声连着一声的唤她。

纳兰锦绣终于又抬起了头。穆离才算看清楚她的脸,脸色很苍白,瞳孔乌幽幽的,没有往常那种灵气四溢的感觉,有些……呆滞。

130:他的命(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0:他的命穆离心急地道:“郡主!你怎么了,你看着我。”

纳兰锦绣本来绷着的意识有一刻松懈,她一心想调制出解药,最终却徒劳无果。她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周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乱七八糟的喧嚣,世界嘈杂到不行。她用双手抵住额头,沙哑的说:“穆离,对不起。我调配不出解药,我好像救不了你。”

穆离看着她,感觉身体里一下子被注入很多种情绪,悲哀、难过、心疼……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疼惜的说:“别怕,我不在乎。人固有一死,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做不出解药又有什么打紧?”

纳兰锦绣耳边都是轰鸣声,她头疼欲裂,喃喃道:“我会怪我自己,是我太自大了。”

“没有,你是很好、很好的。”

纳兰锦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穆离抱着她,伸手把她凌乱的头发理顺,静静看着她。她面如白纸,气息孱弱,安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有死气在她身上蔓延。

穆离呆呆地看着她,心口像是被匕首刺穿,在里面反复搅着。有雾气冲上眼睛,让他感觉手臂都是无力的。他的郡主是那么良善的一个姑娘,活泼好动,朝气蓬勃。

她怎么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久,穆离才从那种窒息感中缓过来,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他的手是一名最出色的暗卫的手,催金断玉、杀人无形。可这个时候,他的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在颤抖,以至于很久后他才探出她的鼻息沉稳,只不过是太累了,睡过去了而已。

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在水里火里走了一遭。她身子冰凉,他替她把大氅紧紧裹了,然后抱着她贴在胸口。他依然很想咳,喉咙里依然有血腥气,可他生生的忍住了。他不想吵醒她,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又过了许久,他用手背去探了探她的温度,才感觉到她的体温热了一些。

纳兰锦绣又做梦了,梦里一会儿是宗玄奕沉在暗影里,不辨喜怒的脸和深邃的目光。一会儿又是纪泓烨清贵眉目和山明水秀的气质。她心里舒坦起来,蹙着的眉头舒展了,神色也渐渐柔和。

自从来到北疆,几乎每隔两日,她便会梦到三哥。在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她总是从记忆里翻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慢慢回味。重生后,她曾心房紧闭,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她的爱情到来的猝不及防,在她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就降临了。

也许很多人在喜欢的人身边,都会想到永远这个词。永远有多远呢?应该就是时光的尽头吧!对她来说,永远是个奢侈的词,她从来不敢奢望。因为她怕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可是在三哥身边的时候,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她一遍又一遍都想到了天长地久,想到了永远。

可就是她这样依赖的一个人,却放弃了她。回北疆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就不再去找她了,每次她去看他,他都会以手上有急事匆匆离开。他本来就是那么忙,她也不放在心上,直到她得知他已经和公主有了婚约,是圣上亲赐的驸马了。

也许他是真心喜欢过她的,毕竟,那种切切实实的关心做不了假。可也许就只是喜欢而已,并没有更深刻的情感,不然又怎么会放手得那么轻易?

如今,他功成名就,又有如花美眷,怕是连徐锦笙是谁都忘了吧!即便没有忘记,也不愿意再想起了。她再是出身不凡,又怎么能比得了九公主的尊贵?天下谁人不知九公主是皇后娘娘亲生,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其实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是无可取代的。可说到底,又能有多特别呢?在男人的心中,不过是一些锦上添花的饰品罢了。他们高兴的时候,就把你放在心头,不高兴的时候,就对你置之不理。

她心如死灰的回了北疆,这一个月来她度日如年,时刻煎熬。她决定把他埋在心里,生活不能回头,不管是苦是累,她都要撑下去。她要重新开始,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

金陵城也终于收到了镇北王的折子,这种加急的奏章一上来,就直接被递到了文渊阁,自然也就到了纪泓烨的手里。他打开,明明只有简短的几十个字,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终于确定,北疆的平城发生瘟疫了。

“龙义!”纪泓烨喊的这一声和往常一点都不一样,没有一丝丝平时的云淡风轻,只有浓浓的焦急和迫切。

龙义也被这一声震住,少爷,是有多久没有情绪波动了?自从姑娘回了北疆之后,他除了在文渊阁批折子,就是在刑部看案卷,兢兢业业,像是一潭死水般平静。如今他这般焦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龙义片刻都不敢耽搁,大步走了进来。

“北疆发生瘟疫了,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龙义不解,北疆发生瘟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吉祥和如意那里明明就没有消息传过来。龙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少爷会不会搞错了?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少爷,不对,是纪阁老,怎么可能会搞错事情?

“镇北王的折子已经递上来了。”他把折子扔到龙义面前,冷声道:“我让你时时刻刻和吉祥如意联系,务必保证她的一切动向都在我的掌控之内。还有埋在她府里的那些侍卫,是你亲自挑选的,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龙义已经好几年没听到,少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而且音调冷淡,似是在极力压制怒火,不要让自己太过失态。

“大人莫急,姑娘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有那么多人保护,即便是发生瘟疫,也不可能感染到姑娘的。”

“她可以被保护得很好?”纪泓烨问的有些咬牙切齿,许久后平静下来才道:“你明知道她是大夫,满脑子都是治病救人,你觉得平城发生瘟疫了,她在王府里还能呆得住?怕是现在早就离开赤阳城了。”

龙义蹙眉,以姑娘的性子大有可能。可是她真的去了疫区,少爷又远在金陵,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那他岂不是要疯掉?

他从小就跟着少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主子,这位名闻天下的纪阁老。他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对什么事都不甚在意,其实他是最重情义的人。他从未喜欢过哪个姑娘,甚至连多假辞色的都没有。

只有姑娘,被他放在心尖子上,如珠如宝的护着,连一丝委屈都不愿意让她受。即使那个委屈是他带给她的,他也不能容忍。不然不会在姑娘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依然不能从中解脱出来。

“吉祥如意到底是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听你的也就罢了。可你挑选的那些侍卫,可是最精良的,我费尽心机才把他们安插到镇北王府,甚至不惜和徐锦策做了交易。我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无非就是想护她周全,可你派去的人到底在做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消息传回来,他们是被派远了,就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了吗?还是他们把我当死人了!”

纪泓烨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堆积在书案上的奏折也被他掷到了龙义身上。从来不发脾气的人,若是真的动了气,就是要比寻常人厉害的。龙义恭恭敬敬的行礼,一个劲儿的说这就去打探,才算抽身出来。

他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守在宫门外的纪小白,一看他十万火急的模样,忍不住挑衅:“龙义,后面是有鬼追你吗,跑那么急做什么?”

龙义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少爷如今是愈发威严了,发起脾气来可真是厉害。他努力稳定住心神,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北疆的平城发生了瘟疫,少爷怕姑娘去了疫区,我这去打探消息。”

“什么?”纪小白从马车上跳下来,追着龙义问:“疫情到底怎么样,严不严重?”

“想来一定是挺棘手的,不然镇北王的折子怎么会加急送到文渊阁?”

“你是说少爷看到折子,才知道北疆发生瘟疫的?”

“是。”

纪小白用自己赶车的鞭子指了指龙义,语气相当的不友善:“龙义,我觉得你离死不远了。”

“我不跟你在这浪费时间了,少爷肯定会着急解决北疆的问题,你现在就去文渊阁,一定要保护好他,寸步不离。”

龙义的话还没说完,纪小白把鞭子扔到车上,理也不理他就走了。龙义也没时间和他较真,狠狠催动胯下的马,就恨不得让这马能生出翅膀来。

他一定要尽快打探到姑娘的消息,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去了平城,都要马上让少爷知道。不然,少爷那么在乎姑娘,只怕是吓都要被自己吓死。

131:他的命(二)

龙义一想到少爷会被吓死,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姑娘有了闪失,那肯定是会要了少爷的命,不过,少爷应该先得把他吓死,谁让他失职了呢?

龙义刚回到瑾园,就有人把收到的信鸽递给了他。他一看是传达北疆信息的,赶紧取下纸条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是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姑娘竟然真的去了平城。

这可真是要命了!

他片刻都不敢停留,又骑着马往宫里去了。

宫里更是不安定,纪泓烨这个一向最守礼节的朝廷二品大员,竟然去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今日圣上的头疾犯了,一直歇在皇后娘娘宫里。圣上本就不太好女色,后宫嫔妃中盛宠不衰的也就只有柳静贤柳贵妃。如今柳贵妃有了身孕,已经不常伺候了。

“纪卿,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着急?”圣上今日本是不打算见任何人的,只是,纪泓烨素来沉稳,若不是有极要紧的事,断然不会到后宫来找他。

“禀圣上,微臣刚刚收到了北疆加急的折子。”

“哦?可是平城出了什么差错?”

“镇北王已经打赢了,把北燕的军队从平城里清了出去。”

圣上依然是平静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这个是在意料之中。

纪泓烨又道:“平城发生了瘟疫。”

圣上喝了一口茶,神色浅淡,悠悠地道:“北疆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一个小小的瘟疫还是能解决掉的吧!纪卿又何必为此着急”

纪泓烨知道,圣上本就忌惮镇北王府的势力,现在大概是持观望的态度。如果瘟疫蔓延,那势必会影响到军队,趁机削弱玄甲军的势力。可北疆的普通百姓怎么办?难道就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吗?

“瘟疫这种事本就极难控制,镇北王府一定是没了解决之策,才会向朝廷求助。”

“就如爱卿所说,瘟疫不可控,就是金陵也是爱莫能助。”他揉了揉额头,一副难受模样,看样子是在下逐客令。

纪泓烨必须要尽快说服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迟则生变。北疆不能出事,以阿锦的性子,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也不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缓缓道:“圣上可还记得,几年前金陵城的那场瘟疫?”

永隆帝自然是记得的,金陵乃是大宁朝的帝都,是大宁的根基所在。那一次瘟疫差点儿毁了金陵,若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只怕……如今的金陵已经是无人的鬼城了。可惜了那个孩子,最后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北疆离金陵甚远,可毕竟是大宁子民。他们现在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如果圣上救他们脱离苦海,北疆百姓必然感念圣意。”

这句话是说到了点子上。永隆帝担忧的不过就是北疆百姓,一心只知道镇北王,连他这位九五至尊,大宁的统治者都不放在眼中。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心向着谁,这天下也就是谁的了。

永隆帝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神色平静,他这个皇帝做的可是不容易。内有权臣把控朝政,外有封疆大吏虎视眈眈。这内忧外患下,如何让他们互相牵制,保持平衡,已经是让他殚精竭虑。

好在文渊阁这位年轻的纪阁老,能力甚佳,以后他娶了九公主,成了自己的驸马,那自己手上就有了一把利刃。也不怕他权势太大,功高盖主,孙善成自然会和他斗。

永隆帝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面上却是平静如水,仍是不缓不慢地道:“纪卿,那你的看法呢?”

“派太医院最好的御医过去,让天下都看到圣上救北疆万民于水火的决心。”

“好,朕这就拟折子。”

纪泓烨从宫里出来就碰到了孙文杰,蔡秉荃一案后,他也是高升了。如今任户部侍郎,以后升了尚书,可就算是把大宁的钱袋子攥在手里了。他走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完全不是户部侍郎该有的模样。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孙文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心急火燎的同他说:“怀瑾,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很重要。”

“没空。”纪泓烨拉开他的手,大步往宫门走。

孙文杰咦了一声:“你这心急火燎的是要干嘛去?”

“自然是有急事。”

“你再急还有我急吗?”孙文杰大步跑到纪泓烨跟前,伸手把他拦住,见他眸中冷光一闪,又赶紧向他拱手:“我这里实在是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给我拿主意。”

“我没空。”

“不管你有没有空这,件事儿你都不能推脱。如果闹大了,还是要捅到你那里去的。”

纪泓烨眉一皱,现在就算是金陵城的天塌了,他也要先回府里,确定阿锦好好的呆在镇北王府,没有去疫区。他绕过孙文杰,加快步子,眼看就要跨门而出了,孙文杰又追上了他:“我郑重的叫你一声纪阁老,我这次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事情确实很棘手。”

纪泓烨淡淡的嗯了声,想着北疆发生了瘟疫,阿锦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理他。随便说了句:“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我先回去了。”

孙文杰看拉都拉不住他,想到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就同他一起去。等纪泓烨忙完了自己的事,估计就能为他出谋划策了。纪小白早就在马车旁边守着,看见纪泓烨出来,赶紧给他打了车帘。纪泓烨快步走过去,刚坐稳,就见孙文杰也挤上了马车。

纪泓烨现在心里正烦着,见了他,也不理睬。孙文杰却是个不能闲下来的主,接二连三的问了他好几遍,如此匆忙为哪般?

“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变成哑巴。”

孙文杰一听,着急的躲他,差点自己从车窗上跳下去。反应过来的他趴在榻上,心有戚戚然地抚着胸口:“纪三,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我不过是关心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用得着弄哑我吗?”

纪泓烨幽暗的眸光散发着凛凛寒意,从上到下扫视着孙文杰,直看得他心里发怵,但嘴巴上却不肯服输,仍故作镇定地问:“是不是发现我又变帅了?我告诉你啊,只要不跟你在一起办公,少爷我一定是舒坦的。”

纪泓烨唇间发出一声凉薄的轻嗤,望着孙文杰的目光,就好似看着砧板上待宰的肉一般,语气缓缓的道:“你若是再不下车,我就把霓裳水姑娘的事告诉令尊大人。”

“别别别!”孙文杰立马慌了,脸上挂上一抹谄媚的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蔡秉荃一案之后,老头子才算开始重视我。我现在虽然只是户部左侍郎,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我也只是在这熬资历的。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的天分,可以被破格提升。”

“这件事与我无关。”纪泓烨冷淡的眸光微转,像是看到了远方:“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最好不要来烦我。”

纪泓烨往常都挂着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面具,他但凡这样说话,就一定是耐心被耗尽,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了。孙文杰有些不敢在这耗了,毕竟,纪三狠起来那可是会剥了他一层皮的。

他只好不情不愿的下车,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满心不甘。不甘心却也只能忍着,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呢?不过他倒是有件事情想不通,什么事情能让纪三这么波澜不惊的人,心焦成那副模样?他还真是有些好奇。

纪泓烨刚到瑾园门口,就见到龙义在门口来回踱步,十分焦急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龙义自小就跟着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两年已经没有能让他这般失态的事情了。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

龙义把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纪泓烨,低声道:“如您所料,北疆的大夫对瘟疫的事束手无策,姑娘她已经去了平城。”

“什么?”纪泓烨眼前一黑,只觉得头部胀的厉害,伴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太具体的还不清楚,不过姑娘现在什么情况,我们晚上应该就能知道了。”

“你派人去太医院盯着,这次去北疆的医队,一定要医术最精的。你告诉林清扬,那还用十二分的心,丝毫都不能马虎了。”

“好,属下这就去办。”

纪泓烨去了书房,把握在手里的那张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上面写的是:平城发生瘟疫,众军医束手无策,现已封城,北疆内人心惶惶。郡主同他的贴身侍卫穆离,一起去了平城,现已进入疫区。

纪泓烨把纸条攥在了手心,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阿锦,你是向谁借来的胆子,这么大的风险竟然敢去冒,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他把拳头抵在额头上,心里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念了一遍又一遍。

132:全民少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2:全民少帅又过了十天,纳兰锦绣依然没能找出解毒之法,穆离的情况也愈发糟糕。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放弃,既然已经确定了是毒,那就一定能配制出解药。

第十一天的时候,她把自己新配制的药给穆离服下,虽然没能解了他体内的毒,却延缓了毒发的速度,甚至是淡化了毒性。她现在调配的方子,就是当年克制金陵城瘟疫的方子,只不过她在当中又加了一味起中和作用的草药。这样可以让中毒的人,略微舒适一些,不会不停的咳血。

她不停的研究新的药方,尝试解毒之法,整个人都像一根绷着的弦,丝毫不敢松气。穆离同她比起来,倒是淡定了许多,还有力气把熬好的药分给中毒的人。

中毒的那些人本来已经绝望了,见官兵又封了村子,觉得多半是要死在这里了。却没想到喝了药,一下子就好转了很多,他们以为这就是可以祛除瘟疫的灵药,以为他们有救了。大家都在欢呼,甚至闭门不出好几日的病人,都已经能拄着拐杖出门,同大家谈笑风生了。

只有纳兰锦绣和穆离清楚,现在只是减轻了毒性,并且控制了毒发速度,要想根治,还需要新的解毒方法。不过这些话,他们并没有告诉那些百姓,与其让他们担惊受怕,不如心怀希冀。

晚上里尹组织大家做了一餐饭,专门答谢纳兰锦绣和穆离。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以为是镇北王府找来的大夫,问她的时候,她也这么回答了。老百姓觉得王爷真是爱民如子,在他的治理下,他们才可以丰衣足食。

不然就凭着他们和北燕接壤,那边的人又是茹毛饮血,骁勇善战的,只怕他们早就无家可归了。北疆虽然自然条件不好,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这里是有很深感情的。他们本就十分敬仰镇北王府,如今心中的敬意就愈发深了。

纳兰锦绣拿着一个烤芋头啃,听着身边性格开朗的少年,说着玄甲军的功绩。哪一年打了什么大胜仗,从北燕人的手里抢回了多少妇女和孩子;元帅凯旋而归,途经平城,有多少人沿途相送;还有少帅,少年成名,人又生得风流倜傥,是所有北疆女子的梦中情人。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熟知兵法,骁勇善战,北燕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抱头鼠窜。老百姓都在传,他一定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

纳兰锦绣忍住笑意,不知道徐锦策自己听了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言,会不会被雷到?就她哥哥那副不爱说话的样子,真的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吗?

身边的人有的听不下去这个少年在吹牛了,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哪里是文曲星,人家文曲星是捏笔杆子的,也就是当今的状元郎。”

“状元郎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比上咱们少帅?”

“咱们少帅只不过是没去考状元,要是去考了,哪还有那些酸秀才的事儿?”

“就是就是。”

“少帅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时常拿着一本书,搞不好金陵城里的那些状元郎,哪个都不如少帅。”

“是啊是啊,他真的好帅。有一次他穿着银白色的铠甲从平城路过,我见到了一面,真的是像神仙一样呢。”

……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只不过是一句话,而且也没有说徐锦策不好,结果就被大家围殴了。人群中还有不少人都不乐意的,总结一下来说,就是少帅是经世之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刚才说的吐沫横飞的少年,一见大家伙为自己争回了面子,就又开始神采飞扬的了。他对纳兰锦绣道:“神仙姐姐,我是真的见过少帅,就在平峡谷的时候。”

这个少年从见到纳兰锦绣的第一眼起,就这么喊她。她当时解释过了,自己不是神仙,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可这孩子死心眼,说什么都不肯信,还口口声声的说,见过许多大夫,都没人能治好他们的病,更没有人长得像她这般漂亮。

虽然被人叫做神仙姐姐是有些心虚的,可叫的次数多了,便也就习惯了。纳兰锦绣斯文的啃着手里的芋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少年就接着道:“北燕有一位小将军,用兵最是猥琐,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咱们玄甲军中,有不少人都吃过他的亏。谁知道他在平峡谷的时候,碰上了少帅,最后被少帅活捉了。真的是鼓舞人心,大涨士气。”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觉得徐锦策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将军。他处事严谨,又熟读兵书,更何况大家都说虎父无犬子,想来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也一定不会差。

“相处了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纳兰锦绣看着这个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却好像是个孤儿。

那少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很随意的说:“我没有名字,我一出生我父母就死了,是被北燕人杀的。我婆婆带着我生活,她也没有给我起名字,就一直叫我阿祥。我八岁那年,婆婆上山采药,掉进山谷里摔死了。村里人觉得我不祥,倒也一直还在叫我阿祥,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多半都是为了讽刺我。”

纳兰锦绣看着这个笑嘻嘻的少年,心里升腾起一抹怜惜。没想到这么坎坷的经历,还能养成这么开朗活泼的性子,当真是不容易。

穆离本来安静的坐在纳兰锦绣身边,听了少年说的这些话,问:“那你这么多年靠什么生活呢?”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以掏鸟蛋,有时候还可以去偷。反正村里的人家,就没有我没偷吃过的,哈哈哈……”

“偷?”穆离蹙眉:“那他们不会打你吗?”

“才不会呢,我们村里的人都是很善良的。”

纳兰锦绣想着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若是没有村里人的照拂,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而且还长得这么好,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等到年纪再长一些,一定是一副好身板。

“那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谋条出路吗?”

少年躺在了地上,两手交叠垫在脑后,嘴里叼了根草,二郎腿翘得高高的,怎么看都是一副悠闲的不得了的样子。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吊儿郎当的:“以前是没想过,觉得就这么混日子也挺好的,可是经过这一次,我决定了要去参军。”

纳兰锦绣觉得,像他这么大的少年,应该可以有很多梦想的。尤其是经过瘟疫之后,他不是应该想做大夫吗?她这么想着也便这么问了。

“因为少帅是我的偶像,我要向他看齐,将来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尤其是我长得这么帅,到时候骑在高头大马上,指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纳兰锦绣的芋头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可是想到这地方因为战乱缺粮少米的,这一块烤芋头能舍得给她吃,已经实属不易。就只好硬着头皮小口小口的往下啃。

穆离看她那食难下咽的样子,拿过她手里的芋头,剥了皮,自己吃掉了。纳兰锦绣一怔,对他把自己剩下的芋头吃了这件事儿,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这里是缺食物,可也不能吃她剩下的。他可能是饿急了吧!也许她刚才吃的时候就应该分一半给穆离,这可真是……

纳兰锦绣正在那兀自纠结着,阿祥看着她笑嘻嘻的说:“神仙姐姐,我觉得那个大哥哥对你真好,你们是不是一对儿?”

纳兰锦绣用眼神从上到下把阿祥打量了一遍,没好气的回复:“你小小年纪不要乱点鸳鸯谱。”

“哪有?我看那个哥哥明明就很宠你嘛!”

纳兰锦绣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她真的很想解释一下,穆离那不是宠她,而是服从她。因为他是她的侍卫,就注定要听她的话。当然她没这么要求,可穆离那个呆板的大木头,从小被教的就这么循规蹈矩,她也是没有办法。

“姐姐,这个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你不喜欢哥哥吗?”阿祥开始不依不饶的追问。

纳兰锦绣摇头,对上穆离的目光又觉得她反应这么强烈,会有些伤人,好像穆离这个人不值得喜欢似的。她只好又解释道:“是他不喜欢我。”

阿祥转头去问穆离:“哥哥,你真的不喜欢姐姐吗?”

穆离:“……”

阿祥却来了脾气,一扭头十分傲娇的说:“我们村的阿牛哥就很喜欢阿牛嫂,他看阿牛嫂的眼神,就和你看姐姐的眼神一样。”

穆离低头,很可疑的红了耳朵。纳兰锦绣觉得穆离的脸皮还真是薄,这么容易就脸红了,挺大个男人被这么个半大小孩子调戏,真是有损他们镇北王府的威风。

不过,她现在更好奇的是阿牛哥是怎么看阿牛嫂的。如果能从眼神里判断一个人是否喜欢另外一个人,那不是能省去很多事情吗?

133:怀谨之心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3:怀谨之心纳兰锦绣问了阿祥谁是阿牛哥,阿祥指了指人群中一个黑胖青年,顺便告诉她那青年旁边的女子就是阿牛嫂。距离有点儿远,纳兰锦绣眼睛瞪得滴溜圆,就想看清楚阿牛哥是什么眼神。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阿牛哥感应到了,他竟然转过了头。一个满是红疙瘩,甚至可以说是脓包的脸就映入眼帘,还冲着她很友善的笑了一下。顿时,纳兰锦绣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

穆离在一旁看着她,顿时觉得有点好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觉得光滑可鉴,一颗那种小红疙瘩都没有。他也曾因为这副皮相被同伴们调笑过,说他生了副小白脸的模样。其实小白脸到底应该长什么样子,他到现在也是不清楚的,不过,应该就是姑娘们喜欢的那副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王府里最招姑娘喜欢的人就是世子了。每次他凯旋归来,赤阳城的街道都会被堵得水泄不通,有很多未出阁的姑娘,向他掷香囊手帕一类的,以示好感。

纳兰锦绣看到了穆离的动作,想到他平时是那么木讷的一个性子,没想到也会关注自己的长相。她笑嘻嘻地说:“你不用摸自己的脸,我可以告诉你,你长得很好看。”

穆离闻言,挑了眉头,好整以暇的看她,好像是有些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这副样子,较之平时的冷漠木然,倒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怎么,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了?”

“信。”

自从他们来到这,开始和这些中了毒的老百性接触,他就不再称呼她郡主了。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在北疆是何等耀眼,不能轻易暴露,免得招来祸事。

纳兰锦绣和穆离就这个问题早就讨论过了。他们一致认为,在那口井里下毒,一定不是临时起意,而且应该也不是北燕的探子所为。如果真的是北燕人做的,他们一定会把毒投到多玛河里。多玛河经过很多地方,那样才可以让瘟疫扩大,甚至是不可收场。

既然是有人在这口井里投了毒,那一定就是伺机报复。因为他们已经问过村长,平时饮这口井水的人,一共就只有两户人家。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喝了这的水,是因为临时出来聊天,可以说是个偶然。

所以,这桩震惊北疆的瘟疫,也有可能是一桩普通的民案。不过在调配出解药之前,这些话他们是不能说的。虽然已经很确定所有的村民都是中毒,并不是瘟疫,也就没有传染的可能。

虽然这一切的推理都很符合逻辑,但毕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配出解药,不能让这一村子的人枉死。至于到底是谁投毒,原因又是什么,这些都应该是以后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到现在还没能搞明白,那种烧灼感是什么药物引起的,纳兰锦绣就觉得特别挫败。长路漫漫,她克服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她不怕,因为有穆离在身边。反正就是天大的事,她的侍卫也会帮她顶着的。

有官兵带着一队人进来,那些人年纪看起来都不小了,每人身边还配着个小药童。纳兰锦绣一看,领头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正是林清扬吗?

她刚想过去打招呼,就见老头子步伐整齐利落的过来,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笑着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纳兰锦绣点头,也笑着回复:“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

“哈哈,你这丫头调皮的,我老头子不远千里,舟车劳顿而来,难道就是来看你幸灾乐祸的?”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咱们除了炼药以外,总算能同舟共济一回。”

“这倒是。”

纳兰锦绣在金陵的时候,对林清扬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她觉得这个老头子,医术虽然精湛,医德却不怎么好。为了一颗长生丸,可以说是费尽心机。到最后去医馆替她义诊,还要了她半颗长生丸,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可现在在这儿见到他,她却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人生处处充满危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么时候,距离金陵城那么远的北疆,还能见到故人,也算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了。

“姑娘,你过来,老朽有话要和你说。”

看着林清扬神神秘秘的样子,纳兰锦绣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她觉得为老不尊还是最适合他的。林清扬见她一动不动的,就提高了声音,又唤了她一遍。这次纳兰锦绣没犹豫,乖乖的和他去了没人的地方。穆离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不过也没有跟得太紧,只不远不近的守着。

“瘟疫一事可有眉目了?”

“有一些。”纳兰锦绣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还有个问题没搞清楚,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

“什么问题。”

“可以致使人有烧灼感,并且是非常严重,形同于高热的药物,都有什么?”

林清扬又理了理他的胡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就说你这小姑娘,基础不扎实吧,这不是火灵灵吗?”

“可是火灵灵是无害的,而这个却是可以伤及脾肺,造成咳血的症状。”

林清扬做沉思状:“这就有点棘手了,不过你不要着急,一会找一个病患让老朽看看,说不定会有心得。”

纳兰锦绣点头,看着来的一群老大夫,大概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有些同情他们的舟车劳顿,笑着道:“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一路上应该没少吃苦吧?”

林清扬听她这么问侧头哼了一声,那模样有十二分的不甘愿,然后才带着情绪的说:“你以为我想来呀!你说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这一路上差点把骨架颠散了。”

“是我父亲向金陵求助了吗?”

“王爷在瘟疫发生的时候,就向金陵上了加急的折子。你那位表哥,一听说金陵出了事儿,而你又在疫区,就恨不得给我们太医院的人,每人都扎一双翅膀让我们直接飞过来。”

纳兰锦绣的笑容僵在唇畔,她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他让你们来的?”

“是。本来圣上下的圣旨,太医院也是要派人过来的,可也不用我这个院正亲自出马。你那个好表哥,威逼利诱,让我不得不来。”

纳兰锦绣勉勉强强扯出抹笑,她发现,不管自己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但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想他。从她离开金陵的时候,她就想忘掉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事情,原来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要说他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那可是没得比的。”

“都是些过去的事儿了,林院正就不要用这个取笑我了。”

“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哪里是爱轻易取笑人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我也不想听!”纳兰锦绣侧过头,一副不愿深谈的样子。

林清扬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想到纪泓烨的眼疾,心里也说不上好受。他无奈的说:“圣上给他和九公主赐婚,本就不是他所愿。他也不是不想争取,而是这其中利益牵扯甚多,朝堂上的那些肮脏事儿,我想你心里多少也是晓得的。”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怪他呢?”

“我没怪他。”

“你没怪就走的这么决绝?你知不知道听说你来了疫区,怀瑾急得跟什么似的。老头子和他算是忘年交,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他失态过。你听我说,过会儿回去就给他写封信报平安。”

“我不!”纳兰锦绣拒绝的很干脆,也很决绝。

林清扬一听就着急了,吹胡子瞪眼的:“我老头子念着和你们相处一场,看他想你想得辛苦,苦口婆心的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真的是当成耳边风了?”

“我不当成耳边风又能怎样,难道我要听你的话,去给他写信吗?你知不知道他是要做驸马的,我给他写信被人发现,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镇北王府,都是一种伤害。”

“你尽管写,我向你保证不会被人发现就是了。”

“我不写!”

林清扬护住它在风中缭乱的胡子,语气凉凉:“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怀瑾所托非人呐!”

“明明是他被选做了驸马,他还巴不得我回北疆,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才好,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纳兰锦绣忍了许久的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她倔强的仰着脸颊,下颌挺得笔直,怎么都不肯示弱。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尴尬,为什么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哭了呢?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因为这件事情压在心头许久,直到现在她才找到发泄口,所以才会忍不住。在她心里,三哥不曾给她一个解释,只一味的躲着她,选择沉默,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你万分珍惜的感情,在对方眼里却是不值一提罢了。

134:大木头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4:大木头纳兰锦绣此时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苍白的,她这些日子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尤其是为了配制解药,熬尽心血,现在较之前瘦了很多,就这样站着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吹倒。

林清扬想,他觉得怀瑾用情很深,其实这丫头过得应该也不好吧!也是,两个人的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又有谁会不是真心的呢?如今走不到一起,那受伤害的自然也就不是一个人。

他们作为局外人,又哪能说的出是谁对还是谁错?只是,怀瑾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他不肯解释,只怕这丫头还因为他要做驸马的事情怪他。如此沉重的一腔心意,若是不让她知道,岂不是对他有些不公平?

“你这孩子……”林清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着这丫头如此倔强,他心里也是不大好受的。

纳兰锦绣终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那一瞬间的难受,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她神态平静的看着林清扬,扯了别的话题来说:“您还是先去看看病患吧!”

她没说村民们是中毒,而不是瘟疫。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很有可能会扰乱医者的判断。她想等着林院正亲自诊完,再同他交流心得,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林清扬理了理自己的胡子,很不着调的说了一句:“北疆的风可真大,老朽的美髯被吹的没型了。”

纳兰锦绣虽然成功被他逗笑,她摇了摇头,忍不住打击他:“那明明就是一把胡子嘛,让您说的好像多金贵似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胡子,这是我养了多少年的,每日精心打理。”

“您现在来了北疆,这胡子怕是留不得了,您看,这里风沙多大。”

林清扬一听她说这话,顿时两手捧着自己的胡子,拒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剃了的。”

“你若是不剃,一阵风吹来它们就都糊到你脸上了,让你连路都看不清。还有啊!北疆的路可没有金陵城的那么平整,这里大仗小仗的不断,处处都是战壕,你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掉到里面。”

林清扬的脸都抽搐了,他特别想打这个小丫头一顿,让她不要再危言耸听。他的胡子可是万万不能动的,就是头可断,胡子也不能乱。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刚才在他面前掉了金豆子,心里万分不爽,现在又能打击他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又笑嘻嘻的说:“您想想啊,您可是咱们大宁朝太医院的一把手,是全天下医者的楷模。如果您因为胡子,而掉到了战壕里,还要劳师动众的让别人来救,这传出去多有损您的威风啊!而且像您这个岁数的,骨头都脆了呢,要是掉下去再摔个骨折什么的,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你你你……”林清扬指着纳兰锦绣,竟然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以前他就觉得这小姑娘性格不太好,斤斤计较又瑕疵必报。他还曾经想过,怀瑾那么温和淡然的性子,同她在一起,还不得被她欺负死?现在他算是确定了,就连他这个老头子,都能被她排挤,还有什么事儿是她做不出来的?

纳兰锦绣把他气了一通,心里就舒坦了。她转身离开,还不忘了提醒林清扬赶紧去诊病。穆离一见她眼睛红红的,沉默的把一方手帕递给她。

纳兰锦绣接过来擦了擦脸颊,又把手帕递还给她,然后笑嘻嘻地道:“谢谢了。”

穆离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接触的女孩子少,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像她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是她是怕他担心,所以才强迫自己笑的。

“郡主,你为什么要哭?”

“这还需要为什么?自然是想哭就哭了呗!”

穆离被她堵的没话说,她这样的时候,他就算是费尽脑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他总不能又问那你为什么想哭?即便是他那么问了,她大概也还是会这样回答。一句她喜欢,她愿意,似乎就是万能的。不管她喜欢的、愿意的东西是否合常理,她总是能说得理直气壮。

纳兰锦绣走了一会儿,发现穆离没接她的话,她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呆子,还真是给他个棒锤他就认真,好欺负得紧。

穆离也知道他在笑话自己,以前和那么多人在一起训练,任何一项比试他都没输过。人人都羡慕他的本领,可到了她这儿,他精通的一切都不顶用,就只能任她欺负。

“大木头。”她很欢喜的唤他,完全是一副挤兑人的样子。

穆离不应。

“我在叫你呢,你怎么装作没听到啊!”

“郡主没有叫属下,郡主叫的是木头。”穆离闷声回复,脸上的表情都没一丝一毫的变化。

纳兰锦绣笑得更厉害了,还不忘出声提醒:“是木头,是大木头。”

穆离连眼皮都懒得抬,这不是一样的吗?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能读懂他在想什么,她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木头和大木头都是一回事儿?”

穆离不回复,可看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忍心,只好点了点头。

“这怎么能一样呢?大木头就是大木头,也许明天就会有二木头、三木头、小木头之类的也说不定呢。要是统一都叫做木头,那我以后召唤谁,你们谁能分得清啊!”

“那郡主需要多少个侍卫?”

纳兰锦绣本来已经停住了笑,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了。她这个侍卫可真是个奇葩,要是换做别人,侧重点不应该在木头上吗?可到他这反倒成了需要多少个侍卫

穆离见她不回答,又自顾自的在笑,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郡主是觉得属下护卫不当吗?”

纳兰锦绣一下子就被他问得不敢笑了,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她若说是,穆离必然又要惩罚自己。所以她从善如流的说:“没有,没有,你这个护卫非常得力,本郡主很满意。”

“那郡主不要二木头、三木头和小木头了?”

“不要了,有大木头一个就够了。”

穆离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纳兰锦绣算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郡主当的够失败了,说话还要看着侍卫的脸色。不过她对穆离的身手还是很好奇的。她听吉祥和如意说过,有次王府内的护卫统领还要缠着穆离切磋。宋统领是个很沉稳的性格,他要切磋的人一定是很强的。就算不是最强,也应该是比最强差不了多少的。

“我哥哥为什么选你做我的侍卫?”

“属下不知。”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世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做下属的能够随意揣测的。”

纳兰锦绣想想也是,父亲和哥哥对待下属虽然亲和。但是据她了解,玄甲军却是纪律森严。从王府里的侍卫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极看重身份地位,对主子十分尊重。这种尊重是由心开始的,并不像普通下人那样表面上谦恭,内心还不知道是不是记恨着。

所以,穆离这看似敷衍的回答,其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他从本质上就认为,他应该服从世子,至于世子在想什么,那完全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如果要想让他反抗,除非父亲和哥哥开始杀人放火……

她想了想,只好换了个侧重点问:“那你最擅长什么?”

“郡主不知么?”

“我哪里会知道?自从你做了我的侍卫,我已经观察了,你用过长剑和弯刀,腰间还有匕首,护腕里还藏着袖剑。我甚至都怀疑,你身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其他暗器?就比如说那种什么暴雨梨花针……”

穆离无语。这次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任务需要,所有暗卫都进行了非常全面的培养。在他们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兵器,即便是最普通的一草一木,在他们手里也会变成伤人的利器。

现在,她问他擅长什么,他就想回答什么都擅长。可穆离再是板正迟钝,也知道话不可以这么说,有自大的嫌疑,尤其这话还是对着郡主说的。侍卫在主子面前,永远应该是恭顺的。即便主子待他和善,两人相处起来不像主仆更像是朋友,他也不能忘。

纳兰锦绣最看不得他这样,怎么看都像是在自省。她就是问了他个问题,也不至于让他这么纠结吧!好吧,她承认那个暴雨梨花针,确实是夸张了那么一点。

“那你会不会射箭?”她想来想去想到了军队中常用的东西。

“会。”

“那你射的好不好?”

“还不错。”

“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射偏过。”穆离的神色浅淡,自然的仿佛和人谈论天气怎么样一般。

纳兰锦绣可就没他那么淡定了,激动地问:“你从来都没有射偏过吗?这怎么可能……”

“有,刚开始学的时候。”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得了,他这么回答就等同于没说。

135:阁老吃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5:阁老吃醋“那你现在就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了?”纳兰锦绣问。

穆离很认真的想了想,平静地道:“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纳兰锦绣说出那八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就又回荡起上一世,宗玄奕和陈智的谈话。她的命不断送在那个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神箭手手上么?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用命换来的教训,怎么能不让她记忆深刻。她心头顿时浮现起了豪情壮志,干脆利落的道:“我要学射箭。”

穆离用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模样完全是在看一个心血来潮,想要胡作非为的小孩子。

“怎么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北疆不是民风开放,全民皆兵的么?我就学个射箭,有那么不可理喻吗?”纳兰锦绣忍不住丢出这么多问题。

他回答的依然稀松平常:“郡主和其他人不一样,您身份尊贵,怎么能练习射箭呢。”

“我哥哥身份还尊贵呢,他不也练了么?而且据说箭法还不错。”

“那怎么能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

穆离觉得,她现在就有点儿胡闹了,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世子是帅才,是要领兵打仗的,自然必须得练箭。”

“那我也要保护自己,也得练箭。”

“属下可以保护郡主。”

纳兰锦绣无语了一下,最终只好厚着脸皮道:“那你要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呀!”

穆离怀疑的看着她,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姑娘,哪里能保护得了他?不拖他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

纳兰锦绣又怎么会读不懂他的表情,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她嘴巴一撅,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说:“你就是看我年纪小好糊弄,其实你是嫌我烦,不想教我吧!”

穆离一看她生了气,只好解释:“属下不敢。”

“那你说你到底要不要教我?”

穆离看了一眼她的手,雪白柔嫩,怕是碰一下都会破皮,怎么能拉得了弓?到时候受罪的还是她自己,而他是看不得她受苦的。只好跟她实话实说:“拉弓射箭很伤手的,属下怕郡主会受不了。”

“弹琴也很伤手的,琴弦特别锋利,我被割伤过好几次,可我不是依然得弹吗?”

穆离压根就没经过声乐培训,那么多的时间都用来训练,武功好了,其他的自然就会落下。他现在基本上就是个音痴,只知道古琴的声音很好听,但具体是怎么个好听法,他却是一概不知的。

“郡主,您是真的想学吗?”

“是。”

“那等到咱们回王府,属下教您吧!”

“好,一言为定。”

林清扬看着走远的主仆二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准备先去探一探情况,然后再给金陵城的那位写封信,把他刚刚打听到的事情如实告知。一是让他宽心,二是完成他的嘱托。

纪泓烨当天晚上就收到了林清扬的亲笔信,他在北疆有一套专门替自己传递信息的东西,名为云之眼。云之眼工程浩大,占用了很多人力物力,一旦启动起来,很容易被人发现。

它有着让人惊诧的力量,所以,他基本上都是让它们处于休眠状态,更确切的说是从建成的那一刻就没有被启用过。如今他也是迫切了,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阿锦的状况,所以才不惜启用了。

林清扬的信,不如那些专业培训的间谍,对于言简意赅这个词,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听过。交代一件事情,洋洋洒洒的写了五篇。不过,纪泓烨这次竟然没有嫌他烦,因为,他太需要知道阿锦的近况了。哪怕就是那些吃饭穿衣的小事,也是好的。

看到她自己没有染上瘟疫,而且虽然没能根治瘟疫,却也控制住了势头,他心里是安慰的。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习惯替她做很多事,让她无忧无虑的。他一直以为,阿锦离了他会生活的不好。当初若不是考虑到徐锦策护妹如命,他是断断不会放人的。即便是下了圣旨,他不能违抗圣命,也是会把她藏在身边的。

现下看来,这个被他娇养着的小姑娘,离开他之后,反而成长了很多。其实她一直都是有主见的,比如在夜市上开医馆,比如去为纪芸曦打听婚事,比如应付起纪宅后院的那些姨娘们……

她事无巨细,每一样都做得很好。是他一直想把她护在身后,想保护她,想为她做好每一件事。而她真真正正成长起来的时候,他既是欣喜,又是心酸的。因为她成长的这些过程,他并没有在她身边,没能同她一起见证。

信后面说,平城发生的不是瘟疫,而是有人在井水里投了毒。为了能够准确的把握毒性,并且调配出解药,她决定以身试毒。

纪泓烨看到这里心口突突的跳,像是愤怒到了极致,急需一个突破口来爆发。又像是很无力,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他低头好一会儿,明明是盯着信件在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以身试毒,可不是儿戏。若是调配不出解药,那不是会要了她的命吗?即便是她调配出了解药,那毒药是不是虎狼之药,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这些她都没有考虑过吗?

那么纤弱的一个小姑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用心护着,都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天气冷一点,他怕她风寒;天气热了,他又怕她中了暑气;即使她回了北疆,他还在担心那里的风沙大,气候冷寒,她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生了病?

可她,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这种想法都敢有,是在镇北王府生活的太自在,没有人管教她了吗?还是她把他当成死人了,觉得千里迢迢的他已经管不了她了?是,他是管不了了,他的手再长,也够不到北疆。他的信息网再全面,消息传达过来之后,也要大半日的时间。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在抖,这是因为气愤,还是焦虑。不管他怎样想,他心里都清楚了一件事,阿锦,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已经不会把他考虑在内了。

纪泓烨沉默了许久才回过神,他把自己紧紧捏在手里的信铺展,继续看下去。林清扬应该是成心的,兜兜转转了许久,才又写道:

怀瑾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丫头想要试毒没试成,被她的贴身侍卫给抢先了。不得不提一提这个侍卫啊!年龄和你差不多,身手可是了不得,对那丫头又是一心一意。

侍卫我是见得多了,但大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拼命保护主子的,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而且据我观察,人家不仅拼命保护她,更是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问题,就是他的侍卫叫穆离,这个应该早就有人告诉你了,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真正要告诉你的是,穆离模样生得很俊,就是一出门就能被没出阁的姑娘们围追堵截的那种。说到这里,也就算是完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助小姑娘调配出解药,你大可放心了。

放心?

这个老东西明显是在报复让他去北疆的事。长篇大论的提起那个侍卫,不就是想让他大动肝火吗?不得不承认,林清扬这个老东西还真是快成精了。如今,能让他有情绪波动的事情,已经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让他生气并且介意的?

他心头漫过一阵不舒服,有把嫉妒的火烧得正旺。他用手指狠狠揉着额头,心里想着的全是那个宜喜宜嗔的小姑娘。明知道这一切不怪她,可心里控制不住的还是想把她拉到跟前训斥一顿。

他精心疼着护着的丫头,怎么就有了小祸水的本质,这才离开多久,就有男人心甘情愿为她舍命?如今还不到及笄之年,以后若是再长大一些,那还了得?他不把她拘在身边护着,她那张脸,还不知道要为她招来什么祸事?

纪泓烨越想越气愤,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发脾气。他收敛情绪,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冽。

他现在心思到底还是放松了一些。毕竟中毒的是别人,只要不是阿锦,其他人他也不在乎的。而且既然能够确定平常发生的不是瘟疫,那也就是没有传染的可能,她留在那儿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那个叫穆离的侍卫,他还要多收集一些消息。不管这个人有没有危险,都不能让他继续留在阿锦身边。他太了解阿锦的性子,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一定会还人家十分。而且她毕竟年纪小,于情感上还是懵懂的,若是被人骗了,可怎么是好?

即便那个侍卫是无害的,也一样不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给了她特殊感觉的侍卫,注定只会害了她。门当户对这种事情她不在乎,镇北王和世子也不一定在乎。

但是门楣在那里,她贵为大宁的郡主,郡马的身份自然不能差。若是有一天她和那个侍卫两情相悦了,那时候在棒打鸳鸯,怕她会受不了。毕竟,她,已经被辜负过一次……

136:毒和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6:毒和药纪泓烨是不允许别人给她委屈受的,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所以,这段日子他才过得像个木偶,除了公事外,竟是不知道如何消遣时间。他心里暗道:以后但凡是有一点可能伤害到她的,他一定都会替她除去。这一世,只要他纪泓烨还活着,就一定不会放任她不管。

“你现在就给北疆传消息,我要那个侍卫的所有履历。”纪泓烨对着龙义道。

“侍卫?哪个侍卫?”龙义问完,忽然又恍然大悟,少爷这般说话的时候,一定就是涉及到姑娘了。他拱手行了个礼,恭敬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纪小白本来和龙义一起守在门口,把纪泓烨的话听了个云里雾里,一出门就问:“少爷说话也不说清楚,哪个侍卫,你知道吗?”

龙义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非常有气势地回复:“知道。”

纪小白无语了。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他明明就没听到是谁,为什么站在他身边的龙义就知道了呢?龙义不会是看了少爷黑着脸,怕惹他不快,所以才不懂装懂吧!这么想着便八卦兮兮的问:“那你告诉我是谁?”

“自然是姑娘身边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了吗?少爷明明就坐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做。”

龙义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太阳穴,语气里难掩鄙视:“我明明记得是你把北疆来的信,递到少爷手里的,怎么一转眼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即使是来自北疆的信,也不一定就是姑娘的事,大宁的边界内有少爷不关注的消息么?甚至是大宁以外的其他地方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何况是北疆呢?”

龙义无奈:“少爷每天都会接收到很多消息,但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会因为某个消息生气?”

“少爷好像很少生气,除了姑娘在的时候。我有时还真的是挺佩服她的,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少爷大动肝火?”

龙义真不知道纪小白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考虑问题和正常人都不一样?明明是在说一个话题,可他轻松就能转到另一个话题上,而且完全不留痕迹。龙义忍不住对他吼:“我们现在说的是,我为什么知道那个侍卫就是姑娘身边的好吗?”

“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龙义无力,只能冲他挥了挥手,希望他不要再给他添乱了。谁知纪小白却不依不饶的,龙义加快脚步他也跟着快,龙义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完全是一副狗皮膏药的状态。

“你到底想干嘛?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不要妨碍我做事,可以吗?”

听着龙义抱怨,纪小白也丝毫不恼,只兴趣盎然的说:“要不咱们打个赌吧!就赌一只烧鸡,怎么样?”

纪小白和龙义有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共同爱好,那就是吃烧鸡。龙义想拒绝,可又知道这厮缠人的功夫,只好不情愿地问:“赌什么?”

“就赌少爷今晚上能不能睡着。”

龙义说了一句无聊,纪小白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兴头仍然十分的足:“你倒是说呀!”

“那我赌少爷睡不着。”

纪小白说:“不可以,我也要赌睡不着的。”

“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买一只烧鸡,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买两只,怎么样?”

纪小白成功被绕进去,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赌的那个可能是不会赢的,只知道只要自己赢了就会有两只烧鸡,而自己输了却只用买一只就可以,这么划算的买卖,怎么看似乎都是他在赚便宜。他兴冲冲的点头,道:“好,成交。”

龙义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被他继续纠缠,可以去做少爷交代给的任务了。而且明早他还会有一只烧鸡,真是和白捡来的一样。其实,他现在都不太愿意和纪小白打赌了,因为,那小子从来就没赢过。

这一晚,纪泓烨自然是睡不着的。虽然在圣上赐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与阿锦再无可能。可在他的心里,无论怎样说服自己,他都不愿将她拱手让人。不管那个人是否出身名门,各项条件都优秀,他就是不愿她嫁给旁人。爱情都是自私的,不自私的又怎么能称之为爱情呢?

他心乱如麻,案卷堆了一书案,他拿了一卷打开,反反复复的看了很久,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又只好去写字,曾经他有很多练字的时间,后来因为要给她写字帖便没有了。索性都是写字,他就把写字帖当做了练字。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再给她写字帖了。可他竟然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惯,用写字帖的方式来练字。他一直不清楚自己这种做法的初衷是什么,大概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有他不敢承认的想法,他想他们总有一天还会相见,还会在一起。

当初他要给她写四书,可最终却没能完成。如今他零零星星的写,竟也是快要写完了。他每次写好厚厚的一叠,便会装订起来,整整齐齐收进书柜里。希望有一天,她能够收到这些……

龙义和纪小白一直在门外密切关注着纪泓烨,见他在书房看了半晚上案卷,又写了半晚上的字,丝毫没有睡意。其实经常伺候他的人都应该知道,自从姑娘去了北疆之后,少爷的觉睡的就很少。可能是因为忧思过度,毕竟心里装着事情,是很难睡着的。

龙义从来都没想过少爷今晚会睡着,正在他觉得胜利在握的时候,纪泓烨竟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他手里还握着毛笔,睡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龙义又往前探了探头,发现他家少爷是真的睡着了。而这个时间,恰恰卡在了子时之前,也就是可以算是睡了个晚觉。

纪小白就这么眼巴巴的守了一夜,本来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一看少爷睡着了,顿时兴奋起来。这也不能怪他不够淡定,而是因为他真是已经好久打赌没有赢过了。这次也差点儿输了,却没想到能在最后一刻发生惊天大逆转,让人多生出了几分激动。

龙义静静的看着天空,明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为何时辰就是不到呢?这次可好了,他还要白给纪小白买一只烧鸡。并且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和纪小白打赌,素来是逢赌必赢的自己,怎么会输呢?

输给纪小白这种小白,真的是对他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这真是应了那一句,打雁人却被雁啄瞎了眼,这一下,可是够他记半辈子的了。

————

纳兰锦绣和林清扬坐在一起探讨解毒之法。林清扬自然也发现了,这和几年前金陵的那场瘟疫有些相像。可惜,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当然有些人会觉得这种差别微乎其微,不足为惧。但作为一个大夫来说,任何微乎其微的差别都有可能造成风险。

“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林清扬摇头晃脑,一副十分费脑力的样子。

纳兰锦绣早就在这个问题里出不来了,现在的反应倒是比他平静了许多。只是她没有想到,连林清扬都没能查出这个草药到底是什么。要想解毒,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那味会伤人脾肺,又会给人造成烧灼感的药物到底是什么。

两人觉得一定不是火灵灵,可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药物。然后,这两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才开始反省自己,这么多年只研究药材,并不把毒物放在心上,是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

“毒药”本就是把毒和药安放在一起,这也就说明它们算是同根同源。既是同根,那必然会有无数牵连,比如相生相克。

在他们对药材的认知中,只有火灵灵可以达到这个烧灼的效果,可火灵灵又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也许在毒药中,就是有一味有这样功效的毒。只有知道了它到底是什么,才能研制解药,而他们现在竟然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由得让他们感觉有些挫败,毕竟,他们医术高深,甚至在整个大宁朝里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这就和那种江湖高手都会有些骄傲,觉得再高深的武功自己都能驾驭,结果却被对手一拳头打倒了,是一模一样的心态。

至于林清扬带来的那些帮手,因为在太医院任了一辈子的值,都变得有些含含糊糊。太医院的所有御医,均能接受到君恩,也就是被大宁养活着。他们若是病患多,也得不到赏赐,若是病患少,自然也没人惩罚。这种环境养出来的御医,用俗语来说就是不思进取了。皇恩浩荡,他们就是白领那些朝廷俸禄,也可以保几辈人衣食无忧了。

他们的专业也许并不差,治病救人是他们的本行。可他们已经不愠不火的,生活了大半辈子,让他们按部就班的做什么还可以。若是遇到这种需要钻研的问题,他们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

137:护妹世子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7:护妹世子“既然我们不能确定这味药是什么,不如就当它是火灵灵吧。”林清扬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纳兰锦绣叹了口气:“我现在调配的解药就是把它当做火灵灵的,可结果并不理想。虽然已经延缓了毒发的速度,但是并不能完全清除体内余毒。”

而且这个药里我也是加了一点点毒药,确切的说就是六味剧毒调制成的解药。只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去,她怕村民们知道自己用的药里,竟含有可以致命的毒药,这会造成他们的恐慌。

“那也就是说,咱们搞不清楚的这个东西,肯定不是火灵灵了?”林清扬又道。

纳兰锦绣摇头:“不能排除,在我们不确定这都是什么的时候,一切就都是未知数。又或者那并不是一味,两味或者是更多也说不定。”

这一点,林清扬也是认可的。天地间孕育了无数种草药,它们相生相克,这是规律也是法则。即便是医术精湛到他们这个地步,也不能保证所有的草药,所有的植物他们都是精通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他们没见过的,其实要学的还是有很多。

“明天开始,我会让所有人尽力尝试,看看能不能一样一样的排除,最终确定这东西是什么。”

“除了这种笨办法,现在也没有其它可行的了。”

有办法,总比毫无头绪的要好,虽然这样任务量会比较大,但若是有机会能求出一个结果,纳兰锦绣很愿意试一试。

三日后,疫区外传来消息,就是临近福和村的一个村子,也发生了同样的瘟疫。纳兰锦绣的心突地一沉,难道不是毒药?不然怎么可能传染?还是说临近的那个村子也被人下了毒?

林清扬派了两名太医院的御医过去,让他们去确定一下,新发生的疫情和这里的是否一样。那两人带回来的消息是,一模一样。

林清扬到现在才有一种事态严重的感觉。活了这么久,经历过那么多事,还是第一次发生让他如此意外的事。因为他发现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竟然发生了不可控的事。这种意外多半源自于他对自己的失望,以及对自己的医术至高无上的认可。正是因为认可,所以才不能容忍自己失败。

纳兰锦绣和林清扬商议过后,决定把他带来的御医都派了过去,他们需要知道那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传染源。御医们找得很仔细,却是一无所获。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代表那边的瘟疫有可能是福和村这里传过去的。如果是那样,那就麻烦了。

正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徐锦策终于忍不住,带了几个贴身的亲兵来了。他一看妹妹没染上瘟疫,依然完好无损,不安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又见她为此事劳心劳力,整个人清瘦了许多,更是坚定了要把她带回王府的决心。这一次,不管父帅如何反对,他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笙儿,你去收拾下,咱们要回赤阳城了。”徐锦策看着她道。

纳兰锦绣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一来,不仅不帮她排忧解难,反倒要让她回赤阳城去。她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天,才算摸到一些眉目,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况且穆离身上余毒未清,调配不出解药,她是不会走的。

“笙儿。”徐锦策见她一动不动,只呆呆的看着自己,又出声唤了她一遍。

徐锦策在北疆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人人都尊其为少帅,素来是说一不二的。纳兰锦绣也不敢在人前违逆了哥哥的心思,只好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好言好语的商量。

徐锦策一直是蹙着眉头的,自从他知晓福和村旁边的村子也染上了瘟疫,心里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笙儿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没能染上瘟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断断不能继续把她留在这儿。

“你就不用试图说服我了,今天就是绑,我也得把你绑回王府去。”徐锦策一副烟火不进的样子,阴沉着脸说。

“我不管,你就算是把我绑回去,放开我后,我依然可以自己来。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绑着我?”

“你……”

“本来要以身试药的人是我,穆离一心记着自己的任务,时时刻刻要护我周全,所以才替我试了药。我不可能置他于不顾,自己回王府去的。”

徐锦策有些生气了,眉头蹙得更深,语气倒还算是平静:“你回王府后,依然可以继续调制方子。”

“那和现在怎么可能一样呢?王府里没有病患,我又不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们的变化。靠着凭空想象,如何能调制出解药?”

“金陵已经派来了那么多御医,这件事就交给他们了,你现在必须和我回王府。”

“他们是刚来的,根本就没有我了解的清楚。”

“那你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哥……”纳兰锦绣尾音拉得长长的,有几分不忿,又带了几分撒娇和讨好。她记得,徐锦策最怕徐锦笙这样,小时候一这样叫他,他就会心软了,什么事都由着妹妹。

“笙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一心都是为你好的。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父亲和我都不放心,你乖乖和我回去,听话。”

纳兰锦绣见这招也不管用,就只好跟他摊牌了。徐锦策是一个有自己信念的人,在他心里个人得失和北疆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哥哥,我已经确定了福和村发生的根本就不是瘟疫,而是集体中毒。”

“中毒?”

“对。”

“那为什么又有一个村子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纳兰锦绣摇头:“这个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因为中毒不会传染。”

徐锦策有些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这丫头从小就鬼点子多,现在有可能会因为不想回去,就随便扯了这么个谎来唬他,也是有可能的。可她的眼睛清明透彻,没有丝毫闪躲的痕迹,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撒谎。他只好道“:你确定?”

“确定。”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尽心竭力调配出解药。”

“可如果不成呢?”

“成不成总归都要试试的。北疆是我的故乡,也是父亲和你全心守护的地方。我不能让有心人用毒药就摧毁它,守一方国土安宁,是哥哥的梦想,也是我的。我已经长大了,也有我自己的使命,也有我肩上的责任。你不能一直像看待小孩子那般看待我……”

徐锦策自然知道她说得有道理,镇北王府出来的儿女,觉悟自然是要比旁人高,心性也更不是寻常女孩家能比得上的。可俗语说得好,狼不叼了谁的孩子,谁不心疼。

这要是别人家的姑娘,义正言辞的说出这些话,他就都要拍手叫好。可这并不是别人家的,这是他的嫡亲妹妹,唯一的妹妹。他们两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他又怎么能狠的下心,看她以身犯险?

纳兰锦绣见他虽然没再说话,但神色已经有了要动摇的意思,就上前拉了他的手臂,笑靥如花:“哥哥,你就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儿的。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命可大了,就是死了到了地府,人家也不收,还是要送回来的。”

纳兰锦绣说出的这番话绝对都是实话,可徐锦策看着她的眼神都透着诡异。那是一种不可相信的态度,摆明了说她是在唬人,纳兰锦绣无语,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知如今的世道是怎么了,谎话说的义正言辞,说真话的时候反倒没人相信了。

“地府收不收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唬人的话。”

好吧!纳兰锦绣也知道自己的经历,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听起来是有点儿唬人。她双手合十,对着徐锦策拜了几下,完全是一副拜菩萨的模样。

徐锦策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满脑子都是想的什么,她倒是很快替他解惑了,只见她很坦诚地说:“你看我现在够虔诚吗?”

“没发现……”

“怎么会没发现呢?因为你说我唬人,我就把拜菩萨的心都用上了。”

徐锦策无奈:“你就真的这么想留在这儿?”

“当然,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我没骗你,这次真的不是瘟疫,是有人下毒。”

“究竟会是谁呢?”若是北燕的探子,那就不可能把毒投放到福和村,而一定会是军营。

纳兰锦绣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解释道:“投毒人既然没有把它投到多玛河,而是投到这么一口小井里,本意应该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而且据我了解,这口井平时只有两户人家在用,就是里尹和他弟弟家。”

“你的意思是,里尹或是里尹的弟弟得罪了人,有人是想要他们的命?”

“嗯,不过我为了不引起村民的恐慌,一直没说。现在你带人来了,不如就着手查一下这件事。”

138:下毒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8:下毒徐锦策赞许的看着她。一直觉得自己家这个还不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是不理解人情冷暖,更不知人世险恶的。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只能依靠镇北王府,依靠父亲和他的庇护。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如此稳重,知道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还知道防备人了。

如果当时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中了毒的村民肯定会因为愤怒,而随意攀咬。一些和里尹家结过仇怨的,一定不会被放过。村民做事一向是凭着感觉,有谁会讲究证据呢?那时候肯定会有人被冤枉,事实真相也因此会被埋没。只有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然后再公布于众,这样才是最妥帖的做法。

“好,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查。”

“哥哥一定要小心,在没查清楚真相之前,切莫走漏了风声。”

徐锦策揉了揉她的发,宠溺地说:“我带来的都是得力的亲兵,做事一项严谨,不会被人发现什么的。”

“那就好。”

“调制解药……很难么?”

纳兰锦绣点头:“研制这个毒药的人,应该是深解制毒之道,所以我到现在还没能调制出解药。也不知这样的小村子里,是从哪弄来的这种药。不过我有信心,再给我一些时间,一定就可以了。”

“你不要太为难自己,有问题就丢给金陵来的那些御医们。他们奉旨而来,总要做出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再者说了,纪阁老让林院正亲自带队,这份苦心也是不能辜负的。”徐锦策故意提起纪泓烨,就是为了观察妹妹的反应。

纳兰锦绣想到了林清扬,风尘仆仆而来,如果能顺利解了平城之危,看样子哥哥也不会感激他的。若是解决不了,回去只怕圣上还要降罪,毕竟是奉旨而来,做不好可是损了圣上的面子。

这么说老头子也挺不容易的,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事,依照往常他还真的是不会沾上,想来也确实是被三哥逼迫的。一想到三哥,她心里就又不舒坦起来,本来以为可以淡忘,却终究是人非草木。

“好好的,又发什么呆?”徐锦策用指腹揉了揉她的眉心,小小年纪,也不知是和谁学的,竟然还会皱眉头了。

“没有,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徐锦策自然知道林清扬和纪泓烨的关系,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他这位表弟,心中有丘壑,是个旷世之才。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却没想到这么快,这手竟然都能伸到太医院去了。

他和自己交易,往王府里安插的那些人,都是冲着自家妹妹去的。他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不过一想到那几个暗卫,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整不出什么意外来,也就由着他了。

笙儿被一个准驸马惦记着,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好在纪泓烨做事情是个稳妥的,想来也不会感情外露,牵连到镇北王府。他喜欢盯着就让他盯着好了,笙儿该怎么样自然还得怎样,以后要议亲,要出嫁,同他自然也没什么相干。

纳兰锦绣当然不知道自己身边就有三哥的人,也不知道三哥和哥哥是达成了协议的。她心里因为林清扬的那些话,还在纠结着。明知道不该想,不该惦记,可自己就是忍不住。

徐锦策一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想纪泓烨了。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样子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难道说真该给她定门亲事了?在金陵城里,女子十三岁的时候就会定下人家。北疆民风开放,有父母为其定下的,也有过了及笄之年自己选的。她已经快要十五岁了,还真的是不能再耽搁了。

以前觉得给她找门好亲事倒是不难,只要选个人品好、有能力、相貌又出众的就可以。毕竟,笙儿贵为郡主,相貌好,性情也不错,想求娶她的人肯定如过江之鲫,又怎会愁了郡马的人选?

可现在来看还真是不好找。这丫头心里还惦记着纪泓烨。纪泓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先不要说他的那些手腕,就单单是长相和才华也担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了。所谓抛砖引玉,自然是好,可若是绝世美玉在前,那后面即便是好玉,也被比得像是石头了。

想来他之前物色的那些人才,他妹妹都是看不上的。北疆虽也不乏俊才,但也没谁能赶得上纪泓烨,怕是有那人风采的一半,也早就扬名了。所以从默默无闻中找,也还是有些困难,这真是比较棘手的问题,回去见了父亲还需要好好商议。

不知纳兰锦绣若是知道,自己哥哥心中现在想的是要把她打包送人,会作何感想?她因为刚刚想到了三哥,这时候心烦意乱的,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哪还有空去关注别人想什么?

最终兄妹两个又闲话家常了一会儿,还是互相道了别。他们身上都有自己的任务,还需要尽心竭力的尽快完成。毕竟,福和村这件事已经拖了太久,而且它临近的一个村子也开始出现这种状况,已经算是迫在眉睫,不能再耽搁了。

徐锦策带来的人办事效率很强,很快就查到另一个村子的瘟疫,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干的。纳兰锦绣同徐锦策一同去见那个少年,他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很旧的麻布衣衫,身上打了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的皮肤是乡下人少见的白净,长得又很是斯文俊秀,尤其是微微上挑的眼尾,让他有了几分不一样的精致俊美。眼神很清澈,却又略显空洞,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明媚鲜活。

他就坐在柴房的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紧紧抿着苍白的唇,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任凭身边的人问他多少个问题,他一概当做没听到,甚至是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犹如老僧入定。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纳兰锦绣觉得这个单薄少年看起来甚是可怜,问他的时候声音极度柔和。

那少年依然是刚刚那副样子,理都没有理她。旁边的侍卫怒了,厉声道:“郡主在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那少年依然不动,只是肩膀略微的颤了一下。纳兰锦绣觉得他应该是害怕了,她抬手示意侍卫住口,问了旁边的人:“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

旁边侍卫汇报,说这少年是个流浪儿,名字叫良山,今年十二岁。他本是家乡闹饥荒,同家人逃出来的,一路上他的家人都死了,就这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他早先是在福和村的,有些善良的村民,会施舍给他一些剩饭剩菜,或是采一些山上的野果裹腹,总归是能度命的。后来却不知为何,他从福和村跑了出来,就待在现在这个村子里,却是昼伏夜行,也不同人来往。

纳兰锦绣捕捉到侍卫话中的重点,问:“他既是不同人来往,那可知道他和谁有仇吗?”

“没有,据属下打听,村子里没有人苛待他。”

纳兰锦绣蹙眉,尽量柔和的问他:“良山,既然你和别人没有仇怨,又为何要下毒?”

良山依然不说话。侍卫刚要出声,又被纳兰锦绣制止了。她很有耐心的问:“良山,我看你也不像心地歹毒的人,为何要下毒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可能会害死很多人。他们虽和你非亲非故,可能也没有厚待于你,可他们也并不欠你什么。”

良山本来平和的眉眼,终于有了一丝丝波动。他嘴唇微张,试探了半天,才声音沙哑的道:“他们自然苛待我了,给我吃剩的东西,甚至是坏了的东西还逼着我吃。我不吃他们便打我,所以我要他们死。”

纳兰锦绣两条秀眉蹙在一起,她总觉得良山说的这些话,是言不由衷的。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良山的眼睛虽然现看起来很空洞,但怎么也不能把他和杀人犯联系到一起。而且,纳兰锦绣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良山不会因为自己受欺负,就要杀了别人。

“你这么说一定有苦衷的吧!是不是有人逼迫你,想让你替别人顶罪?”

“没有。”

“那你告诉我,福和村的毒也是你投的吗?”

“是。”

“他们也欺辱你了?”纳兰锦绣问完这句话,忽然发现良山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有幽暗一闪而过。他在良山不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良山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的答:“是,他们,他们更是欺人太甚!看我是个无父母可以依靠的孤儿,就肆意欺辱我。”

纳兰锦绣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那般欺负他的,一定都是些小孩子,也只有小孩子顽皮,才会搞这些不疼不痒的恶作剧。她不相信,良山会因为被同龄孩子欺负,就想毒死一村子的人。她说:“良山,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吗?”

139:迷之自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39:迷之自信良山不语,头却垂得更低了。

纳兰锦绣心里愈发确定,他一定是受人指使,甚至是被人逼迫的。这么大的少年,胆子本来就小,还不知道自己扔下这份罪名,需要面对的是什么。她是不想吓唬他的,可不逼迫一下这孩子,他也不会说实话。

于是,纳兰锦绣用很平静的声音,叙述了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她说:“良山,我是一名大夫,是专门来调制解药的。可我到现在依然没有头绪,如果我最终制不出解药。那这两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死。这上百口人命,需要你一个人来偿。剧宁律规定,杀人者抵命,而你这个情况太恶劣,是要被赐我朝最重的刑法,也就是梳型。”

良山依然岿然不动,仿佛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纳兰锦绣也被他这样的定力所震撼,更生出了一些想吓唬他的想法,让这么一个少年,惊惶失措,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纳兰锦绣柔和轻软的声音,回荡在柴房里:“梳刑,就是用滚烫的开水浇到人的身上,把人的皮肉烫烂,然后再用梳子一条一条的梳理,直到露出森然白骨。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有生命力顽强的人,浑身上下除了骨头,只剩下一颗头的时候,还能活着。”

柴房里的几个侍卫都被她的声音震慑住。他们感觉仿佛身后有人,对着自己的脖子在吹凉气一样,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在想,不知道是谁创造出了一种这样的刑罚,实在是太过残忍血腥了。

徐锦策虽然常年泡在战场上,习的是领兵打仗之道,但将来也会是一方诸侯,要治理北疆,还要为北疆百姓谋福祉。他自然是熟读宁律的,也深知宁律里并没有这样一条。

大宁朝的先祖,虽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却也深知要以仁义治国。而她刚刚所说的梳刑,与仁字背道而驰,在宁国是不可能实行下来的,更何况是记到宁律里。如果这样的刑罚出现在宁律条文里,那肯定会被后人诟病。试问又有哪个君主,愿意在死后被大家口诛笔伐呢?

他也不知自家妹妹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又或者是她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不过看她的样子一定是想吓唬良山,徐锦策也不拆穿她,就由着她去了。

良山再是淡定,也终究不过是个少年。听了纳兰锦绣的话,脸色更苍白了,一双孱弱的肩膀不停的轻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渐渐显露出了恐惧之色。

纳兰锦绣见这方法对他有效,就又缓缓诱导:“不管别人怎么逼迫你,让你来替他顶罪,你现在大可以不听了。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说,我自然会替你摆平。”

“你?”良山眼睛里流露出很浓烈的怀疑。

纳兰锦绣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威风可言。就一把抓住徐锦策的手臂,得意地道:“我不可以,但是他可以。”

良山看了看徐锦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是又沉默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也就是北疆军民,人人称颂的少帅。”

良山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种光,是那种特别明亮,会让人心悸的璀璨。可惜的是,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就又恢复了空洞。良山那一瞬间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徐锦策的眼睛,他淡淡地道:“我是徐锦策,我可以帮你。”

良山终于敢抬头看他们了,并且是那种直勾勾的看着。那眼神里透着一种决绝,就像是隐忍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要爆发出来。他说:“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们就好了,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这两个村子的毒都是我投的,你们尽管抓了我,想要怎么惩罚都可以。”

纳兰锦绣一听就着急了:“我研制不出解药,所以需要找到真正下毒的人,你若是一味的包庇,那这上百条人命,就真的要被你所害了。”

“没有解药的。”

“我不信。”

“是真的没有解药。这个毒药是我父亲给我的,他当时告诉我不要用这个害人。是我违背了他的遗愿,因为心中的一点悲愤,又害了这么多人性命,我愿意抵命。”

纳兰锦绣觉得威逼利诱都试过了,再问下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索性不如先缓缓。她还是要寻找一个新的方式,能让他开口的方式。她向徐锦策使了个眼神,两人便一起从柴房里出来了。

“哥哥,良山刚刚说的那些话,你觉得可信度高吗?”

“一半一半吧!”

“怎么说?”

徐锦策想着良山刚刚说话的表情,淡淡回复:“毒药的来历可能是真的,投毒的原因却不尽然。”

纳兰锦绣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当然也有一些人,因为自小受过欺负,报复心会比较强。但是良山给我的感觉,他不是那种人,甚至我觉得他应该是善良的。”

“你的感觉?第六感吗?父亲不是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们,人不可貌相的么?”

纳兰锦绣把脸颊扭向一旁,有点骄傲的哼了一声。徐锦策淡淡的笑了笑,又问她:“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想先把良山拖出去,就说他犯了死罪,然后派人暗中观察所有人的反应。有蹊跷的就带出来拷问,一定要问出点什么才行。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一件事儿,会是良山一个人做的。”

“好,就按你说的办。”徐锦策又想起她刚说的梳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试问哪个小姑娘,能说出这么残忍的刑罚?他怕她是受了什么不良影响。

纳兰锦绣看他一副对她有话说,这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不由得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哥哥,你是有话要问我吗?为什么不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可不知你在想什么呢。”

看看这挑衅的话!徐锦策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指挥千军万马都能泰然若素,偏偏是拿她没有办法。被她这么问着,也就只好实话实说:“梳型,是你从哪看来的?”

“话本子上。”

“你看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以后不许再看了。”

纳兰锦绣一看哥哥严肃的样子,立马陪着笑脸,点头应好。心里想的却是,你常年在军中,又不能时时看着我,我自己偷偷买来看就是了。

谁知徐锦策就仿佛是她肚里的蛔虫,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你既然答应了,可就一定要做到,我会让穆离看着你。”

纳兰锦绣一听就着急了,穆离那个榆木脑袋,一向最听哥哥的话。若是有他看着,那她不是连买本子的机会都没了吗?也不能怪她不务正业,她是个郡主的身份,就是从出生到死亡,可以一直不用做事的那种。

虽然她偶尔也会练练女红,还会去医馆坐诊。但出诊的时间毕竟有限,其余的大把空闲,她若不看些话本子的消遣,难不成要像其他闺阁小姐那样,凭空做出点事情来?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不会食言,你又何必让穆离看着我?”

“我可没觉得你不会食言。”

纳兰锦绣一跺脚,又拉着长长的尾音唤了一声:“哥哥……”

徐锦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不能心软,如果由着她,万一她继续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对她的成长是很不好的。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大大不小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冰雪聪明,可辨别是非的能力应该还是很差的。

纳兰锦绣见他不为所动,就又换了策略:“要不咱们打个赌吧!要是我赢了,你就不要管我看话本子,若是我输了,以后就一本都不买。”

徐锦策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头:“赌什么?”

“就赌按照我的方法,能不能抓到下毒的人。”

“你的方法就是把良山拉出去游行,然后用他引蛇出洞?”

纳兰锦绣点头:“嗯。”

“那如果良山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他的死活,真正下毒的人一点都不关心。即便是他关心,我们人力有限,这两个村子一共有百十多号人,即便是暗中看着,也总会有疏漏的。”

纳兰锦绣完全不在乎,一副不以为意的口气:“我知道啊。”

“那你还要跟我赌这个?”

“打赌就是要因为未知才有意思,若是能猜出结果的,那对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徐锦策觉得这小姑娘应该受些打击,她现在简直是自信过头了。他点了点头,语重心长:“我是不会让着你的,你如果输了,到时候可不要耍赖,更不能来求我。”

“我不可能输的。”纳兰锦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

徐锦策却觉得她现在完全就是纸老虎,风一吹过来就会破功,忍住想要打击她的话,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这么自信?”

“当然,就是这么自信。”语毕,还扬了扬下巴。

140:良山和阿祥(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0:良山和阿祥纳兰锦绣还真是不含糊的性子,第二天,就把两村的村民召集到一起,数落了良山一系列的罪名,简直就如滔滔江水一般。

村民们听着她说话,再看看绑在她身边的良山,心里头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良山不过就是个瘦弱的孩子。如何能做出这么多恶事?可这个姑娘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肯定也是不会说谎的。一时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该相信哪一方,该支持谁。

“因良山十恶不赦,罪大恶极,造成了极端不好的影响,所以,上面判了他绞刑,明日就执行。”这是纳兰锦绣就这件事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这句话一出口,人群顿时炸了锅一样。在他们这种小村子里,极少有犯事儿的,就算是有事情村长调解不了,惊动了官兵,也大概是关两日或是罚些银钱就算了事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谁犯了要命的罪。这个绞刑,不就是要把人活活勒死吗?

“会不会是搞错了,良山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能犯下那么多罪?”

“是啊,是啊,会不会是冤枉了他?”

“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也没享过福,不如网开一面,给他留条活路吧!”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替良山求情,良山本人却表现的异常淡定。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见到年纪这么小的人,竟然可以把生死看得如此清淡,又或者说,他是生无可恋。

她想到这些,心里又有些不太好受。毕竟,上一世的时候,她也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最终才选择了死亡。因为经历过,所以变得慈悲。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良山要被带下去了,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点东西都没吃,又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整个人都感觉头重脚轻的,迈一步就仿佛踩在了棉花上。押解他的官兵,见他步子慢,忍不住又呵斥他。良山依然不言语,静静承受着他们的推搡。

纳兰锦绣没说话,眼神静静的盯着人群。其他人都在交头接耳,只有两个人的反应有些异常。一个就是阿祥,另一个略显肥胖的青年她没有什么印象,不过那人衣着光鲜,混在一群麻衣之中也是有些显眼。

纳兰锦绣觉得这两个人和良山的关系肯定非比寻常,可以从他们身上入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在关押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段时间的空档,让良山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徐锦策被她拉着守在柴房外,两人一直等到深夜,还不见有人过来。纳兰锦绣身上穿了厚厚的大氅,还是冷得有些受不了,北疆的夜晚这种寒冷是最难熬的。徐锦策只好把自己的大氅敞开,把她半包裹在怀里,静静守着。

许是因为血缘关系,纳兰锦绣即便和他这般亲密,也没感到丝毫不适,仿佛他们本就应该如此。在徐锦笙的记忆里,徐锦策经常这样护着她,他习惯哥哥并且依赖。

纳兰锦绣脚上虽然穿了鹿皮绒小靴子,本来应该是不冷的,可因为站得太久,竟然也被冻木讷了。她忍不住跺着脚,希望能让血液流通得快起来,好来抵抗寒冷。

“脚冷了?”徐锦策低头问她。

他长得很高大,纳兰锦绣现在的身高连他的肩膀都不到。她费力的抬着头,龇牙咧嘴地问:“北疆一天的温差怎么这么大?我都没半夜出来过,现在才知道竟然这么冷。”

徐锦策低声笑了,小声道:“你小时候很贪玩,冬天出门把脚冻坏了,疼得哇哇直哭。母亲就用棉花给你做了个,能把脚趾包裹起来的套子,外面再穿上鞋子,你走路就会一跳一跳的。”

纳兰锦绣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脚还是觉得冷。就在她实在快撑不住了的时候,柴房外侧有人影闪过。等到那人开门进去,徐锦策才带着她靠近,从提前留的猫眼里,静静看到柴房里面的光景。

“现在没有人,那些当兵的都偷懒去睡觉了,我带你走。”那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就声音和体型来判断,应当是正值壮年。

“你走开!”良山冷声道。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现在是在救你的命。”

“我不需要。”

“需不需要可由不得你。”

那人说着就上前拉扯良山,想要把他带走。谁知良山竟疯狂的反抗起来,那种反抗之所以被称之为疯狂,是因为太过歇斯底里。纳兰锦绣就着柴房不太明亮的灯火,甚至看到了良山眼底的血丝。

“你够了没有?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晕!”

“你少来这里装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做梦,你休想。”

那人听了良山的话,竟是很疯狂的笑了起来。那声音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具体是为什么不舒服,纳兰锦绣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很刺耳,就是不想让他再这样笑下去。

“不管你是不是愿意,那些都已经发生了,是事实。你是我的人,这辈子你休想逃脱,就算是死,也得我同意了才行!”

“你滚开。”良山歇斯底里的大叫,挣扎的也更厉害了,眼底的血红色更深沉,怨毒地看着那个人。

纳兰锦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发现了什么。一些贵族子弟有爱好俊秀少年的,会眷养了,多数孩子都会被折磨,导致心理和生理均有缺陷。她也曾见过有人送娈童给宗玄奕,那孩子对他说话声音大点他都害怕,最后被她放走逃生了。

纳兰锦绣看着良山,那个瘦瘦弱弱又绝望着的少年,身子正抖如筛糠。她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想要保护这少年的念头掩盖住了一切。若不是徐锦策拉住她,恐怕她就要冲进去了。她挣扎着,正要出声。就听见徐锦策在她耳边低声说:“先不要动,又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又一个身影飞快地钻进了柴房。他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对着还在拉扯良山的蒙面人就是狠狠的一棍。那人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良山,你没事吧?”

直到后来这人问出声,纳兰锦绣才确定他就是阿祥。那个看起来特别明朗,话很多,很崇拜徐锦策的少年。

“我没事。”良山现在也冷静了下来。

“我现在就杀了他。”

阿祥从柴房的一角拿了一块石头,看样子是想砸死那个人。良山冲过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阿祥,你不能杀人,不然你就毁了,你还要给这种人渣抵命。”

“我不怕,反正我身上的人命也不是这一条了。”

“你胡说!”良山明显又激动起来,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度:“那件事和你没关系,都是我做的。”

“不!”阿祥喊了一声。

“你不要那么大声,如果被人听见就完了。”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让他们知道毒是我下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你又怎么可能去投毒?”

阿祥有点要哭了,他说:“你和我都是孤儿,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心甘情愿要帮助你,是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可怜的自己。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你替我顶罪。”

良山摇头:“这罪本就是咱们两个人的,如今我一个人扛了,你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不是很值得吗?”

“不值得,我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安。”

“你有什么不安的,你明知道我再也不会好了,经历了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好?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般,倒不如死了的痛快。可你不一样,你还有梦想,还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不是也有梦想吗?当初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投玄甲军,要在战场上好好表现,要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要像少帅那样让北燕人闻风丧胆……”阿祥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又道:“这梦想明明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我已经忘了,可你还记得,你可以帮我把我的那一份也完成了。我要求的不多,就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策马扬鞭从街上走过的时候,要记得我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梦想,就足够了。”良山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哽咽着说:“都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世上只要还有人,能记得有个叫良山的人来过,真的,就够了。”

“不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若是死了,这世上不就又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了吗?我们说好要做兄弟,要做家人的……”良山哭,阿祥也哭。

他们两个毕竟是还是少年,哭着哭着就忘了身在何处,也不想着跑了,干脆就抱头痛哭。刚刚被打晕的那个大个子青年,倏的醒转过来,他拾起被阿祥丢在一旁的木棍,用力冲着阿祥挥了下去……

141:良山和阿祥(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1:良山和阿祥纳兰锦绣刚想要出声提醒阿祥,就见一枚短小的羽箭射穿了木棍。那羽箭个头虽小,速度却极快,而且很有力道,那个大个子青年,被它的冲力一带,竟然摔到了地上。这一摔,便没了体型上可以泰山压顶的感觉,反而很狼狈。

阿祥和良山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醒过来了,防备的看着他。那个大个子,看着被雨箭射穿的木棍,心里一寒。想着若是出箭的人,射向的是他的胳膊,那他现在一条手臂肯定就废了。本来神气了什么似的,又是凶神恶煞的人,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纳兰锦绣刚才也没有看清,那枚羽箭是怎么出来的。她回头看着徐锦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哥哥,刚才那枚箭是你放的吗?”

“嗯。”徐锦策神态淡淡的。

纳兰锦绣瞪大眼睛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徐锦策终于被她逗笑,问她:“你这般看着我作什么?”

“你那箭是怎么射出去的?”她明明就没看见他动。

徐锦策指了指自己的袖口。纳兰锦绣看他里面穿的是劲装,是部队常用的装扮,比较特殊的是,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副纯银护腕。在月色下,能够看清楚的是,泛着金属的光泽。

“难道是你这护腕里藏着东西?”

“对。”徐锦策把护腕伸到她眼前。

纳兰锦绣发现,这护腕离他手臂上的皮肤有一小段距离,那个夹空里应该就藏着箭。她忽然想起,以前她曾见过一种质地非常精密的武器,就是可以戴在手腕上的弩箭,也就是人们说的袖箭。

但是她见过的袖箭,体积都比较庞大,戴在手腕上一眼就能被人看到。而徐锦策银护腕里藏着的这个,如果不是近距离的细心观察,压根就不可能发现。她心里对这个武器愈发好奇,伸手就要去触碰,却被徐锦策制止了。

“怎么,难不成这东西还认主,不让其他人碰?”纳兰锦绣怪异的看了徐锦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金贵,竟是碰一下都碰不得。

徐锦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解释:“你不了解它的构造,我怕你不小心触到机关伤了人。你若是对他感兴趣,回王府我便让人给你制一个,还可以用来防身。”

“这个不会是什么秘密武器么?”纳兰锦绣觉得他们常年在战场上漂泊的人,尤其是将帅之才,都有自己的防身武器,而那个武器既然是可以出其不意的。这个袖箭做得如此精密,想来也是费了大功夫和心思的,搞不好就是他的防身之物,如何能轻易让别人知道?

“这袖箭名为蝶影,是我第一次领兵的时候,父帅送我的礼物。他是父帅亲手设计的,要做出这一副蝶影,需要很多稀有材料,所以这小小的一幅纯银护腕,可是万金难求。因为只有父帅和我知道它的机关,早些年还算是秘密,可以出其不意。可在战场上呆的久了,对敌次数多了,也就不是秘密了。”

“是有人制出同样的东西了吗?”

“当然不是,父帅的心血,那是一般人能够体悟出来的?他们只不过是知道我有了这么一件东西,会多加防备罢了。”

纳兰锦绣又看了看穿在木棍上的那枚羽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这箭速度极快,威力又很大,怕是防不胜防吧!”

“因为要藏在护腕里,所以它的体积不大,为了保证它的速度,就一定要加重量,它看起来小,其实可不轻呢。”

“那制成这么一枚箭,应该很不容易吧!”

“是。”

“那你用一枚不是很浪费吗?”

“不会,我一般用完都会把它拿回来。”

徐锦策语气稀松平常,纳兰锦绣却听得毛骨悚然。脑海里浮现一个诡异的画面,就是徐锦策从死尸里往出拔箭的场景,而且还不知道他拔过多少枚。不知他看到被自己杀死的那些人,心里作何感想?

徐锦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用力揉了揉她的头,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还不快点去把箭给我捡回来?”

“为什么是我去?”

“这次打赌不是你赢了吗?便宜都让你占尽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为你服务?”

“不要了吧!”纳兰锦绣蔫了,“要进去也是咱们两个一起去,我看那个大块头挺凶的,我有点害怕。”

徐锦策忍住笑意,故意逗她:“有我在身后给你坐镇,你怕什么?他若是敢动你,我就再给他一枚蝶影箭尝尝。”

纳兰锦绣苦着一张脸:“在战场上你不会也派小兵给你去把蝶影箭捡回来吧!”

“一般不会。”

“那就是你自己动手了?”纳兰锦绣撇了撇嘴:“你平时都是自己去,为什么现在却要奴役我?”

徐锦策只好又解释:“蝶影箭珍贵的很,若不是个统领将军,我还不舍得用。”

“那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机会让我一睹蝶影箭的风采了?”

徐锦策笑着点头,语气深长:“孺子可教也。”

纳兰锦绣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捉弄,一时不愿意了,用手推了推徐锦策,语气不容置疑:“你去看看怎么处理这事儿。”

“我不去。”他最不喜欢这场景,尤其是听说那两个孩子崇拜他。他若是现在出现,良山就会觉得自己更卑微,更见不得光。

“为什么不去,阿祥和良山都很崇拜你,让你扮演一下天神下凡,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他们两个投毒的事还没解决,你若是能调制出解药,救这百十口人的性命也就罢了。若是制不出来,他们可是杀人犯,即便是不用施以梳刑,那也是要砍头的。”

纳兰锦绣见他现在还拿梳刑来取笑她,不禁有些尴尬。她就是随口扯了个谎,来吓唬良山的,哪里就真的有那么残忍的刑罚了?

“你就真的不去?我怕我自己搞不定。”纳兰锦绣示弱。

徐锦策坚定的摇了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哥哥……”

“没用。”

纳兰锦绣觉得杀手锏果然也是不能常用的,用多了就真的没有效果了。她只好两手抓了徐锦策的手臂,求着:“你就去解决一下吧!你看那两个少年竟然可以投毒,想来也不是善类。至于那个大块头,就更不用说了,十足十的一个大恶人。”

徐锦策本来不想解释那么多,可一看自家妹妹这胆小的样子,就不得不说了:“阿祥和良山这两个孩子身世可怜,但是他们不软弱的性子很适合上战场。如果你真的能调制出解药,我希望能让这两个孩子戴罪立功,而不是杀了他们。”

纳兰锦绣觉得徐锦策还真不是一般人,这种观点确实很新。大宁朝自建朝以来,就看重嫡庶尊卑,那些出身低的下等人,不仅可以被随意买卖,甚至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决定。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似乎是贵族的一种特有权利,他们享受着,并且肆无忌惮的使用。

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一出生便是镇北王府的准继承人,可以生活在最底层,俯瞰芸芸众生的镇北王府世子,竟然那么爱惜弱小的生命。纳兰锦绣的心里升起一种无名的崇敬之情,无关身份,无关血缘,就单单的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信仰。

“我一定能研制出解药,一定会给阿祥和良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那你还怕什么呢?去吧!我就在这守着你。”

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是三哥在她身边。即便是三哥不在的时候,也会有龙义或是纪小白。来到北疆之后,穆离也是对她形影不离,纳兰锦绣从来没有自己面对过,这时候不说心里头没底,恐怕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良山信心受挫,如果他发现我知道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怕是以后在军中的表现也会受挫。”徐锦策又看了一眼纳兰锦绣,语气平静的说:“笙儿,现在明白了吗?”

纳兰锦绣点头,正在给自己深呼吸,做心理防线。柴房里的阿祥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对着屋外大喊:“谁在那里偷看?出来!”

他的声音特别洪亮,在寂静的夜里听得非常清楚。纳兰锦绣一脸黑线,这个孩子怎么不分好歹,她那是偷看吗?明明就是在救他的命。她是再不敢犹豫了,因为阿祥你害怕一紧张的时候,话就会格外的多,现在就在那不停的大喊。纳兰锦绣怕他把村民们招来,这件事越多人知道越不好。

“你喊的那么大声做什么?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纳兰锦绣推开柴房的门进去,没好气的说。

阿祥一看是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神仙姐姐?”

他这个情况下喊出的这个称呼,让纳兰锦绣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她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和良山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142:良山和阿祥(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2:良山和阿祥阿祥心虚的看着她,很没有底气的说:“你既然都听到了,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还问我做什么?”

这时候躺在地上的那个大个子,也从惊吓中回过神了,他爬起来就想跑。

纳兰锦绣一看他的动作,忍不住厉喝一声:“站住!”

那人竟真的停住脚步,身子顿了一下,却还是决定往外跑。

“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用箭射穿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

那人果然不敢动了。纳兰锦绣走到他面前,把他裹在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这人不就是那个衣着光鲜,在麻衣村民中分外显眼的那个胖子么?

“你是谁?”纳兰锦绣问。

你也不知是不敢回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结结巴巴了半天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来。倒是阿祥忍不住了,对纳兰锦绣道:“他就是福和村里尹的儿子,叫福金贵,就是他……”

阿祥忽然就闭口不语了。纳兰锦绣下意识去看良山,良山背脊挺得笔直,紧紧咬着嘴唇,倔强的盯着福金贵。

纳兰锦绣伸手拍了拍福金贵,语气平静:“因果报应,你自己做了恶事,总要付出代价。看你这个体格,看着就很有力气,卖出去做奴隶是最好不过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福金贵跳脚大喊:“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想把我卖去做奴隶?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他可是福和村的里尹。而且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纳兰锦绣一看他嚣张的样子,就有点想笑。不知道若是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会不会把福金贵这厮吓死?不过,她可不打算把他吓死,这种人,死了才是便宜了他。她眯了眯眼睛,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你舅舅是谁?”

福金贵还以为她是真的怕了,昂首挺胸,下巴挑的高高的,气里充斥着一种没文化的低俗炫耀:“他可是平城的县令,但凡是平城发生的案子,都归我舅舅管。你今天惹上了我,我舅舅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纳兰锦绣赶紧拍了拍胸口,看着福金贵说:“没想到你舅舅来头这么大,整个平城就他最大了吧,我是真有点怕。”

福金贵大手一挥,发出了豪言壮志:“你不用怕,只要你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呵呵……”纳兰锦绣凉薄一笑,唇畔勾出一抹讽刺,语气阴森难辨:“我当是什么有通天彻地大本领的人物呢,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县令,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不过是个赤脚大夫,少在这充蒜。”

“赤脚大夫是什么意思?”纳兰锦绣不解,回头询问地去看阿祥和良山。

阿祥抓了抓后脑勺,好像也不知道。倒是一直冷着脸的良山,缓缓的说:“就是江湖郎中。”

“噢……”纳兰锦绣把脸又转向福金贵,紧紧盯着他:“我就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我费尽心力保住你们的性命,你却贬我是江湖郎中?我好歹也是咱们大宁朝赫赫有名的神医……”

徐锦笙本来就还不到十五岁,自小又是被娇生惯养着的,看起来就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她这般说的时候,其实是有些违和感的,就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出来穿,还偏偏要说自己穿上很漂亮是一样的。

福金贵自然是不会被这么个小姑娘唬住。他两手叉腰,威风凛凛的说:“你刚刚应该都听到了吧,福和村发生的根本就不是瘟疫,而是中毒,他们两个就是下毒的人。”

福金贵刚刚被阿祥打的那一下,并没有让他晕过去,只是眼前有些发黑。阿祥和良山刚刚说的话,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他这话一出口,阿祥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上了良山,才算站住脚。

福金贵一看阿祥的反应,气焰就更嚣张了:“他们两个实在是太歹毒了,竟然想毒死两个村子的人,像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抓起来游行,让大家都认识认识他们。”

阿祥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有些冲动了,也有些后怕。良山握住他的手,小声说:“阿祥,你别害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阿祥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丢脸,就又挺了挺胸脯,还用手拍了拍,大声道:“大不了就是砍头,再投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纳兰锦绣本来已经有一肚子怨怼的话,要冲着福金贵爆发。谁知道阿祥半路上来了这么一句,纳兰锦绣就没忍住笑出了声。阿祥被她一笑,脸顿时就红了,再也不敢出声。

“你要把他们游行,那是不是也得把你自己带上?”

“我没罪。”

“你有!”纳兰锦绣说得掷地有声:“如果不是因为你,阿祥也不可能在那口井里投毒,他的目的是想毒死你,好救良山出苦海。所以你才是这个投毒事件的始作俑者,他们两个要受罚,而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敢?我舅舅可是……”

“你闭嘴!”福金贵话还没说完,就被纳兰锦绣打断,她冷着脸:“别太把你舅舅当回事儿,他若是敢包庇你,就连一个七品芝麻官都当不了了。”

纳兰锦绣越看福金贵越觉得恶心,她手指微蜷,置于唇边,吹了一声哨子出来,很快柴房就进来几个便装侍卫。纳兰锦绣让他们把福金贵拉出去,柴房里就剩下她、阿祥和良山三个人。

“阿祥,你第一次在福和村的井里投毒,是为了毒死里尹一家人,不小心牵连了整个村子。我说的对不对?”

阿祥点头。

纳兰锦绣又道:“既然大错已经铸成,我不明白的是,良山为什么又要在另一个村子投毒?”

良山抬头看着纳兰锦绣,小声道:“我听说你调制出了解药,救了福和村村的村民。你既然可以配出解药,就定会知道是有人投了毒,你们查下去一定会查到阿祥身上。我想着一个村的是救,那两个村子也就一样了。就想把注意力引到我的身上,惩罚我一个人就够了。”

纳兰锦绣想问他做事情能不能带点脑子?可又考虑到他毕竟年纪小,考虑的不够周全也在情理之中。她无奈的摇头:“其实我并没有调制出解药,我只是抑制住了毒发的速度。”

良山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颤抖着把两只手放在眼睛上,很小声的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并不想害死他们……”

纳兰锦绣觉得良山现在很可怜,她努力了几次才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良山抬头看她,不解地问:“你不怕我么?我害死那么多人,你不觉得我像个恶魔么?”

“这世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因果的,不是所有的错误都不能被原谅。良山,我一定会调制出解药,一定会救下所有村民。而你,要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目标,你一定要活着,并且要很好很好的活着。”

良山的眼睛水汪汪的,里面像是有泪,又像是因为希望而反射出的光芒。他颤抖了很久,才问:“我不用去死么?去为自己赎罪?”

纳兰锦绣摇头:“你若是被砍头,死便死了,对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让你死能有什么用呢?你应该活着,多做一些善事,来弥补你曾经的罪。这样才叫功过相抵,也才是最有意义的惩罚方式。”

良山终于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身份一定是不寻常的。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多人供她驱使,甚至是对她唯命是从。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大人物,偶尔去县城里,倒是能看到一些贵人。不过那些人都是衣着光鲜,态度傲慢,没有哪个有钱有势的人,会像她这么没什么架子的。良山竟然一时不大相信。

纳兰锦绣触及到良山的眼神,笑了笑,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不可信吗?良山和阿祥怎么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严肃的看着我?”

良山不说话,阿祥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他说:“真的不会押着良山和我去衙门吗?”

纳兰锦绣心里是有些同情他们的,但是杀人者偿命,是宁律明文规定的。况且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因为触犯刑法的人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而就不去惩罚,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她现在有把握可以制出解药,也就免去了他们要被杀头的危险。但是罪可免,活罪难逃,想来哥哥的处置也不会轻。不过,能让他们离开这儿,对这两个孩子来说,也是好事。纳兰锦绣侧了侧头,故作深沉地说:“这个我还要看你们的表现。”

阿祥怀疑的看着她:“你难道就不想让我们死?毕竟我们害了这么多人,而且那些当官的看起来,都是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

阿祥这么一说,良山就想起来纳兰锦绣之前恐吓自己的那些话。梳刑,单单是想着就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她若是没杀过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143:世子怒了(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3:世子怒了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他觉得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没有安全感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所有身居高位的人,都喜欢草菅人命的。若真的是那样,那北疆早就会生灵涂炭,又怎么可能百姓安居?”

“因为北疆是镇北王在治理,他爱民如子,自然不会生灵涂炭。”阿祥又道。

纳兰锦绣对自家老爹和哥哥的魅力也是无话可说了,明明都是一家子,为什么她的可信度就那么低?她不禁有些好奇:“你们两个对镇北王似乎有特殊的情感。”

“我逃荒过来的时候还很小,一路上又累又饿,感觉就快要死过去了。后来被人救了,还给了我吃的。我本来是想跟着恩人一起走的,可惜他们要去打仗,而我年纪太小不能跟随。那个大哥哥就把我安顿在福和村了,还嘱托村长照顾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记得他们的旗子上有玄甲二字,那是镇北王的玄甲军。”

良山给纳兰锦绣的感觉一直是沉默寡言,没想到他还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看着这个说起玄甲军,就兴奋的孩子,问:“所以你就想去投玄甲军?”

“是的,我一直以为等我年纪到了,就可以去了。即便是因为我太小不能上战场,但我也可以做后勤,我听说玄甲军的后勤有很多像我这般大年纪的。”良山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忽了许久,才又道:“可是我走不了了,被福金贵缠上,哪都去不了了……”

阿祥的眼睛又红了,他过去紧紧抱住良山,两个少年,看起来又脆弱又坚实。脆弱的是,他们年少孤独受尽欺辱,坚实的是,他们有彼此作为陪伴。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论忧愁困苦,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能同自己不离不弃,那再多的苦也会被人分担。

纳兰锦绣替良山能有阿祥这样的朋友而感到欣慰,只是很多情绪她不能流露,她看着他们道:“你们知道自己投的是什么毒,又是怎么解的吗?”

阿祥摇头,良山也跟着摇,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这毒药也是别人给我爹的,我只记得,我爹好像是说过加了什么火灵以后,毒性是原来的好几倍。”

纳兰锦绣忽然想到,难道火灵灵竟是可以激发寒冰散的药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她调制的解药既可以延缓毒发,却又不能根除余毒的原因。也就是说,她应该给解药加量但具体加多少,她还要去和林院正商量一下。

既然有了解毒的思路,那他也就片刻都不想等了,她看了眼良山和阿祥,声音很平和:“既然是你们两个投的毒,那在没调制出解药之前,你们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想着逃,因为外面有人把守着,更不要再想着害人,不然万劫不复,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你们。”

阿祥本就是很崇敬纳兰锦绣的,因为她那份救人的本事,是真的很强。刚刚听她教训福金贵,就更加不敢再惹她,倒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见阿祥同意了,又把脸颊转向良山。良山本来也没打算逃,更不想再害人,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只好也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这才放心的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嘱咐了一句:“等我把解药研制出来,你们的罪责自然就轻了,莫要太过担心。”

良山和阿祥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彼此,一起跑到墙角的干草堆上坐着。北疆的夜很冷,刚刚悬着一颗心竟没感受到,如今两人安下心,就等着结果了,反而感觉到了寒冷。

“良山,你今天吃东西了吗?”阿祥问。

良山摇头,他从关进来就没给过东西吃,不过这些年他就从来没吃饱过,多半时候都是饿着的,竟也习惯了饥饿。

阿祥把两只手捂在肩膀上,整个身体冻的一直发抖,他小声说:“我今天得了半个烤芋头,早知道就给你留一半了。”

良山沉默的将地上的干草往阿祥身边堆,草厚一点,就能暖和一些。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两个少年警惕的看着,见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只把一个小篮子放到他们跟前,就出去了。

阿祥见那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一打开,就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他兴奋地道:“良山,良山你快过来看,是白面馍馍,还有,好像是肉干?”

良山凑过去,发现真的是肉干。他当年逃荒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些官兵把肉晾晒成肉干,这样可以方便携带,等到吃的时候,用火烧一下就可以。据说这个是属于难消化的一类,比较耐饿。

阿祥把一个白面馍馍塞到良山嘴里,自己也拿了一个,笑眯眯地说:“我就说那个姐姐人美心善吧,竟然还有白面馍馍可以吃。而且你看,一共六个呢,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良山嚼着白面馍馍,把几块为数不多的几块肉干塞给阿祥。阿祥自然不肯吃独食儿,又分了一大半给他。两个少年坐在干草堆上,终于填上了饥肠辘辘的五脏府。

柴房外的几个守卫,冻的直搓手,看着天上那弯冷月,心中暗道:郡主还真是心善,只给自己留了两个白面馍馍,其余的都给柴房的这两个少年了。

要知道平城之前打仗,物资已经好久没有补给了,现在又封着村,食物最是稀罕的东西。少帅来之前,让他们带了一些补给,如今也快用光了。希望这场瘟疫能尽快结束,也省得大家都窝在这里受罪。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回去后,就去找林清扬,他们要尽快把解药制出来,谁知就看见徐锦策在她的屋子里等她。她进屋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问道:“你这么晚还不去休息?”

徐锦策却不回答她,只问:“有眉目了吗?”

“有了,我准备找林院正商议一下。”

“好,我同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做什么,你又不懂医术,去了也帮不上忙。”

徐锦策默默忍受着她的嫌弃,不想把入夜以后不能见外男的那一套搬出来,因为,她明显就不管这个。

“我可以充当你的侍卫,保护你的安全。”

“我不是有穆离么?”

穆离无语的看了看夜空,暗道:我可不敢得罪世子,这事和我没关系,千万不要把我扯进去。

“穆离是人又不是木头,总是有累的时候,我充当他的替班。”

纳兰锦绣忍住笑意,她觉得徐锦策这个护妹属性实在是有些厉害。明明平时是一副冷淡少语,生人勿近的模样,可一到徐锦笙这里就变了,无端让人感觉亲近了许多。

于是,兄妹两个大半夜的就去敲林清扬的门。

老头子从金陵城赶过来就没休息好,现在又是做着极熬心血的事儿,这会儿才刚睡着不久,就又被人吵醒了。他怒气冲冲的打开门,语气相当不和善:“你这个死丫头,是成心和我老头子过意不去吧,大半夜的不睡觉,敲什么敲?信不信我再给你点儿药,毒哑巴了你。”

纳兰锦绣又想起自己上次受伤,他就是给自己用了不能说话的药。本是想敲打他几句,可又想到调制解药的事迫在眉睫,也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

徐锦策听了他的话可是不愿意了,他的妹妹又不是路边没人护着的野丫头,怎么能轮得着他教训?往常父亲和他也是要顺着她的,都不舍得委屈了她。况且,金陵城不是最重尊卑么?他是太医院院正,而笙儿贵为郡主,按理说他是要行礼的。看样子这老头子是被纪泓烨给纵容坏了。

“林院正,你见了郡主为何不行礼?”徐锦策语气凉凉。

睡眼朦胧的林清扬,这才算是看清了,纳兰锦绣身边竟还站着个高大俊秀的青年,不是名闻北疆的镇北王世子,又是哪个?他早就听说徐锦策领兵打仗有一套,性子又很是冷漠少言,对下属的要求最是严苛。

他当即赔了笑脸,很是和善的说:“老头子眼神儿不好,以为是哪个野丫头来敲门,不曾想就是世子和郡主。这可真是太冒犯了,还望世子念着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要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般计较。”

徐锦策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前提是他不能欺负她妹妹。他若刚才就是这幅态度,他又怎么会拿身份出来压他?他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

纳兰锦绣越来越佩服林清扬,这变脸比变天都快。往常对她可从来没这么恭顺过,哥哥说一句话,倒是让他安分了许多。想着他来的那天,明里暗里的可没少要挟她,不禁感叹,果真是天道有轮回,一物降一物。

林清扬哪里知道纳兰锦绣心里正在想什么,他被人吵了觉,又陪了一场笑脸,心里正是不痛快着呢。本想好好数落数落这个小姑娘,一看人家哥哥在旁边站着,满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就把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

144:世子怒了(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4:世子怒了林清扬不能继续吹胡子瞪眼,就只能说正事儿了:“不知世子和郡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纳兰锦绣进屋坐下,直入主题:“我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想同你商量一下。”

“郡主请讲。”

“如果火灵灵可以激发寒冰散的毒性,那我们之前给的解药,是不是因为分量不够,才会出现余毒未清的情况?”

林清扬标志性的理了理自己的胡子,蹙眉:“火灵灵能激发寒冰散的毒性?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不是太没脑子了。火灵灵和寒冰散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它们是相克的,又如何能助其激发毒性,造成更大的伤害?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徐锦策挨着自家妹妹坐在那里。

“寒冰散本就是可以伤人心肺的剧毒,而火灵灵可以起到疏通的作用,这和事半功倍是一个道理。”

“可它们二者是不相容的。”

“正是因为不相容,才会把毒性激发到极致。就是因为这是毒,而不是药,所以才和我们固定的思维是背道而驰的,相辅相成的那一套自然就行不通。”

林清扬觉得,这丫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就是给解药加量。”

“这个决定很冒险,你要知道,寒冰散的解药非比寻常,这是用六味剧毒制成的。稍有不慎,可能会要人性命。”

纳兰锦绣又想起了金陵城瘟疫的时候,太医院那些御医们,集体摘了乌纱帽来反对她的药方。她那时候都没注意,里面有没有林清扬,会不会他那个时候就是院正了,搞不好还是他带的头呢?听听现在说话的这个语气,跟当初的可是一模一样。

“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能一直封村,这都造成了平城以致整个北疆的民众恐慌。”

林清扬点头,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但可行性还是很高的。村民们身上的毒不能一直拖着,寒冰散最霸道的属性就是不论如何压制,最终都会反噬到原来的程度。也就是说,如果循序渐进的给解药,除了能延缓毒发的速度,也是起不到根治效果的。

“我来找你,就是想要和你商讨加多少剂量合适。”

“保险起见,我提议找人来试药。”

纳兰锦绣也觉得只能这样了,可到底找谁来试呢?估计这种事没人愿意做。不知道以官府的名义悬赏,会不会有村民愿意出来,不是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者吗。

林清扬本来是等着她说话,见她沉思起来,又道:“你的那个侍卫,之前不就是以身试药了吗,事不宜迟,现在就让他过来。”

“不行!”纳兰锦绣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这个解药本来就是用剧毒制成,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她绝对不会再让穆离去承担这个风险。

“如果连你的侍卫都不肯,你觉得我们还能说服那些村民吗?”

“不是他不肯,是我不同意。”

林清扬一看她护着穆离,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怀瑾为她做了多少事,明着、暗着的,即便是她到了北疆,他也要事事为她做打算。她可倒好,把人忘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又对她那个侍卫如此维护。这心意变得如此之快,连他这把老骨头都看不过去了。

“那老夫就爱莫能助了。”

“林院正,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你商量。”

“我就不认真了吗?我已经给你提了方法,是你不同意的。这里是北疆,郡主身为东道主,若是你都不肯配合,那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纳兰锦绣从来都没觉得林清扬是这么任性的一个人,她只是不想让穆离替她冒险了,难道也错了?他这人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竟然还是这样的性子,这要她如何说?

徐锦策从林清扬说第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时,脾气就上来了。他不喜欢林清扬那些明里暗里要挟笙儿的话,他的妹妹在府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这么个倚老卖老的老头子,有什么资格说她?他起身,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衣角,又把纳兰锦绣放在桌子边上的大氅拿起来,替她穿好。

纳兰锦绣不解,虽然林清扬的态度让她感觉心里不爽利,但这件事要以大局为重,也不是由着她可以使性子的时候。她就用眼神询问的着看徐锦策。

“既然林院正觉得这是咱们北疆的事儿,那咱们也就不麻烦他了。明日,就请带队回金陵复命吧!你怎么回圣上,怎么回纪阁老,心里应该有数。我是一定会上折子的,就把林院正刚才对我妹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写清楚。”

林清扬说出那话就后悔了,他平时和纳兰锦绣也算熟悉的。情绪一激动,就忘了这尊佛爷还在身边坐着。当着世子的面,摆出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可不是在打人家的脸吗?

纳兰锦绣知道哥哥这是生气了,这也不能怪他,刚刚林清扬的那些话确实有些过分。她想着镇北王府的脸面是最重要的,林清扬不帮忙,她就自己去试,于是就跟着徐锦策出门去了。

林清扬一看这兄妹二人离开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暗怪自己太过意气用事,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法收回来。他又不能舔着脸去求人,毕竟,他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做会有些尴尬。

这位镇北王世子也真是护短得紧,他就那么随口一说,又不是真的针对那丫头,世子又何必那么认真呢?如果世子真的要因此事上折子,圣上是什么样的反应,他还不知道。但是怀瑾,一定会大动肝火。他这个表妹,可是他的眼珠子,最是别人动不得的。他若是知道他给小姑娘气受了,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

林清扬这般想着,就无奈的叹了口气,想着都是那个侍卫惹的祸,心下对穆离更是有诸多不满。可就算他再不满又能怎样?人家郡主可是关爱她自己的侍卫得紧。

纳兰锦绣和徐锦策并肩走出来,徐锦策侧头唤了她一声,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然而眉眼却沉沉压着,显然他心里是极不痛快的。

纳兰锦绣的心里其实是特别温暖的,她哥哥是不舍得她受一点儿欺负。她仰头看着徐锦策,一双乌润润的眼睛里波光流转,笑意盈盈。

“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任何人都不能从言语上冒犯你,更不能欺负你。若是有人这般做了,你不用隐忍,尽管来找我。”

徐锦策这句话说的也是很护短了。纳兰锦绣忽然就想起穆离,他对她也是保护过度,有点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其实细细想来,穆离大概也是受到哥哥的影响,或者是哥哥就是叫他命令他。

她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一个“好”字,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她想着,镇北王府是她的家,镇北王是她的父亲,徐锦策是她的哥哥。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浩大的天下中,她终于又有了家人。

徐锦策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纳兰锦绣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哥哥最近似乎格外钟爱揉她的头,本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他一揉就乱了。

徐锦策看她把眼睛瞪得滴溜圆,低低的笑了一声,又在她头顶上拍了拍,宠溺的说:“你这个小不点儿,怎么也不见长高?”

“哪有?我明明已经长了很多,你看同龄的女孩子里,我……我也不算个子小的吧!”

纳兰锦绣有些底气不足,就身高来看,徐锦笙的身量也不算太小,甚至算是中上的。可北疆的女子,不像金陵城里都要养在深闺之中,她们可以做很多事,动的多自然就长得更高一些。纳兰锦绣在这样一般女子的衬托下,自然就显得又小又弱。

“不怕,笙儿还小,肯定还会再长的。”徐锦策笑着安慰,就是因为妹妹看起来如此脆弱,他才想时时刻刻护着,怕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再去考虑解药的事。”

“嗯,好。”纳兰锦绣嘴巴上这么回着,心里却有了更深的打算。而她的这个想法,绝对不能被哥哥知道。

徐锦策是看着她进屋的,又有穆离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也就放心的回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纳兰锦绣会在他离开后,找借口支走穆离,然后喝了那个毒井里的水。

凌晨时分天还没有大亮,纳兰锦绣便开始折腾起来,浑身像是火烧的一样。她坐到桌子旁边,看着之前自己调配好的解药,一份一份,剂量都不同。她在选哪份解药上犹豫,因为如果选对了,她就可以少受些罪。

穆离听到屋里面的动静,在门外接连换了几声郡主都没人回应。纳兰锦绣知道只要她不同意,穆离是不会擅自进门的。穆离知道她在里面,她一直不出声,里面的气息又确实不太对,他只好说了一声冒犯,就推门进去了。

145:不一样的郡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5:不一样的郡主穆离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桌子旁边的纳兰锦绣。她显然是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妆。身上穿着件素白色的褙子,一头长发披散着,往常雪白的肌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不知世上还有没有女子会比郡主生得更美,但想来是不会有了。少女如春,面若朝霞……他的心神一时恍惚,眼睛里似乎就只容得下这个小姑娘了。

“穆离,谁让你进来的?”她的声音很冰凉,却因为声线本就柔软,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吴侬软语。

“属下冒犯。”穆离拱手施礼,又道:“属下听您气息不对,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没有发烧吗?”

“没有。”

“郡主的脸色看起来……”

纳兰锦绣身体如同被火炙烤着,她能想象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只好倒了一杯茶来装装样子,语气十分平静:“可能昨夜在外面吹风吹的太久,感觉把脸皮吹坏了,现在热腾腾的。”

穆离信了,又道:“属下去给您打些温水来吧!”

纳兰锦绣自从来了福和村,身边便没有侍女贴身伺候了,往常这些事也是她自己亲手做,从不吩咐穆离。所以她拒绝起来也是理所当然:“我不习惯男子伺候我洗漱,你先出去吧。”

穆离不动,只静静看着她。

屋子里一时阒寂。

纳兰锦绣忍得很辛苦,她挥手打翻了茶碗,怒声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违逆本郡主的意思,我让你出去,你现在就出去!”

穆离从来没见过她发火,见她用身份来压自己,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可他总觉得郡主哪里不大一样,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她现在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吗?到底还要让我重复几遍!”纳兰锦绣见他依然不动,厉声道。

穆离低下头,不再看她,他神态恭敬的说:“郡主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属下去给您请大夫。”

“我就是大夫,还用得着别人吗?”

穆离蹙眉,觉得她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只好又说:“那属下去叫世子来。”

让哥哥来,不是也只能让他平白忧心么?他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估计又要迁怒于林清扬,发生不必要的争执。她咬牙切齿的道:“你们都知道拿哥哥来压我,不许去!”

“可是……”

“可是什么?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纵容你,就是让你连尊卑都忘了吗?”

尊卑两个字一出来,穆离眼神就黯了,倏的,跪下了。他身姿笔直,跪着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低到哪里去。可纳兰锦绣就是看不了这样的场景,别人可以跪她,他不可以。他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如今却要跪她,这不是夭寿吗?

她紧紧咬着牙,不想认输,眼中泪光闪烁:他是故意的!他从来都没把她当成主子看过,这时候却给她跪下认错,他这是在同她置气。胸口又气又闷,有咸腥的气味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开始剧烈咳嗽。

穆离本是低着头的,他听到咳嗽声抬头,就看见她指缝间渗出鲜红色,身子无力的趴伏在桌子上。他慌乱的站起来,凑过去扶起她的身子,焦急地道:“郡主,你怎么了?”

纳兰锦绣睁眼,看到穆离脸上的慌乱神色,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跪我了?”

穆离从来都没觉得他家郡主是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人,他把她抱到床上,决定去找林清扬。

纳兰锦绣摇头叹息,这个大木头,反应还真是够迟钝的,她现在这副样子,他竟发现不了她是中毒了吗?看样子他以身试药是一点教训都没领到。她拉住他的手臂,指了指桌子上放的瓶瓶罐罐,语气轻松平常:“你把第三个瓶子给我。”

穆离拿起那个小瓶递给她,心中恍然,她,她这是中毒了!他刚想出口责备,却见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你!闭!嘴!”

穆离只好把要冲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她把解药吃了,不再咳嗽,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然后又看见她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睛给自己听脉。

他不敢出声打扰,心却一直悬着。许久后,纳兰锦绣嚯的睁开双眼,面上浮出欣喜的神色:“穆离,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啊,竟然让我碰准了。”

“什么?”

“解药啊!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剂量才适合解这个毒,所以就配了那么多准备一个一个的试啊!没想到第一个就碰准了。”纳兰锦绣的言语里都掩饰不住兴奋之情。

穆离眉眼很平静,拉过床上的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冷声道:“睡觉。”

“睡什么觉啊?我现在正激动着呢,要抓紧把解药配出来。”纳兰锦绣说着就要下床,那么多人中毒,没有林院正帮忙,她要费很多功夫。

“不要乱动。”穆离把她推回去,按在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凉凉的说:“睡觉。”

“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你需要休息。”

纳兰锦绣正欲再动,见穆离也伸出手来,大有要跟你就这样对抗到底的态度。她只好败下阵来,心里想的却是,他一定是在伺机报复,报复她刚才没有理由的发脾气。

穆离也很头疼,他不知道这姑娘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总之,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因为她和别人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既然是要试验解药的剂量,那直接叫他来不就好了,反正他已经中毒了,又何必折腾她自己呢?平白让他担忧。

纳兰锦绣可没他那么多想法,兴奋着的时候没有困意,躺下不一会儿,竟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了一句:“一晚上没睡,现在还真有点困了,半个时辰以后叫我,我还有事情要做……”

穆离刚想回应,就见她已然睡过去了。他看她神色已然恢复正常,想必体内的毒确实已经解了,也就放心了。这毕竟是郡主的闺房,他不能多做逗留,替她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

纳兰锦绣这一觉就睡到了正午,她住的这间屋子很向阳,下午时候,阳光会直直的照进来。床幔没有落下,她被阳光恍了眼,逐渐醒了过来。她先是把手挡在眼睛上,翻了个身,想要再睡一会儿,又猛然清醒,阳光这么强,时间肯定已经不早了。

纳兰锦绣坐起身,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她一边用手指按压着额头,一边想,穆离怎么没叫醒她呢?这个大木头,难不成是他自己也睡着了?

她把鞋子穿好,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正想要出门去,就听到门口有人说话。然后就听见敲门声,穆离站在门外要问她要不要用膳。她没有食欲,之前咳的太厉害,她现在胸口还是有些堵的。可她知道自己如果说不吃,穆离一定不会同意,有可能还会把哥哥搬来,就只能让他把吃的送进来。

“今天是有米粥么?”纳兰锦绣虽然是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餐桌,可她还是闻到了梗米粥的味道。

“嗯。”

“太好了。”她拿起汤匙,大大的舀了一勺吃,感觉又软又糯,是通体舒畅。自从来到福和村,她就一直在吃烤芋头,前前后后已经吃了二十多天。自打哥哥来了以后,才算有了白面馍馍可以吃。往常她会觉得这就是普通的粥,现在却认为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这粥是哪里来的?”

“是林院正差人送来的。”

纳兰锦绣扑闪了一下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吃的粥,不太确定地问:“你说这是那个胡子很长的老头让人送来的?”

“是。”

“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说梗米粥最养人,适合……”穆离一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讲。

“适合什么?”纳兰锦绣怪异的看了他一眼,说话吞吞吐吐。

“适合重疾初愈的人食用。”

重疾初愈?她没生病,只不过是中了毒。就把它算成是生病,倒也是可以的。看样子林清扬是知道她自己试毒了,果然是活得久了,都成精了呢。她比较好奇的是林清扬从哪里搞来的米。梗米可入药,难不成是他混在药材里带来的?她又仔细闻了闻,药味倒是没有,只有一股浓浓的红枣香。

“算他还有点儿良心。”纳兰锦绣想到昨日林清扬说的话,觉得他这就是主动示好,有陪罪的嫌疑。她也不是那么爱记仇的人,吃了人家的粥,就当作昨天的事没发生好了。

虽然被一碗粥收买了,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能吃到一碗粥,可是有些不容易。她又舀了大大的一勺,因为吃得快,两腮都是鼓鼓的。

穆离别开脸,不敢再看她,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让她吃得慢一些。别人若是看了她现在的模样,一定不会相信,她就是镇北王府的郡主。

146:里尹之罪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6:里尹之罪村民们吃了解药,太医院来的那些御医又一一替他们诊了脉,确定已经解了毒。两个村子也正式开始解封,算是彻底根治了瘟疫。

纳兰锦绣同徐锦策商量后,没有把大家是中毒的这件事说出来。而阿祥和良山虽然情有可原,但终究是做了错事。单从有杀人之心这一点来看,就是品性有问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矫正。

徐锦策决定把他们带回军队,走的是罪犯充军的那条路,只不过没有明着给他们扣上有罪的帽子而已。这是为了让他们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不要那么特殊,毕竟,标新立异是最不舒适的活法。

福金贵在福和村作威作福也不是一两日了,仗着他父亲是里尹,舅舅又是平城的县令,没少做鱼肉百姓的事情。村民们往常也是隐忍不发,这次被盘问到,也是不敢说。不论侍卫怎么保证,只要有人肯指出福金贵的罪,就能处置了他,村民们依然不信。

纳兰锦绣和徐锦策要亲自听,侍卫便把村民们聚到了一起。村民们也知道坐上的男女不是普通人,男的气质矜贵,一看就是有官职在身的。女子就更是出挑了,肤白貌美,即便是一身素衣,也是难掩风华,本来也是官眷。

可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到底有多尊贵。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能叫上口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平城的县令了。

有胆大的人直言: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去县衙告过状,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福家势力通天,根本没人能办得了,即使现在安生一时半刻,等到他们走了,福金贵还是会报复的。

徐锦策本是坐在桌子旁喝茶,听了那个村民的话,眉眼一沉,重重的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那人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一声都不敢出,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

“天下是大宁百姓的天下,所有人行事都应按照宁律之规定。我和舍妹竟然到了这儿,发现福金贵的恶行,就不可能不惩治。福金贵和他父亲伙同他舅舅,做了哪些鱼肉乡邻以权谋私的事情,你们尽管一一说来。”

徐锦策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他本就是征战沙场之人,十三岁便可以独自领兵,战功无数。他周身的气质是最醒目的,既有将帅行事的果敢,又有封侯拜相的沉稳。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屈服,想要依附。

“您……您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犹犹豫豫的问出口。他活得久了一些,胆子自然也比寻常人大,可被这个青年的气势震慑,竟也是问得断断续续。

徐锦策不想暴露身份,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笙儿的原因。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这么多人看到模样,对她终究是不太好。如若被人知道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难免有些人会生出歹心,比如故意找机会接近什么的。

虽然心中有顾虑,但他却是个不会说谎的性子。往常他不赞同的事,他便不说,但也绝对不会说违心的话。权衡了利弊,决定还是不和盘托出,只淡淡地道:“我是什么身份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只要知道,我是镇北王府的人就够了。”

镇北王府四个字一出口,全场哗然。本来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开始发出窃窃私语声,村民们都和邻近的人交头接耳。许久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推开人群,走到前面,扑通一声跪下了。

纳兰锦绣看着眼前跪着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上半身均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草民田影龙,今年四十有二,膝下无儿,只有一女,现被福金贵囚禁于福家,求大人救我女儿出来。”

徐锦策身边带着一个书生装扮的人,年纪不大,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是平时专门负责接人待物的,名字叫安时。他上前扶起田影龙,沉声道:“我们大人一心为百姓做事,不是个喜欢作威作福的。你有所求尽管说明白,不用行跪拜大礼。但凡是我们大人能做的,定当竭尽全力。”

田影龙站起身,才敢打量坐在上面的徐锦策,弓着身子道:“我女儿叫田甜,模样生得俊俏,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我女儿因为没到及笄之年,我和家里的又想给她求门好亲事,就没定人家。谁知就被福金贵看上了,多次求娶,他家里已经有好几房妻妾,我女儿不愿意嫁,我们也就拒绝了。

谁知过年之前,福金贵以我们家拖欠田税为名,硬是把我女儿抢到他们家抵债。天可怜见的,我这一生老实本分,一分税钱都不敢拖欠。即便是收成不好,家里人都吃不饱的时候,也不敢不缴啊!”

徐锦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北疆多战事,物资供给本身就困难。金陵朝堂上又有不少以权谋私的,军队里时常因为供给不足,这是将士们吃不上饭的。起初是向百姓征收赋税,就是为了打仗的人有饭可吃。后来父亲见北疆气候实在不好,如若再征,恐民不聊生,就把赋税取消了。

为了充实军需,在气候最适合种植,又距离北燕最远的瑶若城,建立了最全面的种植地。瑶若城所有的百姓,都是以部队的形式进行分级管理,是地地道道的全民皆兵。他们农忙时候要下地,平时还要负责粮食运输,这才保证了,北疆的将士人人都可以吃饱饭。

北疆本就是自治区域,是不用向金陵缴税的。也就是说,北疆的百姓,根本就不需要交赋税。这件事,几年前就已经书面通知各地官府了,为何老百姓的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也不用多说,自然是那些当官的中饱私囊了。

“五年前,王爷就已经取消了所有赋税,大伙都不知道吗?”安时的声音不大不小,咬字却非常清楚。

“取消赋税?是说我们不用缴税了吗?可这些年,每年都说因为战事吃紧,交了很多军粮。”

“是啊!家里一大部分的收入,都充军了。”

徐锦策向安时打了手势,安时顿时凑了过来。他听着吩咐,频频点头。随后叫人搬了两个书案过来,又叫了两个会写字的,吩咐他们,把每个人说的每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村民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说,纳兰锦绣看着徐锦策压着的眉眼,心里觉得这福家多半是要完了。而且可不止是福家,怕是连带着整个北疆的官员,都要跟着吃瓜落。

也是,因为打仗,有些时候就疏于治理。临近赤阳城的还好,下面这些小村子,可不就快成了三不管的地界,由着这些村官们作威作福。一个小小的福和村村长之子,就能做下这么多祸事,恐怕这也只是冰山一角,更匪夷所思的都有。

“安明,你现在就派人把福家堵了,先把那个叫田甜的姑娘救出来。然后继续封村,一点消息都不要流出去,我要把福家做的事全都扒清。”徐锦策冷声道。

安明亲自带人去的福家,纳兰锦绣看着村民都在排队记录,就想过福家那边看看。徐锦策也觉得屋子里面太压抑,带着她一同去了。

福家的院子从外表看起来很简单,和普通的农家院子比起来,除了大一些,几乎没有区别。内里却是别有洞天,有种屋子里面套屋子的感觉。而且小小的一个里尹家里,竟然会有十几个护院。

侍卫冲进去的时候,还和他们动了手。这些看起来人高马大的护院,对付些普通人还可以,对上这种久经沙场的士兵,很容易就被攻破。然后自然就是把福金贵一家子拘禁起来。福金贵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大声喊着让他舅舅把绑着他的人都抓起来,后来看无果,又求着他父亲救救他。

福里尹这时候也知道自己惹到了硬茬子。这一水的官兵,以及那些身手利落的劲装青年,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他一直陪着好话:什么犬子荒唐,小心得罪了贵人,希望能网开一面;又说自己家里有不少银钱,可以赠予;最后还说只要高台贵手,万事好商量。

安时却是不和他寒暄,令人把他一家子都关了起来。福里尹还欲再动,安时用眼睛扫了他一下,和气的说着威胁的话:“福里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动,就跟福公子一样的下场。你这一把年纪了,五花大绑的不太好看吧!”

福里尹不敢动了,只看着站在门口的徐锦策。那个青年,一身纯白色劲装配银色铠甲,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就连靴子都是雪白雪白的。这在他们这种乡下地方,几乎是不可能见到的。

他站在院子里异常显眼,尤其是那一副纯银打造的护腕,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他眉眼沉沉,看着凌乱的院子,以一种统治者的姿态。福里尹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真的要完了。

147:被囚的姑娘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7:被囚的姑娘纳兰锦绣看着几个人带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那姑娘因为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走起路来很吃力。她生得瘦瘦弱弱的,衣衫宽宽大大的套在身上,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有点儿像木偶戏里面的人物。

她似乎怕光,也怕人,被人带出来的样子,不像护着,更像是劫持。她瞪着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偷偷打量周围,可怜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纳兰锦绣见她周围的都是男人,就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柔声说:“你就是田甜吧,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田甜不说话,看着纳兰锦绣的眼神充满着不可置信。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可以把她救出来,所以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担忧。也许会觉得这应该是梦境,又或者是即便被救出来了,她以后又能做些什么呢?

有人找来了钥匙,替她打开了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链。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那上面满满的都是伤痕。因为她身上太脏乱了,纳兰锦绣刚才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指甲是不完整的,更确切的说,是有几根手指上的指甲被人拔下去了。鲜血已经干涸成了黑红色,烂肉也已经贴服了,看着才不那么可怖。

生生被人拔了指甲该有多疼!纳兰锦绣心尖一颤,握着田甜的手也控制不住的抖着。她想不起来要怎样安抚这个可怜的姑娘,她想到了田甜的父亲,那个哭着求他们救救他女儿的中年男人,他应该是田甜唯一的希望了。

她说:“田甜,你父亲在等着你回家。”

田甜本来乌黑没有光泽的瞳孔,闪了一下,那光芒又很快消退。她木讷的垂下头,身上一片死气,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会是傻了吧!”把田甜带出来的一个侍卫说:“我看见她头上有伤。”

纳兰锦绣动作轻柔地剥开田甜的头发,看到一条狰狞的伤口,像是后脑撞在有棱角的地方形成的。她现在需要清洗包扎,不然这浑身是伤的,很容易感染。

“田甜,你跟我走。”

田甜没有反应,纳兰锦绣只好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是断断不能再碰了。田甜就跟着她的脚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

纳兰锦绣带着田甜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本就住在福和村接待上级检查的官房,平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负责烧热水的麻婆婆。如今穆离和麻婆婆竟然都不在,只有良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见纳兰锦绣回来,他匆忙站起来,小声叫了一声郡主。

纳兰锦绣点头算作回应,又问他:“穆离呢?”

“被人请去吃酒。”

“吃酒?”大木头竟然还会喝酒?那么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啊!

“因为少帅让人把村子封了,大家闲的无聊,就要摆席庆祝里尹一家受到惩罚。”

“其他人都去了?”

“除了守卫都被拉过去了。”

纳兰锦绣都能想到穆离那副拒绝不了的样子。她又问良山:“那你怎么没去?”

良山犹豫了一下,才回复:“我不爱凑热闹。”

“那你帮我去水房看看有没有热水。”

“有,我来的时候看见麻婆婆正在烧水。”

“那你帮我打听热水来吧,我要帮她清洗一下。”

良山本来是目不斜视的,如今才扫了田甜一眼。他认得她,也是被福金贵那个畜生盯上的,才几个月不见,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他什么也没说,一桶一桶的提热水。热水提完了,又往锅里添了冷水,生着火以后,看柴火不多,又到院子里去劈柴。

纳兰锦绣看着院子外的清瘦少年,忙忙碌碌的,眼眶不由一热。没想到良山这孩子这么勤快,想来这些年也没少吃苦。再看看田甜,被折磨的几乎已经没了人形,心中更是憎恨福金贵的恶行。

看着田甜满身是伤,纳兰锦绣犹豫了一下,给她在洗澡水里加了一些止痛消炎的药物。虽然止痛药,会拖慢伤口的愈合速度,但是可以让田甜少受一些痛苦。之后给她调几副好药,也就是了。

“田甜,过来沐浴。”

田甜就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依然木讷的坐在那里。纳兰锦绣叹息,只好过去给她解衣扣。她虽然活了两世,但却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现在吉祥如意不在身边,也就只能自己动手了。田甜却被她的动作吓到,用力一推,纳兰锦绣被推得后退几步,腰部撞在了浴桶上,他疼得闷哼了一声。

“别碰我!别碰我!”田甜嘶吼,她的声音很大,喉咙又嘶哑着,听起来特别像受伤的野兽在**。

纳兰锦绣扶着腰站起来,不明白瘦成那样的田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用手按压着腰部,疼得竟然说不出话,想着肯定是淤青了。最近她似乎不太顺当,当真是流年不利。

“郡主,发生什么事儿了?需要帮忙吗?”良山在门外问。

“不用,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纳兰锦绣随口扯了个谎,若是被人知道,她帮人洗个澡还能受伤,那岂不是会被人笑话。大概又会说,两只不沾阳春水的人,照顾自己都是问题,更遑论是伺候别人。

良山听到没事,就又去院子里继续劈柴。他觉得田甜可能需要好几桶水才能洗干净,他要尽快把水烧热,那样才不耽误她用。

纳兰锦绣觉得田甜可能是受惊吓过度,脑子还不是太清楚。就不急于求成,只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她们素昧平生,也没有共同话题可以聊,纳兰锦绣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田甜,你会唱歌吗?我觉得你们这的女孩子唱的山歌很好听。”

田甜依然像是没听到一样,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纳兰锦绣这会儿有些怀疑,田甜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了?她记得前两日,村口有个姑娘唱着他们本地的调子,清越柔软,很有几分好听。她凭借自己的记忆,竟然哼唱了出来,连歌词都记得很清楚。

纳兰锦绣最近发现,属于徐锦笙的一些特长开始觉醒。就比如,她现在学东西很快,只看一遍的兵书,竟然可以默写出来,这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过目不忘。她上一世的时候,也能算得冰雪聪明,但过目不忘却绝对做不到。包括天资过人的宗玄奕,也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

纳兰锦绣唱了一遍歌谣,田甜没有反应。她接着又唱了一遍,这一次在屋外劈柴的良山,也加入了她唱歌的行列。良山的嗓子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因为年纪小,听起来倒有些脆脆的。

原来这首歌谣,是平城很出名的一首山歌,是男女对唱的,用来表达倾慕之情。每年乞巧节的时候,有爱慕之人的男子就会唱这首歌,若是有女子来和,两人唱完一遍,在一起和第二遍,便算作情投意合,两家的家长就可以安排定日子了。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这个习俗,却知道这应该是一首情歌。而且男女对唱起来,就会十分好听。想来那天在村口的姑娘,就是在等她的情郎。也不知她最后有没有等到?

在她又唱完一遍,开始第三遍的时候,良山就不加入了。她喊了两遍良山的名字,却只听见了劈柴声,显然是不愿意再加入她了。她就只好一个人唱了女声,又唱男声。在她刚唱完男声的时候,田甜加入她了。虽然田甜的喉咙依然是哑的,可唱起这歌谣的时候,神态却变得很温柔。

纳兰锦绣没有打断她,而是同她一唱一和的。田甜忽然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十分依赖的唤了声:“满落哥哥。”

纳兰锦绣怔住,不知满落哥哥是谁。现在再看田甜,发现她的眼睛亮了一些。她一直盯着纳兰锦绣看,见她不回应,又唤了一声:“满落哥哥。”

纳兰锦绣终于发现,田甜认错了人,把她当成了她口中的满落哥哥。可她明明是女子,今日又没有穿男装,田甜为何会认错?难道……真如那个侍卫所说,田甜的脑子有问题了?

纳兰锦绣试探的问:“满落哥哥,在哪?”

田甜笑得更厉害了,她说:“满落哥哥,你怎么傻了,你不就在我跟前吗?”

“我,我不是。”

田甜侧头,扑闪着眼睛,几经犹豫才问出:“满落哥哥,你是还在生我爹的气吗?”

纳兰锦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怕她回答的不好,田甜会被激怒。她以前见过精神不太正常的人,他们的喜怒没有规律,说发脾气就会发脾气,甚至会随便动手伤人。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生我爹的气,我也在和他生气呢。他若是还不同意咱们的婚事,那你就带我走吧!你不是说村子外面的世界很大吗,我想去看看。”田甜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里,已经忘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148:错认郡主做情郎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8:错认郡主做情郎纳兰锦绣只好诱导着说:“田甜,你太贪玩了,看把自己的衣服都弄脏了。咱们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去见你爹,好不好?”

“不好!”田甜蹙眉,“我爹一定会又把你赶出来。”

“不会的,我都已经和他说好了,她现在不讨厌我了。”纳兰锦绣这般回复着,想着应该尽快找到田甜的满落哥哥,这样也许会对田甜有帮助。

田甜把她说的话信以为真,高兴的点了点头,动手就要解衣扣。忽的又想起什么,看着纳兰锦绣道:“满落哥哥,你应该回避一下。”

纳兰锦绣看她满身是伤,精神又不正常,怕她自己应付不来,就想留下来帮助她。谁知田甜却是个执拗性子,一副你不动,我也不动的态度。纳兰锦绣只好出门去,也不敢走远,就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看着良山劈柴。

良山虽然是个瘦弱少年,但干起活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柴被劈得整整齐齐,然后又码在水房门口。纳兰锦绣看他一直在劈柴,把院子里的木头都快劈光了,忍不住问他劈那么多柴要做什么?

良山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淡声道:“麻婆婆年纪大了,劈柴吃力,我就都给她劈了。”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当初真没看错人,这孩子就是心地善良的。她笑着问:“麻婆婆,可是有恩于你?”

良山摇头。

纳兰锦绣又问:“那你帮她干活做什么?”

“她虽没照顾过我,但也没欺负过我。她年纪那么大了,我帮她干这一点活,也是应该的吧。”

纳兰锦绣两手托着下巴,心里对这孩子的好感就愈发多了。起初只是可怜他,如今却是多了几分赞许。他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就是单纯的想帮年纪大的麻婆婆分担一些活计。正是这份简单,才反映出他心思质朴,难能可贵。

“你刚才唱的歌也挺好听的,为什么后来就不唱了?”纳兰锦绣忍不住问。

良山瞅了她一眼,问道:“郡主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首歌叫相相曲,是平城男女表达爱慕才唱的歌。”

“我早就猜出那是首情歌了。”

“不只是情歌,男女如果一起唱了两遍相相曲,就是要定下亲的意思。”

纳兰锦绣恍悟,又问:“是不是平城人都会唱?”

“差不多吧!”

“那你认不认识满落哥哥?”纳兰锦绣这么说完,对上良山奇怪的表情,解释:“我是听田甜说的,我刚才唱歌的时候,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满落哥哥。”

良山淡淡的噢了一声。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噢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孩子话都这么少吗?想要沟通起来竟然这么费劲?她只好又问了一遍。

“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我知道他是谁。”

“谁?”

“就是住在半山腰上,靠给人家做棺材为生的杨满落。”

“他和田甜是互相爱慕吗?”

良山摇头,很实诚地说:“不知道,没听说过。”

纳兰锦绣想着这个事情也不急,还要从长计议。这时候田甜已经洗完澡了,她穿着纳兰锦绣的衣服,有些害怕的打开屋门,对着纳兰锦绣说“满落哥哥,我们现在是在哪?”

纳兰锦绣现在还没适应满落哥哥的身份,她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田甜是在和她说话。她先是进屋里取了一些伤药出来,然后又犹豫着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田甜点头。

纳兰锦绣走到良山跟前,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快带我们过去。”

良山还有一点柴没砍完,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做事情不喜欢半途而废。纳兰锦绣见他盯着那堆木头发呆,无奈:“先把她送回家去比较要紧。”

良山考虑了一下,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就带着纳兰锦绣去田甜家了。田甜家的院子在村子里应该算是比较好的,墙壁砌得很齐整,院子也足够宽敞。田影龙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烟袋锅子,正坐在门槛上抽烟。院子里的灶台边上,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忙活着做吃食。

“多放一点油,一会儿姑娘就回来了。”田影龙吸完了烟,在门槛上摔了摔烟袋锅子。

“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那妇人一边烙饼,一边抹眼泪。

“什么死啊活啊的,怎么会死呢?福家的院子里又没有丢尸体出来!”田影龙语气焦躁,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

“当初我就说把女儿嫁给杨满落算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你这个老头子,非要嫌弃满落那孩子没出息,现在可倒好,我好好的女儿就被福金贵的祸害给抢走了……”

中年妇人说着又哭了起来。田影龙生了气,刚站起来,想要过去教训教训自己的妻子,就像院子门被推开,进来了三个人。走在中间的,不就是他的女儿田甜么?

田影龙也顾不上发脾气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田甜的手,老泪纵横。本来在烙饼的妇人,也小跑着过来,把田甜紧紧搂在怀里,哭着道:“我苦命的孩子,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田甜还认识自己的父母,只不过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哭?她一脸不解的看着纳兰锦绣。纳兰锦绣只好跟田氏夫妇大致说了几句话,把田甜的状况告诉他们。田氏夫妇一听,就又哭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这种痴痴傻傻的样子,以后可怎么是好?

“田嫂,我给田甜带了一些伤药,你把她领回去,凡是有皮外伤的地方,都给她涂一些。口服的药我也会配好,一会就查人给你送来,你让她按时吃,这身伤很快就会好的。”

田嫂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听人说了,这姑娘出身不一般,是个贵人。不仅治好了村里的瘟疫,还是一副菩萨心肠。如今和人家姑娘面对面,发现这姑娘长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她觉得自己是最低级的下等人,竟然不敢抬头看。

田甜却是一把抓住纳兰锦绣的手,长短都不让她离开。田氏夫妇也有些吃惊,巴巴的看着纳兰锦绣,大有想让她留下来多陪陪女儿的意思。纳兰锦绣摇头,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田家自己的事了。

“姑娘,我知道您是贵人,我家高攀不起。您就看在我女儿如此可怜的份上,留下来陪陪她吧!”田影龙说完话见纳兰锦绣不为所动,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纳兰锦绣赶紧把他扶起来,解释:“不是我不想陪着田姑娘,而是我确实有要事在身。你们若真的想田姑娘好,不如就去找杨满落,我想田姑娘现在最需要的是他。”

田影龙一听到杨满落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不甘有之,羞恼有之,更多的还是悔意。他心中也暗暗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违拗女儿的心意,做了棒打鸳鸯的事。

如今她女儿被福金贵折磨成这副样子,又在福家关了那么久,怕是名节早就毁了。杨满落虽然是个孤儿,也没有什么傍身钱,全靠给人做棺材为生,但好歹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孩子,如今怕是不肯要田甜了。即使他能拉下脸上门求人,人家怕也是要避着他们,不肯相见的。

田嫂子一见当家的不动,心急火燎的:“你若是不肯去,那我去!我看满落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帮我们家的。”田嫂子想的是,即便杨满落嫌弃田甜,不肯娶她,但总归是要念着以前的情分,愿意来帮一把的。

“你去什么去!田甜都被福金贵抢走这么久了,你见他来问过吗?”田影龙道。

“他一个人住在山上,以前惦记田甜,才时不时下来一次。你上次把人赶走,他就再没下过山,想来还不知道田甜出事了。”

“那就更不能去了,让他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田影龙拉着田甜的手,放柔了声音:“女儿啊,来,跟爹进屋。你娘给你做了油饼,你以前最爱吃的。”

田甜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纳兰锦绣,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纳兰锦绣只好安慰道:“你先回去,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田甜笑了:“满落哥哥,那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不会。”

田甜被田氏夫妇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进屋去了。纳兰锦绣站在门口长出一口气,心里却又多了个打算。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是不是应该把杨满落找来?

“杨满落住的地方离村子远不远?”

“远,走路要一个时辰。”良山回答,又问:“郡主是想要把他找来?”

“嗯。”

“那我替你跑一趟吧。”

纳兰锦绣觉得让自己走一个时辰的山路,确实有些为难。她怕是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还不如让良山跑一趟。又怕这孩子说不清楚状况,平白引了误会,就体体统统的嘱咐了一遍。还不忘叮嘱他,若是杨满落嫌弃田甜,那干脆就不要请他下来了,那样只怕会越帮越乱。

149:情意难托(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49:情意难托良山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见纳兰锦绣还是嘱咐个没完,忍不住道:“我知道该怎么办,郡主不要担心,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世子回来见不到您,又该着急了。”

纳兰锦绣默默忍受着他的嫌弃,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穆离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往路的两边打量,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今天吃席好吗?”纳兰锦绣问他。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好吃。”

“怎么?席面不好?”纳兰锦绣问完也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了。之前大家吃饭都是问题,昨日哥哥让人去平城的粮店里采买了一批粮食,大家才算有的吃。说是摆席,其实也不过就是大家都在一起吃个饭,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吃的了。

穆离说的不好吃却不是这个意思。他觉得郡主不在,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没味道,因为看郡主吃东西才叫香。纳兰锦绣刚刚不觉得,现在才感觉到饿,她问穆离有没有带什么吃的回来。

穆离竟真的从胸口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果子干。纳兰锦绣拿过来吃,发现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她觉得这不起眼的果子干,味道却不赖,就仰头问穆离:“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就是刚才桌子上摆的,我听村民说,这是秋天的时候,从山上打的野杏子晾晒的,可以开胃消食。”

“我都快饿死了,你还要给我开胃消食?”

“那……那属下去找些吃的来。”

“你去我哥哥那看看,他那估计有吃的。”

“好,属下这就过去。”

纳兰锦绣嘴上说着开胃消食越吃越饿,嘴巴上却没停。她一面吃着果干,一面等穆离觅食回来。想着福和村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们一两日大概也会动身回赤阳城了。那林院正一行人,应该也会动身回金陵了。

金陵,不知不觉她竟已经离开那里两个多月了。那里的气候比北疆暖和许多,如今快入夏了,怕是满城都已经花红柳绿,美不胜收了。

金陵每逢夏日,都要炎热一阵子,很容易引发暑气,也不知三哥会不会照顾好自己?他一向是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龙义和纪小白都是男子,又都是马马虎虎的性格,不怎么会照顾人。

纳兰锦绣想到这里又自嘲的笑了下。他是朝廷新贵,又是准驸马,自然想照顾他的人多了去,她又平白惦念人家做什么?他怕是醉沉温柔乡,身边又有九公主作陪,连她是谁大概都快不记得了,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纳兰锦绣猜测的是对的,林清扬第二日晨起便过来辞行了。因为徐锦策决定先去平城,说是要会一会那个县令,他们用过早膳也是准备出发的。林清扬到的时候,纳兰锦绣正蹲在屋檐下,逗穆离新抓来的那只乌龟玩,一人一龟,玩得不亦乐乎。

林清扬站在门口看她,小姑娘比在金陵的时候,还真是瘦了不少。虽然个子也长高了些,可终究还是太过纤瘦,显得脸颊更小了,一双乌润润的眼睛看起来也就更大。他低叹了一声,怀瑾若是看到她这样,大抵是要心疼坏了。

纳兰锦绣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清扬,她也猜到了他的来意,走到他身边,笑着问:“林老,您这是来跟我辞行了?”

“哈哈,老头子来跟你告个别。北疆和金陵山高路遥,我又活到了这把年纪,兴许是再没机会见了。”

他这话虽然语气豪迈,但还是勾出了纳兰锦绣的一腔愁肠。金陵城,毕竟是她的故乡,生于斯,长于斯,说是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可她再想念又能如何呢?那里早就物是人非,她回不去了。

“你这丫头也是够倔强的,老头子就说你一句,你就自己去试药,也不怕有了闪失。”

“那事根本就不怪你,我觉得即便是深思熟虑,最后可能也是我自己来。毕竟药物反应在自己的身上,下手的时候才会更有把握。”

林清扬又缕了缕他的白胡子,笑着说:“以后这天下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都说医者父母心,你有这份心态,将来必定不凡。”

纳兰锦绣呵呵笑了两声,挤兑他:“不服输不行吧!”

“心服口服。”

“路途遥远,回程就慢一些吧!”

“那可由不得我,圣上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林玉最近怎么样,医馆经营得不错吧。”

“说起来倒是让你笑话了,她的医术是我手把手教会的,本来跟着你的时间也不长,现在口口声声的却都是医馆。我想让她以医女的身份进宫,她却偏偏不愿,说宫里的规矩多,不如给百姓治病自在。”

纳兰锦绣对林玉是放心的,她笑了笑:“林玉必然也会成为一代名医,还要恭喜您,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孙女。”

林清扬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眼睛毒的,这事儿瞒不住你。”

“是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瞒我吧!不然为什么不让林玉用个化名什么的。”

“我本来不让她去夜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可怀瑾一心想找个得力的人替你分忧。选男子他又不愿意,我就只能忍痛割爱,把林玉放到夜市里去野。”

纳兰锦绣本来笑着的脸,顿时有些僵硬。离愁别绪和思乡之情压在心头,她还能演下去,可提到三哥,她就怎么也演不下去了。她低头,很久后才又抬起来,这个过程很久,久到林清扬以为他等不到她问了。

她说:“他还好吧!”

林清扬想说好什么好,他的眼睛最怕忧思,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废了。可他又不忍心说,这样的事实如果告诉她,她大概会伤心的吧!怀瑾看不得她伤心,而他又何尝不是呢?人活的久了,心就变软了,看不得别人伤心难过了。

“挺好的,就是愈发忙了。你也知道,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您回去后多劝劝他吧,宁国的朝政不是他一个人就能管得过来的,身体要紧。”

“得,这话我一定原封不动的给他带回去。”

纳兰锦绣摇头:“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既然心里惦记,又为什么害怕他知道?”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会平添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人活的太明白了,也就不安宁了。”

林清扬觉得她变化很大,短短的数月而已,却是稳重消极了许多。若是换作以前,她大概会说,人活着就要明明白白,稀里糊涂的活又有什么意思?看样子圣上赐婚这件事,还真是让她伤心了。

林清扬从衣袖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纳兰锦绣,有些献宝般的语气:“这是一棵水灵芝,万金难求,把它赠予你。”

在行医之人的眼里,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莫过于药材了,水灵芝的珍贵,纳兰锦绣自然是知道的。她想把纸包递还给林清扬,见他不收,就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老头子做了大半辈子御医,好东西可多了,不在乎这一件。水灵芝最是温补,你每次取一点捣碎,加入汤药里,对你身子好。”

纳兰锦绣还是不收,“我就是大夫,平时最会保养,你还是把它留给需要的人。”

林清扬见推辞不过,只好放大招了:“怀瑾说是你小日子的时候疼得厉害,他怕没人盯着你,你自己又马虎不晓得调养。所以嘱咐我,这次过来一定要给你留下方子。老头子虽不擅妇科,但也没少给宫里的娘娘们看,你用了这水灵芝,一定就会好了。”

纳兰锦绣还是把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道了谢。

林清扬叹息:“北疆的气候不大好,不适合养身子,你身子虚寒,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我知道。”

“老头子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走了。”林清扬也没有再多余寒暄,转身就离开了。

纳兰锦绣站在他身后,眼眶忽然就热了,她哑着嗓子说:“林老,一路保重。”

林清扬脚步未停,只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纳兰锦绣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念过金陵城里的那个人。她低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穆离从徐锦策那回来,就看见她站在院子里,哭得像个孩子。他大步过去,焦急地问:“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纳兰锦绣不回答,她自己的一腔心事,竟然无人可诉?她的难过,她的思念,只能被她自己压在胸口。她以为随着时间过去,终有一天会消亡,却没有想到,生根发芽了。

她忘不了,也不想忘。

她忽然明白当时三哥为什么不同她解释,因为改变不了什么,再多的解释也显得苍白,还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丝希望。她会不断的告诉自己,三哥是被迫的,娶公主并不是他心甘情愿。如果她一直那样想,便永远都放不下,这对她来说,无非是一种折磨。

150:情意难托(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0:情意难托正因为现在明白了,纳兰锦绣的心口才会这么酸涩。三哥,自始至终都把她的感受考虑进去了。不论他做什么,是否对她造成了伤害,他都希望那种伤害是最低的。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只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她觉得自己只要一直认为是三哥负了她,她就不会太过难过,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熬。这就像是一种自我催眠,不停的告诉自己,久而久之变成一种本能。

只要不接触到金陵的人和事,她是很少能想起他的。是的,她不愿意想起。重活一世,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既然对自己是无用的,那么又何必念念不忘?如果不肯忘,就是徒增伤感。

可为什么忽然就忍不住了?

纳兰锦绣不想去考虑原因,她就想让自己不理智一回,她是人,又不是草木,终究也需要发泄情绪的,不是么?

穆离一向是拿她没法子,正着急的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徐锦策进门了。他顿时像见到了救星,放心的退到一旁。

徐锦策也没想到自己一进院子就看到这么个场景,小姑娘两手捂着眼睛,哭得抽抽搭搭的。他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惹了他妹妹。一反应过来又觉得不是,笙儿可不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就他观察,他们身边还没人有这个本事,能把她惹哭。

“徐锦笙,你这是在掉金豆子呢?”徐锦策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纳兰锦绣两手仍捂在眼睛上,听了他的话,一转身,就留给他个后背。徐锦策知道她这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再哄她,只说:“咱们这就要出发了,你再哭一会儿,哭够了就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语气,就是再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的更红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是我亲哥吗?”

“如假包换。”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一跺脚,跑回自己房间去了。走到门口还不忘转过头来,针锋相对了一句:“等我见到父亲,一定要求证一下,看你是不是捡来的!”

安时本来跟在徐锦策身后,见郡主正在闹脾气,也就没敢往前凑,在穆离对面站着。纳兰锦绣这一句话,完完整整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跟着世子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被人这么顶撞过。

他家世子,素来是最有大将之风的。即便是兵临城下,也难见他眉头皱一下,他依然是按部就班的指挥,无形中总是最能让人信赖,稳固军心。如今,这位少年得志的世子爷,整个玄甲军中人人钦佩的少帅,眉头皱成了川字。

安时不大不小的笑声,顺利被徐锦策捕捉到。他轻嗤了一声,把矛头转向了安时:“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你在身边,让穆离留在暗卫营里么?”

“属下处事比他通透,更适合留在您身边。”

“错!”徐锦策冷声道:“因为你武功太差了,会拖了暗卫营的后腿。至于成为惊云的一员,那你就更是差得远了。”

好吧,安时承认,在整个暗卫培训里,他的武功不是最差的,却也在倒数几名之中。可他其他功课都是挺好的,整体上来说也算比较出挑,世子之所以选他在身边,不就有这个原因吗?

如今,世子这般说辞,是嫌弃他刚才笑了吧!安时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就没忍住呢。再看穆离,板板正正的站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让他在看门。这家伙,板正得太厉害了,若不是碍着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安时真想拉他下水。

纳兰锦绣去屋里洗了个脸,又涂了润肤香膏。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出来了。徐锦策正倚在门口,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收拾完,看见她手里提了一个药箱,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伸手都接了过来。

“都收拾好了?”

“嗯,可以了。”纳兰锦绣说话还是带着点儿鼻音,听起来糯糯的。

徐锦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提着药箱和小包袱径自走在前面。纳兰锦绣想到自己刚才哭的那样没出息,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跟在徐锦策身后,一言不发。

穆离是她的侍卫,自然也得跟着她。安时刚刚被世子打击过,也不敢往前靠,就跟在穆离旁边,没话找话说。穆离素来话少,又不喜欢在主子面前交头接耳,索性就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安时自觉没趣,倒是安静下来了。

纳兰锦绣刚上了马车,就见穆离在马车外同她说有人想要见她。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见一个高大的青年,正在和安时说话。她正不解,安时便骑着马过来了,恭敬的行了礼,道:“那人说他叫杨满落,想要代他妻子向郡主道谢。”

杨满落不就是田甜的满落哥哥么?现在就称妻子了,难不成他已经把田甜娶回了家?这速度可真是够快的,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而已。纳兰锦绣心里觉得这个杨满落是个可靠的人,不然不会在田甜发生了这样的事后,依然要把她娶回家。有情有义的人,总是会让人心里无端生出些敬意。

“那就放他过来吧!”纳兰锦绣掀开帘子下车。

杨满落大步过来了。纳兰锦绣才算看清他的模样,穿着干净的灰色布衣,看起来挺健壮,也挺利落的。五官生得还算端正,见了她说话有些结结巴巴,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你就是娶了田甜的杨满落?”纳兰锦绣见他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先发话了。

“是,是的。”杨满落早晨已经打了一肚子草稿,现下看着这姑娘,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人家看起来就和他们不是同类人,他觉得和人家说话,有些不好意思。

“田甜的遭遇实属可怜,你要多加爱护。我听说你是孤儿,你们以后要夫妻齐心,莫要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

杨满落是个憨厚的人,因为生活环境简单,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听了纳兰锦绣的话,就保证道:“我没有什么钱财,也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能娶到田甜是我的福气,我会好好对她的。”

“那就好。”纳兰锦绣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田甜,现在情况怎么样?”

“好多了。岳丈岳母说她是脑子坏了,可我觉得她只是受惊吓过度,养些日子一定会好的。”

“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乐观。”纳兰锦绣担心杨满落一心往好处想,如果到时候田甜恢复不过来,他反而会接受不了。

“恩公放心,即便田甜一直这样,我也不会嫌弃她的。我赶过来就是想跟您道谢,田甜身子不好,我就没带她过来。”

“你以后好好待田甜就是了,用不着谢我。”

杨满落却是要非谢不可,看人家应该是衣食不愁的样子,他也没有什么可赠予的。就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她磕了三个头。

纳兰锦绣一向最受不得这个,看他忒实诚了,磕个头还用那么大的力气。心里一时有些不忍,想着不能受人白白跪拜。就问穆离身上还有银子没有。穆离知道,她这又是要给人家钱,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碎银子,递给杨满落。

“这是我家主子赏你们的,算作新婚贺礼了,你拿了银子就回去吧!”

杨满落看着手里的银子,诚惶诚恐。他来是道谢的,不是要钱,这样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纳兰锦绣觉得穆离有些小气,可一想到福和村的状况,若是给多了,反而不太好。这些碎银子,怕是也够他们大半年的吃穿用度了。她柔和地说:“你快回去吧,田甜还需要你的照顾。”

杨满落见推辞不过,只好把银子收了,临了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纳兰锦绣看他还没完了,转身上了马车,心里想着自己以后若是做了好事,还是不要留名了,这样被人感谢,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徐锦策骑着马走在前面,安时跟在他身边。看着杨满落走了,才小声道:“郡主心地善良,以后恐怕还要多派几个人保护,免得被人骗了。”

“她聪明着,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再聪明也是年纪小,又被保护的那么好,不知人心险恶。”

徐锦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那依你看该派谁去保护她?”

“蒋雁是当初暗卫营里唯一的女子,不如就让她来保护郡主,女子终归要比男子方便一些。”

徐锦策早就猜到了安时会这么说,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又看了看守在旁边的穆离,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穆离一向按照命令做事,从不逾矩,他对他还是很放心的。再者说,蒋雁当初女扮男装混进暗卫营,本就是犯了军中大忌,早已经被除名,又如何能再让她入王府?

151:世子爱记仇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1:世子爱记仇安时看世子脸色平静,没有动怒,又道:“蒋雁本就是孤儿,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世子当年惩罚的也不轻了,不如就给她个容身之处吧!”

徐锦策双眸中寒光一闪,他严厉的看了安时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当初是教你们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不敢忘。”

“既然不敢忘,那你说说第一条是什么。”

“无规矩不成方圆,纪律必须严格遵守,违规者取消资格。”

徐锦策眼睛盯着他:“那关于女子私自混入军营又是怎么规定的?”

安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要知道世子带兵久了,这种威严一般人可是扛不住,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带有目的,扰乱军心者,斩。”

“所以我能留她一命,已经算是对她莫大的恩慈。”

“可她没有扰乱军心,她只不过是想找个容身之所。”

徐锦策依然用目光审视着安时,许久后,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安时,情感羁绊住了你的眼睛,更让你的心辨别不出是非。蒋雁是南楚人,这件事,三年前我处罚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安时闻言一惊,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我当初没有拆穿她,就是想看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的主子原来对她抱以厚望,还指着她能带回去有用的东西,可惜,我给她的,都是假的。”

安时一想到蒋雁这几年都是跟他在做戏,从未交代过真话,内心就一阵颓然。他甚至又想到了一层,世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和蒋雁的关系,一直不说破,就是在观察蒋雁。安时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世子不是武将么,为什么心思能如此深沉?

徐锦策目视前方,看都没看他,只淡淡的说道:“你猜的没有错,你们之间一直有来往,我是知道的。”

“既然她是南楚的人,您就放心我和她来往?”

“又错了。”

安时不解:“何错之有?”

“我不是放心她,我只是放心你。”

“可是……我,您明知道我喜欢她,就不怕被她套出去什么消息吗?”

“能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即便是损失一些,也值得了。”

安时心中一时众多情绪扭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沉闷。徐锦策看他蹙着眉头,问:“你和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私定终身没有?”

安时一听,顿时剧烈的摇了摇头。他偷偷打量了徐锦策一眼,见他没有动怒,才敢说:“咱们暗卫营的人,婚事必须由世子首肯才可以,这个规矩我怎么敢忘?我本是想让她保护郡主,等她在王府立稳脚跟,我再求您把她指给我。”

“噢!那就是可以悬崖勒马了?”

安时心里百感交集,见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抱怨:“您既然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何要瞒着我?即便您想让她误导南楚人,也可以告诉我,我陪她演戏就是了。”

徐锦策看他委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让你演戏?你演得了吗?别看你平时九曲回肠的,一到她跟前,就变成一根肠子通到底,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安时觉得世子说的都是对的。可就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才投入了真感情,如今想要悬崖勒马,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难免要伤心一场。再者说,蒋雁同他相处也不全然都是在做戏,她的真心,他还是能感觉到的。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倾心相待。毕竟,他是武功差了一些,脑子可还是很好用的。

“那世子为何选择现在告诉我?”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时候,想来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徐锦策本来也没打算瞒他,笑了笑道:“因为我觉得蒋雁从良了,所以,就没必要继续演戏了。”

安时一时反应不过来,从良是什么意思?他傻傻看着徐锦策,那模样莫名有些呆萌。

徐锦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安时这幅模样了。自从从暗卫营里出来,开始到他身边做事,安时表现出来的永远是,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其实,整天混迹于军营里的年轻男子,大都是比较单纯的,因为接触的人少,环境也没有那么复杂。

“世子,从良是什么意思?能解释一下吗?”

“自己悟。”

安时噢了一声,倒是真的认认真真去想了。他从刚才那种震惊缓过来之后,隐隐明白从良二字的意思了。只是他不确定,确切的说是不太敢确定,只好犹豫着问:“是说,蒋雁,蒋雁她……”

徐锦策看他吞吞吐吐的,只好代他说了:“蒋雁心里一直深受煎熬,终于和那边断了联系,我想她是为了你。所以不用她来保护郡主,回去我便把她指给你,成全你们。”

幸福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安时一时竟然有些接受不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兴奋得手舞足蹈,竟像个孩子似的。士兵们还没见过安时这幅样子,一时看的目瞪口呆。

徐锦策没说什么,安时却意识到自己的疯癫模样,赶紧收敛了,正襟危坐于马背上。是坐的足够端正了,可嘴边的笑却是怎么也收不住,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世子,既然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为何刚刚不直接告诉我结果?”安时想着自己被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这么一会儿,就经历了大喜大忧。也就是他心里承受能力强悍,换做一般人,还不是要被他吓死了。

“我这不是挑重要的先和你说么?”徐锦策理所应当地道。

安时一时被他堵得无话,看他眉目舒展,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安时暗中咬了咬牙,他家世子实在是太爱记仇,他不过是早晨笑了他一声,他就屡次三番进行抱负。果然还是穆离有眼力见儿,那种情况仍能忍住不笑。看样子,做人木讷一点,也不全是坏处。

徐锦策骑在马上一派悠然模样。他素来刚正,却也不是个憨厚的性子。被自家妹妹欺负就算了,旁人想要看他笑话,可不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么?想到安时不由得想到这小子竟然快要成家了。安时比他小五岁,他还不知道自己几时能才把离戈娶回家。

安时和蒋雁本该在几年前就断了可能,可峰回路转,他们终究是等来了结果。他之所以愿意成全,也是想到了自己。离戈同他也是敌对的两方,却是真心相待,只盼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便是无憾了。

在队伍中间的纳兰锦绣听到有人压抑着偷笑,她掀开车帘,问穆离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穆离神色十分平静,不像其他人那般忍笑忍的辛苦,他指了指前面,让她自己看。纳兰锦绣把眼睛转向队伍前头,正好看见安时在手舞足蹈。她也成功被逗笑,忍不住问道:“安时那是怎么了?”

“属下不知。”穆离淡淡地道。

话是这般说,穆离心里还是想到安时和蒋雁,彼此喜欢了那么多年,如今能让稳重的安时这般失了分寸的,大概就只有蒋雁了。想来他是忍不住同世子说了,而世子也一定是同意了。

他忽然有些羡慕,安时喜欢的人是和他的身份相匹配的,所以很容易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像他,喜欢了一个自己永远都触及不到的姑娘,而且,那个姑娘还是心有所属的。也是他太过贪心,不要说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就算是就身份来说,她是郡主,是王爷唯一的女儿,世子唯一的妹妹,他怎么配得上?

穆离这般想着,不由得去看还在探头看安时笑话的纳兰锦绣。她的情绪怎么就能如此利落,早晨时候哭得那般委屈,这会儿倒是比谁笑得都开心。真不知道,她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上她。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没和女子亲近接触过?

穆离无声叹息,他还真是够幸运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姑娘,竟然就是个天之骄女,如此美好,那他以后是不是再也喜欢不了别人了?喜欢不了便不喜欢吧!反正他以前也没想过要喜欢谁,更没想过要娶妻生子的。

等到安时正常了,纳兰锦绣才把探着的头收了回来。她看着官道两边的山,伸了个懒腰,在马车里问穆离:“还要多久才能到平城?”

“快了。”穆离回答,又驱马凑近马车道:“郡主可是乏了?”

“嗯,有点儿。这的路太颠簸了。”

“那您睡一会儿,到了属下叫您。”

“良山和阿祥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穆离看向队伍后面的他们,正兴奋的说话,叽叽喳喳了一路也不晓得累。他们身边的士兵,已经不堪其扰,被阿祥问不完的问题,吵得头都有点儿晕。

“他们很好。”

纳兰锦绣放了心,本来还担心他们不会骑马,想要给他们找辆马车。徐锦策却说军队里没有特殊待遇,她也就由着他们自己克服了。谁知这两个孩子竟然是会骑马的,而且骑的还不错。

152:郡主之威严(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2:郡主之威严徐锦策一行人到了平城县衙,崔县丞带人迎接。北疆的各个县城都设有县令一名,县丞若干名,县丞本就是为辅佐县令办公的。

徐锦策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见福和村里尹如此荒唐,早就飞鸽传书,让距离平城最近的玄甲军,过来控制了县令。他要是收到信之后,才知道平城县令叫胡同诚,平城打仗的时候这位胡县令称病在家,不曾露过面。

他当时忙于战事,也不曾留心过,只记得胡同诚手下有位叫秋迟文的县丞,是读书人出身,身上有几分风骨,甚得他心。秋迟文虽是个文弱书生,却是全身心支持,组织了平城百姓帮助士兵修建工事。打仗的那段时间,他几乎都泡在后勤,安顿伤兵,发放补给。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幸能见到徐锦策一面。

崔县丞早就不被胡同诚看好,如今依附胡同诚的众人都受了牵连,他反倒得意起来了。一言一行,都带了县令的派头,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胡同诚下马,崔县丞功不可没,多半是要接任县令之位的。

徐锦策不喜欢崔县丞,只单纯的接触就不喜欢。他本就出身尊贵,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最看不得趋炎附势,上赶巴结的嘴脸。但是盛情难却,徐锦策也不准备现在就驳了他的面子。胡同诚的罪名还没有正式开始清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敲打崔县丞也不迟。

崔县丞是把混迹官场的好手,最会看眉眼高低。当时胡同诚不喜欢他,完全是因为两人的利益角度不同,自然也就不可能到同路去。崔县丞一看徐锦策身后还有马车,看样子是带家眷来的,想到这位世子爷,至今未娶,多半带的是外室。

安时下马拦住崔县丞,淡声道:“世子此次前来,带了家眷,还望崔县丞安排一处僻静的居所。”

崔县丞低头应着是,说是驿馆人多口杂,他已经安排好了宅子。马车未停,径直进了一所宅子。女眷由崔县丞的夫人柳氏接待,这位县丞夫人刚满十六岁,是崔县丞续弦来的。

崔柳氏模样生得俊俏,性子也骄奢了些,本来听说是世子的家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迎接。结果一看马车上的姑娘,又没什么兴致了。还未梳妇人发髻,身边也没有侍女伺候,看样子也是世子刚刚收的,估计都不曾圆房。既是这样,那是麻雀还是凤凰,也就未可知,她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应付。

纳兰锦绣见崔柳氏和自己寒暄了几句,就扭着杨柳细腰走了。看到站在门口的穆离,模样生的实在俊俏,还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穆离挂着他那副万年冰块儿脸,就连眉毛都没舍得动一下。崔柳氏自觉没趣儿,轻嗤了一声,扭啊扭的走了。

一见崔柳氏走远,纳兰锦绣就忍不住笑出声了。崔柳氏这种女人她见过不少,但都是贵人家的妾室,做到主母之位的女子,大都雍容华贵、端庄贤淑,断断没有这般卖弄风情的。这个崔县丞,眼光倒真是与众不同。

穆离当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还以为是刚才崔柳氏向他抛的那两个眼神儿,被郡主看到了。这种轻浮行为,可真是……穆离一张白净的面孔红了个透。

纳兰锦绣知道徐锦策要办的都是大事,不是她该掺和的。这些日子闷在福和村,她也是又困又乏,看着崔柳氏给她带来的衣衫首饰和胭脂水粉,就想要好好拾掇一下自己。

她先是把衣裳拿出来,看了看,水红色、桃粉色、翠绿色……这颜色,可还是算了吧!徐锦笙的长相本就偏于明艳,即使是一身素衣,也难掩其风骨,更遑论是这样的装扮?再者说,她也实在不喜欢这类颜色。

没心思打扮了,就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卧在床榻上,准备睡一下午。要说崔柳氏可是个会享受的,洗澡水里加的那些玫瑰花汁子,又是养人又是清香。她洗完后陷在软软的云被里,简直舒服的想睡到天荒地老。

她抬头看见崔柳氏给她选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宿翠,一个叫嫣红。两人均是姿容艳丽,貌美如花。心中也不禁感叹,没想到小小的平城,却是不乏美人的。单单是这两个婢子的姿容,扔到街面上,就会有不少人抢着要纳回去的。

“我要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纳兰锦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对守在屋子里的宿翠和嫣红说,她睡觉的时候不太习惯旁边有人守着。

两个丫头交换了眼神,退了出去。她们本来准备守在门外,往常他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不能走远,以防主子醒来找不到人。出来后却见穆离在门外守着,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只好搬了两个小凳子,坐在门前小声说话。

穆离一向是两耳不闻其他事,对那两个婢女在说什么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谁知那两人自以为她们的声音小,别人听不见。却不知道穆离是习武之人,耳朵最是灵敏。

嫣红说:“我看那姑娘身姿纤弱,似有不足之症。”

宿翠把声音压得更低回复:“是不是世子爷太强悍了,我可听说,他们战场上的男人最是难应付的。”

“不会吧!我看那姑娘还是没出阁的。”

“你和我不也没出阁吗?还不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就这样,要是有幸能生得美貌,让人看重,好歹也能混个姨娘做。”

“她若是能给世子爷做妾室,可也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不是么,谁让人家模样生得好,再看那身皮,又白又嫩,比夫人的都光滑。上次老爷点的春香楼头牌,都比不上这姑娘……”

嫣红赶紧捂住了宿翠的嘴,小声道:“慎言,人家好歹是世子的人,你刚刚的那些话若是被听了去,免不了要受责罚的。”

宿翠一把拉下嫣红的手,挺了挺脖子:“这里不就咱们两个吗,哪里就能被人听了去?再说了,就算是被听去又怎么样,咱们可都是夫人的人,将来若是夫人高兴,也会给咱们个名分的。世子身份虽然尊贵,可她也是个没名分的,保不齐世子就是一时新鲜。说起来咱们都没见过世子,传言说他极为俊美。”

嫣红也是起了心思的,小声说:“夫人之所以派咱们两个过来,就是看中咱们的身段长相,还有伺候男人的手段,若是能让世子对咱们青眼有加,后半辈子可就不愁好日子了。”

穆离本是忍着的,可听她们越说越过分,竟然还误会世子和郡主的关系,妄加揣测。更过分的是,把郡主和那个什么楼的头牌比。他虽不太晓得那个什么楼是什么地方,但听那语气也不是好地方。还算计世子,是子是什么人物,岂是由得她们肖想的?不由得怒从心起,让她们住口。

嫣红和宿翠被穆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跪到了地上。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呵斥她们的竟然是个侍卫。她们可是这府上最高级的侍女,老爷宠着她们,夫人对她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哪用得着侍卫来斥责她们。

两个侍女缓缓起身,又把自己最擅长的那一套用在了穆离身上。见他不为所动,言语间就又诸多讽刺,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穆离想着郡主还在午睡,怕扰了她休息,就不敢大声斥责。最后忍不住想要动手了,纳兰锦绣也成功被吵醒了。

她起身下床,在家常服外面加了一件外套,推开门,蹙着眉头看着门外的三人。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动静,但也不是太确定。看穆离冷着一张脸,满眼阴郁,纳兰锦绣淡声问:“穆离,你们为什么争执?”

穆离见吵了她睡觉,双手微拱,行礼,那些话他是学不来的。可郡主问他又不敢不答,只在那犹豫着。

嫣红怕穆离把实话抖出来,做下人的在背后议论主子,这是大忌。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说不出理来的,搞不好还被落下个嘴刁的名声,最后被发卖出去。就赶紧恭敬地道:“婢子们正和穆侍卫逗着玩儿呢,不承想竟扰了姑娘午睡。您可饿了,婢子给您端一些茶点过来吧!您先垫垫肚子。”

纳兰锦绣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冷笑一声:“我竟不曾知道,这世上还有主子没允许,下人竟还敢擅自插嘴的道理。”

嫣红一听暗道不好,赶紧低下头,一副准备受训的样子。宿翠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仰着头道:“姑娘的侍卫不知道我们崔府的规矩,奴婢这是在教她呢。”

“混账东西!我可是问你了,哪里轮的着你讲话?再者说了,我的侍卫轮得着你来教规矩?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还想给镇北王府的侍卫立规矩,你倒是好大的胆。”

“奴婢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姑娘若是怪罪,就尽管去禀了老爷,把奴婢打发出去算了。”宿翠这般说着,就拿着帕子低声哭了起来。

153:郡主之威严(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3:郡主之威严“跪下。”纳兰锦绣冷声道。

宿翠依然不动,倒是嫣红先反应过来,拉了宿翠并排跪下。小声说:“姑娘莫要动气,宿翠年纪小不懂事,我一定会让人好好教训她,给姑娘一个交代。”

纳兰锦绣想着刚才崔柳氏的态度,觉得这平城可是了不得了,她对嫣红道:“这本是你们崔大人的家事,我不便管,可如今这个下作东西冒犯了我,我倒真想问问崔夫人,要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宿翠仗着平时夫人喜欢她,恃宠生娇,整个崔府上下,除了崔县丞和崔柳氏,竟没有一个人是她能看在眼里的。想着这事儿即便惊动了夫人,也只不过是小惩大诫,给这个姑娘一个台阶下罢了。

宿翠眼中的不屑被纳兰锦绣看得清清楚楚。她们明知道她是镇北王府的人,竟然还敢用这种态度对她,想来在她们的眼里,也没把她当成是主子。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嫣红吧!”纳兰锦绣对低着头不说话的嫣红道。

“是。”

“去叫你家夫人过来,就说宿翠冒犯了本郡主,让她过来处置。”

嫣红一听她自称为郡主,顿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纳兰锦绣。宿翠也立刻把头伏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两人心里都在嘀咕,素来只听闻,镇北王府世子如何威风,却从来没听说还有个郡主啊。如果这个姑娘真的是郡主的话,那她们岂不是死定了。背后议论,是要杀头的吧!

纳兰锦绣却也不急了,她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着嫣红和宿翠,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胆子有多大呢,原来这么不禁吓。一个郡主身份也不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好好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若有一个字不实,就赐你们一百军棍,如果你们有幸能够活下来,再想着怎么处置也不晚。”

嫣红和宿翠完全吓傻了,身子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求饶。

纳兰锦绣对着嫣红说:“我刚刚让你去把你家夫人请来,你又当做耳旁风了?”

嫣红伏在地上说着不敢,腿脚倒还算利索,起身小跑着走开了。嫣红本就是宿翠的主心骨,宿翠做任何事都要嫣红给拿主意。嫣红一走,她就更害怕了,不停的哭泣求饶。

“让我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你且告诉我,你家夫人过往同谁走得亲近。”

宿翠想,这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纳兰锦绣和她想的可不是一回事,一个小小的县丞夫人,这通身的派头,怕是金陵城四品以下的官眷都比不上。这就值得人深思了,她要趁他们还没有防备的时候,把该问的问出来,说不定哥哥会用到。

也许办完胡同诚,就轮到崔县丞也未可知。平城多战乱,疏于治理,却是养肥了这一班官员,看样子是烂到根上了。哥哥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若是没发现也就罢了,既然被他发现了,就绝对不可能纵容。姑息养奸的事,哥哥是做不来的。

崔柳氏来的很快,想来是嫣红已经跟她说了纳兰锦绣的身份。因为她的态度明显转变了,由之前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殷勤亲热,甚至可以说是曲意逢迎。纳兰锦绣看破却不点破,不但要撕破脸皮的时候,她也是愿意同她好好唱完这一出戏的。

“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竟是惹到了郡主。郡主先消消气儿,我这就拿她的身契去,今晚就把她打发了。”

纳兰锦绣看着宿翠,空有一副美貌,心中却是一点计较都没有。好就好在她还知道崔县丞的一些事情,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早晚都能用得上。心里这般打算着,就对着崔柳氏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记仇。这个婢女刚刚顶撞了我,我想把她留在身边,我在贵府的这些日子里,就让她来伺候吧。”

崔柳氏以为纳兰锦绣一定是想暗中折磨宿翠。她在家的时候,就没少见母亲拿捏那些姨娘和通房们。让你疼的死去活来,却看不到一点伤的法子,也是多了去。普通富贵人家的后宅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镇北王府那样的公侯之家?这位郡主的手段,怕是了不得呢?

崔柳氏笑得更甜了:“郡主怎么说就怎么是,不过是一个下等奴婢,由着您处置。”

纳兰锦绣又看了看嫣红,眼神意味深长。崔柳氏只一眼便明白了,刚才的事怕是嫣红也参与了。虽然嫣红是个最有眼力劲儿的,能帮她对付府里的那些狐媚子,但她深知郡主是得罪不得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包庇。就主动让嫣红也留下来伺候。

纳兰锦绣和崔柳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便觉得实在是没有意思极了。崔柳氏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就告辞离开了。纳兰锦绣是个闲不住的,就问穆离:“也不知哥哥那边的事情办完没有。”

“办完了。”

“你怎么知道的?有那么快吗?”

穆离不想告诉她,世子到平城之前,就已经派人暗中查访了。证据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不过就是要怎么处置的问题罢了。胡同诚好歹是一县之长,做了这么多年县令,在平城自然是树大根深。他本人又有这么多不良习气,世子恐废了一个又立了同样的一个,自然要慎之又慎。

“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郡主,这不太好吧!”

“就去看一下,偷偷的。”

“不成。”

纳兰锦绣只能退了又退:“你带我去哥哥的院子,他若是在,咱们就在那呆一会儿,他若是不在,我就跟你回来。”

穆离知道自己即便拒绝了,她也一定会继续想法子让他同意,就只好点了点头。纳兰锦绣利落的跑回房间里收拾好自己,然后跟着穆离就要往外走。嫣红和宿翠见她要出门,就准备跟上。纳兰锦绣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冷声道:“都给我好好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走出这个院子。”

嫣红和宿翠自然是不敢违拗她的,乖乖的留在院子里。见纳兰锦绣走远了,宿翠才敢小声对嫣红说:“姐姐,你说她真的是郡主吗?”

“郡主的身份,没人敢冒充。”

“那你说她是不是不会放过我了?”

“不知道。”

宿翠哇的一声哭了:“会不会被剥皮抽筋啊!”

嫣红白了她一眼,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忍着点儿自己的脾气,你偏偏不肯。现在好了吧,得罪了郡主,连我都一同捎带上了,咱们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着呢。”

宿翠就是喳喳呼呼的性子,看着挺厉害,其实胆子比谁都小。如今,听嫣红这么一说更是吓得要死,哇哇大哭。

嫣红一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又担心被纳兰锦绣听到,心里不快。当即吓得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道:“郡主现在想不起咱们,你若是想死得快一点,或是想让她拔了你的舌头,你就继续哭的。”

宿翠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不敢再哭了。不过嫣红和宿翠还真是想多了,纳兰锦绣不是喜欢用血腥的手段来惩罚人的,更何况,她们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纳兰锦绣这会儿正对着徐锦策新得来的鹦鹉,大眼瞪小眼,早就把她们抛到了脑后。

徐锦策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把胡同诚收拾了。看着各个县丞对县令之位蠢蠢欲动,尤其是这个崔县丞,他的心里确实对这次过来,还未谋面的秋迟文有诸多期待。

有个记不清姓氏的县丞送了他一只鹦鹉,他本是对养这东西没有兴趣,又想到了笙儿也许会喜欢,就替她收了。纳兰锦绣一到,徐锦策就献宝似的,把鹦鹉送给了她。

纳兰锦绣自然是喜欢的,确切的说,大概没有女子会不喜欢吧。毕竟鹦鹉的羽毛长得漂亮,而且还能学人讲话,对女子来说,这是一个很虏获芳心的礼物。她一边逗弄着鹦鹉,一边甜甜的对徐锦策说:“谢谢哥哥。”

这一声谢谢,徐锦策很是受用。这只鹦鹉也确实伶俐,听了纳兰锦绣的话,顿时重复了一遍。纳兰锦绣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这么聪明,一时更是爱不释手了。

她想起纪泓煊曾送给她一只猫,她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四喜。可惜那猫儿太娇贵,她养了没几日就死掉了,她当时还惆怅了一下。对吉祥如意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养宠物了。如今看了这只鹦鹉,她觉得自己要食言了,这么聪明的小东西,不带回去养着,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吗。

徐锦策见她一直在逗弄鹦鹉,自己就也加入了。兄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逗弄着鹦鹉说话,鹦鹉若是说出来了,两人便相对而笑,若是说不出来,他们就耐心地教。

穆离和安时守在门口,看着世子爷和郡主在做小朋友的游戏,均觉得有些好笑。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布衣长衫青年,一手提着竹篮,一手领着一个小男孩,缓缓而来……

154:清正之风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4:清正之风待那个青年走近之后,安时才算看清,这不就是世子在等的秋迟文么?他片刻也不敢耽误,抓紧把人领了进去。

徐锦策见到秋迟文,先是怔愣了一下,毕竟他这身装扮看起来有点儿……有点别出心裁。秋迟文却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冲着徐锦策施了一礼,恭敬地道:“臣,秋迟文拜见世子。”

徐锦策点头道:“免了。”

秋迟文身边的小男孩,也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徐锦策挑了眉头,一副等着秋迟文解释的样子。

秋迟文讪笑了一下,语气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臣下的儿子。”

“噢?”徐锦策笑了下,“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又一心扑在公事上,以为你还不曾娶妻呢。”

秋迟文笑了笑,很斯文地说:“臣下可不敢和世子比。”

徐锦策觉得他这话就有挤兑他的嫌疑了。看见他手里提着个竹篮,又问:“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秋迟文打开,徐锦策看见是粮食种子。秋迟文的儿子还没等两个大人说话,就抢着说:“这是我爹爹从市集上买的,他说想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种。”

秋迟文也不嫌他乱插嘴,只揉了揉他的头,柔和的同他说:“宝儿去院子里玩,爹爹有重要的事要和世子说。”

宝儿却不出去,眼巴巴的看着纳兰锦绣手里的鹦鹉。纳兰锦绣冲他笑了笑,抱着鹦鹉走到他跟前,低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院子里玩儿?”

宝儿点头,高高兴兴的就要和纳兰锦绣走。徐锦策对纳兰锦绣道:“这位是秋迟文秋县丞。”

纳兰锦绣冲秋迟文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秋迟文恭敬的回了一礼,淡声道:“拜见郡主。”

纳兰锦绣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一身粗布长衫,体态修长,身上透着几分读书人的文雅气。秋迟文,这人还挺聪明的,哥哥还没介绍她,他就猜出她的身份了。

“我带宝儿出去玩儿。”纳兰锦绣对徐锦策说着话,人却早就已经出门去了。

徐锦策下意识的觉得妹妹一定能和宝儿玩到一起,无奈地摇头:“我这妹妹自小在外祖家长大,才回到我身边不久,父亲和我都爱惜得紧,宠的有些没规矩了。”

秋迟文看了眼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不由得笑了:“郡主性情善良,天真烂漫,世子不要刻意束缚她,顺其自然生长就好。”

“我自然是不舍得束缚她的。对了,你今日带着种子来是何用意?”

“平城总打仗,粮食供应不上。我无意中发现这种种子的生长期非常短,准备在县衙后面那块空地上试种一下。”

“可以试试。这种子是哪来的?”

秋迟文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是我从黑市上买的。”

徐锦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仍是温和的笑,只说:“是从南楚那边来的。这种子极为稀有,南楚也是刚刚开始,还没有大规模种植,咱们北疆可不能落在后面。”

“你手上有多少?”

“不多,南楚由皇室亲自接手这个事,能弄出一些实属不易,就这一点也是费尽全力了。”

徐锦策点头:“我想让你任平城县令,不知道你肯不肯?”

秋迟文也不推辞,直接拱手道:“定当竭尽全力。”

“胡同诚把平城的风气都带坏了,需要怎么整治,你尽管放手去做。如若吃力,我派兵给你。”

秋迟文笑呵呵的摇了摇手:“用不着,不过是对付一些弄权谋事的罢了,只要将平城的守卫军用好了,足矣。”

“怎么?你觉得自己调不动他们?”

“他们现在都是崔县丞把持着,我还需要是子助我一臂之力。”

“你有需要尽管说,调查胡同诚的人还在平城,出手方便。”

“那臣下就谢过世子了。”

秋迟文告辞之后,纳兰锦绣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竹篮。暗暗赞叹哥哥看人有眼光,民以食为天,无论什么时候,粮食都是统治的唯一保障。秋迟文深谙其道,将来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平城,看样子是要改头换面了。

离开平城的那一日,诸多人来送行。因为没有清路,官道两边都挤满了人,都是为一睹世子风采来的。纳兰锦绣从马车里看着徐锦策,平静淡然的接受众人的目光,看起来既有文人的斯文,又有武将的利落。

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就是这样平静的世子爷,前几日才血洗了胡同诚yi党,并亲自监斩了涉案党羽六人,流放充军者众多。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平城却真是变了天。希望以后,能真如哥哥所愿,一片清明。

回程的路走得不快,徐锦策一路上带着纳兰锦绣领略北疆风光。纳兰锦绣终于发现,北疆的美是自然的、广袤的。这同金陵城的精致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徐锦策为她寻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个头小,性子也温顺。平时都是穆离帮她照管,只有到了平原,她才能骑着跑一跑。这一路锻炼下来,她骑马的技术确实增长了不少。其实本来还可以骑得更好,可徐锦策担心风太大会吹伤她,多半时间都要拘着她,呆在马车上。

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纳兰锦绣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明明离开不过一个多月,却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是她和穆离,以身试毒,差点把命都扔在了福和村。她刚下了马车,就见到门口站着的镇北王和沈从苁,两人并排站着,距离不远也不近,远远望去,倒是挺般配的。

“笙儿,到爹爹身边来。”镇北王冲着女儿招了招手。

纳兰锦绣小跑过去,站在父亲身边,笑靥如花,仰头唤了句:“爹爹。”

“你在福和村做的一切,爹爹都知道了。你表现的很好,爹爹很骄傲,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听了这件事就没有不赞赏的。”

纳兰锦绣仰着头,有些骄傲地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比起哥哥年少带兵就打了胜仗,比起爹爹护一方子民、守一方疆土,还差得远呢。”

镇北王拍了拍她的发顶,爽利的笑道:“这才有我们镇北王府的风骨!你出去这段时间,好像又长高了。”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话像是在说小孩子似的,笑了笑,对镇北王道:“爹爹,我现在马骑得可好了,比上次你见的时候,好了很多很多。”

“噢?那我倒是要看看,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去马场。”

纳兰锦绣点头,笑嘻嘻地说:“这一路上若不是哥哥拦着,我肯定能骑得更好。”

“怎么?他拦着你了?”

“嗯,他说这几天风大,怕吹坏了我的脸皮。”

徐锦策也凑到两人身边,笑着看着父亲,抱怨:“她还和小时候一样,怎么玩都玩不够似的,若是不看紧了,要出去撒欢儿。”

镇北王往后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纳兰锦绣,又笑了:“难怪你哥哥要管着你,你回来的这段时间比在金陵的时候黑了些。”

纳兰锦绣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子,因为养护得当,她的皮肤还是细细嫩嫩的。不过北疆的气候,确实没有金陵那般养人,她就是略黑一点也是正常的。而且,她觉得如果自己能变成小麦肤色,应该会更好看。看起来应该能比现在显得健康一点,不像现在这般看着就纤弱。

“黑就黑嘛!反正我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

徐锦策眼含笑意看着妹妹,镇北王笑出了声,说:“那是自然,你可是我的女儿。”

沈从苁在旁边等了很久,见他们一家三口亲密无间的,始终没有她说话的份。好容易有了空当,她赶紧上前拉了纳兰锦绣的手,笑着说:“我这些日子都闷坏了,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纳兰锦绣见她气色甚好,想来肚子里这一胎也是很健康的。就和她寒暄了几句,对于这个远嫁他乡的女子,她心里还是有不少怜惜之情的。加之她也是金陵来的,无形之中总能让她们更亲近一些。

徐锦策并不知内里乾坤,只以为妹妹和继母相处得还算不错。他之前还担心,她们会合不来,怕继母让笙儿受了委屈。他现在发现,妹妹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自己都能够处理好,并不需要他一直护着。如此,他便也放心了。

镇北王父子已经有许久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尤其是胡同诚一事,在北疆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致使北疆的不少地方官员,人人自危。徐锦策这次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大多数人听了都会害怕。

不过若是清正廉明的,却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秋迟文出身不高,在平城的众多县丞里,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了。不过他的口碑,确实是很好的,但凡是同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评价均是公正廉明、两袖清风。经过这次平城之事,北疆的不正之风,应该会收敛不少。

155:吾家有女初长成

镇北王对儿子一向放心,这一次亦然。对徐锦策所行之事,除了赞赏就还是赞赏,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还带着笙儿。杀了好几个人,又流放了那么多,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徐锦策对自家父亲是无语的,难道他竟是不知,笙儿的胆子大得很,哪里是能轻易被吓着的?而且他的妹妹极为聪慧,什么时候该端郡主的架子,用郡主的权利,什么时候该亲和,她可是游刃有余。

这么想着,徐锦策心里就愈发骄傲起来了,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穆离觉得郡主还是在王爷和世子身边好,因为这种时候,她才什么都不用担忧,一心依靠父兄就可以了。她本就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不该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平城之行,他现在想来都是惊心动魄的。

纳兰锦绣刚婉拒了沈从苁的邀请,回到摘星楼,吉祥如意就飞奔过来。她们一左一右的抱住纳兰锦绣,若不是穆离在身后扶了她一下,她很有可能就被这两个丫头扑倒了。

“我知道你们很想念我,但是你们这个表达方式实在是太热情了,我有点接受不了。”纳兰锦绣对着这两个丫头说话的时候,还是那么没边际。

“郡主,你还好意思说呢,让你带上我们,你也不带,结果一去就这么长时间。可把我们两个担心坏了,吉祥姐姐都两天没吃下去饭了。”如意平时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这时一边哭着,还一边抓着纳兰锦绣的衣角,委屈的什么似的。

“我不是跟你们保证过吗?肯定会安安全全回来的。你们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我这一路上玩的可好了呢,还收获了一匹小马。是枣红色的,叫霓虹,名字是我取的,怎么样,好听吧!”

吉祥如意知道主子就是这样,故意跟她们说得轻松。事情真是那么好解决的话,又怎么会拖了这么长时间?世子又怎么会跟着去了平城,还不是对她不放心吗?

纳兰锦绣都能猜到,吉祥和如意接下来会说什么,反正她们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词,那几句话。而且她们跟着自己这么长时间了,主仆之间算是比较了解的,说真的纳兰锦绣还真是怕了这两个丫头。

她眼皮往下一沉,十分虚弱地说:“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匆忙,在平城这段时日子,每天都有理不清的事情要处理,我现在是又累又困,就想好好睡一觉,你们能不能不要吵我?”

吉祥如意这么久没见到她,本来就十分担心,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现在看她累了,想着来日方长,也就不多言了,只让她先休息好。她们要多准备一些吃食,郡主从小就没吃过苦,如今在穷乡僻壤里呆了那么久,想来也是一顿好吃的都没吃上,一定得好好补补。

纳兰锦绣本来是毫无睡意,但面子功夫也要做足了,就只能把自己埋进床榻里,闭上了眼睛。吉祥如意知道她生性好洁,如今风尘朴朴的怎么可能睡着,就着人伺候她沐浴。纳兰锦绣本人还是十分享受的,自己动手了这么多天,忽然有人伺候,真是觉得舒坦极了。她趴在浴桶上,由着吉祥给她梳理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郡主,奴婢觉得这些天您好像瘦了许多。”

“有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有,不信您自己看,您这腰是越发的细了。”

纳兰锦绣心不在焉的玩着自己的手指,想着吉祥这丫头自然不知道,徐锦笙这副身体马上就要到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子,身段渐渐已经开始往凹凸有致的形态发展。

徐锦笙的底子很好,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她的身形会彻底的脱胎换骨,越来越接近成年女子。倒不是越长越小了,只是其他地方长大了,自然就衬托着腰细了而已。

“是啊!”如意也跑来凑热闹:“这可怎么是好啊,吉祥姐姐,实在不行去集市上买个会做汤的厨娘来吧,汤养人,一定要给郡主好好补补。”

吉祥点头:“好,我一会儿就去。”

纳兰锦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丫头执行力向来很强,这么说着,明早摘星楼肯定就会多个厨娘出来。她只好无奈地说:“你们就没发现我是长大了吗?”

“嗯?”

纳兰锦绣无语,想了半天才想好措辞:“你们有空担心我,不如观察观察自己,难道你们就没有长大?”

“什么?”吉祥如意不解。

纳兰锦绣只好指了指她们的胸口。吉祥如意顿时红了脸,嘟囔着说:“郡主就没个正经的。”

“我哪里不正经了?”纳兰锦绣心中暗呼委屈,作为一名大夫来说,了解人体的基本构造,这是必不可少的。医者父母心,看着病患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所以,在她看来这个并没有什么好避讳,因为人人都会这样,这个是属于自然现象嘛。

“您用这种话来取笑奴婢,还不是不正经吗?哪有你这样的主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们自己看看自己,肯定也会觉得腰变细了,其实并不是真的变细了,只不过是衬托的。”

吉祥如意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本来觉得郡主是在取笑她们,可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两个婢子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脸茫然。

纳兰锦绣只好拉了她们一人一只手,又把自己的伸出来,给这两个单纯的姑娘解释:“你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是不是如意的更白一些?但如果把如意和我的放在一起,是不是就是我的更白一些,这个就是相对的意思。”

吉祥如意隐隐明白了一些,就是明白过来才会更加羞涩,偷偷的打量了一下纳兰锦绣,顿时脸颊红扑扑的。纳兰锦绣被她们看得也有些心虚,把自己埋进水里,语气凶悍的说:“非礼勿视。”

吉祥如意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只觉得郡主最近变化还真是挺大的,似乎看起来是比以前更美了一些。本来就是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如今又长大了一些,看起来倒是有股子清媚气质了。

纳兰锦绣看她们两个还偷偷打量她,顾不上让她们伺候自己穿衣了,用布巾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吉祥如意,一见她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郡主,您先不要把自己裹那么严实,身上还没有涂粉呢。”

“不涂了。”

“不行的,你去平城这段日子肯定能没好好养护,这样下去皮肤会坏的。”

“我这么久没涂粉,不是也挺好的吗?你们刚刚都看了,哪里就坏了。”

“老太太以前就说过,女子的皮肤最是娇嫩,一定要好好养着。所以您很小的时候就在用这个香粉了,这是珍珠磨的,还加了一些秋葵,又白又细,老太太说最是养皮肤。”

纳兰锦绣被她们这样一说,倒有些想外祖母了,她走的时候,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纳兰锦绣神态蔫蔫的:“外祖母现在都不在跟前儿了,你们还拿她的话来压我。”

“不是用老太太的话压您,您自己看一看您的这身肌肤,是不是极好极好的?多少女子想求都求不来,这有天生的缘故,当然也是老太太后天努力的结果。”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的头上像是戴了个紧箍咒,被她们两个这样轮番念着,头都要疼了,就只好认命的说:“好吧,好吧,你们涂。不过咱们要先约法三章,涂香粉可以,但你们不能偷看我。

“不看着你,怎么知道涂的对不对呢?”

“那我不管,你们就凭着感觉涂就是了。”

吉祥如意真是十二分的为难。

纳兰锦绣一看他们那委屈的小模样,就忍不住笑出来了。她这两个丫头还真是实诚别人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这样单纯的姑娘,以后若是成年嫁人了,岂不是要受人欺负。纳兰锦绣这般想着都觉得以后她们即便是婚配,也一定要配给她身边的人。这样她就可以盯着了,如果她们受了欺负,她还能去给她们出气。

吉祥如意可不知道主子现在的心思,只是小心的伺候着。两个人埋头就往纳兰锦绣的身上轻轻的抹粉,眼神都不敢错一下,就怕主子又说她们偷看。纳兰锦绣百无聊赖,就想着跟她们说话:“我去平城这些天,你们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吉祥姐姐和我按照郡主的指示,已经在二层楼的暖阁里,移植了许多玫瑰花。”如意就是比吉祥的嘴巴伶俐。

“长得怎么样?”

“特别好。”

纳兰锦绣一直在用玫瑰汁子洗手,洗澡的时候也会兑一些,金陵城里自然是不缺这东西的。可惜北疆的气候寒冷,玫瑰花期很短,只有特定的一段时间才有。她就想着楼上的暖阁既然空着,不如移植到室内去种。而且她调了几味药材煮水,浇在土壤里,应该是最适合种植的。

156:侍卫之罪(一)

纳兰锦绣虽然很累,还是撑着去二层楼看了一眼玫瑰。长得真是很好,这样坚持下去的话,就不愁没有得用了。吉祥如意也是极欢喜的,一直叨念着,可以采一些做口脂。女子对于鲜花似乎有特殊的热情,尤其是火红炙热的玫瑰,更容易让她们沉迷。不知不觉间日头就沉了下去。纳兰锦绣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才发现自己就在这间花房里度过了一个下午。

晚饭时分,沈从苁的贴身侍女翠竹过来传饭。纳兰锦绣本来以为今日一定会在揽月阁用晚膳,毕竟,沈从苁只是她名义上的继母,而他们一家人许久未见,今天就一定要有这顿家宴的。

纳兰锦绣先打发了翠竹回去,又问吉祥和如意:“我和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可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新夫人怀孕的事啊!”

“爹爹回来之后呢?和沈从苁相处的可还愉快?”

“应该是不错的吧!”

“爹爹一直住在苍梧谣么?”

“嗯。”吉祥如意不太清楚主子的意思,苍梧谣本来就是王爷的居所,他宿在那里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纳兰锦绣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沈从苁到底是怎么说服爹爹的?即便是爹爹同意同她逢场作戏,愿意饶她一命,但是也不至于做戏做到这个程度。

她一直知道沈从苁是个极有心机和手腕的人,却不知她竟如此会笼络人心。爹爹本就是久经沙场之人,性子里有不拘小节的部分。可若不是真心心疼沈从苁,断断也不会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纳兰锦绣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爹爹对沈从苁没有防备之心,而沈从苁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却是谁都不知道。她现在面上看起来对镇北王府是无害的,可就单单她是来自金陵,又是被圣上赐婚的这一条,就足以让镇北王府对她生戒心了。

吉祥如意见主子一直在发呆,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可看的天色已经晚了,再不过苍梧谣那边,就会误了晚膳的时辰。王爷和世子还好说,毕竟都是真心心疼主子的,等一下也无妨,可是新夫人就不好说了。

“郡主,该过去用晚膳了。”吉祥出口提醒。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想得入神了。她由着吉祥和如意把自己拉到楼下,让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心里却是有一种很不安定的感觉。镇北王父子本就是极睿智的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虽然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依然收效甚微。

一直到了苍梧谣,看着院子里灯火通明,晕染着阵阵暖意。确实比父亲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的时候,显得有生机多了。也许是上一世的经历,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致使她心思极度敏感,对旁人的防备之心都很重。压下心头的不安,踏入苍梧谣,她觉得她应该多给沈从苁一些信任。

苍梧谣里面是特别热闹的,虽然还是以前的装饰,桌椅板凳都没有挪动一丝一毫,可就是一些花瓶,以及一些小的装饰品,就让屋子里给人的感觉焕然一新。之前的那些东西毕竟年代久远,都已经很陈旧了,看着不如这些新鲜。

纳兰锦绣记得,徐锦笙的亲生母亲是特别喜欢古物的。时间久的东西色泽都会变得暗沉,镇北王又是个粗心的,从不费心装饰屋子,如今倒真是旧貌换新颜了。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属于徐锦笙的记忆里,那个总是温声软语的阿谣,曾是镇北王的心头宝。她的居所,如今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若是阿谣在天有灵,心里大抵也会难过的吧!

“笙儿,你来了,快过来,就等你了。”沈从苁热情的招呼她,还过来拉着她入席,俨然已经是一副主人的模样。

纳兰锦绣笑着坐到她旁边,一张案桌上只坐了四个人,她和沈从苁一面,镇北王和徐锦策一面。她刚坐下,镇北王就夹了鱼眼给她,柔和地道:“鱼眼可以明目,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纳兰锦绣夹起鱼眼,乖乖的吃掉了。她小的时候,阿娘也喜欢把鱼眼给她吃,说是吃了它,眼睛会长得又大又亮。这天下的父母,喜爱子女的方式,总是不尽相同的。

徐锦策也笑了:“我记得她第一次吃鱼眼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哭,母亲劝了她很久,她却怎么都不肯吃。”

“是啊,最后还是我哄着她吃的。”镇北王像是想起了很愉快的记忆,笑得异常温和。

“结果吃了第一次以后,就爱上鱼眼了,每次吃鱼一定都要先吃鱼眼。”纳兰锦绣笑着补充。

“是啊!你母亲说的对,吃鱼眼真的可以明目,看你妹妹现在的眼睛生得多明亮。”

沈从苁见他们三个人说的开心,也不加入,只贤惠的给他们添汤。因是家宴,菜品上全之后,就没留人伺候。下人们都在外间守着,传唤的时候才会进来。

“你是有身子的人,多吃一些,不用管我们。”镇北王对沈从苁道。

徐锦策神态很平静,似乎对沈从苁怀孕之事并不感到惊异。纳兰锦绣心里还在嘀咕,不知道哥哥是知道了真相,还是全然都不在乎。不管是哪个原因,他现在的表现都太不正常了。

按理说镇北王府的继夫人有孕了,他这个嫡子就会变成嫡长子,一字之差,意义却是截然不同。以前他是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虽然即便是沈从苁生出男孩,也是不可能和他争的。

但事事都有意外,旁人也不知道沈从苁这孩子不是镇北王的骨血,多少会议论。他即便不介意,但关注一下总是有的,即便是名义上的,那也是他的弟妹。这么淡然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超乎常理。

沈从苁柔和的笑着,明明也没比徐锦笙大多少,看起来却是柔善得体许多,这应该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纳兰锦绣虽然已经两世为人,又都是出身尊贵的,可她还是没学会如何做一个名门贵女。

“我现在还没显怀,身子一点儿都不重,哪就那么特殊了?看着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心里也是替你们高兴的。我一个人从金陵来到这儿,幸好是遇到了你们,不然多半也是活不成了。”沈从苁脸上挂着笑,这话也说的是情真意切,楚楚可怜的。

纳兰锦绣身为女子,心里都升起一抹怜悯,更遑论是镇北王父子?久经沙场的铁血男儿,能让他们折腰的,除了是万里河山也就只有盛世红颜了。沈从苁担不起盛世二字,但说她楚楚可人还是可以的。

果然,徐锦策碍于身份没说话,镇北王却道:“你既入了王府,同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那么见外。”

纳兰锦绣无语,看吧!她就知道这招对镇北王绝对有用。要说最聪明的女子,那一定是会利用自身优点的,身份、容貌、经历、情感……而沈从苁绝对是各中翘楚。

虽然纳兰锦绣也怜惜她的处境,不然不可能帮她。但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她总感觉危机四伏,不可能不戒备。所幸镇北王父子,都极宠爱徐锦笙,纳兰锦绣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的。沈从苁再厉害,也算计不到她头上。

她是这般想的,却不知道,属于她的危机很快就会到来。

沈从苁本是外来人,不仅没得到镇北王的心,还因为有了身孕失去做王妃的资格。开局虽然不利,可她到底是摸清了镇北王一家人,对于他们的喜好,她是一清二楚,并且顺利找到了钳制之法。人有的时候太心善也不是一件好事,正是因为这一点,沈从苁才逼得纳兰锦绣无路可退。

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穆离给纳兰锦绣在摘星楼搭了一个秋千,她站在那上面,晃荡起来,就能看到很远处的风景。她喜欢的不得了,几乎每天都要当一会儿秋千玩儿。

这一日天气极好,连风都是轻轻柔柔的。吉祥在二层楼里照顾玫瑰,如意是个胆子大的,把秋千推得很高。平时吉祥在身边总念叨着要注意安全,这时候纳兰锦绣也是玩的开心了,仍嫌弃如意推的不够高。

“郡主,奴婢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过一会儿再玩儿吧。”

纳兰锦绣正想从秋千上下来,就被跳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她一怔,回过神后发现,竟是穆离把她从秋千上扯下来了。他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抄着她的膝弯,把她横抱在胸前。

“穆离,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纳兰锦绣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把秋千荡得太高了,怕她摔下来,才过来阻止的。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他这样抱着她,也实在太过亲密,不和规矩了。

穆离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抱着她的手臂也是收得愈紧了。纳兰锦绣意识到他的反常,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睛里泛着血红色,十分骇人……

157:侍卫之罪(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7:侍卫之罪“穆离,你怎么了?先把我放下来。”纳兰锦绣压下心里的恐惧,声音尽量平静的同他说。

穆离眼睛瞪得老大,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唇。纳兰锦绣一惊,开始剧烈地挣扎。如意一见眼下的情况,赶紧过来拉扯穆离,想把纳兰锦绣从他怀里解救出来。

穆离本就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力气大,如意扯了两下未果,反倒激怒了他。他放下纳兰锦绣,一手钳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臂一挥,就把如意推到了地上,然后钳着纳兰锦绣亲吻。

纳兰锦绣紧紧咬着牙关,他便用手钳了她的下颌。她疼得仿佛没了知觉,嘴唇疼,内心更是惊恐,可是却怎么都推不开他。如意平时是最没主意的,什么事情都要吉祥做主,这时候是又慌又怕,却也知道自己得救郡主。扑上来抱住了穆离的腰,穆离这次手上用了更大力气,如意被抛出去后,就晕了过去。

“穆离……”纳兰锦绣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却又见他来扯她的衣服。

她紧紧护住衣领,奈何力量悬殊,两人用力撕扯中伤到了纳兰锦绣。她只觉得左手剧烈的疼了一下后便没了知觉,她不知是骨头错位还是折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

这时候吉祥听到了动静,从楼上跑了下来,见到院子里的场景就要冲过去帮忙。纳兰锦绣怕她和如意落得一个下场,也救不了她,大喊着去叫人。她的整个嗓子都嘶哑着,这一声喊得声嘶力竭,吉祥顿时就哭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跑,被脚下的东西绊住摔倒,仍是匆匆的爬起来。摘星楼外面的护卫冲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郡主被穆侍卫压在地上,衣衫凌乱。旁边是郡主的贴身侍女如意,早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侍卫们拉开穆离,把郡主护住,之后就动起手来。穆离有万夫莫挡之勇,十几个护卫一时也不能把他怎样,就有人动手发了信号,然后大批的人涌入摘星楼,把穆离困住了。

纳兰锦绣身上披了一件侍卫的披风,被吉祥护在怀里。她刚才用力过度,现在头脑一阵阵晕眩,加之左手疼得实在厉害,她只能靠在吉祥怀里,听着那丫头小声哭。

“如意呢?”纳兰锦绣小声道,因为声音实在太小了,吉祥没有听清,低下头,把耳朵凑向她的唇边。纳兰锦绣只好强撑着自己,又问了一遍。吉祥看着依然趴在地上的如意,也不知自己该顾谁,除了哭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锦策看见信号弹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妹妹发髻散了,衣衫凌乱,再看看院子中与众人缠斗的穆离,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事。他怒从心起,不曾想过自己竟是看走了眼,选了个白眼狼放在妹妹身边。

他扣动护腕上的机关,一枚羽箭射穿了穆离的右手。这样的伤,影响了他的身手,就在徐锦策准备发动第二只箭,想要射穿穆离另一只手的时候,纳兰锦绣叫了声哥哥。

徐锦策本就站在她身旁,见穆离只有防守的能力了,就从吉祥怀中接过了纳兰锦绣。纳兰锦绣的眼皮更重了,眼前只有一道细细的光,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说出了一句话:“别杀他……”

徐锦策知道她这是在给穆离求情,眼睛里寒光闪现。纳兰锦绣一看哥哥就是动了杀心的,本想再重复一遍,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纳兰锦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吉祥正守在她的床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样子。纳兰锦绣想要坐起来,左手却传来一阵疼痛,她蹙眉。吉祥赶紧按住了她的手臂,哭着说:“手腕上的骨头错位,大夫说要好好养几天才能动。”

纳兰锦绣却无暇顾及自己的手疼,焦急地问:“如意呢?”

“郡主放心吧,如意没事,只需要静养几天。”

“穆离呢?”

吉祥一听她问起穆离,就不高兴的垂了眼眸,一副不愿回答的样子。纳兰锦绣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加重了语气,吉祥即便不想回答,却也不敢不回答了。

“他没死,只被世子关起来了,等着郡主醒来再处置呢。”

纳兰锦绣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既然他暂时没有什么危险,那她就养一养伤再去。纳兰锦绣却不知道,徐锦策是把穆离送到刑堂关起来的。刑堂,自然不可能是用来关人的,穆离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被打二十军棍。一般犯了大罪的人才会被送到那,在那里也没有人可以活过三日。

纳兰锦绣本想再睡一会儿,可心里就是怎样也安宁不下来。她靠着床头坐起来,对如意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现在就去揽月阁把世子叫过来,说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郡主,你刚醒过来,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明日再见也不迟。”

“不行,我怕哥哥气不过,会难为穆离。”

“郡主,他做了那种事,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护着他呢?”

纳兰锦绣摇头,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穆离怎么会那样,但是太蹊跷了,没弄清楚事实之前,不能处置他。”

吉祥依然不动,只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纳兰锦绣冷下脸:“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吉祥无奈,只好让人去揽月阁找世子。自从出了事,徐锦策就往摘星楼里放了很多侍卫,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也不为过。吉祥也不用自己亲自去跑这一趟,只要告诉守在门外的侍卫就可以了。

徐锦策来的很快,纳兰锦绣感觉她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他就到了。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薄唇紧抿着,满脸的肃杀之气。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世子爷这副模样,吓得都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纳兰锦绣却是不害怕他的,因为她知道,徐锦策最疼徐锦笙,对这唯一的妹妹是从来不舍得怪罪的。她指了指床榻边上的竹櫈,徐锦策就听话的坐了下来。

“哥哥……”

“你若是想给他求情,我劝你还是算了。”徐锦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不是想给他求情,如果他真的有罪,不要说是哥哥你,就是我也不会原谅他的。可事情都有因果,穆离不是那样的人,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够了!”徐锦策厉喝一声,站了起来,准备要回去了。

纳兰锦绣哪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住他,半仰着脸颊,祈求的看着他。徐锦策心一软,便又坐了下来。

“哥哥现在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求哥哥一件事,就是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处置了穆离,可以么?”纳兰锦绣见徐锦策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怕触了他的霉头,穆离就更是没得救了。

“不可以。”徐锦策冷冷的拒绝,他觉得把穆离送去刑堂,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按理说像他犯了这种错,应该要被剥皮抽筋的。

纳兰锦绣现在头脑里还是一团混乱,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他。只想到镇北王临行之前曾嘱咐他一定要照看好妹妹,就道:“爹爹临行前曾让你好好看顾我,是也不是?”

“是。”

“如今我受了伤,又在全府面前丢尽了脸,却连处置伤害我的人的权利都没有,是也不是?”

“你……”

“你觉得你处置了穆离,就能给我一个交代了吗?你可以这样应付我,也能这样应付爹爹吗?你这明明就是欺负我年纪小。”

徐锦策觉得她现在就有点儿无赖了,只是不想让她再插手这件事,就被她说成剥夺了她的权利。徐锦策现在想到了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到底答不答应?”纳兰锦绣又问了一句,现在的样子可就真是有些任性了,大有你不同意,我就跟你一直闹下去的态度。

徐锦策是想依着她,可心头的那股无名火却没处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镇北王府里,竟然还有人敢对她出手。是把她郡主的地位不放在眼里,还是觉得他这个世子是死人?穆离,枉费了他对他的信任,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你若是不答应,那我……”

“你怎么样?”

“我就哭死!”

徐锦策的眉毛生得极浓,长眉入鬓,本是十分好看的,现在却是皱成了一团。他的语气也不好,有些气急败坏:“徐锦笙,你是长本事了吗?敢用这个威胁我?你要把自己哭死,那你就哭死好了!”

“哥哥……”纳兰锦绣说着话竟真的哭了起来,她不是做戏,就是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心中一时气闷,想要找一个发泄口。

徐锦策也没成想她说哭就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哄她:“好,你莫要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纳兰锦绣忽然就止住了眼泪,一是她觉得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不太好;二是她认为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没有再继续哭下去的理由。

158:郡主vs世子(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8:郡主vs世子徐锦策看他一答应她就不哭了,不禁有些气闷,自己是太好应付了吗?早知道就应该让她多哭一会儿,看她长不长记性。想是这么想,但心里还是疼惜她的,她刚刚受了惊吓,他又如何舍得这个时候对她太过严厉?只能压抑住情绪,柔声细语的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徐锦策走后,纳兰锦绣是想要睡一会儿的。可她还是不放心,最后就逼问吉祥,穆离被关在哪。起初吉祥是不愿意说的,但还是禁不住纳兰锦绣的追问,最终还是吐口了。

纳兰锦绣一听穆离在刑堂,顿时就在床上躺不下去了。不论吉祥怎么拦着,始终都没能拦住,她还是起来穿好衣裳出门去了。门口的侍卫见到是郡主也不敢阻拦,吉祥万分无奈,让他们去告诉世子,自己在身后跟着。

刑堂里的人不怎么同其他人来往,见到一个冷着脸的小姑娘,很不留情面的不让她进去。纳兰锦绣挑了挑眉毛,冷哼一声,道:“这是我家的地方,我真的就不能来了,还要被你们拦着?”

守卫的人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猜测是新来的王妃,觉得年纪又略小了些。然后就又想到了郡主,再细细一看,这小姑娘眉眼间和世子生的确实有几分相像。只好恭敬地道:“郡主恕罪,刑堂这种地方,恐污了郡主的眼,还请郡主移步。”

“我若偏不呢?你们能奈我何?”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决定还是先把她放进去,然后再去通知世子,让他做决断。

这还是纳兰锦绣第一次进刑堂,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非常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唯一让她感觉不舒适的就是冷。不是冰窖里的那种冷,而是那种阴暗的冷,仿佛这里常年不见阳光。

她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听见板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她加快了步子,穿过一扇门,就看到一人正趴在长凳上挨板子,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那人不是穆离又是谁?

纳兰锦绣眼眶忽然一热,她跑过去,半跪在地上,厉斥:“你们都给我住手!”

旁边的两人一时愣了愣,也不知刑堂里怎么会突然跑出个姑娘。想要继续打,又怕误伤了人,可世子亲自命令的,他们也不敢不罚。打算避开这个姑娘出手,板子果然避开了纳兰锦绣,却还是结结实实的打在穆离身上。

纳兰锦绣一看穆离满身是血,脸色都变成青白的了,心下焦急,也顾不得自己手上还有伤,一把夺了其中一人的木棍,狠狠的掷在了地上。她冷声道:“本郡主说不许打,你们是聋了么?”

那两人一听是郡主,不敢反驳,被扔掉的木棍,也没人敢去拾起来。纳兰锦绣见这两人还杵在那里不动,就更是生气了,又过去夺了另外一人的木棍,依然是掷在了地上。

穆离知道是她来了,却是没有脸再见她,索性就不出声。纳兰锦绣却又半跪在他身旁,看着他,小声说:“穆离,你怎么样?”

穆离本来强忍着不去看她,听了她这细细弱弱的一句话,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往常清澈,除了满满的担忧就还是担忧,竟是一丝怨恨失望都没有。

“属下没事,这里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属下犯了滔天大罪,就是被打死也不为过。”

“你是我的侍卫,我不让你死,谁敢把你打死?”

穆离心头一热,觉得自己虽然对感情上一窍不通,甚至是又笨又傻。可他到底是幸运的,没有喜欢错人,这个小姑娘,值得他去喜欢,值得他用生命去爱护,值得他为她付出一切。

“对不起……”他看着她的眼睛,很真诚地说。

“我们之间用不着说对不起。”

纳兰锦绣看着他满身鲜血,心头一阵阵酸涩。这个人,明知道井水里有毒,却毅然决然的替她喝了。这世上能有哪个人,没有立场,不管对错,是单纯的是要用生命去守护另一个人的?她上一世没有遇到,而这一世穆离就是她的那个人。她相信不管他做了什么,一定有他的苦衷,他不会去伤害她。

“穆离,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穆离闭眼,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也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奇怪,仿佛行为不受控制。脑子里没有一丝理智,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他喜欢她,想要得到她,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其实,从他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徘徊在他心里了。试问天下间有哪个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会没有想法?他是个普通人,不是神,做不到那么理智。他在心里也希望能亲近她,能成为她的唯一,一如她在他心中。

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解释,他都是在为自己开脱。有的人会觉得,心中的想法与付诸行动完全是两回事,不能一概而论。他既是行为不受控制了,那也就是情有可原。而他却不可能这么认为,他犯下的这个错,是他自己没办法原谅的。

纳兰锦绣见穆离不说话,心里一寒。她想过穆离会替自己辩解,会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却单单没有想到他是这种沉默的态度。这个笨蛋,难道不清楚吗?不过他现在不解释,那这个罪名就会落到他的头上,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穆离,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她大声道,若不是看他满身是血,她很想捶他一顿。

“胡闹!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徐锦策进门,看见纳兰锦绣半跪在地上,十分生气。

“哥哥,我让你现在把他放了。”

“不可能。”徐锦策拒绝,上前拉起纳兰锦绣。

“为什么?”

“你说呢?”

“他明明就是我的侍卫,生死由我做主,去留也由我做主。”

“胡闹!即便他是你的侍卫,那他也是我镇北王府的暗卫,也是受我管辖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现在就放了他。”

徐锦策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想要把纳兰锦绣拉回去。纳兰锦绣很坚持,穆离现在的状况,再打下去会没命的,她绝对不能放任他不管。虽然穆离并没有跟她解释什么,但她就是觉得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是身不由己的。

“徐锦笙,你是想气死我吗?赶快跟我回去!”

“我不!”纳兰锦绣也干脆利落的拒绝,她看着徐锦策又说:“他已经伤成那样了,你若是再打下去,他肯定会没命的。你在北疆素有贤名,如今是查也不查,直接就定了他的罪,这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查?这种事情怎么查?出了这种事掩盖都掩盖不过来,又有谁家会大张旗鼓的去查?徐锦策暗暗磨了磨牙,真真是咬牙切齿:“胡说,我这是在惩罚他,是在帮他赎罪,难道这你也要拦着?”

“如果他真有罪,我又怎么会拦着,我现在拦着不就是因为这事情还没查吗?”

“这事我肯定是要查清楚的,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穆离今日所做之事,是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他都必须要永远留在刑堂。”

永远留在刑堂?不就是要把他杖杀么?纳兰锦绣身子一僵,声音也是颤抖的:“你答应过我没有我的允许不杀他,永远让他留在刑堂又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你不杀他,却没有说不罚他。”

“哥哥……”

徐锦策转头对戳在一旁的吉祥,语气里带了十足十的怒火:“还不快把郡主带回去?一个个养着你们有什么用?郡主出事的时候,你们护不住,郡主胡闹的时候,你们拦不住,你们可真是好啊!”

吉祥从来没见过世子发这么大的火,甚至就没见过他发火。虽然知道他治军严格,但他在郡主面前一向是柔和的,对待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也宽厚。如今一见他这样,吉祥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只好拉了纳兰锦绣的手臂,希望能把这个姑奶奶尽早带回摘星楼。

纳兰锦绣一把挥开吉祥的手,倔强的看着徐锦策,针锋相对:“你责怪她有什么用,我才是郡主,她是我的奴婢,敢不听我的话吗?还是说,我只不过是空有郡主一个头衔,一切都要听哥哥的指使?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去街上买个提线木偶来做你的妹妹多好,它一定不会反驳你!”

“混账!徐锦笙,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徐锦策这次被气狠了,在他心里,妹妹性格虽然倔强,做事情也很有主见,但一向是特别听话,特别乖的。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公然顶撞他,还是为了一个犯了错的侍卫?难道她就不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护着她,都是为了她好吗?他是人,又不是野兽,她真以为他杀人有瘾?

159:郡主vs世子(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59:郡主vs世子苍梧谣里,沈从苁正站在鱼缸前给金鱼投食。因为刚刚搅乱了一池子水,做了浑水摸鱼的事,她现在就想好好喂喂这些金鱼,让它们吃得饱饱的。

翠竹两手捧着托盘,小声的同她说:“正如主子所料,郡主去了刑堂,世子也去了。”

沈从苁早就料到了事情会这样发展,眉目间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她依然动作缓慢的喂食金鱼,冷声道:“让人盯着他们,一有动向速来回报。”

“是。”翠竹低头应着,有人捧了信件进来,姿态恭敬的交给翠竹。

“主子,是金陵来的。”

“给我。”沈从苁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上面绘了一个简单的图形,她解析完,明白了这是上面在催,嫌弃她动作不够快。也是,谍主出手,速来是又快又狠,让人没有反击的能力,如今她拖了这么长时间,上面自然会着急。她随手把信件置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又去看鱼缸里的鱼。

“可是上面在催了?”翠竹问。

“嗯。”沈从苁淡淡地应了一声,想着若不是自己身怀有孕,耽误了做事,又怎么会让徐锦笙舒坦这么久?

“主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

“就怕时间拖得久了,被人察觉穆离其实是中了东西。”

沈从苁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声音冷静的叙述:“彤华是不传的秘药,想来你对它到底是什么,也很好奇吧?”

翠竹低头:“奴婢不敢。”

“就是让你知道也无妨,彤华妙就妙在它不是毒,也不是药,但却可以勾出人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查不出来是吗?”

“是,就像一排大雁从空中飞过,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去的时候杳无声息,毫无踪迹可寻。”

翠竹眼中不无担忧:“但是郡主精通医理,奴婢还是怕会被她察觉。”

沈从苁摇头:“我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竟还不明白吗?彤华,只是会把人心中的那个想法无限放大,但却不能控制人的行为。穆离之所以会做出那种荒唐事,是因为他心里就有那个东西,并且想法非常强烈,这不是彤华导致的。”

翠竹眼睛瞪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从苁,她嘴唇翕合了好久,才发出声音:“侍卫爱上郡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他竟然敢有如此肖想?”

“所以说,穆离一定会求死,因为他受不了。身体的伤算什么,内心的煎熬才是极致,他把郡主看若生命,又如何允许自己伤害她?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穆离一死,徐锦策和徐锦笙也算是情分已尽了。”

“您觉得世子一定会动手吗?奴婢觉得他甚是宠溺郡主,说不定会放穆离一马。”

“那你就是不了解他们这种贵族的骄傲了。徐锦策为了保护他妹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做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穆离消失。”

翠竹的心里有一瞬间不忍,毕竟都是供人驱使的出身,心里有几分怜惜也是必然。穆离不管曾用一番真心如何待主子,到头来也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被抹杀。这就是他们下等人的宿命,终其一生,拼尽全力,却永远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真是可悲又可叹!

沈从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着眉眼把手里的鱼食一股脑儿的都抛进了鱼缸,冷眼看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她走到窗口,静静看着窗外,夜幕已然降临,黑暗必定会吞噬一切。

她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那里面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着,她不能不为它做打算,所以就不得不为自己谋条出路。她闭眼,扬起脸颊,任冰冷的风从皮肤上缓缓而过,带来一阵阵的颤栗。

许久后,她勾唇笑了笑,志得意满。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刻,她眼底的萧索和苍凉。

投之以蜜糖,报之以砒霜。

徐锦笙,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番善意,又欠了你一次。我本就不是自由之身,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我不喜欢欠人情,希望这一世,还能有机会来报还你的救命之恩,如若没有,那便寄托于来世吧……

————

刑堂内,气氛凝重。

纳兰锦绣依然是倔强的看着徐锦策,丝毫不肯退步。徐锦策下巴挺得笔直,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声道:“刑堂的规矩是什么,我没让停,谁敢停手的?”

掌刑的两个人一听世子这么说,再也不敢耽搁,拿起地上的木棍,继续打。纳兰锦绣一看他们又开始了,而哥哥就冷眼看着,她觉得自己是不被尊重的。她开始自暴自弃的想,大不了同穆离一起被打死算了。她这般想的,便扑到了穆离身上。

掌刑的两个人意识过来停手的时候,已经有两下打到了纳兰锦绣背上。她的背原本就是有旧伤的,当初白七砍的那一刀极深,时隔这么久,伤疤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变天的时候,背上的伤口依然会又痒又痛。如今被打了这两下,顿时就出了血。

穆离艰难地转头,很努力地挤出几个字:“你们别碰她!”他伤的太重,动不了,只看着她道:“郡主,回去。”

纳兰锦绣摇头,声音细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把你一起带回去。”

穆离鼻子有些酸,她怎么这么傻呢?他犯了那样的错,怎么可能再和她一起回摘星楼呢?只怕这辈子也没有可能了。他闭上眼睛,低声说:“何必呢,不值得。”

纳兰锦绣想的却是,你为了我连毒药都敢吃,我为你挨几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住手!你们是瞎了么?连郡主都敢动?”徐锦策一看妹妹挨了打,也是心疼的,一母同胞,打在她身上,他也是感同身受。

掌刑的两个人只好一人抱着根木棍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反正他们现在觉得,不管是得罪了郡主还是得罪世子,都没他们好果子吃,索性不如装傻吧。

徐锦策也没工夫和他们计较,他大步过去,把纳兰锦绣从穆离的背上抱下来。纳兰锦绣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一点都不配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锦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被气得这么厉害过,若不是看她瘦瘦弱弱的,他真想打她一顿。

“我就想把他带回摘星楼去。”

徐锦策不想和她在这里争吵,抱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纳兰锦绣临出门前还威胁那两个掌刑罚的人,说他们要是再动穆离一下,她就打死他们。

“如今出了那样的事,换做旁人,避他都不及,你倒好,还往上撞?”徐锦策的语气依然不好,显然是余怒未消。

“我倒是想不理他,能成么?我再不管的话,你就要把人打死了。”

“难道他不是死有余辜么?”

“我不管!我就是不许你再打他,我要把它带回摘星楼去。”

“你还嫌现在不够乱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现在把他带回摘星楼,那意味着什么吗?别人会怎么以为,又会怎么说揣测你们的关系?这些问题你就没有想过吗?”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只怕府里现在也已经传疯了。好在镇北王府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这要是放到金陵城的深宅大院里,女人多了,传的也就会更玄乎。

“我不在乎。”

徐锦策终于发现,他的妹妹毕竟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被传开,那她选郡马的标准就要降低很多,甚至是嫁不到好人家了。这不等同于毁了她后半生的幸福吗?他越想越生气,质问:“不在乎?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懂吗?”

懂,怎么会不懂?上一世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到恶语伤人,会让人多么痛苦了。只是如今她看开了,她活着就是为自己,又不是为了取悦旁人,其他人愿意怎么说,就由着他们好了,她大不了就装作没听到。

“他不是也没成功吗?”纳兰锦绣嘟囔了一声,又道:“难道哥哥就不觉得奇怪吗,穆离今天太反常了,我怀疑他是被人下了药。”

徐锦策一听她这样说,眉毛就竖了起来,看样子是被气的不轻。他深呼吸了一下,怕自己真忍不住想要打她,“他若是成功了,你觉得我还能留他到现在吗?早就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了。至于下药一事,我也早就找人查过了,没有。”

“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找来的人医术不精?”

“你觉得我手下的人就那么废柴吗?这么多东西还查不出来,我养着他们是来玩儿的?”

纳兰锦绣一时也没有办法别的办法,只好示弱了。她秀眉一蹙,低声道:“背疼,你的手下把我打坏了。”

徐锦策刚刚气愤居多,虽然知道她挨了打,却还没顾上看她伤得怎么样。现下听她这样说,也是有些着急,去看她的背,这一看就更生气了,厉声道:“你背上流血了,为什么不早说?”

160:做不到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0:做不到纳兰锦绣本来也没觉得有多疼,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就觉得背上剧痛难忍。她现在算是深刻领略到了自己的承受力,真的是不能有人关心的那一种。别人不问的时候,她也意识不到,只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而别人问了,她就觉得片刻都忍不了了。

“我刚刚没觉得有多疼……”

徐锦策蹙眉,想抱她回去,又怕碰到她背上的伤。正好在她跟前俯下身子,淡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纳兰锦绣本来是想爬上他的背的,但又想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此时徐锦策心里一定又是内疚又是自责,她不如给他加把狠料。她想到这儿,就在他身后哭唧唧地说:“哥哥,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顺着我这一次吗?”

“不能。”

“在福和村的时候,穆离曾替我以身试毒,我欠他一条命。”

既然和他讲道理讲不通,那干脆就跟他讲情义了。谁知徐锦策却是个烟火不进的主,淡声道:“他是你的侍卫,本就该如此,如果你有闪失。你认为他还能活吗?”

“你若是依然不答应,也不用背我回去了,我就在这陪他,疼死算了。反正也没有人心疼我,等到爹爹回来你就跟他说……”

“你住口!”徐锦策觉得这丫头就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那你同意不同意嘛?”

“同!意!”徐锦策这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哥哥最好了。”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暂时放过他可以,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回摘星楼的。”

“那……好吧!你换个地方先把他关起来,不能苛待他,不能打骂他,要好好招待他。”

“有完没完?再多说一个字,就让他在刑堂继续呆着!”

纳兰锦绣在徐锦策身后很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下巴就放在他的肩头上。徐锦策暗叹,这孩子终于是乖了些。本来刚才还是特别生气的,她一示弱,他便气不起来了。又想到她自小就被送到外祖家,外祖母念她年幼丧母,父兄又远在千里之外,故对她诸多纵容,也是一度将她宠得没了样子。

都说长兄如父,她对待自己却是没有一点恭顺的样子。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也是他这个兄长做得不够格,对她关心太少。想到此处,徐锦策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只是觉得自己以后,更应该想办法管教好她,免得以后长大了,到夫家要被人挑不是,到头来,日子过得不舒坦的还是她。

纳兰锦绣可不知他的良苦用心,只觉得经过自己一番努力,终于成功说服了他,穆离暂时没了性命之忧,心下松了一口气。撑着自己活蹦乱跳的那股气儿,突然泄了出去,她也就显得有些虚弱了。扭伤的左手疼,背上的伤也疼,还有她哥哥的背怎么这么硬,她都感觉不舒服了。

她忍着不出声,因为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激,当着徐锦策下属说的那些话,是很伤他面子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别人对她好,她应该感激,并且加倍的对人好才行。不然,有天被人厌弃了,就会和上一世一样,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了。

许是因为受了伤,她忽然想起那个远在金陵的人。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就顺着徐锦策的脖子滑进了衣领中。他脚步未停,心却柔软了。因为他又想起来她小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全家人都宠着她。她有一点不是心思的,就会搂着他的脖子这般哭。

“你不要哭了,就说了你两句,就在这掉金豆子,怎么好像你眼泪袋子一样?”徐锦策这般说了,又有些后悔,哪有他这样哄人的。沉默了一下,又放柔了声音说:“你如今也渐渐大了,马上就到十五岁的生辰,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也不能事事由着性子。”

“嗯。”纳兰锦绣淡淡的应了。

“你如今是在府里,父亲和我自然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可如果你到了别人家,谁又会全心全意的让着你?”徐锦策说到这里又有些矛盾,想到他妹妹嫁到别人家,有可能会受欺负,他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所以,他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过你也不要害怕,总之你是我妹妹,即便出嫁了也是,我还是会护着你的。”

纳兰锦绣本来是无声无息的哭,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是忍不住了,在他背上哭的抽抽搭搭的。徐锦策决定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想起了离戈,她总说他不会哄女孩子,只会把人气哭。大概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她心里不舒服了,所以才会越哭越厉害吧!

到了摘星楼,如意已经醒过来了,见纳兰锦绣和吉祥都不在,十分着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到徐锦策背着纳兰锦绣回来,她小跑到身边,红着眼眶说:“郡主,您无碍吧!都要吓死奴婢了。”

纳兰锦绣被徐锦策放到床上坐着,一边宽慰如意,一边让吉祥去取伤药。徐锦策见她要擦药,自己也就不便继续留下,叮嘱了她几句就离开了。吉祥如意经历了今天的事儿,又看到纳兰锦绣的伤口,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纳兰锦绣被她们两个哭的无奈,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就让吉祥把铜镜取来,放在身后。她背上那条疤,因为一直在用药膏,所以恢复的还算不错,看起来并不是很狰狞。只是挨的那两板子,也属实不轻,那伤疤上的皮本就是薄薄的,所以就流了血。

吉祥到底要比如意淡定一些,跟着纳兰锦绣久了,包扎伤口什么的对她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她先是把伤口清理干净,这个过程纳兰锦绣有一些疼。吉祥手脚很轻,可依然忍不住抱怨:“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用自己护着穆侍卫呢?他皮糙肉厚的,挨板子也没事儿。您说为了不让您这伤口留疤,咱们费了多少心……”

“吉祥,真的不要再念我了,念的我头晕。”

“好,您是郡主,不想听,奴婢自然不敢说。”

“我刚刚看到穆离的手伤到了,好像还不轻,你带着伤药过去给他包扎一下。”

吉祥本来想拒绝,但一想到刚才郡主拼命护着穆离的模样,就又把到口中的话忍了回去。其实,冷静下来以后,她也觉得穆侍卫不是那种人。即便是他真的对郡主有不轨的想法,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境下发难。光天化日,那样做他肯定不能得逞,并且会赔上自己的性命。穆侍卫虽然不爱讲话,但也不是这么傻的人啊。

折腾了整整一日的纳兰锦绣,终是忍不住疲倦,睡了过去。梦里,那个人一身青布长衫,正坐在树下弹琴。清清泠泠的琴声传来,是她曾经听过的那首千年风雅。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想要走近,却又有些害怕。她怕这是她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如果她走近了,梦也就醒了。他抬头看着她,温和地道:“阿锦,过来。”

纳兰锦绣缓缓走近他……

彼时,金陵城里的纪泓烨,却是夜不能寐。林清扬回金陵的途中,算是完全放飞自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他整整走了一个月,一直到今天晚上才到。

虽然这些日子关于阿锦的消息一直没有中断,可是并不能让他安心。因为每次来的消息,都反映了一个事实,阿锦的处境并不好,她在冒险,还是有可能会搭上性命的那一种。

他本以为有徐锦策在身边,她就算不能无忧无虑,也用不着去以身犯险。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他现在无比后悔放她回北疆,如果当初他知道她回了北疆会是这样的,他宁可把她留在身边。她再是不开心,也比如此境遇要好。现在他离她那么远,即便他的手再长,也难以伸到北疆。

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好不容易挨到林清扬回来,大抵是为了报复他,老头子说的那些话,他听了心里更加不舒坦。也不知林清扬是不是故意的,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叫穆离的侍卫,如何护着郡主,世子又如何倚重,模样生得又是如何俊俏……

他让老头子过去,就是为了助她早日去除平城瘟疫。结果,却让她以身试毒。他还没跟他清算,倒被林清扬反将了一军。如此一来,他还哪有心思再在林清扬的身上浪费时间。

纪泓烨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心里如此不安,就因为一个小小的侍卫,他何至于如此心慌?阿锦贵为郡主,按理说怎么也不会选一个侍卫做郡马。可他太了解阿锦的性子了。那个侍卫竟然可以为她连性命都不顾,那她必然也会如此对他。两个人如果有了过命的交情,即便现在没有男女之情,也不排除将来就不会有。

她离开的时候,他以为只要她能幸福,怎样都是好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做不到由着她喜欢别人!

161:侍卫离开(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1:侍卫离开纳兰锦绣已经整整休整了两日,这两天里,她连摘星楼的门都没出过。不过对府里的消息却是一清二楚,吉祥如意没事就去帮她打听。

她知道穆离被关在哪,也知道徐锦策给他请了大夫,可不亲自去看上一眼,她还是不大放心。主要是他右手上的伤,那天情况紧急,她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见那个虽然伤口不大,却好像是贯穿伤。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不被徐锦策发现,她选择入夜以后,偷偷的翻墙进去。吉祥和如意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不敢让她一个人冒险,想要同她一块去。纳兰锦绣却怕她们两个累赘,只带了吉祥留在墙外把风。

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她就是翻墙去医馆的,现在让她翻墙也没有多困难。唯一不同的就是,北疆不太平,镇北王府的院墙砌得格外高,她翻下去也费了不少力气。

因为穆离身上有伤,加之他从小就在镇北王府,并没有亲眷朋友,所以徐锦策也不担忧他会跑,防卫并不是很严格。除了院子门口有人把守外,整个院子竟是空无一人。

纳兰锦绣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功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在袖子里藏了涂了麻药的针,想着若是穆离再像那日一样发疯,她就直接扎晕他。今天是她想多了,穆离十分清醒,见了她还冷着脸道:“郡主是贵人。这样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快回去吧!”

纳兰锦绣也不理他的话,只走到他跟前让他把右手伸出来。穆离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淡漠的把眼神转向另一头,做出一副完全无视她的样子。

“明明是你冒犯了我,现下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穆离低头,依然不理她。

“穆离,我知道你那日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怪你。我现在想看下你的伤,确定没事的话,我就离开。”

穆离绷了许久终于是绷不住了。毕竟,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前日里又那么护着他,甚至不惜替他挨了两板子。他之所以摆着个脸子,是因为自己有愧于她。如今,听她说不怪他,他心里的恐惧,也就淡去了一些。

是的,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有些害怕的。怕她会恨他,怕她原谅不了他犯的错,怕她从此要和他形同陌路。他很听话的把右手伸出来了,那上面包裹着层层纱布。

纳兰锦绣替他把纱布一一解开,蹙眉看着他掌心的伤口,她犹疑地问:“是……蝶影?”

这个伤口,非常的利落,纳兰锦绣忽然就想到了徐锦策的蝶影。穆离没想到她会认识,诚实的点了点头。

“你的手掌已经被刺穿了,哥哥,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纳兰锦绣看着穆离的手,话语中都渗进了颤抖。

这种伤口,又是刺在手心,即便恢复得好,以后只怕弯曲也会有些困难。这是他的右手,有了这个伤口以后,可能再也握不了剑了,即便是能握住,却也会没了准头。这对一个习武之人意味着什么,相信他比自己更清楚。

穆离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世子当时已经是留情了,不然,就应该一剑刺中他的眉心。蝶影,有着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力,从来都是箭无虚发,每射出一支箭,便是要取一人性命的。而且又是在那种情况下,世子能控制住自己不杀他,只是要了他的一只手,已经算是宽厚的了。

“无妨,不过是一只手罢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没有了右手,你怎么握剑?怎么写字?怎么拉弓射箭?”

穆离见她眼眶都有些红了,心里一涩,忍不住宽慰她:“即便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

纳兰锦绣拿出怀里揣着的伤药递给他,低声道:“这是我配的伤药,你尽管用就是了。这里有一味药材特别难寻,我回去配好了,会让人再给你送来的。”

穆离这两天一直很平静,他也在努力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他那天明明就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是特殊的。不论是入口的东西,还是接触的人,都没有一丝异常。

他甚至想过,也许在自己不敢直视的内心,就是有那样一种想法。如果郡主问起来,他真的没有办法回答,或者说是不敢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不然,他就会彻彻底底的失去她。

让穆离出乎意料的是,纳兰锦绣什么都没问。她现在担忧的就是他的手,而且她感觉,他的这只手不可能会好了,除非有奇迹发生。可生活就是生活,哪里来那么多奇迹呢?

穆离现在看着她,就觉得上天对他不薄,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以前出再艰巨的任务,从在困难的境地里逃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怕死的感觉。对,惊云的成员素来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并不怕死,只是怕死后,她依然是怨恨他的。如今,他就放心了,哪怕明日世子就要杀了他,他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先把身上的伤养好,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郡主不要因为属下,再和世子起争执。”

“不会,我大不了示弱,求他。”

穆离心头的酸涩感更甚,他低头,哑着嗓子道:“郡主不要再为属下做什么了,因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纳兰锦绣神色很平静的问他,那双眼睛又清澈又坚定,让穆离的心都搅在了一起。

“穆离,你还记得我们在福和村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穆离当然记得,只是他觉得她毕竟年纪小,可能当时被感动了,就说出那些话,而她自己说完的时候多半就已经忘了。他也没有奢望她会记得,为她做任何事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并不想着要她回报。

纳兰锦绣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忘记了。她看着他,咬字清楚:“我会保护你,就一如你会保护我一样。”

穆离的心里终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再也压抑不住,他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你就不怪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是如此清晰的时候,同她说话没有用郡主和属下,而是直接用了你和我。纳兰锦绣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他们之间本就不应该把身份当作是枷锁。他们是伙伴,在死亡面前曾不离不弃,他们一起患过生死,这种情意,超过了血缘,甚至是任何感情。

“穆离,人人都会犯错,主要是知错能改。而且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本意,你是不会伤害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并且相信。”

世界忽然在这一刻静止,穆离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在说相信他。随便他做了那样的混账事,即便他害了她,而她还是选择相信。这样的姑娘,美好到只能活在人的想象里,他又如何会不喜欢呢?

“你背上的伤,还疼么?”沉寂了许久后的穆离,很不着边际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纳兰锦绣被他问得一愣,都这种时候了,他自己又伤成那样,怎么还有心思担心她那一点点小伤?她摇头,淡淡的回了一句早就不疼了。然后又扬起头冲他笑了笑,道:“你还真是块大木头,这时候被关心的人应该是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穆离一直知道她生得是很好看的,可这一刻,却还是有些看痴了。天地间似乎真的就只剩下这一个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又是那么脆弱,他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受伤?穆离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怨恨过自己,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控制住自己,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

“其实那两板子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只不过是因为背上有旧伤,所以才会流血的。”

穆离蹙起了眉头,哑着声音重复:“旧伤?”

“嗯,是刀伤。”纳兰锦绣点头,“还是在金陵的时候,当时都露了骨,所以恢复起来要缓慢得多。”

穆离的身子轻颤了一下,她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受了那样的伤,还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子。他忽然很想抱抱她,想让她离自己的心更近一些,也许这样他就不会这般疼了。

纳兰锦绣又堆上了一张笑脸,语气是那种十分不靠谱的:“那么重的伤我都没怎么样,更何况是区区两板子。你放心,那两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我都记住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这是别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穆离多半觉得那人幼稚之极,可她说出来,他就觉得心头暖暖的。他本来死气沉沉的一颗心,忽然变得生气盎然。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应该更积极,更努力一些。郡主的身边不需要废人,而他这只右手已经废了。不过,他不怕,就如同他刚才安慰她所说,没了右手,还有左手,只要他再努力一些,一定可以拥有守护她的能力。

162:侍卫离开(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2:侍卫离开纳兰锦绣用尽了所有招数,最后终于逼得徐锦策同意不再追究。可徐锦策也有自己的要求,那就是穆离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甚至可以说是不能继续留在北疆。

穆离从小就在镇北王府长大,他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对于一个每天只知道训练,只知道有任务,不会赚银子,也不会花银子的穆离来说,离开镇北王府,他要如何生活?纳兰锦绣一再求情,可徐锦策依然不为所动,只说她若是再插手这件事,那他就只能让穆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纳兰锦绣知道徐锦策是为了保护她。镇北王府一向纪律严格,她路过的时候,所有侍卫都要垂首,不准打量郡主,背后就更不允许议论了。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每当她走后,身后的那些眼光,有质疑、有猜测、有不解……

她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方法,来堵这悠悠众口。她只知道,穆离也许是不得不离开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舍得的,人生本就是如此,有聚散离合。她应该平静的选择接受,虽然心中不舍,但是只要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穆离的离开,是非常隐秘的。徐锦策把这件事做得很干净,等到有人发现穆离不在了的时候,大概会猜测他被秘密杀死了。在纳兰锦绣的一再坚持一下,她才有了能给穆离送行的机会。

穆离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穿着一袭黑衣,依然是冷着一张脸,一如纳兰锦绣初见他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怀里没抱那把长剑,长剑被他用黑布缠了,背在身后。

其实,截止到现在,纳兰锦绣仍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离别的场景。回北疆的这段日子,穆离几乎日日都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她已经从起初的不在意,变成习惯了他在身边。她拿出自己为穆离准备好的盘缠,道:“这里面有我给你调的伤药、两套衣裳,还有一些银票和碎银子,你带着用。”

穆离想要拒绝,这么多年他的银钱已经存了不少,足够他用了。可又不忍拒绝她的一番心意,只好伸手接过来。

因为右手还伤着,所以他是用左手接的。纳兰锦绣看着他依然层层包裹着的右手,想到了他要四下飘零,眼眶酸涩,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知道穆离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救他。

穆离静静看着她哭,渐渐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世子和王爷均不在府里,她时常朝着金陵的方向发呆,眼眸中有凄惶,有怀念。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念自己长大的地方,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还没成年,身边也没人关心的小姑娘而已。

他想照顾她,想保护她,想让她不再忧伤。即便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即便他的身份永远都配不上她,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在这茫茫世间,除了他,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牵挂的。

“你……有打算好要去哪吗?”纳兰锦绣收敛好情绪问。

“我也不知道,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吧。”不做她的侍卫,被镇北王府除名,他唯一的变化就是可以不用在她面前自称为属下了,这样他们似乎就又亲近了一些。

四海为家,很多时候不是洒脱,而是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也不得不一直流浪。一想到他一个习武之人,最终却落下一只残手,孤苦无依,四处飘零,她的心就骤然一疼。她不想把短短的时间,都留在哭泣上,就忍住眼里的涩意,故作轻松的说:“听起来很不错,像是个隐士高人。”

穆离眼有苦意,他轻声道:“我伤了右手,形同废人,已经无法再守护郡主。郡主以后一定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中,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纳兰锦绣苦笑,起初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侍卫,等到习惯了以后,也从没想过不要他。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还有郡主的身份傍身,就可以护得住他。她一直在想办法,想把他留下来,可终究还是拗不过哥哥。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有侍卫了。”

穆离抬头看她,眼睛里难掩惊诧。

纳兰锦绣笑了笑解释:“我以前没有侍卫,有了你之后,我总是搞不清楚,我和你之间哪个才是主子。福和村之行后,我就想着,有你这么个侍卫还不错,你能……舍命保护我。”

穆离眼眸低垂,下敛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眸中晕染上了水色,衬得那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愈发光彩夺目。她个子要比他低了许多,她努力的仰着头,看着他,神态坚定:“你是我的伙伴,虽然挂着侍卫的名。但我不希望别人抢了你的位置,这是我唯一能回报给你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如果你依然无处可去,就回来我的身边。我说过会保护你,这话一直都是算数的。”

穆离内心无比复杂,他并不想离开她,甚至觉得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不会离开她的。可他怎么能不走?这件事关乎郡主的名誉,即便是世子不逼迫他,为了她能好,他也是要离开的。

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借着离愁别绪的冲动,伸出左手将她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没有一丝丝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鼓励,是庆幸。就如同在战场上,刚刚经历了生死大战的战友,会彼此拥抱,庆幸他们还活着一样。

纳兰锦绣先是一怔,随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伸手回抱他,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她以为他是在告别,却不知道,他抱她,只是因为他想抱。她一直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碍于身份,又怕会吓到她,他从来不肯有一丝亲密。就连冒犯她的那一次,他头脑都是不清楚的,记忆明明都在,却是一丝感觉都没有。

如今,他就想这样抱一抱她。他想以后走的远了,看不见她了,他还能记起现在心中的这份感觉——灵台空明,神静八荒,眼里、心里、身边都只有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姑娘。

“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穆离说着话,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

纳兰锦绣欣喜地接过,在她的印象中,穆离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木头,没想到他还会给人准备礼物。她打开,盒子里头是一个木制的人物小像,少女的一头长发披散着,笑得很甜。

“这个是……是我么?”纳兰锦绣不太确定地问。之所以她会犹豫,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小木人和自己长得很像,可她什么时候笑的那么白痴过了?

“是你。马上就快到你的生辰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十五岁的生辰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因为生辰一到,就预示着可以嫁人了。本来因为时间还很充裕,可以雕得更细致的,可现在等不了,而且他的右手弯曲都困难,怕是再也刻不了人像了。

纳兰锦绣把小木人收好,笑着说:“谢谢大木头,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收了你的礼物,也应该还一件给你。”

穆离正想着她会送什么给自己,就见她十分苦恼的蹙眉。临了,她笑着道:“今天我没有准备,下次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送一份礼物给你。”

穆离笑了笑,心中感叹,到底还是年纪小,不太理解分别的意思。他们这一次分开,也许是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到了,毕竟,世子不会让他再出现在北疆。

送纳兰锦绣来的人,虽然不敢催促郡主,却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太晚把郡主带回去,世子肯定会惩罚他们的。其实他们现在也有些不舍得打断他们,说到底都是侍卫出身,谁又不希望侍卫能得到郡主重视呢?

穆离已经看出来他们的意思,他催促:“郡主,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纳兰锦绣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嘱咐了最后一句:“你离开后,千万不要去给人家做护卫杀手什么的。你就到僻静的地方买一块地,在那盖一幢房子,种些谷物来吃,还可以养一些小鸡和小鸭。若是有姑娘愿意嫁你,你就娶个媳妇,然后再生一堆小木头。”

她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看穆离,语重心长的说:“你以后不能总板着一张脸,这样的话,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呀?你得学会笑,就像我这样。”

言罢,她仰起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因为在外面吹风吹的久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妆容也不似往常那般精致。可在穆离眼里,她还是那么好看,眼睫有一点点湿润,眸子清亮如洗,嘴巴边上那两颗小小的梨涡,怎么看怎么甜美喜人。

纳兰锦绣不知道,今天的一切,被穆离记了很久,久到生命的尽头……

163:纪阁老的求亲路(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3:纪阁老的求亲路镇北王府的郡主差点被自己的侍卫强占一事,并没有因为穆离的离去而消弥。反而是愈演愈烈。即便徐锦策明令禁止讨论穆离这个人,纳兰锦绣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了坊间的那些话。

有人说那个侍卫大概是想做郡马想疯了,以为得到了郡主便可以达到目的,却没想到会被人灭口;也有人说,贵族家的女子,根本就不把名节当成一回事儿,大宁国也从来不缺少公主郡主私下里养面首的;更有甚者,说是郡主和侍卫早就彼此爱慕,私定终身,如今却被世子爷棒打鸳鸯……

这些话是越传越玄乎,纳兰锦绣都开始怀疑,这后面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可她怎样也没有想到沈从苁身上,因为她和沈从苁并没有利益冲突,她实在是想不到,沈从苁要对她出手的理由。

她总觉得是有人在算计她的婚事。因为郡主的身份在那摆着,能配上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想与镇北王府结亲的人,却不再少数。如今她落得这样一个破落名声,那些配不上的,不就恰恰能配得上了吗?

想是想到了,但是并没有解决之策,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现在这样的名声,断断是不能长期留在王府之中,只怕生辰前后,一定就要定下人家了。是女子就终归要嫁人,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她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未来的夫君能够尊重她,仅此而已。

在纳兰锦绣一日一日数日子的时候,镇北王府的门槛已经快被求亲之人踏破了。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纳兰锦绣明白,徐锦笙的名声再是不好,到底也是镇北王府嫡亲郡主,自然不缺想要攀高枝的。毕竟,娶个郡主回家,自家的身价一下就能翻上好几番,以后还有谁敢轻视?

她粗略了解了一下,还真是没有一个好货色。但凡是坊间名声好的,也不会要这样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进门。文成武就的人,身上有自然会有一股傲气,也是不甘借女人上位的。

镇北王和徐锦策均不在府里,来说媒的人自然就都去了苍梧谣找沈从苁,沈从苁好歹是她名义上的母亲,镇北王府的女主人。沈从苁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是费尽了心思,把上门说亲的人,一个一个查了个通透,就差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过来了。

“我看这个宋大人家的公子就不错,好歹还是个进士,而且模样生得好。”

纳兰锦绣正在看兵书,受徐锦策影响,她最近爱上了这个东西。觉着兵法也不一定非要用在战场上,现实生活里,也是很实用的。

沈从苁见她眼皮都懒得撩一下,一把扯了她的兵书,焦急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不要总看这些劳神子兵法,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这个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像你父兄那样,领兵打仗?”

对于沈从苁这接二连三的问题,纳兰锦绣选择了不回答。心里想的却是,不看兵书,难不成去研究那个宋大人家的嫡公子?据说那人形态风流,虽然还未成亲,府里的通房丫头却是不少了。估计若不是他父母碍着名声,这妾室指不定都有几房了呢?

“笙儿,你……”沈从苁被她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纳兰锦绣终于从兵书中抬起了头,她平静地道:“你就不要为我费心这些了,父亲回来,自然会做主的。”

“即便是王爷选,也一定是从这些上门提亲的人家中选的。你总要提前了解一下,看看哪个能合上你的心意。”

“无所谓了,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纳兰锦绣的态度太过消极,沈从苁看着她平静的眉眼,心里也不是不内疚的。当初之所以会选择穆离下手,是因为他看护郡主看护得太紧,有他在郡主身边,她实难成事。所以才选了那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却没承想,她对那个侍卫十分上心。徐锦策又给她挑选了好几个,她就是一个都不肯要,惹急了就非要把穆离找回来,最后就只能不了了之。

沈从苁也是有些私心的,她想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为了束缚镇北王府的势力,她的亲事必然只能在平凡人家找,最多也就是个芝麻小官。这个宋大人家,算是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家中最好的一个了。宋公子是有些风流,但他和郡主勉勉强强也算郎才女貌了。

沈从苁一走,如意便不开心的凑了过来,她嘟着嘴,一脸的不愿意:“什么嘛!那个宋公子根本就配不上郡主,我看她也是没安好心。”

纳兰锦绣抬头,淡淡地道:“慎言。”

“怎么了?明明就是她太过殷切,郡主的婚事自然有王爷做主,她巴巴的跑来跑去干什么呀?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住口!”纳兰锦绣语气严厉了一些,“她是镇北王府的当家主母,岂是由着你在身后诟病的?”

“奴婢知错,郡主莫要生气。”如意委屈巴巴的。

纳兰锦绣又哪里会真的同她置气,只不过是她心下也烦躁罢了。毕竟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呢?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希望能嫁的夫君是自己心仪之人。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也希望那人品质是好的。她知道自己可以拒绝,可以不嫁给宋大人家的公子,可拒绝后的结果呢?不是宋公子,也可能是张公子,李公子……总之一定不会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

她也没有傻到以为自己可以在镇北王府待一辈子。毕竟,人人都有人人的难处,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其他人对镇北王府指指点点。这些贵族家庭中的私密事,是最容易被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越想越心烦,让吉祥和如意都出去,一个人静静靠在窗前。现在她又有了当年太傅府没落后的感觉,虽然没有心痛绝望到极致,却也是千帆过尽,只有她一人的苍凉感。

原来,她终究是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能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曾经,她以为是有的……

纳兰锦绣交叉抱在肩头的手渐渐收紧,逐渐握成了拳头。

她在意,远在金陵城的纪泓烨就更在意了。一看到那些想要求娶她的名字,他心中就怒气升腾,再一调查那些个人,他就更想把他们一个一个的绑了丢到池塘去喂鱼。

都是些什么腌臜东西,想娶阿锦,他们是眼睛瞎了,还是根本就没照镜子?他们那副模样,也配?他努力压抑着火气,才没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掀翻在地。可到底还是气得厉害了,握拳捶在书案上,震的茶盏动了一下。

龙义在他旁边站着,屏气凝神。他就知道,这消息被少爷知道的时候,肯定是会大动肝火的。他现在的眼睛,可是最忌暴喜暴怒,情绪波动大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家少爷本就是个文静淡然的性格,也只有在遇到姑娘的时候,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少爷,您冷静一下,咱们现在还是应该想想,怎样才能帮助姑娘脱困?”龙义道。

“是啊!看看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一个好货都没有,姑娘若是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那不是毁了她的幸福么?”纪小白说到底还是向着纳兰锦绣的,虽然她那时候总欺负他,可也是真心对他好的,甚至可以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好。

“让我静一静。”纪泓烨低声道,他现在被怒火控制着,头脑里并不是很清晰。

龙义和纪小白看了彼此一眼,很有默契的一同退出了书房。在他们心里,少爷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若是没有法子的事情,那就真的没有解决之道了。

纪泓烨觉得,他不能不出手了,而且动作一定要快,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金陵城内的所有阻碍的事情解决掉。也不知道阿锦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是十分慌乱的,出了这样的事,任凭她再是冷静沉着,又怎么会不害怕?她也不过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他忽然想到过年的那一天,漫天烟火中,她踮着脚亲吻他,那般虔诚,那般依赖。又想起她欢欢喜喜的叫他三哥,想起他故意疏远她,想起她问他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想起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离开金陵的时候,心灰意冷。她一定觉得,他不喜欢她了,不然怎么会同意和九公主的婚事,又怎么会对她不理不睬?她甚至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他,他忽然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同她说清楚,告诉她,他喜欢她,一直喜欢。

纪泓烨的唇抿得紧紧的。不能再等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如果他不能护着她,她要怎么办?他不敢想了,只觉得当初让她回北疆就是错的,所以才让她平白受苦,担惊受怕。

等到夜色弥漫了整个金陵城,他上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进了慧王府的大门……

164:纪阁老的求亲路(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4:纪阁老的求亲路慧王,是永隆帝的第四子。以前并不被人熟知,确切的说是不被文武大臣看在眼里。因为他的生母青氏,乃是辛者库的粗使奴婢,虽然有幸被永隆帝宠幸,并顺利生下皇子,却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选侍。

选侍,是大宁后宫嫔妃等级中最低的一种。基本上是侍候过皇上的宫女会有的封号,但凡是有皇子的嫔妃,就没有位份是如此低微的。

这位青选侍位份虽然低,却是很得永隆帝的宠爱,这一直也是前朝后宫的一个谜团。圣上看重的人,素来都是要给予无上尊贵的,却独独只有她不同。而她的儿子慧王就更不同了,本是在众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却在治国方面颇有建树。明里暗里的,已经不知道帮永隆帝解决了多少麻烦。

永隆帝也是年纪越发大了,应付起朝堂上的各股势力,已经是颇为费力。太子是皇长子,生母是皇贵妃罗氏。因为皇后没有产下嫡子,故立了长子。本来文武百官觉得,太子最后会是继承大统的,可自他监国之后,草包一样的表现,就被众人在心底除名了。如今正在闭门思过,想来被废除是早晚的事了。

皇次子,封号为霄,因早年上战场落下了残疾,故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最被看好的浔王是皇三子,同太子乃是一母同胞。他心机深沉,懂得权衡利弊,弱点是太过依赖宗玄奕。如今已有不少大臣私下议论,若是浔王继承了大统,这宁朝只怕不再姓朱,而要改为宗姓了。

在这样的境遇下,做事情张弛有度,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慧王,就被一些大臣看好了。永隆帝见浔王势重,也是有心牵制于他,如此一来,倒是一心一意的扶持慧王。朝堂上也自然就分成了两派。

浔王一派,因为有相国宗玄奕而显得势大。慧王若想要与之抗衡,就必须要培植党羽,丰富羽翼。而一直保持中立,从不涉党争的纪泓烨就成了他一直想要笼络的对象。

党争本就是朝堂上一种恶性的发展,纪泓烨想要政局清明,想要天下大同,就必然会摒弃党争。所以,他才一再拒绝慧王的示好。即便,浔王和宗玄奕已经算计了他多次,他的老师沈清正又一再游说,他依然能不为所动。

如今,他来了慧王府,这态度也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慧王识才并且爱才,对纪泓烨一向是礼遇有加。这时更是把他奉为上上宾,同他所谈之事均是治国方略,一点私人话题都没涉及。

纪泓烨也只字没提自己所来的目的,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必说的太过直白。最后在慧王的邀请下,他们下了一盘棋,纠缠了许久,也没能分出胜负。

夜已深,纪泓烨准备告辞了。慧王也不多加挽留,只说是要留着这残局,等待来日,一定要分出个胜负不可,最后还笑闹着说不要刻意让着他。

纪泓烨与人对弈,从来都不会用尽全力,这一局也是留了三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从无对手的他,也不得不感叹慧王的智慧。他平静的笑着,只说了一句话:“殿下担得起这个慧字。”

慧王双手微拱,竟是向他行了一份大礼,道:“能得纪阁老这一句赞许,本王心悦。”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纪泓烨有惊世之才,当世能与之匹敌的只怕也没有第二人。即便是国相大人,当年也是借着纳兰家的势力,才顺利爬上来的。只有他,完完全全是靠自己。

他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身上自有一番清傲之气,他若是出口夸赞的,那必然是极为优秀的。慧王正是深知这一点,才觉得自己能获这一声赞许实是不易。所以,第二日青选侍便去拜访了皇后娘娘,并顺利见到了九公主。

第三日,九公主便生了怪病,太医院会诊也整不出个所以然。当晚钦天监便传出了消息,总结出的结果就是,九公主的真命天子出现了,乃是北疆的一名小将军。两年后,九公主及笄,自然会和他相遇。

这消息听着有些玄乎,可谁也不想考验它的真实性。大家想要探索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结果?到底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又是进行了一场怎样严密的部署,让圣上连夜下旨,废除九公主与纪阁老的婚约。

圣旨一到纪宅,纪泓烨就去了纪老夫人的住处。老太太刚接完圣旨,正坐在小几旁思考,见孙儿来了也不招呼,直截了当的问:“你意欲何为?”

纪泓烨坐下来,一向沉稳淡然的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是因为心中渴望了许久的事,终于要成真了。近乡情更却,他一时也会有些无措。语气也是难得的结巴了:“我是来跟您说一声,我决定娶阿锦了。”

纪老夫人在他来之前就猜到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迫切,甚至连等到明日都不肯。她这个孙儿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过。纪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

纪泓烨一见祖母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唇角,道:“您帮我找好媒人,越快越好,最好是明日就能找到,后日就可以出发去北疆。”

纪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子,忍不住道:“哪有你这样急的?谁不成还有人同你抢?”

纪泓烨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过于急迫,只悠悠地道:“孙儿今晚就会出发去北疆,请媒人的事就烦劳祖母了。”

“你这般急切,可是锦儿那边出了什么事?”纪老夫人素来明白,这时候也意识到纪泓烨的不寻常。

“是有些棘手,孙儿怕去晚了会耽搁。”

“那你赶紧去吧,我明日就去给你寻媒人。镇北王府那样的门楣,媒人的身份低了不行,但从金陵到北疆路途遥遥,我还要好生打算一下,谁去才合适。”

纪泓烨自然不会质疑老太太,他行礼准备退下。

纪老夫人又道:“去和你父亲说一声,一定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万不可硬碰硬。成亲本就是喜事,切不可因此家宅不宁。他一向不赞成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他也碍不着你什么。”

纪泓烨本来也是要向父亲去辞行的,听了纪老夫人的话,又施了一礼,缓缓道:“孙儿心里有数,既是要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那就一定要求得父亲首可,这样才不算亏待了她。”

纪老夫人点头,看着纪泓烨出门,竟是有些想要流泪。锦儿离开的这段日子,烨儿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她都看在眼里。

郭嬷嬷一见纪老夫人要哭,劝慰:“老太太,您看,这不是喜事吗,怎么还哭了呢?”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烨儿的母亲,这孩子性子真是像极了她,是个痴情的。”

郭嬷嬷也想到了那个抑郁而终的女子,本是个倾城佳人,却终是因为夫君处处留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说起来也是伤感的。她拿了帕子递给纪老夫人,道:“看到三少爷对表姑娘这么上心,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他们小夫妻,自然会甜甜蜜蜜的。”

纪尧今日歇在苏姨娘屋里,见下人通报三少爷来了,他以为深更半夜,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耽搁,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出来了。

“儿子是向父亲来辞行的。”

纪尧一时被他说得蒙了,停顿了一下才问:“你要去哪?”

“北疆。”

“做什么?”

“提亲。”

“你……你这是要娶你锦笙表妹?”

“是。”纪泓烨很平静的回复,平静到看不出是喜是忧。

“所以,刚刚下的圣旨,也是你”

“是。”

“你……”纪尧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你放着好好的九公主不娶,非要娶她,到底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娶她。”

纪尧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对于儿子的心思,他是清楚的。因为这个父子之间也没少发生争执,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过不知多少遍了,现下再重复,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摆了摆手,无奈的说:“我也是老了,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了,你愿意怎么做就随你去吧!只是此去北疆,路途遥远,你派媒人带着聘礼过去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跑一趟?难不成你还怕她不答应?”

“婚姻大事不敢马虎,而且,我想过去看看她。”

纪尧无奈低叹,自己这个儿子一遇到徐锦笙的事就是这样,非要亲力亲为不可。他只好嘱咐:“朝堂的事要安排好了。”

纪泓烨拱手行礼:“儿子今晨就已经安排好了。”

纪尧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纪泓烨出门,龙义和纪小白已经带着一队人,牵着马在等他了。此去北疆,他心思迫切,断断不肯用马车,骑马总归是要快很多的。他只带了纪小白和那些千机营护卫在身边,龙义还是要留在金陵主事的。

165:不得善终的爱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5:不得善终的爱情纪泓烨虽然已经轻装简行,但还是担忧迟则生变。启用了谍眼,向北疆发出了消息,让纳兰锦绣无论如何都要等他。他又担忧她对他心存芥蒂,或者是她控制不住事态,就又亲自修书一封交予徐锦策,言辞恳切。

徐锦策本就是极疼爱他的妹妹,更是知道妹妹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即便纪泓烨当初是准驸马的时候,她都忘不了,更何况他现在为了她所做之事,无一不表明,纪泓烨心中也是同样挂念她的。

徐锦策自然愿意帮忙,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

金陵的文武百官无人不知,风头无两的纪阁老这次吃了个大亏。也不知是谁在身后算计他,让他丢了这皇家的女婿身份。而且他毕竟是和九公主定过亲的人,现在谁也不敢把自己的女儿妹妹塞给他了。

又有好事者私下议论,说纪阁老年纪轻轻的,就一心都扑在政事上,哪有二十多岁却连个通房都没有的男人,怕是命中无妻,注定孤寡的命。

纪泓烨这个病假请得也太是时候,不论是谁来慰问,都有了可以不见的理由。一个大男人被人退婚,在平凡人家都是很伤脸面的事,更何况是当朝二品大员?大家给他的只有浓浓的同情,那些因为嫉妒而看不惯他的人,反倒是再也不想针对他了。

护城河边,宗玄奕和浔王并肩而立。今日的风有些大,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浔王看着滚滚而逝的河水,语气阴森:“九公主生病之事,相国以为是何人所为?”

“殿下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故意来问我?”

浔王恨得咬牙切齿:“纪泓烨这是投到四弟那边了,若不是青选侍,谁能如此蛊惑得动人心?让皇后娘娘都为他所用!”

宗玄奕比他经历丰富,自然也比他沉稳得多,他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能说服得了皇后,也是她的本事。”

“也不知那个女人给父皇下了什么迷魂汤。”浔王停顿了一下,看向宗玄奕,又道:“我总觉得父皇最近待柳贵妃似乎不怎么上心了,反倒是这个已经人老珠黄的青选侍,愈发的长袖善舞,真是让人另眼相看啊!”

宗玄奕的面色依然很平静。

浔王见他依然不接话,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相国应该好好劝劝柳贵妃,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皇宫这个会吃人的地方,还是要有个皇子傍身得才好。”

宗玄奕不太喜欢他现在说的这些话,他侧头,看了浔王一眼,淡淡地道:“皇贵妃倒是生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被封为太子,这风头,连皇后娘娘都压过了。现在对殿下,不依然是没有助益么?”

宗玄奕这是在戳他的痛处,浔王暗暗咬牙。他虽是皇贵妃亲生的,可在母妃那里受到的待遇,却是远不如兄长。因为兄长是皇长子,后来又被立为太子,母妃一心想当上太后,彻底压过皇后娘娘一头,在太子身上可谓是殚精竭虑。

皇贵妃又怕浔王会生出异样心思,惦记太子的江山,造成兄弟相残的局面,所以处处打压于他。同是她的亲生儿子,却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浔王又怎么可能不怨恨?他哪一点不比他那个草包哥哥强?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母妃就是看不到呢?就因为他哥哥比他早出生几年?

宗玄奕一看浔王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慧王之所以能起势,无非就是因为殿下势大,让圣上忌惮了。你说圣上如果发现,慧王母子为了得到纪泓烨的支持,连九公主的婚事都算计进去了,会不会也要忌惮于他呢?”

“相国的意思是……”

“查!”

“想要找到证据,谈何容易?我这个四弟做事,素来是滴水不漏。”

宗玄奕的眼神变得幽深:“四殿下心若磐石,自然是无缝隙可寻。可纪泓烨就不是如此了,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用镇北王府的郡主好好敲打敲打他。”

“我不太明白相国的意思。”

“殿下不需要太过明白,你只要记住,得圣心者得天下。四殿下和你都有机会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你们现在要比的,也就是圣上更中意于谁。毕竟大宁国建朝百年,还从未有名不正言不顺,继承大统的。”

浔王看着宗玄奕,语气还是阴森森的:“我的生身母亲都看不上我,父王对我自然……”

“他怎么对你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对他。”宗玄奕理了理袍角,准备离开,陈智在他身后跟着。

浔王依然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在宗玄奕上马车的前一刻,他突然自言自语一般说:“我觉得父皇这把年纪还能如此健壮,还真是不容易呢?”

宗玄奕停住脚步,没回头,语气不辨喜怒:“哦?殿下的意思,臣不大明白。”

“相国是聪明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浔王笑了,却更显得阴森,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他一字一顿地说:“他若是不生病,我就没有机会去侍疾,那又怎能表现出我的孝心呢?”

“殿下好心性。”

“彼此彼此,民间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点我和相国还真是像呢。”

宗玄奕呵呵的笑了一声,上了马车。马车平稳的驶回相府,宗玄奕面色平静地下车。

陈智的心已经忐忑了一路,见相国面色还好,才稍稍放了心。浔王所说之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他怕相国阻止他,专门提起相国想要用先夫人算计镇北王的事。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妻子,浔王和相国在本质意义上,并无不同。他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即便是利用自己最亲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

“陈智,你说这是我的报应吗?”宗玄奕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陈智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相国本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但凡涉及到先夫人,他的情绪比往常总是要激烈一些。他低声道:“这世上若真有因果轮回,那又何须相国谋划这么多年。早在纳兰太傅痛下杀手的时候,天上就该降一道惊雷劈死他。”

陈智是最了解宗玄奕的,他知道,相国从不后悔对纳兰彦章出手,因为血债必须要血偿。他也从来不觉得先夫人是无辜的,不然也不会屡次三番的利用她。当年纳兰彦章出手陷害,宗府沦为血涂地狱,连牙牙学语的婴孩都不放过,纳兰家的人又怎么会是无辜?

宗玄奕沉默,正是因为他当年见证了宗家的惨案,所以才觉得自己怎样做都是不够的。而心中的那一抹孤愤,真正散发出去的时候,又会觉得茫然若失。甚至怀疑自己做的那一切,是否是正确的?

如果时光能倒转,他想他还会那么做,而那样做了之后,他也依然会后悔。后悔是对于她的,因为心中念着她,所以才后悔自己把她逼上了绝路。不代表他对于纳兰彦章也会后悔,他始终都认为,纳兰彦章该死,他必须要不得善终。

宗玄奕伸出自己的双手,明明是一双干干净净,骨骼分明的手,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一双手其实是沾满血腥的。杀戮、摧毁、堕落……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与他的一双手注定是无缘的。

而她,却是有一双可以救死扶伤的手。她曾说,等他不用忙于政事,能真真正正的变成一介布衣的时候,就可以陪着她将万水千山走遍。尝百草、纂医书,不为流芳百世,只愿能救助更多的人。

一人如神佛,一人似阎罗。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就只能不得善终。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和他在庙会上解的那支签——下下签,主凶!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十八层地狱有一恶鬼爱上了天神,他费尽心机让高高在上的天神坠落到地狱。最后,天神死了,恶鬼也依然被困在地狱中,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她当时问:“那天神为什么就不能爱上恶鬼,同他在地狱一直生活下去?”

那个老人说:“你若为天神,而你身边的男子为恶鬼,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只要是同九哥在一起,到哪里生活都一样。”

“那你可不要忘了,即便天神接受了恶鬼,他们也只能留在十八层地狱。”然后老人哈哈大笑,直呼劫数如此。

他当时以为,这老头只不过是靠嘴皮子讨生活的,却不曾想,是被他一语中的。

前一刻还明媚着的天空,竟然飘起了丝丝小雨,带来阵阵凉意。他终于意识到,已经又是一年盛夏,又是同样的骄阳似火,她,纳兰锦绣,已经离开他整整一年了。

宗玄奕抬头,任雨水滴落在脸颊上,有些冰、有些苦,像极了她的泪。曾经她是最爱笑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后来,她变成最爱哭的那个,他的记忆里便只剩下了那一双眼,如一泓悲伤的秋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从中解脱出来……

166:心乱如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6:心乱如麻沈从苁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甜汤来了摘星楼。这一次,她没逼着纳兰锦绣听那些来提亲的公子生平,倒是有意无意的提起了金陵。

纳兰锦绣不疑有他,只认为是她出来久了,有些思念故土。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念,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游子思乡,这都是必然的吧。

“快到乞巧节了呢,到时候护城河边上,会有很多人去放河灯,那个场景可美了。”沈从苁满脸想念,然后又有些八卦地问:“你有没有去放过?”

“没有。”

“为什么不去?”

“人多。”她记得那天护城河边上会人山人海。阿爹阿娘总说,每隔几年就会有因为人群拥挤,而掉到河里头的人,虽然金陵城的人都深谙水性,可是湿淋淋的上来也是不大好看的。所以,她虽然很好奇,却一次都没参加过。

“那你肯定不知道,大家放河灯是为了什么吧?”

“不是说可以许愿吗?”

“嗯,据说在乞巧节的那一天,女儿家放河灯,诚心就会感动河神,会有求必应。”

纳兰锦绣被沈从苁虔诚的模样逗笑:“难不成你还信这个?”

“偶尔吧!女孩子心里对爱情总是有一种奇妙的期待,所以才争先恐后的去放河灯。”

纳兰锦绣想,姻缘这个东西,有几分是天定的,也有几分是人为的。你命中会遇到谁,又是否会喜欢上他,这就是天意;而你能为之付出多少,又是否愿意倾尽所有去守候,这就是人为。两者缺一不可,又哪里是一盏河灯就能够达成的?

“你自小在纪府长大,和纪阁老应该是很熟悉的,那你知不知道他是金陵城众多女孩子爱慕追求的对象?”

纳兰锦绣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每次同他一起出现在集市上,都会有小姑娘成群结队的打量他。不过私下爱慕也就罢了,真正能拿到明面上来追的,除了程若素,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沈从苁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恰恰就说到了程若素。无非也就是那些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话。这话早就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了,纳兰锦绣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起初还会介意,时间久了就变得无感。

更何况她现在和三哥也没什么牵扯,不要说他本身就对程若素无感,即便是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心里再不舒服,也是没有资格去介意的。而且九公主身份尊贵,又岂是程若素可比的。

沈从苁本就是在试探她,见她面容平静,倒真是一副对纪泓烨心灰意冷的样子,心里也就稍安了。郎有情,妾无意,她才好下手。若真是两人情投意合,心意相通,那她就是想要离间,怕也是没有机会的。

“我昨日收到家书,谈及了九公主的婚事,只怕是……”

纳兰锦绣眉尖一蹙,不由得问:“怎么?”

“钦天监出来的消息,说是纪阁老和九公主八字不合,轻则夫妻不睦,重了则会影响国运,这婚事怕是要完了。”

纳兰锦绣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本以为九公主会嫁给三哥,毕竟那是圣上赐婚,皇家威严,谁敢拒绝。可如果这婚事真的要作废了,那……那三哥……

沈从苁看着纳兰锦绣茫然的眼睛,心里有什么逐渐清晰起来。她刚刚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心里惦记着纪泓烨。等她再欲看清楚的时候,就见纳兰锦绣的眼眸又变得暗淡起来,似乎她说的事与她毫无无关系一般。

沈从苁知道,像徐锦笙这种一出生就带着无上荣耀的人,骨子里是非常骄傲的。她曾经和纪泓烨情投意合,可最后因为圣上赐婚,她成了多余的那一个。说是她离开,不如说是纪泓烨在九公主与她之间选择了前者,这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个心结,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天之骄女?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纳兰锦绣开始撵人了。

沈从苁自然不会死皮赖脸的留下。况且,她今日来的目的就是在纳兰锦绣心中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她以为纪泓烨是因为同九公主无缘了,才退而求其次。她如今摸清了纳兰锦绣心中的想法,也有了计较,回去还要好好思虑一番,一定要在纪泓烨一行人到达北疆之前,把应对之策部署好。

沈从苁走了,纳兰锦绣的耳根子彻底清静了,但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这时如意过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语气不好:“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夫人安的是什么心?郡主莫要听她胡说,三少爷对您情深意重,当初让您回北疆,也是因为圣上赐婚,他怕伤害到您才那么做的。如今,他就在来的路上……”

“如意,你泡完茶把茶叶放到哪了?”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吉祥打断了。

纳兰锦绣淡淡的瞥了吉祥一眼,对如意道:“你继续说,不要理她。谁在来的路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如意也察觉出来自己失言了,戳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纳兰锦绣只好又去看吉祥,见吉祥正忙着擦拭手边的花瓶,就道:“那不是你该干的活计,既然你不让如意说,那就你说。”

吉祥被她这样一质问,顿时也有些慌了,手一抖,花瓶就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低着头说:“奴婢手拙,打碎了东西,奴婢这就收拾。”

“你别动!”纳兰锦绣声音严厉了些:“这些碎片一会儿自会有人收拾,我在问你话,你是打算一直不回答吗?”

“奴婢不敢。”

“不敢?我看就没有你们不敢做的事了。你们现在跟我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吉祥如意一看她真的生了气,并排跪在了她跟前。

纳兰锦绣看她们两个低垂着头,却还是不打算同她说实话,顿时更加生气了。她指着她们两个道:“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来说,你们是三哥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

吉祥如意没回答,只是头垂得更低了。纳兰锦绣却已经读懂了她们的默认,她本是坐在椅子上,如今手指紧紧握着椅子两侧的扶手,脸色难看得要命。

她从金陵离开的时候整颗心几乎都不是自己了,像是被尖锐的寒冰封住,被冻穿。她想要挣扎而出,却又被刺了个千疮百孔。又疼又冷,又冷又疼,挣扎不出,融化不了,两般皆是不能。

她苦苦撑着,也只有在吉祥如意面前,才敢露出一点点的脆弱。

可现在想来,她是多么的可笑?被人抛弃了,还要念念不忘,还要被过往的记忆折磨着,还要给那人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看,然后传到那人耳里,这一切就变成了笑话。

她忽然无比愤怒。两世为人,她最恨的就是抛弃和背叛,因为她在这上面吃过苦,最后连性命都搭上了。所以,她迫切的需要,可以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她才那么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对穆离是,对吉祥如意更是。

可是她怎么就忘了,吉祥如意,本是纪家的婢女,也只是奉外祖母之命来伺候她的,同她并没有什么情谊。又或者,是有一点点情意的,但还是不能跟她们的主人相比。

“你们出去吧!”纳兰锦绣站起身走向床榻,她有点困,想要睡一会儿。

吉祥如意跟了她这么久,也是了解她的性子的。往常她们就是闯了再大的祸,她也没有真的同她们置过气。而现在,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就是这样,一生气就什么话都不想说,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懒惰,仿佛要冬眠似的。

“郡主……”

“出去。”

“郡主,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之所以会同意把您的一举一动告诉三少爷,是他三少爷对您是真心的,而您……”

吉祥不得不着急的解释,她真的太害怕郡主生气了,倒不是担忧她会对她和吉祥如意怎么样。而是担忧她气坏了自己。她快到小日子了,这时候最忌生气,不然指定是要肚子痛的。郡主每次小日子都会疼痛难忍,北疆气候冷寒,她现下这个毛病是更厉害了,全靠着精心养护才能少受些苦。

“出去!”纳兰锦绣背朝外侧躺下,她现在不想听她们解释,甚至是不想听到她们的声音。

吉祥如意不想出去,但又怕惹得她更生气,就只好一左一右守在门外。想到一会儿郡主不生气了,需要她们服侍的时候,她们还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纳兰锦绣闭上眼睛,她想睡一会儿,因为她的心实在是太乱了,她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可心里有事,到底是不那么容易能睡着的。

如意刚才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她也知道,三哥一定是来了。如果他和九公主的婚事,真如沈从苁说的那般,那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他这么迫切的过来,难道真的是为她而来?换做以前,她丝毫都不怀疑,可现在她却是不敢确定了。

167:郡主vs王妃(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7:郡主vs王妃翌日。

沈从苁向宋府下了帖子,宋夫人便欣喜的带着宋公子来了。宋夫人以为是郡主想要看看她儿子,她对自己儿子的外貌一向是十二分的满意,觉得北疆,乃至整个大宁国,都没人能及得上他儿子。既是如此,也就自然没什么好害怕的,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去了苍梧谣。

沈从苁让他们过来是有目的的,自然需要好生招待。宋公子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宋夫人虽然爱慕镇北王府的泼天富贵,但也不是来喝茶的。就提醒沈从苁,意思是想见见郡主。

沈从苁心里暗道了一声草包,嘴上的话说得却是比蜜都甜:“郡主毕竟年纪小,脸皮还薄着。我这就着人请她过来,不过还请夫人和公子去屏风后面呆着,我不叫你们出来,可千万不要出来。”

宋夫人心里想的是,一个破落户的郡主还摆什么架子,不过也真的是只敢想想而已,万万不敢说出来。宋公子生性风流,没少做偷香窃玉的事儿,倒觉得躲在屏风后面没什么,反而怪有意思的。

纳兰锦绣还在生气,本是准备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只是翠竹过来说沈从苁身子不大爽利,想到她有孕在身,纳兰锦绣就只能亲自去一趟苍梧谣。

吉祥一看郡主要出门,自己不敢跟着,就鼓动如意去。如意本来也是不敢的,可又不想让郡主一个人出去,就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纳兰锦绣全程装作没看到她,她也不敢跟得太近,在后面垂拉个脑袋,看起来跟个小可怜似的。

纳兰锦绣一进苍梧谣,就见沈从苁在椅子上坐着,一手支着额头,一脸的疲惫之态。她把药箱放在桌子上,直截了当的给她切脉。切完了脉,她看着沈从苁道:“你哪里不舒服?”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清醒的时候又没有精神。”

“你这胎稳的很,按理说不会有这种情况,我想你是忧思过甚,所以才睡不好。我写张安神的方子给你,你让人抓药回来,喝上两日也就可以了。”

沈从苁勉强扯出一抹笑:“劳烦你了。”

纳兰锦绣也不和她寒暄,那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垂首在那写字。她也不抬头,只道:“你是聪明人,也应该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不要想那么多事,你的身子不允许。”

沈从苁一脸忧愁:“我是有些想家了。”

纳兰锦绣不言语,只埋头写她的方子,她是大夫,治不了她的心疾。

在屏风后的宋家母子一直屏气凝神,宋夫人见了纳兰锦绣多少是有些吃惊的。她以为这位名声不好的郡主,多半是养尊处忧惯了的,却不承想她还精通医术。而且看她的模样,也不像那些行为随便的女子,有点儿怀疑坊间传她和侍卫的那些话。

至于宋公子就更是吃惊了。他曾有幸见过世子一面,那个一身银色铠甲,风姿飒爽的青年将军。他觉得,郡主和世子竟然是一母所出,姿容必然也差不到哪里,却没成想,竟是个天仙一般的人儿。他远远的看着,就觉得郡主和他往常接触的女子都不一样,让他心头都变得痒痒的,想要一亲芳泽。

宋公子的风评本就不太好,人们说得好听些就是他风流,说的不好了,其实就是好色。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本因为置身在镇北王府,有所收敛,如今一想到这样的美人,以后就属于自己了,便有些得意忘形。他这厢一得意,就在屏风后弄出了动静。

纳兰锦绣刚刚把安神养胎的方子写完,就看到屏风被撞的晃了一下。她蹙眉,冷声道:“谁在屏风后面?”

“没有人啊,这么疑神疑鬼的。”沈从苁陪着笑道。

纳兰锦绣隐隐猜到了什么,觉得沈从苁这么做就有些过分了。她冲如意微扬了扬下巴,如意会意,走到那边把屏风挪开。宋家母子,一时就这样被暴露出来,他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纳兰锦绣一看那个穿金戴银的夫人,再看看那个油头粉面的宋公子,一时怒从心起。平心而论,宋公子的容貌还是很出挑的,生得也算俊秀,只是他帽子上插的那朵花,实在是太让人出戏了。

大宁朝是有这样的习俗,富贵人家的男子,可以配花,来彰显自己的身份。但是说到底男子戴花,到底也是会显得有些女气,故一般男子都不喜欢。只不过,殿试的三甲游街的时候,也是要配花的。

宗玄奕中状元的那一年,也在帽子上配了一朵红花,却是引得满街未嫁的姑娘家,不住向他抛花,直呼好俊的状元郎。所以,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终究还是有差距的,宋公子配了这朵花,怎么看都像东施效颦。

宋公子好像没看出纳兰锦绣眼中的厌恶,他早就嫌这屏风碍眼了,如今被人收了,正好能让他和郡主亲近一下。他双手微躬,行了一个礼,满脸笑意:“宋朝暮,问郡主安。”

纳兰锦绣就算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的坐到了椅子上,冷着一张俏脸,对沈从苁道:“怎么?母亲房中竟然有陌生男子,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沈从苁没想到宋家母子竟然这么草包,让他们在屏风后面呆着,还能被人发现了?她如今被纳兰锦绣这么一质问,肯定是不占理的,我就算是底虚,也不能表现出来,这个时候谁绷不住,就算是输了。

“你莫要动气,我是想让你和宋公子见一面。”

“我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见?”

“现在非亲非故,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纳兰锦绣冷笑一声,她以前就没发现沈从苁竟是这么个好管闲事的性子。不得不说,这样的行为真的是让人讨厌。她毫不客气的说:“以后?母亲怎么就料定我以后和他能占亲带故?”

沈从苁一时被她问得无话可接,她总不能说,你们是要定亲,以后是要做夫妻的人。那样不是变着法的承认,这幕后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吗?如今她能抓住的,就是关爱纳兰锦绣的一颗心。所谓关心则乱,她即便是做了一些不合规矩的事儿,纳兰锦绣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这倒是我糊涂了,擅自做了主张,惹了郡主不快。你呀,就不要生气了,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就会吓唬人!”

沈从苁前面的话是在示软,后面的话又是在套近乎,这样两厢下来,对方也就没有脾气了。可纳兰锦绣不是别人,她他知道,如果此时自己让一步,那沈从苁就会进一步,到时候满城的风言风语出来,她不嫁宋公子也不行了。

“我的婚事自然是要父亲首可,你虽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却也是没有这个资格的。望你以后尊重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彼此难堪,更不要辱了镇北王府的门楣。”

纳兰锦绣这番话说的丝毫情面都不留,沈从苁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下来。她没说话,倒是她身后的翠竹见主子难堪了,忍不住道:“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王妃也是为郡主好。”

“住口!”沈从苁训斥翠竹。若不是看到她心性直率,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沈从苁还真是不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因为她似乎从来就没长过脑子。

纳兰锦绣看都没看翠竹一眼,只冷着脸对如意说:“去把张嬷嬷叫来,让她教教翠竹规矩。”

张嬷嬷是徐锦策着人请来的,以前王府没有女眷,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守。现在苍梧谣和摘星楼上上下下都是女子,总少不了要有个管事的婆子盯着。这个张嬷嬷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下手十分狠辣,但凡是不守规矩的婢女,落到她手上总是要水里火里走一遭。因此王府上下的婢女们,都很怕他,甚至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沈从苁自然不能让张嬷嬷惩罚翠竹,王府上下无人不知翠竹是她的贴身婢女,若是那样,那不是打她的脸吗?纳兰锦绣是铁了心要给沈从苁一个下马威,让她以后收敛着,顾不管沈从苁如何劝说,还是执意把张嬷嬷请来了。

张嬷嬷素来对两个院子的主子都很敬重,但她只听徐锦策的命令。而徐锦策临行前,曾托付她护好郡主,万不可让郡主吃了别人的亏。她一进门,看见站在那儿的宋氏母子,再看看沉着脸的郡主和满脸委屈的王妃,心下早已了然。

张嬷嬷先是给沈从苁行了礼,又给纳兰锦绣行了礼,然后才态度恭敬的道:“不知郡主请老奴来所为何事?”

纳兰锦绣端庄的坐着,声音清软:“翠竹不知尊卑,公然顶撞于我,我想让嬷嬷教教她规矩。”

张嬷嬷沉声应是,然后就走到了翠竹面前。翠竹本身是有功夫在身的,但为了扮演好一个富家千金的婢女,也只能一味的娇柔,怯怯地看着张嬷嬷。

168:郡主vs王妃(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8:郡主vs王妃张嬷嬷可不管她是谁的婢女,扬手就是两巴掌。正所谓打人不打脸,打脸的时候,就是要让你折面子的时候。这两个耳光打得也极重,翠竹白净的脸顿时就红肿起来。

谁知张嬷嬷还不住手,回手又是两巴掌,嘴里还说着:“郡主是主子,你一个下人竟然敢顶撞,不打你,怕你是不长记性,真以为咱们主子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这话既是说给翠竹听的,也是说给沈从苁听的。翠竹是有苦难言,明明有功夫在身上,随意两下就能把这婆子撂倒,却只能被人打成这样也不能还手,只能求救似的看着沈从苁。

沈从苁的脸色很难看,她下巴挺得笔直,腰杆挺得更直,一派很骄傲的神色。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强撑着。镇北王府里,还是郡主说了算,王妃再厉害也是拗不过郡主的。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续弦来的,到底还是人家父女贴心,听说世子也是极爱护他这唯一的妹妹的。

宋氏母子是习惯拍马屁之人,一见沈从苁和纳兰锦绣大动干戈,不禁又想表现出一下自己的能耐,来做个和事佬。宋公子尤其自信,双手一拱,对纳兰锦绣行了个礼,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说:“郡主莫要动气,更不要和王妃置气。今日都是小生的错,我来这一次,确实是有些不合规矩,只不过是我心中思慕郡主,所以才忍不住求了家母带我来看一看。”

沈从苁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她现在后悔自己选来选去,为什么就选了宋家?她当时真应该更仔细一些,才不至于被这个草包拖了后腿。郡主今天发这一通脾气,还教训了她的贴身侍女,传出去,怎么也要落下个不尊重长辈又苛责下人的名声。

如今,被这个姓宋的草包一说,反倒都成了郡主一个人的礼。是她这个王妃把外男引到了宅子里,又是她这个王妃让他在屏风后面偷窥郡主。这样来看,就成了王妃不懂规矩,郡主反而大度,只罚了她的贴身婢女,没和王妃一般计较。

纳兰锦绣就怕这个姓宋的不说话,不过她也想好了,即便是他不说,她也有办法让他开口。他今天竟然来了镇北王府,那不吐出她想要的东西,就休想出去。大不了就让侍卫把他们母子扣了,这种草包公子吓唬吓唬他,不是什么话就都说了吗?只要把这件事儿引到沈从苁身上,她自然就有方法对付。

总之,她不可能再纵容沈从苁,这一次她一定要要让她知道疼,要让她知道不该干涉她的事。若是冒犯了她,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她本是不想这样的,是沈从苁欺人太甚,非要逼得她动手不可。想来是从沈从苁进府,她就谦让着她,以致于让沈从苁觉得她好欺负了,反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看来当年阿娘教她的那些,也不是不无道理。有些人,不能一味的敬着,要恩威并施,还要时不时的敲打一下,才能让她知道,什么东西是不能触碰的。纳兰锦绣冷笑了一声,看着宋公子说:“你既知道不合规矩,又为何要来?难不成你真觉得我镇北王府和街边的菜市场一样,由得你想来就来?还是说是谁请你来的?”

宋公子意识到自己不能把王妃捅出来。为了不得罪王妃,又能给郡主留下一个有担当的形象,他昂首挺胸:“是我求母亲给王妃下的拜帖,王妃推辞不过,就让我来了。”

“苍梧谣那是王妃的居所,我父亲不在,怎么可能有外男进入?你不要把事情都推到王妃身上,我怀疑是不是你看中了王妃屋里面的奇珍异宝,偷潜进来的盗窃的?”

这么说可就真有些不讲理了,他若是偷偷潜进来,又怎么会躲在屏风后?再者说了,王府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他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进来。纳兰锦绣现在摆明了是在胡闹,这事就是应该闹,越闹越大,不可收拾才好。

宋公子没想到这个小郡主年纪不大,气场却很强,做事情也不按套路出牌。他一想到自己此时在镇北王府里,若真是惹了郡主不快,那他就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宋公子本就是自诩风流,整日里混迹脂粉堆儿的。本人没什么胆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一时被纳兰锦绣吓得腿都软了。只能一个劲儿的求饶,言语间不知不觉就把沈从苁给卖了。

宋夫人到底是管理内宅多年,一看如今这个情景,就知道王妃和郡主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和气。而且王妃一再向他们示好,表现得如此殷勤,大概也是想早早的把郡主嫁出去。郡主出嫁了,这王府里自然就她一个人说了算。

宋夫人本以为自己家可以捡个天大的便宜。让儿子做郡马,以后还会愁不官运亨通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当时只想到了好处,却没承想竟卷入了镇北王府的内宅争斗中。

这些人斗起来势必要把他们当做棋子,有用的时候就拿捏着你,没用的时候就干脆把你当做弃子,像垃圾一样处理了。他们一个芝麻小官儿的普通人家,和镇北王府这样的人家确实没法相提并论。

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郡主,明明还不到及笄之年,手段却如此狠辣,看着那个小婢女被打成那样,竟然面不改色。她不由得想起了蛇蝎美人四个字。以后,她若是入了他宋家的门,她这个婆母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看看人家院子里这一水的侍卫,个个身姿挺拔,孔武有力的。据说郡主出嫁也是要带侍卫的,到时候万一他们惹了郡主不高兴。搞不好就是一顿毒打,他们身份低微,又怎么敢反驳呢?而且郡主身份这么高贵,他们家到时候怕是连休妻都做不到,岂不是一家子人都完了?

宋夫人想到这些就怕了,哪还能记起什么荣华富贵?那些东西,即便是有命赚,也要有命享受才是啊!她一把拉住儿子的衣袖,大步走到纳兰锦绣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郡主,都怪我儿鬼迷心窍,听了别人的谗言,冲撞了郡主。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让我们出府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不出现在您的跟前儿招您讨厌。”

“来时容易,去时难。我今天若不惩罚你们母子,杀鸡儆猴,世人都以为镇北王府可以随意出入,而我这个正牌的嫡亲郡主,也可以随便被人肖想。”

宋公子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说话颤颤巍巍的:“小的不敢啊!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郡主有任何不敬。若不是王妃一再邀请,小的也断断不敢来呀!”

“混账东西,一见出了事,就攀咬王妃。我更是留你不得了!”

宋公子一听这话,吓得险些晕过去。宋夫人怎么也是和后宅那些女人斗了一辈的,能看明白纳兰锦绣并不是针对他们。就伏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说软话。

纳兰锦绣说那些话本来就是唬人的,见他们已经知难而退了,也不打算真要把他们怎么样。她是冲着沈从苁来的,闻言也没有再过多为难宋家母子,让如意送他们出去了。

纳兰锦绣刚刚发了这一通脾气,倒是把昨日就郁闷在胸口的那团浊气吐了出去,如今竟觉得神清气爽。她看着脸色苍白的沈从苁,冷静的陈述:“我父兄虽然经常不在王府,但我毕竟是王府的嫡亲郡主,容不得任何人作贱。”她语罢就准备走了,刚走到门口,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凉凉:“我还要奉劝你一句,这里的主人姓徐,不姓沈。

她说完这句话,径自出了苍梧谣。

沈从苁被她这么一闹,再是佛面蛇心也是装不下去了。她看着翠竹捂着脸,想到纳兰锦绣竟然敢拿身份来压她,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挥手把桌子上的茶盏全都打翻了。

说话的语气渗进了丝怨毒:“亏我还觉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想替你筹划,看样子是一片好心喂了狼!徐锦笙你今日欺我至此,早晚有一天,我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翠竹的脸还红肿着,连带嘴巴都疼着,却还是忍不住一边吸着凉气,一遍劝说:“主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现在还需要忍着,万万不能搞出太大的动静,被摘星楼听见就不好了。”

“忍?”沈从苁反问:“你现在知道让我忍着了,那你刚才做什么了?主子说话谁让你插嘴的,若不是你让她找到了借题发挥的地方,我能被她如此羞辱吗?”

翠竹自知理亏,只是低垂着头不说话。到底是谍者出身,虽然上面严厉,任务出了纰漏也是要受惩罚的,可毕竟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翠竹心里比沈从苁也好受不了多少。

沈从苁看着一地碎片,心渐渐平静下来,彤华能用第一次,就能用第二次……

169:王爷护女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69:王爷护女如意最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回到这摘星楼,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吉祥。吉祥一想到自家郡主被凡夫俗子盯上,心里就一阵怒火。那个姓宋的是眼睛瞎了吗?就凭他的所作所为,他能配得上郡主?

吉祥如意本是一肚子怒火,但看郡主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便也不敢再提了。心里只盼着三少爷能早日到,把郡主接回金陵,免得节外生枝。

自从那日的不愉快之后,沈从苁倒再没来过摘星楼,纳兰锦绣也乐得耳根清净。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医馆了,自从穆离走后,她便没出过王府的大门。

穆离虽然不爱说话,但总是在一旁守护她的安全,有他在,她一直也是很放心的。如今,身边忽然没了那么一个人跟着,她发现自己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伤有没有好一些?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

镇北王回府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镇北王已经到了摘星楼门口。不过却遇到了等在门口的沈从苁,便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这么个功夫,纳兰锦绣已经从摘星楼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镇北王,欢喜的唤了一声爹爹。

镇北王本就是最惦记她的,又听儿子说了穆离那件事,早就归心似箭。如今看到她,欢喜之情更是掩盖不住,大笑着朝她伸手,朗声道:“笙儿过来,让爹爹看看。”

纳兰锦绣提起裙角小跑过去,站在镇北王跟前,半仰着如玉的小脸,嘻嘻笑着。镇北王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也难掩愉悦:“笙儿又长高了。”

沈从苁一看纳兰锦绣一脸的天真模样,又恨得快咬碎了一口银牙。那日,凶神恶煞似夜叉的,不知道是谁。任谁都无法把现在的郡主同那一日的相提并论。她决定先发制人,就笑着道:“可不只是个子长高了,脾气还大了呢。”

镇北王哦了一声,又摸了摸纳兰锦绣的头,笑着问:“脾气怎么变大了?给爹爹说一说,我听一听,可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惹了你不快?”

纳兰锦绣点头,有点像小孩子向大人告状:“翠竹顶撞了我,不过我已经让张嬷嬷惩罚她了。我也知道我这么做有些欠妥,可苍梧谣那日来了个姓宋的公子,他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我,我当然就不高兴了,脾气有点大,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纳兰锦绣心里想的却是,沈从苁既然提起来这件事,索性她就都说出来好了,反正是不能让沈从苁占了先机。

沈从苁当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她笑着说:“也是怪我自作主张了,想着宋大人家的公子美名在外,在所有提亲的人当中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就有心帮笙儿看一看。却不想是惹了她不快,最后反倒牵连了翠竹,脸到现在肿的还不能出门见人。”

纳兰锦绣想,镇北王爱民如子,从不曾苛待下人,听了这话大抵是要生气的吧。不过她也不害怕,如今她的名声已经这样了,最多也就是训斥几句,闭门思过罢了。

镇北王一直是笑着听沈从苁说话,等她说完了,他又哈哈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纳兰锦绣的头,语气纯然都是纵容:“宋和家的公子么?纨绔子弟一个,也敢来王府提亲,我看他父亲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沈从苁大概也没想到镇北王会这么说,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女儿在北疆声名狼藉吗?如今她是那副名声,怕是有人肯要就不错了,还能许得什么好人家?

谁知镇北王接下来说的话就更让人大跌眼镜了,他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的说:“我的女儿和那些一般人家的女儿可不一样,即便是到了及笄之年也不忙着成亲。她若是不喜欢,那一辈子不嫁也没什么打紧的。她若是有喜欢的人,我也是要把它留到十八岁的。”

十八岁?沈从苁眼睛瞪得老大,这镇北王还真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怕是整个大宁朝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依据宁律,女子满十五岁就可嫁的人,一般人家也有十二三岁就出嫁的,最迟的也不过十六岁。正经人家若不是有特殊情况,还没有把女儿留到十八岁的,更遑论是可以终身不嫁的?

如果把郡主一直养在王府里,外间会怎么传?尤其是徐锦笙现在的这副名声,怕是会累了她父兄的清正之名。这对镇北王府统治整个北疆来说毫无益处,难道镇北王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镇北王会说出这些话,心里一喜,只觉得自家老爹还真是给力,知道护着女儿。她两手抱住镇北王的手臂,笑靥如花:“还是爹爹最懂女儿。”

“还有府里的那些个下人,哪个若是惹了你不高兴,尽管打发出去就是了。本来养着他们,就是让他们伺候好主子的,若是做不到,自然也就没有养着他们的必要。”

镇北王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沈从苁说的。纳兰锦绣虽然没回头,却也知道沈从苁现在脸上的表情必然很好看。她现在属实觉得有些好笑,沈从苁一心想把她从王府清出去,可她就没想想她自己吗?如今她身怀有孕,又不是镇北王的骨血,这王府如何也不会交给她管的。

纳兰锦绣第一次为自己的善意感到后悔。都说知恩图报,她倒没指着沈从苁会对她感激涕零,只不过却也不希望她过来戕害于她。如果说宋公子来的那次,是沈从苁心存善意,想要帮她找个好人家,也能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但是,刚刚她在镇北王面前说的这些话,就明显有挑拨的嫌疑。

纳兰锦绣本来只是对她失望,如今却是彻底生气了。她心里想着,以后只要沈从苁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两人相安无事就可以了。但如果沈从苁还要这样咄咄逼人的话,就不要怪她不客气。她也不会因为她是个孕妇,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于她。

沈从苁的心性也到底是非常人可比,她清楚自己要想在镇北王府立住脚,必须要笼络住镇北王的怜悯之心。所以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得温温和和的,怎么看都是一副完全没有脾气的样子。还特别柔和地说:“我已经教训过翠竹了,以后她一定再也不敢冒犯郡主。”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也应该表个态,不能因为有镇北王护着就骄纵起来。毕竟,人家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之所以护着女儿,一是血浓于水,二也是他女儿本身就没什么错。镇北王之所以能把兵带好,必然是赏罚分明的,也绝对不会一味袒护。

所以,她也笑着道:“母亲放心,虽然父亲说可以把她打发出去,但她毕竟是你的贴身婢女,又是你从金陵城里带来的,我惩罚了她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以后只要他能恪守本分,我必然不会为难她的。”

沈从苁点头,笑着应好。

纳兰锦绣真是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对着一个人一直演戏也是很累的。她转头问镇北王:“爹爹怎么得空回来了?哥哥呢?”

镇北王把女儿的手握在手心,牵着她往屋子里走,闻言回复:“你哥哥最近在大营忙着训兵,没有空闲回来,心里也是很惦记你。”

“怎么?可是又征新兵来了?”

“是,本来是不打算要的,可是有不少人都要报名,你哥哥就收了。”

纳兰锦绣侧头:“军队里那么多将军,为什么哥哥要亲自带兵?”按理说这种带新兵的活,不都应该是低级的将领去做的吗。

“你哥哥说怕是别人带的不好,在新人一入伍的时候,就没能给灌输给他们正确的信念。所以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都要自己带。”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有些不大赞成的说:“他这是想把自己累死。”

父女两个说着话就已经进了摘星楼。镇北王见屋子里侍候的只剩下吉祥和如意,这两个丫头都是女儿从金陵城带来的,自她小时候就伺候在身边,应当是十分得力的。他也就没什么避讳,直接对纳兰锦绣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

纳兰锦绣心里也是有数的,出了那样的事,北疆都传得沸沸扬扬,父亲不可能不知道。从他刚和沈从苁说话的态度来看,他倒不会把她当成烫手的山芋,巴不得早早的丢出去才好。

“爹爹也知道了?”纳兰锦绣低头,自己也十分委屈的模样。

“你哥哥早就告诉我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让你安心的。那个宋公子一类的,他们压根想都不要想,你更是不要把他们放在眼里。镇北王府再没落,郡主也不会落到那种人家里。更何况,有爹爹和你哥哥在,咱们家也不会没落的。”

镇北王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道:“你要明白,谁都不能欺负你。外人的话说得再难听,也都是在人后,当着你的面是不敢说的。如果你听说谁在背后嚼舌根了,尽管出手教训就好了,狠狠的罚几个人也就没人敢议论了。”

170:都是他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0:都是他纳兰锦绣听着镇北王的话,心口一下子变得暖暖的。在她的印象里,镇北王是一个征战杀伐之人,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这让他的性格沉稳内敛,不喜多言。如今却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话,也是怕自己的女儿心结难舒。

她不知道这世上的父母,是不是都会如此珍爱自己的孩子,反正她两世为人,亲人待她都是极好极好的。她虽然有着属于纳兰锦绣的记忆,但也同样拥有徐锦笙的,如今她已经完全融入徐锦笙的生活,分不清楚了。

她现在只知道眼前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亲。他爱护她,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情绪。她也要爱护他,做一个孝顺,不给他惹麻烦,甚至能替他分忧的好孩子。

“那是自然的,宋公子那样的人,女儿才看不上呢。虽然我现在的名声是不怎么好,可女儿到底是郡主,要么就不嫁,要嫁就一定是心仪之人才行。”她说这话的时候半仰着脸颊,干干净净的五官全然都是骄傲的神色。

镇北王听她说了这样的话,心里就舒坦了,本来还担心女儿年纪小会想不开,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他的女儿自然和普通人家的女儿不一样,她是北疆的郡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她该生出一副宽敞胸襟,而不是缠绵在那些小问题上。只有心胸足够开阔,她才能一世无忧。不然每天纠结在那些不开心上,又哪里会快活?

“我听说自那个侍卫走后,你就没要其他的人,也不去医馆看诊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又是我哥哥说的吧!”

镇北王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他平时都在军队里呆着,自然是要严厉一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怪他,他总归也是为你好的。”

即便镇北王不说,纳兰锦绣也是知道的。徐锦策当时那种毫不商量的态度,确实有些激怒了她。不过好在后来,他还是做出了让步,并没有杀了穆离。不然她和他这心结,必然是要种一辈子了。

如今,穆离虽然走了,可仔细一想,他反倒是自由了。不用再被王府束缚,身上也不会有那么多责任,天高海阔任他游荡,倒也逍遥自在。虽然他走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可怜……

镇北王看着女儿脸上怪异的表情,不禁蹙起了眉头,心里的担忧就愈发严重了。当儿子跟他说了女儿的反应以后,他心里就是担忧的,他怕自己的女儿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侍卫。不然怎么可能如此袒护于他?

虽然明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匹配,但若是女儿真的喜欢,那也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就把那个侍卫带到军中历练,多给他一些机会,立了军功,得了一官半职,也就能匹配上了。再者说英雄不问出处,既然是惊云里面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是品行端正,那做个将军一类的,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只是他知道那件事的时候,那个侍卫已经走了。因为不确定女儿的想法,他也没派人去追。现在他却想要问个明白了,但女儿不比儿子,心思总要格外敏感一些,他想了半天措辞,竟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现在才觉得有些无力,想到若是她母亲还活着,女儿的心事自然是愿意同她说的。也必然就不会有这么困难的局面了。他是男人,本就粗心,不能那么细致的顾虑女儿的感受,又要整日在外,得不到什么空闲陪伴她。这样一想,镇北王心里更多的就又变成了自责。

“爹爹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纳兰锦绣忍不住开口询问,她实在是看不得她家老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是说,你对那个侍卫……”镇北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

“有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纳兰锦绣看着镇北王古怪的眼神,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特殊感情,他说得倒是挺含蓄的。她对穆离应该也是有特殊感情的吧,毕竟两个人共患过生死。但要说是多么特殊,就是那种非君不可的,倒也不至于。

她的情感经历不算丰富,甚至天生在这一方面就有短缺。上一世的时候,她一颗心都扑在宗玄奕身上,想来那时候应该是极喜欢他的。这一世,她心上有伤,被三哥呵护着,便就生出了依赖之情。按理说这种依赖也和爱情是有差别的。可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还是喜欢上了。

纳兰锦绣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即便是要选夫君,也一定不会把外貌当成第一个条件。可她又确实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喜欢上三哥这个事儿。最后她告诉自己的就是,因为他模样生得好。但那只不过是她说服自己的借口,其实真正让她心动的是一种感觉,就像是命中注定。

所以,她很确定自己对穆离的感觉。除了怜惜他的身世和经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曾舍命相护,而心生感激。她会拼尽全力护着他,但绝对不包括要把自己给他。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没有。”纳兰锦绣回答的很干脆。

“真的?”镇北王却是不大相信。

纳兰锦绣叹气,不和他说清楚一点儿,他肯定不会相信的,她只好又耐着性子解释:“他在福和村曾替我以身试毒,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护着他不是应该的吗?”

镇北王点头,知恩图报,是很优秀的品质。他又想到自己回来前,儿子说的话:

“泓烨表弟再有三两日就到北疆了,他这是刚把和九公主的婚事撇清楚就来了,看来倒是真心的。您若是有心思,想把笙儿嫁给他,不妨就同他见上一面。”

镇北王当时听了这话心里就十分别扭。他女儿才刚从金陵城回来几个月,怎的就要又送回去?北疆这里不好吗,虽然时不时会打仗,但也不像金陵城那样,每天明刀暗箭的。

纪泓烨虽然是个少年英才,也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可他毕竟处于争端中心,这日子指定是过不太平的。笙儿如果嫁过去,肯定要跟着担惊受怕。他当时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这么说了。

他儿子却说,笙儿也许心里有纪泓烨,要是一味的不同意,怕是会伤了她的心。镇北王本想就这个机会问问女儿的意见,却见纳兰锦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跑到父亲身边,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甜甜地问:“爹爹,你有没有用午膳?”

“没有。”

“那传膳吧!我都饿了。”

镇北王只好把要冲口而出的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纳兰锦绣其实也是在找借口,她觉得如果说起她喜欢谁的问题,爹爹必然就会追问到三哥身上。一想到这里,她就又想起,如意说三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发现自己竟然特别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本来是水到渠成的,可中间出了九公主这个岔子,她现在心里还古怪着。尤其是想到她回北疆之前,三哥那副避她不及的态度。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呢?很长一段时间,她一想到他淡漠的眼睛,心就是疼的。

想要的时候如珠如宝般护着,不想要的时候,见一面都要退避三舍。她是人,最是爱记仇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疮疤忘了疼呢?尤其是知道了吉祥如意,竟然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她心里就更古怪了。

虽然说三哥这么做也是关心她,不然就会对她置之不理了。可她毕竟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身边安插着别人的眼线,终归是不太好的。她相信三哥的为人,断不可能利用她。但是堂上的那些事,绝对不能以任何处事手段来衡量。处于那样的漩涡之中,人总是要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

纳兰锦绣正在思考事情,吃起东西来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小厨房明明做了最丰富的膳食,可她只舀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吃。镇北王只能动手给她舀了一碗汤,推到她跟前。

纳兰锦绣这才回过神来,笑眯眯的道谢,又殷勤的给镇北王剔鱼骨。镇北王一辈子都没受到过这种待遇,现在对女儿更是愈发喜爱了。总觉得还是把女儿留在身边好,又贴心又知道疼人,不像那个臭小子,想法比他都多。

纳兰锦绣每次吃鱼的时候,都会想到三哥。以前但凡是同他一起用膳,而餐桌上又有鱼的时候,她总是耐心的帮她剔鱼骨。她从来都没遇到过比三哥对她更好的人。即便是上一世,阿爹和阿娘那般宠她,却也怕太过娇惯,养出一身臭毛病,故而不那样娇养着她。宗玄奕就更是在对她逢场作戏,没有半分真心。

等到她意识过来自己又想了什么的时候,心里也是气自己的。气自己怎的就这般没骨气,一知道人家要来北疆找她,便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了,满脑子都是他……

171:刻意不见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1:刻意不见纪泓烨一路上快马加鞭,到了赤阳城的时候,他反倒不着急了,让纪小白去找驿馆。

纪小白自然是懵的,少爷这一路都快要把人赶死了,几乎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赶路。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换了几匹马了,而真正到了,怎么又要找驿馆?

“少爷,咱们不直接去镇北王府吗?这时间还早啊!”纪小白看太阳还没落山,总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明日再去,你过会儿去王府送拜帖。”纪泓烨言简意赅的表达。

纪小白只能去找驿馆,心里却暗自嘀咕:见不到姑娘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想得整夜睡不着。如今能到姑娘身边了,反而又在这讲起繁文缛节了,还要去送拜帖,万一镇北王府不收,把他赶出来怎么办?

纪小白越想越觉得太有这个可能了。姑娘回北疆之前,少爷表现的那么绝情,只怕早就被姑娘记恨上了。姑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这一点他在金陵的时候就深刻领会过了。

纪小白这么想着,却不敢违逆少爷的意思。只能找好驿馆,又带了纪泓烨亲笔写的拜帖去了镇北王府。镇北王府守卫森严,听到他是金陵纪家的人,也不耽搁。如此,等他进到揽月阁见到镇北王的时候,也已经到了王府很长一段时间。

镇北王接过拜帖,看了看,放到手边的小几上。想着亡妻这位侄儿,眼中不由得浮上几丝赞赏。他在朝堂上是那样的地位,又是他家外戚,做事情竟然还这么守礼,让人想不生出好感都难。

纪小白本来以为这位征战沙场的一方诸侯,一定会十分威严的,没想到性子竟然还挺温和。还笑着问了一些少爷的日常,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纪小白从镇北王府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本以为自己上门,肯定会受到冷遇,没想到如此顺利。

等他回了驿馆向纪泓烨复命的时候,他家少爷竟还维持着他离开时候的姿势,也不知道在那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纪泓烨见纪小白回来,淡淡地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送去了?”

“嗯。”

“收了?”

“收了。”

纪泓烨低叹一声,又淡淡地问:“可见到她了?”

纪小白不解:“谁?”转而又想到,少爷问的一定是姑娘了,还能有谁?就又低头道:“没有。”

这本就在纪泓烨的预料之中,纪小白去了又怎么可能见到她?可他偏偏就是想问一问。他伸手示意纪小白退下,自己起身去里间休息,却是怎样都睡不着。难道是近乡情更怯?想到她离自己已经不远了,明早就能见到,他的心反而平静不下来。

分开了这么久,也不知她心里还怨不怨他?若是还怨着,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对他避而不见。若真是那样,他怕是忍不了了,这一晚已经如此煎熬,明天他无论如何也是要见到她的。纪泓烨这样想着,就把眼睛闭上了,即便是睡不着?他也需要闭目养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身子实属疲倦了。

这一晚,注定无眠的也不是他一个人,镇北王府的摘星楼里,纳兰锦绣也在闺房里来回踱步。镇北王刚刚让人把三哥的拜帖给她送了过来,她太熟悉三哥的字迹了,看着看着,心里竟然难受起来。

本以为此生此世大概都不会有再相见的机会,却不曾想,不过是短短数月而已,他们就又要见面了。而且,这短短的几个月对她来说竟是比几年都要漫长。

吉祥和如意见她睡不着,也没有下去休息,就在她身边默默陪着,一会儿给她添盏茶,一会儿给她拨一拨灯芯。纳兰锦绣犹豫着问:“你们说……我明天要不要见他?”

纳兰锦绣这么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两个丫头,本就是三哥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一切都是向着三哥的,自然会让她去见他。问了也是白问。

其实,她说吉祥和如意是纪泓烨对眼下实属有些冤枉,她们两个,本就不常和少爷那边通书信。即便是有书信往来的时候,也只告诉她郡主好不好,都做了什么,对镇北王府的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郡主,做事情应该遵从本心,奴婢跟着您这些日子,总发现您心不在焉。您心里面在想什么,奴婢多少也是知道的,既然三少爷已经来了,您为何不能好好见上他一面呢?也许他就是来为您解开心结的,见一面以后,您现在烦恼的事情就都没有了。”吉祥很诚实地说道。

纳兰锦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到底自己心里还别扭着。当初他那么绝情,同她多解释一句都不肯,如今他来了,她就要巴巴地过去见他么?哪有这样的事,他愿意来就让他自己来好了,反正明早她就找借口出去。

纳兰锦绣自己都没察觉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反倒兴冲冲的。怕吉祥如意告密,她特意忍住没说。明天出门的时候,直接把这两个丫头都带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看她们怎么给三哥告密。

纪泓烨因为要轻装简行,所以并没有带什么礼物。媒人过几日应该也就到了,聘礼的事,祖母自然会办得很好,用不着他担心。他只想着镇北王是常年在战场上的人,刀剑无眼,难免有受伤的时候。于是就把自己的软猬甲带来了,准备赠予他。

软猬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且若不是主人亲自往下取,别人根本就脱不下来。这种旷世之宝,举世也就只有这一件而已。父亲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得到的。他如今在朝堂上行所行之事,均是万分凶险。

这本是可以保命的东西,可为了讨好镇北王,让阿锦顺利嫁给他,他也只能忍痛割爱。再者说,软猬甲再珍贵,毕竟也只是身外之物,为了阿锦,他又能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进了镇北王府,一切同纪泓烨料想的一模一样,镇北王这个人本就性子直爽,两人相谈甚欢,还在书房里下了两盘棋。镇北王本就是纪泓烨的姑父,如今他势必要把阿锦娶回家,再看镇北王,自然是更加亲近了。

两人下棋一直下到午膳时分,佣人们已经开始安排膳食,纪泓烨依然没见到纳兰锦绣。换做往常他倒有的耐心等,只是毕竟他们分开了那么久,阿锦临行前又整整哭了一晚上,他这时候想来,都觉得心疼。

“姑父,我想见一下阿锦,不知道合不合规矩。”纪泓烨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们本就是表兄妹,她又是在你家长大,如同亲兄妹一样,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这就让人把他请过来。”

纪泓烨不知道镇北王是故意的,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对阿锦可没有一点兄妹之谊。虽然她比自己小好几岁,他也处处维护着她,但那也是因为他心里喜爱她,绝对没有把她当成妹妹来看。闻言也没有犹豫,直接把话挑明了:“姑父,实不相瞒,侄儿从金陵赶过来是求亲的。”

镇北王倒是显得十分惊讶:“我还以为表侄是有什么急事,原来是求亲,这个……”

他差点就想问,你要求谁家的女儿?他可没见过这样求亲的,既没有媒人,也没有长辈,千里迢迢的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他若是无父无母也就罢了,明明就是祖母和父亲都健在,他这是有多急?

纪泓烨仿佛没看懂他的惊讶,继续道:“侄儿知道这样有些唐突,可我听闻有不少人上门求娶阿锦,我怕晚了就迟了,所以才会亲自走这一趟。祖母已经找了媒人,迟些日子就会到。”

镇北王面色很平静,心下却道:“我还在担心笙儿的婚事,如今却是不用担心了。笙儿嫁给纪泓烨是再好不过事。纪家如何出众姑且不论,纪泓烨本人一表人才,品行出众,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笙儿。”

女儿的名声差成那样,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担心?说要把她养到十八岁或者是一辈子养在镇北王府,那都是为了宽女儿的心。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从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生活还是随波逐流的舒服,每个标新立异的人,毕竟会有不少阻碍和苦恼。

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那些个人,每一个都在他心里装着呢。把所有人都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纪泓烨。他妻子这个侄儿,论起文采和品行,怕是整个大宁朝也无人可以出其右了。再看看人家已经二十岁了,还是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一看就是个不好女色的。单凭这一点,女儿嫁过去就肯定会省去很多麻烦。

镇北王就差没开口同意了。但是又考虑到女儿毕竟已经快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事事替她做主,尤其是婚姻大事,还是要亲自问过她才稳妥。所幸媒人还没上门,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172:未婚夫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2:未婚夫妻谁知被派去摘星楼的侍从回来回话,却说郡主一大早就带着吉祥如意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镇北王蹙眉:“郡主出门的时候可要交代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没有?”

“没有。”

“那可有人知道郡主去哪了?”

“郡主早上要了两个侍卫,估计应该是去神农百草了吧。郡主之前一直在那里替人诊病。”

镇北王只好挥了挥手让侍从下去,又笑着对纪泓烨道:“笙儿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她自小在你家长大,你应该也是了解的。”

纪泓烨笑着应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愈发笃定,阿锦还在生他的气,故意避而不见,昨日他送来拜帖,她一定是看见了。她性子有多执拗,纪泓烨也是清楚的,只怕若是不把她心里的那个结给解开了,她大抵会一直躲着不见他,这般想着纪泓烨也就坐不住了。

“既然阿锦不在,那侄儿也晚些再过来。正好有件要紧的东西落在了驿馆,侄儿现在就回去取。”

镇北王本欲留他用了午膳再走,但见他已经起身告辞,猜到他多半是去寻笙儿了,也就不过多挽留。他也是从他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受。阿谣嫁给他以后,他每次外出回来,如果第一时间没在家里看见她,都是着急的,非要亲自去寻来,放在自己身边不可。

纪泓烨一进了赤阳城便开始用马车了。神农百草在赤阳城小有名气,纪小白随意一打听,便有人指给了他们怎么走。纪泓烨看着医馆前排了那么多的病患,心想阿锦应该就是在这了,她的医术到哪都是有人认可的。

果然前去打探的纪小白,很快就回来了,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同他说:“少爷,姑娘确实在里面,不过她正在诊病,怕一时也不得空见咱们。”

纪泓烨又瞅了一眼,已经排到医馆外的队伍,神色淡淡的道了句无妨,人已经下了马车。他不顾众人怪异的眼光,进了医馆。有个十三四岁的小药童让他出去排队,见他没有反应,正想要怒斥几句就和纪泓烨对上了眼。

许是他做官久了,又掌着刑部,在文渊阁更是练就了该有的气势。即便是就站在那里不说话,温和的看着对方,也让人感觉十分压迫。小药童本要冲口而出的话,又被自己生生咽下,眨巴眨巴眼睛,跑到里面去叫师傅。

医馆的老大夫也是极忙的,听说来了贵人,也不得不抽空出来招待。他看纪泓烨通身气质,就知道这人并非普通的凡夫俗子,可他也确实记不起来自己,几时见过这样一位人物。这人不仅容貌生的好,气质更是绝佳,若是谁跟他接触过,定然不可能忘记。

他脸上未带病容,神色也不焦急,应该也不是来诊病的,也不像是给家里人来请大夫的。老大夫想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纪泓烨淡声道:“我过来寻人。”

“我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不知道公子可寻到了,又寻的是哪个?”

纪泓烨温和地看着纳兰锦绣,她正在低声的和一个老婆婆说话,应该是在问诊。老大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明白人家是来找谁的了。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姑娘不是凡人,她所用之物,以及对银钱毫不在乎的态度,都能说明她出生高贵,起码家里是不缺银钱的。

“今天病患多,姑娘那边还要许久,不如您去里面等吧。”

纪泓烨摇头,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就刚刚好,能清楚的看见她的一举一动。纪小白只好问老大夫要了一把椅子,让纪泓烨坐下。纪泓烨已经许久未看见她,如今这般远远看着,心里竟也变得十分舒坦。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气质自成。一些排队的姑娘媳妇,都不禁偷偷打量他,也有年纪大的偶尔和他聊上一两句。纪泓烨此时心情很好,加之他本就是个极重礼仪的人,有人问他话,他自然不会不回答,这样下来就有一些老翁和老妪不停的和他说话。有的甚至问到了他有没有成亲。

纳兰锦绣发觉病患都去另外一头聚堆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问题。然后她凝神细听,发觉那人的声音就是异常熟悉。他依然是用平平缓缓的调子在说:“家里早就给定下了亲事。”

“那就是还没成婚了?”人群中开始有人蠢蠢欲动。

“嗯,她年纪小。”

既然还没成婚,那自己家不就是还有机会吗?人群里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所以又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问题。

纪泓烨语气依然很平静柔和:“她年纪是小了些,可我心里爱慕于她,断然也不会再娶别人。”

纳兰锦绣一时心乱如麻,明明是在给人切脉,却是一动都不动了。一直到诊病的人看出来她的异常,连着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可却怎样也静不下心了,诊脉的时候,竟然诊不出个所以然。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心乱了,想努力压制,奈何无果,最后只能无奈的跟病患说,她今天有些不舒服,让他们改日再来,或是去找旁人吧。

这姑娘在这看病,本就是不收诊金的。如今人家都说了不舒服,这些人也不好再纠缠在这里。只问她明日还会不会过来,纳兰锦绣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静下心来给人看病,就摇了摇头。

这时候纪泓烨过来了,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跟前,缓声道:“既然不舒服,就同我一同回去吧。”

纳兰锦绣不想理他,可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若是自己不回应他,怕是会折了三哥的面子,那样就不太好了。她就只好随意找了个搪塞他的借口,说自己过会约了人。

纪泓烨明知她是在故意找借口,却也不拆穿她,只是温温和和的看着她说:“既勋如此,那我就同你一起去吧!”

纳兰锦绣想的却是,三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来熟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约的人是谁,就要同她一起去。这若是放在以前,是断然不会发生的,难不成这几个月三哥经历了什么事情,让他转了性子。

“不要!”她利落的拒绝。

纪泓烨见她明显是在闹脾气,也不生气,只是上前牵了她的手,柔和的说:“不要便不要吧,那你和那人约了哪里?我送你过去。”

纳兰锦绣把手从他手心挣脱出来,沉着一张俏脸,语气任性:“我约了谁好像碍不着你的事。”

纳兰锦绣这话一出口,人群顿时炸了锅。大家想着刚才这位青年说他极为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子,等她长大一些,就要娶她过门。又见纪泓烨同纳兰锦绣说话的神态十分温和,行动更是亲密无间,瞬间就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姑娘,你快不要闹脾气了,多好的相公啊。”

“是啊!看看人家对你多好。我们不舒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就不诊病了,你快和你家夫君回去吧!”

纳兰锦绣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她记得三哥刚刚回复的,明明就是还没过门,怎么现在到了他们这里,他都成了自己的相公了?没过门?什么?他和她明明就不是那种关系,这都哪跟哪啊!

纪泓烨看她明明在生气,却不知道从何发泄,一双乌幽幽的眼睛瞪得滴溜圆,那模样可爱得不行。她回北疆这些日子,身子略微丰腴了一些,只是那细细的腰身,依然是难禁一握的模样。

他本不舍得她为难,可又觉得两人现在僵持着这个局面,总需要一个打破的契机,索性就就着众人的话的话说:“时候也不早了,该用午膳了,来,跟我回去。”

纳兰锦绣执拗的不去看他,冷声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和你又没有关系。”

纪泓烨无奈的看着她:“你这脾气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要你管。”纳兰锦绣把身子也一并转过去了,就留给纪泓烨一个后背。

人群里又开始了:什么这个小娘子脾气好生大,同情她相公;这个相公可真宠爱他娘子,说话都柔声细语的,即便是娘子给人家冷脸,依然是脾气很好的样子;这个相公模样生得真好……

纳兰锦绣现在听他们说话就烦,忍不住道:“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他是我相公了?我都没有说妇人发髻,根本就没成婚呢,好吗?”

她这样一说,众人觉得确实是那样,这明明就是个小姑娘。虽说宁国也有早早成婚的,但凡是成了婚的女子,都要梳妇人的发髻,哪能像这个姑娘这般散着头发的?

可那个青年,仙人一般的风骨,还能缺娘子不成?这时大家就又想到了,人家刚刚说是未过门的,那这姑娘一定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于是又有人说:“未婚夫妻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夫妻,应当互相包容,互相尊重。既然这位公子已经来找你了,姑娘还是跟他一起走吧!”

173:解铃还须系铃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3:解铃还须系铃人纳兰锦绣真想告诉这些人,他们也不是未婚夫妻。可又觉得,同这些人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对自己来说,不过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说是这样说,可当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候,她便也坐不住了,只好跟着纪泓烨出了医馆。

从医馆出来,纳兰锦绣便要去乘自己的马车,却被纪泓烨把手扣在了掌心,怎么也不许她离开。她生气的挣扎,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你放开我!”

“不放。”

“你……”纳兰锦绣努力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对女子拉拉扯扯的,可是登徒子的行为,就不怕被别人笑话吗?”

“谁想笑,便让他们笑好了,你知道我不在乎的。”纪泓烨神态一派安然若素。

纳兰锦绣没想到三哥脸皮厚起来的时候,竟然可以这般无赖。她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急的两条秀眉蹙了起来,满脸愠怒。

纪泓烨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手劲儿非常大,这样钳制着一个人的时候,任凭你怎样也无法挣脱。可他到底是怕自己弄疼了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去握她的手。只好用商量的口气同她说:“你乖一点儿,好不好?”

“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说回来就回来,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置于何处?”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心头的怒火,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她已经忍不下去了。就倔强的看着他,很努力的忍住眼眶酸涩。

纪泓烨知道她还气着,如果她一直隐忍不发,反而会积压出来**烦。只要她肯说,他便有法子化解。大不了,无赖一些好了。他揉了揉她气鼓鼓的脸颊,笑道:“我没有不要你。”

“你有。”纳兰锦绣眼眶红了。

“没有。”纪泓烨语气一如既往坚定。

“你就有!”纳兰锦绣一把推开他,气呼呼的往前走。明明就是他有负于她,他现在反而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伤心和委屈,通通都白受了。人家压根儿就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向来看不开的就只有她自己。

纪泓烨这次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追上去就把人抱了起来。纳兰锦绣一看自己身子腾了空,又是一阵不小的挣扎。纪泓烨却是看也不看她了,径直抱着人上了马车。

纳兰锦绣被他抛在车厢里的软榻上,她刚要起来,就被他扣在了怀里,低头含了她的唇。纳兰锦绣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依,可到底男女力量悬殊,挣扎不过,最后还是被人亲了一通。

从眼睛到鼻子,又到了脸颊,最后辗转到唇上。纳兰锦绣郁闷极了,挣脱不了,张口就咬。纪泓烨被咬疼了,蹙了蹙眉,可还是没舍得放开她。大有你喜欢就继续咬,他是长短不放人了。

口中一阵血腥气,纳兰锦绣终究还是下不去口了。她闭眼,抽抽搭搭地哭。纪泓烨突然就停下了,鼻子贴着她的鼻子,低声道:“阿锦……”

这一声呼唤,千分疼惜,万分珍重。纳兰锦绣觉得憋屈极了,可除了哭,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哭得也就更委屈了。

纪泓烨低头望着她,不知道她是受了多大委屈,不然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惨?她哭得这么厉害,让他的心都跟着一点点疼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哭了。”

纳兰锦绣不理他,依旧哭得伤心。

纪泓烨只好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眼泪。她哭得鼻子眼睛都通红,有点像小兔子。纪泓烨忽然就忍不住低低的笑了一声。这一声轻笑,让纳兰锦绣愠红了双颊,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他只好忍住笑意,低声问:“不哭了?”

“管我!”她把脸颊扭到一旁,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挺没脸的,这么大的人了,还哭的那么厉害。

纪泓烨的心却因为她这一场哭,变得敞亮起来。他知道,阿锦没有变心,既然还是喜欢他的。其实在这之前他都不确定,阿锦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毕竟,她年纪真的太小了,对待感情的事模模糊糊也是可能的。

就像大人喜欢一样东西,基本上就会一直不变,而小孩喜欢的东西,却可以瞬间万变。当时她在金陵,身边只有他,而他又对她呵护备至,她喜欢他,似乎是自然而然又理所应当的。可当她离开他,就会遇到别的人,会有对她好的,她会不会被感动,就变了心意。

这种感觉也时常会让他很挫败。

好在他现在终于确定了,阿锦的心一如当初。虽然她年纪还小,但在感情这段路上,他再也不会把她丢下。他会一直陪着她,不给别人机会,也会让她没有改变的可能。

“阿锦,我是来提亲的。”

纳兰锦绣还被他抱着,心里虽然有些别扭,却终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了。她哑着声音问:“你这次可想清楚了?”

“我一直都想的很清楚。”

“是原来清楚不要我,现在又想要了吗?”

纪泓烨给她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捧着她的脸,很郑重、很郑重的说:“我从没想过不要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你明明就是要娶九公主的,为什么还说不会?”

纪泓烨无奈,这丫头就是这么个性子,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说,难道真的要说,他从没想过娶九公主,同意让她离开只是怕她受委屈,怕她卷进是非之中。

既然是有人从背后促成圣上赐婚,如果他不答应,那背后之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会算计到她身上。上次她被掳走之后,他心里就暗暗告诫过自己,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让她涉险。本意是这样,可现在说出来,就有推辞的嫌疑了。他不希望阿锦误会他,以为他是虚伪,不敢承认。

纳兰锦绣就觉得他就是默认了,虽然心里也明白,圣上赐婚没人能违逆。即便是她要留下,即便三哥护着她,可公主就是公主,不会容得下她的。后宫的那些手段,远要比深宅大院里厉害的多,人死的无声无息的手段多了去。

再者说,她也不会嫁给一个有妻子的男人。虽然在大宁朝,一夫一妻很少见,但阿爹和阿娘就是那样的。而且镇北王夫妇也是如此。虽然现在王府里多了一个沈从苁,可毕竟也只是有名无实,镇北王心里念着的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从他怀抱里退出来,靠在车壁上,神态淡淡的。

纪泓烨当然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他手臂一伸又把她抱了回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阿锦,我若对你不是真心的,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过来,我又不是讨不到媳妇。”

“你……”纳兰锦绣被他气的无语了,虽然知道他一直深受姑娘喜欢,但听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怪怪的。

“你以为和九公主的婚约解除,真的是巧合吗?”纪泓烨说到这,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万分爱惜:“那都是我们谋划的。我现在本应该避一避风头,晚点儿再议亲的。可我知道了你的处境,所以才会来得这么急。”

纳兰锦绣抬头看他,眼神软软的,带着一点儿水意,又乌黑又明亮。看得纪泓烨心头一跳,低头在她眼睛上啄了啄,才又道:“从金陵到赤阳城,你来的时候走了整整半个月,我却只用了七日。有时候身体已经很疲倦了,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坚持下去,甚至是应该再快一点。”

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看着他,心里什么别扭都没有了,果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只有他才能轻而易举就把她哄好。她撇了撇嘴:“你走的那么急干什么,你明知道,吉祥如意告诉我之后,我总会等着你的。”

纪泓烨想说,他不确定她会不会一直等他。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喜欢很卑微,因为她年纪小,他总怕有天她会后悔。可这些话他并不打算同她说,她的心思太过敏感,容易胡思乱想。就只能揉了揉她的发,说出心底的感受:“我怕你害怕。”

纳兰锦绣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的胆子哪有那么小?”

纪泓烨摇头:“这跟你的胆子大小没有关系,我只是关心则乱。听不得你受委屈。”他说到这里眼睛一暗,慢悠悠的说:“姓宋的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娶你,还有那么多的人,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怕你害怕。”

纳兰锦绣两手揽了他的脖子,声音糯糯的:“三哥,那你以后不要抛下我了,不然,我会很难过。”

纪泓烨的下巴贴在她的头顶,左手轻抚着她的一头长发,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却又觉得不够郑重,用下巴磕了磕她的头,道:“过几日媒人也会上门了,我这次就要把你带回金陵去。”

174:讨好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4:讨好纳兰锦绣从纪泓烨怀抱里退开一些,和他面面相觑,不太确定的问:“三哥,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吗?”

纪泓烨对她怀疑的事情,明显非常不悦:“你见过我开玩笑?”

“即便是媒人上门提亲,我爹爹又同意了,也是要选日子的。”大婚有那么多礼节,要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折腾下来,最快也要一个月左右吧!而且有人看日子,基本上也都是要半年以后。

“那些繁文缛节,也不必太在意。不过你放心,大婚毕竟不是旁的事情,一定要完完整整的,只不过是要加紧了来办,不拖那么长时间而已。”

好吧!就算定个最近的日子,所有的东西都采买,而不定做了。抓紧了来办,倒是有几日就能做完。可她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还没到及笄之年,这么早就嫁人,会不会有些太急了?

“从北疆把你带回去,路上也要半个月。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让祖母准备了,这边只要走个简单的形式就可以,金陵会准备妥当的。”他的阿锦要嫁给他了,自然一切都要妥善才可以。

纳兰锦绣满脸黑线,发现她和三哥思考的不是一个问题。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说,可能三哥永远都想不到她现在在犹豫什么,只好解释道:“我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怎么能嫁人呢。”

纪泓烨一怔,随即笑了:“无妨,比你更小出嫁的都有。”

纳兰锦绣犹犹豫豫的,总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她好像还没准备好。但又没有勇气反驳他,只好小声说:“可我又不是别人。”

纪泓烨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犹豫,说到底毕竟是年纪小,做事情也是怕这个怕那个的。不像他,心里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太过清楚,才会屡次失态。

“阿锦,你知道什么是失而复得吗?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和你分别了,我这次回金陵,是一定要把你一同带回去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纳兰锦绣想,她也没说不同意,只不过是有些犹豫,况且哪个女子出嫁不是这样内心忐忑的。毕竟,出嫁了,就要和原来的一切告别,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我也是为你好,免得让你饱尝相思之苦。”

“我哪有?”纳兰锦绣斜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你不在跟前,没有人强迫我写字,我逍遥自在得很呢。”

纪泓烨眼神柔和的看着她,明知道她在说谎,却也不拆穿她。小丫头的脸皮薄的很,若真的把她相思成疾,眼泪成堆的事迹说出来,估计又要使小性子的。

纳兰锦绣一下就想到吉祥和如意,肯定没少打她的小报告,就动手推了推纪泓烨的肩膀,语气骄纵到不行:“是你让吉祥和如意监督我的吗?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你是不是还欠我个解释呢?”

“是。”态度依然安然。

“你怎么到现在还能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的?”纳兰锦绣现在终于发现,若比起脸皮厚,恐怕也没人能及得上三哥。

“傻姑娘,我是怕你吃苦。不然我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关注谁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哭……”

纳兰锦绣的眼睛忽然又觉得很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那你明知道我过得不好,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过,我也许就要这样过了……我走的时候,你连个解释都没给我,我心都冷了。”

纪泓烨淡淡地笑,眼里却有心疼一闪而过。他用手指指腹给她擦眼泪。忽然有些后悔,当时因为不太确定,又怕给了她希望只会让她更失望,所以才隐忍不发。却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解释,反而让她更加伤心。他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也不能弥补她之前的感受。只想着以后断然不会再让她受苦。

马车往镇北王府去,纳兰锦绣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婚姻大事本就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三哥如今算是私定终身,还不知道爹爹会不会同意?她有些不安地问:“你已经见过我爹爹了?”

“嗯。”

“你和他说明来意没有?”

“说了。”

“那他怎么说的?”

纪泓烨眼底浮上一抹笑意,淡淡地道:“他说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你带走。”

纳兰锦绣傻眼了,她盯着他看,想要看他是不是再逗她。她总觉得镇北王是极护犊子的,不可能轻易就把女儿许配于人,除非是三哥用了什么手段。他心思那般多,镇北王到底是个爽朗性子,只怕被他利用了也不知道呢。纳兰锦绣忽然有点同情她老爹,她放下车帘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骗他。”

“你觉得用的着吗?”

“嗯?”纳兰锦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纪泓烨无奈的低叹一声:“我是说,我上门提亲,你觉得还需要坑蒙拐骗么?”他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也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那可说不准呢。”纳兰锦绣被他这么一说,神态有些不自然,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心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路,以前都是纳兰锦绣说,纪泓烨听着。如今她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怨他,纪泓烨便只能变着方法的哄。纳兰锦绣以前还真没发现,原来三哥还挺会和人聊天的。

镇北王刚用完午膳不久,就见自家女儿回来了,重点是她旁边还跟着一个人,这人是谁自然也不需要多说。镇北王假装看不出两个孩子之间的默契,谈天说地,偏偏就是不往婚事上面说。

纪泓烨自然清楚镇北王在想什么,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才没有多久,现在却要又要被人带走,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不过他也不急,这次他借着被公主退婚的由头,倒是有一些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大宁的朝廷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做事,他在的时候,因为不涉党争,而为自己引来了不少麻烦。如今他不在,剩下那么多事都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也让他们明白,他在那个位置上本就是不可或缺的。以后再想要对他动手,也是要顾虑的了。

纳兰锦绣远没有纪泓烨的心思,她记得刚刚三哥明明就是很笃定的,怎么现在见了镇北王,镇北王仿佛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她也不知道刚才是三哥是不是在逗她,还是镇北王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些日子下来,纳兰锦绣算是深刻理解到了,他们这些做官的,大都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他们说的话,最当不得真了。可三哥是从来都不骗她的,有时候他即便保持沉默,也不肯说谎话来骗她。难道真的是镇北王不想让她走?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

纳兰锦绣忽然又想到镇北王前几日说,要把她留到十八岁。她一直以为,镇北王王当时是为了护着她,所以才那般说的。现在她却有些担忧他说的是实话了,如果他心中真的是那么想的,那她岂不是不能同三哥一起回金陵了?

说真的,她,她不太想和三哥分开了。

“爹爹,女儿有话要同您说。”纳兰锦绣眼巴巴地看着镇北王。

镇北王让下人把棋盘拿了上来,非要和纪泓烨下上一盘不可。听了女儿的话,柔和的笑了笑,道:“有什么话也不急的,等我和你三哥把这盘棋下完。”

人家明显不愿意听她现在要说什么,纳兰锦绣只好道:“那,好吧!”

“你过来我旁边帮我看着,这次一定要赢一局。”镇北王伸手招呼纳兰锦绣,她就只好站到旁边,看着他们俩人下棋。

纪泓烨可以说是个全才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最出彩的便是写得一手好字,金陵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纳兰锦绣一直以为他的棋,总归是要差一些的,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

可真正开始下的时候,她就能看出来,三哥是在故意让着镇北王。虽然让的不那么明显,尚在对弈之中的镇北王根本就没发现,可纳兰锦秀毕竟是旁观者清,看得一清二楚。

三哥做事向来有他的用意,她想,这就应该是他变着方法讨人欢心了。三哥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读书人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清傲之气。如今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让,又不能被人发现,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为。纳兰锦绣这般想着,就不由得笑了。

纪泓烨还真的是在思考怎么样让着镇北王。听到她低声笑,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睁着一双灵秀的大眼睛,满含笑意的瞅着他,他心里不经意间一酥,落子竟是没了准向。这子落下去,镇北王就开始皱眉了,因为他发现,他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175:不眠夜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5:不眠夜“再来。”镇北王神情严肃地说。

纪泓烨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条件反射的下了那步正确的棋。本来还想着怎样露个破绽给镇北王,看她这一眼可好,把他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枉费他绞尽脑汁,还想着怎么让。

纳兰锦绣可不觉得自己闯祸了,看着老爹输了棋局,不由得道:“爹爹,这次我帮你看着,咱们一定能赢的。”

镇北王像是被女儿鼓舞了,眉头舒展,兴冲冲的又来了一盘。这次纳兰锦绣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棋盘上,她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三哥让得容易一些。如此这般,镇北王倒是真的赢了这局。仿佛是心中有个执念似的,一直输一直下,如今赢了反而下不下去了,镇北王把棋盘往一旁一推,就让侍卫带纪泓烨去休息了。

纳兰锦绣一见他下了逐客令,就有些着急,正想要说话,纪泓烨冲她摇了摇头,眼神温和,带着安抚之意。她也就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镇北王早就着人给纪泓烨安置了院落,摆明了是想要让他长久的住下来,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他在心里已经同意了。纪泓烨看明白了,所以才不着急。

等到纪泓烨出门去了,镇北王朝女儿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他心里不禁在感叹,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下这两局棋就能看出来,女儿的心是向着纪泓烨的。他们两个在那使小手段,想故意输给他,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想拆穿他们罢了。

纳兰锦绣乖巧的坐到镇北王身边,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

“你三哥想必已经跟你说了他的来意了吧!”

“嗯,说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纳兰锦绣犹犹豫豫的看着镇北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其实她是想同三哥一起走的。可她也知道,她还没过十五岁的生日,而且媒人也还没到,婚姻大事,自然不能马虎,一定要守规矩才行。

镇北王看她犹豫着不敢说,心里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你才刚从金陵回来不久,还没过十五岁的生日,说真的,我并不想这么早就让你嫁人,可又怕你会怪我。”他也知道这事强求不来,若他现在觉得女儿还小,把她留在身边,婚事出了变故,以后她肯定会责怪他的。

纳兰锦绣赶紧摇头:“爹爹言重了,我怎么可能怪您呢。”

“即便嘴上不怪,心里还能不怪?”

“不怪,您是我父亲,怎么做,都有您的道理。”

“既然他并不着急着回去,那就让他安心的在这住一段时间,等到媒人上门了,所有的礼节都齐整了,再打发你们一起走。”镇北王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我还可以准备一下。”

“您要准备什么。”

“当然是给你准备出嫁用的东西,我本来还打算迟几年再让你出嫁。咱们家里并不讲究那些,什么女孩到了及笄之年要出嫁,男孩成年以后就要成家,这些都是世人自己定的规矩,同咱们家没有关系。看看你哥哥就知道了,那么大年纪不曾娶妻,我不是也不曾逼迫过他吗?”

纳兰锦绣现在才体会到镇北王这个人,他是粗中有细。旁人都以为他是忙着护一方土地和子民,所以才忽略了儿子的婚事。其实,他只不过是不想强迫徐锦策,想由他的心意自己去做主。这世间有万千父母,疼爱子女也有万千种方式,可不得不承认,镇北王的这个方式是对孩子最好的。

徐锦策少年得志又贵为世子,眼光自然要比普通人高许多。镇北王却没有因为他是镇北王府唯一的男孩,就要求他延续香火。也没有因为徐锦笙是王府的郡主,就把她的婚姻当成交易的筹码。毕竟他是封疆大吏,如果能把女儿再嫁给朝中权贵,那自然是如虎添翼。他心里想的都是能顺从儿女的心思,不曾委屈他们。

“自古婚姻大事都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怎么安排,女儿就怎么听。”纳兰锦绣如是说。

镇北王被女儿这句话感动了。从福和村瘟疫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她女儿不是普通的寻常女子,有自己的处事规则,也有自己的主见。如今她愿意把婚姻大事全交给他这个父亲作主,无疑就是对他莫大的信任和肯定。

以前他还担心过,女儿那么小就被送往金陵,在外祖家教养,长大以后也会同他不亲近。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女儿心里头很明白谁和自己亲近,谁是自己血浓与水的家人。

也难怪他回来之前,儿子就嘱托说,笙儿是很有主见的,希望父亲尽量多询问她的意思。毕竟是她自己的婚姻大事,嫁给谁,幸不幸福,那还是要她自己来决定的,莫要委屈了她。

镇北王心里再是不舍,也不得不替她考虑。穆离的那件事,几乎整个北疆都在传,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有一天传着传着风向就会变了。其实截止到现在,镇北王都不清楚,为什么这种发生在王府内的事,可以传播的这么快,来势汹汹。

可流言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刚传出来的时候还能被捕捉到。可一传十、十传百,真正闹到全民皆知的时候,再一步一步的想找出那个始作俑者,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怎样把伤害降到最低,不要影响了她女儿未来的幸福。

“你三哥是极优秀的人,乡试的时候就是第一名解元,后来又中了探花。先后进过翰林院、大理寺和刑部,如今已经是内阁阁臣,二品大员了。你能嫁给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我其实并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

“那是自然,你嫁他不算高攀,他娶你也不算埋没。虽然他是满腹诚意来的,以后对你必然不差,陪嫁品却是一点都不能少,这关乎到你在婆家的脸面。虽然时间仓促了些,但是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必然可以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纳兰锦绣忽然就又想起了上一世,阿娘为她操持婚礼,把自己都忙得生了病。这一世,她虽没了母亲,却多了个哥哥,总归还是有家人了。现在听着镇北王说这些,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上前抱了镇北王的手臂,笑着撒娇:“爹爹还是不要太过操心。”

镇北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道:“过几日媒人便会上门,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你哥哥,让他安排好手中事务就回来。你和他兄妹一场,他又是极护着你的,你要出嫁总要他在身旁才好。”

纳兰锦绣点头,又陪着镇北王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摘星楼。她一进屋子就觉得屋内的气氛不大寻常,吉祥和如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不对,好像是两个人在对峙,一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样子。在纳兰锦绣心里,她们两个一向是非常和睦的,如意基本上什么都听吉祥的,如此这般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这是……”纳兰锦绣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如意一见到她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咚咚咚两步就跑到了她跟前,连珠炮似的说:“郡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吉祥姐姐正在训斥我呢,你快过来给我评评理。”

“她为什么要训你?”

如意两只手搅在一起,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三少爷来了,想过去看看他们。可吉祥姐姐非说三少爷是来提亲的,让我一定要避嫌,死活都不让我过去。”

纳兰锦绣点头,她觉得这件事情吉祥做的对。三哥远道而来,两家本就是外亲,父亲让他留在府里,也可以说是情理之中。如果现在不避嫌的话,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安安生生的吧。

“吉祥说的对,反正早晚都是要见面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如意出来这么久,实在是有些想念金陵。没有家乡人过来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如今一听说纪小白他们来了,竟是有些忍不住了。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他乡遇故知,这种心情纳兰锦绣也深有体会。

她本就是在金陵长大,来北疆之后有诸多不适,如今才算是适应了,可依然不能妨碍她想念金陵的一切。今日见了三哥,她也是激动的,而且她觉得自己这一晚上都可能兴奋得睡不着。

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些事情来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就拿了医书来看。谁知看了半天竟也看不进去一个字,最后还是吉祥从手中把她的书抽走了,她不解地看着吉祥。

吉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郡主,你自己都没发现吗?你把书都拿倒了。”

纳兰锦绣无语,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很没底气地问:“有么?”

“有。”吉祥无奈的看着她,那眼神分明表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176:彤华之祸(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6:彤华之祸纳兰锦绣忽然觉得有些臊得慌,自己的心志怎么就这么不坚定?三哥不过是住进了王府,明日他们就可以见到,她为何就是静不下心来了呢?

纪泓烨在另一个院子和她有一样的困扰。他觉得自己今日都没顾上好好看看那丫头,她这几个月好像是瘦了些,个子却是又长高了。

纪小白看他站在窗前,大概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凑过去道:“少爷,反正时候还早,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姑娘吧!”

“不可。”纪泓烨淡淡地道,从衣袖里拿出他随身不离的玉坠子,放在掌心细细摩挲。这东西之前丢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来,可是那个络子却是不知所踪。本来是可以打一个配在腰间的,可当初那个是阿锦亲手打的,他便觉得还是要她再打一个才好。

“你把这个送去摘星楼交给她,手脚轻了一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纪小白不太理解少爷的意思,不要让人发现,是说他要翻墙进去吗?

纪泓烨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就想到纪小白也许是没听懂自己的用意,他只好解释:“只要偷偷交给她就可以了,不要让别人发现。”

纪小白点头,把玉坠子放到怀中收好。若是论起身手,就连龙义都不及他,避开这些个护卫,还是轻而易举的。他轻轻叩动窗棂,屋子里的如意不解,看着纳兰锦绣。吉祥心里却是了然了,走到跟前儿打开窗户,果然看到了纪小白。

“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纪小白把东西递给吉祥,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吉祥看着手里的貔貅坠子,觉得跟姑娘以前佩戴的那个朱雀是一对。只是来北疆的时候,姑娘把它放在金陵没有带来。她转身把玉坠子递给纳兰锦绣,纳兰锦绣看着光秃秃的玉坠子,便明白了三哥的用意。

“如意,你去把彩线取来。”

如意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就利落的把线筐拿来了。纳兰锦绣想到三哥喜欢穿青色的衣衫,就选了青线开始动手打络子。

吉祥和如意见她神情专注,彼此对看了一眼淡淡的笑了。心里暗道:果然还是三少爷有办法,知道郡主今晚肯定睡不着,所以给她找些事情来做。估计有这个玉坠子在身边,郡主就能睡个好觉了。

孰不知她们都想错了,纳兰锦绣这一晚不仅没睡觉,还打了一整晚的络子。她先是打了两条青色的,又想到三哥的朝服是蓝色的,就又打了一条蓝色的。然后又想着三哥总要穿别的颜色的衣服,就挑了一些稳重轻浅的颜色,逐样打了一条。

主子不睡吉祥和如意自然也没去睡,就在她身边陪着做一些针线活。后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就睡着了,纳兰锦绣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看着那两个丫头,困得实在可怜,她过去把她们摇醒,让她们回屋子里去睡。

吉祥和如意回去不久,就又有人轻轻叩动了窗棂。纳兰锦绣也不犹豫,过去打开窗子,果然看见纪小白站在窗外。见来开窗的是纳兰锦绣,纪小白明显怔了一下,然后郑重的向她行了个礼,十分恭敬的喊了一声:“姑娘。”

纳兰锦绣看着他那古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纪小白以前是对她可是不怎么恭敬,还因为梁弦歌的事无故得罪过她,如今却变得如此有礼,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纪小白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敬重少爷,就要怎么敬重姑娘。姑娘离开的这段时间,少爷是个什么样子,他也是清楚的。他虽然做事情比别人慢三拍,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姑娘在少爷心里是极为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心心念念,眼珠子一般。得罪了未来的主母,可不会有他好果子吃,所以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讨好姑娘。

纳兰锦绣见他半天也不说话,就问:“是三哥让你来的吧,可是有什么话要传给我?”

纪小白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她,道:“这是少爷刚刚写好的字帖。”

纳兰锦绣接过来,嘴巴一撅,语气十分不乐意:“三哥今天才到,又要开始监督我写字了吗?”

纪小白想说也不是要监督你写字,只是他睡不着,所以就写了一晚上的字,又觉得你大概也睡不着,就索性让我给你送来了。但是最终他还是没说,他知道自己笨,不怎么会察言观色,说的多肯定就错的多,万一哪句惹得姑娘不高兴,还不如不说,索性就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纳兰锦绣转身把自己打的络子都拿了过来,一股脑的交给纪小白。又想到玉坠子还在自己身上,就抽了一条青色的把玉坠子穿了进去。

纪小白一看手里七八条颜色各异的络子,顿时惊的睁大了眼睛。他有点不太确信的问:“这都是你打的?”

“嗯。”纳兰锦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是她打的,难道还会有旁人?这是三哥贴身用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假手于人呢?

纪小白暗叹,姑娘这手可真是够快的,这络子又是整齐,又是好看。他放到怀中妥善收好,然后才告辞离开。等到他把络子都交给纪泓烨的时候,纪泓烨蹙了眉头问:“这些都是她打出来的?”

“是。”

“这丫头……”他无奈的低叹一声,本想着她睡不着,给她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谁知她竟然打了这么多,怕是把眼睛累坏了吧。虽然有些责怪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此刻是欣喜的。

他念着她,她亦念着他,这样的感情不就是刚刚好的么?纪泓烨把玉坠子又系到了自己腰间,想到纳兰锦绣的那只还留在金陵,就淡淡笑了笑,回去的时候再还给她吧。

两人虽然一夜无眠,但第二天的精神却还是很好的。镇北王看纪泓烨是个读书人,倒想让他领略一下北疆风光,所以用过早膳之后就带他去了马场。直到在马场上镇北王才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纪阁老,可不是只会捏笔杆子,也不是只会脑子朝堂上搅弄风云,这还是一个练武的好手。

能文能武,上马能战,下马能治,这才是他大宁朝臣该有的模样。镇北王的心里,对纪泓烨的喜欢不由又多了几分。

镇北王和纪泓烨去骑马,纳兰锦绣自然是不能跟着的。她闷在院子里也没有事情做,索性就把纪泓烨昨晚写的那些字贴拿出来描。然后,她竟然发现三哥写给她的依然是四书,而且还是接着她之前写到的地方继续写的。

她满脸黑线,三哥就是这么执着的一个人。估计等她回到金陵以后,还是要把落下的都写完。她觉得以后真的是长路漫漫,一点儿都看不到希望。以她现在写字的水平,三哥肯定不会满意的,写完了四书,还有别的,无穷无尽……

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那副场景:

三哥蹙着眉头看她写字,她才写了两个字就被叫停,然后他就会训斥:“难怪你的字没有进益,你写字根本就没专心过。我让你把横和竖都要拉直,却不是让你完全着力于字骨,你现在这样是矫枉过正,一点洒逸之感都没有。”

再然后,自然就是捉了她的手,一笔一画带着她书写。

要说她怎么会这么清楚,那还不是因为三哥以前就是这么教她写字的。她现在倒是有点怪自己天分不好了,为什么就这么笨?在三哥如此严厉的监督下,仍然不能写出一手好字。她若是写得好了,三哥也就没有必要一直督促她写字了。

纳兰锦绣正在为写字的事情犯愁,却不知道一场接着一场的危机,正在慢慢接近。

苍梧谣里的沈从苁自纪泓烨来了以后,就一直关注着镇北王的动向。她没想到,自己本就是要让镇北王府和纪家不能结亲,目的是纪泓煊和纪泓焕。谁知这纪泓烨竟然不远万里的巴巴求上门来了。这可真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又返回了原地。

这次任务,本就因为她怀有身孕耽误了,若是再让纪泓烨和纳兰锦绣结了亲,只怕不仅是她这谍主的位子保不住,就是性命大抵也是要丢了。以前她是一个人,自然无所畏惧。苦苦熬到谍主之位,也只不过是希望能生活得更好。如今,她想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并且,保它衣食无忧。

所以,无论如何,这门亲事一定都不能成。她本还需要一个特别好的契机,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是现在却不能等了,她拿出彤华,又把翠竹招呼过来,小声叮嘱了她一些话。

翠竹先是瞪大了眼睛,摇头拒绝,但后来对上沈从苁的眼,又认命的低了头。沈从苁看她犹豫不决,又在她耳边又说了一些话,翠竹脸上便挂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她把彤华贴身收好,转身出了屋……

177:彤华之祸(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7:彤华之祸入夜,纪泓烨就发觉了自己的不对。有什么念头在心口呼之欲出,是他如何压抑也压抑不住的。眼前都是阿锦的脸,耳边又都是她的声音。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想要……得到她!

纪泓烨脑海里被这种念头占据的时候,本来已经放在门上的手骤然收了回来。他紧紧咬着牙关,觉得自己现在太不对劲了,一定是着了什么人的道。他坚决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不然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去摘星楼,又会不会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虽然说她早晚都该是他的人,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纪泓烨转身向床榻走去,他想着自己必须要睡一觉,也许睡着了这种念头就不会这么迫切了。他刚躺在床上,就有人进来了,他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见是纳兰锦绣坐在床边上。

“阿锦,你怎么过来了……”他低声问,两手被他紧紧的握成了拳。

床边上坐着的姑娘,忽然低声笑了,她小声说:“三哥,我想你了,所以就过来了。”

纪泓烨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伸手就把她拉入了怀里。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当他真正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心里又充满了罪恶感,动手又把她推开了。

谁知她却不愿意了,缠了上来。两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唇也凑到了他的唇边,两人的距离很近,呼吸相融。

纪泓烨本就是个极为守礼的人,从这么多年他从没让人侍候过,就可以明白地表现出来。即便怀里这个是他心仪的姑娘,他也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这样抱着她一会就好了,万万不可以做出出格的事。

怀里的姑娘却是片刻都不能安生,动手开始给她自己宽衣。

纪泓烨眼睛猩红,紧紧的盯着身边的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变成野兽,要把她拆吞入腹。他本就是一个情绪非常敏感的人,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敏锐的捕捉到身边的危险,才能在官场上顺风顺水。

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人是非常危险的,虽然他脑子不太清楚,但是他也知道,阿锦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当他的目光移到那人胸前的时候,骤然惊醒。阿锦的左胸口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而这个人却是没有的。

他用尽全力要把那人推开,谁知对方却是有功夫在身的,和他缠斗了起来。纪泓烨被药物控制着,触觉变得非常迟钝,只有心里的一个念头疯狂的滋长。一时竟让那人占了上风。

正当纪泓烨在努力思考怎样才能脱身的时候,纪小白破门而入。他明显是被眼前的景象惊诧了,随即反应过来,上前两下就将那人制服了。这个人正是翠竹,只不过用的是她本来的面貌,来镇北王府之前,她和主子一人得了一张人皮面具,为的就是隐藏身份。

纪泓烨在纪小白的心里,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怎能容得这种人玷污。自从少爷做了官,不知道有多少人送了美姬给他,他向来是看都懒得看一眼。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不知羞耻,主动缠上门来。

纪小白怒不可遏,下手就没了准头。翠竹功夫虽然还算不错,但在纪小白这种高手手下,连两招都走不过。挨了两下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看着对方出手依然毫不留情,她觉得今天自己多半就要交代到这了。不过这么死去也好,作为一个谍者,任务失败,并且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住手!”纪泓烨拉好衣襟,勉强睁开眼睛。

“少爷……”

“你先不要动她,把她绑好,严加看守。”纪泓烨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

纪小白不解,这人是在镇北王府潜进来的,不应该交给镇北王处治吗?但是他素来是服从的,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不会去反驳,就动手把翠竹绑了,交给了其他人看管。

“你现在去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纪泓烨哑声道。

纪小白这才意识到了少爷的不同,他扑过去,心里隐隐能猜到一些,语气焦急:“我去把姑娘请过来吧,姑娘医术精湛,定然能为你解毒。”

纪泓烨摇头拒绝:“不要让她过来!”

“可是……”

“这不是普通的药,你听着一定不许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姑娘。”

纪小白虽然心里极不赞成他这种做法,但是也不得不服从。

纪泓烨本人的自制力是非常强悍的,当初穆离中了彤华都控制不住,而他却生生忍住了。这药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把人心中最强烈的想法给激发出来。只要中药之人,能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恶念,事态就会转好。待药效退去之后,这人也是没什么影响的。正是因为它对身体没有影响,也没有害人的东西,所以才来去无痕,让人查不出来。

纪泓烨的耳边始终回荡着纳兰锦绣的声音,又是清澈,又是柔和。他闭眼,牙关咬得死死的,心中一遍一遍的默念佛经。自从他进了文渊阁,成了最年轻的阁臣之后,他就开始信佛了。因为当一个人的地位足够高,权力又足够大的时候,总会有不少人争相恐后的示好。

有人送钱,有人送酒,有人送美人,当然也有一些附庸风雅之人会送他书籍,或者是送给她一些通晓诗书的女子。他可以拒绝一次,也可以拒绝很多次,只是时间久了难免要树敌。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更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为了能给自己找一个最恰当的借口,他就开始信佛。

对于清教徒要守的那些规矩,大家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这般,便没有人再给他送东西。即便是要送,也就是一些佛经而已。这些东西不值钱,也算不得厚礼,他来者不拒。

如此这般,他竟是看了很多经文,甚至养成了每日看一会儿佛经的习惯。而那些经文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纪泓烨在这一刻才算是深刻领会到了,佛经可以修身养性。当他把脑海里的经文,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心境逐渐清明。

不过这样折腾一通下来,他也是极为疲倦的,就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这时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纪小白在外面说有情况要禀明。纪泓烨嚯的睁开双眼,一双星眸中寒光凛冽。

他生性好洁,骨子里又有一种清正之气。发生了这种事自然十分愤怒。他起身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换掉,把袖口和衣领都整理的平平整整之后,才让纪小白进来。

“那女子骨头十分的硬,竟是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纪小白十分挫败。

纪泓烨的神色晦暗难明,他淡淡地道:“这种人肯定是带有目的来的,小心点别让她死了,至于骨头硬不硬,还有待考证。”

纪小白想到在刑部那些骨头硬的犯人,到了少爷手底下不是依然得乖乖招供吗?少爷自然有让他们开口的法子。只是现在毕竟是在镇北王府,做什么事都要束手束脚的。万一被人发现他们在王府里动用私刑,那恐怕对少爷的影响不好。尤其是现在这个当口,纪小白再是心思简单,也知道上门求亲的时候,哪有人手上带着血腥的?

“刚刚去做什么了,院子里的其他人呢?”纪泓烨想不明白,不要说纪小白有万夫莫挡之勇,就是他身边带着的可都是千机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是如何被那个女子潜进来的?

纪小白低头,底气不足的说:“属下刚刚看见有人在玩投壶,而且是把所有的箭矢绑在一起,十分好玩,就多看了两眼。至于其他的人,在院子里根本就没动,属下到现在也不晓得那个女子是怎么潜进来的。”

“大晚上的玩投壶,他们能看得见吗?你就没有怀疑过?”纪泓烨也真是为纪小白操碎了心。

纪小白也知道自己错了,临行前龙义曾千叮咛万嘱咐,断不可离开少爷身边分毫。他竟然被人激起了玩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以致差点被人趁虚而入。他心里内疚,便把头压低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纪小白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他迟钝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纪泓烨倒也没怎么责怪他。它心里在想,一定是有人故意引开纪小白。只要纪小白不在身边,他们就能成事儿。院子里的其他护卫,对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只是他带来的人,个个精良,如果是堂而皇之的进来,又不惊动其他人,那这人的身手应该是极好的。可刚才看她和纪小白缠斗,也并没有那么出彩。这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对方对镇北王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利用了地形之便。王府里一定有其他道路,可以直接通到他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并且能顺利避开院子里的那些护卫。

那也就是说,谋划之人很可能就在镇北王府之中。

178:谍者的求生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8:谍者的求生路纪泓烨一路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已经仔细观察过了,护卫们个个都是优中选优的好手。北疆时常打仗,赤阳城也不太平,想必镇北王父子为了保护家眷,留在王府里的人一定都是精挑细选的。如果是这些人里头出现问题,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样想来,那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镇北王新娶的王妃。据他所知,镇北王妃是沈皇后的亲侄女,名为沈从苁,是个极少在金陵城里露面的大家闺秀。像是他们这种出身的女子,从小就万众瞩目,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们这种身份的人,将来要被许给的人家,一定是在大宁朝举足轻重的。

可这位沈小姐却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性格内向,不喜与人接触。在金陵城各个世家小姐的排名中,独独没有这一位。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要赞一声好,说她天生的温柔识礼,颇有大家风范。

当初圣上赐婚,要把沈家的这位小姐配给镇北王的时候,他就曾揣测过,这一定是圣上想要拉拢镇北王。作为一个封疆大吏,手握重兵,金陵朝堂上对他的猜忌从来就没有淡却过。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身边,方便实时监督,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但唯一让纪泓烨想不通的就是,既是要到北疆这种地方来,那要让镇北王娶的女子为什么不是,沈皇后的另外一个侄女。那个女子从小就敢在金陵城的街头上策马狂奔,很是英姿飒爽,不拘小节。他曾见过那女子一面,很是聪慧灵敏。她应该才更适合北疆,也更适合做一名眼线。为什么偏偏派了这一个,不经常露面,大家对她一无所知的沈从苁。

起初他并没有太多在这上面费工夫,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看样子,这位沈从苁身上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这女子竟然可以在镇北王府立住脚,又住进了镇北王的苍梧谣,一定是颇有些手段的。他现在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好贸然动手。

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如今也只能把这个女子收押好。并且试图放出一些风声,证明这个女子还活着,并且在对她用刑,想要逼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对方一定会按耐不住,要么就会救人,要么就会灭口,只要他们一动他就能,趁机捕获。

纪泓烨之前因为远在金陵,虽然对纳兰锦绣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却也不知道是何人在算计她。阿锦是个稳当的性子,又冰雪聪明,一般人想要算计她并不容易。可现在的镇北王府郡主,在北疆可以说是声名狼藉,就因为那个侍卫冒犯一事。

他当时在想,肯定是有人在算计阿锦的婚事,之所以把她的名声搞坏,就是为了可以趁虚而入,想要做镇北王府的郡马。他把上门提亲来的那些人一一都排查过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心计,更没有这样的能力。

如今他才刚到北疆,就有人忍不住要对他出手。这个后果他自然是清楚的,如果他在这求亲的当口,与别的女子发生了关系,这就可以说明他这个人自制力差,并且私生活不干净。不仅会让镇北王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更会伤了阿锦的心,如此以来这门婚事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现在他的心里十分明朗,这人对他出手的原因,就是为了让纪家和镇北王府不能结亲。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也就不用多做怀疑,肯定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大人物。

纪泓烨揉了揉额头,他辛辛苦苦的算计,又不惜假意向慧王示好,做了慧王的入幕之宾,才摆脱了自己和九公主的婚事。如今离把阿锦娶回家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如何能允许这个时候出事?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来了,那他自然就不可能再放过。顺带连阿锦之前所受的委屈也一并替她讨回来。他要让对方知道敢算计他。敢动阿锦,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纪泓烨想到这里眸色渐深,有暗色的光在他眼中闪烁。他语气十分平静的说:“你去告诉左统领,我把他带来不是让他做个摆设的,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要因为现在是在镇北王府,就把自己手里的活计忘记了。明日之前,我一定要让这人吐口。”

纪小白一想到左统领的那些手段,就有些不寒而栗。当初少爷指名要把他带上,他和龙一心里还犹豫,左统领的手段用来刑讯逼供是最好的了,可千里迢迢来到北疆带他做什么呢?却不曾想在这竟是派上了用场。

纪小白出去办事了,纪泓烨却是没有一点睡意。昨晚本就没睡,今晚又折腾到了大半夜,他的头脑却依然还很清楚,想来是这背后之人彻底激怒了他。他现在心中真是万分庆幸自己来了北疆,并且要把阿锦带走,不然让她留在这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是危机四伏的镇北王府,他又如何能够放心呢?

以后,他一定要把阿锦带在身边,决计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涉险了。

他这般想着,就又察觉媒人来的为何这样迟,甚至今日他都没有收到他们的行程报告。这么想着他心里骤然明白,有人要毁了这门婚事,那一定就会用尽方法拖住他。也许媒人在路上就已经出事了,或是遇到什么状况,一时半刻来不了。迟则生变,他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还是要想别的法子才好。

这样想着他便自己走到书桌前,铺开纸,又润好笔,给也在北疆的吕修崖休书一封。吕修崖也是沈青正的弟子,不过要比纪泓烨早上几年。要说这个吕修崖也是很传奇的,他当年弃笔从戎,震惊朝野,如今在整个大宁朝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纪泓烨来北疆之前,两人还互通书信,吕修崖告诉他,他也要来北疆,为的是向徐锦策讨要训练骑兵之法。他还要比自己早上几日,想来人已经在北疆了。而且吕修崖特别说明了,这次虽然有公事在身,但更是想带夫人领略一下北疆风光。

纪泓烨想到吕修崖既然是带嫂子来的,嫂子又贵为朝廷二品诰命夫人,如果让她来说这门亲,应该也是合适的。纪泓烨言简意赅的说明缘由,又将书信交给纪小白。如此这般师哥今晚便能收到书信,如果快的话,明日就会带着嫂子过来,这事情也就可以定下了。

即便师兄有事情耽搁,也一定会比金陵来的人要快,这样就可以避免夜长梦多。只是唯一的缺点就是聘礼不能到。不过,镇北王是个性情直率之人,应该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等到纪泓烨思虑完毕,把心中的事情都理顺之后,天际已经放了鱼肚白。他发现自己又是一夜无眠,今日还不知幕后那些人会不会有其他动作,他需要足够的精力去应付,所以就和衣躺在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纪泓烨这边尘埃落定,苍梧谣那里就有人通宵未眠了。沈从苁见纪泓烨的院落迟迟没传出动静,也不见翠竹回来,便知道一定是失手了。她早就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纪大人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所以对失手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不可接受。

只不过说到底这次不成,便是在对方面前露了拙,想必现在纪泓烨就在等她自己露出马脚。翠竹虽然不是最优秀的谍者,但对于她的忠心,沈从苁却不曾怀疑过。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是无亲无友,孤身一人的,如果任务失败尚可挽回的,那就还有希望,若是不能挽回,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如果因为自己不舍得死,而牵连了上级,那被组织抓回去的后果,可就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他们这个组织,折磨人的方法层出不穷,是没有人可以想到的。

上一任谍主就是因为任务失败,选择了逃亡。可惜最后被捉了回去,如今人还没有死,只不过是用烧红的铁水把双脚固定在地上,让他这一辈子就只能站着了。沈从苁曾去地牢见过他一面,那人年纪轻轻却已经满头白发,只求着能给他一个痛快,让他早早解脱。可是谍者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解脱的?

都说谍者是活人的死路,也是死人的活路。其实更确切的来说,一做了谍者,便没有了路。没有自由,没有主见,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任务要求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得做什么,如果完成不了,等待你的就会是毁灭。

拼尽全力完成任务,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这就是谍者求生之道,不可谓不可悲。可这就是他们的命运,没有谁可以选择的。

沈从苁闭眼,她知道翠竹活不过明晚了。因为在翠竹临行前,她曾亲手给她喂下毒药,那药名为“湮”,但凡服下的人,十二个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都会腹肠俱烂,化为一滩血水。

179:跟着三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79:跟着三哥第二天傍晚,纪泓烨正在看吕修崖送来的信件。说是他手上有件要紧的事,后日一准会携内子上门,替他求亲。纪泓烨把信件置于烛火上,刚刚变成灰烬,就见纪小白脚步匆忙的进门。

“什么事情如此慌慌张张的?”纪泓烨蹙眉,神态不悦,他一向不喜欢做事毛躁的。

纪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少爷,昨晚捉住的那个女子……不太好。”

“怎么?”纪泓烨神态不变,他对左统领的本事还是很放心的,一般不会弄死人。

“一直在吐血。”

“左统领怎么说?”

“他说绝对不是他的原因,因为还要问话,他不可能下那么重的手。”

“她没有服毒吗?”

“看守得很严实,一直绑着呢,之前也已经详细的检查过了,没有携带毒药。”

纪泓烨蹙眉:“把姑娘请过来,记住一定不要惊动其他人。”

纪小白匆匆的去了摘星楼,请了纳兰锦绣过来。纳兰锦绣一见纪小白深夜来访,心里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三哥若不是有急事,绝对不会在半夜惊动她。

“可是三哥哪里不舒服?”她白日里就觉得这三哥的脸色不太好,询问了他,他只说有些水土不服。想到他周车劳顿,过来以后又没有休息好,她便也没怎么过问。

纪小白见她神色担忧,就大致的给她把情况说了。他当然没说,他是从少爷的床榻上把那女子揪下来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万一姑娘因此生气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纳兰锦绣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她觉得纪小白说话支支吾吾的,肯定是对她有所隐瞒,准备见了三哥再细细问清楚。到了纪泓烨住的院子,他已经等在门口,见纳兰锦绣只穿着家常服便出来了,蹙了眉头,训斥:“夜深寒气重,你怎么都不晓得把斗篷穿上?”

纳兰锦绣一怔,她本是极怕冷的,这样的夜晚没有斗篷根本就出不了门,可刚才季小白去找他,他满心都在担心三个的事,这一路走来竟然不觉得冷。如今被他这样一说,他就觉得寒气刺骨了。

纪泓烨也顾不了事态有多紧急,拉着她冰凉的手就往屋里走。纳兰锦绣乖乖跟在他身后,身体虽然寒冷,心下却养出一股暖意。纪泓烨把自己的大氅给她穿上,又用手背试了试她脸颊上的温度,冷声道:“先在屋子里坐一会儿吧,你看看你都聊成什么样子了”

纳兰锦绣满心都在那个女刺客身上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拉好在身上的大氅焦急的说:“你快带我去看看那个女子吧,说不定还有救。”

“她若死便是她命该如此,你要先暖和过来再说。”

“三哥……”纳兰锦绣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副讨好的神情。

纪泓烨把她的手拿开,她却又拉上了,这次还甩了甩,一副小女儿娇娇气气的模样。纪泓烨无奈,只好牵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同出门。

翠竹被绑的结结实实,神情痛苦,还一直不停的在吐血。看样子,已经是活不下去了。纳兰锦绣知道她这是中了毒,就把解毒的药丸喂给她吃。

翠竹知道自己现在这张脸郡主并不认识,可在经历了这么痛苦的折磨之后能看见她,翠竹瞬间就热泪盈眶。她想到了郡主当初救主子的样子,想到了她们利用了她的善良,想到了她们亲手把她的名誉毁了……她摇头拒绝,整个嗓子已经都是哑的了:“不用浪费良药给我了,没有用的。”

“你先把它吃了,它可以延缓毒发的速度,我再想办法救你。”

翠竹摇头:“没用的。”她任务失败,即便是现在不死,用不了几日也还是要死的。她刚刚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没有那么害怕了,而如果她活下来,她还是要担惊受怕。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纳兰锦绣却不打算同她商量了,她让纪小白过来,紧紧扣住翠竹的牙关,硬是把解毒的药丸给她喂了下去。

纳兰锦绣所用之药都是极好的药,而且同样的药材在真正懂药人的手里,会发挥出极大的功效。就是最平常的解毒丸,纳兰锦绣亲手制出来的一颗,也能抵得上别人的三颗甚至五颗。这一颗药喂下去半盏茶的功夫,翠竹的痛苦就减轻了不少。

纳兰锦绣对毒的研究本来就很浅薄,虽然她已经恶补了不少,但毕竟没有高人点拨,她悟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好在她上一世的时候,常年在外,出入深山老林,见识颇广。师傅给她讲药理的时候,也没少点拨了毒,故而她还是懂了不少。

如果她上一世能在多活几年,师傅应该就会给她讲到毒了,她现在钻研起来也就不用这么费力。可想归想,她手上却是片刻都没停。

她先是切了脉,秀眉渐渐蹙了起来,又动手去按翠竹的腹部,然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纪泓烨看她的神情有些担忧,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柔和地问:“怎么了?”

“她……她……”纳兰锦绣结巴了两下才说出来:“她身体里的东西已经烂掉了,也就是说,没有救了。”

纪泓烨蹙眉,道:“这是什么毒药?为什么如此霸道?”

“断肠草。”纳兰锦绣平静地道:“只不过还加了什么具有腐蚀性的东西,所以发作起来才会这么迅猛,我觉得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纳兰锦绣的话音刚落,那边翠竹依然哑着嗓子说:“我害过人,这应该是我的报应。郡主不要因为自己救不了人就自责,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翠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断了气。

纳兰锦绣是一名大夫,她救过无数人,也看到过无数人从自己面前死去。她深知自己不是神仙,不可能真的生死人、肉白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钻研医术,尽量救治更多的人。

可听到翠竹的这些话,她心里竟然升腾起一种难言的失落感。这人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不然为什么会称呼她为郡主,又为何会用那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可惜她救不了她。她一死,三哥的线索就断了。

不过她并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多长时间,因为翠竹的尸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就是逐渐融化掉了,伴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个场景说不出的血腥诡异,就是看着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不对,应该是一具还带着余温的完整尸体,从腹部开始渐渐的就要融化掉。

纪泓烨面色一如既往,却伸手拉了纳兰锦绣出门。他觉得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看见这样的东西,晚上难免要睡不好。而且这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做呕。

纳兰锦绣出来以后嗅着外面清冷的空气,觉得头脑一下子都跟着清新起来了。她侧头,看见三哥牵着她的手,淡淡的笑了下。这种感觉很好,不管刚刚经历了什么,只要他在身边,她的心里就会变得异常安宁。

在有了上一世那种经历以后,能有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心中真正能让她信赖的人,其实,就只有三哥而已。这种感觉像是命中注定,像是约定好的,那么的顺理成章,让人无法拒绝。

对于其他人,她总是想着别人对她好,她也要对别人好。只有三哥,她想待在他身边,想用余生为他煮一壶茶,想陪他一起看夕阳微斜,岁月安稳。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希望即便历尽沧桑,仍能守住现在的这颗心。

纪泓烨本是担心她害怕,所以才把她带出来的。却见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那双如星子的眼眸,真是要比这漫天星河还要耀眼。他低头,轻轻柔柔的一个吻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然后,他看见她笑得更厉害了,还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另外一只眼睛。那模样又活波、又灵秀,他喜欢得只想把她捧在心口捂着。他低头,看着她翘首以盼的模样也很想笑,是那种发自心底的愉悦,如何都控制不住的。复又低头,亲吻了她另外一只眼睛。

纳兰锦绣忽然踮起脚,两手紧紧搂了他的脖子,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小声说:“三哥……”

她心里一点都不踏实,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发生的那件事,也是因为她害怕,幸福会不会又在她面前华丽的转身了呢?因为太过期盼,所以真要得到的时候反而不敢相信。而且又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有人不想他们在一起的,她无端就变得很害怕。

纪泓烨伸手抱了她,让她静静靠在自己的怀里。他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声音温和:“阿锦,不要怕,这次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会把你带回去的。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要你做我的妻。”

纳兰锦绣在他怀里点头,心下一片安然。她想着,只要三哥不放弃她,那她就一定会跟着他的!

180:媒人上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0:媒人上门吕修崖夫妇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了。镇北王对弃笔从戎的吕修崖一向印象很好,因为两个人曾在战场上遇到过。

那是镇北王带兵去援救他,当时镇北王还觉得一个年轻的小军官誓死要守城,无疑是以卵击石,是非常愚蠢的做法。他应该先撤退,把城池让给敌人,保存实力,等待援军。

可当他知道,因为敌人来得太过突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是大军压境,整个城的百姓都没有撤退。吕修崖之所以要守城,就是想要把老弱妇孺都转移走。

当时有声音是在质疑他的,用强兵强将去换那些老弱妇孺的命,到底值不值得?毕竟真正能把城池夺回来的人,还是他们,如果他们不能保全自己,那些老弱妇孺也只有被屠的命。

吕修崖穿着齐整的铠甲,站在城墙上,高声道:“作为一名军人,首要的职责就是守护疆土,保护百姓。如果在敌人来了的时候,我们丢城潜逃了,留下百姓任人宰割,那可还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可还对得起插在城墙上的这面军旗?你们的吃穿用度,是当地老百姓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若是把他们抛弃了,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最终,因为有镇北王的支援,他们撑到了徐锦策的援军。吕修崖对镇北王父子更是敬重,他所在的城并不受北疆管辖,当地的援军迟迟未到。他不得不向北疆求援,本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想却得到了他们的援助。

他本就和纪泓烨投缘,如今见自己的小师弟有心要求娶镇北王府的郡主,他更是愿意成人之美。所以办完自己的事,就赶紧带着夫人来了。吕夫人是个饱读诗书的内宅妇人,年纪长了吕修崖三岁。因为保养得当,容貌上看着却要略小于她的夫君,夫妻间也是甜甜蜜蜜的。

吕夫人看纳兰锦绣年纪甚小,却十分沉稳端庄,心里也是很喜爱的。她同纳兰锦绣说起话来十分的温柔可亲,尤其是说起从夫君口中听到有关纪泓烨的事迹,更是觉得那样沉稳的一个人,能为了纳兰锦绣这样,实在是难能可贵。

纳兰锦绣没想到三哥会又找了媒人上门,而且看爹爹的样子还是非常满意的,也就放心了。

镇北王和吕修崖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也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因为相谈甚欢,所以就坐在一起用午膳。沈从苁作为镇北王妃,自然也是在的。她一直都笑得甜甜的,贤惠的给纳兰锦绣夹菜。

纳兰锦绣却觉得她身边的翠竹今天有些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太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似乎比平时沉默了许多,眼睛总是有些飘忽不定的,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沈从苁夹了一只大闸蟹到纳兰锦绣的盘子里,柔声说:“这螃蟹特别肥美,快尝尝。”

纳兰锦绣本就是极喜欢吃螃蟹的,在北疆这东西又极缺,现下自然是忍不住的动手就要剥。

坐在他斜对面的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并且是把鱼骨已经剃干净的。纳兰锦绣本来伸向大闸蟹的手,就又悄悄的拿了回来,乖乖的去吃鱼肉了。

餐桌上的人个个都是鬼灵精,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大家的眼。吕修崖却是个直爽性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小师弟,愚兄以前竟然没发现,你还有管家婆的潜质啊!那大闸蟹怎么了,郡主喜欢吃,你就让她吃嘛!”

镇北王却觉得自家女儿实在听话得有些过头了,连想吃什么都要受人管制。以后嫁到金陵去,山高水长的,他又不在身边给她撑腰眼子,这还不得给人欺负死?

吕夫人到底是女子,又心细如发。她笑着说:“螃蟹性寒凉,女子是不易多食。尤其是北疆气候冷寒,郡主用餐的时候就更应该注意了,免得以后腹痛。”

吕夫人这几句话一出口,镇北王和吕修崖都沉默了。他们都在做自我反省,一个是女儿都这么大了,一个是也有两个孩子的人了,却从来不知女子是应忌食螃蟹的。这样看来纪泓烨将来必然会是个好丈夫,现在就已经如此上心了。

纪泓烨眉眼淡淡的,正在往自己的盘子里夹菜,每一种都夹了一些,很是全面齐整。他看纳兰锦绣乖乖的吃鱼,唇畔微不可察的凝出一抹笑意,虽然一闪即逝,却还是藏不住浓浓的宠溺。

纳兰锦绣把他夹的那块鱼肉吃完,神态乖乖的,很自然的在纪泓烨推过的盘子里,夹了一点青菜吃,又顺手把自己的空盘子推给了他。众人恍悟,刚刚纪泓烨夹的那一盘子菜,竟然都是给郡主的,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如此自然,不难推测,这两人早就情投意合了!

镇北王心里倒是有点酸酸的,自家女儿怎么就那么听别人的话。可又不得不承认,那人是真的把女儿放在心尖子上,就连吃食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放在心上了。大宁朝是个男权至上的国度,素来只有女子伺候夫君的,哪个男人肯动手替夫人做些什么?尤其是还在众人面前。

这纪泓烨确实和一般的酸腐书生有很大的区别,也难怪女儿会心仪于他。自小就有这样优秀的男子长在身边,她自然是看不上其他人的。如今婚期就定于七日之后,他心中诸多不舍,可到底还要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好在嫁的人是她心仪的,虽然路途遥远,但他每年都要进宫复命,总之还是能见上一面的。

君子有成人之美,吕修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善事一桩,好歹是把婚期给定下来了。以后,他这位惊才绝艳的小师弟,必然会在大宁朝大放异彩。而他和夫人恩爱之情,也必将会传为一段佳话。他想想就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吕修崖夫妇用过午膳之后就告辞了,纪泓烨去送他们。吕夫人在马车上,纪小白跟在身后,他们师兄弟二人,牵着马,缓缓而行,是难得有机会能说说话。

“哈哈哈,愚兄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吕修崖拍了拍纪泓烨的肩膀。

纪泓烨一向温和的眉眼,因为终于达成所愿,看起来也更加温润。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仿佛晴光映雪一般,就是让吕修崖这个大男人也看痴了一下。

“还要多谢师哥和嫂子的成全。”

“没有,我们也只是顺水推舟,主要还是因为郡主心仪于你,而镇北王本身也有意促成。”吕修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看四下无人,才又小声说:“你同郡主情投意合,那小姑娘又属实讨人喜欢,不过你可要记得这是在人家的府邸上,断断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不会。”纪泓烨说的斩钉截铁。

不会?吕修崖怀疑的看着他。他也是男人,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看他眼里只有一人的神情,他还真不信他对人家郡主没有想法。当然,他像纪泓烨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长子。

他是最能体会男人这时候的心情的。况且那之前他已经有了两个丫头侍候,也都是很得他心的,他还是恨不得时时能和夫人缠在一块。

后来,因为夫人有孕,按理说要把那两个丫头抬成妾室的。母亲做的主,夫人也表示同意,他也觉得她们同他有些情意,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本来该是一件喜事,府里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是热闹闹的。

夫人因为有了身孕不能操持,一切的礼节都是由母亲身边的嬷嬷给办的。那日席面上有新做的桂花糕,他记得他的夫人特别喜欢,到了母亲那边却发现她不在。母亲说她是害喜害得厉害,见不得荤腥,让丫头扶着去花园那边透气了。

他心下担心,就用油纸包了桂花糕,准备让她多少吃一点。却见他的妻子靠在假山的石头上,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她因为害喜,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人在极速消瘦,这般站在那里的时候,就看起来特别可怜。

他走近了才发现她在哭。他一时怔在原地,觉得脚下有千斤重,竟是不能再前进一步。当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时候,他的夫人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也以为她是愿意的,但其实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同别人一起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她心里其实是最不好受的那个吧!

当初要娶她进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觉得母亲安排的一定就是对的。等到她真的嫁给他,她才发现母亲真是给他选了一个好妻子,温婉端庄,知书达理,内宅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那两个自己以为会被苛待的丫头,她都是厚待着的。

他觉得她很好,也因为她一点一滴的关心,心防逐渐崩塌。他让她住进自己的心里,甚至在她进门后,就再没碰过那两个丫头。倒也不是在刻意避讳,他只是觉得他们在新婚,他应该尊重他的妻子。

181:原来我不是郡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1:原来我不是郡主吕修崖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关心爱护他的夫人,不寻花问柳,也不和同僚们胡闹。可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他的夫人想要什么。她一直是最合适他的那个女人,可她除了要迎合他的喜好外,又有什么爱好,他竟是一无所知。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东西,为什么要在她怀孕那么辛苦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快活?他没有把桂花糕送给她,也没有去哄还在哭着的她,甚至为了不让她落下善妒的名声,他把那两房妾室都留下了。

可她们就真的只是空有其名而已,注定只能守一世生寡。他也曾想给她们一笔钱,放她们出去,可她们说,除了府便没有了依仗,如此这般也挺好的。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年,他不想在朝廷上做官,金陵的尔虞我诈让他心生厌烦,决定要去边关做监军。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妻子应该留下侍奉父母,只有他,毅然决然的把她带在了身边。

如今他们有两个儿子,一家美满。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对妻子有亏欠。她把最完整的她给了自己,整个精神领域也全都是他,而他却因为天生的优越条件而辜负过她。

他想他这位小师弟重情重义,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有人伺候,又是那样把郡主放在心尖子上,他们夫妻以后就会少走很多弯路。这般想着,就不禁开始有些羡慕他。

“你有佳妻如梦,好好惜福。”

“嗯。”

“我以前就听说镇北王府的郡主养在你们家,想来你们也是情投意合。但我又有些担忧,怕她是被宠坏了的,你家老太太宠爱她这个外孙女,那可是整个金陵城都出名的。”

纪泓烨一想到祖母变着法儿的护着阿锦,也不由得笑了。

“我甚至当时都想过,你是不是违抗不了老太太的命令,才要来求亲的。不过我转念一想,什么人能威胁得了你呀!心下也就释然了。如今见了郡主,我倒是放了心,她是个好姑娘,容貌,家世,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纪泓烨最听不得别人夸赞阿锦,在他的心里,阿锦自然是最好的。他也希望别人能够发现她的好,反正不论如何,他都会护着她的。可当人一夸赞她的时候,他心里又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藏在心头的珍宝,一不小心被别人给发现了。他还真是给别人看一眼都不愿意,万分宝贝。

“我在跟你说话,你又在走什么神呢?”吕修崖见他半天不回话,又道。

纪泓烨笑着看着他,缓缓道:“我在想着她这么好,我要怎么把她藏起来才好。”

“藏谁?”吕修崖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纪泓烨淡笑不语,只觉得师哥领兵打仗都……都变得越来越直率了。

吕修崖触及到他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沉稳淡然的小师弟,竟然会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二十多岁,身居高位的男人还能守身如玉,这在整个大宁朝的历史上也是独一个了。

因此,有不少人曾传言纪大人不好女色,是因为他喜欢男人。按照金陵城的风气,肯定有不少人给他送过,他都有些好奇,小师弟收到那样礼物时候的表情。等到他这次把郡主娶回去以后,一定会让那些人倍感脸痛,这巴掌打的可是无声无息,徒留一脸狼藉呢。

纪泓烨在这和吕修崖相谈甚欢,却不知镇北王府里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

纳兰锦绣看着突然闯进府里的人,整个脑袋都是懵的。那个一身布衣的老太太,自称是先王妃的乳母,她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说这才是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

那个姑娘怎么看都是和徐锦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说徐锦笙的眉眼和徐锦策有几分相似,那么这个女孩就只能说是相同。对,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就连镇北王看着那个女孩都说,她和阿谣生得一模一样。

然后纳兰锦绣耳边就回荡着各种声音,像一道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这才是真正的镇北王府郡主!徐锦笙本身只不过是那个产婆所生之女,因为忌妒镇北王府门庭高贵,所以才把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交换了来!她和镇北王府根本就没有关系!

纳兰锦绣看着镇北王十分震惊,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那个骨瘦如柴的女孩一直在哭泣;看着沈从苁把那个女孩扶起,并且柔声安慰……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出父女相认的戏码,可笑的是她并不是一个局外人。她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因为借了别人的身份,才得了外祖母的宠爱,才得到了父亲和兄长的关怀。如果她是刚刚借用了这副身体,可能会对这些没有感觉,最多也就是感叹一声,造化弄人罢了。

可现在她已经把自己完全融入了徐锦笙的一切,把她的亲人当做了亲人。如果是不曾得到过,那她也不会生出那些贪念。可她已经确确实实的体验到了,她上一世遗失的东西和遗憾,都在这一世得到弥补了。

如今却又告诉她这样一个结果,这是不是有些太戏剧性了?难道她注定要一生孤苦,无依无靠吗?就像上一世一样,在拥有了那么多东西之后,又一件一件的失去了。

她一时无法接受,她不想接受!

那个女孩瘦瘦弱弱的,明明就是和她同龄,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要比她小上几岁。可能因为情绪激动,又因为哭泣了许久,她忽然晕了过去。

镇北王神态焦急的抱起那个女孩,大喊着让侍卫去请大夫。纳兰锦绣想过去看一看,她就是大夫啊!可她觉得这一刻自己竟然是多余的,不然为什么镇北王会不记得她就是个大夫的事实呢?

院子里一瞬间就变得特别凌乱,镇北王抱着那个女孩步履匆忙的去了苍梧谣。沈从苁自然是要跟着的,可她在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静静看着纳兰锦绣,她说:“你先回摘星楼吧!郡主晕过去了,王爷一时也顾不上怎么决定处置你,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我会为你说话的。”

纳兰锦绣整个人还是懵的,这不是镇北王府么?不是徐锦笙的家么?为什么她还要等待处置?为什么沈从苁会以一种主人的姿态来告诉她?

纳兰锦绣迷茫的看着周围,因为当时拦不住那个婆子,所以跟进来许多侍卫。大家都在看她,眼睛里更多的都是同情。这种眼神是让她最害怕的,因为上一世让她家破人亡之后,有许多人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她慌乱的想要逃离,心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死灰。就仿佛她又重新经历了上一世的痛苦,不管她如何努力,不管她如何心存善意,到头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知是谁找来了吉祥和如意,两个丫头看着她,眼里除了眼泪,就也是那种同情。她们喊她郡主,周围人的眼神就更奇怪了,于是她们就不敢再喊了。只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哭泣。

纳兰锦绣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她挣开被她们握着的手,力气有些大,连带着她的手腕都疼了起来。可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因为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木讷的,根本就没有了痛感。

她觉得自己要离开这,她现在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可她所拥有的一切庇护现在都没有了,茫茫人海,她应该去哪儿呢?她忽然想到了三哥,对,她不是还有三哥吗?她可以去找他,现在就去。

她提着裙裾急匆匆的出门,王府门口的侍卫看着她神色不对,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阻拦。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拦,毕竟现在这个是郡主,但她好像又不是郡主了。这姑娘年纪这么小,看起来也挺可怜的,她这样慌慌张张的跑到大街上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有两个侍卫终究是看不过去,在后面缓缓的跟着她。

纳兰锦绣整个脑袋都是混沌的,她知道三哥去送吕修崖了,可他们走的是哪条路呢?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现在一团混乱,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尽快找到三哥。因为她现在很害怕,也很慌乱,她现在就想要确定,三个是不会抛下她的。

可她又有些犹豫,三哥要娶的是她还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呢?如果他要娶的是郡主,那是不是刚才的那个小姑娘才应该是他的妻子,而自己和他的婚事是不是就要不作数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想太多,反而还在担忧自己有哪里是没考虑到的。

这样想着她忽然又有些害怕见到三哥了,万一三哥拒绝了她,也像其他人那般同情的看着她,那她又能怎么办呢?天下这么大,却又这么冷,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纳兰锦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苍白的几乎已经没了血色,可她就是很倔强,一滴眼泪都没掉。

182:我养你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2:我养你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上一世,已经哭的太多太多了。眼泪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哭泣有用,那她的父母早就应该在她的眼泪中重新活过来,重新陪在她的身边。

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无可厚非,她的父母若不是死了,是断然不会抛弃她的。所以,她不想再哭,因为眼泪只能证明她示弱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坚强,只有足够的坚强,她才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可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冷呢,仿佛被剥出来丢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一样。

她仰头,天上明明就没有下雪,为什么她的世界会冰封万里?

爹爹、哥哥甚至是外祖母的喜爱,都将不再属于她,只因为徐锦笙身体里,流的不是镇北王府的血。所以,她便成了一场笑话么?反正也是她占用了别人的,总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北疆迎来了第一场大雨,纳兰锦绣发现就连老天爷都在欺负她。她看着身边的行人因为下雨而变得步履匆忙,大家都在赶着回家,可她却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她摸了摸身上,自己没有带银子出来的习惯,现在她是身无分文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出来的这么急?她应该在镇北王府等三哥才对。即便镇北王真的要逐她出门,即便三哥也不要她了,那她也应该收拾一些盘缠才能走啊。如今,她要怎么办呢?

纳兰锦绣一个人站在大雨中,雨水很冰冷,这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咱们把她带回王府去吧!”身后的一个侍卫说。

“可她不是咱们王府的郡主。”

“不是郡主又怎么了?王爷对谁都是厚待的,难不成还要亏待了她?”

“可终究是她害得郡主离家那么多年呀。”

“她和郡主差不多大。”

“可谁知道郡主和王爷会不会迁怒于她?”

那两个侍卫大概也是在替纳兰锦绣考虑,怕她回去受责罚。可他们毕竟不能一直在外面陪着她淋雨,府里面也是有任务的,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去了。这世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他们身份低微,也帮助不了谁。

纪泓烨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因为正在下雨,除了王府的护卫外,他没见到其他人。他不知道王府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纳兰锦绣并不在王府里。等到吉祥和如意四处找不到纳兰锦绣,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他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纪小白有生以来第二次看到少爷如此慌乱,第一次是姑娘回北疆的时候。

纪泓烨顾不得还在下雨,大步去了苍梧谣。镇北王府真正的郡主还没有醒过来,镇北王看着她和亡妻一模一样的脸,整个人还是呆滞的。

这是他的女儿,几乎在和她眼眸相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确定了。可他的女儿本该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为何会落得这副模样?若是阿谣在天有灵,看到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到底会心疼的……

“王爷,阿锦呢?”纪泓烨脸色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可这种平静下蕴藏的却是滔天怒火。

镇北王明显被他问得怔了一下,他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女孩儿,却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他蹙眉,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

“嗤!”纪泓烨冷笑了一声,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苍梧谣。

纪小白带着护卫守在外面,一见纪泓烨出来,赶紧凑了上去焦急地问:“怎么样?”

“让所有人都出去找,必须要马上给我找回来!”

纪小白自然是片刻都不敢停留。纪泓烨就出门这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他觉得有点儿冷,忽然就想到了阿锦。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夜,她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办?

他一刻都不敢停,只知道自己现在就要把她找到。

“姑娘出去的时候,我们跟着的。”一个年轻的小侍卫,对着纪泓烨道。

纪泓烨沉寂的眼眸里忽然闪烁出一道光,他已经顾不得身份,两手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臂,厉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

那个小侍卫满脸内疚,低垂了头,小声道:“我们是从铜川道和她分开的,因为那时候下了雨……”

纪泓烨看着他,眼眸里的那束光,忽然之间就黯淡下去了。他放开那个侍卫的手臂,冷笑一声。为什么要对他们抱有希望呢?他们对阿锦来说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还是要靠自己,他一定会把她找到的,一定会把他的阿锦找回来的!

纳兰锦绣在一处勉强能遮住风雨的破烂棚子里躲雨,她蜷坐在墙角两手抱着肩头,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也没能让她身上暖和多少。淋了这样一场雨,她这脑子也清醒了很多。她想着等到天一亮她就去神农百草,那个老大夫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会收留她。

她现在心头无比庆幸,当初阿爹让她学医。这是一项非常有用的技能,即便是她真的无依无靠,只剩孤身一人的时候,她还可以给人瞧病,也可以自己制药,总之还是能生活下去的。

有人走到她身边,她却连头都没抬,她觉得现在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她什么事都不想管。下一瞬,她整个人被人抄了起来,她刚想要挣扎,就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顿时,温暖的感觉将她淹没。

温暖到她想哭……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紧紧搂住那人的脖子,像是抱住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她甚至忽略了那人同她一样,整个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她语无伦次的说:“三哥,我又变成孤儿了,没有人要我了,三哥……”

纪泓烨眉眼依然是沉着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他轻拍着她的脊背,在她耳畔轻声说:“阿锦不怕,以后我养你。”

纪泓烨伸手接过纪小白手中的大氅,仔细的包裹在纳兰锦绣身上,然后才带着人往回走。纳兰锦绣紧紧的搂着纪泓烨的脖子,两条细细的手臂暴露在外面。纪泓烨怕她会冷,低声柔和地道:“把手臂拿回来。”

纳兰锦绣听话的收回了手臂,可还是觉得不安全,就两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纪泓烨低头在她湿漉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安抚:“三哥在,你不要怕。”

纳兰锦绣把脸颊埋在他的脖颈处,眼泪顺着纪泓烨的衣领滚入他的里衣之中,贴在他微冷的肌肤之上,暖融融的透着湿意。耳边是她轻轻的啜泣声,纪泓烨忽然无比讨厌起镇北王府的一干人等。他伸手,把她插在头发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簪子拔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那是极好的翡翠,特别娇嫩,掉在地上就摔了个粉碎。

纳兰锦绣被雨浇了,又在外面呆了许久,身子十分难受,可脑袋还是清楚的。她不知道三哥的用意,就在他怀里动了一下,想去看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谁知却被他扣了身子,在他怀里一动都不能动。纪泓烨并不希望她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他怕自己会吓到她。他压抑着身体里的怒意,柔和地说:“我们不要了,三哥明日给你买一只新的。”

纳兰锦绣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既然她不属于镇北王府,那就断的干净一点好了。她怕镇北王府不要她,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天下有什么东西是他纪泓烨想要却得不到的?他的阿锦还轮不到别人来嫌弃,只能有她嫌弃别人的份儿。等到镇北王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他就带她走,这天下只要还有纪泓烨的容身之所,就必然会有阿锦的。

纪泓烨沉着眉眼抱着纳兰锦绣回了摘星楼。吉祥和如意看见这副模样的三少爷,皆敛声屏息的垂首而立,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她们知道三少爷这时候一定是在生气,再看看姑娘露在外面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这是淋了多久的雨啊!一想到这里,她们不由身形微颤。

纪泓烨面无表情的抱着纳兰锦绣放在床榻上。吉祥终究是忍不住了,提着裙裾跑上前,跪在床边上,看着纳兰锦绣,声音微哑道:“郡主……”刚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又唤了一声姑娘。

“送热水来。”纪泓烨冷淡的吐出这四个字,眼睛一直看着纳兰锦绣。

吉祥如意也不知道姑娘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要洗个热水澡的,就出去准备沐浴用的东西了。

纳兰锦绣虽然已经进了屋子里,却还是冷得一直在颤抖。双手依然紧紧的攥着纪泓烨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放。纪泓烨低头用脸颊贴了她的额头,温度不低,他蹙眉,用指腹轻轻揉按着她的眉心。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低低地唤了一声三哥。纪泓烨淡淡的嗯了一声,身子又靠得她近了一些。她忽然又哭了起来,十分的伤心无助,攥着纪泓烨衣襟的双手也转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183:不愿将就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3:不愿将就纪泓烨只好顺势坐在了床榻之上,然后伸手将纳兰锦绣搂进怀里。两个人的身上本就都湿漉漉的,也不用担心谁会沾湿了谁的衣裳。他们虽然一向亲进,但到底还是头一次同床共枕,纪泓烨也不多看她,只安慰地轻轻拍抚着她纤细的后背。

纳兰锦绣趴在三哥的肩膀上,哭的倒是不那么厉害了,却也还是在断断续续的抽噎着。纪泓烨只好柔声同她讲话,说的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话是出自谁人之口。纳兰锦绣听着他柔和的声音,情绪渐渐的平复下来。

“阿锦,不要睡,你这样睡了会染上风寒的。

“让我睡一会儿。”

“你乖点儿,沐浴后再睡。”

纳兰锦绣现在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三哥又在她身边,她现在就是很想睡。就连三哥的话,听在她耳朵里都像催眠曲一样。纪泓烨无奈,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又在她下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感觉到唇上湿润的触感,纳兰锦绣终于舍得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睛。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眸,此时正红肿的厉害,看起来莫名有点滑稽。纪泓烨微微侧头,唇角微弯,淡淡地道:“真丑。”

纳兰锦绣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睛,果然是肿了。她忽然觉得三哥有些不厚道,她都这么伤心了,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咬了咬下唇,怄气似的又将脸颊埋进了纪泓烨的脖颈处,细细抽噎着。

纪泓烨无奈,刚刚不是已经哄好了吗?难道因为他一句玩笑的话,就又惹得她伤了心?他伸手把像田鼠钻洞一样,扎在他脖子处的纳兰锦绣拎出来。又从她的衣袖之中抽出一块巾帕,纳兰锦绣虽然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可那块帕子因为贴着肌肤竟然是干燥的。

“把你的鼻涕擦干净。”他声音低哑。

“你嫌弃我……”她指控,整个嗓子都是沙哑的。

纪泓烨无语。

纳兰锦绣双眸微闭,淡淡地说:“三哥,我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了,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们说我是那个稳婆的女儿,可稳婆的年纪不是应该很大了吗?你说她会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

纳兰锦绣见纪泓烨没有反应,又继续说:“我身份未明,怕是配不起你了……”

如果三哥不曾入仕,也许他们还有机会。可如今,他是朝廷二品大员,兹事体大,又怎么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即便他待她有情,也不可能明媒正娶,而她不愿将就。她可以不嫁,或者是嫁一个平凡人,但她想要一心一意的感情。毕竟,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

一只微凉手掌突的抚上纳兰锦绣的眼睛,她侧头想要避开,他却不许。纳兰锦绣只好睁开眼,看见纪泓烨正垂首看着她,眉眼压得沉沉的。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疯了,哪里来了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三哥面前说这些?三哥若是有了打算,自然会告诉她的,她何必要暗自揣测呢?

“起来沐浴。”纪泓烨出口打断纳兰锦绣的胡思乱想,见她依然不动,他伸手把她从大氅里剥了出来。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她只是和他订了婚,又没嫁给他,还有就是都不知道这个婚约还能不能作数……想到这里她又蔫儿了,第一次觉得身份真是个好东西。

纪泓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和她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会娶她,不管他是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他都要娶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心里会有这么不安全的想法,难道真的是他做的不够?

也许因为九公主的那一件事,她已经不敢信任他了。这么想着,心里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就仿佛把一颗真心,捧到了别人面前,却被那人随意丢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到底还是凑上前去,把那个让他又恨又爱的丫头给亲了。

纳兰锦绣瞪着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心中暗暗吃惊,三哥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她整个人都是惊呆的,连带着柔软的唇瓣都绷得紧紧的。

纪泓烨这时候却丝毫没把怜香惜玉放在心上,亲得那叫一个狠。

纳兰锦绣推也推不开他,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在他身上,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厉害了。纪泓烨一手扯开床幔,整个人欺了过来。这床榻极为精致,因为是女子的绣床,故单薄了一些,此时因为多了个人,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呀声。

纳兰锦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吱吱呜呜的喊了一声三哥。话音还没落下,便又被纪泓烨堵住了嘴,更往床塌里头推了进去。床幔不厚不薄,在烛光的映衬下,暧昧气氛甚浓。

吻停了,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纳兰锦绣之前被雨淋了,又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看起来有些狼狈,有些可怜。她看着纪泓烨,白细的脸颊上浮着一抹艳色。

“还敢不敢胡思乱想了?”纪泓烨声音低哑,胁迫之意十足。

“不……不敢了。”纳兰锦绣很没骨气的说。

纪泓烨眉眼间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垂首在她额角落下一吻,然后才让门外候着的人进来,他自己出门去了。纳兰锦绣看着他的背影呆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发现三哥今天的情绪不大好。

吉祥如意小心翼翼的伺候她沐浴,纳兰锦绣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才感觉僵硬的身子柔软下来。她趴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吉祥和如意却不让她睡,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她还没用晚膳。

纳兰锦绣却不把这两个丫头的话当成一回事。她换好干净的家常服,便一头扎在床榻上,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出来了。

“起来用晚膳。”纪泓烨站在床榻边上,居高临下的同她说。

纳兰锦绣本来是打算将耍赖进行到底的,可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她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

纪泓烨蹙眉,让吉祥拿来布巾,裹了她的长发亲手替她擦拭。她趴在床榻上,这个姿势让她细细弱弱的身子,怎么看上去都有些撩人。明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偏偏腰肢极细,一双秀腿也是细且长的。

两个人离得很近,纳兰锦绣毫无所觉,纪泓烨却是血气翻涌得厉害。他暗暗责怪自己心不静,怎么就对她生了这种心思。又后悔不如刚刚让丫头来给她擦头发了。这就是一种折磨,他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一头秀发上。

好不容易把她的长发擦干,纪泓烨觉得该让她吃些东西了,低头问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竟然睡着了。今天大抵是累坏了,不然这样别扭的姿势怎么能睡得着呢?把她的长发整理整齐放在身后,发现小姑娘竟是长发及腰了。他忽的就想起了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君娶我可好?

看样子小姑娘真的是长成大姑娘了,也确实是可以做他的夫人了。纪泓烨这般想着,唇畔便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纳兰锦绣因为是趴着睡的,脸颊都挤得有些变了形,粉唇也嘟了起来。

刚刚沐浴过的人儿,看起来分外晶莹剔透。鲜嫩得像一块无暇的白玉,又如同带了露水的花瓣,引人撷摘。纪泓烨的心里有什么在叫嚣,人不自觉就靠了上去,却最终在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趁着人睡觉的时候行这种事,多半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一向是君子作风的纪泓烨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然后,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着她,最终,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自己还真是不可救药了,对着这么个小丫头,满脑子全是旖旎想法。他是寂寞太久了,还是一遇到她自制力就没有了?

这可真是……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伸手把纳兰锦绣的睡姿摆正。想自己也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镇北王府一定不会太平的。郡主既是自小就被人交换了的,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王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背后有何人指使?在他和阿锦要成婚的这个当口,这件事来得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纪泓烨天生就有危机意识,况且不希望他和镇北王府结亲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他是非阿锦不可的,那是不是就代表,他们要想尽办法夺了阿锦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

这般想着,他又觉得她今天的遭遇似乎和他有关。可他一点都不后悔,不管他和她要结为夫妻的这段路上,会遇到什么坎坷,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了。那一次的经历已经够了,他不能伤害阿锦,也不能再为难自己。他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伸手爱惜的摩挲她的脸颊。

纳兰锦绣尚在睡梦中,是觉得颊侧有些痒,她蹙着眉头抗议,低喃了一声三哥,便再没有了声音……

184:不求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4:不求人纪泓烨被她这柔柔软软的一声轻唤怔了一下,心下竟是更不舍得离开她了。他只好认命的闭眼,决定就在这守她一晚上,免得她醒来发现他不在,自己又要胡思乱想。

纳兰锦绣这一夜也并没有睡踏实,天快亮的时候小腹就开始疼痛。她捂着肚子,把自己蜷成一团,整个人都陷在厚厚的棉被里。她的小日子一直不准,所以她也没有留心的记过日子,但是隐隐的觉得也就是最近这两天了。想来是因为淋了冷雨的缘故,竟是疼的比往常都要厉害。

“吉祥……”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用力唤出来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纪泓烨本来就浅眠,听到动静顿时就醒了过来。他伸手把被子从纳兰锦绣身上拽了下来,低声问:“怎么了?”

他因为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所以声音还是沙哑的,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萌萌的。纳兰锦绣却一下子就听出了是三哥的声音,她从被子里抬头,果然看见他满脸关切的站在床塌边。

“三哥,你去把吉祥给我叫来。”

纪泓烨看她紧紧捂着小腹,整个人又都蜷成一团,心里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这种事他没有经验,无论如何也是帮不上忙的,就唤了吉祥如意进来。两个丫头伺候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先是带了纳兰锦绣去净房,然后又给她煮了一盅红枣桂圆莲子汤让她喝了。

甜甜暖暖的莲子汤入口,纳兰锦绣身子到底还是舒服了些,可疼痛却没有减缓下去的势头。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榻上,精神不怎么好,竟是一脸的病容。

纪泓烨担忧她是感染了风寒,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是正常的。又想到她第一次有月信的时候,也是很疼的。他一直惦记着她这个毛病,还曾让林院正给她找药材,怎么如今不见症状减轻,反而倒像是加重了?

“你是每次都要疼成这样吗?”他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声音里有些担忧。

纳兰锦绣摇头:“不是,虽然也疼却没有这么严重。”

“那是何故?”

“想来是受了凉。”

纪泓烨蹙眉,本来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想训斥她,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让我怎么说你好,完全由着性子胡来,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过十五岁生辰了,像你这么大的都有做娘亲的了。”

纳兰锦绣也知道三哥这是生气了,虽然身体很难受,又被他这么训斥,她多少都觉得有点委屈。可她心里也清楚,三哥这是关心她,在气她没有照顾好自己。所以她就默默的忍了,还伸手拉了拉纪泓烨的衣袖。

纪泓烨本就是看她疼痛难忍在着急,如今一见她默默求人,心里的怜惜之情更甚。他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给我一个汤婆子吧,暖和一点,就能好过一些。”

纪泓烨想到自己是男人,压根就没有月信这种东西,加之他又没有成婚,不了解也是正常的。可是吉祥和如意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她是个什么情况,这两个丫头竟是不知道吗?为何连个汤婆子都不送?看样子把她们撒放出来,倒是让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了,愈发的随便。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吉祥如意,她们每次都是记得给姑娘放汤婆子的,只不过这次因为三少爷冷着脸在旁边,她们有些害怕,所以就给忘了。等到纪泓烨向她们要汤婆子的时候,两个丫头就更被吓坏了,因为三少爷沉着面容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两个丫头只记得三少爷发过一次脾气,那就是姑娘抄写经书受了风寒发热的时候。可有些人即便是面相看起来温和,也不常发脾气,但是就会让人觉得害怕。吉祥如意觉得三少爷就是这种。如今这面皮温和的人真的质问起她们来,她们自然是害怕的,一怕起来就又支支吾吾的。

纪泓烨觉得现在不是修理她们的时候,等回到金陵,他一定让祖母给阿锦身边派一个得力的婆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丫头。又两个人低垂着头,还是没有反应,语气就更加冷淡:“让你们去灌汤婆子来,还要我重复几次?”

吉祥如意一听他这话如蒙大赦,赶紧出去灌汤婆子了。心里想的却是三少爷如今的脾气,真是愈发的不好了,动不动就摆着一张冷脸训斥人,姑娘同他在一起,怎么受得了啊!反正她们是战战兢兢的,感觉多和他说两句话都要被吓破胆子。

纪泓烨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变化巨大,尤其是到了文渊阁之后,能同他接触的必然都是身居高位之人,久而久之自然养成了另外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来源于手上的权力,自然是让人倍感压迫的。但具体变了多少他也不清楚,人就是这样,看别人的时候总是分外通透,看自己的时候却总像是隔着个屏障似的,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想听句实话,基本上是不可能。龙义和纪小白自小长在他身边,倒是还能说上几句真心话。可纪小白本就是个神经大条的,问他就等同于没问。龙义做事又喜欢瞻前顾后,很多时候也是不敢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的。

纪泓烨看着吉祥和如意这两个丫头溜的比谁都快,不禁蹙了眉头。他如今竟是这般让人感觉害怕了吗?也难怪他刚才训斥阿锦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像往常那般反驳,还想着讨好他,让他消气。

于是,纪泓烨、纪大人、纪阁老开始自省。

别人怕他也就算了,可阿锦是断断不能怕他的。他们以后是要做夫妻的,如果她一直这般惧怕他,那还能生出什么夫妻情意来?也是怪他,平时对她管教得太多,有关于她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他都要过问一遍,这怎么看都像是父亲在养女儿的心态。可他若真是放任她不管,她小小年纪不小心被人骗了,可怎么是好?

纪泓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就是施骗的那个人。一心管着人家,不就是怕她喜欢了别人吗?他以前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也是在摸索,这倒是让聪明绝顶的纪大人伤透了脑筋。

纳兰锦绣本来想今天应该是不安宁的一天,有许多事情会自己找上门来。不知道那位名副其实的郡主有没有醒?也不知道镇北王会如何安置自己?更不知道她和三哥的婚事还能不能做数?

这么多问题堆在一起,让她的头都跟着疼了起来。可她心里却无比清楚,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面对,这些问题都是切实存在的,她需要一个一个的去处理。她又靠着床塌坐了一会儿,看见天光大亮,也觉得身子舒服了一些,就起身想让吉祥和如意给她梳妆。

她觉得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应该体面面的。即便镇北王真的要将她除名,她也不会去求他。虽然失去镇北王府郡主这个身份的庇护,在以后的生活里,她可能要艰难许多,甚至和三哥的婚事都做不了数,可她依然不想求人。

上一世的时候,她曾为了让纳兰府里的人能有一条活路,不止一次的求过宗玄奕。结果自然是没有用的,该死的死,该流放的流放,该变卖的变卖。到头来纳兰府,真的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而已。

所以,向强者示弱,尤其是欺凌自己的人示弱,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坚强起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她就不相信,死都死过的人,还能有什么困难是她克服不了的。

纪泓烨本来是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卷书看。见她要起身梳妆,他把书籍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蹙了眉头,道:“你身体不舒服,应该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已经好多了。”纳兰锦绣正想要弯腰穿鞋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纪泓烨抱了,又放回到床榻上了。

“既然还疼着,那就在床上歇着吧。”

纳兰锦绣摇头:“我也不能一整天都赖在床上。”

“你想赖这边待着,哪有什么能不能的。”

“三哥,你信吗?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的。”

纪泓烨正在低着头给她盖被子,闻言只闷闷的嗯了一声,接着又说:“我自会替你应付的,你尽管歇着。”

“这不是旁的事情,只怕……”她想说的是,这事离了她肯定是不行的,一个冒牌郡主,享受了那么多年荣华富贵,如今也该是要偿还的时候了。

纪泓烨终于替她盖好了被子,抬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纳兰锦绣就觉得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因为三哥的眉眼正沉着,不辨喜怒。

“三哥,你这般看着我作什么?”纳兰锦绣小声的问,怎么听起来都是底气不足。

185:连冰之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5:连冰之计纪泓烨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他在气什么,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只好把话挑明了来说:“我让你休息你便休息,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办好的,你现在竟是信不过我了吗?”

纳兰锦绣摇头,她不是信不过三哥,她只是不敢相信命运了。她甚至觉得全天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老天总要和她过不去?她很害怕这一世会同上一世一样,她身边的人会以各种方式离开他,她最终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不想要了。

纪泓烨见她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那里边的神情他读不懂,总之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信任。那种无力感又浮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知为什么,想要获得阿锦的信任,竟是那么难。也许九公主一事,他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阿锦却是不能。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里还是解不开这个结。

“罢了,你既是信不过我,那我便不插手了。”他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人走得也很平静。

纳兰锦绣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许久,她茫然的看着周围,最终还是决定起来上妆。她没有唤吉祥和如意进来,甚至有些怄气的在想,既然她们都是三哥的人,既然三哥不想管她,那她就依靠自己好了。

她想要下床,却发现床边并没有她的鞋子。她就赤着脚下来了,想到柜子里找一双新鞋子出来。地面有些凉,她却顾不得在意,心里想的都是她今天应该穿什么衣服。既要足够体面,又不能夺了真正郡主的光彩,那套月白色的应该就正好。

和她料想的一样,她刚刚把自己收拾整齐,苍梧谣就派人来传话了,说是让她过去。她跟在那人身后出门,想着人都是势力的,就在昨天,这样传话的人还是万万不敢走到她前头去的,如今却可以在她眼前昂首阔步地走。

吉祥和如意追了出来,不论她怎么拒绝,她们都执意要跟着。纳兰锦绣见拒绝不了,也就不再浪费口舌。她的神态很平静,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屈辱,但她已经完全看开了。

苍梧谣里只有镇北王、沈从苁和那位郡主。等到纳兰锦绣入了座以后,昨日带郡主来的那个婆子才出现,她被几个侍女簇拥着,神态谦和。而那几个侍女,纳兰锦绣记得,都是沈从苁从金陵带来的。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也就是那个婆子开始叙述:自己是怎么发现郡主被调包,又是怎么为先王妃考虑不敢说出来,到最后她实在不忍看真正的郡主在外吃苦……

镇北王听得皱起了眉头,而那位真正的郡主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纳兰锦绣觉得她现在的眼泪,多半都有做戏的成分。都已经有人在心疼她的遭遇了,又何必哭得这样悲惨?更何况她在外漂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习惯吃苦吗?

沈从苁用帕子给郡主擦眼泪,那模样十分心疼。也是,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又遭受了那么多不幸,重点是她还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这是多么值得人同情。可纳兰锦绣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千千万,郡主这一点点委屈又能算得了什么?

等到那个婆子终于说完了,镇北王却始终没有说话。他不出声,众人便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就连那个站在中央的婆子,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也有些快要站不住了,额头上都出了冷汗。这些话早就演示过无数次了,她也自认为自己表现得很正常,可眉头紧锁的镇北王到底在想什么?对于她这么一个忠仆,他不表扬也就算了,又何必如此审视的看着她?

就在纳兰锦绣也在猜测,镇北王要沉寂到什么时候,现在这样的用意又是什么。沈从苁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她犹豫再三才道:“王爷,虽说这件事笙儿有错,可您念在她和你父女一场的情分,还望从轻发落。”

纳兰锦绣紧紧盯着沈从苁,早就知道她不是善类,却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针对自己。只是如今他表现出来反而是好,明面上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潜在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向你出手。如果真是凶狠的敌人,只怕会一击致命。

“我没有错。”纳兰锦绣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不屈的倔强。

镇北王终于把从打量那个婆子的眼神移到了纳兰锦绣身上。他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纳兰锦绣有一种感觉,他希望她说下去。

沈从苁走到纳兰锦绣身边,眼神怜悯:“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昨晚王爷已经把郡主的身份确认了,绝对没有造假的可能。这都是命,你认了吧!”

“认了?”纳兰锦绣反问,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从苁,缓声道:“你让我认识什么?让我认下这出狸猫换太子是我的错?你不觉得好笑吗?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那个稳婆的错,也是先王妃未察觉的错,甚至是王爷都没发现的错,我有什么错呢?”

本来站在中央的那个婆子,忽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冲上来对着纳兰锦绣扬手就是一巴掌。纳兰锦绣对于挨打这件事真是没有经验,她捂住自己的火辣辣的左脸。听着耳边那个疯婆子歇斯底里:“你个贱婢之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先王妃?”

纳兰锦绣终于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利落的把那一巴掌打了回来。那个婆子本来是情绪激动,完全没有防备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所以这一下竟然把她的脸打侧向了一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吉祥如意已经一人抱了她一只胳膊,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

“不管我是不是郡主,都容不得人来作贱。今日你打我一巴掌,我便还你一巴掌,如若你再来,那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纳兰锦绣话是对着那个婆子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沈从苁。

沈从苁看在中央搅成一团的三个人,对苍梧谣的下人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吗?怎么由得他们在王爷面前胡闹,都给我拉出去掌嘴!”

于是就真的有人去拉扯吉祥如意,纳兰锦绣想着这两个小丫头长短是护着自己的,绝对不能让她们挨打,再说这事儿本来就同她们没关系。她忽然就在镇北王面前跪下了,跪得笔直笔直的,可即便是跪着,让人有一种不敢逼视的高贵。

那一瞬间镇北王有一种错觉,这姑娘很像那个人。一个被他封存在心底,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过的人。那个曾让他爱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子;那个心狠手辣,因为得不到他,而屠了一整个城的女子;那个美貌如天仙,狠辣如罗刹的女子……

她也曾这般骄傲的跪在他的剑下,似笑非笑地说:“徐怀予,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曲连冰。你欠我的我早晚都要讨回来,我会让你后悔内疚一辈子!”

曾有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句话像是诅咒一样,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后来,阿谣死了。人人都以为阿谣是病死的,只有他自己清楚,阿谣是因为他的不忠贞,心里种了结,才一病不起的。连冰这个名字,就被他彻彻底底关在心牢里,不见天日。

也许当初那出偷梁换柱,真的是连冰策划的。她先是让阿谣知道了她的存在,又在阿谣生产的时候把孩子换掉。这样终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和阿谣的孩子沦落在外,受人欺凌,一定会心疼难忍。也一定会忽略了长在王府里的这个孩子,甚至会苛待于她。然后在多年后,他又会发现,他当年苛待的这个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是连冰给他生的女儿。

这个计划很长,也很毒辣,可他就是觉得以连冰的心计她能做到这些。可当年,连冰真的有过孩子吗?如果有的话,年龄倒是能对得上的的。这种想法让他震惊无比,他忽然对纳兰锦绣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人人都有错?只有你没有错呢?”

“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我从懂事起,就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身边的人是这般告诉我的,爹爹和哥哥也是这般告诉我的。”纳兰锦绣说到这里仰起了脸颊,像是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您说,这是我的错吗?我从未生出过害人之心,郡主的遭遇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甚至今天,一个下人都可以对我动手,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镇北王越看纳兰锦绣越觉得她一定是连冰的女儿,因为真的太像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对笙儿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每当他想探究的时候,心中就会筑起防护,告诉他不能去探知。其实,他是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的女儿长得像连冰吧!

186:徐锦箬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6:徐锦箬其实,这孩子哪怕真的是那个稳婆的孩子,镇北王也知道自己是不会亏待于她的,何况她有可能就是他的女儿。他会爱护她,而且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可以像她这么勇敢,敢以身试毒,只是为了救助更多的人。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谁又说你不是我镇北王府的郡主了?”

镇北王这句话出口的时候,震惊了整个苍梧谣的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王爷是何用意。镇北王却没有解释,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去解释,别人只要执行他的命令就够了。

他走到纳兰锦绣跟前,把跪着的她扶了起来,伸手轻拍了拍她的额头,笑道:“我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的。”然后他走到那个婆子的身边,冷声道:“我念在你曾伺候过先王妃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冒犯了郡主,也必须是要罚的。自己去领十军杖,至此后永世不得踏入北疆一步。”

纳兰锦绣转头去看沈从苁,见她僵在原地。沈从苁内心深处是不可置信的,上面见她迟迟完不成任务,就把真正的镇北王郡主送给了她。她以为这一次一定可以了,只要徐锦笙失去了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和纪泓烨的婚事就一定不可能成了。谁知镇北王竟然还要承认她是郡主,这是要把她收成义女,甚至要当成亲生女儿养。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其实,纳兰锦绣也没想到镇北王会保留她郡主的名份,说到底徐锦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她想着他们毕竟做了这么长时间父女,即便真的是毫无血缘关系,那也是有些感情的,不至于做的太绝。却没想到他会留下她,并且保留了她的身份。

真正的郡主哭着跑到镇北王身边,两只手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半仰着脸颊看着他,话语十分可怜:“爹爹承认她是郡主,那是不想要我了吗?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受尽欺凌,爹爹就真的忍心不管我吗?”

镇北王被她哭的有些无措,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可她毕竟没在自己身边长大,甚至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儿的存在。猛然冒出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他也是有些吃不消的,但他也知道孩子心思敏感,怕伤害到了她。就安抚着说:“你是我的女儿,爹爹怎么会不要你?”

“那为什么你说她还是郡主?”

“她是郡主,你也是郡主。笙儿应该比你年长了几日,以后她就是你的姐姐。”

“她是徐锦笙,那我是谁?”

镇北王侧头,这属实把他有些难住了。他是个粗人,舞刀弄枪还行,诗书倒是也通晓不少,只不过取名字这种事情,他还真的不行。总不好取的太过随意,让这孩子以为他不重视她。

正当他愁到不行的时候,徐锦策进门了。他穿着一身银色劲装,一身风尘,想来是刚到王府就过来了。他对镇北王道:“父帅,不如就取箬字可好?”

“箬字何解?”

“咱们北疆有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竹子,名为箬,即便是在严寒中,也是翠绿的。”

“好!你今后就叫徐锦箬。”

箬?听起来倒是挺好听的,可竹子这个寓意她就不喜欢了。她现在可是镇北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为什么偏偏选要选竹子做名?竹子不应该是那种贫苦人家才选的字吗?徐锦箬有些不高兴的想,但到底是闷在心里,没敢说出来。

纪泓烨虽然没去苍梧谣,但也让纪小白一直在盯着,等到纪小白匆匆回来复命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个上午。

“成了。”纪小白笑着道。

纪泓烨清淡的笑了,他就知道徐锦策一回来,这个局也就解了。心里虽然还在气着她,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他到底还是要替她筹谋的。

“在世子回来之前就成了。”

“哦?她是怎么做到的?”

纪小白有些傻气的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应该算什么都没做吧!”

纪泓烨眼眸平静的看着他。

纪小白只好又道:“挨了一巴掌算不算?”

“什么?”纪泓烨的声音阴沉沉的:“谁做的?”

镇北王在北疆素有贤名,对自己的士兵都爱护有加,又怎么可能在王府里随便动用私刑?今天这事说到底和阿锦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个受害者,就算是罚也罚不到她身上,又有谁敢动手打她?

“就是带郡主回来的那个婆子,可能是仗着自己寻回郡主有功在身,而且又伺候过先王妃吧!”纪小白心里也不大是滋味,他们姑娘你虽然不大好,但也轮到别人来教训。再者说了,那是少爷护在心尖子上的,他和龙义都得恭恭敬敬的待着,如今被别人打了,他还真是想代她打回来。

纪泓烨一言不发,径直去了摘星楼。纪小白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据他了解,他家少爷这副神情的时候,多半就是动了真怒。也是,也不看看这挨打的是谁,那可是他家少爷的眼珠子,能不气吗?

纪泓烨到了摘星楼的时候,纳兰锦绣和吉祥如意还都没回来。他停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就又往苍梧谣走去。

苍梧谣里镇北王已经离开了,沈从苁自然也不会戳在这里。徐锦策正在和纳兰锦绣说话,徐锦箬乖乖的站在一旁,想插嘴,奈何跟不上他们的话题。因为他们说的良山和阿祥,她根本就不认识。

“你的眼光不错,阿祥性格果断,行动力强,适合做先锋。而且这孩子很上进,说真的,军中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纳兰锦绣想到阿祥性格开朗,又善言谈,到哪都是能吃的开的。她比较担心的是良山,因为他的经历,她总怕对她有不好的影响。

徐锦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冲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头,十分欣慰的说:“良山性格沉稳,虽不喜言谈,但考虑事情十分周到,有他陪着阿祥最合适不过。”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说,才算放了心。那两个孩子本就是苦出身,若是能在军中混出点名声来,以后的生活也就不愁了。她还没发现自己竟是这般爱管闲事。自己的事刚刚出了个头,又给别人担起心来了。

徐锦策看着她脸颊有些红肿,蹙了眉头。他在路上收到纪泓烨的信,就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刚进了王府,也听说了个大概,却没想到那个婆子竟下了这么重的手。这丫头本就生得娇嫩,如今被打了这一下,怕是没有个三两日都好不了。

他不禁也有些愤怒,毕竟一起共过福和村瘟疫,他对这个女孩子心里是喜爱并且敬重的。不要说他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就是她解了福和村之危这一件事儿,他就有责任要保护她。他语气不善:“父帅判她十军棍是轻的了。”

纳兰锦绣被他这么一说倒想起了自己脸上还有伤,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还真是挺疼的。

“我这有伤药,你需要吗?”徐锦策本是想把自己的药给她,又想到她本身就是大夫,应该会有更好的伤药。

纳兰锦绣还没回话,就看到一双纯黑色的皂角靴,雪白的鞋底纤尘不染。她抬头,看见纪泓烨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就低低的唤了一声三哥。

纪泓烨神色平静的和徐锦策打了招呼,然后才盯着她的脸,淡淡的问:“疼不疼?”

纳兰锦绣摇头,看他微微的蹙起了眉头,她就又赶快点头。纪泓烨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对她道:“这是我从摘星楼取来的伤药,你自己赶快涂了。就在这里等我,我迟一点过来。”

纳兰锦绣知道他是和徐锦策有事情要说,可她就不明白了,他们说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等在这里,她不能回去在等吗?她倒也不是介意在这多呆一会儿,只是她现在是特殊时候,急着去净房呢。

纪泓烨见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仿佛有话要说却又不大敢说的样子,想到她今早来了月信。他只好对徐锦策道:“表兄不妨回揽月阁等我,我先把她送回去。”

徐锦策想说你身边不是带着护卫吗,何必要亲自去?可一看他表弟的眼神,片刻都离不开妹妹,便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毕竟他也不是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是不了解这种感觉的。

纪泓烨走在前面,纳兰锦绣低头跟在他身后。他故意放慢了步子,她却也慢下来,但还是跟他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纪泓烨回头,面沉如水。纳兰锦绣没想到他会忽然停下脚步,鼻子撞到了他的背上,疼的她赶紧伸手捂了。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他本不想训斥她,可看了她那副蠢样子,又实在是忍不住。

“我不就在看路吗?”

“你看路还能撞到我身上?”

“就是因为低着头看路,所以才撞到你身上了。”

187:怀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7:怀疑“好……”纪泓烨用眼神从上到下把纳兰锦绣打量了一遍,语气清淡平常:“学会顶撞了,是吧?”

“我没有。”

“你!”纪泓烨刚想说话,就被纳兰锦绣两手抓了衣袖,她说:“三哥你别训斥我了,我有点儿不太舒服。”

纪泓烨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他僵硬着问:“哪里不舒服?肚子痛?”

“嗯,脸也痛,头也痛,我觉得自己哪哪都痛。”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觉得自己这训人的话肯定是说不下去了。谁知她却不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的拉着他的衣袖耍赖,口口声声的都是她走不动了。

“这王府四处都是侍卫,你确定要让我背你回去?”

纳兰锦绣想到好像是这样,要是被人看见,还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算了,她刚从风口浪尖上下来,可不想再惹事了。但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她身子这么不舒服,又被人打了,三哥不仅不安慰她,还来训她……

“又怎么了?”

“我觉得你应该哄哄我。”

“原因呢?”

“我受伤了。”她说的理直气壮,然后还用手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你看看都肿成这样了,疼也疼死了,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的力气。”

纪泓烨嘴上在训斥她,但心里终归还是心疼她的,不然又怎么会巴巴的过来?看她这样子还是忍不住说:“谁让你要逞强的,信任一下我就那么难?”

纳兰锦绣摇头,她说:“我不是不信三哥,我只是怕给你添了麻烦。”你为了我已经千里迢迢从金陵来到北疆,我怕时间久了你会觉得我是累赘,我真的不想再给别人添乱了。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她觉得三哥肯定不会愿意听的。她不想和他置气。镇北王没有夺了她郡主的身份,那也就是说他们的婚事还是作数的。如今她在这镇北王府里虽然有郡主之名,但终归是要尴尬的。她觉得除了三哥之外,真的没有任何依靠了。

纪泓烨用眼神审视着她,看她眼睛水汪汪的,牵着他衣袖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心里忽然就不舒服起来,他觉得他的阿锦好像受了委屈。即便这个委屈是他给的,他也不能忍受。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意在安抚,又像是在哄她。纳兰锦绣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四下打量,一副怕被人看见的模样。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安慰道:“不怕,没有人看见。”

纳兰锦绣还是觉得三哥越来越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有这么多人的院子里,他就不晓得避讳一下吗?纪泓烨现在心里面都是她,哪还管别人怎么样?反正再过两天他就要带她回金陵了,至于镇北王府想要怎么传,就让他们传好了。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一路牵着她回了摘星楼。期间纳兰锦绣挣扎了两次,但最终都被他拒绝了。她想着反正自穆离那件事以后,她就已经声名狼藉了,也不怕再坏一些。

纪泓烨本是打算把纳兰锦绣送回摘星楼,就去揽月阁的,但是看她脸颊肿得有些厉害,就仔细的盯着她抹了药。纳兰锦绣折腾这一通下来,就有些困倦了。本来想睡一会儿,可吉祥和如意非说小厨房炖了红豆粥,最是补气血。不管怎样都要让她吃一碗。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不搭理的,可纪泓烨却是非盯着她吃不可。她就是有千百个不愿,也不敢违逆三哥,就只好起来坐在饭桌旁,看着吉祥端来了一小碗红豆粥,如意又拿了一小碟玫瑰酥上来。

她舀了一大勺红豆粥,觉得滋味不大好,好像是糖放的少了一些。她就又拿了一块玫瑰酥,吃了两口还是吃不下去。

纪泓烨在一旁瞅着她,像压药一般在啃那块玫瑰酥。就只好把红豆粥拿到自己身旁,舀了喂给她。纳兰锦绣虽然不想吃,但看到递到唇边的勺子也不好拒绝,就只能吃了。如此这般,一小碗红豆粥到底也是喂下去了。

纳兰锦绣看着瓷碗底那层轻轻浅浅的粥印子,有些失神。纪泓烨伸手抱了她,放到床榻上,柔和地道:“睡觉吧!”

纳兰锦绣往被子里缩了缩身子,有些开始迷糊,却还记得叮嘱他:“三哥,你早些回来,吉祥说晚膳吃鱼。”

她大概是等着他给剔鱼骨吧!纪泓烨如是想,心里到底还是欢愉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又替她仔细掖了被子,才转身离开。

纳兰锦绣迷蒙着眼睛,看着纪泓烨消失在珠帘后的颀长身影,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才缓缓闭上了眼睛。因为她小日子时候畏寒,屋里头还烧着暖炉,烤得人暖洋洋的。

她想着身份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过几日就可以同三哥一起回金陵了。离开金陵这么久,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样了。只听三哥说她胃口不大好,晚间睡得也不太踏实。好在她就要回去了,可以好好给她调理身子。这般想来,心头便如释重负,然后人就睡了过去。

纳兰锦绣本人有自省的习惯,也就是每天睡前或者是睡醒之后一定要想想,近日所做的事情有什么遗漏或是不妥当的。她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又想起了那个用了断肠草的女子,她总觉得那人的眼睛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从哪里见到过。

她这几日心里一直不踏实,因为那个女子似乎训练有素,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还是什么都不肯透露给他们。那女子一死,他们的线索便断了。现在唯一让她有疑心的就是沈从苁,但毕竟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郡主,没有用的。”那女子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起来。隐隐约约的和另外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重叠,那声音说的是:“您救救我家主子。”

纳兰锦绣嚯的睁开了双眼,她心里忽然有一个特别荒唐的想法,她觉得那个化成血水的女子是翠竹。可翠竹明明就还在,她今天还曾见到她,就跟在沈从苁身边。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如果化成血水的那个女子不是翠竹,也一定是这王府里的人,她必然是见过的。不然,她为何会觉得那么熟悉,虽然那女子的嗓子哑了,但是说话的语气以及神态……

到底是从哪里见过?

纳兰锦绣拥着被子坐起来,开始想王府里的女子。镇北王府原本就都是男子,自从有了她和沈从苁,才有了侍女。一部分是纪泓煊从外面买回来的,都是有身契并且走过手续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另外的女子就都是沈从苁带来的。

说真的,她对苍梧谣现在一共有多少个侍女,又都是做什么的,并不了解。以前她总觉得这些和自己没有关系,所以也没有浪费心思刻意去了解。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她一定要去一趟苍梧谣。

纳兰锦绣带着吉祥如意到苍梧谣时,沈从苁正在喂鱼。她似乎格外喜欢金鱼,没事的时候就会往鱼缸里投食,看着那些鱼争先恐后的抢。她见纳兰锦绣过来,神情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料定了她一定会来找她。

“郡主来得比我想得晚了一些。”沈从苁笑着看了纳兰锦绣一眼,低头继续往鱼缸里投食。

“是么?”纳兰锦绣淡淡的问了一声,自行入了座,饶有趣味的看着沈从苁。

“怎么,郡主看样子对喂鱼也感兴趣。”

“错了,我一点都没有兴趣。”

“那你为何一直看着?”

“我是想要看看,沈姑娘是怎么浑水摸鱼的。”

沈从苁笑得越发肆意了,一双浅淡的琉璃眸中,甚至还带着几丝得意和讥讽。语气依然是温柔的,但却让人很不舒适,就像是绵里藏针一样。柔和的包裹下,随时都有可能伤人。

“郡主真会说笑,我是在喂鱼,哪里摸鱼了?”

纳兰锦绣却不打算再和她打哑谜,两个人真的是面子功夫做的太久了,做到纳兰锦绣已经开始反感。她凑近沈从苁,淡淡地道:“翠竹,给我一些鱼食,我也学学沈姑娘。”

翠竹上前,递了一小碗鱼食给纳兰锦绣。纳兰锦绣伸手接过,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她的手,然后满眼惊异:“翠竹,你伤口恢复的竟然这么快吗?”

翠竹低头闷声道:“奴婢是伺候人的,自小就皮实。”

“你这哪是皮实?明明就是天赋异禀,那么深的伤口竟然一点疤都没有。”纳兰锦绣把鱼食推到沈从苁手里,抓了翠竹的手放到跟前儿看。

翠竹自然是要挣扎的,纳兰锦绣安抚:“我是个大夫,对你这个伤口恢复得如此之好甚是好奇,你让我看一看你的皮肤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翠竹力气是极大的,很容易就从纳兰锦绣手里挣脱出来。但纳兰锦绣还是看清楚了她的手,很粗糙,手指也略粗。她确定那绝对不是一等丫头,只贴身伺候主子的人该有的一双手。

188:浑水摸鱼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8:浑水摸鱼“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你为何这么大反应?”纳兰锦绣故作不解。

沈从苁依然神态自若的喂鱼食,只是打发了翠竹下去做别的事。等到翠竹出去了,她才看着纳兰锦绣,笑意盈盈的说:“没长眼的奴才刚刚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我只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手,被她拒绝了,算不得冒犯。”

“不知郡主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翠竹的手感兴趣了?”

纳兰锦绣还没回话,沈从苁又接着自言自语般说:“拿什么受了伤的借口出来唬人,郡主觉得我会信吗?”

“你信不信不打紧,翠竹信就够了。”

沈从苁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低头笑,语气却是阴鸷的:“你怎么发现的呢?”

“很简单,即使皮囊扮的再像,眼神也骗不了人。”纳兰锦绣其实是直到真正握住翠竹手的那一刻,才确定了此翠竹非彼翠竹。之前那个翠竹的手,虽然也称不上是娇嫩,但和这一双却是不同的。

沈从苁挑了眉头:“噢?我对你的说法很好奇。”

“翠竹不怕你,而这个人内心深处对你有恐惧,所以她并不敢和你对视,眼神一直都是飘忽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沈从苁用手帕掩着唇角低笑,唇畔勾出的弧度是极美的,只是那双眼睛却很淡漠。这样的神情结合在一个人的脸上,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眼睛处仿佛是一个人,而唇瓣处却已经是另外一个了。

纳兰锦绣勉强压下心里不舒适的感觉,让声音尽量平静:“所以那天化为血水的人其实就是翠竹,对吗?”

“对。”

想到那天的场景,纳兰锦绣忽然有一种想要作呕的感觉。当发现化为血水的那个人,确实是同自己相识的,甚至是前一日还生龙活虎,她就无法接受。虽说生死有命,可活生生的一个人也不该是那死的。她忍不住用质问的口气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喜欢,不行么?”

“你喜欢?简简单单的一个你喜欢,就要拿别人的命去偿吗?沈从苁你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我不知道。”沈从苁做着沉思状,然后忽然笑得人畜无害,她说:“我应该算不得人,也算不得鬼,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纳兰锦绣截止到目前都不明白,沈从苁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是圣上不想让镇北王府同纪家结亲,那么九公主的那门婚事不退也就是了。哪怕是真的会有损国运,要退掉,圣上又不是只有九公主一个女儿,任何一个未婚配的公主不都是可以的吗?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把沈从苁派到镇北王府来?

这一点她真的想不清楚。她怀疑过沈从苁可能并不是圣上的人,那她会是谁,是宗玄奕还是慧王、浔王?她对朝堂上的局势一无所知,能叫得上名字来的也只有这几个。也不知是她太多疑还是怎么,她总觉得沈从苁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沈从苁淡声重复一遍,看着纳兰锦绣忽然就笑了起来,是那种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笑。她笑了很久,等到她笑够了,声音就又冷了下来:“当然是为了活着。”

活着本应该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东西,万物皆有灵,都在努力的活着。纳兰锦绣却觉得这两个字由她说出来,似有千斤万斤重。

沈从苁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她把眼睛转向了窗外,似乎心思已经飘到很远:“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每一次活都是踩着别人的鲜血,这是你们这种自小就养尊处优的贵族千金不会明白的。”

“所以,翠竹的死对你来说,就是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吗?”

“当然。”沈从苁理所应当的说:“因为我同她一样,如果我失败了,我也会化成一滩血水,然后逐渐被蒸发掉,就仿佛没来过这个世间一样。我和她本就是同类,你说我会同情她吗?”

“你们这么做,就因为我和三哥的婚事吗?还有穆离,也是你们动的手脚吧!”纳兰锦绣问。

“有纪阁老的原因,不过,也不全是。至于你那个侍卫,主要还是因为他太碍眼了,他把你守了个密不透风,我要如何下手呢?”沈从苁看着自己纤细修长,嫩如玉葱的手指道。然后她又笑了一下,缓缓说:“没想到你们倒是主仆情深,你能从徐锦策手底下把他救下来,可是费了一番苦心吧!”

纳兰锦绣不知道怎么回答。沈从苁却仿佛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她看着纳兰锦绣,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你说若是你三哥知道,你为了个侍卫还挨了板子,你说他会怎么想?侍卫就像是郡主的影子一样,片刻都不离开,彼此情愫暗生也在情理之中。”

“你胡说!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的侍卫呢?”

“他也没有。”

沈从苁又笑了,这次的笑讽刺意味更甚,她说:“你怎么能替他回答,其实他有没有,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吧!”

纳兰锦绣摇头,说真的,她并不清楚。她天生的感情大条,又懒得费那么多心思去探究这个。她觉得感情应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是最好的。她同穆离身份不合适,断断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再者说,她对他也没那种感觉。

至于穆离的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她不想去探究,也完全没有必要。人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必要的时候,又何必去探查别人的想法?这世上有这么多相熟之人,如果挨个去探究,那岂不是要把人累死?

“他是什么想法,不在我的考虑之内。我想知道的是,你来了镇北王府,又做了这些事,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愿意告诉我吗?”纳兰锦绣已经察觉到了沈从苁的不正常,她觉得沈从苁今天一定会有很多话和她说,只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我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你也就越危险。”

“为什么?”

“好奇心是真的会死人的。”

沈从苁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吓唬她,可纳兰锦绣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只有知道了一切才有应对措施。所以她就很不怕死地问了一句:“我总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我,算计镇北王府。”

“你本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所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沈从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最终叹息了一声:“我总是要念着你曾救我一命,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么多。纪阁老手眼通天,你跟着他回金陵,他会护住你的。”

纳兰锦绣总觉得她这些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似乎在影射着镇北王府即将要有浩劫。她还想再问,却见沈从苁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你怎么了?”纳兰锦绣看到她的身子在轻颤,她走过去,伸手扶住沈从苁。

“如你所料。”沈从苁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看着纳兰锦绣,无力的勾动了下唇角,笑得十分牵强。

“你要和翠竹一样了,是不是?”

“是。我任务失败了,上面赐了药给我,很快就能见到翠竹了。”

“给你药的那个人现在在哪?我去找解药。”纳兰锦绣紧紧握着沈从苁的手臂。

沈从苁闭眼,她觉得自己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希望,算是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纳兰锦绣却没想要放弃,她摇着沈从苁的肩头,大声道:“你就是自己不想活,难道也不替你的孩子考虑了吗?”

“没有用的,根本就没有解药。”死亡对于沈从苁来说,似乎特别的平静。

纳兰锦绣拉过她的手替她切脉,心里知道已经是沈从苁的极限了。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太过冒险,一尸两命的后果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纳兰锦绣在翠竹死后,就已经调制出了解药。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湮”虽然霸道刚性,但并不是多复杂的毒。只是做药引子的那味鸩,比较稀有难得,千金难求。纳兰锦绣于医术上的造诣本就极高,只要她肯用心,解这样的毒自然不在话下。

她本是打算把沈从苁逼到一定程度,让她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是她背后的指使人到底是谁。却没想到她这么执着,到了现在仍然是不肯透露给她一点有用的东西。她所说的危险,纳兰锦绣本来就是知道的。

这种事情并不难推测,能让沈从苁这样的人供他驱使,并且能练制出那样毒药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而且这人不但要有城府,有权力,还必须要有很多钱,一定会是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暗处,那镇北王府随时都可能陷在危险之中,她想把这个人找出来。

可如今纳兰锦绣撑不下去了,沈从苁可以不说,但她却不能不救她。作为一个大夫,救人永远应该被放在第一位。

189:两生花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89:两生花纳兰锦绣无奈地叹息一声,想着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眼下她要救沈从苁。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取了一粒药丸塞到沈从苁口中。

见沈从苁不解,解释道:“你服下的药是断肠草,之所以来势汹汹,是因为纯度极高并且用鸩做了药引。我现在给你的就是解药,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沈从苁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竟是不用死了,只是活着大概也是生不如死吧!她看着纳兰锦绣,神色沉重地道:“你应该知道,你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幸都是我策划的,为何还要救我?”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值得救,而是因为你身怀有孕。你肚子里的孩子和你同心同命,如今它就在看着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纳兰锦绣不是什么圣人,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也绝对做不到以德报怨。她觉得人活着便离不开一个义字,不论男女也不论强弱,若是人人都以德报怨,那以什么报德呢?

她不是一个坏人,但也从来不想做一个烂好人。所以,她丝毫不想停留在这里,不想接受沈从苁的忏悔,更不想浪费精力去推敲,沈从苁脸上现在的这副表情。她准备回去了,能做的事她已经做完了,至于沈从苁最后会怎么样,那已经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其实,你是希望我活下来的吧!”沈从苁站直身子,那双浅淡的眼眸中,难得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情绪。

“当然,我是大夫,救人性命是我的天职。”纳兰锦绣背对着她。回答得稀松平常。

“我想这世上,你是除了那个人以外,唯一一个想让我活下去的人,其他人大概都希望我死,或者是生不如死……”

沈从苁没有胡说,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姐姐,不论是大宁朝相国的谍主,还是南楚长公主府里的画皮,都是完成任务的机器而已。又有谁会在乎她们的死活呢?她死死盯着纳兰锦绣的背影,这一刻心中无端生出些执念,也许有一个人,真是希望她能活下来的。

“你错了,你的孩子,你的亲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孩子?沈从苁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确确实实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亲人?她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姐姐,可惜姐姐同她一样,都是命运不能自主之人。

纳兰锦绣正要出门的时候,感觉到颈间一凉。她知道是有锋利的东西抵在了脖子上,所以她并不敢转头,怕不小心会划伤自己。只声音平静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的命到头了。”是一个非常清冷的女声,那声线清冷到让人觉得可以滴水成冰。

“就是死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我不想稀里糊涂的死。”

纳兰锦绣将眼睛垂下,转动着乌幽幽的瞳孔,看见自己脖子间横着一道非常薄非常亮的兵器。她没见过这种东西,也不好定义是什么。如果说是剑,它也没有剑那么长,若是匕首它又没有匕首那么厚。就是薄薄的一片明晃晃利刃,像羽毛一般,扣在那人的手臂上。

“我不是她,没有那么好骗。”

就在纳兰锦绣感觉那柄薄薄的羽刃,要划破自己肌肤的时候,身后的沈从苁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求你放了她。”

那人的身子明显僵持了一下,羽刃却是分毫未动。她沉默了一下才说:“为什么要求我?”

“因为她屡次救我,我不想她死。”

“你认为她那是救你?妹妹,看样子你在大宁呆的是太舒服了吧!”

妹妹,这人竟然叫沈从苁妹妹?她们是姐妹?纳兰锦绣心头狐疑,她刚刚就怀疑沈从苁可能是被调包的。一个名门贵女,怎么会说自己和翠竹一样,那不就是在间接承认她也是杀手吗?

“我求你放了她。”沈从苁见那人不为所动,又说了一遍。

“妹妹,你要知道,如果她活着,你就必须得死,如果她死了,你还有一线生机。”

“你把她杀死了,你以为主人就不会怀疑我的忠诚了吗?你可以用你的羽刃现在就杀了她,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兵器是只有你的组织才有的,独一无二。”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可以换种方式让她死。”正在她要动手的时候,沈从苁已经过来了,然后就是兵器相击的声音。

纳兰锦绣脖子上的危险撤去,她回头,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正在和沈从苁缠斗。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出门去搬救兵来,这个黑衣女子身上一定有线索,不能让她离开。谁知道她刚走了一步,就被人从身后用布绫缠住了身子,接连退了好几步。

她还欲往前去,想推开门呼救,却被那人猛的一拉便摔到了地上。她挣扎了几下,奈何身上卷着的布绫竟然异常坚韧,任她怎样都挣不开。纳兰锦绣看自己总是走不了了,索性就去看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

沈从苁手持一把软剑,那软剑可以随意变幻成各种形状,确切的说更像是一条蛇。那个黑衣女子,拿的是一把扇子,那扇子甚是奇怪,看起来像是金属所制,扇骨是突出来的,像是一把一把的小匕首。沈从苁的软剑就从扇骨之间穿了过去,黑衣女子一笑,收了扇子,软剑便被搅在里面。任沈从苁怎样抽都抽不回来。

“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今天竟然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要和我动手。看来你真是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了!你的手素来只能杀人,你是忘了么?”

黑衣女子的质问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可沈从苁却是丝毫不怕,她毫不犹豫地道:“长短就是这一条命,我认了。”

纳兰锦绣这一刻才发现,沈从苁扒掉那层伪装的时候,竟然有那么一点可爱。也许伪装久了的人,真性情流露时候,就是这样的难能可贵。

“一条命?”黑衣女子反问:“你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了?我们那么辛苦才能活着,一定不能白白的死去,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我怀孕了。”

“什么?”黑衣女子蹙眉,似乎被这个消息镇住了,随即爆了粗口:“哪个乌龟王八蛋做的,看我不宰了他!”

沈从苁避开她的眼睛,语气冷淡:“所以,我已经不可能有生路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完成任务!如果那位纪阁老,不能娶这位镇北王府的郡主,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沈从苁忽然伸手抱住了黑衣女子,她哭着说:“姐姐,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让你放了她,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欠别人的,可她救了我两次。”

“不可能!”黑衣女子刚走进纳兰锦绣,沈从苁的软剑便缠到了她的手臂上,比刚才那把短了一些,紧紧的裹住了黑衣女子手臂上的羽刃。

“你……”

“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姐姐,其实我有三把剑,一把在腰间,而外另两把就在靴子中。这么多年我不是打不过你,只是没有倾尽全力。”

沈从苁说话这个当口,左手便又多了一把软剑出来。她的剑看似柔软,实则锋利无比,黑衣女子为了自保,只能解开纳兰锦绣身上的禁锢去迎敌。缠在纳兰锦绣身上的布绫,名为若雪,是用极细的银丝制成,看似柔软,实则坚不可破。

黑衣女子用若雪卷了沈从苁的剑,本欲击飞,却被沈从苁右手接住,扣动剑柄,两把软剑合二为一,两头皆是剑刃。两剑一合,便有了摧金断玉的势头,坚韧的若雪,也被斩出了细小的口子。

黑衣女子想要再把纳兰锦绣抓回来,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为一个沈从苁已经让她应接不暇。纳兰锦绣推开门,本想把侍卫喊过来,就看见纪小白正靠在门口,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

“是少爷让我过来守着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进去救我?”纳兰锦绣问。

“少爷说等到把沈从苁身后的人引出来,再让我动手。”

纳兰锦绣一怔,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三哥这是在用它做引子吗?可现在到底不能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忍不住又问:“可她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所以就准备再看一看。”

“你……”纳兰锦绣真是不想和他争执了,虽然纪小白守在门口,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可刚那个黑衣女子是怎么出现在屋里的,纳兰锦绣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纪小白早点出手的好。

屋里的两个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对,收了手。黑衣女子十分灵活的越到房梁上,看样子是想从屋顶上出去。纳兰锦绣刚想让纪小白去拦,却见黑衣女子已经从房梁上被拦了下来。接着下来的人,身形快的让人看不清动作,就好像眼前就是一团黑影……

190:翁中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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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下来的黑衣人身法十分诡异,黑衣女子一时半会儿竟是脱不了身。沈从苁看她落入下风,想尽快助她逃出去,就出手了。

沈从苁一加入,那个黑影的动作顿时就慢了下来。纳兰锦绣这才看清楚这个人,同那个黑衣女子一样,浑身上下除了脸是白的,其他均是黑色。只是这人的右侧脸颊上,扣着半扇纯白色的笑脸面具。在一身黑衣的映衬下分外显眼,尤其是那个勾唇笑着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妖气。

“纪小白,你热闹看够了没有?”在沈从苁和黑衣女子的围攻下,黑衣人逐渐成了劣势,颇有些应接不暇的狼狈,纪小白却还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你倒是快点去呀,不要让她们跑了。”纳兰锦绣神态焦急,她这会可是抻不住了,纪小白本来反应就慢,她怕他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跑不了。”纪小白好像还在看戏。

纳兰锦绣实在是看不下他这种态度,抬起脚,冲着他的小腿狠狠的就踹了一下。高手过招,胜在分毫,纪小白本来就是全心全意地在观战,根本就没防备,这一脚把他踢得踉跄了一下。

他稳住身形,刚想要抱怨几声,一对上纳兰锦绣的眼睛,顿时又把想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不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要得罪姑娘。因为只要遇到姑娘的事儿,少爷一定就不会宽厚了。

“你到底去不去?”纳兰锦绣想着,他若是再不去,她一定再踹他一脚。

纪小白只好不情不愿的加入了。纪小白的优势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身手之矫健,动作之灵敏,简直就是刷新了纳兰锦绣对待功夫的认知。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纪小白这个脑子看起来有些问题,反应总比别人慢几拍的人,为什么可以一直留在三哥身边。甚至是担当贴身护卫兼马夫这么重要的职位。也不知纪小白对自己是马夫这件事怎么看,反正纳兰锦绣是这么想的。

她眼中不由得浮出一些赞赏,原来纪小白的长处是功夫好。这身手,只怕是当世也无人能出其右了。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反正在纳兰锦绣的意识中,不可能有人的身手比纪小白更快了。

当然她见过的高手也不多,算上龙义也就五个,这屋子里面的加起来就占了四个。不过不难看出他们各有各的优势,沈从苁和黑衣女子是仗着兵器之利,黑衣男子是仗着身法之快,纪小白赤手空拳,打的就是一个稳准狠。

纪小白很痛快就把黑衣女子制服了。沈从苁大概也知道敌我力量悬殊,抵抗下去毫无意义,所以干脆收了软剑,一副随你处置的样子了。

等到那个黑衣男子把沈从苁和黑衣女子都绑好之后,才对纳兰锦绣行了个礼,十分恭敬地说:“属下叶丙,参见郡主。”

纳兰锦绣想到他刚才的身手,有点儿心虚。说真的,这样的高手对她施礼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有些无福消受。心中对三哥就更加的敬畏了,他身边怎么藏龙卧虎的。她一直以为他只有龙义和纪小白,其他的都是普通侍卫。谁知道这些普通侍卫中,随便抽出来一个,竟然就是一等一的高手。

为了不辜负自己郡主的身份,她只好撑着面子,表现得十分平静。学着三哥往常的表情,淡淡地道:“免礼。”

“叶丙,你的身手好像是退化了。”纪小白看着叶丙,十分认真的说。

叶丙无语,心中暗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天赋异禀。而且武功好的人,脑子一定都要差一些,要不怎么说老天造人是公平的呢。

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因为纪小白是个火爆脾气,不合他的心意便就要动手,总想着用钱拳头解决问题。而叶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有龙义在身边,他们两个联手,兴许还可以和纪小白一战。如果是他一个人,那干脆想都不要想了。

“你应该时常和高手比试,就比如像我这样的,只有这样,你的状态才能不断提升。如果你每天就收拾那些小喽啰,身手肯定是会退化的。”

纪小白在打架这一方面素来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基本上已经没有对手了,确切的说是没有人愿意同他打,因为打也打不过。他特别需要一个人,能陪他练练手。龙义是指望不上了,那厮深得少爷信赖,根本就没有和他过拳脚的时间。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叶丙。

叶丙正想要说几句话反驳,就见纪泓烨和徐锦策并肩过来了。

纪泓烨先是淡淡的瞥了纳兰锦绣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看的确实可仔细了,从头到脚一丝不差。见她冲他扑闪着眼睛,灵动得很,知道她是毫发无损,才算是放了心。虽然知道她身边有纪小白和叶丙,按理说是不会有风险的,可到底还是要他亲眼看到,才算是完完全全安心了。

“两位真当我镇北王府是街边的菜市口吗,由得你们在这里搅弄是非?”徐锦策看着沈从苁和黑衣女子道。

沈从苁沉默,她整个人都特别安静,仿佛旁人怎么处置她,或是怎么问责于她,她都不在意。黑衣女子则恰恰相反,她五官本就生得颇为锋利,是那种棱角分明的,眼中也有一种狂傲的不羁的神色。她看着徐锦策,讥讽的笑了一声,一点都没有自己是人家俘虏,要成为盘中餐的悲壮感,反而十分骄傲。

徐锦策的身后跟着安时,他姿态恭敬的对徐锦策道:“属下去扯了她们的面具。”

徐锦策点头,安时便过去了。

纳兰锦绣站在纪泓烨的旁边,踮脚在他耳边小声说:“三哥,他们说的面具是不是人皮面具?”

纪泓烨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安时。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对她有些爱理不睬的,以前如果她问他什么问题,他一定会耐心解答,如今就这么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她了,怎么看都是有点敷衍呢。

她有些不太高兴,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忍着吧,又不是她的性子,不忍着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能怎么办?再者说了,三哥官做得越大,脾气涨得也越快,如今她是更害怕他板着脸训人了。所以就伸手拉了拉她三哥的衣袖,想着他总该要哄哄自己吧!

纪泓烨看着握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素白小手,只好回头看她,见她委屈巴巴的站在自己跟前,像个需要大人关心的小孩子似的。他唇边凝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纳兰锦绣看到了。她也仰起头冲他笑,心中因为他们婚事而产生的担忧,终于散去了,她心情其实也很好。

纪泓烨伸手把她的小爪子握进了掌心,轻轻在她手心捏了两下,然后又放开。虽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安时那,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但纳兰锦绣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越来越黏三哥了。

不过她的不好意思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安时已经从黑衣女子的下巴处,扯下了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

纳兰锦绣以前虽然也听说过这种东西,在话本子上被描绘得神乎其神,说是只要贴上一张人皮面具,就可以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人皮面具的制作过程就更加血腥,据说是从年轻人的脸上剥下来的鲜皮,再加特殊药水浸泡,就可以让它一直维持弹性。

但话本子上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全信的,她作为一名行医之人,考虑到的自然是人皮的保存时间。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人皮贴到脸上的话,那人的面部表情一定会很僵硬,绝对做不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虽然她已经见识到了两个翠竹的变脸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只不过毕竟是不经常接触的人,就算有差别,也不那么容易被发现。她如今真的亲眼见到人皮面具,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她看着安时握在手上,那张薄而富有弹性的面具,真的像极了人的脸皮,她心里就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在滋长。

这时,纪泓烨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很轻柔,带着很强的安抚意味。她抬头,知道三哥是怕她看了不舒服,就温和的冲他笑了笑。其实,她只是不喜欢而已,做大夫的接触过很多将死之人,也接触过很多死人,久而久之,胆子自然比旁人大了一些。

被扯去了用来易容的面具,黑衣女子的五官,便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人前。她本人和戴着面具的时候,大概有四五分的相像,只不过本人看起来更加美艳一些。都是非常锐利的五官,也都有一双浅淡的琉璃眸,说真的,她生得其实还挺美的。那种骄傲又不羁的感觉,很少能在女子身上见到,这让她看起来非常特别。

191:血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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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从苁真正的面容,竟然和黑衣女子一般无二。两个人本就被绑在一起,若不是所着衣衫颜色不同,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什么差别。这时纳兰锦绣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双生子。

安时做事情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他不仅把人家的面具扯了,还把兵器都收缴了。徐锦策看了若雪和羽刃一眼,对着黑衣女子道:“你是南楚清和公主府的人。”

“是又怎样,不知世子能奈我何?”

“你觉得呢?”

“愿闻其详。”

纳兰锦绣这时候都有些佩服她了。明明都已经被人五花大绑的绑起来了,语气竟然还能这么嚣张,她就不怕人家给她点苦头吃?

徐锦策显然没什么耐心跟她在这扯,语气里渗进了一丝霜雪之意:“我听闻清河公主府里养着众多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嗜杀成性。因为最擅长易容术,顾名唤画皮。众画皮之中,有一人被称作血阎罗,她有一件了不得的法宝,名为若雪。”

黑衣女子轻视的扫了徐锦策一眼:“你既知道我的来历,也知道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之所以被人称为血阎罗,是因为你手下从没有活口。你去做任务,素来是鸡犬不留,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像你这样的人,死是给你的解脱吧!”

黑衣女子的脸上没有丝毫内疚,反而讥讽得更厉害了:“世人说我们表皮上貌美如花,内心里却住着一只魔鬼,说我们嗜杀成性,是地地道道的画皮鬼。可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我杀的人固然多,只是和世子比起来,怕是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吧。我是画皮,那世子是什么?”

“我们世子行的是正义事,杀的是该杀之人,你如何能比得?”

“呵……正义事?那是你们自己宣扬的吧!”

徐锦策在军中威信极高,玄甲军中几乎没有人不服气。安时最听不得别人诋毁世子,哪怕就是一句半句都不行。他正要回口反驳,就被徐锦策制止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不在南楚呆着,跑到我们镇北王府来做什么?”徐锦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因为血阎罗的话,而起丝毫波动。

“不要在我这浪费感情了,我是不会说的。”

“你以为你不想说,我就没办法让你开口了吗?”

血阎罗有恃无恐,她经过最残酷的训练,完成过最艰难的任务,在她眼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让她心生恐惧的。即便是剥皮抽筋,即便是挫骨扬灰,她也丝毫不害怕。

“纪阁老,听说你带在身边的左统领,在刑讯逼供方面很有手段,不知可否借我一用?”徐锦策看着纪泓烨道,完全是一副打官腔的模样。

纪泓烨淡淡笑着:“世子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便是。”

徐锦策也温和的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纳兰锦绣侧过头去,下意识的想擦擦额头的汗。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三哥本就生的一副温雅如玉的样子,现在也没什么违和感。徐锦策是儒将,待人接物也是很随和的。可她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太一样。

徐锦策又看向沈从苁,模样颇有些难为。倒是沈从苁自己开口了:“世子不用顾及我是镇北王妃的身份,本就是有名无实的,想怎么处罚我都随你。但是不要指着能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宁可死,也不会多说出一个字的。”

徐锦策轻嗤了一声,语气中不无讽刺:“你们倒真是默契,都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你既不是画皮,又是冒充沈府的千金,应当是从金陵来的吧!”

沈从苁说了那句话后,当真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想理的模样了。徐锦策也不急,让安时找人把她们带下去关起来,看纳兰锦绣仿佛有话要说,就凝眉看着她道:“笙儿可是有话要说?”

纳兰锦绣点头,等侍卫把沈从苁两人带下去才说:“沈从苁有孕在身,能不能不要对她用刑?”

徐锦策蹙眉:“她们两个至关重要,必须要让她们开口。”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们两个的口供,对镇北王府格外重要。可沈从苁不是容易开口的人,不然刚才都把她逼到了那个份儿上,早该告诉她些什么的。沈从苁的胎尚且不大稳当,如果要用刑,怕是会有闪失。

纳兰锦绣想到她刚刚为了保护自己,不惜和她姐姐动手。虽然纪小白和叶丙都在暗处,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可沈从苁的那份心意,难能可贵。虽然她曾害过她,可她依然做不到视若无睹。一时竟是矛盾万分。

徐锦策一看她十分纠结的样子,就想宽慰一下她。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纪泓烨动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低声道:“小小年纪学什么大人皱眉头?走,回去了。”

纳兰锦绣一时云里雾里的,问了一句:“去哪儿?”

“不是说要吃鱼吗?”

纳兰锦绣无语了,三哥也不知是怎么了,难道没看出来她现在正纠结得很吗,他怎么不帮着她想办法?吃鱼,哪里有鱼给他吃,等着给她剔鱼骨吧!

见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些幽怨的看着他,纪泓烨冲她挑了眉头。她撇了撇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纪泓烨只好把自己的衣袖递给她,示意她拉上。她别别扭扭的,想拉又不想拉的。

徐锦策看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动作,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他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想要提醒一下他们,他这个大活人还在他们身旁,谁知竟被生生无视了。

看着纪泓烨牵着纳兰锦绣越走越远,他忽然有种自家孩子被人拐走了的感觉。可仔细一想,确实不就是这样吗?今日和他这位表弟推心置腹的一番长谈,竟都是关于笙儿的。因为朝堂之事敏感,也因为两人都不是喜欢拉帮结派,参与党争的,故只字未提。

纪泓烨的目的很清楚,他要娶的人就是徐锦笙,不管她是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他都要娶她。为了能让她名正言顺的嫁与他,婚后不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才要的徐锦策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是什么?自然也不难猜,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其实即便他不提,徐锦策也是会这么做的。不要说她解了福和村瘟疫,就单单是她的品性为人,也担得起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他,为此骄傲。

纳兰锦绣本是牵着纪泓烨的衣袖,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往摘星楼走的。谁知刚出了苍梧谣,他就把衣袖扯了出来,直接握了她的手。她看看四下都是侍卫,觉得影响可能有点不好,就提醒他放手。

纪泓烨却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握着她手的力道很柔和,却是她不可能挣脱出去的。为了不要让别人注意到他们,纳兰锦绣只好挨他挨得更近,用衣袖挡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等两人一起走回了摘星楼,小厨房的饭早已经做好了,吉祥如意问着姑娘要不要用膳,眼睛却是看着纪泓烨的。她们两个一向很有眼力劲儿,知道姑娘只要是在三少爷跟前儿,一切都是由三少爷做主的。

晚膳时间早就过了,纳兰锦绣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的,正想要点头,就听纪泓烨道:“不急,先去给他煮碗红糖姜水来,煮得浓一些。”

吉祥如意不知道三少爷是什么用意,但却知道人家这是在支她们两个离开,于是,她们就听话的去煮红糖水了。

纳兰锦绣看着两个丫头出去,还把房门关上了,就低低的问了一声为什么不用晚膳,说她都有点饿了。纪泓烨却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只声音柔和的问她:“肚子还痛不痛?”

纳兰锦绣这会儿已经不痛了,可被三哥这么一提醒,好像就又觉得有点痛。她伸手摸了摸小腹,觉得如果她说疼,三哥一定会逼着她喝糖水,她不喜欢红糖姜水的那个味道,就坚定的摇了摇头。

“真不疼了?”纪泓烨柔和的又问了一遍。

“嗯,不疼了。”纳兰锦绣点头如捣蒜。

“过来。”纪泓烨向她伸手,纳兰锦绣不知道三哥叫自己过去做什么,心里想着听他的总归是没错,就巴巴的凑了过去。

谁知她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抱了横放在膝头上。纳兰锦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被人在臀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她是真的被打疼了,在他腿上扭来扭去,声音又高又急:“你做什么打我?”

“我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吗?”纪泓烨的声音阴沉沉的,哪还有刚才的一分柔和。

“你什么都不说,直接就打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快点把我放下来!”纳兰锦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教训,这让她怎么忍!

192: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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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看样子还得多打几下,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纪泓烨说着话就又真打了两巴掌。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可真是用了真力气打的,她又羞又怒,挣扎又挣扎不开,竟是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那模样颇有些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孩子,正在声嘶力竭的哭着发泄情绪,一点名门贵女的风范都没有。

“你哭什么哭?我不知自己错在哪了,还好意思哭?”纪泓烨厉声道。

“纪泓烨!你再敢打我一下,我就用银针扎晕你,不对,扎得你半个月下不了床。”

她一生气可真是口没遮拦了,连名带姓的就喊了出来。纪泓烨先是被她喊的一怔,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旁人叫自己的名字了。朝堂上人人都称呼他为阁老,家里祖母叫他乳名,父亲是从来都不唤他,小厮们唤他少爷,外面的其他人唤他大人。

如今被她气急败坏的喊出这三个字,纪泓烨心里的火气竟是去了大半。可一想到她现在胆子大的很,心里有什么计较也不同他说了,自己一个人就敢去找沈从苁,他就觉得还是必须要打,并且一定要打疼她,让她记住教训,以后再不敢胡来。

“你好好想想你自己错在哪儿了。”

“我没错!”纳兰锦绣依然是硬气的很。

纪泓烨刚想要动手,就听见她哭着说:“我肚子疼,你要打死人了!”

到底是在月信期间,纪泓烨还是顾及着的,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知道她这是在夸张,可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就把趴在自己腿上的人提溜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上。

纳兰锦绣吸了吸鼻子,属实有些气愤了,闹着要从他腿上下来。纪泓烨却还没打算放过她,本想打她手板的,却发现自己没带尺子出来,只好沉着眉眼问她:“你去苍梧谣做什么?”

“都知道我去干嘛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我看你的打是白挨了。”

纳兰锦绣一看他三哥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真准备教训她了。这个时候如果跟三哥硬碰硬,下场惨的自然是自己。于是,纳兰锦绣抿着嘴,瞪着一双乌润润的大眼睛,上演了一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要是换做以前,纪泓烨断然不会轻饶她,肯定是要好好整治一番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明日便要带她回金陵了。回去后,自然是要完婚的。一想到这个小丫头到底是要嫁给他了,他便怎么也是狠不下心来。

如此这般,最终就是连句重话都没能讲出来。不仅如此,就连一腔怒火也就此哑了,看她哭得委屈,他又很没有原则的哄上了。

“阿锦。”他碰碰小姑娘的手指,主动示好:“别哭了,用晚膳吧,你刚刚不是说饿了么。”

纳兰锦绣刚刚被人打了,不是她后发制人,搞不好现在还要被训,甚至是继续挨打。她也知道自己快要嫁给他了,想到以后的漫漫人生路,她都要被人如此辖制,倒真有几分悲从中来了。她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不然他就真当她好欺负呢?她这般想着,就睁大眼把眼泪珠子抹给他看。

“这是还在跟我置气呢?”纪泓烨觉得自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捏着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用指腹温柔的给她拭泪。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瞧瞧你,才说了你几句就掉泪珠子,活跟个眼泪袋子似的。”

“你那是说了几句吗,你明明就动手打我了。你不要以为我没家人,你就可以肆意欺负我了。你,你,你以后再敢打我,我就把自己哭死算了。”

这句话,到底是说得纪泓烨心疼了。他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柔和地说:“怎么会没有家人,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明明就是你欺辱我!”纳兰锦绣继续指控。

他只好解释:“我这是担心你,若不是我让纪小白和叶丙盯着那里,你今天就危险了。”

纳兰锦绣把脸转向一旁,挣出了他的手心,依然是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要打我?你好好跟我说,我又不是不分好歹的人。”

得,话题又绕回来了,敢情这一页是翻不过去了。

纪泓烨有些头疼,再看看眼前的眼泪包,终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了。阿锦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不会死扯着个话头不放,更不会像其他小姑娘那样侍宠生骄。如今她这般做,到底是何目的?

他想到此处,眯了眯眼眸,觉得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懂得以退为进,那真是冰雪聪明呢。于是,纪阁老不说话了,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手也转移到了她的腰上,轻轻搂着,防止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掉下去。然后,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下文。

果然,纳兰锦绣哭着哭着就不哭了。她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三哥刚刚还哄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不哄她了。不会真是被她给哭腻烦了吧?她觉得三哥自从进了内阁之后,性子远不如之前温和了。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坐得端端正正的,又堆上一张笑脸,道:“我饿了,用膳吧!”

纪泓烨暗道,果然,识时务得很。可惜他把她的话无视了,平平静静的坐在那,不说话亦不表态。

纳兰锦绣这下子也摸不准他的想法了,她低垂着头,模样莫名的乖巧。她本是侧坐在纪泓烨的腿上,如今这般,他便看到了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团阴影,可怜兮兮的。

他心中暗暗的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年纪小,他稍稍的反击一下,她便不知所措了。他只好动手,把她垂下来的长发拢回身后。

纳兰锦绣又抬头看他,踌躇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讨好:“三哥,我以后做什么决定之前都同你商量,你就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而且,你不……不是生气说不管我了吗?我也不敢去找你,怕你还气着呢。再者说你都把我给打了,再大的怒火也该发泄出去了。”说着话,她又离得他近了些,笑靥如花,娇声娇气地唤:“三哥……”

好吧!纪泓烨承认,这个小丫头现在是知道怎么能拿捏住他了。又是道歉又是讨好的,一声三哥叫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而且,刚刚他还打了人家,到现在眼泪珠子还没干利索呢,他怎么还能硬下心肠不原谅她?

更何况纪泓烨的出发点还是担心她,本来也没想真的教训她,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以后不敢再让自己涉险罢了。如今听了她这些话,当下便绷不住了,很是受用地嗯了一声,唇畔浅浅一勾。

他这一笑可是让纳兰锦绣,本来悬着的心又重新落回了身体里。她笑嘻嘻的从他腿上跳下来,连珠炮似的说:“三哥,我都快要饿死了,想吃鱼。你快点儿让吉祥传膳,然后给我剔鱼骨。这两个丫头,只要你在,一点儿都不听我的话。”

纪泓烨轻咳了一声,觉得自己可能要完。因为在她话音刚落之后,他便真的让人传膳,并且净了手,准备开始给人家剔鱼骨了。

吉祥如意还惦记着三少爷之前的话,煮了一碗很浓的红糖姜水,放到纳兰锦绣跟前。纳兰锦绣把自己当成睁眼瞎,看这看那就是不看眼前的红糖水。

吉祥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一看她这样,就出声提醒:“姑娘,您之前淋了冷雨,这个是暖身子的,免得下次月信来了又会肚子痛。”

“我不喝。”纳兰锦绣不喜欢生姜的味道,只眼巴巴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晚膳,还有三哥盘子里的鱼。

然后,纪泓烨抬头了,他眼神平静的看着她,一点责备都没有。可纳兰锦绣的手立马就不听使唤了,去舀糖水喝,然后还口齿不清的嘟囔:“把这一碗糖水喝完,肚子都满满的,哪里还有地方吃鱼……”

纪泓烨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道:“那你喝半碗,喝完过来吃鱼。”

纳兰锦绣知道这应该是三哥做的最大让步了,就忍着口里辛辣的滋味喝糖水。好不容易喝下去半碗,她动手把自己的碗推得远远的,接过纪泓烨递过来的小盘子,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舒服得眯了眼。

纪泓烨觉得小丫头这个时候真像一只猫,不然有鱼吃,怎么就那么满足呢?他又挑了一些可口的青菜给她,都是平时她喜欢吃的。往常为了让她吃得平衡一些,他总会把她不爱吃的东西也少捡一些给她。可这几天,她过得属实辛苦,淋了冷雨,来了月信,还挨了他的打……这样他便不舍得了。

又自我安慰,以后她日日都会同他在一起,再帮她改掉挑食的毛病也不迟。纪泓烨这般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挑食的,甚至比纳兰锦绣挑的还厉害。所以,最后纪阁老就改掉了两个人挑食的毛病。

193:物是人非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3:物是人非最后纳兰锦绣还是有些吃多了,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圆滚滚的肚子,蹙了两条秀眉:“三哥,这样喂下去,我会不会变成一个胖子?”

“不会。”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不会?”

“你现在这般瘦,若是能胖一些倒是好了。”

纳兰锦绣怀疑的瞅了他一眼,心里却觉得三哥是在敷衍她。大宁朝素来以瘦为美,如今宠冠后宫的柳贵妃,就是体态轻盈,纤腰若束。为什么忽然会想到柳静贤?纳兰锦绣心里一阵不舒服。

“怎么?不信我?”纪泓烨看他那怀疑的眼神,问了一句。

“嗯。”纳兰锦绣实诚的点头。

“太瘦了不好,胖点才可爱,你小时候就很好。”

“那是小时候,小孩子不都是圆滚滚的吗?”

纪泓烨觉得这个话题可以以后再说,反正来日方长,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给她慢慢纠正。现在倒是有件要紧的事需要尽快办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和地说:“你收拾一下行装,明日就同我回金陵。”

纳兰锦绣一怔,离定下的日子不是还有几日吗,就问:“这么急?可是金陵出了什么事?”

纪泓烨摇头,内里原因并不想同她详细解释。如今镇北王府是愈发的不太平了,他想尽快带她回去,免得这期间再出了什么岔子。他已经同祖母联系过了,婚礼的事,她老人家早就开始准备了。阿锦回去后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不想承受任何风险了。

纳兰锦绣想着三哥在朝中本就是极重要的。他出来了这些日子,重要事务应该是积压了不少,所以才着急着赶回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早几日晚几日倒是也无妨,只不过她现在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沈从苁。

纪泓烨本就通透,又是特别了解她的,他淡声道:“我自有可以让那两个人吐口的办法,只要她们实话实说,世子也不会故意难为的。你且放心好了。”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真是通神了,她就犹豫了那么一下,他便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了。既然他都已经替她打算好了,那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徐锦策肯给沈从苁留一条生路,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纳兰锦绣本就是个谨慎有序的人,加之物品也不多,收拾起来十分便捷,只有一大箱子医书算是占空间的。纪泓烨在旁边看着她指挥吉祥如意收拾,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她当初从金陵离开的时候。

小姑娘是个爱记仇的,骨子里有点决绝,离开时竟是那般干脆。若不是她遇到了困境,而他不顾一切的来了,怕是她这一生也不会再去见他了。好在,他来了,他们就又有了以后。

“三哥,这里还有一箱子医书,要带回去吗?”她侧过头问他。

纪泓烨走过去从里面随意拿出一本翻了翻,发现都是旧书,书角都有些卷着。里面更是密密麻麻的做了标记,他认得都是她的字。

“为什么不带?”他不解。

“你也看到了,这都是以前的书,我都已经看完了,而且都记在脑子里了,拿回去也没什么用的。还有就是实在是太重了,这么多如果都要运回金陵,怕是有些不值得。”

纪泓烨把手上的书又放回木箱里,语气平静自然:“既然是你的东西,自然都要带回去的。”

“千里迢迢的,三哥你确定要带吗?”

“确定。”纪阁老说的斩钉截铁。

第二日凌晨起,镇北王府便忙得不可开交。整个王府里灯火通明,侍卫们来来往往,手里抱着整齐的匣子装车,安时在一旁亲自指挥。

等到天将亮的时候,纪小白看到已经整装待发的护送队,眼睛瞪得老大。他一路往摘星楼走,果然在半路上截住了纪泓烨。他接连喊了两声大人,然后匆忙的说不得了了。

纪泓烨看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有些不悦的蹙眉,淡声道:“好好说。”

“镇北王府准备的陪嫁礼足足有十几车,如此露富,这一路上不知要被多少人惦记,只怕会无端生出一些是非。”他虽然不怕打架,但如果要时时防着打架,那也是很累的。况且少爷出门一向是不讲究排场,越是轻装简行越好。

“无妨,我先去看看阿锦睡好了没有,回头再说这件事。”

纪小白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十分木讷,难道这么重要的事儿,还比不上姑娘睡没睡好重要?

纪泓烨到的时候纳兰锦绣正在梳妆,因为知道今天要走,为了路上方便,她的妆容十分简单,就连衣衫也是选了最素净的颜色。她见纪泓烨来了,转头道:“是要动身了吗?我已经收拾好了。”

纪泓烨见吉祥正在妆匣里帮她选头饰,就淡声道:“去再检查一下行囊,收拾的可都妥当了。”

吉祥如意低头应是,就一起出门去了。纪泓烨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玉簪子,插在了她的鬓发间。纳兰锦绣对着铜镜,隐隐看到是祥云图样的玉簪,就仰起脸颊问他:“三哥几时买的簪子?”

纪泓烨也在低头看她,因她正坐在妆凳上,所以看他的时候脸颊是半仰着的。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那些细细的小绒毛,让她看起来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我扔了你的玉簪子,不是说要赔一只给你的吗?”

纳兰锦绣想到那日她淋了雨,脑子不大清楚,却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的。她刚想把簪子抽出来,放在手中好好看一看,手就被他按住了。耳边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好好戴着。”

“我想看看它生得什么样子,总觉得和除夕时候你送我的那只差不多。”说起那只蝶恋花的玉簪,纳兰锦绣沉默了一下,她离开金陵的时候并没有带来。

纪泓烨伸手把她从妆凳上提溜了起来,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去食早膳。”

纳兰锦绣今日比往常起的早了一些。她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吉祥和如意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说是今日要赶路,所以要早些起来收拾。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闻言就摇了摇头,拒绝:“我还不饿,不想吃。”

见纪泓烨正在看她,又只好解释:“今日起得太早了,往常这个时候我还没用早膳呢,所以吃不下去。”

纪泓烨知道她自小就被祖母娇养着,丫头们尽心竭力的伺候,谁都不敢违逆她的心思。小姑娘那时候就有懒床的习惯,所以早膳一直食得比别人晚。他知道这样的习惯不好,也没出声责备,只牵了她的手说:“那你陪我吃一点。”

因纳兰锦绣早上食欲不好,摘星楼的小厨房早膳一向做的简单。一份粥,两份简单的素菜,还有一小盘香菇馅儿的包子。知道郡主在特殊时候,厨娘特别在粥里加了红枣和桂圆,放上一点点红糖,倒也十分可口。

纪泓烨看着刚刚还说不饿的人儿,食了一个包子,又把一整碗粥都吃光了,他奖励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纳兰锦绣觉得三哥拍她这两下有点像拍小狗,尤其是还当着吉祥如意的面,她不满意的皱了皱鼻子,以示抗议。

纪泓烨权当没看到她的小动作,看她吃完了,拉着她便出了门。纳兰锦绣只好跟着,总觉得三哥似乎有些急切,虽然他的步子还一如往常平稳。纪泓烨是有些急,急着想带她回去。

镇北王、徐锦策还有徐锦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纳兰锦绣被纪泓烨牵着,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三个人,心中无端的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上一世她出嫁的时候,在上花轿的前一刻,曾回头,太傅府的门口有两抹身影,一直在望着她……

物是人非,如今要送她出嫁的人,竟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了。前路漫漫,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身边的这一个人。她用力握住了纪泓烨的手,紧到他都觉得有些疼。他停下脚步,低声柔和的同她说:“阿锦,别怕,有我在。”

她点头,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有些反常。似乎总会想到上一世的事,明知道那都是让人不愉快的记忆,可她还是执着的想要念念不忘。毕竟,阿爹阿娘是真正心疼她的人,他们虽然已经归了黄土,但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把他们放在心上。期盼来世,她能有机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镇北王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两个人,男子温和清隽,女子钟灵毓秀,只觉得甚是般配。纪泓烨一直都用心护着笙儿,她过去应该不会吃苦,可他有些话,终究是不能对她说了。其实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他都是用心疼着这个孩子的。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镇北王心中的想法,更没有想过徐锦笙,有可能就是镇北王的亲生骨肉。她只知道他们已经对自己经足够宽容,保留了她郡主的身份。虽然身份这种东西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但这可以让她同三哥的婚事顺顺当当,她心中是感激他们的。

194:鸠占鹊巢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4:鸠占鹊巢两人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纪泓烨悄无声息的放开了她的手,一派端正守礼。

纳兰锦绣先走到镇北王跟前,行了礼,平静地道:“爹爹,女儿这就走了。”

镇北王看着她,忽然又想到了连冰。感情哪有不是真心的呢?他当初喜欢连冰是真的,后来恨她也是真的,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几日他已经派人去了南楚,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内心已经确定她是自己的孩子,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求个明白罢了。

纳兰锦绣见镇北王眉眼沉沉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是介意她的身份,既是如此,她也就没有多留下的必要了。她冲纪泓烨道:“三哥,我们走吧!”

徐锦策见她连句告别话都不同他讲,这一去不知几时能见到。他大步过去,拉了她的衣袖,语气不悦:“我是你哥哥,你就连句话都不同我讲?”

纳兰锦绣从善如流地道:“哥哥,我走了。”

徐锦策觉得她这句话说的太过应付,可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也不好发脾气。再者说,她这一去千里远,他又如何忍心训斥她。他轻拍了拍她的额头,低声道:“我派了人护送你们回金陵,有几个护卫是给你的。”

“给我?”纳兰锦绣不解,给她的就是要听她的吧!她在金陵,如何能用镇北王府的护卫?府里有护院,三哥也有千机营保护,安全该是有保障的。

还有就是她怕三哥会想多,毕竟,他是文渊阁阁臣,接手的事情都极为重要,身边的人必然要自己信得过。像他种身居高位的人,身边若是被有心人安插了耳目,那可是了不得的。

“对,就是给你的。你若是有需要就吩咐他们,若是受了委屈,尽管让他们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对了,良山心思缜密,我把他给你了,他已经在半路上等你。”

纳兰锦绣刚想拒绝,就听纪泓烨平静地道:“既是世子给你的,自然都是极好的人,还不道谢。”

“不必,他本就是我镇北王府的郡主,是我的妹妹,理当如此。”

这时镇北王对徐锦箬说:“箬儿,笙儿是你姐姐,你去同她告个别。咱们镇北王府人丁单薄,也就只有你们兄妹三个,以后不要因为距离远就断了联络。”

徐锦箬心思都没在纳兰锦绣身上,她这是第二次看到纪泓烨了。第一次是他在书房同哥哥谈事情,她路过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侧面,只觉得生得甚是儒雅斯文。如今这般近距离的看到,她不由愣住了,只觉得被恍了眼。

她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这种好看和一般人的那种好看,也就是五官上的优势又是有差别的。他乍一看的时候就是模样俊朗,再看,就觉得他实在好看。而且看得越久,就越容易被他吸引住,他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气质,这会让男人不敢忽视他,也会让女人觉得欲罢不能,想要深入接触、探个究竟。

徐锦箬的眼神太过直白,整个思绪都被他占据着,内心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她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才应该是他的良配。如今却被一个下人的女儿,抢了本该属于她这个嫡亲郡主的一切,她焉能不恨?

好的姻缘被他占了,父亲兄长的宠爱也被她占了。瞧瞧这些嫁妆,怕是连整个北疆都要轰动了,这一路走到金陵去,谁会不知道镇北王府的郡主出嫁了?她明明就是亲生的,如今反倒被她占了先,这不是是一场闹剧么?

“箬儿。”镇北王突然叫了她一声,徐锦箬回过神来,看看镇北王神色不悦,徐锦策更是蹙了眉头。两人都在看着她,眼含责备。

“我没有什么好同她说的,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姐。”徐锦箬看着纳兰锦绣,眼中是不屑和敌意。

纳兰锦绣觉得如果她是徐锦箬,对自己应该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可她绝对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尤其还是这种场合。她见徐锦策要说话,想必一定是要训斥妹妹,就抢在他前头说:“她还在生我的气,我同她说几句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同你生气?”徐锦箬有些骄傲的仰着她的脸颊,那模样怎么看都幼稚的可以。

纳兰锦绣也不同她一般见识,只伸手拉了她的手,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徐锦箬本是不想跟她走的,可她心里确实也有许多话想说。她从来就没想过有人能有这么厚的脸皮,明知道自己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却还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这。如今要出嫁了,还要顶着郡主的身份,并且得了那么多嫁妆。

她就不觉得受之有愧吗?这般想着,就同她一起走了。

纳兰锦绣看到四下无人了,就同徐锦箬说:“镇北王府本就是你的家,你在外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如今回来了就应该知道惜福才是。”

“我怎样做还用不着你管!”

“我不是想管你,我只是觉得你碍着我的眼了。”

徐锦箬一听她这话,脸色顿时就更难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的说:“什么叫我碍着你的眼了?明明就是你鸠占鹊巢,反倒指责我,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道理也都是人规定出来的,我只知道,爹爹未将我除名,我便是这镇北王府的郡主。如今我都要出嫁了,远隔万里,以后也碍不着你的眼,你又何必要触我的霉头?”

徐锦箬觉得自己真是没法忍受了,她拔高了声音质问:“你跟我说清楚,真正触霉头的人是谁!”

“爹爹和哥哥待我宽厚,你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只会让他们觉得失望。你若是不信的话,就尽管闹好了,看看最终被处罚被责骂的人会是谁。”

徐锦箬一想到刚才镇北王父子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就一阵不痛快,明明她才是亲生的,怎么反倒要处处受制于人?

“我知道你在外面没少受苦,现在回来对你的亲人也并不觉得亲近。我想让你明白的是,镇北王府是你的家,你的父亲和兄长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不管你当初回王府报的是什么样的目的,这件事你还是要拎得清才好。”

“我能有什么目的?”徐锦箬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底气不足的。因为当初那人说可以让她成为地位尊崇的郡主,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她必须要回报她,那就是乖乖听她的话。

纳兰锦绣一直知道徐锦箬突然出现在王府,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镇北王父子也是极聪明的人,想来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她刚刚留心数了一下,这次护送自己的人一共有一百多个。如此兴师动众的,想来嫁妆一定不少。他这个人,最是恩怨分明,如今点破徐锦箬,是希望能为镇北王府省去一些麻烦,就当是报答他们如今的一番厚待。不然以她那淡漠的性子,又是要远嫁的人,如何会参与镇北王府自己的事。

“有没有目的你心里最清楚,有事情多和你的父亲和兄长商量,总归是没错的。你们毕竟是连着骨血的人,他们终究要为你打算,也终究是会护着你的。旁人若是护着你,一定是觉得你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他们他是真心对你好,我希望你能明白。”

徐锦箬冷笑了一声,出言讽刺:“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怎么做都是镇北王府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罢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想怎么做,还在你自己。”纳兰锦绣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回去了,她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听一个小姑娘的抱怨上。

纳兰锦绣回去的时候,纪泓烨站在马车旁边,看见她,伸手过来牵她。纳兰锦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一阵柔和。她对镇北王和徐锦策道了几句离别的珍重话,就随着纪泓烨上了马车。

这时候徐锦箬跑了过来,对着纳兰锦绣喊:“不管你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当成是我的姐姐,想做我的姐姐,想攀上镇北王府正门亲,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纳兰锦绣准备把她的话无视,她不稀罕要她这个姐姐,同样她也不想要她这个妹妹。既是如此,就没必要多费口舌了。谁知纪泓烨却掀开了车帘,声音不疾不徐,虽然不大,每个字却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今日带她走,便是回去完婚的。她是我要三书六礼娶回家的,你觉得她需要刻意和谁攀亲吗?”

在刚刚徐锦箬针对纳兰锦绣说那些话的时候,纪泓烨心里就已经很不高兴了。他不喜欢有人用那样的口气同阿锦说话,他是碍着镇北王父子的情面,在旁边一直忍耐着。谁知徐锦箬竟是没完了,三番两次来挑战他的底线。当着他的面就如此诋毁阿锦,他若是再不出手,她就真把他当成是死人了。

195:岁月静好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5:岁月静好“你……你……”徐锦箬一时无语,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多大的权力。但是她心中有一种感觉,这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这般想着,心中对纳兰锦绣的讨厌就更加深刻了。若不是她,现在坐在马车里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徐锦策知道妹妹这么多年在外面没少吃苦,可她毕竟也十四岁了,如何能这般不懂事。即便是心里对笙儿有怨恨,也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就表现出来。她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损镇北王府郡主的身份。想着过会儿一定要让安时去买两个靠谱的丫头,还有一个会教规矩的婆子,回来好好教导教导她。

“走吧。”纳兰锦绣看都没看车窗外一眼,轻声对纪泓烨说。

马车缓缓而行,纳兰锦绣心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同三哥回金陵就是要完婚的,可到底是因为现在没走大婚的过场,她心里也就没有受到影响。

因为路程遥远,为了能舒适一些,纪泓烨特别叮嘱纪小白换了一辆空间大的马车。他知晓纳兰锦绣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怕路途无聊,在车上备了坚果点心,还有一些胡说八道的话本子。只不过话本子被他放在暗格里,想等到她实在无聊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她打发时间,不然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看一路的。

果然纳兰锦绣上车不一会便闲不住了,她看了看三哥,见他手里拿着的是诗经,不免就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她笑嘻嘻的凑过去,伸手戳了戳纪泓烨的胳膊,甜甜地道:“三哥,把你的诗经借我看看呗。”

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子,纪泓烨眼皮都懒得抬,仍旧是神态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卷。他今日穿的还是青色长袍,因为生得白净俊秀,手里又拿着一卷书,神态十分专注,怎么看都有一股特别浓厚的儒雅味道。许是因为晨霜微寒,春光乍眼,纳兰锦绣被此番情景迷得怔愣了好一会儿。

纪泓烨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终于抬起了眼睛,淡淡的撩了她一眼。那眼神直白的表现出了,一个被觊觎者的无耐。

纳兰锦绣大窘,有一种迷恋人家,被人抓包了的感觉。于是她就不好意思再问人家要书了,只能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就又去戳他,嘴也甜了许多:“三哥,你那么聪明,这书早就背下来了吧!不如你借给我看看,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能请教你,顺带帮我讲讲,反正旅途无聊,你就当是督促我念书了。”

纪泓烨依然身姿笔直,不动如山。

纳兰锦绣就只好又巴巴的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瞄了两眼,见他正好看到蒹葭篇,就小声的念了两句。

纪泓烨终于把眼睛从书本上转到了她脸上,目光绵长,声音柔和:“怎么?想看?”

“嗯嗯嗯。”纳兰锦绣接连应了好几声。

“那你唱给我听,若是不跑调,就给你看。”

纳兰锦绣不情愿的撇了撇嘴,道:“人家唱曲儿还是要银子的呢,你一本书就把我打发了?”

“你要银子也可以,就是现在在路上,你确定要那东西有用?”

好吧!就现在这种情况来说,银子确实没有这本书有用。可诗经她熟得很,要拿过来,不过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其实并没有多想看。

纪泓烨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现下心头倒真是有些想了,阿锦的嗓子绵软清澈,哼调子的时候很有几分好听。她在北疆的这段时间,他常常在睡梦中能记起,她趴在他背上唱歌的样子。

“我有话本子,不知道你想不想看?”

纳兰锦绣一听眼睛就亮了,两手抱了他的手臂,激动地问:“在哪里?”

纪泓烨挑了挑眉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唱歌,我变给你看。

纳兰锦绣本来就觉得坐马车是极度无聊的,现在满脑子都是话本子,就笑眯了眼睛,甜甜的说:“三哥最好了。”

听到这句明显讨好的话,纪泓烨眼中有流光一闪而过,显然是动了心的,但终究觉得不能这么轻易满足她,就依旧端着。

纳兰锦绣只好清了清嗓子,低声哼曲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纪泓烨眉头一挑,也很宠溺的看着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今,她终究是在自己身边了。

纳兰锦绣唱着唱着还偷偷瞄他一眼,那眼睛十分活泛,一看就是正在打鬼主意的。纪泓烨比较好奇,如果他现在依然不动,她会怎么做?

果然,她忽然往旁边一倒,整张脸颊就都埋在了他的臂弯里,两只白净的小手遮着脸装哭:“三哥,我觉得你真是不疼我了,以前你从来都没拒绝过我什么。现在我就要个话本子,还得给你唱歌,而且我歌都唱完了,你又装作没听见,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纪泓烨被她气笑了,挑了眉头问她:“我若是不疼你,会记得给你买话本子?”

“焉知你买话本子来,不是消遣我的?”

纪泓烨凝眉看她:“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要话本子了。”

纳兰锦绣一听赶紧把遮在脸颊上的手拿了下来,讨好着说:“三哥最疼我了,我刚刚是胡说八道,逗你玩儿的。”

“逗我?”纪泓烨一副你胆子挺大的表情。

纳兰锦绣只好端端正正的坐直了身子,与他平视。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脸上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生了一颗九曲玲珑心,她是怎么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的。不过,她发现三哥现在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专注到有些……她又把脸颊往前面凑了凑,然后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纪泓烨忍了这许久终于是崩不住了,只见他唇畔浅浅一弯,眼眸中也有宠溺淡淡晕染开来。他拉开柜子,从多宝格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她。

纳兰锦绣心里暗暗得意,就知道这招管用,她欣喜的把书接过来,嘴甜地道:“谢谢三哥,三哥最好了。”

纪泓烨不置可否,自己又继续看诗经。纳兰锦绣虽然很喜欢看话本子,但多数话本子并不优质,她现在手里拿的这本就是。开头写的还十分吸引人,越往后看却越没意思,看得她都有些困顿了。

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手里的书卷掉了犹不自知。这时车身颠簸了一下,她整个人就都靠在了纪泓烨身上。他把手里的书放到案子上,又把她掉的书捡起来放好,给她调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如此下来,他倒是连书也不想看了,就看着她睡觉了。毕竟是在马车上,又是早晨刚起来不久,纳兰锦绣睡得不怎么踏实。这段路有些崎岖,虽然车夫已经放慢了速度,可依然还是颠簸的。她有时候会被颠醒,但醒来又觉得无趣,这般靠在三哥腿上倒是挺舒服的,于是躺着躺着就又睡了过去。

因为带的东西比较多,所以走的不快。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驿站,一行人午饭时候也没休息,只匆匆的吃了一些干粮。

纳兰锦绣自然是被饿醒的,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要尽快清醒过来。

纪泓烨瞥了她一眼,柔声问:“饿了么?”

纳兰锦点头。

纪泓烨伸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喝了。”

纳兰锦绣刚睡醒的时候,整个人比较木讷。她现在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就把脸颊伸过去,嗅了嗅茶水的味道,很是清幽的香气。

“我想吃糯米糖人。”她一边喝茶水,一边有点怀念,上次三哥带给她的那个糯米糖人了。

纪泓烨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回去吃。”

“这么远的路,怕是要走上大半个月吧。”

“差不多。”

纳兰锦绣拿了一块榛子酥塞到嘴里,满足的眯了眼睛,口齿不清的赞了一声好吃。

“三哥,你吃了什么?”她记得三哥挑食挑得厉害。

纪泓烨正在看书,闻言抬头,淡淡的说道:“好好吃你的点心。”

“你不会什么都没吃吧!”

“嗯。”

她瞪大眼睛,有点担心会把他饿坏,就拿了一块点心凑过去,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来,吃一口。”

纪泓烨不想吃,他讨厌甜腻腻的东西。可他若是拒绝了,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吗?他只好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虽然是甜的,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想来是她给的缘故吧。

纳兰锦绣吃饱后从马车上探出头,路上也没什么风景,都是一水儿的草原,走到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腻了,索性就盯着纪泓烨看。

他本是无声无息地坐在她对面,神态认真的看书。眉眼沉寂,如同一抹静雪,又是素净,又是冷清。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案,案上放着茶壶和茶盏。纳兰锦绣自动忽略了外面的马蹄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特别安静,端端的是岁月静好。

196:盘中餐

“你总这般看着我,我也会吃不消的。”纪泓烨无奈的低叹一声。

“可不看着你,我能做什么呢?”纳兰锦绣完全也是无奈的口气。她没事情可做,车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看他,难不成让她看空气。

“你不看话本子了?”

“不看了,总盯着书看,眼睛会坏的。”

纪泓烨侧头,想着要怎么才能给她找一些事情做,不要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就问:“不如捣药吧。”

“我没带多少药材,就带了一点常用的,其他的都是制好了的。”

纪泓烨只好转身从多宝格里拿出来笔墨,把纸张铺在案上,招呼她过来写字。

纳兰锦绣最不喜欢写字,她总觉得自己于书写上没有天分。即便是三哥那么用心的教她,她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连个像样的字都写不出来。而且三哥教她写字的时候太认真了,她写不好总要挨批评。

“马车上本来就头昏脑胀的,你再让我写字,我写不好你又要骂我,那我还不如晕过去算了。”

“我只看看你现在写得怎么样,不骂你。”

“我不信。”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信誓旦旦的,过会儿一看她写成那个鬼样子,肯定要忍不住训她。

“信不信也由不得你,过来。”

“三哥,不写行不行?”她还在做垂死挣扎。

“不行。”

纳兰锦绣只好认命的过去。车上空间毕竟有限,他指导她写字的时候就是半抱着她的。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纪泓烨只觉得呼吸间全是她的体香,一时之间竟是难以静下心来。

纳兰锦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三哥前一刻还在强调怎么运笔,结果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她从他怀里转过头,见他正在看她,十分认真的看。她一时有些心虚,觉得三哥这是认为她写得太差,彻底没救了吗?

“三哥……”她低声唤了一声。

“嗯?”他也低声应。

纳兰锦绣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车厢里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她一想事情就走神,手里还捏着毛笔,一滴墨汁从笔尖滑落,掉落在纸上,印出一大片墨迹。

她着急的把毛笔放下,看着被染黑的纸,无语。心里有些责怪自己太笨,字写不好就算了,还把纸弄成这样。她现在连看三哥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么谨慎有序的一个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纪泓烨一看她把头低成那样,就知道她是觉得自己犯了错。他想给她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难不成要说我是想亲你?估计会把这丫头吓得就知道躲他。这么想来纪泓烨真是觉得时间有些难熬,可来日方长,回去后她就会是他的妻,慢慢让她习惯吧!

纳兰锦绣可没有自己被人算计着,即将成为人家盘中餐的自知。还以为三哥不说话,就是在责怪她,她抬头调皮地看他,挂上一张笑脸。完完全全是在讨好。但他依然不为所动,她又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三哥,坐了这么久马车,我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满脸可怜相。

纪泓烨无奈,前半路她是靠在他怀里看书,后半路是枕在他腿上睡觉,如今才醒来不一会儿就又喊着累。明显是在曲线救国,但是,谁让他对这个没抵抗力?只好认命的向她伸出手。纳兰锦绣从善如流的蹭过去,枕在他腿上,准备再睡一会。

“路上睡太多,晚上会睡不着的。”他低头,五指为梳帮她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

她闭着眼睛淡淡地应了句什么,纪泓烨没听清,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发现她已经没声了,好像又睡了过去的样子。他只好看着她平静的眉眼,衬着薄薄的春光,又姣好又温和。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冲动,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啄。

纳兰锦绣感觉脸颊上有点痒,她不悦的伸手一推,巴掌好巧不巧的就落在了纪泓烨脸上。打人尚且不打脸,何况还是纪阁老的脸。他一怔,眯了眯眼眸,有些叫真儿似的低头又啄了啄她的唇,这下略微用了些力气。

纳兰锦绣大概是觉得有些烦了,怄气似的把脸颊埋到了他怀里,低喃了句:“三哥,有虫子咬我。”

纪泓烨无奈,好吧!小丫头竟然说他是虫子。本不想让她继续睡了,怕她晚上睡不着,可终究还是没狠下心来。

纳兰锦绣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驿馆,本来平稳行驶的车子骤然一停,她便醒了。整个车厢里都是暗的,她焦急的唤了声三哥,被他捞到了怀里。一触及到他,知道他在身边,纳兰锦绣便安心了。把脸颊靠在他肩头上,还有些迷糊,连带着声音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好黑,怎么没点灯呢?”

“怕吵了你睡觉。”纪泓烨无奈,他倒是想去点灯,可他一动,她就一副要醒的样子,所以他就一直忍着没动,现在身子都木涨了。

“咱们现在是到哪儿了?”

“驿馆。”

纳兰锦绣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简直想要欢呼。她利落的从他怀里出来,下了马车,一整天在马车上颠簸,现在觉得能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不错。

纪泓烨从一旁绕过她,顺手将一顶帷帽扣在她头上,声音沉稳:“戴好。”

纳兰锦绣扶了扶歪歪斜斜的帷帽,觉得端正了,才跟在后头进了驿馆。

驿馆里并没有因为夜深了而变得安静,相反的投宿之人颇多,一进去便是灯火通明,热闹得很。

纳兰锦绣大致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来这驿馆里投宿的人,大都不是普通人,身上都携带着兵器。而且一个个生的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看着就凶神恶煞不是善茬。

“怎么这么多人。”纳兰锦绣小声嘀咕,把自己自动隐在纪泓烨身后。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有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看着三哥一派安然若素的模样,心里想着的是他也太过打眼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引得不少人侧目。

有我要甚是伶俐的店小二立刻迎上来:“这位爷,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兴许是看纪泓烨气质华然,无端让他生出些好奇,竟是忍不住,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遭。纪小白凑到他跟前,挡住他探究的目光,冷声道:“两间上房。”

那小二本来觉得纪泓烨生得温雅如玉,看起来甚是养眼,故多打量了几眼。如今一看纪小白沉着一张脸,声音冷漠,立刻点头哈腰的赔笑:“这位爷不好意思,上房只有一间了,下等房还有您要不要?”

纪小白蹙眉:“下等房?”

“上等房和中等房就是在这里了,只不过只有一间了。下等房在后院,就是大通铺,一间屋子能住二十个人,烧着火炕,暖和得很呢。”

纪小白不会做决定了,姑娘和少爷指定都是要住上房的,如今就剩下一间了,分给谁的是呢?总不能住在一起吧!他回头询问纪泓烨的意思。

纪泓烨自然是要征求纳兰锦绣的意见,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纳兰锦绣不是个矫情的性子,本就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他同三哥乘一辆马车,不是一整天都在一起吗?这般想着,就点了点头。

纪小白一见她同意了,才应承了一间房也可以。小二麻利的带他们去看房间。因要上楼梯,纪泓烨担忧纳兰锦绣戴着帷帽会看不清路,就伸手牵了她的。

那小二刚才只知道还有一个人,却没有过多打量,这时才发现这人穿了一身素衣,整张脸都遮挡着。北疆民风开放,百姓大都有不拘小节的意思,即便是女子出门,遮脸的也很少,除非是那种贵族家的小姐才会这般。

这让小二对这一行人就更好奇了,看穿着气质应该是大有来头。遮脸的那位看身量和着装明显就是个女子,和那位公子牵着手,模样甚是亲密,想来应该是新婚夫妻。新婚夫妻出门,身上必然有不少钱财,容易被人惦记上。

店里在他们之前来的那帮客人,据他观察可不是什么做正经行当的。店小二忍不住提醒:“二位爷,咱们这地方可不太平,尤其是入了夜以后,乱的很呢,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随意开门。”

他这话说的明显就有深意,纪泓烨直直的看着他,星眸中寒光闪烁。店小二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阵脚软,他搓了搓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您您您……您的房间到了。”

纳兰锦绣一看店小二年纪不大,也就是个半大孩子的模样,觉得他磕磕巴巴说话挺好玩儿,忍不住结巴着回了一句:“就就就……就是这间?”

店小二只觉得这姑娘的声音甚是好听,清澈柔和,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然后他就觉得后颈一凉,似是有冷风缓缓吹过……

197:只有一间上房(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7:只有一间上房店小二忍不住向冷风飘来的方向望去,对上一双冰川一般的眼。他一跳脚,整个人已经飞奔了出去,竟连客气话都忘了说。

纳兰锦绣一看店小二像被鬼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三哥,你现在这张脸是有多吓人啊!”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三哥这个眼神就是在警告了,如果她继续笑下去,肯定要被罚写字,所以她努力忍住了。这时候刚好进了房间,她大致打量了一下,欢喜地道:“这个店看起来不大,房间倒是挺宽敞的。”

要说眼前的这间屋子,在这样的小店中,可真担得起上房之名了。卧房的床榻非常宽敞,不要说两个人,就是三个人睡在上面也肯定是不拥挤的。屏风这面是书房,有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案,重点是书案后面是一张简单的竹榻,可供读书人临时休憩之用。

她睡在里面,三哥可以睡在竹榻上,这样既避免了尴尬,又可以相互照应。她一进这家驿馆的时候就觉得不寻常,尤其是经店小二提醒之后,心里总是有些不太安生。如今只隔着一道屏风,而三哥就在屏风那面,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能安心睡觉了。

纳兰锦绣已经睡了一路,现在还在惦记能不能安心睡觉,要说她的心也是够大的了。纪泓烨想的可比她多了去,北疆时常有北燕人出没,刚刚的那群人腰间佩着兵器,不是宁国人一般惯用的宁刀,而是北燕人用的朴刀。

他现在不禁又想起了那浩浩荡荡的嫁妆,他本是不接受的,路途过于遥远,这一路走回去要多了不少是非。可徐锦策的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同意了。他说:“你娶回去的可是我镇北王府的郡主,总不好轻装简行的跟你走。我要让整个北疆乃至大宁国上下都知道,郡主出嫁了,嫁妆极为丰厚。而且我还要派军队去送亲,回金陵的这一路上都供你驱使。”

要说这位世子不可谓不任性,可纪泓烨却觉得他这任性是徐锦策有几分道理的。以前阿锦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也就罢了,如今她身份扑朔成谜,为了不让别人轻视了她,也为了换她个心安,不要说是多了些是非,就是要让他以身犯险,他也必须要做。

“三哥,我饿了。”纳兰锦绣忽然想起,她还是早上在王府里吃的东西,这一路上她只吃了一些点心。本来也没觉得饿,但就是想要吃点什么好像才舒服。

“想吃什么?”纪泓烨柔声问。

“我想吃阳春面。”赶了一天的路,若是能有一碗清爽又热乎的阳春面,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纳兰锦绣这般想着,就眯了眼睛,有点像贪腥的小狐狸。

“我让人去看看有没有。”纪泓烨说着话就推开了门,对门外吩咐了一通。

不一会儿就有个店小二进来,是个生得文文静静的小少年,他低垂着头,吐字清楚的报菜名。

“阳春面没有,那你们有什么面?”

“羊肉汆面。”

北疆是草原,水草丰美,有不少人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加之北疆气候严寒,食羊肉可以暖身子,故而很多人都喜欢。羊肉可以说是当地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深受北疆人的喜爱。

“还有别的吗?”

“牛肉面。”

纳兰锦绣又问了一些,小二回答有没有的时候,头都快低到了地上。搞得她一阵莫名其妙,属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威严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驿馆本就不大,前前后后干活的就那么几个人。刚刚带他们看房间的店小二,回去就一顿渲染,说是新来的天字号老爷十分护妻,他夫人还戴着帷帽,他看两眼都不行。一会儿进去送东西的人一定要小心,万万不可窥探那夫人的容貌,横生是非。

至于现在被派到房里来负责点餐的店小二,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平时最好欺负的一个,什么不好干的活计大家都推给他。若不是这般,他断断不敢来接这差事,所以现在才会诚惶诚恐的。

纳兰锦绣见这孩子年纪小,胆子就更小了,就不想再多问问题了。她又属实不知道吃什么才好,就转头问纪泓烨:“三哥,羊肉面和牛肉面,你要哪个?”

“牛肉吧!”

“那就要两份牛肉面,再要两份素菜,不吃辣。”

店小二见她终于点完了餐,忙不迭的走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逃了。纳兰锦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还没摘帷帽,就动手把头上的东西扯了下来。有些嫌弃的说:“三哥,我扣上这东西以后,是有点恐怖吗?为什么他们看见我都要躲?刚刚那个小二是,这个又是。”

纪泓烨决定不把真相告诉她了,只道:“咱们大宁均以肥硕为美,你生得太过纤弱,即便不戴帷帽,他们也是不敢看你的。”

纳兰锦绣默了,她觉得三哥说这话怎么听都是嫌弃她瘦弱,有挤兑她的嫌疑。她凑到他身边,问:“那三哥喜欢瘦弱的还是喜欢肥硕的?”

纪泓烨一时没法回答,若说他喜欢肥硕的,阿锦一定会说他不喜欢她了,免不了要闹一通脾气。如果说他喜欢纤弱的,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他轻咳了一声,缓缓道:“你几时沐浴,我让他们送水过来。”

纳兰锦绣微眯了眯眼,她觉得三哥这话题转的也太过生硬了。不过好歹也算她胜利了一回,就不同他一般计较了:“吃完面再洗吧,不然都饿得没力气了。”

“这么严重?”

“嗯。”

纪泓烨叹息了一声:“明日应该都是官道,路上有东西吃。”

低头又见她长发有些凌乱,就动手帮她整理。纳兰锦绣的发髻本来盘的就有些松散,摘了帷帽以后,更是整个都歪到了一侧。她年纪小,这般散乱着,也丝毫不见难看,反而显得有些俏皮。

纪泓烨整理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整理好。他有些无奈,对于女孩子的发髻他真是理不出头绪。索性就把簪子替她摘了,一头长发如云瀑一般散了下来,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纳兰锦绣不解地抬头,她刚想问三哥是不会整理么,怎么越来越乱了?就被他亲了。她转着乌幽幽的眼珠子瞅他,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候,做这种事属实有些危险。

纪泓烨最怕她这种时候这样看他,这会让他有罪恶感,毕竟,她比自己小了整整六岁,说起来还没到及笄之年。可他一对着她就有些情不能自主,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什么,这辈子活该被她折腾。他只好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纳兰锦绣本来觉得现在做这个事情不太好,可也不想拒绝他,他们分开了这么久,见面后也没能好好的说说话。她,其实也是很想他的,就伸出两条细弱的手臂揽了他的脖子。

这个反应可以说是十分的配合他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纪泓烨放开她,低头看着。小姑娘扑闪着一双眼睛看他,亮得像是星辰一般。他低声笑了,低头在她鼻子上啄了一下,又替她把头发整理齐整,用发带绑了,才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的人是送夜宵的,后面还跟着个提着竹箱的,两人恭恭敬敬的把箱子放在餐桌上,就低着头走了。

纳兰锦绣看着那个竹箱子不解,问纪泓烨:“这是三哥要的吗?”

“嗯。”纪泓烨一边给她布菜,一边低头应了一声。

纳兰锦绣也不知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就凑过去把上面的盖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大碗剥了皮的葡萄。她拿起小勺子舀了一颗,发现入口特别甘甜,还想再吃下一颗的时候,纪泓烨说话了。

“先过来把面吃了。”

“面刚端来,这时候肯定还烫口呢,放一放再吃。”纳兰锦绣说着话又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

纪泓烨觉得他又失策了,本是想着她白日里睡了那么多,夜里肯定睡不着,所以让人去准备了水果,过会儿她看话本子的时候可以做零嘴。谁知她一见这东西,竟是连饭也不好好吃了。

“刚刚还说饿得都没力气了,你若是不过来吃面,过会儿就别看话本子了。”

纳兰锦绣本就睡得有点多,这时候又吃了葡萄,整个人精神得很呢。想着不到后半夜肯定是睡不着的,若是三哥不让她看花本子,必然会让她写字,到时候可就惨了。于是,她十分识时务的把勺子放下,乖乖的坐到了桌子前。

“这是酒吗?”纳兰锦绣见桌子上还摆着个酒壶,可三哥素来是不喜饮酒的,他说饮酒容易误事,所以她才这样问了一句。

“给你要的。”

“我?”纳兰锦绣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三哥平时管她管的那么严,这会儿怎么竟然给她喝酒?

纪泓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这个眼神了,仿佛他做了什么坏事被她发现了,她就在那看破不说破的故作高深。

198:只有一间上房(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8:只有一间上房纪泓烨揉了揉额头,解释:“你睡了一路,我怕你后半夜还是睡不着,所以才给你要了酒。”

“噢……”纳兰锦绣拉着长腔,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三哥既然这么问,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怎么怀疑你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纪泓烨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道:“我若是贪图别的,你觉得还需要借助酒吗?”

“不需要?”

“当然。”很是笃定的语气。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还是吃饭最好,反正她也说不过三哥。这家驿馆虽然不大,但食物做得倒是很可口。素菜清爽可口,面又是特别爽滑的,纳兰锦绣破天荒把一大碗面都吃了。吃完以后就觉得通身舒畅,她把葡萄端到书案上,自己也坐在上面,继续舀来吃。

纪泓烨是个特别规矩的人,从来不在书案上吃东西,更何况是整个人都坐在上面?看着她的脚荡来荡去,一副小孩子贪玩的模样,他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本想提醒她吃得过多,一会胃里会难受,但看她兴冲冲的就忍住了。想着反正她一时半刻是睡不着的,过会儿带她消消食也就是了。

又过了一阵儿,纪小白在门外说店伙计送洗澡水来了。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住的是二楼,热水在楼下,要一桶一桶提上来。四个伙计每人提着两桶水,刚好装满了浴桶,纪泓烨试了试水温,转身对纳兰锦绣道:“让你的丫头上来伺候你?”

因为下等房都是大通铺,而吉祥如意又是女孩子,纪小白就做主给她们包了一间。现在她们两个正在后院,纳兰锦绣心疼她们奔波了一天,吉祥又是个晕车的,就不打算让她们侍候了。

“我自己来就可以。”她在外行医的时候,不可能随时把侍女带在身边,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

纪泓烨点头,淡声道:“那我在外面守着,你若有事情就唤我。”

他说完就出门去了。

纳兰锦绣眼角抽了抽,她可能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叫他帮忙吗?答案是一定不会的。她把吉祥如意给她收拾的小包裹拿了出来,里面有贴身穿的亵衣和一套家常服,还有一盒她自己调的护肤膏子,是珍珠粉加了一点莲芯,用了能使肌肤细腻柔滑,她一直用着。

纳兰锦绣本来是极喜欢在浴桶里泡着的,尤其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后,能泡一会儿还真是舒服。可她心里到底还是顾念着三哥还在外面,就很快把自己收拾好了。然后到门前敲了敲门。

“洗完了?”纪泓烨还有些不太能确定,他也知道女子沐浴时候讲究颇多,时间总归是要久一点的。

“嗯,洗完了,三哥要洗么?”纳兰锦绣记得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洁癖。

纪泓烨本来是打算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见她正在擦头发,刚洗过澡的姑娘,十分剔透动人,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只觉得她这副模样不能让外人看见,就接过她手里的布巾,给她把头发擦得半干,又让她去卧房那边等着,他不唤她,不许出来。

纳兰锦绣听着屏风那面的动静,就知道是有人进来收拾。她用梳子把因为擦拭搅在一起的发丝梳顺,静静的坐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吃的葡萄,还有小半碗呢,准备拿过来吃掉。

她刚转过屏风后,就见纪泓烨在浴桶里了,他应该是有些累,所以正在闭目养神。纳兰锦绣想着自己穿的是居家的软鞋,就放轻了脚步,偷偷蹭到书案边儿上捧了碗回去。

纪泓烨听到响动睁眼,看着她像猫一样,自欺欺人的以为他还没听见。他复又闭了眼,既然她希望别吵到他,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后半夜的时候纳兰锦绣崩溃了,睡了一整日的后遗症就是,她现在无论怎么样都睡不着。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之后,她下了床,决定找些事情来做。看着躺在竹榻上的纪泓烨,呼吸绵长,实在不忍心把他吵醒,就轻手轻脚的到了书桌跟前。

她想着自己写字吧,反正她是最不爱写字的,一写字就想睡觉。于是她润好了笔,想了一会儿,写下了《越人歌》里她最喜欢的那两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傻乎乎的看着诗文,又抬头看见睡在书案旁的三哥。心里激动了,就愈发睡不着。她对自己也是无奈的,为什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写字,怎么写来写去就写到三哥身上去了?

这时她看到书案上放的那壶酒,觉得三哥实在是明智极了,一早就知道她会有此困境。于是乎,她就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玉杯,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有点像壮士割腕,十分豪迈的一口都饮了。

喝完酒后,她就又开始写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写了什么。她觉得好像有些睡意了,就想把毛笔放在笔洗上,准备去睡觉,谁知这支毛笔就怎么都放不到上面去了。眼前重影,好像有好几个笔洗似的,她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随意把毛笔一丢,按照自己记忆的方向往从他那边走,谁知额头忽然撞在了屏风上。这屏风本来就是做隔断之用,所用的材质自然就不可能是纸张,竟是十分坚硬的。她这一下撞的有些重,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疼,她用手捂住,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个时间本是睡眠最深的时候,纪泓烨睡得沉了一些,但到底还是被她吵醒了,他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就看见她捂着额头站在屏风前,肩膀一抽一抽的。他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怎么了?”纪泓烨走过去把她捂在额头上的手拿下来。

“疼。”纳兰锦绣吸着气道。

“我看看。”纪泓烨看见她细白的额头上红了很大一块,轻柔的给她吹了吹,正想安抚她几句,就见她脸上有好几个墨团儿。那模样莫名有些滑稽,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纳兰锦绣眼前虽然不大清楚,但脑袋里还是明白的,听见他笑,就不解地问:“三哥,你笑什么?”

纪泓烨摇头,见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墨团晕得更大了,觉得她这样实在是有失仪表。一边用手帕帮她擦拭,一边笑道:“这么脏!”

“哪里?”

“你的脸。”

纳兰锦绣侧头道:“给我洗脸。”

那模样有些呆萌,语气又有点任性,完全是命令他的态度。纪泓烨也觉得擦是擦不干净了,可见她这般神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学会使唤我了?”

她这时候脾气有些不好,语气任性:“你到底给不给我洗?”

“洗。”纪泓烨无奈且认命。

店里伙计留给他们的热水,这个时候还有些温吞,不冷不热的用来洗脸正好。纪泓烨牵着她,动作柔和的给她洗脸。她却不是那么太配合,一会嫌水流进眼睛里了,一会儿又嫌水弄到耳朵里了,最后倒有一些顺着她细白的颈子流进了衣领里。

虽说他们一贯就是挺亲密的,可那时纳兰锦绣毕竟年纪小,纪泓烨心里顾忌着,除了要顺着她,要疼她,也没有什么杂念。就像刚刚她撞见他沐浴,他身体都埋在水里,也没有生出其他心思。可现在,纪泓烨竟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用帕子把脖颈给她擦干净,还是任由那些水珠流进她的衣衫里。

不得不说,这让他的心有点乱。

纳兰锦绣大概也察觉到不舒服了,她用手揉了揉脖子,想把那些水珠擦拭干净。可惜做不到,她就烦躁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一副想要把那些水珠子抓出来的模样。

两条细弱的锁骨露了出来,纪泓烨忽然想到很久之前,他在那个黑夜把她找回来的情景。他一时觉得口干舌燥,内心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喉结微动,竟不知该怎么做。

纳兰锦绣对他的表现也十分不满意,她撇了撇嘴,怄气一般地说:“不洗了!”

纪泓烨想着不洗便不洗吧,就用帕子给她把脸擦干净。纳兰锦绣一动都不动,由着他折腾,甚是乖巧安静。她皮肤本就白皙,洗干净之后看起来甚是水灵,加之长发乌黑,柔顺的披散着,看得纪泓烨心跳都不规律了。

“三哥……”她忽然低低的唤了一声,头一沉,就靠在了他肩上。

“嗯?”纪泓烨见她没了声音,低头看她,发现她竟是睡了过去。

他一阵无语,觉得这丫头真的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专门来整治他的。不然如何解释一向平静淡然的自己,为什么遇到她就会方寸大乱?好在终究是有了盼头,回到金陵后,他们就会完婚。他也就不用再忍得这么辛苦了。

纪泓烨认命的抱起她放在床榻上,刚替她拉好被子,她的手臂就缠了上来,完全是把他当成了抱枕,怎么也不肯撒手。他只好和衣躺在她身边,看着床幔整夜无眠!

199:同床共枕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199:同床共枕翌日,清晨。

有阳光照在纳兰锦绣的脸上,她觉得有些晃眼,就用手扣在眼睛上。这一动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她,她,她好像是在谁的怀里!这种感觉让她猛然惊醒,嚯的睁开双眼,睡意一下子就被吓没了。

然后,她就看见她的身侧躺着的人,本来如画的眉目,在晨起和煦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温雅如玉。虽然这时的情境有几分陌生,毕竟她从未和三哥这般躺在一起,但是看到是他,她却一丝慌乱和害怕都没有了,只剩下非常安心的感觉。

纪泓烨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很文静,是那种规规矩矩的睡姿。既没用肢体禁锢着她,也没同她隔开楚河汉界的距离,就是那般不远不近的,却在外侧静静守护着她。

毕竟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纳兰锦绣很是不习惯,她抬头看这屋内的景象,努力想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哥明明是睡在外间的竹榻上,为何会跑到她这儿来?她是很信任三哥的人品的,半夜爬女孩子的床榻这种事,他是断断不会做的。所以,她就努力地想自己昨天都做了什么?

印象留在写字上之后,她好像是喝了一杯酒,至于酒后发生了什么,她还真是记得不大清楚了。虽然想都想不起来,但她也清楚,一定是自己把三哥吵醒了。

她的酒量和酒品,她自己心里有数,就是那种小酌一点就会醉,醉了还不愿意睡觉,特别能闹腾的那种。搞不好还发了酒疯,所以三哥才会睡在这里,多半是为了安抚她。

她知道三哥一向警醒的很,所以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一动都不敢动。时间久了感觉脚有些麻,她才稍稍的动了一下,果然纪泓烨就醒了。

“怎么不睡了?”他声音有些低哑,眼睛也有些迷蒙,看了眼她,就侧身把她搂进怀里,用身子替她挡住了恍眼的光。

纳兰锦绣被他这么一抱,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后,觉得他呼吸平稳,可能是又睡过去了。她只好在心里默念睡觉,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收效甚微,她睡不着了,而且身子都有些酸胀。

也许是她此时太过板正,纪泓烨反倒睡不着了。他把揽在她腰上的手转移到了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又闭了眼。

“三哥你看日头都这么高了,是不是不能再睡了?”纳兰锦绣好不容易逮到他睁眼了,急急地问道。

“无妨,今日不赶路,你安心睡就是了。”

“为什么?”

“队伍需要休整。”

纳兰锦绣不解,这不是才走了一日吗,怎么就要休整?据她所知,至少要赶三五日的路,才会停下来休整一日。

纪泓烨见她不睡了,只睁着一双乌幽幽的大眼睛看他,回复:“昨日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不少人都在腹泻。”

“腹泻?”纳兰锦绣蹙眉,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严重么?”

“无妨。”纪泓烨早晨起来已经去看了一遭,这会儿只想让她陪自己好好睡一会,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队里面有大夫,已经看过了,无碍。”

纳兰锦绣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不安,兴许是出于女子才有的第六感,又或者是昨日驿馆的那些人让她觉得危险,反正她现在就是睡不着,想去看看那些腹泻的人。她需要确定他们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腹泻又是不是偶然的。

“你昨晚喝了酒,这会儿是不是有点头痛?”

“有一点。”纳兰锦绣乖乖的点头,

“店小二送来一壶酒,你自己一杯子就倒去了大半壶,本就是没什么酒量的人,一下子喝那么多,能不头痛吗?”纪泓烨说着话,手指已经按上她细白的额角,轻轻揉着。

纳兰锦绣舒服的眯了眯眼,把脸颊又埋在了他怀里,小声道:“还没吃早膳。”

“我让人去给你煮醒酒茶了,喝完再吃。”

纳兰锦绣其实已经睡够了,不过她看三哥眼底有青印子,想来是昨夜没睡好,就想着这般安静的陪他睡一会儿吧。谁知她的心思刚落,就听见有人敲门,纪小白在门外道:“大人,醒酒茶煮好了。”

纪泓烨睁眼,起身开门去接醒酒茶。纳兰锦绣也起身了,看见他站在门口,好像是纪小白在同他说什么。她好奇的凝神细听,隐隐听见是发烧,腹泻,被梦魇住一类的。

“是腹泻的那些人又开始出现其他症状了吗?”纳兰锦绣一口气把醒酒茶都喝了,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才问。

“是。”

“我过去看看吧。”

“不急,用了早膳再说。”

纳兰锦绣真是对她三哥无语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这副不疾不徐的样子,真的就是天塌下来,他依然能面不改色的。她一心只觉得是纪泓烨不在意,却没发现她自己衣衫没换,也没梳装。她好歹也是个郡主,总不能这样就出现在外人面前。

直到触及到三哥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现在属实是有些不成体统。她赶忙去换衣梳妆,速度倒是极快的,至于收拾的怎么样就有待考证了。反正在她身边的纪泓烨是看不下去了,一再提醒她。

等到纳兰锦绣把一切都收拾好,去看那些腹泻的人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她实在是不大喜欢帷帽,索性就穿了男装,把一头长发束在头顶,依然束的是歪歪扭扭,好在他年纪小,也无伤大雅。衣衫还是在金陵时候,纪泓烨给她做的,现在穿起来也合身,就是略短了一些。她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觉得自己怎么看都是个翩翩少年郎。

纪泓烨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扇子,放到她手里,有些随意的语气:“拿上这个就更像小公子了。”

纳兰锦绣倏的把扇子打开,像模像样的扇了两下,回头对纪泓烨道:“三哥,你看我生得俊不俊?你说我这般出去,会不会也有许多小姑娘成群结队的看我?”

“嗯,也许有。”纪泓烨将拳头抵在下唇,忍住笑意。

“一定会有的,你看你每次上街都有人追着看你。”

“我是我,你是你。”纪泓烨觉得,不管她怎样装扮,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这般白白嫩嫩又俏俏生生的,有谁能把她当成男孩子?说她像小公子,只不过是让她安心罢了。

纳兰锦绣却觉得三哥这是在贬低她,不就是模样生得好了一些吗?至于骄傲成这样?她扬了扬下巴,把扇子收进袖子里,一句话都没说,径自出了房门。

纪泓烨大步追上她,跟在她旁边,同她并肩而行。小姑娘看看这,看看那,就是不看他,真是小性子都快使到天上去了。纪泓烨淡笑不语,神态一片安然,偶尔还出声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穿的都是一袭青衫,一个温文如玉,一个灵动斐然,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侧目。纳兰锦绣觉得做男子最大的优势就是不怕别人看,也不怕别人议论,即便是步履生风,也没人笑话。

这时候她的心情是很好的,等她到了后院,看到那些腹泻的人,神色就变得凝重了。这些人现在都出现了怕冷的症状,如若是高烧也就罢了,可他们偏偏一个个的身子如冰,这让纳兰锦绣想到了寒症。

她挑了几个状况比较严重的切了脉,发现这些人确实是受了冷,引发了寒症。寒症这种毛病可大可小,严重的寒气入心肺可以致命,轻的就是身体发冷。它棘手的地方是在于愈合时间较长。

纪泓烨见她蹙了眉头,低声问:“怎么?可是不太好?”

纳兰锦绣拉了他出门,神态有些焦急:“三哥,我感觉不太好。”

纪泓烨静静看着她,耐心等待下文。

“如今这么多人有这个症状,咱们肯定要原地休整,可是寒症会缠绵的时间较长,少则要七八日,重则可能要一个月。”

纪泓烨蹙眉:“原因呢?”

“不太好判断。但是寒症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患上的,尤其是这么多人一起,我怀疑是人为的。”

纪泓烨眯了眯眼眸,语气平静:“看样子我们刚从赤阳城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镇北王府郡主出嫁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可以说是众所周知了。一般人是不敢算计的,尤其是还在北疆地界,这样就等同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如果真要动手,那必然是北燕的势力,昨日他们在驿馆里见到的那些人,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既然一早就等在这里,那肯定是有备而来。

纳兰锦绣也不知三哥在想什么,但是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得什么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她现在需要尽快解了寒症,这不禁让她想起了青稞,一定可以缩短治愈寒症的时间。

她曾用青稞提炼过一些药丸,现在是可以用的,只不过数量太少,怕是杯水车薪。既然三哥已经说是有人故意为之,那若是回赤阳城取青稞,也一定会被人在半路上截杀……

200:纪泓煊的心思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00:纪泓煊的心思纳兰锦绣决定还是把情况告诉三哥,他主意多,应该能想出法子。纪泓烨看她的模样,知道她有话要说,就耐心等着。

“三哥,我需要赤阳城中的一种植物,名字叫青稞。它对祛除寒症有奇效,如果能找到的话,一定可以加速寒症的痊愈。”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淡声道:“好。”

“三哥是有法子了?”

“让世子派人送来。”

“那些人既然是有备而来,又敢在这就动手,怕是会防备我们联络。”

“我自有办法。”

“那在青稞没到之前,可以买一些青稞酒给他们喝,多多少少都有作用。”

“好。”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你不用太过担心,世子收到信一定会把青稞给你送来。”

纳兰锦绣看着他笃定的模样,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三哥这次北疆之行,和徐锦策的关系好像是亲近了许多。

“你这般看着我作什么?”

“我觉得你和世子的关系……”

“为什么不叫兄长?”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我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谁,但是能确定我肯定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我不知三哥用了什么方法,才保住了我现在的身份,可到底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了。若是现在再像原来那般称呼,就有些和人套近乎的嫌疑,我不愿意那样做。”

纪泓烨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纳兰锦绣重活这一世,算是明白了许多,已经不会在一些小事情上斤斤计较,整个人看起来都应该是宽厚大度的。可纪泓烨心里就是清楚,她内心深处有着对旁人的不信任,并且极度缺乏安全感。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如果她失去了郡主的身份,不再和他门当户对的时候,她极有可能会不顾念任何情分就离开。所以她走失的那天,他才会那么着急。其实他内心也是挫败的,他觉得让她全身心信任于他,竟然比科考还要难。

“虽然我一定会保全你的身份,但是这一次我什么都没做,是王爷和世子一致认为,你就应当是郡主。这世上总有一种情义是和血缘没有关系的,他们对你就是如此。”

纳兰锦绣茫然的看着他,内心被他这一番话触动了。虽然已经重生了许久,甚至是她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了徐锦笙。可她始终都没忘记告诫自己,她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亲人了,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

“我不知道他们能为你做多少,也不知道你心里能信任他们几分,但是,我知道自己……”纪泓烨一双利眸紧锁住她的脸,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我会一直护着你。”

他本不是个爱多言的人,可圣上赐婚一事在阿锦心里,终究是落下了阴影,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她是那么敏感的性子,能完全信任一个人不容易,那件事总归是伤了她的心。

“我信三哥。”纳兰锦绣抬头看着他,很郑重地说。

纪泓烨觉得小姑娘十分认真的模样有些可爱,他从她衣袖里掏出扇子,在她额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淡声道:“走了。”

“去哪?”

“给世子写信。”

纳兰锦绣噢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三哥刚刚打了她一下。虽然他用的力气不大,她并不好觉得疼,但是就是心里头不爽。她揉了揉额头,拉住纪泓烨的衣袖,任性地说:“你刚刚打我头了。”

“然后呢?”纪泓烨询问地看着她。

“给我吹吹。”纳兰锦绣明显是在得寸进尺。

吹吹?纪泓烨无语,他若是给她吹了,势必会被外人看见。如今她穿的是男装,明日会有什么话传出来,想都不用想。他若是不给她吹,以她那副缠人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平时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如今这无奈的模样很稀奇,就想逗逗他。她这情绪说来就来,眼眶顿时就红了,委屈巴巴地说:“你真不给我吹?”

知道她这是要出幺蛾子,纪泓烨走得很快,准备回去给徐锦策写信。纳兰锦绣一见三哥没理她,顿时也哭不出来了,她小跑几步追上他,语带威胁:“你真不管我了?”

“不管。”纪泓烨目视前方,声音出奇的平静。

纳兰锦绣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一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伸手牵了他的衣袖,赖皮地说:“不管就不管,反正你让我跟着就可以了,不让也没事儿,我自己也会跟着的。”

纪泓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淡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要跟着我?”

“嗯。”

纪泓烨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见那里白细如初,一丝红印子都没有。果然同他想的一样,小姑娘是故意想捉弄他。他面容平静,由着她悄悄牵了自己的衣袖,唇畔浅浅一弯,跟着便跟着吧,反正他本就打算要带着她的。

纪泓烨的信送出去的第二日,就收到了徐锦策的回信,而且带信来的人竟然是纪泓煊和纪泓焕,两人一见到纪泓烨就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他。

纪泓烨面色比他们平静了许多,眼眸中却有很柔软的东西晕染开,他伸手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背,淡声道:“放手,这么大的人还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两兄弟总算舍得放开了他,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欣喜的唤他三哥。

纪泓烨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眼含笑意:“嗯,倒是长高了不少,也结实了,看样子在北疆呆的还不错。”

“我们在北疆也听说三哥的事迹了,听说你进了文渊阁,成了咱们大宁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我们两个真的是激动了很久呢。”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纪泓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且还是抢在纪泓煊前头,这真是很难见到的情景。

纳兰锦绣看着他们三兄弟闲话家常,淡淡地笑了一下。三哥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比较生动,也更有烟火气一些。她没有凑过去打扰他们,而是准备把三哥刚写的字收起来。三哥是书法大家,他的字可是值钱得很。

纪泓煊抬头看见纳兰锦绣正在书案边上埋头收拾东西,本想打声招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一直觉得自己庶出的身份配不上她,总想着更努力一些,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就可以配得上了。

不曾想,她竟和三哥是情投意合的。三哥是什么人?文采、长相、风骨以及处事态度,哪一项不都是个中翘楚。他这般惊才绝艳之人,整个大宁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的。自己同三哥,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就仿佛是疏星之光永远不能与朗月之芒争辉。

所以,他的心意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了,免得给她增加无端困扰。其实就这样默默的喜欢也不错,他心里惦记着她的好,在这片时时都会有战火的土地上,也算是心有牵挂。

纪泓烨见纳兰锦绣已经把书案上的东西收拾齐整,向她招了招手,柔和地道:“阿锦,过来。”

纳兰锦绣凑过去坐在他旁边,就听纪泓焕道:“笙儿表妹,你本来比我们都小,没想到一转眼我们倒是快要称呼你为三嫂了。”

纳兰锦绣觉得这话她不会接了,只能淡淡笑了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发现了她的局促,纪泓烨在衣袖的遮挡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纳兰锦绣偷偷瞅了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一派安然。

“对了,笙儿表妹,你要的青稞我们都给你带来了。”

纳兰锦绣觉得纪泓焕今天的话有点多,而一向话多的纪泓煊却是一声都不吭,这不禁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她抬头看他,见他正盯着三哥的手看,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走神了。

“他这是不舒服吗?”纳兰锦绣问纪泓焕。

纪泓焕一时也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只好拉了拉纪泓煊的衣袖,后者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说:“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片刻没停的往过赶,这会儿有些累,脑袋不大清楚,所以没听清你说的是什么,你刚刚是问我什么话了吗?”

纳兰锦绣只好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纪泓煊又是好一阵支支吾吾。

“笙儿表妹,你还是去看看青稞吧,看看我们带的够不够多。”

纳兰锦绣觉得他们三个肯定有事情要说,竟然是北燕人动的手,那徐锦策就不可能姑息,怕是已经做了筹备。纪泓煊和纪泓焕好像是轻装简行,并没有带多少人,大概只为了护送青稞……

她越想脑子越乱,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者说这些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她现在只需要拿到青稞制成药,给那些人解了寒症就可以了。于是,她就打算出去了。

纪泓烨看她起身要走,觉得现在是多事之秋,就叮嘱:“你带上纪小白,到哪都要让他跟着,切不可落了单。”

“嗯,好。”纳兰锦绣同纪泓煊和纪泓焕告了辞,然后才和纪小白去看青稞了。

201:神医曲清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01:神医曲清嘉纳兰锦绣按照自己调过的方子,在青稞中又加了几味药材,在驿馆后院放了两口大锅,开始煎药。负责看火的几个人,按照她的吩咐,把火苗一直维持在文火的状态,要把锅里的药材煎得浓浓的。

“郡主,喝了这个大家就不会觉得冷了吗?”看火的侍卫冷得嘴唇都青了,身子颤抖着问。

纳兰锦绣点头,对自己的药效也不是太确定,毕竟她还没有用过,但是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而且之前在神农百草的时候,她也详细了解了青稞的药性,现在这方子指定要比他们之前用的那个还好。

纪小白见纳兰锦绣一直神态专注的盯着锅里的东西,见她离火太近,就怕她一不留神烧到自己,就诚惶诚恐的跟在她身边。纳兰锦绣看他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有些无奈:“你跟的这么紧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尝尝这锅里的东西?”

纪小白摇头,很耿直的回答:“我怕火烧到你。”

纳兰锦绣无语,她这么大个活人看个炉子还能被火烧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真以为谁都同他一样白痴?

纪小白一见纳兰锦绣那副样子就有些怕怕的,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那些有关温柔贤淑的词语和她压根儿就不沾边儿,她若是心里不痛快了,就想着办法收拾人。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少爷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好吧!纳兰锦绣不得不承认,谁都知道只要把三哥搬出来,她铁定是没法子的。她只好无视自己身边,总戳着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人,径自看锅里的药。

“老远就闻到了药香,原来竟是有人在这煎药。”从门口进来一个体态修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的青年。

纳兰锦绣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具体什么时候听过,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抬头看着他,只见那人气质矜贵,眉眼生得甚好,只不过笑起来有些痞痞的。

“你这方子好,分量和比例都是最佳。”那人对着药气挥了挥手,一副认真嗅着的模样。

纳兰锦绣眼角抽了一下,不是她不相信,而是这人说话也太不靠谱了些,哪有人闻着药气就能知道药材的配方、分量和比例。即便是她自认为医术已经足够精湛,要想确定配方还是要看药渣。要么就是把药物的成品用水化开之后细细品了,才能确定有什么,这种方法是绝对不可能看出比例的。

那人看了她的样子,大概就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了,于是又笑道:“你可是觉得我在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还要看你能不能说出这个方子?”

那人挑了挑眉头,笑意更浓了,他停顿了一下,口齿清楚地说:“你这里主要的药草是青稞,剩下的配药还有附子、干姜、桂枝和籼米,比例均是一比一。”他说到这里,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然后笑着道:“你在这里还加了葱白。”

纳兰锦绣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的看着他,这人是怎么猜到她的药方的。这药方在她心里并没有写出来,她配药的时候身边的那些人都是看不懂的。这几种药材虽说不多,可也不少了,如果说是误打误撞猜到的,几乎不大可能。

难道这人真的是神医?

纳兰锦绣心中狐疑,不禁用眼睛把这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那人倒是大方,由着她看,一点儿都不避讳反而还笑得爽朗。她怎么看也觉得这人不像神医,行医者大都端庄持重,他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和大夫都不沾边儿,更不要说是神医了。

“我都把你的药方说出来了,你还真是不信我?”那人又道。

纳兰锦绣摇头,嘟囔了一句:“也许你就是懵到的。”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姑娘你这样说就有些不讲道理了,怎么可能懵对?我又不是撞了大运,若是这种概率都可以懵对的话,那我今天就去赌场,肯定顺风顺水,赢他个盆满钵满。”

纳兰锦绣对着人就更没有好感了,她现在明明就是一身男装,怎的一眼就被他看出了是女儿身?这人的眼睛也有些太过锋利了。而且她女扮男装就一定有自己的用意,一般人即便是看出来了,也不会说破。他可倒好这般大声地说,就怕旁人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似的。

那人一对上她的眼神,就诚惶诚恐的摆了摆手,笑着说:“你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称呼你姑娘也就是了。”

“你……”纳兰锦绣竟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话。

他哈哈大笑,又道:“这位公子,请问贵姓?”

“我都不知道你姓什么,凭什么要告诉你?”

纳兰锦绣的语气说不上温和,甚至有些针对,可那人却浑然不在意,仍是摆着一张笑脸:“我姓曲,名清嘉,姑娘,哦,不对,应该是小公子,你唤我曲先生,曲大哥,曲清嘉都可以。”

纳兰锦绣:“……”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姑娘是不是也得有些诚意?”

纳兰锦绣想了想也对,但却不打算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他,因为这人随口一说的指不定也是化名。她一本正经的扯谎:“我姓纪,家中排行老三。”

“噢……”曲清嘉发出长长的一声,又像纳兰锦绣刚才打量他那般,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通:“原来是纪三姑娘,不对,应该是纪三公子。也不对,这三公子叫起来怪生疏的,不如我就唤你三郎可好?”

三郎?纳兰锦绣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没在喝茶,不然一定会被这个人呛死的。她摆了摆手,拒绝:“曲先生还是不要这般叫,家中也没有人这般唤我的。”

曲清嘉点了点头,得寸进尺的说:“那你不妨把闺名告诉我,我也好称呼你。”

“不必了吧。”

“不可,万万不可,一定要的。”

纳兰锦绣正在纠结该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的时候,就扫到了戳在那里的纪小白,她笑了笑,道:“我叫小白。”

“小白……”曲清嘉淡淡的唤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

“这名字就那么好笑?”纳兰锦绣从来没觉得纪小白这个名字有什么异常。

“纪小白,难道不好笑吗?”曲嘉反问。

纪小白真想问问他有什么好笑的,可他不敢,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胆子去揭破姑娘扯的谎。所以,他不仅要默默忍受着那人嘲讽自己的名字,还要忍受着他家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他知道,她那是在笑他。

“对了,你这方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尤其是葱白,许多行医之人都不知道,葱白可以最大程度发挥青稞的作用。”

纳兰锦绣默了,说真的,她也不知道葱白还有这个功效。当初只不过是考虑到葱白是温补之物,可以治疗寒症,所以才加了少量。

曲清嘉一触及她茫然的目光,就知道她这可真是误打误撞的。他忍不住又笑了几声,摇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你这一碗药喝下去,所有患寒症的人都能好个七七八八。”

纳兰锦绣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药可以这么神奇,她不禁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在信口开河。对于她怀疑的目光,曲清嘉丝毫不在意,只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纳兰锦绣从来都没见过比他更爱笑的人。就来了这么一会儿,他似乎就笑了不下十几次。不过她必须得承认,这人笑起来虽然有些痞,但依然掩饰不住身上的矜贵之气。

“我看你年纪不大,医术似乎不错,不如同我盘盘道?”

“盘什么道?”

“自然是医道。”曲清嘉斜了她一眼:“如果你要跟我谈论求仙之道,想长生不老的话,我倒是也通晓一些的。尤其是对炼制仙丹,以及如何辟谷颇有心得。”

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就是在疯言疯语,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若真是有的话,早就被皇室贵族争相追捧了。

曲清嘉可不觉得自己是在说疯话,他对这个小姑娘还挺感兴趣的,确切的说,是他对所有医术好的人都有兴趣。尤其是对那些年纪轻的,因为年轻才有无限可能,上升的空间也就越大。

“我只是通晓一些粗略的医理,和您这种闻一闻就能猜出药方的神医是没法比的,所以盘道之事还是省了吧。”

曲清嘉自然能听出她话语中的抵触,完全是一副不想同他深交的样子。看样子他得先露一手,让这小姑娘对他心服口服,勾起她的求知欲才行。于是乎,曲清嘉就夸下了海口:“寒症十分顽固,最容易有后遗症,有你这一碗药,再行针一次,他们患的寒症便可痊愈。”

他这话是勾起了纳兰锦绣的兴趣,行针之事她也不是没想过的,只可惜患寒症的人太多,一人大概要行针三次,她一个人短时间内根本就做不到。若这人说的是真的,只行针一次的话,又有他帮忙,一定就可以事半功倍。

202:小弟子借尸还魂

“我也通晓针灸之术,只不过我预计的要三次。”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曲清嘉一听她懂针灸,兴趣就更浓厚了,他道:“你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就通晓针灸,已经很不错了。”

纳兰锦绣又斜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倚老卖老的嫌疑。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说到底,就比她年长了那么几岁而已。而且,她这一手银针是得到了师傅的真传,可以说是世无其右。她都觉得要行针三次,这人刚刚说的一次,会不会是在夸海口?

曲清嘉就不明白了,自己长得有那么不可置信么?为什么这姑娘怎么听他说话,都是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看看那眼神,满满的不信任,他决定要露两手给她看看。

当曲清嘉在第一个人身上施了一次针之后,那人的症状明显就减轻了。纳兰锦绣看到他手下的穴位,倒真是开始佩服他了。神阙穴,位于脐窝正中,是可以致命,却又异常难把握尺度的穴位,许多行医之人均是不敢碰触的。

就连她要在这个穴位上针灸的时候,都要慎之又慎,如若可以的话一定会避开。因为人可以做到的精确度不是百分之百,如果有一丝偏差,这一针下去就会要了人命。可曲清嘉竟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顺利扎了,并且达到了超出预想的效果。

纳兰锦绣个性里有非常强的一面,她崇拜比自己强的人,尤其是在医术之上。这也就是天生一身傲骨的她,当初为什么会对师傅毕恭毕敬,甚至是言听计从。

“你这针灸之术,师承何人?”纳兰锦绣忍不住问。

曲清嘉正从衣袖里掏出块帕子拭手,针灸之时,因为意念高度集中,行针之人是最容易出汗的。听了她这般问,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我师傅可就厉害了,江湖上人称赛扁鹊。”

赛扁鹊?纳兰锦绣听到这三个字后,顿时石化了。

曲清嘉看了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又笑了:“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娇养在府里的,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啊!”

纳兰锦绣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差不多吧,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江湖?”

“江湖就是一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家,我这般说,你可听得懂?”

纳兰锦绣点头,对于江湖,她不能说是完全理解,但也是懂一些的。当初她和宗玄奕,没少在江湖上游荡,也正是因为那段日子,她才有幸能结识师傅,才会在医术上达到今天的成就。若不是有师傅的细心点化,她就是跟这府里的医女学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能力。

相对于朝廷、贵族,江湖会更公平。那里的人想要混得好名声,就一定要经历大浪淘沙,要有一技之长傍身,并且要不断进步。说真的,她很向往那样的生活,每个人都不需要苦心算计,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提升自己上,如果朝堂也是那般,那天下不就清明了吗?

“我师傅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人都说他能生死人肉白骨,你信么?”

纳兰锦绣曾见过师傅把已经死去的人救过来,当时满场哗然,她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师傅的回答是:行医之人可以救的一定是活人,只不过有些人快要死了,停留在假死的状态,所以大家就认为他死了。一名好的大夫,一定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即便是觉得这人救了也是白救,也一定要付出努力,因为这个世上的确有奇迹存在。

“生死人肉白骨可能有些夸张,但我相信你师傅,一定是一位神医。”纳兰锦绣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郑重,像是对着曲清嘉说的,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曲清嘉看她的眼神愈发绵长,仿佛透过她这身躯壳看到了别人。很久之前,他收过一个很有天分的小弟子,要比这个小丫头年长几岁,认真的时候却与她此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他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他到北疆云游的时候,她笑眯眯的同自己说,她已成家,不能同他一起江湖漂泊。

他当时只觉得那座深宅大院让他的小弟子不开心了,却不曾想,那竟是最后一次见她。他时常在想,如果是他的小弟子还活着,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容貌又有那样的医术,现在应当是名噪一时的风流人物了。可惜,终究是只能想想了。曲清嘉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你按照我刚才的方法,施一遍针,我看看。”

纳兰锦绣觉得他比自己年纪大一些,而且医术明显也在自己之上,按照辈分来说,自己还应该唤他一声师兄。于是对他的态度就由之前的怀疑,到了现在的肯定。她凭借自己的记忆以及对人体穴位的熟悉,顺利的施了针。轮到神阙穴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之后,还是准确的找到了穴位。

纳兰锦绣因为正在施针,并没有发现曲清嘉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如果说之前的眼神是意味深长,那现在的一定就是千回百转,甚至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了。等到纳兰锦绣施完针,也开始用手帕擦拭手指的时候,他眼中的情绪渐渐淡去。等到纳兰锦绣完全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眼睛里早就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姑娘的针灸之术甚好,可以说,我还没见过谁的针灸在你之上。”

“你这话就有些夸大的嫌疑了,你自己不就比我强吗,而且还有你师傅。”纳兰锦绣终于对曲清嘉笑了。

曲清嘉听她这般说又低笑了两声,才道:“这话倒是真的。不过我对一件事也很好奇,不知姑娘能否替我解答?”

“但说无妨。”

“姑娘的针灸之术,师承何人?”

纳兰锦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出师傅的名讳,不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若不说,那她就一定要编撰出来一个名,反正她现在的技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成是自己钻研出来的。

曲清嘉一直耐心的在等她回复,甚至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看着她半低垂着头沉思的样子,内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但到底还是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而被他压制了。

当初他回到金陵,听闻她的死讯也不是没怀疑过的,怀疑她可能被人害了,也怀疑她是被人藏起来了。她的夫君,大宁朝的国相,看起来就是野心勃勃的样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真心?纳兰家失势,她怎么还能配得起贵为国相的他?

所以,他真的去挖了墓。

他本就是行医之人,虽然知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他敬天地、敬父母、敬亲友、独独不敬鬼神,也从来不认为人死了不应该去打扰。他掘开了墓,里面只剩下森然白骨,但他还是能确定,那就是他的小弟子。

他,曲清嘉,天赋异禀。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人体的构造十分了解,确切的来说,他可以根据骨头的形状描画出人的长相。所以即便是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一把白骨,他依然能够认得出。

“我师傅是个世外高人,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名号。”

纳兰锦绣只能扯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一想到跟前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师兄,她说这话时就更底虚了。不过反过来她又想到一件事儿,就是她记得师傅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徒弟,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师弟。

这般想来她心里就舒服多了,做师姐的,骗骗自己的小师弟,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不对啊!若他真的是她的师弟,医术却在她之上,那岂不是在变相说,她实在是有点儿废柴。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又有那么一点不舒服。毕竟,她这一身医术不是白来的,寒来暑往,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她不算是天分极好的人,练习针灸的时候,又不忍让别人替自己受苦,就只能扎自己。穴位找好的时候就是麻,穴位找不好的时候就是疼,她有时候一整晚都睡不着。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宗玄奕,他不止一次的让她放弃,可她依然坚持下来了。她那么辛苦的去练习,不仅仅是为了要救人,她也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如今,这人在医术上的造诣好像真的要比她强了许多,她还真是应该更努力一些。

曲清嘉的内心有些矛盾,他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是巧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可如果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小弟子,他似乎做不到。灵魂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即便是心里这么想着,对这个女孩子的注意还是多了一些。

“曲先生,药已经煎好了,您不如留下来帮我给他们做针灸,成么?”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看着他道。

“好。”曲清嘉痛快的同意了,他却不知道,患寒症的有那么多人,两个人同时行针,也要整整三日的功夫。等他知道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203:醋王(一)

纪泓烨安顿了纪泓煊和纪泓焕休息,对徐锦策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是钦佩的。北燕人以为在赤阳城中安插耳目,完全掌握了镇北王府的动向,总算是知己知彼了。殊不知,他们早就中了徐锦策的反间计,正在一步步的被人摸清底细。

徐锦策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在暗处,他不太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所以才会故意抛出郡主陪嫁来做引子,要知道他装在车上的这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北燕虽然水草丰沃,牛羊众多,可是他们七个部落时常打仗,又彼此牵制,精力都在内耗上了。

北燕除了最强大的金帐王庭做些毛皮生意,还算富庶之外,其他部落都是非常贫穷的,这也就是他们时常会在北疆引起战火的原因。他们迫切的需要占领属于宁朝的土地,因为那里会有物资,能让他们熬过寒冬。

他们现在一定还在盯着那些陪嫁品,孰不知,离他们最近的玄甲军已经在逼近。用不了多久,这个普通的驿馆就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纪泓烨出门,抬头看了看日头,时候已经不早了,阿锦还没回来用午膳。他无奈叹息一声,这丫头,还真是事事都得他操心。他去了后院,先是看到两口硕大的锅,然后就是昨天还裹着棉被下不了床的侍卫们,精神很好的坐在一起说话。

看来阿锦的药效果不错,他的心里一阵安慰。总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她能做很多事,即便是没有他的陪伴。再往里面走,就看到了正在行针的曲清嘉,正侧头同纳兰锦绣说着什么。他蹙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

纳兰锦绣正在专心致志的针灸,完全没发现纪泓烨来了。再给几个人针灸过后,她发现了一些规律,有了新的想法,就侧头和曲清嘉商量。

曲清嘉耐心指导,时光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也是这般教他的小弟子。她呢,也是这般学得认真,而且那时候她初入门,问题总是格外的多。也幸亏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不然换了别的夫子,还不知道怎么罚她。

纳兰锦绣又问了一句,却半天没得到回答,她侧头,看曲清嘉正在凝神看着她。对上他的眼睛,她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仿佛是很多年前,也曾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的手停下了,不解的看着曲清嘉,脑子里还在不停的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也有可能这人是徐锦笙见过的,而她有了属于徐锦笙的记忆,所以才会对他这般熟悉。

“我们是不是见过?”纳兰锦绣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曲清嘉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般问,他先是停滞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接过她手里的针,按部就班的开始针灸。纳兰锦绣之前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针上,现在才算看到了他的手。不得不承认这双手很好看,十分修长且骨骼分明,毕竟是一双能救死扶伤的手。

然后,在曲清嘉的手腕内侧上,她就发现了很惊人的一幕,那里有一颗印红色的痣。如果她没有记错,确切的说是她不可能记错,她的师傅赛扁鹊,右手手腕上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她把目光从曲清嘉的手上转移到了脸上,她师傅常年戴着半扇面具,就连她也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她一直在猜测她师傅的年纪,答案是一片模糊。看身形,听声音,以及看他的手,她总觉得他的年纪是不算大的,可他的那身医术一定是多年练就的。所以对她来说,师傅的年纪一直是模糊的。

想到他刚才说自己师承赛扁鹊,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师兄,她又怎么可能从来没听师傅提起过?其实,他就是赛扁鹊本人!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传授他医术的师傅。

那在她第一次展现出针灸的时候,其实他就应该发现了吧!在外人看来,行医之人行针的时候只是找穴位而已,并没有太多不同。但其实这里还有很多门道,每个医者都有自己的手法,而她,完全就是他教出来的。他,怎么可能不认得?

纳兰锦绣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说真的,她死的时候满腔恨意,总希望苍天能开眼,让宗玄奕自食恶果;也希望自己,不要总是那么脆弱,可以手刃仇人。可当她完全适应了新生活,接受了自己已经死而复生的事实,她就发现,她就想这么活着,不想再去报仇了。

也许这就是人的惰性,现在生活的很安逸,她便不想再改变。所以她并不想见到以前认识的人,任何一个都不想,因为这会勾起那些记忆,也因为同她亲近的人,早就已经不再人世了。

“这世上,有众多相同的东西,人有相似应该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譬如我对姑娘,就有似曾相识之感。”曲清嘉如是回答。

纳兰锦绣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他这话,正在犹疑的时候,就看见纪泓烨过来了。她觉着自己已经忙了很久,算起来倒是有一会没见到三哥了。正想同他打招呼,就见他沉着眉眼,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觉得三哥这样多半就要训斥她了。

“该用午膳了。”纪泓烨淡淡地道,眼睛扫了一眼曲清嘉。

曲清嘉还在针灸,听到有人说话也没抬头。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用抬头,就从这小姑娘的表现上就能知道,这人一定是她的心上人。他在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人活的时间久了,确实就成精了。许多人自以为隐藏很好的秘密,一眼就能被他识破。其实这样并不好,生活少了许多乐趣。

纳兰锦绣看曲清嘉快结束了,又看看屋子里还剩下这么多人,叹了叹气。针灸是挺熬心血的,她知道也不能急于一时,还是应该先休息一下才好。就对曲清嘉道:“曲先生,真的感谢你的帮忙,这是我三哥,他想同你一起用午膳。”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拆穿她。

曲清嘉确实忍不住了,他把最后一针刺完,抬头看着纳兰锦绣,话语中还是带着笑意:“你是觉得我老的耳朵都听不清楚了吗?”

纳兰锦绣被他这一句说的云里雾里,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她刚刚说的话和他老不老,又或者是耳朵听不清楚有什么关系。

曲清嘉无奈,扫了纪泓烨一眼,道:“你说这位是你三哥?”

“嗯。”

“你说他要同我一起用午膳?”

“嗯。”

“可我听他刚刚明明就是问你的,压根就没把我看在眼里,更遑论是请我用膳!”

纳兰锦绣默了,她现在算是确定这人一定是她师傅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师傅样样都好,唯独脾气有些古怪,有时候问题的侧重点,是谁都无法猜到的。就譬如现在,重点不是应该他要同他们一起用午膳吗?谁请的有什么稀奇?这未免有些太过矫情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矫情?”曲清嘉问。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真觉得这人好像是她肚里的蛔虫。她刚有那么一个念头,就被他轻易看出来了。她总归是不能承认的,就赶紧摇头,口口声声的说着不是。

曲清嘉看着她的眼神就更加的意味深长了。

纪泓烨不喜欢曲清嘉现在的这副神情,他侧过身子,把纳兰锦绣挡住,低声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去用午膳?”

纳兰锦绣心里还惦记着曲清嘉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一定得表达一下谢意。而且这么多患了寒症的人,如果没有他从中协助,她自己一个人是要慢很多的。这般想着回应她三哥的话,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纪泓烨一见她都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而且还越过他的身体往曲清嘉那边看,心里不悦的感觉就更加浓了。那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性格,加之精通医术,和阿锦算是有共同的爱好。

他越想心里头就越像有什么东西翻搅着,看着小姑娘还往那边探头,似乎在询问那人的意思,他还真是有些想发脾气了。她是什么身份?镇北王府的郡主,他纪泓烨即将过门的妻子,有什么人是需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尤其那人还是个青年男子。

他压抑着脾气,看了纳兰锦绣许久,见她依然是没有看向他的打算,只好又开了口,道:“走吧,先回去。”说着,还向她伸出了手。

往常这个时候,纳兰锦绣都是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任由他牵着回去的。这时她心思没在这儿,压根儿就没看到三哥伸到面前的手,而纪泓烨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就这么定定地等着,不知在跟她较劲,还是同自己置气……

204:醋王(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04:醋王曲清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小姑娘神思不属,青年正在吃醋。话说,他没做什么,小姑娘也没表现出什么,这个看起来十分清俊的男子,到底在介意什么?曲清嘉想不通,也懒得去想,最后干脆就给纪泓烨扣了一顶醋王的帽子。

纳兰锦绣见曲清嘉不表态,心里也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师傅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更确切的说是她理不清自己的想法,脑子里有些乱。

纪泓烨渐渐没了耐心,他眉目一沉,终于收回了手。正在曲清嘉觉得这位看起来很有身份的男子,要冲着自己说些什么来发泄情绪的时候,就见纪泓烨把纳兰锦绣抱了起来。

他抱这一下又快又重,纳兰锦绣感觉到手臂一疼,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他横抱在了胸前。她瞪着眼睛看他:“三哥,你这是做什么?快点儿放我下来。”

言罢,还在他怀里用力挣扎了几下。

“别乱动。”纪泓烨抱着她,面无表情地将人制住,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我带你回去。”

怀里的人这才放弃了挣扎,但双手却还是撑在他胸前,语气有些不愿意:“那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抱我,再者说说我还要请曲先生一起用午膳的,你知不知道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你闭嘴!”纪泓烨语气严厉了些。

纳兰锦绣被他这一吼便不敢动了,她这才发现三哥有些不对劲。她刚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现在才发现他是生气了。她回想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心里一时也有些委屈,他怎么能说吼她就吼啊!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了?

纳兰锦绣低头在他肩膀上就啃了一口,这一口是用了几分力气的。纪泓烨只觉得肩膀上一疼,低头看她,埋这个小脑袋挤在他肩头,他的一腔怒火就此哑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僵硬,却忍不住弯了弯唇。

“纪泓烨!”纳兰锦绣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本来是来势汹汹的,但一对上他的眼眸,就立刻弱了下去:“我饿了。”

居然敢喊他的名字了,她真的,很少有这么凶悍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十分乖顺。纪泓烨开始反省自己,对她管的是不是太严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管教的还不够,不然她怎么还敢对着那位姓曲的公子笑。

纳兰锦绣隐隐猜出三哥生气的原因了,她不禁抬头开始打量起他。三哥平时总挂着一副温和的脸皮,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他本人规矩多得很。不过能让他生气的事情,还真是少之又少,虽然她被吼得莫名其妙,却觉得能让他变个脸怪有意思的。

见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纪泓烨声音温和了许多:“现在倒是知道饿了,刚刚叫你食午膳,你不是还在装作没听到么!”

他话音刚落,便把她放到了地上。纳兰锦绣等自己站稳当了,才道:“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了,我怎么可能装作没听见,没反应的时候一定就说我没听到嘛!”

“还好意思说你没听到?”纪泓烨沉着眉眼道。

“没听到就是没听到,哪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纪泓烨被她气的停顿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同你这般说话,你为什么听不到,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

他这么一质问,纳兰锦绣顿时底虚了,她确实是神思不属,所以才没听到三哥的话。可是她也不能承认啊,以她三哥的敏锐,若是有一点马脚被他抓住,搞不好抽丝拨茧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可是了不得的!

她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回复:“我没想什么呀,那大概是你的声音太小了吧,所以我可能就没听见。”

纳兰锦绣有个习惯,就是一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不知道该看着哪里,不停的滴溜滴溜转。她这个小习惯,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可纪泓烨却是清清楚楚的。

他心里本来已经没什么了,可如今看她这样,无端又生出些怒火。他就不明白,她现在在躲什么?他真是受够了她这副不坦诚的态度,明知他心里有结等她来解,却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都不说话,四周安静至极。

纳兰锦绣本来是等着三哥继续问,谁知他却不出声了。她脑子正在飞速旋转着,能用什么理由顺利说服三哥,让他不要再追问下去,并且不能心生疑窦。等她终于想好了对策,才发现两人竟然相对沉默许久了。

她还在思考应该怎么打破沉默,就听得纪泓烨低低笑了声,音色又缓又慢:“你说我的声音太小了,那你告诉我要多大声,你才能听清楚我问了什么?”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说话这语气实在是怪异至极,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要说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甚至比平时还要慢几个拍子,按理说应该是更柔和了才对。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仿佛无形中有一种压力,这让她整个人彻底僵住。

“难道是我现在的声音还小,你依然听不见么?”纪泓烨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腔调又问了她一遍。

纳兰锦绣第一个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她需要确定三哥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纪泓烨却是不想让她看,他看纪小白跟在不远处,她不至于一个人落了单,就加快了步子。

纳兰锦绣一看他这是不准备管她了,哪里会轻易放过?顿时小跑几步追上了他,两只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臂,声音也是带着情绪的:“你莫名其妙的又生什么气?”

“我莫名其妙?”

“你……我我……”纳兰锦绣一时间结巴起来,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嫁给我,是你心甘情愿的,还是你没有了其他选择?”

纪泓烨眉眼十分冷硬。纳兰锦绣本来握着他手臂的手,因为这一句话渐渐的放开。她抬头看着他,想让把他话重一遍,想问问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很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呵……”他轻笑了一声:“还是因为我说话声音太小了么?那我就再重复一遍,你答应嫁给我,是因为没更好的选择了吧!”

纪泓烨这次的声音终于不是那么缓慢了,却比平时高了两度,隐隐带着压迫之意。明明是最简单的一句问话,被他说出来却带着肃杀的感觉,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纳兰锦绣耳边一阵轰鸣,她内心深处想做只鸵鸟,想把自己藏起来,可骨子里的倔强又不肯轻易罢休。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问:“你是怎么以为的?”

这话问出来后,她自己都笑了。她在北疆早就声名狼藉,即便是有郡主的身份,也只能配给那些名声不好的纨绔子弟。更何况她现在连郡主都不是了,又怎么能配得起这位名满天下的纪阁老?他可是连公主都配得起的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重活一次不容易,一定要活得有尊严,不能去求人,不能轻易示弱。可为什么她又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她心口忽然有些透不过气,她想抛弃这一切,哪怕做个江湖上浪荡的游医,也比背负着这些要轻松许多。但内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也许她应该同三哥应该说得更明白一些。

“对,我现在就是这么以为的。”纪泓烨说了句违心话,是他的骄傲在作祟。

纳兰锦绣真怕这样同他说话,她忽然明白坊间传的那些话,她三哥骨子里确实有让人恐怖的力量。他一直温和的待着她,所以才给了她三哥其实很好说话,性子也很是温和的错觉。她还没意识过来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已经两手捂了耳朵。

纪泓烨一看她的样子就更生气了,她这是什么反应,不想听他说话吗?那她还巴巴的追上来做什么?本来想压抑脾气的他,忽然就不想压着了,他动手把她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拉了下来,语气里的胁迫之意更甚:“我说的话你就这么不想听,竟是还敢捂耳朵了?”

“我……”纳兰锦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行为。她心里头有点儿慌,也有点儿堵。她觉得她和三哥在一起,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要听他的话,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让她感觉很不好。

纪泓烨深吸了一口气,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增长,那就是他坦诚相待,如珠如宝护着的人,对他竟然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她有这个问题也不是一两日了,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他再耐心一点,多多包容她,阿锦终究有一天会全身心的信任他。

如今,他们都快要成婚了,她对他的戒心依然如此之重。他有一种良心被喂了狗的感觉,这让他非常之不舒服,并且无法容忍。他轻笑了一声,冷声道:“徐锦笙你看着我,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205:猝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05:猝死纳兰锦绣看着眼前人冷肃着的眉眼,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陌生的是,这个人和她印象中的三哥,相距甚远。熟悉的是,这说话的语气以及周身的气场,同她记忆深处最害怕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是的,纪泓烨很像宗玄奕。

尤其是在他成为刑部尚书,又进了文渊阁之后,在权势的熏陶之下,他已经越来越像宗玄奕。更确切的来说,是像一个成功的权谋政客。他们冷血,霸道,要求别人完全且绝对的服从,如果那人的表现不合他的意,他便会施威打压。

纳兰锦绣只觉得他刚刚那一声,带着讽刺的轻笑,在耳边不断重复回转。她甩了甩头,想把这种声音甩开,那声音却继续笑着,带着些危险的意味,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一直被她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种恐惧,终于挣脱了钳固着它的牢笼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走了上一世的老路,爱上了一个权谋家。终有一天,她会为他的权利献祭。她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前面有一条深渊,她马上就要掉下去,万劫不复。

她从指尖到心口都在颤抖。

脑海里回响的都是那一声笑,还有那一句你没有别的选择才会嫁给我!

有疼痛从指尖开始蔓延,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就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心脏跳得很快,那种速度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是,心疾?

她为不少患有心疾的病人诊治过,但自己却没有切身的经历。她占了徐锦笙的身体后,只觉得这具身子有些先天不足,不过只要她用心调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徐锦笙会是一个患有心疾的人。

她用手紧紧的扣住胸口,精致的眉紧紧蹙在一起,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翻江倒海,像是要塌陷一样。她想哭也哭不出,甚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纳兰锦绣脸色开始变得青白,到她晕倒的这一刻,她像经历了很久,而在纪泓烨眼里,似乎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他先是看见她蹙了眉,然后捂了胸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就晕倒了。

纪泓烨一慌,伸手去抱她,却看见她一向柔嫩的唇,竟然漫开了青色。是,是一种死气蔓延在她脸上。他没有认错,他在刑部见过很多垂死的犯人,脸上就是她这副样子。

“阿锦!”他厉声喊她,希望她能听到,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就像今晨,她在他身边醒来那般。

纪小白本来离得他们不远,也知道两个人似乎在争吵,所以就没敢走近。直到听到纪泓烨喊的这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大步跑到跟前,看见纪泓烨怀抱里的人,顿时如坠冰窟。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已经断了气,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纪泓烨觉得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自己的头顶炸开,他的耳朵里都是轰鸣声,一向平稳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他又低头看向纳兰锦绣,然后冲着纪小白大喊:“去把刚才那个姓曲的叫来!快点!”

纪小白这才从僵硬中回过神,跑着去找曲清嘉了。曲清嘉也正好要出门,他认识纪小白是跟在纳兰锦绣身边的那个护卫。看见纪小白脸上一片灰色,又慌不择路的模样,终于收敛了笑意,蹙眉道:“你做什么?”

纪小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快点跟我走,我家姑娘,晕过去了,不是,是姑娘出事了。”

他虽然说的不清不楚,但曲清嘉却已经过滤出了他话语中最重要的部分,看纪小白还慌着,训斥:“你倒是快点带我过去!”

曲清嘉到的时候纪泓烨正紧紧抱着纳兰锦绣,他脸上有一丝懵懂的神情,似乎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对她有些灰心,只是有些生气罢了,他只是对她说了一句过分的话……

他从来都是把她当成眼珠子一般护着,只对她说过这一句重话,她怎么就这样了?他忽然无比厌恶自己,为什么要对她那样。他们要回金陵了,她要嫁给他了,他们不是应该很幸福的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曲清嘉目光触及到纳兰锦绣的脸,暗道了一句不好,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先是刺了她的人中穴,然后是太阳穴和气海穴。

纪泓烨看着银针一寸寸没入纳兰锦绣的皮肤,看着她了无生气的那张脸,觉得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他就像进入了一个镜面的世界,被困在一方天地里,天似乎都沉了下来,马上就要压得他透不过气。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似乎只有一瞬。

“好了,没事了。”曲清嘉坐到地上,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还好他内心足够坚定,不然指定要被这丫头吓死,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选了这么个小弟子!

“好了”两个字就像是寂静世界里传来的佛音,一下子把纪泓烨从那方天地里轰了出来。他颤抖着手去抱躺在地上的人,动作很轻很慢。他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这个人,好像特别脆弱,好像他一不小心,她就要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所以,他得用心护着她。

“我已经替她诊治过了,不是心疾,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我目前也不清楚。”曲清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她身上有什么隐疾,你以后一定要珍重她。因为我诊治不出来的病症,要么就是没病,要么就是不治之症!”

纪泓烨正抱着纳兰锦绣往回走,听到曲清嘉的话,他脚步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哑声道:“多谢。”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对纪小白说:“把曲先生留下,我不放话,谁都不能带走他。”

“那若是我自己要走呢?”曲清嘉问。

“你走不了。”纪泓烨答。

曲清嘉在他身后眸色渐深,这个人还真是不怎么讨喜。要不是他怀里的人是自己的小弟子,他指定要再封她两处穴道,让她昏迷个十天八天的,也好让这个人着急着急。

不过,有件事他想不通,他这个小弟子刚才是怎么了?以他的医术,即便是治不了的绝症,也能诊出病因,而刚才他竟是一无所获。他有史以来终于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怪和灵魂?不然他的小弟子而复生怎么解释?不对,她这应该叫做借尸还魂。

曲清嘉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他是一名大夫,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个,这简直就是颠覆了他的三观!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过这个问题,颠覆了就颠覆了,反正他还是要继续治病救人,也还要点拨他的小弟子。

纳兰锦绣有一瞬间是从徐锦笙的身体里分裂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忽然没了重量,被风裹着转了两圈,然后就又被一双手扼住。那人的手劲儿极大,她被捏得很难受,可根本就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那人阴森恐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又清晰又沉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一缕声音:“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又是你?”

“大人,只有一条主魂,怎么办?”另一个声音显得细小了许多,有种漂浮不定的感觉。

“怎么跑出来的?”

“不知。”细小的那缕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道:“怎么办?”

“送回去,看看其他的魂和魄还在不在,若是不在,就给她捉回来补上。”

纳兰锦绣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在哪听过她确实是想不起来了。按理说这样的声音,她听过一次就不会忘,可偏偏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她心中有一个念头非常强烈,听这两人的对话应该是鬼差,难道说她又死了?

如果说上一世的时候,她被一箭穿胸,死了还能解释得通。那她这一世呢?死得也未免有些太莫名其妙了!也许,徐锦笙真的是患有心疾,所以才会突然猝死。这般想来,她忽然就有些着急,她觉得自己还不想死,她有些话还没问三哥。

一想到纪泓烨,她忽然就特别想哭,可她无力的发现,现在的她是没有眼泪的。然后就是那双制着她的手,强硬地把她塞进了一件东西里。这个过程有些疼,她勉强忍住,然后忽然就舒服了许多,她好像感觉自己又有了重量。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徐锦笙的身体里,奈何眼皮极重,她怎样都睁不开,只能放弃。然后就是人中处一阵疼,有人在用针扎她,她对这个感觉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再然后,她就又没了知觉……

206:苏醒

纳兰锦绣脑子里开始有意识,感觉身子能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先是动了动手指,然后又动了动脚趾,又躺了好一会儿,才有气力坐起身。

“醒、了?”一道暗哑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颤抖。

纳兰锦绣循着声音看过去,见纪泓烨坐在床榻边的一个椅子上,身姿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有些发堵。她又发现自己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子,好像肢体有些僵硬。她感觉很不舒服,却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心口不舒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蹙了眉,第一个反应就是,动手去给自己切脉。

纪泓烨见她没回复自己,又看见她在给自己切脉,就没有再出声。其实,直到这一刻,他从心底发出来的颤抖还是没有停息。他一直知道阿锦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没了她,他的生活就变得了无生趣。

她离开金陵的那段日子,他日日夜夜地想,抓心抓肺,连带着整个人都是焦躁不安的。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外人眼里仍旧是一派淡然,可他无比清楚,在他心里不敢承认的地方,始终存在着一丝侥幸,就是终究有一天还能见到她。

如果她离开了,不在他身边了,他可以等;但如果她死了,他的世界必将万里冰封,日月同坠!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因为他清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任何事情但凡发生了,也就不能再重新开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弥补,他把后悔的时间都用在了改变上。可是,他现在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同她置气,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要把负面的情绪带给她!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若是刚刚没有曲清嘉在身边,若是她醒不来了,那他要怎么办?他发现自己毫无办法,也终于认识到人力渺小。

他,是真的后悔了。

纳兰锦绣先用左手搭在右手的脉搏上,一会又用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搏上,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也确实没诊出什么毛病。这副身子除了有一点虚弱外,完全就是一个健康的人。

她现在觉得虚弱,是因为昏迷了许久也没有吃东西,但之前她为什么会晕倒,更确切的说那不是晕倒,而是要死掉了!纳兰锦绣忽然就觉得很没安全感,她想这副身子毕竟是旁人的,她应该不可能用一辈子。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死去,又也许,真正的徐锦笙会回来……

她心里慌乱,头也有些疼,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来到徐锦笙的身体里?这种关系又会什么时候终止?她蹙眉,用手抵在眉心,努力想把这些事想明白。

“阿锦……”纪泓烨低声唤她,看她这副样子有些心疼,他想拍拍她的背,就像往常他安抚她的时候。可伸出去的手还是僵在了半空,他现在有点不敢碰触她,因为他不确定她心中的想法,不确定经过之前的事,她会不会讨厌他?

纳兰锦绣听到他唤她,抬头,眼睛便撞进了一双浓得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有很多情绪包裹在一起,她看不懂,或者说是也不想看懂。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情绪不怎么好,换做谁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概也都会受不了的。

她一言不发的躺下,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她觉得身体还是特别不舒服,所以她现在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也不想说话,更不想见到他。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能一味的逃避,但她也需要时间来想清楚。

三哥说的那句话也许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并不能否认,在他内心深处是有那样想法的。其实,她也许真的不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在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后,她不应该再被感情羁绊。也许她该像师傅那样四处行医,虽然江湖飘荡,日子会清苦一些,但总归是自在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从金陵回到北疆她一直在三哥带来的伤害里徘徊。她好不容易从里面走出来,可以心无旁贷。可他又来了,让本来已经放弃的她,又有些放不下了。不知她现在离开他,会不会有点难?

纪泓烨觉得她的被子好像裹得有些紧,怕她会透不过气,就伸手替她往下拉了拉。见她闭着眼睛,完全是一副不想和他交谈的样子,他本来想替她整理头发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已经睡了很久,起来吃点东西吧!”

纳兰锦绣虽然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但她依然什么都不想吃,感觉胃里面很满。她这次没装作没听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语气平静地道:“三哥,你走吧,让我静一静。”

纪泓烨也认为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她刚刚醒来身子还是很虚弱,既然想睡一会儿,那就让她休息,等她精神好了,再同她说吧!他站起来,出门前背对着纳兰锦绣道:“你先睡一会儿,晚点儿我再来看你。”

纪泓烨出门去了,纳兰锦绣却怎么也睡不着,然后她就感觉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她是面朝着床榻里侧的,看不见外面是什么场景,但她能感觉到来人的步子非常轻。她在想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潜进来的,应当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要不要先装作没听到?

“你既已经醒来了,就不要再装了。”

曲清嘉的声音悠悠传入耳中,打消了她内心的恐惧。纳兰锦绣拥着被子坐起来,犹豫着应该怎么称呼他。她内心极为敬重师傅,想着称呼他为曲先生太过随意,正考虑着要不要叫他前辈。可是,他看起来并没有长她几岁,这么称呼会不会有些不大合适?

“你在想什么?”曲清嘉没走得太近,而是一掀袍子,直接坐在了桌子上,姿态十分随意。见她不回答,轻笑了一声,又道:“为师怎么觉得,你现在心事变得多了?”

纳兰锦绣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借尸还魂的这件事,有天会被别人知道。而且,她已经换了一副身体,年纪也对不上,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就因为自己针灸的手法?针灸手法相似和借尸还魂相比,应该是后者不可置信一些。

“你以前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这是怎么了?”曲清嘉可没打算跟她耗,问的问题简单直白。

纳兰锦绣被他接连的几个问题问糊涂,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经历的事情,即便是说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世上有很多人都道有鬼神,可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听不懂。”纳兰锦绣决定打死不承认。

曲清嘉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你承不承认也无妨,只要我知道你是我的小弟子,这就够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纳兰锦绣有些恍惚,愣愣地看着他。说真的,她真的没法想象这人就是自己的师傅。

曲清嘉却仿佛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从怀里掏出了个面具扣在了脸上。这面具,便是他一直戴在脸上的那个,他忽然问了一句:“每个初一十五我要教你医术,你还愿不愿意同我学?”

纳兰锦绣这下子就完全确定了,这人确实是教授她医术的师傅,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赛扁鹊。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更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可能是接连发生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她想说的话都哽在喉咙里,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曲清嘉也没想到他的小弟子,如今竟是这般难说话,她似乎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也不怎么爱说话了。她具体经历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经历绝对不愉快。整个宁朝谁人不知纳兰府,成了国相宗玄奕权谋下的牺牲品。

他心中升腾起一种怜惜之情,到底是年纪小,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性情难免会改变许多。他觉得当初自己应该带她走,他们师徒两人作伴,既可以行医济世,又能踏遍大好山河,再编纂一本旷世医典出来,就是极好的。

纳兰锦绣看着曲清嘉修长挺拔的身影走过来,然后不容反抗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即便是师徒,也总要顾及着男女大防的。纳兰锦绣开始剧烈挣扎,想把自己从他的怀里解救出来。

曲清嘉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紧紧摁回自己的怀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散漫:“我抱你是因为久别重逢,想安慰一下你,你明不明白?不要想太多,你在我眼里永远就是个小不点儿,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不对,这么说不贴切,我对教你医术还是很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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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隔阂(一)

纳兰锦绣也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有了这样的防备,就是对师傅的不敬重。于是,她就放弃了挣扎。况且,她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怀抱的,需要有人能分担她过去的一切。

有些事情被强行积压在心头,久了,就会成为一种负担。在她心里,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像一颗毒瘤一样,她割不掉,也摆脱不了。她一直把它们埋在内心最深处,从来不敢轻易想起,但凡想起的时候就一定是疼的。

而能分享她过去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去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甚至是自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下人……他们都死了。唯一能对那些过往一清二楚的人,就只有那位权倾天下的国相大人了。她的师傅,虽不曾被卷进那场是非里,但也算是见证者,他应当是对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一清二楚的。

曲清嘉感觉到她终于不再挣扎,才缓缓放开了她,与她平视,缓缓道:“丫头,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但我知道这一定超出了我的认知。”

“你,师傅,你真的相信我是死而复生,不对,我是借尸还魂的么?”纳兰锦绣作为一名大夫,说起来这个还是有些心虚的。若不是她亲身经历,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相信。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不重要,我只知道以前那个是你,现在这个也是你。”

纳兰锦绣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问:“你是在看我针灸的时候就认出我了吧!”

“是。”曲清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矜傲之气:“我的针灸之法,即便是医道精深的老大夫,不是我手把手的教,也是看不出门道的。我对你倾囊相授,你才能有今日的造诣,旁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纳兰锦绣还真是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废柴,这两年也没什么大进步。若是她能青出于蓝胜于蓝,估计师傅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猜到她的身份。

“青出于蓝这种事,你最好想都不要想,因为,在这方面我是天才。”曲清嘉挑着眉毛,这样自恋的话被他说出来,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随意。

纳兰锦绣想说,我觉得你不仅在医术方面是天才,更是精通读心术。不然,她真是没法解释,她就是那么想一想,而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曲清嘉看她脸上那副挫败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说:“行了,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之所以这么晚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没病,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放心大胆的玩儿,放心大胆的和你三哥天长地久。”

纳兰锦绣本来还想,在她有病没病这个话题上和他深入探讨一下。可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若是像林清扬那般年纪的也就罢了,明明就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还用这种语重心长的口气和她说话。说实在的,她觉得有些违和感,不太能够接受。

但这人毕竟是她师傅,即便是年轻也依然是她师傅,她自然会敬重他。所以,尽管曲清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为人师傅的稳重,纳兰锦绣还是乖巧的听完了,并且郑重的点了点头。

可当她点完头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她,刚刚不是还在想要离开三哥的吗?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之前被纪泓烨那样说,现在又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她是真的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了。

她觉得,她若是嫁给未来的内阁首辅,即便不是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怕也是少不了要担惊受怕。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和权谋算计,远要比北疆那种直面敌人还要可怕。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清楚的,如若不是形势所迫,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同三哥回金陵,即便是要嫁给他,她也是要慎重考虑一番的。正是因为她除了嫁给三哥没有了别的选择,而且又对他千里迢迢去北疆提亲之事甚是感动。当时真的是脑子一热,觉得她想他想的那么辛苦,终于是完成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三哥问她是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才同意嫁给他的?这简单的一句话,终于让她从那股锐不可挡的冲动中清醒过来。让她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她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她有没有勇气卷入朝堂争斗之中?能进入文渊阁的,都是在大宁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徘徊在权力洞中漩涡中的三哥,注定不可能跟她过些寻常人的日子。

可她真能离开他么?纳兰锦绣的心口忽然又泛起疼意……

“你没病。”曲清嘉道。

“我知道。”纳兰锦绣回。

“这你都知道?”曲清嘉挑了眉头,表情十分夸张。

纳兰锦绣精致的眉毛蹙在了一起,她无奈:“我好歹也是一名大夫,而且应该还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

她那副模样好像就是在说,不要质疑她的专业水准,曲清嘉就又笑了:“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既然你没病,那想做什么就由着心意去做。”

纳兰锦绣很想告诉他,正是因为这副身体没有病,所以她才会更恐慌。如果能诊出毛病,那她用心治也就是了。可现在是一个没有任何疾病的人会猝死,这让她心里一点都不安宁。

曲清嘉看着她眉头紧锁的,忍不住道:“你就是想太多!记不记得以前,我刚收你做徒弟的那时候,你大概也就这么高一点点。”

他说着话还用自己的手在胸口那里比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自己比的好像有些高,把手又往下移了移。纳兰锦绣无语,她遇到他那会儿,也没有那么矮吧!起码也应该到他肩头了。

曲清嘉可不管她愿不愿意,自顾自的说:“你那时候虽然看起来像个小不点儿,但是性格却是个活泼的,胆大心细,基础又扎实,是个做大夫的好苗子。”他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也是牵引出了一番愁肠:“我那时候可比现在年轻多了,模样生得极俊,可惜你没看到。”

纳兰锦绣彻底被他搞糊涂了,明明是在说她性格转变,怎么一转眼就又说到他变老了的话题上?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而且他要不要那么自恋?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不是生得也挺俊的么?

这时候曲清嘉忽然起身了,他对纳兰锦绣道:“有人来了。”然后转身就要从窗子那里出去。

纳兰锦绣知道他一向来去无形,怕他就这么走了,赶紧道:“你去哪?”

“当然是回我的房间。”

“我是问你会不会离开这?”

“暂时不会。”

“真的?”纳兰锦绣眼睛忽然就亮了,只要他不走,就可以好好指点她。她深谙药理但对毒的认识却有限,她现在非常需要他的引导。

“我不仅不离开这,还要同你一起去金陵,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向我请教。”曲清嘉整个人已经挂在窗口,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接消失在了夜幕中,而且还把窗子完好无损的关上了。

在窗子被关上的那一霎,纪泓烨进门了,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即便是已经快要入夏,北疆的夜依然是很冷的,他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领口处是雪白柔软的皮毛,衬得他的眉眼愈发温和。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进屋后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纳兰锦绣嗅着食物的味道,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真是有些饿了。可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些古怪,尤其是对着三哥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承认,三哥之前说的那句话让她心里还难受着。

纪泓烨站在床边,面色平静,声音温和:“睡好了么?起来吃点东西。”

纳兰锦绣没因为心里还别扭着,就假意推辞说不吃。她不能平白浪费人家的一番心意,也不能由着自己饿肚子。她动手把被子推到一边,起身下床,正要弯腰穿鞋子的时候,就见三哥已经俯下身子,拿了鞋子给她穿好。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的印象里,女戒女德中都说,为妻者要如何尊重侍候丈夫,以夫为天。即便是夫妻,男子也不会动手给女子穿鞋子,尤其是对三哥这种读书人来说,他们的规矩应该更多才是。她不知三哥的用意,只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纪泓烨给她穿完鞋子后直起身子,他的神色还是很平静,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从不认为圣贤书里教的,那些君子之道是完全对的。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应该秉承着平等,夫妻之间亦然。尤其是女子,天生就不如男子强势,又被众多礼教规矩束缚,需要的呵护自然格外多一些。

阿锦不久之后就会嫁给他,会成为他的妻,他待她自然珍重。其实,他现在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似乎有什么悬在心头,只有看着她他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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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隔阂(二)

纪泓烨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怎么可能不怕呢?他也是个普通人,也知道人力有限,人永远不可能左右生死,这是他无论如何谋划都做不到的,所以他也会害怕失去。

是的,很害怕,这本就是他内心的想法,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抬头见她看着自己,目光有些不解。如果是往常,她大抵会笑嘻嘻的说谢谢三哥,如今这般相对无言,是心里生着隔阂的吧!

他想自己欠她一个解释,他喜欢她,之前那般同她说话也是因为他在意她,希望她能全心全意相待,不要有所隐瞒。这种小矛盾,本就是情人之间偶尔会发生的正常情况,不需要分出个对错来的,但她出事了,自然就是他的错了。不论她今天发生的意外,是不是他的态度导致的,他都应该同她说清楚。

“阿锦,你怪我么?”他平静地问。

纳兰锦绣想摇头,但她做不到,她发现她现在是越来越不愿意做违心事了。若是换了别人对她说那些话,她可以不在意,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说的,她大概都不会放在心上。可那般质问怀疑她的人不是旁人,是三哥,是她将要嫁给的人。

她不是任性到只能任他宠着,只是,任何人的感情受到那样质疑的时候,心里多半都是不好受的。虽然她也觉得,她嫁给他这个决定做的有些唐突,但是,归根到底她唐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人是三哥吧!若是换了旁人,她宁可上山去做姑子,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嫁过去的。

纪泓烨觉得自己都要被她的眼神溺毙了,这丫头,怎么会这样看着他?说疼不是疼,说苦不是苦,有一丝丝的怨,还有一丝害怕,但更多的还是茫然。她仿佛很难受,也很纠结,本应该发泄出来的情绪,被她生生拘在了眼底。

“你,阿锦,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纪泓烨发现从不知犹豫为何物的自己,现在说起话来竟是有些磕巴。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和他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但现在时机好像不大对,她若是选择现在说,大抵这饭又吃不下去了。她看着纪泓烨,他乍一看神态和往常并无分别,但眼底隐隐有红血丝,这证明他有跟她一样的烦恼。就连她自己当时都觉得,她大概是要死了,三哥怕是也是那么认为的吧!他应该很担忧,估计连饭都没吃。

“还是先用膳吧,我有点儿饿了。”纳兰锦绣站起身,走到桌案旁边坐下。

纪泓烨坐在她旁边,像往常一样给她布菜。他先是给她盛了一碗银耳莲子汤,曲清嘉说,她醒来以后可以吃些补气血的东西,加点糖最好。他又夹了一块鱼肉到盘子里,低头在那认真的剔鱼骨,自己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纳兰锦绣看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子一酸,她忍住要冲出来的眼泪,低头把那一碗银耳莲子汤都喝了。然后情绪平复了许多,她才抬起头,夹了一小块排骨到他的盘子里,三哥挑食,有很多东西都是忌口的,他最喜欢吃莲藕炖排骨。

纪泓烨已经把鱼骨剔干净了,正要递给她,就见自己的小盘子也多了一块排骨,而她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最终只是安静的把那块排骨吃掉了。

三哥吃饭一向有很多规矩,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以往,他不说话,她自己也是说要说个没完的。若是他一直不理她,她便会闹脾气,然后,他就只能把筷子放下,耐心听她说完,回答之后,再把筷子拿起来继续吃饭。

以前她总觉得这样挺好玩的,她就是有点喜欢看他无奈的表情。所以他们两人一餐饭吃下来,往往都要很长时间。如今这样相对沉默着还真是头一遭,纳兰锦绣有些不习惯,而纪泓烨就更不习惯了。可他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即便是现在想说什么来打破尴尬的气氛,却仍是找不到话题。

“我吃好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气氛就显得更加尴尬了,纳兰锦绣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笑了下,才道:“我来收拾吧!”

她刚站起身,把两人的空碗收到一起,就被纪泓烨按住了手,他淡声道:“你去睡一会儿,我来。”

纳兰锦绣刚醒来,一点睡意都没有,她觉得三哥才更应该是需要休息的那个。如此近的距离,她才发现他的眼里都是红血丝。所以,这一次她并没有从善如流的听他的话,而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继续收拾。

纪泓烨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紧紧握着衣袖,他现在心里空空落落的,好像是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一样。说真的,他不太能习惯她的冷漠。

“三哥回去睡一会儿,我觉得你需要休息。”纳兰锦绣低着头把碗筷收进食盒里,没看他。

纪泓烨忍了许久,才道:“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纳兰锦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以为如果她不主动提,三哥肯定是不会说的。他们两个在一起,从来都是她说的多,而他只是默默的听,偶尔给一两个回应。她把桌子上收拾干净,扣上食盒的盖子,努力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她说:“三哥回金陵去吧!”

纪泓烨身子明显一僵,他望进她的眼,那里面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完全慌了。阿锦比他小了整整六岁,他们两个相处起来,一直是他包容她,或者是管束着她。不管她心里愿不愿意,最终也都会顺着他,她还从来没提过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如此,纪泓烨总觉得自己的安排,她是认可的。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阿锦之所以不反驳不是她完全接受,是她想尽量让他满意。如今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应该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是认真的吗?”纪泓烨停顿了许久才问出这一句话。

纳兰锦绣点头,她把脸颊转向另一侧,淡声道:“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而且金陵城也不适合我。”

纪泓烨的眉眼骤然沉了下来,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柔和:“那哪里才是适合你的,北疆吗?”

“我不知道,起初我也觉得北疆挺好的,这里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可是,我在这里声名狼藉,怕是也不好过活的。”

“所以呢?”

“我想做个游医,多走一些地方,多看一些草药。”

纳兰锦绣终于还是把自己最想做的事说了出来,其实,这样的生活一直是她想要的。上一世的时候,她是为了宗玄奕,才会选择继续留在金陵,做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鸟。这一世,她也曾想为纪泓烨这般过,只不过是清醒得更早了一些。

纪泓烨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又何尝不知道,阿锦不喜欢金陵城的富贵生活。可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他努力了那么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注定不可能放下自己的一切,随她漂泊。但是他能自私的要求阿锦顺着他么?折了她的翅膀,把她关在金笼子里,做金陵城里的官太太。

那样的她,他还会喜欢吗?

纪泓烨的心里对这一切无比清楚,可清楚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让他放阿锦走,任由她江湖漂零,她受苦了怎么办?而且,他更清楚自己离不开她,那种没有她的日子,他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不可能的,我不会同意。”他淡声道,神态很平静,语气很坚决。

听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纳兰锦绣不知心头是放松,还是失落。她现在整个人都很矛盾,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回到金陵,不能重复的上一世的老路。可感情上,她又不希望三哥就这么放弃了她。

也许她不能和他的权谋地位相比,但是,她并不想三哥轻而易举的就弃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理解的。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每一个都希望自己对别人来说是重要的,尤其那个人对自己也很重要。只是如此的话,她要想做出一个选择,就会愈发艰难。

纪泓烨心里有一种冲动,一点都不逊色于想要毁天灭地。他不能容忍她想离开他,可理智又告诉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她知道对于他来说,她是不可以缺席的那一个,他想要把她困在自己的身边,时时刻刻,甚至是希望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一定会躲着他,一定会更害怕,因为这已经是一种病态的眷恋和占有。

所以,他一直在耐心观察她的反应,他觉得如果她有一丝丝的反感,他可能都会接受不了。可能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强硬的把她留在身边。即便那样会伤害到她,他也顾不得了……

209:甜酸(一)

好在,最终纪泓烨在纳兰锦绣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迷茫,还有一丝丝的如释重负。他本来已经尖锐的心,骤然就沉了下来。

“对不起。”他看着她,吐字清楚,语速缓慢地道,仿佛怕她会听不清,怕他会漏掉一个字。

纳兰锦绣没想到三哥会郑重其事的跟她道歉。虽然,她也知道他之前的那句话很过分,甚至是让她觉得伤心,可她没想让他道歉,她只是想他们两个人把话说清楚。

纪泓烨看她僵在原地,大步过去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以前,他也经常这么抱着她,只是现在纳兰锦绣有些不想让他抱着了。因为这样她就没法好好和他说话,更没法说清楚了。

他却不许她挣扎,静静把她护在自己的胸口,让她在最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很郑重的同她说:“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很后悔。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什么事感到后悔,这是唯一的一次。”

“我不想听。”她呕气般的把脸转向一旁,明知道没效果,却偏偏还想那么做。

“你必须听。”她的声音很和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就不要听!”纳兰锦绣的声音明显急躁了,透着一股执拗和任性。

“你乖一点……”

纪泓烨的声音有些无力,纳兰锦绣忽然就不挣扎了,她承认,三哥这样,她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纪泓烨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心终于安定下来,渐渐不再恐惧。阿锦,你今天若是醒不过来,我这一辈子就毁了。抱着你的那一刻,我真是觉得自己就要同你一起去了,我无法接受你会离开我,会去了我触及不到的地方。

人们都说同生共死这几个字,容易写出却难以做到,但我却觉得为了你我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大概都是要同你在一起的。他心里的这些想法,没有说出来,也准备永远都不让她知道。

纳兰锦绣听着三哥的心跳,闭眼,她觉得自己完了,彻底没救了。本来还在踟蹰,本来还有那么多的考量,可现在,她就想这么窝在他怀里做一只鸵鸟。所有的问题她都不想去考虑,她想完完全全依赖三哥一次,即便这个很危险,她还是想。

“我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有感觉特别无力的时候。你排斥我,防备着我的时候,我的情绪就会变得特别尖锐,你明不明白?”纪泓烨说的这句话,不可谓不语重心长了。

纳兰锦绣自然清楚他这话的意思,她一直知道三哥十分敏锐,所以在他面前,她并不敢想以前的事,就怕被他看出端倪,生了怀疑。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依赖于他,那种生在心底的防备也被她隐藏的天衣无缝,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

她忽然就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个人是没有秘密的?她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把自己剖析给其他人的人。她一下子就变得理直气壮了,看着他的眼睛道:“三哥就没有防着我的时候吗?”

“没有。”

他十分淡定,一点都不像在说谎,可纳兰锦绣还是十分坚定的回:“我不信。”

“那你可以试一试。”

“这要怎么试?”

“你认为我怎么防着你,就怎么试好了。”

纳兰锦绣仔细想想,她同三哥相处下来一向是亲近的,若说三哥要防着她,应该就是朝堂之事了。于是,她问了自认为很过分的一句话:“三哥有野心吗?”

“野心?你是指什么?”

“权利,你向往权利吗,会为此不择手段吗?”

纪泓烨一向是个很自省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的问他。以前之所以没有人问,是因为他隐藏得好,无人能窥探到他的想法。如今,即便是有人发现了,却也不敢问了。

“当然向往,但也不会不择手段。”他回答的很平静,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没有隐藏的必要。因为她不是她的政敌,而且将来是会和他风雨同舟的,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东西,但凡她问了,他就一定知无不言。

任何一个入仕的人都不可能不向往权力,只有有了权力,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要朝堂清明,想要大宁繁盛,想要百姓安居。而他的这些想法,都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人才可以做到的,这不可谓不是野心,甚至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大的野心。

“不会不择手段?”纳兰锦绣问了一句,思考了一会儿,才又道:“我虽是女子,也不曾入仕,但对朝堂上的东西多少也能想象得到。那本就是极为凶险之事,若人人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怎么能叫争权夺利呢?”

“争是要争的,夺也一定是要夺的。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东西可以利用,而有些则不可以。”

“当初三哥对赐婚之事的考量,在你的谋算里么?”

“不在。”

纳兰锦绣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不相信,她很尖锐的问:“既然不在,你又为何同意娶九公主?”

纪泓烨低叹一声,就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是过不去的。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告诉她:“我当时是怕忤逆圣意,连累了镇北王府,更怕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这个原因,纳兰锦绣也曾猜到过一些。她在上一世的时候就知道,宗玄奕视镇北王府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而那位九五之尊的圣上,想必对镇北王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是忌惮的。但是她的杀身之祸,她却是从未想过,徐锦笙是郡主,真有人敢杀她吗?

“要阻碍一场联姻,最简单直白的办法就是杀人。当然这是下下策,因为只要一出手,就一定不可能把所有的印记都抹掉,若是顺藤摸瓜的人查出来,就会功亏一篑。镇北王府拥有玄甲军,这是让人人都忌惮的实力,你若是在金陵城出了事,姑父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他们轻易不敢对你出手。但俗语说得好,兔子急了也要咬人,把他们逼到一定的份上,必然会反扑的,而且一定是极疯狂的反扑。”

朝堂之事远比她想象中的肮脏,纪泓烨本来也是不想同她多说,但见她心生疑虑,为表明心迹,他却不得不说了。其实让她知道这些也好,以前就是他太过护着她,反而让彼此生了隔阂。

纳兰锦绣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多少也有些后怕。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和镇北王府摘清关系。而且,三哥也在这个漩涡的中心,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克服了。也许未来会风雨飘摇,也许她时时都会处在担惊受怕之中,但如果三哥真的愿意同她一心,那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心中恐惧的还是,这条危险的路上没有人同她一起,经过上一世,她也是怕了一个人。

“那三哥有一天会利用我吗?如果有一天镇北王府凋零了,三哥会为了划清界限,抛下我吗?”纳兰锦绣需要他的亲口承诺,也许很多人都觉得,承诺是无用的,因为可以反悔,可以不作数。可她就是觉得三哥的承诺,一定不会是说说而已。

“不会,你要护着的东西我也会尽力为你守护。”纪泓烨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和地道:“阿锦,别再说离开,我不会同意的,明白么?”

纳兰锦绣仰头看着他,见他眼神柔和,她没说话,心里却早已经软化开来。

纪泓烨本来想好好同她说话,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见她痴痴的看着自己,仿佛走了神,他便撑不下去了,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声音更柔和了:“我已经跟你道了歉,你的问题我也如实回答了,你,不能再生气了。”

瞧瞧,这就是哄人的态度,到现在还是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纳兰锦绣心里不服,就抬头看着他道:“三哥真觉得自己错了吗?”

“没有。”

“那你这道歉就不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

见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纪泓烨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我介意、我生气都是真的,但我后悔把这样的情绪发泄给了你,尤其是你还出了事,所以道歉自然也是真心的。”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其实他骨子里是非常强势的,如今权柄在握,这种强势就愈发明显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她也没矫情到那种程度,非要他变着法儿哄不可。

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别扭的,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怎么三哥随意两句,就能打消她想离开的念头。要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是十分不容易的,她内心挣扎煎熬了许久,费尽了她的精力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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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甜酸(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0:甜酸纪泓烨虽然没怎么和女孩子接触过,阿锦性子又独立,不用他费心思的去哄。但他本就极为聪慧,要想了解一个人心里的想法,也没什么困难,自然知道她心里不舒坦。于是,他准备好好哄哄她,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借了驿馆的厨房给她做糖吃。

要说他这个想法确实是很好,很讨女孩子的欢心。可是,纳兰锦绣并没有太多期待,因为她太了解三哥了,以他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怎么可能下得了厨呢?

三哥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书读得极好,所以才能高中探花。正是因为他把很多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所以他在料理自己生活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没有天分了。

纪泓烨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淡然的反应,他以为,她应该会特别欣喜的。虽然能力受到质疑,可他到底还是耐心把糖给做出来了。说是做糖,其实就是把甘蔗里的糖分煮出来,然后再用文火熬制,等到水分挥发得差不多,就把它盛出来放到器皿中,等到冷了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纳兰锦绣本来没抱多少希望,她觉得三哥一定会搞砸的。没想到,他熟练的生着了火,让她在灶膛前看着,然后挽了衣袖开始煮甘蔗。这个过程很长,可因为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也就不觉得难熬。等到纪泓烨把糖水盛到瓷碗中,等它成型的时候,纳兰锦绣心里竟有几分期待了。

“三哥,这要放多久才能吃?”她闻着糖水甜甜蜜蜜的味道问。

“在金陵的时候通常都要放一夜,北疆比较冷,想来很快就能好。”纪泓烨把瓷碗盖了盖子,又放进木制的食盒里,然后提到了厨房外面。

纳兰锦绣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手支着下巴,神态安然的看着眼前的食盒。纪泓烨挨着她坐下,动手把斗篷上的帽子给她扣到了头上,柔声道:“夜里冷,小心伤风。”

“三哥为什么会做糖?”纳兰锦绣明显对这个比较好奇。

纪泓烨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姨母常常来府上,她们姐妹的感情一向很好。我那时候刚开始习字,先生严厉得很,时常被打手心,严重的时候连筷子都握不了。”

纳兰锦绣蹙眉,虽然她也能够想象,三哥于书法上能有今日的造诣,一定是小时候下了苦功,却没想到会被打成那样。她侧头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十分平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就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纪泓烨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放到掌心里,感觉到她指尖微凉,就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暖着。然后才缓声道:“姨母家的婉儿表姐看我手疼的厉害,为了哄我,就给我做了这个糖。我父亲一直告诉我,我是纪家的嫡长子,肩上的责任很重,一定要很严厉的培养,所以我基本上都不知道糖是什么滋味。”

纳兰锦绣有点心疼三哥小时候的遭遇,但又有点儿不喜欢听他提起他婉儿表姐。她隐隐记得听外祖母说过,三哥的那位亲姨母也是嫁给了一名商人,现在举家都在苏州。她还记得,那位婉儿表姐年长了三哥两岁,当时三哥的母亲也是有意让两家结亲的。

纪泓烨却不承想她能知道这些,自顾自的说道:“那时候觉得糖可真是好东西,心中再是苦涩委屈,吃了它就能变得很甜。后来索性就学着婉儿表姐的样子,自己开始做了,没想到第一次就做成了。”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现在竟是觉得一点儿也不想吃这个糖了,然后还酸溜溜地问:“那三哥还记得婉儿表姐长什么模样吗?”

“记得。”纪泓烨侧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记忆:“她虽然比我年长,个子却不如我长得高,眼睛大大的,是个特别活泼的性子。”

纳兰锦绣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又撇了撇嘴,心里也愈发的不是滋味儿了。三哥这个人对谁都很温和,却又很淡漠,很少有人让他能用这种重视的语气说起来的。看样子这个婉儿表姐对他来说,还真是挺特别的一个人。

她,好像有点儿吃醋了。

纪泓烨去看糖了,发现已经凝固,就笑着对她说:“可以吃了。”

纳兰锦绣兴致缺缺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瓷碗敲碎,又把里面的糖用小锤子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往她嘴里放了一块,问道:“甜不甜?”

“甜。”纳兰锦绣点头,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纪泓烨自己也拿了一块吃,蹙眉:“小时候那么喜欢,现下竟然也是吃不下去了,甜的东西果然不适合我。”

纳兰锦绣这注意力可不在这糖上面,她看了纪泓烨两眼,故作平静地问:“你姨母举家迁到苏州之后,你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了吗?”

“联系过,不过都是很久以前了,还是婉儿表姐出嫁的时候。”

“出嫁了?”

“嗯,还是嫁到了金陵,姨母曾修书给我,希望我多多关照。”

“金陵?那怎么从来没见你们走动过?”

纪泓烨叹息一声,道:“自母亲去世以后,基本上就没联系过了。而且我是男子,她已嫁做人妇,本来就是应该避嫌的。”

“那她嫁到哪户人家了?”

“她夫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裕记。”

纳兰锦绣对“裕记”还是有几分熟悉的,算是做药材的老店了,品质很好,价格一向也很公道。从他家口碑上就能看出来,东家应该是很宽厚的人,婉儿表姐嫁得应该是不错的。

“你若是有心思,等咱们回金陵,我可以带你认识一下她。这样你以后用药材就可能方便很多,他们那里有一些稀缺的药材。”

“三个都没和人家走动,怎么了解的这么多,想来一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打听吧!”

纪泓烨终于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对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毕竟有小时候的情谊在,而且她又是我母亲的外甥女,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她夫家的情况,她若是吃了苦,我也总该是要护着几分的。”

这话于情于理都没有过分的地方,可纳兰锦绣听了就是不舒服。她捏了一块糖塞到嘴巴里,小声道:“我这就把糖都吃光,看你还怎么睹物思人!”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两人距离极近,纪泓烨把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他无奈地笑,知道这丫头是在吃醋,他想不明白,她在介意什么。不过就是小时候的一点情分,和男女之前相差甚远,也值得她介意……

纳兰锦绣见三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意味深长,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就不再看他,只低头吃糖。纪泓烨见她接连往嘴里塞了两颗糖,蹙眉道:“你慢点儿吃。”

纳兰锦绣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因为嘴巴里塞了好几颗糖,脸颊都鼓鼓的,像个肉包子似的,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不过纪泓烨看来也挺可爱的。他低笑一声,低头去亲她。

纳兰锦绣因为嘴巴里含着糖,被他亲的时候有些不大舒服,她往后错了错脸,想要避开。纪泓烨却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不让她逃离,还把她嘴巴里的糖卷来吃了。

纳兰锦绣脸颊通红,连带着雪白的脖颈都红了一片。她觉得三哥这样就有些过分了,那案子上明明就有好多糖,他却偏偏要抢她的。

纪泓烨对上她的眼,笑意更浓,打趣:“为什么我觉得这糖有点儿酸?”

“酸不酸你还不知道么,这是你亲手做出来的。”

“我做的糖可是甜的,就是不晓得谁在这里面加了醋。”

他这是拐弯抹角的在消遣自己!纳兰锦绣正准备抓起案子上的几块糖,都塞到他嘴巴里,以示惩罚的时候,就被他紧紧抱了,闪身躲到一侧黑暗的角落。她刚想说话,就被他伸手捂了嘴,黑暗中,他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侧,缓缓道:“乖点儿,有人来了。”

纳兰锦绣瞪着一双水眸看着他,深更半夜的,她就不信谁还能有他们这么闲跑到厨房来。对上她怀疑的眼神,纪泓烨无奈,只好又小声道:“马上就要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两个人摸进了厨房。今晚的月光很好,足够明亮,所以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刚刚并没有点灯。此时他们躲在暗角,就着月光也能看清楚屋里来的两个人,体型十分高大。

“找到了没有?”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在墙角翻找的人。

“奇怪了,没有。”那人道。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会呀,我明明就放在这了。”那人又翻腾了几下,依然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就道:“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你放的时候有没有人发现?藏的够不够严实?”

“这种事情我是背着人做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东西呢!”问话的人明显有些焦躁了。

211:盯上了什么(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1:盯上了什么纳兰锦绣屏气凝神,觉得这两个人找的东西,一定对他们非常重要,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他们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

“我是真的不知道,明明就放在这里了。”

“那为什么没有?你知不知道若是把这些东西搞丢了,那可是要招来大祸的。”

“那可怎么办?”

“先回去。”那人刚要出门,就看到案子上面放着的糖,然后警戒的开始观察四周。

“走啊!”

找东西的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那人什么都没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径直往纳兰锦绣和纪泓烨藏身的地方走过来了。

那刀应该是极其锋利的,刀刃被月光一照,泛出明晃晃的光,颇有些刺眼。纳兰锦绣觉得这人肯定是有武功在身的,一时有些害怕,往纪泓烨的怀里躲了躲。

纪泓烨神态平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的意图明显。纳兰锦绣真是打心底里佩服三哥,什么时候都能处变不惊。他难道就没看到那人是提刀过来的吗?

纪泓烨当然看到那人是提刀过来的,也当然有危机意识,不过他心里更清楚的是纪小白就守在旁边,所以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两个人找的东西,就在他手里,他是有备而来。

在那人把刀挥向他们的时候,就被人掀翻在地。另外一人看同伴受到攻击,也提了刀过来,只可惜刚挥了两下,就被人两拳打得气血翻涌。

纳兰锦绣这才看清楚,纪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进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很容易就隐没在夜里,若不是他刚刚自己现身,估计还没人能发现。她一想到他隐藏在暗处,对屋里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就觉得十分不自在。

“我都在这等你们很久了。”纪泓烨走过去点燃烛火,那骤然明亮了起来,他看着找不到自己的刀被踢到哪去的两个人,淡淡地道。

“你……你就是把东西取走的人吧!”那个找东西的人才回过神来,发现被人算计了。

“是。”

“你快点把它还给我!”那人厉声道。

纪泓烨轻笑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还给你?你觉得可能吗?”他说着话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令牌似的东西提在手里,眼睛变得暗沉沉的。

纳兰锦绣一触及到三哥的眼神,就知道他此时在生气。果然,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们才离开赤阳城不久,你们就动手了,是不是有些太过着急?”

那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没作声。

“你们这个腰牌我是认得的,北燕七个部落中,唯一有这个腰牌的就是吉纳部。因为他们信奉巫术,所以才会在腰牌上刻有骷髅。”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不如就把腰牌还给我们。”

“还给你们?”纪泓烨轻嗤了一声,“这腰牌还不知是你们用什么手段得来的,现在倒想据为己有了?你们是南楚的低阶画皮吧!”

那两人明显被她的话震惊到了,他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不知是怎样被人探得身份的。要知道像他们这种低阶画皮,身份暴露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纳兰锦绣忽然想到了血阎罗,那是个风采夺目的女子。而且据说南楚长公主府里养的画皮,都是女子,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其实是女子扮的?这简直是挑战她的认知!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的想法,纪小白大步走过去,在那两人后脑处用力一扯,就生生剥下一堆东西。有假发,有脸皮,还有衣衫,然后,那两个大块头便成了,两个穿着修身夜行衣的女子。

“说,你们一路上跟着我们有何目的?”纪泓烨问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趁人不备,身法极其诡异的游移到了窗边,推开窗子,作势要逃。谁知窗外却是有人等着她们的,叶丙两手把着窗棂,给了那两只画皮一人一脚,丝毫没有因为人家是女子就脚下留情。

叶丙明显是下了狠手,两只画皮摔到地上就吐了血。她们眼神阴暗的看着叶丙,嘴巴刚要动,就被纪小白和叶丙动手钳住了下巴,从牙齿后面拿出了毒药。

“每次都藏在这里,也不知道换换地方,真不知该说你们傻,还是没脑子。”叶丙把两粒毒药收好,又从衣袖中抽出段绳子,把两个女子的手臂绞在后面,缠在了一起。

“让左统领仔细地审,问她们怎么和同伙联络,我要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没吐口之前,绝对不能让人死了。”

纪泓烨嘱咐完,伸手牵了纳兰锦绣的手,离开了。他现在不想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但他也知道这些画皮一定是有重要任务的。他隐隐觉得她们应该是盯上了他的东西,但很肯定一定不是像北燕人那样,是冲着嫁妆来的。南楚极为富庶,长公主府里更是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她若是出手,一定就有更大的目的。

南楚到底盯上了他的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姑娘,到底是安心了些。不管北燕和南楚都在算计什么,只要不动她,他便不会慌。想到这里他又蹙了眉头,万一他们真的盯上的就是她呢?

这个念头只有一瞬,很快就被他打消了。如今她虽然有镇北王府郡主之名,但到底也只是空有其名,外人即便是要惦记,也该惦记徐锦箬,断断不会把主意打到阿锦身上。如今这样倒是极好的,免得他要为她操很多心。

“三哥带我做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吗?”纳兰锦绣侧头问。

“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一两日。”

“她们是在找那个腰牌吗?”

“嗯。”

“既然是极重要的东西,她们为什么不带在身上,反而要藏到厨房里?”

“正是因为重要才不能戴在身上,唯恐被人发现。你也看到了,她们除了会换皮以外,也没别的能耐了。”

纳兰锦绣觉得她们的那个易容术已经很厉害了,瞬间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可在三哥的口中说出来,竟仿佛就像是小把戏一样。说句真心话,她觉得三哥能喜欢上自己确实是不容易的,还真是少有东西能被他看在眼里。

“你想什么呢?”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丫头直勾勾的看着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刚才那两个画皮,真的和给咱们下药的人不是一路么?”

“不是。”纪泓烨笃定的回答。

纳兰锦绣想,三哥说不是就不是吧!她也没必要问那么多,反正她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即便是问了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于是她就问了一句特别实诚的话:“三哥,我忘了把糖带出来了,咱们回去取上吧。”

纪泓烨本来在等着她的下文,准备给她解答,却没想到这丫头忽然把话锋转了,而且还是要糖。他有些无奈,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难道弄清局势,不比几块糖要重要得多吗?

纳兰锦绣见他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就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动手给我做东西呢。”

纪泓烨听了她这句话,眼神蓦地就柔和下来,只好牵着她返回去。等他们到了厨房的时候,案子上的糖早就没有了,想来是被纪小白和叶丙洗劫一空。纳兰锦绣看着空荡荡的桌案,无奈:“不是说男子都不喜欢吃甜的吗?他们两个怎么这么特别?”

“应该是纪小白。”纪泓烨淡声道,纪小白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长手长脚的武功又好,喜欢吃甜食,也没有个伶俐劲儿。

纳兰锦绣嘴角抽了抽,她对纯然天真的纪小白也是没法子,只好低声抱怨了句:“就没有他不喜欢吃的东西,等回了金陵我再收拾他。”

纪泓烨笑了,伸手轻拍了拍她头顶,宠溺:“好,都由着你。”

纳兰锦绣眼睛亮晶晶的,愉快的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那三哥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唬人,回去以后可是要事事顺着我的。”

回去以后他们就会完婚,她会是他的妻了,即便她不要保证,他大概也都会顺着她的吧!纪泓烨的心一下子就柔软得不像话,他低头在她有些凉的脸颊上啄了一下,柔声道:“自然说话算数的。”

纳兰锦绣伸手捂住脸颊,瓮声瓮气地道:“你不能总亲我,被人看到不好。”

“不怕,没有人看到。”

“怎么就没有?刚刚纪小白就在厨房附近,你还……”纳兰锦绣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这话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纪泓烨看她那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柔和地道:“不怕,不该他看的东西,他不会看的。”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有些自欺欺人了,忍不住拆穿他:“他如果不看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

212:盯上了什么(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2:盯上了什么纪泓烨暗暗叹息一声,总觉得孩子大了就是不好糊弄,以前随便给她个理由,她就能当真,现下可好了,鬼灵精似的。为了让她安心,他只能无奈地做出承诺:“以后我注意些。”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是个重信之人,他说以后会注意,就一定会注意的。她总不能非要强迫着他保证,以后不亲了吧,那样也不正常。不过这种私密的事总归还是要避着些人的,不然实在是有伤风化,尤其是他还贵为朝廷二品大员,一言一行,兹事体大。

她这样想着就决定以后三哥若是在外面亲她,她肯定会拒绝的。不过她又想到她能拒绝得了吗?三哥那么大的力气。再者说三哥除了亲她也没做别的,发乎情止乎礼,这应该也是正常的。正常?她终于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搞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颊烫的要命。

纪泓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见她把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他瞅着她那样子十分难受,就把手放在她的下巴上,给她把脸颊抬了起来。谁知道他的手一触及到她,她就慌乱的避开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纳兰锦绣正为自己心头的想法感到羞涩,她脸颊本就滚烫,三哥的手指又略有些凉意,贴上来的时候,顿时让她清醒过来。这就让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分,更加不好意思了。

纪泓烨也不知她怎么会羞成这样,他就是亲了她一下而已,以前,他不也经常亲她么?他觉得大概是他们分开的时间有些久了,阿锦对他有了陌生感,以后还是要多多熟悉,让她习惯了才是。

“三哥,我们还要在这呆多久?”纳兰锦绣想到现在有南楚的画皮和北燕人惦记着他们,估计回金陵的这一路上一定会很艰难的。

“今晚北燕人就会被世子彻底拔了。”纪泓烨语气稀松平常。

“世子?我哥他来了?”纳兰锦绣刚问出这句话,密密实实的火把就把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一般。然后她就看到,一身纯白劲装的徐锦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她跟前。

“你没事吧!”徐锦策习惯性的摸了摸纳兰锦绣的头,又道:“我没想到他们会下毒,一路上都在担心你。”

纳兰锦绣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就冲他笑了笑,道:“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你明知道我精通医理,即便是真的中毒了,也肯定能自救。”

“你是艺高人胆大,一向无所畏惧,可福和村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纳兰锦绣知道徐锦策说完之后,三哥肯定会训她的,她转了转眼睛,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来了,那些北燕人可都收拾好了?”

徐锦策被她这句话逗笑,又动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语带宠溺:“都收拾好了,保证不会妨碍你赶路。”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了一声:“在王府门前依依不舍的刚送走,如今又见到了,还得再送你一次。”

“怎么,见到我你还不乐意?”纳兰锦绣仰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自然是愿意见到你,养在王府里头一辈子不嫁人才好,只可惜……女大不中留。”徐锦策这话有些像父亲对女儿说的。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徐锦策一眼,想着以前他们两人是嫡亲兄妹,亲近一些也无妨。如今,阿锦和他可没有血缘关系了,太亲近了不合适。他不知别人是怎么看的,反正在他眼中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徐锦策到底是武人出身,做事一向凭着自己的喜好,没有那么多心思。他觉得纳兰锦绣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故而对她亲近了一些。况且,即便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依然把她当做亲妹妹看。两人自小相处的那些时光,无人可以替代,所以情谊总该是在的。

“对了,暗卫说在路上发现了南楚的画皮,来的数量还不少,而且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徐锦策对纪泓烨道。

纪泓烨点头:“我这里已经发现了两个。”

“可审问了?”

“还在审。”

“截止到目前,还没有谁能让南楚的画皮开口。”徐锦策蹙眉道。

“试试看吧。”纪泓烨也无奈。

这时有人快步过来,向徐锦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少帅,抓到一个形态诡异的人。”

纳兰锦绣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良山么?把他从福合村带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这孩子成长的却是极快。如今看起来不仅自信了许多,还显得成熟了不少。

“带上来我瞧瞧。”

徐锦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被五花大绑的提了过来。那少年被人绑着,有些气急败坏,一边被人推着往前走,一边还在跳脚咒骂。什么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废柴,什么以多欺少非英雄所为,还有更过分的一句就是,我要让徐锦策剥了你们的皮!

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把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大家把目光齐齐的转向徐锦策,然后又转到那少年的脸上仔细打量。那少年虽然被人绑着,可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弱,一双乌幽幽的眼睛转来转去,怎么看都是一个特别机灵的。

“你再敢直呼少帅的名字,我就把嘴巴给你堵上!”一向沉稳的安时威胁起人来,语气也是狠巴巴的。

谁知那少年却是一点都不害怕,身姿笔直,下巴扬得高高的,语气更是骄纵:“你抓不到我就以多欺少,而且我又没有做坏事,你们凭什么把我绑起来,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你……”安时被他这四个字唬住,白净的脸颊都升起一抹不正常的红色。

“不对!这个成语好像用的不对,不是逼良为娼,是草菅人命。”

“你赶快给我闭嘴!”安时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他从自己衣角上撕下一块布,就把这少年的嘴巴给堵上了。

“住手!”徐锦策冷声道,大步走了过去。

众人被少帅一句“住手”吼得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就见徐锦策已经动手把那少年嘴巴里的布团抽了出来,又替他解了绳子。那少年大概是被吓着了,也可能是觉得委屈了,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又脆又响,惊天动地,让人耳朵都开始嗡嗡嗡的。

重点是他的哭声不间断,一直维持着那个响动,纳兰锦绣耳朵被炸得直轰,好半天都听不到声音。她蹙眉拉了纪泓烨的衣袖,小声说:“三哥,他哭的我头疼。”

纪泓烨感觉善后的事应该还需要很久,具体情况明天早上再说吧!就伸手把纳兰锦绣斗篷上的帽子扣好,想着这样总能阻挡一些声音,然后就了她回去。说真的,他对这个哭声也没有免疫力,真的是太吵了。

徐锦策也不管那少年还在嚎啕大哭,拉了他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安时想要跟上,被他制止了。等到进了房间,那少年还是不住嘴的哭,片刻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够了,别哭了。”徐锦策无奈地道。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离戈。她极擅长易容之术,如今扮成这个脏兮兮的少年,怎么都没法让人把她和战场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联系起来。他以前顾念自己是个将军,哭都不敢哭。

如今,她被人五花大绑,还在嘴里塞了破布团,那些人又都是徐锦策的属下,她如何能不生气,不委屈?所以她就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完全释放了天性,哭得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她哭得实在是难听极了,面部表情也太扭曲,本来还冷着脸的徐锦策,一下子黑了脸。他以前曾见过离戈哭,是因为他有次坠落崖底,她找了他一天一夜,找到后抱着断了腿的他哇哇大哭。他那时就发现自己怕极了她哭,因为她的哭声能绕梁三日,让人头晕耳鸣,就算走出十几里远,都还隐约觉得耳边还有哭声萦绕。

“别哭了,不是也没怎么着你吗?”徐锦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认真地给她擦眼泪。

“什么叫没怎么着啊?那你们还想怎么样?你看看他们可粗鲁了,绑人用绑得这么紧吗?”离戈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两条细细弱弱的手臂。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不太能看出来红,但那印记也算是触目惊心了。

徐锦策不言语,只紧紧蹙了眉头。离戈随即又把衣袖拉了下来,抽抽搭搭地说:“归根到底都是怪你,我若不是为了见你,能偷偷的跟在他们身后,被他们当成探子抓起来吗?你可倒好,不救我还让他们绑着我,往我嘴里塞破布团,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徐锦策无奈,继续动作轻柔的给她擦脸,低声道:“我几时不管你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抓了你,我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

“我倒是不想跟在你身后呢?可我不是想见你吗?你又不去见我,我有什么法子?”离戈继续哭唧唧。

213:撩完不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3:撩完不管徐锦策已经把脸给她擦干净了,那些易容用的胭脂染料,把一整块帕子染得变了色。离戈的脸颊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舒眉朗目,带着一股子女儿家少有的英气。他把帕子放到一边,看着她的眉目出神,心下有些恍惚,明明也没有隔了多久没见,她怎么就又好看了?

一直都知道她好看,那种好看很特别,和普通女子的好看不一样,在他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那一双明澈的眼睛,顾盼神飞间就仿佛能夺了人的魂魄,还有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怎么看怎么都是萌萌的。

离戈仰着脸颊任他鼓捣,见他忽然不动了,只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她觉得他们离得有点近,他虽然依然是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他哪里变得温和了,有点忍不住想亲他。

离戈素来是我行我素的,她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她不想做的事也没人可以强求她。于是乎,她两手抱了徐锦策的脸颊,不由分说的就去亲吻他的唇。

徐锦策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所以愣了一下,等他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强吻了一会儿。他,徐锦策,镇北王府的世子,玄甲军的少帅,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强吻了?徐锦策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离戈就亲不下去了。说真的,她自小女扮男装混迹在军中,直至最后成了将军,手下有不少士兵,也时常和一班男儿厮混在一起。但是,不拘小节的她于感情上还是非常单纯的,虽然脸皮要比寻常女子厚一些,但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她红着脸放开徐锦策,刚刚的委屈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心里想的都是,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定力,为什么就不能表现得委婉一点?她暗中都观察了,人家镇北王府的那位郡主,表达爱意的时候就比她含蓄多了。最多就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那位三哥,然后男人自然就巴巴的靠过去了。

徐锦策有些意犹未尽,他眯了眯眼眸凑近她,低声道:“饮酒了?”

离戈一想到他以前训斥自己的那些话,什么一个女孩子在军中,不能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饮酒误事,酒后乱性……她一个头顿时就有两个那么大。第一个反应自然就是否认,打死都不能承认,于是,她就坚定的摇了摇头。

“没有?”徐锦策凉凉的瞅了她一眼,然后还眯了眯眼睛。

离戈顿时心虚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有。”

“很好。”徐锦策笑了下,径自走到床榻边上坐下,冲她招了招手。

离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榻,以龟速慢慢的向前移动。徐锦策这时候耐心出奇的好,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大有请君入瓮的态度。离戈终于挪到了他跟前,挨着他坐下,模样莫名有点乖。

徐锦策也没继续在她喝没喝酒的话题上纠缠,只拿出了一个药膏,在她手腕上细细涂抹着。他常年在军中,治军非常严格,怎么看都是特别不好说话的那种。但这一刻,俊朗的青年低垂着头,手指柔和的替她涂药膏,本来严正的眉眼在柔和的烛火中,竟变得温和了许多。

离戈忽然就想到了地久天长!

她是北燕草原上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曾经桀骜不驯,曾经认为大宁朝的男人都是只会读书的呆子,曾经以为自己要嫁的人,一定会是个盖世英雄。但是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在自己心里早就认定了的这个人,不管他是不是北燕人,她都要永远同他在一起。

她忽然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徐锦策。徐锦策没防备她,装药膏的瓶子落到了地上,因为是玉质的,顿时被摔了个粉碎。他本想说那药膏极为珍贵,被打了有些可惜,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因为离戈哭了。

“怎么了?”他轻拍着她的背,柔和地问。

离戈不说话,就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狠狠地摇头。

徐锦策无奈,把埋在自己肩头的人揪出来,用指腹替她擦眼泪,声音也愈发柔和:“刚刚那委屈劲儿还没过去呢?是安时抓了你?我罚他给你做蛙跳好不好?”

离戈一想到那个神气到鼻孔朝天的安时,就气得牙痒痒。换做往常,她一定会拍手叫好,看安时出丑。可现在笑不出来,她怕极了每次同徐锦策分别,因为她知道,一分开他们就要好久才能见上。她会在分开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期待重逢,一日复一日,如此反复,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她的眼泪打湿了徐锦策的肩头,他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多眼泪,但他知道自己心疼了。他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很轻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别哭了,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就同我说,我给你解决,好不好?”

离戈闭眼,眼泪流的更凶,她说:“徐锦策,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害怕,我怕一分开我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你了。”

“怎么会?”

“会的……”

离戈想到他贵为镇北王府的世子,终究是要娶妻的,只可惜,那个人不可能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她心疼如绞,她觉得不管她多么不舍,终究也是拗不过宿命。

徐锦策不可能属于她!

她心底忽然有一种冲动,任凭她怎样压抑都压抑不住。于是,她问了一个特别大胆的问题,她说:“徐锦策,你想不想要我?”

然后,徐锦策整个身子都僵了。他是个正常男人,怀里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她不来撩拨他,他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升腾起来的想法。何况,她问出了这样的话?他心里是想的,身体也是想的,想的都快发疯了。但他脑子是清楚的,他们不是夫妻,还不能那样做。

离戈动手去解衣带,外面那件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被她脱下,里面是她惯穿的纯白色男装。她脱了一件,又开始脱第二件,然后是扮男装时候在胸口缠的布带……

徐锦策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他不想阻止,可终究是把她放在心里,十分珍爱的。他不想这样要了她,这对她一点都不公平,也绝对不是他想给她的感情。于是,他还是按住了她的手。

离戈不解,见他眼眸复杂,就知道他内心一定也是煎熬的,就由他按着自己的手,一点都没挣扎,反而仰头去亲他。

徐锦策感觉到她在亲自己的下巴,有点儿痒,他有点想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不然这丫头肯定就不亲他了。离戈真是不怎么会亲人,徐锦策有些着急,低头在她脸颊上,一下深一下浅的啄,然后动手给她把衣衫拉好。

离戈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他,那眼神有点幽怨。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女扮男装久了,可能真的不会做女人了,不然为什么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

“你是不喜欢我吗?”她看着他,十分认真执着。

“没有。”他也回答的理所应当。

“我觉得有,不然你为什么不要我?”

徐锦策低叹一声,无奈地道:“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这明明就是一码事。”离戈的声音愈发任性,颇有些不依不饶。

徐锦策也有些气她胡闹了,一边替她把衣裳穿好,一边道:“我若是想要女人,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离戈一对上他这副表情就有点生气,动手捶了他一下,生气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有很多女人要对你投怀送抱!”

徐锦策被她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就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若不是为了她考虑,他能忍得这般辛苦?他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她却不好好坐着,扭来扭去的。一来二去,徐锦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只好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声音暗哑:“你若是再动一下,我就要你好看。”

离戈刚才会有那种念头,也是脑袋一热,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发生那样的关系,对她来说一时也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徐锦策这么一提醒她,她就彻底打消这种念头了。

她正打算从他腿上下来,就发现了他的变化,反而一动都不敢动了,有些不知所措。她在男女之事方面非常单纯,理论上是知道一些的,但也是一知半解。她眼巴巴地瞅着徐锦策,面上都是求救的神情。

徐锦策哀叹一声,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撩完不管的性子。心里想着,总归是要给她些教训的,免得她下次又要胡闹,受折腾的还是他。他严肃着眉目,冷声道:“现在知道怕了?一早做什么去了?”

离戈也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怂,这一点都不像她做事的风格。再者说了,睡了就睡了,反正她这辈子不睡徐锦策,也不会睡别人了!这么想来她就又觉得,自己现在不做点什么,好像有些吃亏……

214:不吃亏(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4:不吃亏不得不承认离将军确实比一般女子彪悍了许多,生扑少帅这种事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行云流水。徐锦策本来就在强忍着,如今却是忍不住了,有些强硬的把她压在了身下,细细的吻着。

离戈之前喝了一点青稞酒,身上还带着一股酒香,吻就显得愈发绵长。耳鬓厮磨之间,徐锦策哑着嗓子问她:“不是让你好好念书的吗?怎么成语用得一塌糊涂?”

“我念了啊,可是你身边没人教,自然就念了个一知半解,而且你们大宁朝的文化实在是博大精深,你……”离戈的后半句话被徐锦策吞了下去,她支支吾吾的还想说,却只能发出几个单音节。

“你既是学了一知半解,怎么还好在人前说,平白给我丢脸。”徐锦策脸颊贴着她,往常冷冽的双眸中透出一抹柔色。

“我也不想拿出来说,可那不是形势所迫嘛!”

“你怎么被安时抓到的?”

离戈听他这么问轻嗤了一声,语气里渗进了淡淡的不屑:“我若不是被几只画皮缠住了手脚,还由得他来抓我?而且他根本就打不过我,我若不是看在他是你侍从的份上,那一箭早就射中他眉心了,他还有命在吗?”她说到这里更不忿了,乌幽幽的眼眸一眯,语气转了阴森:“结果他可倒好,带了一帮人来抓我,你说他这不是忘恩负义吗?而且他口口声声还说我行迹诡异,那些画皮他都没看见的吗?”

徐锦策觉得她有些聒噪,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喜欢听她抱怨。他心里清楚如果让她继续说下去,她一准会把对安时的负面情绪,一股脑的发泄在他身上,那样好像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离戈见他半天都没动一下,就又开始继续生扑的活计。她心里很笃定,今天一定要把徐锦策吃了。她没什么章法,揉揉掐掐的,完全是胡闹一气,可徐锦策到底还是被她勾出了一身的邪火。

他待她一向是宽厚的,因是聚少离多,他实在是不想委屈了她,总是事事包容着。他是个面冷的人,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表达,于感情上尤甚,但终归是把她放在了心尖上,事事都要顾念她的感受。

他年长她几岁,自然也比她懂的多,做起来也比她流畅。离戈在他身上安安静静的承受,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他,片刻都不想分开。徐锦策动作很轻缓,已经是将就到极致了,本来应该是水到渠成,可他刚刚进去了一点点,离戈就疼得受不了了,她紧紧蹙着眉尖,低泣了一声,徐锦策就彻底清醒了。

他拉过被子给她遮好身子,要起来,却被离戈紧紧抱了。她的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想来应该是极为害怕,可她想的还是要给他。徐锦策觉得自己的心口空空落落的,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属于我,但不应该是现在,离戈,我爱你,所以我想给你最好的。”

离戈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光,她说:“徐锦策,我有点难过。”

徐锦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觉得他不能再等了,有些事应该定下来,他缓缓道:“我喜欢的女子叫骊歌,我会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从现在开始。”

离戈身子一怔,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然后,她就听到徐锦策说:“别走了,留在我身边,不分开。你同我一起回赤阳城,等父帅回来,我就如实告诉他,我要娶你。”

“我失踪了北燕一定会找的,我知晓他们太多的秘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而且,你,你身负整个北疆的兴衰,王爷不会同意我在你身边的。”这是离戈最担忧的,她毕竟是北燕人,而且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镇北王府一定会防着她的。

“不管那些了,我要你留下,即便是全天下都反对,我也依然要你留下!”

徐锦策之前有很多顾忌,现在他却都不想管了。既然离戈舍不得他,而他也舍不得她,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分开?整个北疆的万千百姓他都护得了,为什么就不能护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不想让她再哭了,看不得她哭。

“你,真的不怕吗?”在离戈的心里,徐锦策一向很敬重他的父亲,难道他真的愿意为了她,去同那个威名赫赫的镇北王说情吗?这会不会让他父亲觉得他大逆不道?会不会致使他们父子关系失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和我都是久战沙场之人,又怎么会晓得害怕呢?况且我做事,素来也只考虑值不值得。”

离戈想要好好和他谈谈,但现在这样是没法说话的,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现在只穿着中衣,还松松垮垮、难以避体的。她找到了外衫和外裤,却怎么也找不到里面的小衣,急的只好问徐锦策。

衣服自然是徐锦策脱的,只是他刚刚脑子里都是她,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随手丢在了哪?床榻本就那么大个地方,两人翻了好几次也没找到,离戈都想要放弃了,打算借他一件亵衣用用。

徐锦策却是打算不找到,绝不收手。那衣衫是她贴身穿着的,怎么能丢得不明不白?更何况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在哪个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

离戈看他认真执着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到底还是暖的。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榻上,看他耐心地找,然后,她在他的衣服里看到了自己的,确切的说应该是在他身上。

徐锦策刚刚穿衣服的时候也是神思不属,所以自己的中衣里裹着离戈的小衣,他竟然也没发现。他平时是最谨慎有序的一个人,穿衣服的时候衣领和袖口,一定都要十分平整,一丝褶皱都不能有,如今衣衫凌乱成这副样子,他依然顾不上收拾。

“别找了。”离戈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话。

“一定得找到。”

“那衣裳本就小,料子又轻薄,团成团就是小小的,别找了。”

“一定就在这跟前。”徐锦策还在翻。

离戈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从他衣角边上拽出来自己的小衣,小声道:“呆子,就在你身上。”

徐锦策回头看她,很认真地看。他本就是眉目齐整,冷冷肃肃的一个人,如今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离戈被他看得一阵心虚,本来打算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就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徐锦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骤然又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自己开始整理衣服。他有序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然后依然不回头,只平静的道:“我还有事情要和纪阁老商议,你先睡。”

他把话说完也不等离戈表态,步伐很快的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返回来,把置于桌子上的长剑拿好,半低着头闷声道:“你好好睡一会儿,不要害怕,门外有人守着。”

离戈还没来得及回复,他推门就出去了。离戈愣在当场,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过来,徐锦策刚刚是不是落荒而逃了?

说真的,在战场上她没少吃他的亏,他做过他的俘虏。现在看他这副样子,她心里自然是舒坦的。他走的那么快,又不敢回头看她,一定就是害臊了。这种想法让她非常愉悦,郁闷了许久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

她先把衣服穿好,又想到他刚刚不让自己走了,那她以后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她先是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又怕被门外守着的人听见,索性就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笑。

笑了好一阵,内心的感觉才平复下来。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床幔,觉得自己应该适当改变一下,从明天开始试着好好做个像模像样的姑娘。一则是她换了女装,不容易被北燕发现,二则,她同他在一起,总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子呢?

离戈做了十几年的男孩子,对姑娘家就快要一无所知了。她想到自己平时见到的那些女孩子,好像就数徐锦策的妹妹好看了。一言一行怎么看都让人感觉很舒适,重点是她身上没有那种酸腐之气,她见了都觉得怪喜人的。

离戈是个行动派,想着反正自己也睡不着,不如就去看看那位郡主?说不定还能从她那讨要一些经验,反正若是没人引导,她即便是装扮成姑娘家的样子,也是做不好的。她又探头看了看天色,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人家应该在休息,所以她又没动,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

她脑海中有一大堆问题,想来想去,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来。她觉得作一个姑娘家,似乎要比领兵打仗困难得多,也不知道徐锦策能不能帮她?一想到他,她心里就又不淡定了,满心想的都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好像又有点想他了,这般想着就睡了过去。

215:偷香窃玉被抓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5:偷香窃玉被抓包?徐锦策刚刚的不好意思是真的,想要出来让自己冷静一下也是真的。要找纪泓烨商议事情,其实完全可以明日,可他一想到刚刚纪阁老,是牵着自家妹妹的手走的,两人也许现在还在一块,他心里面就有些突突。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漆黑漆黑的,这样的环境下,似乎总容易发生一些什么事。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控,他就愈发觉得应该好好和纪泓烨深入交谈一下。虽然知道他们两个就快要成婚了,但终究还没礼成呢!

徐锦策这次没有猜错,纪泓烨确实和纳兰锦绣在一起。只不过两人所行之事可没有他那么香艳,而是中规中矩的一起写字。说起来也是有趣,纪老夫人寄了一封家书过来,主要就是询问纪泓烨几时能把锦儿接回去,言语中很是期盼。

纪泓烨见纳兰锦绣看着家书就红了眼眶,知道她是想纪老夫人了,就让她回封家书给祖母。纳兰锦绣自然没什么好推辞的,执笔就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几篇。

纪泓烨本来还不想说什么,但是越看她写字越不像话,眉头也就蹙得更深了。先不说她家书写得不够简洁,就是这字也和蜘蛛爬的没什么两样。枉他那么费心思的给她写字帖,到头来写的反倒不如之前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写字不要太着重于字骨,一定要记得洒脱一些。”

经过之前的交谈,而且考虑到他们即将结为夫妻,纳兰锦绣已经开始转变自己对三哥的态度。由之前的言听计从,到现在的各抒己见,她觉得,她不服气的时候应该争一争,不然她以后在家里肯定会变成没地位的那个。

于是,她就扬起脸颊看着身旁的人,吐字清楚的说:“三哥以前教我写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写字不够端正,横和竖都没有拉直,连字骨都没有,活像人没了骨头,只余皮肉在那堆着,难看到令人发指!”

纪泓烨蹙眉:“我有这么说过吗?”

“原话我记不大清了,反正大致意思就是这样。”

“好吧!”纪泓烨无奈,指着她的字说:“对习字来说,你以前是基础不好,我让你写了那么多字帖,就是为了正你的字骨。如今骨头是够正了,可你又忘了书法应有的洒逸,你这样就叫矫枉过正。”

纳兰锦绣嘴角撇了两下,不情愿的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纪泓烨现在可是不敢惹她,小姑娘脾气大得很,一个不愿意了,就敢跟他使性子。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她哄好,在她嫁给他之前,他都要处处让着她、纵容着她。若是以后性情被宠坏了,再慢慢给她改正,反正婚后的日子还很长。纪泓烨这般想着,语气就柔和了许多:“那我教你写?”

“嗯。”

于是纪泓烨就在她身畔坐下,捉了她的手,一笔一画带着她书写。他的字写得极好,这般带着他写出来的字,虽然比以往差了些,但也是十分漂亮的。

但是纳兰锦绣的心思可没在写字上,三哥现在离她很近,近到她的心都有些慌了。尤其是他本身就生得温文尔雅,现下眉目更是温和,她在想,三哥若是一直这般,不训人就好了。

“你这眼神能不能收敛一些?痴汉一般。”他无奈。

纳兰锦绣笑嘻嘻的回答:“我是觉得三哥生得真是好看。”

“你是才发现的吗?”

“不是啊,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纪泓烨强忍住笑意,状似无意的问:“多久?”

“很久很久了,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好看。”

“看那么久还看不够?”

“看不够!”纳兰锦绣很实诚的回答,然后又觉得程度不够,凑近他,笑眯眯地说:“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是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类型,总结起来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纪泓烨无奈的摇头,有点怀疑这小丫头喜欢自己,就是被这副好看的皮囊给吸引了。不过话说回来,看人的第一眼,大概都是要看皮相的吧!只有觉得这人和眼缘了,才能在深入探讨一下内涵。这时他不仅又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也是被阿锦的这副好看皮囊吸引的?

他低头去看她,见他笑眯眯的模样实在喜人,就把她抱到了膝头,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然后静静看着她出神。他在脑补阿锦变丑一点的样子,眉毛再浓一些,脸上再长一些小麻子,嘴唇再厚一些……

嗯,他发现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即便小丫头变成那副丑八怪的模样,他还是喜欢她。想到这里他低声笑了,其实他内心本就是笃定的,他喜欢阿锦,仅仅是因为她就是她,这和皮囊好不好看已经没有关系。

“三哥做甚一直这般看着我?”

“自然是看你好看才看。”

“那好看的人可不可以不用写字了?”

“你就这么讨厌写字?”

“嗯。”纳兰锦绣淡淡的应了一声,有些困了。

纪泓烨低头,看她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小声嘟囔:“三哥,我好困。”

纪泓烨本来想把她安顿到床榻上去睡,但是看她马上就一副要睡着的样子,又怕会惊了她的觉,就只好抱了她,轻轻晃着。这时纪小白在门外敲门,说世子有请,纪泓烨淡淡的应了一声,意思就是让他稍等。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但纳兰锦绣还是听见了,她在他怀中蹙眉,一副要醒的样子。纪泓烨只好又开始轻轻摇晃她,怎么看都像母亲在哄孩子睡觉,他却丝毫没觉得不妥,他现在认为全天下的事,没有任何一件能赶上,他家阿锦睡觉重要。

直到纳兰锦绣睡沉,他才把她抱到床榻上。先给她脱了绣鞋,又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拆了她头上唯一的珠饰,把一头长发给她放在枕边。这般看着她,他心里就分外安宁,于是他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出门去。

徐锦策很有耐心的等在院子里,因是驿馆,平时客人很多,院子里有不少石桌和石凳,供人临时歇脚之用。他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人家这时候肯定在屋里浓情蜜意的,自己却在这吹冷风。

若不是为了妹妹考虑,他还真想收拾一下纪泓烨这个登徒子。虽说他贵为朝廷二品大员,又是翩翩公子如玉,两人也是未婚夫妇,可到底还是没礼成,这般泡在人家姑娘的房中,就有偷香窃玉的嫌疑。怎么就不知道要收敛一些的,尤其是在他这个大舅兄面前。

徐锦策此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完全是一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态。他根本就没有细想,他爱惜离戈不舍得委屈了她,而纪泓烨更是把纳兰锦绣放在心尖子上,又如何舍得让她受了委屈?

纪泓烨推门出来,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徐锦策不开口,他也不开口,神态十分的安然若素,一点也没有被人抓包的局促。

徐锦策摸索着自己的长剑,把眼睛转向纪泓烨,眯了眯眼眸,冷淡着声音问:“笙儿睡了?”

纪泓烨没想到他大舅兄问的这么直白,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五指微蜷在石桌上轻轻叩着。不熟悉他的人不知道,他一做出这个动作,就是在思考问题、寻求应对之策。纪泓烨平时能坦然面对任何事,独独是在阿锦这件事上,说到底还是因为初经情事,实在没有经验可谈。

“你们现在总是要避嫌的。”徐锦策凉声凉气。

“嗯。”纪泓烨简单回了个单音节,想着就让他唠叨几句吧,反正除了自己大舅兄这个身份,他也是自己的表兄。

徐锦策可就不这么以为了,认为他表现得这么淡漠,难道是有恃无恐?于是他冷哼了一声,道:“纪阁老一向是整个大宁朝堂的礼仪典范,怎么到了北疆反倒胡闹起来了?”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总结:欲求不满的怨男!

“那不知世子带回房间的那个……小子……”

最后两个字被纪泓烨刻意拉长,听起来就是有缠绵悱恻,无限故事的样子。徐锦策眼神里的锐利顿时消弭,转而变得有些涣散,似乎不知道落点在哪里。纪泓烨微微挑了挑眉头,又换成了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一向木纳的纪小白这次灵透了一回,他看夜深寒气重,就去泡了一壶热茶过来。于是两个大男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茶,纪泓烨安然若素,徐锦策喝了一杯之后,不大满意:“太淡了,换酒来,大坛的。”

纪小白没动,眼睛看着自家主子,纪泓烨点头,他才跑去找酒。纪小白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店小二,两人各抱了一个大坛子,想来里面就是酒了。纪泓烨一看眼前的酒坛子和酒碗,头就有些晕,他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短板,就是酒量不好,他往常不喜欢在酒桌上议事,多半就有这个原因。

216:先斩后奏

两个大男人深夜酗酒的后果是什么?很简单,徐锦策千杯不醉,喝了一大坛子酒,也依然像没事人一样。纪泓烨则反之,三分之一都没喝了就倒下了。

纪小白知道自家主子酒量不怎么样,可那两位不放话,他也不敢上前阻止。正担忧着,纳兰锦绣推门出来了,她刚睡醒,眼睛还有些迷蒙,被晨光一恍,微眯了眯眼。纪小白一见她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焦急的道:“姑娘,快去看看大人,好像是喝多了。”

纳兰锦绣走过去,看见纪泓烨趴在石桌上,仿佛睡着了。再看看徐锦策,正把属于纪泓烨的那个坛子搬过去,自斟自饮。她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道:“哥哥,你是故意的吧!”

徐锦策眼皮都懒得抬,闷声问:“什么?”

“你酒量那么好,为什么要同他喝酒?”

“男人在一起不喝酒,难不成要绣花?”

纳兰锦绣默了,暗暗觉得,徐锦策今天的火气有些大,她低头,凑近纪泓烨,小声唤:“三哥……”

纪泓烨没有反应,她无奈叹息了一声,用手指轻戳了戳他的肩头,柔声道:“三哥,你不能睡在这里,会风寒的。”

纪泓烨依然不动。

纳兰锦绣无语,说实在的,她还从来没见过三哥喝醉的样子,因为他是一个特别自律的人。她凝神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短时间内他肯定是不会醒过来了,只好招呼纪小白过来,把纪泓烨搀回房里。

纪小白虽然一直在三哥身边,可他到底是个男子,并且是个粗线条的,让他照顾人,纳兰锦绣怎么也不大放心。可她觉得让徐锦策一个人在这自斟自饮也不太好,就耐着性子坐下,语气清淡:“这酒有这么好喝吗?你一个人喝的这么起劲?”

徐锦策扫了她一眼,看她坐立难安的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惦记什么。不过就是醉酒而已,哪个男人没喝醉过?她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他心里不怎么舒服,毕竟这丫头那么小的时候就赖在他身边,一直对他是十分依赖的,如今眼睛里就只有别的男人了。虽然说如今她同他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心里,她是徐锦笙,是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是他的亲妹妹。

“你不要喝酒了,赶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你看这天都亮了,不是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做呢么?”纳兰锦绣一焦躁起来,话就格外的多。

徐锦策默默忍受着她的嫌弃,把酒坛子和酒碗放好,低声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就实诚的点了点头。

“有多喜欢?”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喜欢到非他不可,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以后会不会变,但现在想的是要地久天长,想要一直这样。”

徐锦策看着眼前的酒碗出神,状似无意地问:“如果当初父帅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要你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做?”

“我一定会反抗的,也许会逃婚,也许会惹祸,但若是实在改变不了,可能你会接受吧!”纳兰锦绣老实的回答完,又觉得徐锦策今天有点不太一样,她凑过去,小声问:“你问这么多问题,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没有。”徐锦策低头道。

没有?骗鬼呢?纳兰锦绣把头低得更低,从下面打量他的神情。她这个奇葩的姿势,把徐锦策震了一下,他抬起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些。

纳兰锦绣也直起身子,笑眯眯地问:“你快点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呢。”

“我能有什么麻烦事!”徐锦策依然不敢看她。

纳兰锦绣想到上次,自己和穆离见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徐锦策喜欢人家可喜欢得紧呢,如今谈论这些问题,大概就是觉得自己迷茫了。她觉得他对自己一向宽厚,她应该为他指点迷津,“比如桃花运什么的,就是摆不脱的**烦呀!”

“我身边都是男子,哪里来的什么桃花!”

“那可不一定呢,据我所知,有些姑娘家就喜欢女扮男装。”

徐锦策一听这话身子就僵了一下,想到昨晚纪泓烨也提了离戈,听那语气必然是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事。笙儿和他素来亲厚,大抵是无话不谈的,想来她也知道离戈的事了。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可真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纳兰锦绣看他迟迟不开口,确实有些着急,干脆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上次见过那个女子,你还亲人家来着。”

“你,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是我刚到赤阳城不久的时候。”

徐锦策一手抵了额头,知道离戈上次去赤阳城找他的时候,就被笙儿发现了。她本是个小姑娘,按理说应该是心里最藏不住事儿的,怎么发现了还能忍到现在才说?

他越想越觉得妹妹今非昔比了,这么深的心思对她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这让他不禁又责怪起纪泓烨,他是个心思诡谲,能搅弄风云的人物,想来笙儿长在他身边,没少受了他的影响。

纳兰锦绣没想到自己把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徐锦策还是无动于衷,她的耐心也就消弥的差不多了。三哥醉酒了,一会醒来怕是会头疼的,她还想着要去给他煮醒酒汤呢。

“你若是不想跟我说实话,那我可就走了啊!”

徐锦策见她已经站起来了,这迫切的样子,真是片刻都等不了。他压下心头的纠结,坦然道:“既然你已经看见,那我就不瞒你了。我喜欢她,可她是北燕很有名的将军,我不知道如何向父帅说。”

纳兰锦绣听了他这话,用眼睛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几个来回,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北燕人?这身份是有些敏感,尤其是要让她入镇北王府,只怕爹爹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我也是要说的。”

“你既然来问我,就一定是希望我能替你想个万全之策,你是想娶她,还是想让爹爹同意?”

“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啦。”

“我想娶她,也想父帅能够答应。”

纳兰锦绣啧了一声,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你可真敢想啊,也是够贪心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必须选出一样来。”

徐锦策长叹一声,整个人都蔫儿了:“正是因为我无法作出选择,所以才来问你。”

纳兰锦绣本来还想同他卖卖关子,让他多着急一会儿,谁让他把三哥灌醉的?不过一看他这副头疼的样子,她便狠不下心肠了,就认真地说:“你平时用兵不是挺灵活的嘛,怎么一到这种事情上就理不出头绪了。你的终极目的不就是希望,爹爹能同意你取北燕的那个女子吗?那你就先斩后奏,把人娶了再说。”

“婚姻大事自古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擅作主张的。”

“那你现在想娶人家姑娘,不就是已经擅自做主了吗?”

徐锦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想到问这个小丫头,她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又怎么能有法子?即便是有,也肯定是一些馊主意。

纳兰锦绣见他对自己的提议不满意,皱了皱鼻子,解释:“爹爹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是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身份就在那摆着,你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

徐锦策被她说得愣神了,他一直有旁人艳羡的出身,从降生到人世的那一刻,就注定将来会坐拥镇北王府。但他从来都没把这种特殊放在心上,反而他觉得他肩上的责任极重。

他害怕父帅对他失望,害怕身边的人对他失望,所以他就努力做得更好,甚至要比身边的所有人都要强大。他不屑于用自己的身份,去为自己谋求什么,比如别人的赞扬,比如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你先同她成亲,最好是有了娃娃,到时候你就把她带回王府,你觉得爹爹可能不答应吗?”

这次轮到徐锦策不可置信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给他出这样的法子,他蹙眉:“这太失礼了。”

“你要想讨到媳妇,就不要怕失礼。你又不是不知道,北燕人费尽心思都想往镇北王府安插耳目,爹爹防备都防备不过来,如何肯让北燕人进王府?更何况还是做你妻子,那可是世子妃。但如果你带个怀孕的人回去,肯定就不一样了,爹爹念在血脉上,也会同意把她留在王府。她若是有福气,可以生个男孩子,那就是你的长子,爹爹断然不会薄待他自己的孙儿,那念着孩子的情分,又怎么可能会亏待他娘亲?到时候一定会给她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纳兰锦绣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考虑都应该是可行的。可徐锦策怎么听都觉得这不是正路,可若不按这个做,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217:借着酒性要作甚

纳兰锦绣对上徐锦策的眼神,也有些心虚,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应该是很不合规矩的。可若不是这么做,也没有其他法子了,难不成要他直接和镇北王说,他不被打死才怪呢。反正她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要不要用她的法子,那还是要徐锦策自己决定的。

“我要去煮醒酒汤,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吧。”纳兰锦绣也不等徐锦策表态,步子很快的往屋里走,之后又返回来,语气柔和:“哥,沈从苁现在怎么样了?”

“死不了。”

死不了?这叫什么回答?那是不是就是说,死是死不了,但是活也活不好?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徐锦策无奈,只好又多说了两句:“血阎罗跑了,沈从苁按理说也留不得,但她毕竟是有孕之人,顾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听到他这般说,纳兰锦绣就放心了,也没再跟他寒暄,就回去了,她心里还是担忧三哥。他极少喝酒,更不要说是喝醉了,他总说喝酒伤脑子,他需要清明的头脑来思考问题。

徐锦策看了看她心急火燎的步伐,又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空酒碗,无奈叹息一声,心里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是要把他和离戈的事情告诉父帅。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出来就是勇敢的了,他还是要讲究策略,还是要父帅接受离戈。也许,笙儿的法子可以试一试,不然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纳兰锦绣进屋看见纪泓烨躺在床上,正安静的睡着,屋子里一股浓重的酒气。她过去给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凑近床边看他,发现他脸色特别苍白。她蹙眉,一般人喝酒都会脸红,若是脸色白的话那就是伤身的。她轻轻凑近他,小声问:“三哥,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她的气息吹拂在纪泓烨脸上,他没回复,只伸手扣了她的腰,让她整个人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纳兰锦绣想推开他站起来,却发现被他禁锢着一动都不能动。她急了,艰难的伸出手,轻拍着他苍白的脸,“三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纪泓烨仍是不回答。

如今这个姿势,纳兰锦绣特别不舒服。她感觉三哥能听见自己说话,可她说了那么多,他就是不回应,也不放手。纳兰锦绣对他又掐又拍的,他还是一动不动,双手牢牢扣着她的腰肢。

纳兰锦绣折腾了半天,累得脸都有些红了,她喘着粗气认命的趴在他的胸口,嘟囔:“你若是再不放开我,我就拿针扎晕你。”

她这话一出口,身下的人便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眸,低声道:“嗯?我不放开你,你就要对我出手了?没有良心的小东西……”

纳兰锦绣刚才就怀疑他是装的,现下更确定了,她用拳头狠狠的捶他的肩头,两只脚也蹬来蹬去的,就是想让他放开她。

纪泓烨虽然有意识,但脑子到底是不太清楚的,现在就想抱着她好好睡一会儿,奈何她闹腾的太厉害。她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酒醉的人十分沉重,这一压下来,顿时让纳兰锦绣出气多、进气少。她被压的难受死了,心里暗暗嘀咕平时看起来略显清瘦的人,怎的这么重?

“喂,纪泓烨,你醒醒。”她手上用力却依然推不开他半点,也有些焦躁了,竟然连三哥都不喊了。

他嚯的睁开了双眼,眼神不似往常清明,但应该是清醒的。他静静打量了她一会儿,哑声道:“叫三哥。”

“不要!”纳兰锦绣有些怄气的把头转到一边,话语里渗进了一丝愤怒:“你赶紧放开我,快点。”

纪泓烨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啄,柔声道:“别动,老老实实睡。”

他的声音比往常略微绵长了一些,听起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缠绵悱恻的味道。尤其是他的唇,比不喝酒的时候热了许多,有些烫人。纳兰锦绣一时忘了反应,呆呆的看着他。

纪泓烨睡得很不安份,闭着眼用脸颊在她脸上蹭,手也有些不大规矩,在她的腰部反复逡巡。纳兰锦绣的身体瞬间崩紧,暗叹三哥的酒品好像是不大好。

她一动都不敢动,就怕不小心刺激到他,会让神智不太清楚的他,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她不挣扎了,老老实实的躺着,纪泓烨又蹭了蹭她,最后将滚烫的脸埋在她颈窝里,才安份下来。

纳兰锦绣见他终于睡着了,自己也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可到底身上的这个人实在是太重了,她感觉自己快被压死了,推他又推不动,想着要不把纪小白叫进来帮忙?念头只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瞬,就被她压制下去了。如果被纪小白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那她就不要活了,以后还不被他笑话死?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终究是忍不住了,用针把他扎晕,总归是不行的。不要说三哥醒来会生气,就是她自己根本也下不了手啊!最后她忍无可忍,转头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

纪泓烨疼得蹙眉,侧过脸,细腻富有弹性的唇贴上她的颈项,轻轻的啄了下,又用鼻尖蹭了蹭,梦呓般地唤:“阿锦,你乖……”

这声音极度柔和,纳兰锦绣的心蓦然就变得柔软,本来还想这么和他说几句话,但到底是被他压的受不了了,她动手捶了他几下,声音也带了丝哭腔:“三哥,你再不下去我就真的只能挺尸了。”

纪泓烨的唇流连在她精致的颈子上,仿佛格外钟爱。听了她的话,只能下来侧躺在她身边,一双手臂还是紧紧钳着她的腰肢,十分霸道。

纳兰锦绣这下算是完全确定了,她三哥根本就没喝醉,现在这样一定是在借酒撒疯。她又捶了他两下,嘟囔:“你还想不想要醒酒汤,想的话就快点放开我。”

纪泓烨顺着她的声音找到她的唇,就要凑上来。纳兰锦绣心里明白,这时候要让他亲到还了得,她吓得忙别开脸,两手死死抵住他的脸,不让他得逞。纪泓烨现在可没有往常那么好脾气,纳兰锦绣只觉得腰间一紧,就有一个硬物顶在了她腿间。

她是一名很优秀的医者,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了解人体特征,自然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三哥平时对她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即便有这种冲动,也是不会让她发现的。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握了拳头,冲着他的脸狠狠的就是一下。

纪泓烨一声闷哼,终究是完全醒了。他努力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看着身下的姑娘,一双眼眸水汪汪的透着些许愤怒,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样。他翻下身子,动作轻柔的把她搂在怀里,哑声问:“怎么了?”

纳兰锦绣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明明刚刚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反而好意思问她怎么了。她心里正气着,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你说呢?”

纪泓烨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他现在还有点头痛,又发现自己脸上有处涨痛不已,就凝眸问她:“你刚刚是不是打我了?”

纳兰锦绣本来是咬牙切齿的盯着他,被他一看,莫名就觉得一阵心虚,怎么也不敢承认自己打了他。纪泓烨却不是那么好骗的,他淡淡地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承认了。”

语罢,又过来搂她。

纳兰锦绣心里还有阴影,尖叫着道:“你做什么,放手!”

纪泓烨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丫头有点不正常。他微微皱了皱眉,脑袋十分昏沉,脸颊也很痛,却只能好生好气地哄她:“睡一会儿,听话。”

“我刚刚睡醒,现在是早上,哪有那么多觉可睡?”纳兰锦绣坐起身,想跃过他身体爬下床,刚才三哥的那种反应,还是让她有点后怕。

纪泓烨揉着头,淡声道:“你这是怕我借着酒性对你怎么样?想太多!”

纳兰锦绣瞪着他,什么叫她想的太多?他刚才明明差点就那什么……咳咳咳那个……虽然满腔的怒火,但是那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羞于启口。

纪泓烨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唇角微不可察的弯了一下,拉着她躺在自己身边,柔声道:“我头有点儿晕,你陪我睡一会。”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自己先合上了眼。

纳兰锦绣见他恢复了正常,想来刚才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她侧身躺下,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出神。她一直都知道三哥生得好看,即便是朝夕相处下来,她看着他这张脸,也还是会晃神。这样静静的呆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很安心,这种感觉,真的是只有他才能给。

又在他身边躺了许久,看他彻底睡熟,纳兰锦绣才放轻手脚下床。她看三哥的脸色那么苍白,想来也是不舒服,若是没有醒酒汤,只怕到了夜里也肯定还会头痛。

218:万人迷离戈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8:万人迷离戈纳兰锦绣要去厨房煮醒酒汤,纪小白说什么都要跟着。口口声声说是现下不太平,大人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纳兰锦绣无奈,只好由着他。

纪小白本人看着傻乎乎的,但生火的手艺很好,他们两个大人守着一个小小的砂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纳兰锦绣发现,纪小白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好了许多,不禁让她感到很稀奇。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那么一点不正常?”

纪小白一边用蒲扇扇火,一边呆呆的看着她,一脸的迷茫不解:“哪里不正常?”

“你以前从来都不会对我言听计从,即便是真要遵从,也总是不情不愿的。”

纪小白淡淡的哦了一声,低声道:“少爷……不是,是大人,大人他要我一定得听你的话,若是不听他要惩罚我的。”

“三哥是这么叮嘱你的?”

“嗯。”

“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听话。”在纳兰锦绣心里,三哥应该一直是这么叮嘱他的,可纪小白不高兴的时候,不是依然甩脸子给她看吗?

纪小白嘴巴很拙,他怕自己说错话,所以,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在金陵的那段日子,大人他很想你。”

纳兰锦绣一怔,真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难道要说,我也很想念他么?现在回首那段日子,她依然觉得很难熬。虽然她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做,希望能不胡思乱想,可感情的事若真的都能那么理智,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牵强的笑了下。

其实,纪小白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内心也是非常后悔的,后悔当初在她身边的时候,没能安分守己一点,后悔当初总惹她生气。大人从来都不缺女子喜欢,他暗暗把那些个贵族小姐一一和她比较了,结果是都不如她好。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人喜欢她,所以他决定,一定要像尊重大人那样尊重她,而且这一次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本来交谈还算融洽的两个人,因为涉及到这个话题,就都沉默下来,气氛略显尴尬。这时候一个一身布衣的少年来到了他们身边,他笑着同他们打招呼,有点自来熟。纪小白防备的看着他,脑海里想到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离戈冲着纪小白笑了,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十几岁的少年,笑的这般人畜无害,怎么看都是特别耀眼的。纳兰锦绣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又盯着他看了几眼,发现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郡主,我是世子的下属,想和你聊聊。”离戈丝毫不介意纳兰锦绣那怪异的眼神。

“我怎么没见过你?”

离戈哈哈大笑,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很有几分顽皮。

纳兰锦绣突然发现,这少年不就是女扮男装,哥哥上次亲的那个吗?可是她记得上次她长得不是这样啊!难道这人也会易容术?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离戈冲着纪小白扬了扬下巴,道:“你让他回避一下。”

纳兰锦绣还没表态,纪小白就不愿意了,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行,我要在身边守着姑娘!”

离戈轻嗤了一声,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含着些许笑意:“你家姑娘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能丢了?你看得这么紧做什么,活像个奶娘似的。”

纪小白成功被奶娘两个字炸晕,整个人一下子就是又羞又怒,他红着一张脸,压抑着自己想一掌把这少年掀翻的冲动,我狠狠的瞪着他。

离戈丝毫不怕,真是笑眯眯的:“怎的?你这么凶的看着我,真以为我会害怕吗?”

“怕不怕还要拳头说了算,我要和你过招。”纪小白撸起袖子就要打仗。

纳兰锦绣知道离戈其实是女儿身,更知道纪小白的身手顶好,想着怎么都不能让他们动手,不然把这姑娘打伤了,哥哥岂不是要发脾气?她刚想劝阻,就见离戈直起身板,痞痞的笑了一下:“来啊!”

离戈是从小就混在战场上的,论起打架还真没怕过谁。可真动起手来,纪小白对优势就特别明显了。她这时候才不得不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是世子来了,也肯定不是这个傻大个儿的对手。

离戈打是打不过纪小白,但是她胜在身法快。因为身体轻盈,北燕大司令又教导有方,离戈逃跑的功夫,当真是没有几个人能赶得上。纪小白速度也是极快的,但离戈每次躲得都很刁钻,让他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纪小白耐性本就不好,现在看这家伙完全躲避,根本就不敢应战,心下更是气愤,正准备发狠招的时候,就被纳兰锦绣制止了。

“纪小白,你到一旁守着,我同她说几句话。”

“不可以。”他冷着脸拒绝。

“他是我哥哥的属下,对我绝对没有威胁,我刚刚说没见过,是同他开玩笑的。”

纪小白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纳兰锦绣只能一味的冲他点头。他看了看离戈,虽然对这小子没好感,但又不能不听姑娘的话,然后就离得稍微远了一些,但还在自己能护到的范围内。

离戈看纪小白退出了几步远,才敢从树上下来,动作十分的利落。这让纳兰锦绣瞠目结舌,心中暗道,徐锦策果然不是一般人,这种散漫自由的女子,怕是很多男人都驾驭不了。

“你这个侍卫身手可真好!”离戈由衷赞美,看着纪小白又道:“我都有点儿想跟他学武功了。”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看着离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在外行医,整日混于市井,抛头露面,在一般人看来,已经很不合规矩了。那这位呢?看她的身手,也一定不会是养在闺中的绣花小姐。

好在离戈还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她凑近纳兰锦绣,用力吸了吸鼻子,“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纳兰锦绣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往常她偶尔也用一些气味清淡的香料,只是最近的赶路,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这衣服早就没什么香气了。

“你在这衣服上用的什么?”离戈忍不住又问。

“没用什么。”

“那为何你衣服和我衣服上的味道不一样。”

纳兰锦绣凑近她闻了闻,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皂荚气,闻起来很清凉,“你衣服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啊!”

“我是用皂荚洗的衣服。”离戈实话实说,军中男子爱干净的,身上的味道大概也是这样。

“我穿衣前,可能会熏香。”

“你们女子,都这么麻烦的吗?”

纳兰锦绣用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眼神赤裸裸的,明明白白写着,你本来就是女子,怎么反倒还嫌弃起我来了?

离戈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伸手抓了抓后脑,笑着道:“你有没有多余的衣裳,能不能借我穿穿?”她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模样十分狡黠。

“我有没穿过的,送给你吧!”

离戈笑嘻嘻的回复:“好啊!”然后又觉得平白要人家东西不太好,嘴巴就更甜了:“你对我真好。”

纳兰锦绣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不得不说,离戈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两颗小虎牙,十分讨喜。她忽然有些明白,徐锦策为什么会被这么个假小子迷得七荤八素!单单就是这个笑容,也足以让人心猿意马了。

纳兰锦绣让纪小白去找吉祥如意要套新衣衫,纪小白自然不去,最后还是找了其他侍卫去传的话。吉祥来得很快,捧了一套淡青色,绣着青竹纹样的衣衫。

离戈一看就喜欢上了,摸索着布料,眼睛亮晶晶的:“你们大宁朝的女子衣衫都这般好看吗?”

纳兰锦绣点头:“宁服大致就是这样,这是家常衣衫,造型比较简约流畅。还有一些宫装,做工比这个复杂很多,也就更加华美。”

离戈有些爱不释手,翻腾了几下,发现有好多件,就蹙了眉头:“这么多件,怎么穿?我不会!”

“吉祥,你把她带到你和如意那里,教她这衣裳怎么穿,在替她梳个女子的发髻。”

离戈就又开始对着吉祥笑,吉祥远不如纳兰锦绣淡定,当下就被这笑容迷了个七荤八素,一个劲儿的点头。离戈欢快的跟着吉祥去了,临走之前还回头对她说:“你就在这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

纳兰锦绣看着她跟吉祥走远了,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感叹:“这姑娘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夭寿啊!”

纪小白听到纳兰锦绣口中的姑娘,又去看离戈,见她走路也没个走路的样子,嬉皮笑脸的逗着吉祥,怎么看都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吉祥本来脸皮就薄,虽然知道离戈是女子,可还是控制不住的脸红了。她在想,还好这人是女子,不然就她这幅样子,还不知道要误了多少姑娘的情意。

219:清火宁神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19:清火宁神在这一点上,纪小白和吉祥不谋而合。他也觉得那人就是个轻佻少年,如何就变成姑娘了?他看着离戈的背影,眼睛越瞪越大,一想到刚刚和他交手的那个人竟然是女子,就让他无比难受。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没打赢,虽然再给他些时间,他一定可以捉住她,但终究也是没分出胜负。这件事如果传到龙义的耳朵里,他还不拿这个笑话死自己?纪小白这般想着,就跑去讨好纳兰锦绣了……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纪小白的用意,无非就是让她不要把刚刚的事情说出去,但她本就不是好事之人,他如今这么做,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不过她有些坏心肠的没挑明,有人讨好不是挺好的吗?

离戈回来的很快,她走路一向是步伐生风,如今穿了女装,再这般走的时候就有些违和感,怎么看都不大舒服,但她依然我行我素。不要说纳兰锦绣了,就连纪小白眼角都抽了几下。

“你看,这身怎么样?是不是挺漂亮的?”离戈还沉迷在自己终于穿了一回女装的兴奋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女子有什么不同。

说真的,吉祥随意选的这身淡青色蛮适合离戈的。她肤色不够白皙,这种男女亦可的颜色,会在视觉上让人感觉很舒服。离戈的头发极好,乌黑靓丽,如同一匹上好的丝绸,只随意挽个发髻,配上一支简单大气的纯银簪子,就已经十分俊美。

对,她的美是柔美中含着英气,一点都不俗套,这副皮囊就是男子女子均喜欢的那种。如果她在行为举止上不那么洒脱,在能规矩一些,表现得进退有度,身上就会有一种更加迷人的气质。

纳兰锦绣认为,徐锦策的眼光当真是极好。离戈就像一块纯天然的璞玉,吸收了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唯一缺少的就是打磨。如果有一人懂得手法,耐心包容的帮她褪去沉闷的表皮,内里的无暇就会发挥到极致,那将会是惊心动魄的美。

“喂!我在问你话呢,你在那傻站着做什么呀?我这样到底好不好看?”离戈忍不住,又问了纳兰锦绣一遍。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你这样是挺好看的,但仅限于你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动。”

离戈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就是你之前太洒脱了,穿女装的话会很不协调。”

离戈消化着她话语的意思,慢慢了解,她是觉得自己行为太豪放了吧,所以才会这么说,不过这话说的可是有些委婉。她刚想把脚踩在石凳上面,又想到自己现在穿的是裙子,就又收了回来。

“要不你教教我怎么走路,怎么站着?怎么说话?”离戈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纳兰锦绣可被她给难着了,倒不是不想教她,而是她实在不会呀!早年的时候阿娘给她请了好多个教习嬷嬷,她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嬷嬷们就动手打,她怎么撒娇装可怜都不顶用。好在阿爹还是护着她的,总会在她要被打的时候带她出门,就那样她也没少挨打。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教习们所教的规矩当真都是很有用的,久而久之就会给人形成一种习惯,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会特别有气度。她是受了很多皮肉之苦才记住,离戈这般随意散漫,又怎么能学的会那些规矩?

“教我有那么让你为难吗?”离戈不解,抓紧补充:“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很快。”

纳兰锦绣把手捂在眼睛上,无奈低叹:“还是让我哥哥教你吧,你若是懒惰,他还能督促你。”

“你哥?”离戈心里有些奇怪,郡主从头至尾就没问她到底是谁,而且好像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如今直接把话扯到了徐锦策身上,想来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一定是她哥哥告诉她的。离戈越想越觉得心头甜蜜,不过她总觉得徐锦策教人也会把她教成他那副样子,一板一眼的,木讷死了。

“对,我哥是男人。”纳兰锦绣好像才想到这么重要的问题,然后她又思索了一下:“让他给你请个教习。”

离戈一听教习两个字就懵了,她犹豫着问:“教习就是老师的意思吗?”

纳兰锦绣点头:“差不多。”

“我不要!”离戈想到了凶巴巴的大司命,有什么学不好,跟不上,那老头子就会动手打人。

“姑娘,这个还要煮到什么时候?”纪小白在纳兰锦绣旁边,指了指醒酒汤凉凉地道。

纳兰锦绣这才回过神去看,他打开砂锅盖嗅了嗅味道,扑鼻一股浓重的药香。她给三哥煮了苦参汤,这个汤既可以醒酒,又可以安神。她看了看颜色,觉得已经可以了,就让纪小白把它拿了下来。

离戈觉得这药的味道不怎么难闻,就凑上前去嗅了嗅,问道:“你这是煮的什么药?”

“这是醒酒汤。”

“醒酒的?”离戈眨巴眨巴眼睛,她以前也喝醉过,徐锦策给她喝的醒酒汤是甜甜的,闻起来不知道比这个诱人多少。

“嗯,我三哥喝醉了,哥哥也喝了不少,你不回去看看吗?”

离戈摇头,说了一句特别招人恨的话:“徐锦策是千杯不醉,不用我管。”她一看纳兰锦绣端了醒酒汤要进屋,赶紧快步追上,问了一大堆问题。

纳兰锦绣叹气:“我三哥可不是千杯不醉,我得去照顾他。”

“照顾?怎么照顾?把这个汤给他喝不就好了么?你让他去,他一个傻大个戳在这,怪讨厌的。”离戈指了指纪小白。

纪小白吸了口气,忍下想揍她的冲动,却不打算进屋去送醒酒汤。他虽然木讷,却也知道,大人现在醉着酒,还得姑娘去照顾。他若是去了,大人指定不高兴,大人若是不高兴了,他还能有好日子么?

“他手脚粗,做不了照顾人的精细活。”

离戈也看出了她的着急,只好点点头同意她回去了。她看着纳兰锦绣的背影,心里暗暗记下一件事:自己喜欢的男人喝醉了酒,要先给他煮醒酒汤,然后还要去照顾他。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徐锦策的酒量那么好,哪里用得着醒酒汤,更遑论需要别人照顾?也许,女子为表现出贤惠,就应该这么做,管他需要不需要!她这般想着,就打算回去慰问一下徐锦策。

纳兰锦绣把醒酒汤端进房中,纪泓烨依然在睡。让醉酒的人睡觉,其实是非常不好的,即便是觉得头晕,也应该等酒醒以后再睡。她把醒酒汤放在床榻前的椅子上,轻轻摇了摇纪泓烨的肩膀。

他睡觉一向清浅,被人一动就醒了,只是眼皮有点重,怎么也不想睁开。知道能进他身的人,除了阿锦就只有纪小白了,况且手劲儿这么轻,肯定是阿锦。他没睁眼睛,只哑着嗓子道:“阿锦,让我休息一会儿,去旁边玩。”

玩?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一起床就发现他醉了酒,去给他煮了醒酒汤,忙活了一早上,哪里有空闲玩儿了?她看他的样子,也不想把他吵醒的,可醉酒睡觉确实伤身子。她只好柔声细语地道:“三哥,我给你煮了醒酒汤,你先起来喝了,不然晚点你睡醒了,也还是会头痛。”

纪泓烨依然不动,仿佛在那闭目养神,又仿佛又睡了过去。

纳兰锦绣无奈,朝着他皱了皱鼻子,想到自己只能用杀手锏了,就强忍着他呼出来的酒气,凑过去亲他。她先是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把脸挪得离他远了一些,静静打量着他。往常大都是三哥主动,她忽然有些恶作剧的心思,又凑过去,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

纪泓烨一疼,蹙着眉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徐徐然睁开了眼。一看到近在咫尺的她,他语气无奈又裹着淡淡的宠溺:“我都说了想睡一会儿,你就不能安生着点吗?”

纳兰锦绣看到他眼底有红血丝,心里也是怜惜的,却又啄了啄他脸颊,声音有些糯糯的:“我给你煮醒酒汤了,煮了一早上呢。”

纪泓烨眉头舒展开了,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下着实感到安慰。北疆一行,让她成熟了许多,他心里的小姑娘,不仅会关心人,还晓得怎么让他睁眼了。他坐起身,感觉头有点晕,并且特别沉重,暗叹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纳兰锦绣端起醒酒汤,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纪泓烨也粗略通晓医理,只不过不大经心,对药材也算是认了个七七八八。他咽下口中苦涩的液体,低声问:“煮的苦参?”

“嗯。”纳兰锦绣又舀了一勺喂给他,淡淡的应了个单字

“为什么要用这个?”纪泓烨也知道不少醒酒汤的调制方法,其中不乏口感好一些的,这个苦参属实有些难喝。

“苦参有清火凝神的功效。”

清火宁神?纪泓烨挑了挑眉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模样显然是在等下文。

220:勾魂使(一)

纳兰锦绣当然是因为三哥刚才拉着她耳鬓厮磨的那一阵,才准备给他用这个醒酒汤的。他正值壮年,火气大些很正常,为了保证这一路相安无事,还是要用一些凝神静气的药。原因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让她说出来,有些困难,她觉得这些话太过隐秘,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纪泓烨见她已经把一整碗醒酒汤都给喂给自己了,却还没回答他的话,想着她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既然她不想说,那他便装作没问吧!反正这丫头脸皮薄得可以。

“三哥,你的头还疼不疼?”

“有点。”

“你躺下,我帮你揉一揉。”纳兰锦绣把空碗放到椅子上,坐到了床榻边上。

纪泓烨从善如流的把脸颊凑过去,感受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逡巡在他的额头上,心下一片安然。他很少醉酒,即便有推脱不掉的时候饮了酒,心里和脑子里也都是清楚的。那个时候,他会闭目养神,也有时候会思索一些事情。如今,他脑子里想的就都是她。

想到她刚才为了让他睁眼,还晓得亲他,他不禁就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丫头现在还真是越发机灵了,都知道他对她没有抵抗力,所以就用非常手段来对付他。

先是吻他,给他一些甜头,然后再咬他,迫使他不得不醒来。一软一硬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他可不是要投降吗?他刚刚若是装睡,她一定会再咬一下,而且一下会比一下重,一定不会口下留情。

纳兰锦绣本来就低垂着头在给他揉按穴道,想让他酒醒的快一些,人也能舒服一点。看见他弯着的唇角,就知道他现在应该是舒适的。人在舒适的状态下很容易睡着,尤其是醉酒后,于是,她就同他说话,纯粹是没话找话。

纪泓烨自然清楚,心里也就愈发柔软,还有些骄傲。他的小姑娘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他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只不过这丫头的手法,真是让人想睡觉,如今能这样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完全是他在强撑着。

“三哥,我上次受伤,你给我弹的那首曲子,你还记得么?”

“记得。”

“那你哼给我听呗!”她笑眯眯的。

“我不会。”他平静拒绝。

“那要不你起来弹琴给我听?”她不依不饶。

“这里没有琴。”

“那就去买把新的回来。”

“新琴容易伤手,用不惯。”纪泓烨实话实说。

纳兰锦绣本来就是拐弯抹角的想骗他起来,如今见他不领情,她便只能耍赖了。她皱了皱鼻子,委屈巴巴的道:“我来北疆这些日子,先是闷在王府里,都没怎么出来。后来又赶上了福和村瘟疫,还没来得及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现在又要回去了,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四处逛逛?”

“不急,路上还要走许久,可以慢慢看。”纪泓烨明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一句话倒是让纳兰锦绣没法接了。

纪泓烨见她许久都不说话,又问:“你还没用早膳呢吧?饿不饿?”

他不提醒也就罢了,他这一说,纳兰锦绣就感觉确实有点饿,她点了点头,纪泓烨便躺不住了。他坐起来洗漱换衣,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模样?

纳兰锦绣看着,都有些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不然为什么前一刻还蔫着的三哥,这一刻就生龙活虎了!呃……生龙活虎,这个词用的好像是不大对,她侧头想了想,噗的笑出了声。

纪泓烨也不管她在笑什么,牵了她的手就出门。纳兰锦绣跟在他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只觉得三哥的手干燥温暖,这么牵着她十分舒适。一路上引来很多怪异的目光,她也没在意。

一直到了酒楼,触及店小二的眼神,纳兰锦绣才把手从纪泓烨手心挣出来。那个店小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一副白日见鬼的神情。

北疆民风开放,新婚夫妻情浓之时,会有不少形态亲密的,大家也见怪不怪。可纳兰锦绣为了行事方便,穿的是男装,两个大男人如此亲密,旁人可不是要想歪吗?

正因为如此,纳兰锦绣被众人看得有些心神不宁,防备之心自然也就松懈了。所以对药物十分敏感的她,竟然闻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这酒楼的气味十分不对。等到她意识过来,想要提醒纪泓烨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手脚无力,感觉天旋地转的,最后一点意识是,看着三哥过来想伸手揽住她,却昏倒在桌边。她心里着急,极轻微的喊了一声三哥,自己也没了意识。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她一个人躺在车厢里,车速很快,颠簸得她直想吐。她强撑着身体不舒服坐起来,想要拉开车帘看一看自己身在何处,那些把她弄晕的人,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然后她绝望的发现,这马车在外面被人用钢条固定住,她现在无异于身处牢笼。这让她莫名感到恐惧,她不知道三哥在哪儿,是在别的马车上,还是……

她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只能把掌心抵在额头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不能放弃,既然他们已经得手,却没直接杀了她,那她对这些人就一定是有用的。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那这些人就必然会投鼠忌器。

“停车,马上停车,我要方便。”纳兰锦绣用力拍着车壁,大声喊道。

没人回应她,她便把耳朵贴在车壁上,听到外面马蹄声阵阵,想来是有不少人。于是她又狠狠的拍了几下,大声喊:“人有三急,我要方便!”

车外的人大概也是不堪其扰,马车被迫停下,有两个容色极为艳丽的黑色劲装女子,打开马车的门,把纳兰锦绣拉了下来。她本就被人用了致昏的药物,又颠簸了一路,此时手脚发软,被她们拉下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那两人十分紧张,态度恭敬的把她扶起来,还接连问了她几声有没有事?等她去解决自己的私人问题,那两个女子还恭敬的说:“路上就是这样的条件,您且忍耐一下。”

纳兰锦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抓,但这样的态度,不禁让她怀疑,她是她们的主子,而不是俘虏。既然她们礼待有加,那她若是不给她们折腾出点儿事儿来,就有点对不住自己了。

“你们到底是谁?抓我来干嘛?你们走的这么快,我都快吐了,而且我什么都没吃,现在很饿。”纳兰锦绣连珠炮似的问出一堆问题。

那两人看了彼此一下,神情都有些无奈,只能恭敬的又道:“您且忍耐一下,出了北疆地界自然就会好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

大概是觉得她插翅难逃,所以这两人对她的防备并不是很重。但要带她去哪,到底没说,只回复了一句是要带她回家。

回家?这个答案让纳兰锦绣一头雾水。她本就是个无家可归之人,镇北王府可以勉强算是徐锦笙的家,她们竟然要带她离开北疆,那她的家是指哪里?

大概是她们出来方便的时间有些长,又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过来,看着之前那两个女子,冷声道:“后面还有追兵没摆脱,你们倒是有心思在这磨蹭。”

那两个女子明显很怕她,闻言冲她行了个礼,态度十分恭敬:“右使,姑娘说她饿了。”

后来的女子容颜十分美艳,只是看起来略显讥诮,她冷冷看着纳兰锦绣,那眼神如同两把寒冰制的利刃,能把人身上刺出冰冷的窟窿。纳兰锦绣不禁被她看得有些发憷,避开她的眼神,神态漠然:“都是肉身凡体,难免会有饥饿的时候。”

“我们在赶路,并没有太可口的食物,您将就着用。”后来的那个被称作勾魂使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点心递给纳兰锦绣。

这女子对之前那两人态度十分冷淡恶劣,甚至可以说是盛气凌人。对着纳兰锦绣虽然冷淡异常,态度却已经是极度恭敬,这让她愈发感觉奇怪,她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您叫我黑无常便可。”

纳兰锦绣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不由想到当初勾了自己魂魄的黑白无常,与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就毫无相同之处。不对!黑无常、血阎罗,又都是女子,难道他们就是画皮?南楚的画皮?她们把她捉来做什么?

“还请您再忍耐一下,我们要出发了。”黑无常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带了她上马。

纳兰锦绣自然不能乖乖受她把控,一直在挣扎,黑无常无奈之下只能把她横搭在马背上。这个姿势十分不舒服,马背刚好硌着纳兰锦绣的胃部,她本来就有些头昏脑胀,现在就更难受了。

“你快点把我放下来,我要吐了。”纳兰锦绣这次没吓唬她,她真的感觉自己快吐出来了,并且就是现在……

221:勾魂使(二)

黑无常可能是以为纳兰锦绣在骗她,所以并没有防备,结果纳兰锦绣是真的吐了。肚里本来就没有食物,她也只是吐了一些水出来,但这也足够她难受的了。黑无常就更难受了,女子生性好洁,被人吐了一身,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她驱马到了马车旁边,然后冷着一张脸把纳兰锦绣提溜下来,放在地上。纳兰锦绣有点儿眼冒金星,她吐完后感觉更没力气了,索性就坐到地上,怎么也不肯动一下。

黑无常想发脾气,但是又不敢,就盯着纳兰锦绣看。如果眼睛可以杀人的话,纳兰锦绣丝毫不怀疑自己早已经被她千刀万剐了。就在这时传来柔柔的一声:“妹妹,你可是薄待咱们的小主人了。”

纳兰锦绣随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一身白色劲装,眉毛、头发均为白色的年轻女子缓缓而来。这女子生得十分美丽,年轻白发和雪白的眉毛,再加之如鲜血一般娇艳的红唇,让她看起来非常邪魅。她周身的气质很温和,却又有阴暗的气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白衣仙子款款而来,而她走过的地方却已经全沦落成黑夜。

所有人都恭敬的向她行了礼,声音整齐划一:“左使。”

“我只是觉得咱们该赶路了。”黑无常依然是冷着脸。

白无常掩唇低笑:“妹妹身上这股子味道,可是要把人熏坏了,快去换衣服吧!”

“哪有时间换衣服?徐锦策的人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左使不会是不知道吧!”

白无常哈哈大笑,平白生出几丝妖异,她媚眼如丝,娇声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我们出来之时,判官大人的嘱咐,左使都忘了吗?”

“哈,灵玉那厮整日不男不女的,也亏得你愿意听她的话。”

“你到底走不走?”黑无常明显已经生气了,

白无常却不以为然:“我说不走就不走,这队人里就我的品阶最高,不听我的难不成还要听你的?”

纳兰锦绣从她们的对话中也得到一些信息,看样子这位冷如僵尸的黑无常,不如这位媚态横生的白无常品阶高,而且这两人平时应该不和睦。既然她们说哥哥的人就在后面追着,那她不如拖延一些时间,既然现在还没出北疆,逃出去的几率应该很大。

“我觉得也应该听白姐姐的话,姐姐人美心善,个性又温柔,大家肯定都愿意遵从你的。”纳兰锦绣笑眯了眼睛,摆出一副傻白甜样子。

白无常的笑依然很温和,她淡淡的道:“可不敢让小主子称呼我为姐姐,尊卑有别,您若是不嫌弃,就唤我小白吧!”

她这话让纳兰锦绣想起了纪小白,若是他在这,应该能把她救出去。不过话说回来,她和三哥去酒楼的时候,纪小白就跟在后面,还不是着了人家的道?

这一行人一共有四五十个,能看出品阶的可能就只有黑白无常。其余其他的人都是一水的黑色劲装,明明是模样俊俏的女子,偏偏高束着马尾,扮成男人模样。若是纯正的男人样也就罢了,偏偏又用了胭脂和口脂,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

“左使,左路发现一队人,有弓箭手。”

“右路也发现一队。”

白无常仍是和风细雨的模样,语调缓缓:“两队各有多少人?”

“不足十人。”

“里面有没有花名册上的人?”

“安时在内。”

白无常一听就笑了,那声音听起来轻柔,却是绵延不绝能传出很远,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安时是徐锦策的心腹,我们之前从他身上吃过亏,这次就剥了他的皮做面具,算是送镇北王府一份大礼了。”

纳兰锦绣觉得她的声音很渗人,而且把剥人皮说得这么简单,看样子南楚的画皮的确如外界所言,血腥残忍之极。也许是她面上的表情带了出来,白无常看着她笑了一下:“小主子莫怕,属下会保护好您的。”

纳兰锦绣刚想说,你既然可以保护我,不如我就同你共乘一骥,却已经被人又塞进了那个囚车一样的马车。然后车队又开始行驶起来,这次还没有她醒来的时候快,有点儿不疾不徐的样子,看来白无常还真是放慢了速度,在等后面的追兵追上来。

纳兰锦绣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既希望他们追上来,这样自己就有被解救的可能,又希望他们追不上来。免得白无常会伤了他们性命。安时一直在哥哥身边,既然他来了,那想必哥哥也就不远了。希望他们不要贸然出手,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纳兰锦绣这时候饿的胃里面都有些难受。刚刚黑无常给了她一小包点心,可在马背上的时候都被压成了沫,刚才又掉了,她算是一点儿食物也没有。而且她也确实没有胃口,白无常刚刚那几句话,让她恶心到不行。她现在还很担忧三哥的安危,刚刚本想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奈何她们也不给她机会。

本来整齐有序的马蹄声忽然变得凌乱起来,纳兰锦绣耳朵贴着车壁,发现确实已经有人开始进攻。她在车厢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内心又是焦灼,又是紧张,感觉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纳兰锦绣眼睁睁看着一枚羽箭射穿了车厢,径直朝自己面门袭来。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能力,一侧头竟是险险避开了那枚箭。她这时候意识到了危险,贴着车上的软榻趴了下来。

她刚趴下,就又有几枚箭射了进来。纳兰锦绣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感觉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射成筛子,吓得魂飞魄散,两手紧紧抱住脸颊,趴在软榻旁边,一动不敢动。

“护住车架,快走!”这一声又细又尖,却有惊人的威慑力。纳兰锦绣只感觉马车飞速的跑了起来,可行进得并不顺利,似乎是到了崎岖的小路,颠簸得十分厉害。她紧紧抓住软榻,以防来回颠簸撞上车壁。

这时车门忽然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钻了进来,速度极快的抱起她就走。等纳兰锦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到了马背上的时候,才发现刚才公主抱自己的竟是黑无常。没想到看起来这么美艳妖娆的女子,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而且她这次没把她像扔麻袋一样扔在马背上,而是让她靠在她的胸口。

背后的箭缤纷而来,可黑无常的速度也是极快,那些箭竟然都伤不到她。纳兰锦绣知道绝对不能让她带自己走,就在马上挣扎起来,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黑无常蹙眉看着她,纳兰锦绣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种东西,那就是她想毫不犹豫的打晕她。于是,在黑无常犹豫的一刹那,纳兰锦绣食指和中指已经夹了一枚银针,刺入黑无常的上星穴。这个穴道,可以致人昏厥,但也需要银针埋入一定的深度才可以。

黑无常反应的很迅敏,就在银针刚入皮肤的一刹那,就被她用内力震了出来。然后,她挥手就要把纳兰锦绣打晕,正在这个时候,一枚短箭以极刁钻的角度射了过来,目标不是黑无常,而是她身前的纳兰锦绣。

那箭拿捏的度刚刚好,避是肯定避不开了,黑无常便用身子替她挡了。这一幕,纳兰锦绣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内心有些震惊。毕竟时间这么短,根本就没有考虑的余地,在生死攸关的当头,这人竟然想要保护她。虽然她心里清楚,黑无常这种人一定是为任务而生,保护她一定也是职责所在。但到底是她救了她,纳兰锦绣觉得总要记住的。

这一箭伤得不轻,因为黑无常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后面的马匹就势而上,纳兰锦绣看清,正是一身女装的离戈。在这么危急的情形下,纳兰锦绣还是能看到离戈把繁坠的裙角扯了,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这时候见到她,她莫名觉得亲切,甚至都没有追究,刚刚她那一箭是射向自己的。

离戈手里有一把乌金小弩,造型十分小巧,她见黑无常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又瞄准了。纳兰锦绣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竟想提醒黑无常小心身后,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黑无常手里的鞭子已经挥向了离戈。

纳兰锦绣本来就在她身前,却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她之前甚至都不知道黑无常的武器就是软鞭。那鞭子是纯黑色的,十分油滑,在她手里又仿佛是活的一样,乍一看会让人感觉是一条蛇。

离戈胜在身法快,最擅长的是近身格斗,而黑无常的长鞭,最适合远攻,如今这样,离戈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她骑的马应该是一匹灵驹,感悟到主人的心意,速度一下子又快了许多。黑无常手里的鞭子已经缠到了离戈的腰肢上,她本来用力就可以把离戈从马背上拉下来,可惜她受了伤,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222:勾魂使(三)

纳兰锦绣看到了黑无常额头上的汗,然后去摸她的伤处,只是轻微一碰,整个手掌就都被鲜血染红了。黑无常穿的是黑色衣衫,即便是流血也是看不出来的。可是这么大的出血量,她竟然做到了面不改色。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出神,心中升起了一些钦佩之情,她也是个女子,怎么这么能忍?她看着黑无常道:“你伤的这么重,把我放下,快走吧。”

见黑无常不为所动,依然和离戈僵持着,她又道:“我哥哥不会让你们把我带走的,而且这里是北疆,再晚一点你就走不了了。”

“若是不能把你带回去,我会生不如死,那样的话还不如死在北疆干净。”黑无常的话带着决绝之意,又或许是她这个人本就如此。

纳兰锦绣忽然想到了白无常,又道:“你把事情都推给白无常,保命应该不是问题,你赶快把我放下来,后面的人就不会追你了。”

“那你就太小看我了。”黑无常冷声道,一用力,就把离戈从马上拽了下来。纳兰锦绣在那一瞬间,看到黑无常的伤口处,有鲜血呈喷射状出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有些壮烈、有些凄美、还有一些无望!

离戈被马拖着,她费力拿出匕首,想要割断鞭子,奈何这鞭子韧性极好,一时半会儿竟是怎么也割不断,她只好放弃。马的行进速度不是很快,但这么被拖着,她也是浑身都痛。

纳兰锦绣从那簇鲜血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到离戈的处境,也是心急如焚!她只好又拿出银针,想要把黑无常扎晕。黑无常一手控制着离戈,腾出一只手,就轻松把纳兰锦绣又扣在了马背上,让她毫无反击的能力。

纳兰锦绣的银针已经被黑无常抛掉了,她拔下头上盘发的簪子就刺到了马身上。这时候她应该庆幸自己是男子装扮,为了不惹眼,还用了一只纯银的簪子。若是她往常惯用的玉簪子,就不可能刺穿了。

她也知道马发狂的后果很严重,她和黑无常都可能被马甩下去,摔不死也得是个重伤。但她不能看着离戈受苦,这么被马拖行下去,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子!而且人家是来救她的,若是总要有个人来受苦,她还是愿意自己去,因为她不想欠人情。

马儿发起狂来,黑无常也控制不住,更何况她现在还要分心纳兰锦绣和离戈。黑无常被甩下去的时候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撤掉了坠力,没伤到多少。纳兰锦绣对这个没经验,是实打实的摔着了。她的背贴在地上,疼的怎么都起不来。

离戈被马拖了那么长时间,一时也缓不过来,黑无常是个心狠手辣的,趁着这个当口,就想杀了离戈。离戈虽然有伤在身,可黑无常伤的更重,两个人近身扭打在一起,一时也难分出胜负,又进入了僵持的局面。

纳兰锦绣侧头看着她们,她很想上去帮离戈,可整个背都闷疼闷疼的。她动一下,都感觉有些气血上涌,只能躺在那装死人了。她有些无助的想,自己可不要摔瘫痪什么的,万一到时候需要坐轮椅,那可就了不得了。

离戈和黑无常这边,到底还是离戈占了上风。她那把特制的乌金小弩,用的箭不是寻常之箭,箭头有倒刺,并且呈莲花状,只要射中了人,出血量就会是普通箭矢的两倍。而且这个箭头非常难取出来,所以黑无常才不敢动手拔掉。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把黑无常带走了。离戈恶狠狠的盯着白马白衣的白无常,说了一句糙话:“到嘴的鸭子飞了,小爷我这辈子,一只有品阶的画皮还没逮到呢,真是晦气死了!”

她刚讲完这句话,便有两个人到了,是纪小白和叶丙。叶丙本来是要去追白无常,被纪小白拦了,他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惦记着纳兰锦绣的安全。而且还说了一句特别有水准的话:穷寇莫追。

搞得叶丙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厮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他平时的形象大相径庭。一头雾水的还有离戈,她只看到了那个白影子,没想到后面竟跟着两个大男人,而且还是武功顶尖的两个人。她真是想不通,那个白影子有多神通广大,他们竟然没捉住?

虽然她很想同他们交流一下心得,但现在确实不是好时候。镇北王府的郡主,徐锦策的妹妹,她未来的小姑子,躺在地上还没起来!离戈后知后觉的有些担忧,她还真见过从马背上摔下来致瘫痪的,还有变成傻子的……这个郡主不会那么点儿背吧!

纪小白单膝跪地看着纳兰锦绣,好看的眉蹙了起来,语气也不像平常那样慢三拍了:“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纳兰锦绣却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哑着嗓子问:“三哥在哪?他没事吧!”

“大人他没事,现在应该差不多醒转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南楚的画皮已经把你带走了,大人又昏迷着,我就只好找了世子。”

“我哥呢?他怎么没过来?”

“受伤了。”

离戈那边一听徐锦策受伤了,当即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扑到了纪小白身边,焦急的问道:“他怎么会受伤?不是有安时那厮在他身边守着的吗?”

“安时伤的更重。”纪小白闷声道。

离戈也顾不上多问了,自己没有马,就抢了叶丙的。叶丙一看这姑娘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敢阻拦,就把自己的马拱手让人了。

纪小白依然蹙眉看着纳兰锦绣,问道:“姑娘,你倒是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纳兰锦绣摇头,声音又低又哑:“非常不怎么样。”

纪小白不知她是不是被摔坏了哪,一时之间也不敢乱动。他一向信任她的医术,大人又不在身边,他只能问她了:“你感觉自己现在能不能动?可以跟我一起骑马回去吗?”

纳兰锦绣摇头,她觉得骑马肯定是不行了,马车应该还可以,“你先扶我起来,叶丙,你骑马回去找辆马车来,记得要带软垫的。”

叶丙也不多做停留,骑了纪小白的马就回去了。纪小白扶纳兰锦绣起来,这个过程简直是一波三折。他既不敢用力拉,力道太轻她又起不来,慢了不可以,快了更不可以。这般折腾下来,等把纳兰锦绣扶起来,纪小白也是满头大汗了。

坐起来之前,纳兰锦绣对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太确定,只觉得后背疼。坐起来以后,她又觉得背疼还可以忍受,反而是腿疼的好像更严重。她稍微动了一下左腿,一阵钻心的疼,她强忍着伸手去摸骨头,确定了没事,只是软骨有些轻微的错位。

“你扶着我走两步,把骨头正过来。”

纪小白看着她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他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没有个女子的模样?正骨这种事不应该有专门的大夫么?她可倒好连这个都要自己做。若是走两步就能正了骨,那还要大夫干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走神?”纳兰锦绣一见纪小白这幅不疾不徐的样子,就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你确定走两步能好吗?不会越走越严重?我看很多人伤了骨头,都是一动不动,等大夫的。”

“我不是大夫吗?”纳兰锦绣语气也好不到哪去,她现在可真是身心俱疲,左腿还痛的要命。

纪小白见她一再坚持,也就只能由着她。他扶着她走的很慢,迈出去几步之后,纳兰锦绣俯身,两手交叠,一掰一错,左腿便可以落地了。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纳兰锦绣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纪小白看她能正常走路了,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扶着她又缓慢的走了一小段路,纳兰锦绣示意自己走不动了,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直到天边漾出一片火红,叶丙才亲自驾了辆马车过来。马车后面还带着一队骑兵,都是一水儿的墨黑铠甲,神态威严,步伐整齐。纳兰锦绣忽然就想到了,在北疆赫赫有名的玄甲骑兵,也许这一队人就是。

叶丙把马车停下,打开车门,车帘轻抛,纪泓烨从车上下来。他身上穿的仍是他们在酒楼时的那身玄青色长衫,微风吹过,衣角翩迁,整个人如山黛般清雅绝俗。

纳兰锦绣望着那张从容淡然的脸,再也移不开视线。纪泓烨那双幽深的眼眸本是平和祥宁,难辨喜乐,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那一刻,生出一丝喜悦。他大步走到她身边,先是用眼神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毫发无伤,才算松了一口气。

“阿锦,来。”他向纳兰锦绣伸手。

纳兰锦绣把手放入他的手心,由着他牵着自己。因为被摔的那一下,她身子还是疼的,估摸着明天疼的更厉害,这种疼怕是要养个七八日才能好。她步子很缓很小,纪泓烨也有耐心,一直就着她……

223:画皮的由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23:画皮的由来上了马车,纳兰锦绣靠在软榻上,感觉确实要比直挺挺的坐着舒服许多。纪泓烨从食盒里拿出一碟芙蓉卷放在案上,伸手招呼她过来。

纳兰锦绣早就被饿坏了,巴巴的凑过去嗅了嗅那又甜又香的味道,就要拿起来吃。却又看到自己一双手上面黑黑的,是因为刚才摔的那一下沾了土。她毫不客气的把手给纪泓烨看,幽怨地道:“三哥,手脏了,你喂我。”

“猫爪子似的。”

“猫爪子有这么好看?”纳兰锦绣瞅了瞅自己的手,虽然有些脏,但依然不妨碍她觉得很好看。

纪泓烨目光柔和,唇角浅浅一弯。伸手把她的爪子拉过来,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给她擦手,擦了几下也没擦干净。他微微叹息一声,把茶壶里的水浇在帕子上,这才给她擦干净了。

纳兰锦绣一看自己的手又白白净净的了,就拿了芙蓉卷吃。许是因为饿极了,她竟觉得今天的芙蓉卷特别好吃。就随口问:“从哪买的?”

“路上。”

“小摊子?”纳兰锦绣记得三哥不愿意她吃小摊上的东西,总说怕是不干净。

“嗯。”纪泓烨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道:“我怕你没吃东西会饿,路上刚好有,就买了。”

纳兰锦绣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有些口齿不清的说:“是,我都快饿成纸片人了。没给我东西吃,还把我像放麻袋一样放在马背上,我都吐了。不对,也不是没给吃的,给了我一小包点心,可后来都压成碎末了,而且还掉了。失之交臂还不如从来就没得到呢!”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眼眸变得更加幽深。心里想着南楚画皮盯上的果然是她,看样子以后还真是要严加看管,片刻都不能大意,她若是有个闪失,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这次也是比较幸运,徐锦策恰好带了骑兵,而且数量还很多,才能把那些画皮尽数收了。只是可惜,还是跑了两个领头的,想必是什么任务,只有那两个人最清楚。抓到的这些低阶画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只能回去以后细细盘问,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他又看了纳兰锦绣一眼,她正在吃芙蓉卷,触及到他的目光,先是冲他笑了笑,然后又把自己吃剩下的半块儿芙蓉卷送到他嘴边。纪泓烨摇头拒绝,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甜腻腻的食物。

“你应该也没用膳呢,现在不吃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吗?”纳兰锦绣心里清楚,三哥醒来肯定会急着找,根本就没有心思吃东西。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又没让你多吃,就一口嘛。”

纪泓烨无奈,只能把她手里的半块芙蓉卷都吃了。看着她笑眯了眼睛,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是放下了。如今她虽吃了点儿苦,但到底是平安无事,算是有惊无险。

“三哥,我半天都忘了问,你没事吧!也不知她们给咱们用的是什么迷药,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让人事不知。”纳兰锦绣的饥饿感终于控制住了,才想起来问她三哥。

纪泓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清淡:“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那好吧!我收回。我觉得问的有点多余,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我跟前了吗。”纳兰锦绣没心没肺的,依然低头啃芙蓉卷。

纪泓烨不打算同她计较,“这一路上她们对你态度如何?”

“说起来有些奇怪,她们忙着赶路,但对我却是礼遇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尊敬。”

纳兰锦绣吃饱了,有点口渴,就看了眼纪泓烨手边的茶壶。后者从善如流,倒了杯热茶给她。她喝了一口,觉得通体舒畅,又道:“还有那个白无常,她叫我小主子,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说完这话没心没肺的去喝茶了,纪泓烨整个人都沉默着。南楚长公主府里养的画皮,一向被众人忌惮,他也曾仔细调查过。画皮起初只不过是一个杀手组织,是当年南楚的献王为排除异己,专门培养出来的。后来献王在权力倾轧中身故,画皮便落到了当今南楚国主亲姑母的手上。

黑白无常被称作勾魂使,地位在画皮里不低,仅次于那日在镇北王府被生擒的血阎罗。白无常竟然会称阿锦为小主人,那就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阿锦和南楚的长公主一定有什么关联。纪泓烨侧头看还在没心没肺喝茶的某人,有什么在心里呼之欲出。

他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时候,曾留心研究过各国发展史。他记得南楚这位长公主,名为连冰,虽身为女子,心中却有男儿之志。当年南楚和北疆打仗之时,曲连冰曾为三军主帅,这也是在众多强国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帅。

她出手狠辣、心机深沉,曾因为屠城而名声大噪,可惜只不过是骂名。最后,她还是败给了镇北王,签下降书。自那以后,曲连冰便开始深居简出,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信心受挫,一蹶不振的时候,她的画皮组织已经惊人的强大。

如今南楚谁人不知,国主曲清泽同曲连冰交好,画皮已经完全成为稳固王权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谁人受了曲清泽猜忌,明着办不了,便会有画皮去暗杀。这一行为颇受世人诟病,可又不得不承认,南楚的政权极度统一,已经没有人敢说不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曲连冰为什么要抓阿锦?难道是因为当年败给镇北王,她心生记恨,所以才要挟持他的女儿?不对,阿锦现在已经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只怕这个消息根本就瞒不了南楚,而且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是徐锦策,她们即便要算计,也该是世子才对。

况且,阿锦刚刚还说到白无常称呼她为小主人!难道……纪泓烨的眼睛倏地睁大,被自己心中的设想震撼。阿锦,有没有可能是曲连冰的女儿?如果是的话,她为何会流落北疆?曲连冰一生都在长公主府中,没有嫁人,又哪里来的女儿?

有很多问题是纪泓烨想不通的,但他却觉得这些想不通的问题当中,一定有一个奇妙的关联,只要他找到那个关联,这些问题自然就都能解释得通。可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北疆……

北疆!难道是曲连冰带兵在北疆的那一年,同镇北王有了什么关系?阿锦也许并不是众人口中的产婆之女,而是镇北王和曲连冰的女儿!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镇北王,对阿锦的疼爱没有因为她身份被揭穿而减却。他留心看过镇北王看阿锦的眼神,那里面的宠爱很浓,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闪现出一瞬,就被他否定了。镇北王是他的姑父,对他姑母一往情深。曲连冰在北疆的时候,姑母还活着,以镇北王那种刚正不阿的性子,决计不可能移情别恋。

纪泓烨又看了看他的小姑娘,正捧着茶碗喝得不亦乐乎,丝毫不为自己被人掳走的事担忧,看样子完全把那当成了意外。这样也好,免得她知道了,还要时时担忧自己的安危。

从北疆回金陵的这段路,就让玄甲骑兵护送,画皮这次尝到了厉害,必然不敢轻易动手了。等他们回了金陵,任凭画皮势力再大,在金陵城也翻不出是非。她们若是真敢铤而走险,那就来多少折多少,他就不相信画皮再多还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三哥,我后背有点儿疼。”纳兰锦绣吃饱喝足,就想着要使唤她三哥了。

“怎么了?”

“我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到背了。”

“严重么?”

“不严重,估摸着就是要疼上几天。”

纪泓烨蹙眉,招手让她过来,趴到自己的腿上,用手轻轻给她揉按着背。纳兰锦绣舒服得眯了眼睛,在他腿上蹭了蹭,有点儿像慵懒的猫。

“三哥,你醒来以后是不是就急着出来找我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的。

“嗯。”

“你没事就好了,我吉人自有天相,也总是能逢凶化吉。”

纪泓烨低声笑道:“你几时还学会了算命?”

“不是算的,是不走运的事情遇到的比较多,然后就有了经验。你没发现我特别倒霉吗?不是被人抓,就是意外受伤,要么就是遇人不淑。”

“嗯,整日里跟个倒霉蛋似的。”

“我也不是完全倒霉,也有撞大运的时候。”

“嗯?”

“比如经历了那么多不幸之后,我依然没受伤,而且还有三哥在我身边。”

纪泓烨点头:“这倒是实话。”

纳兰锦绣被马车晃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小声嘟囔:“三哥,我困了,想睡。”

纪泓烨微俯下身子,把她捞了上来,抱在怀里。见她眼睛都已经闭上了,想着折腾的这一路,她肯定是倦了。他低头用脸颊贴了她的额头,柔和地道:“睡吧!”

224:她的心动误了他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24:她的心动误了他离戈抢了叶丙的马,一路快马加鞭,终于看到了徐锦策。他的左肩上一片血色,在白衣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她匆忙下马跑到他身边,焦急地问:“你伤得重吗?让我看一看。”

徐锦策一向知道画皮难缠,却没想到这么难对付。若不是他带了骑兵,在骑术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今日只怕还胜负难料。尤其是那个白无常,她的兵刃十分奇怪,外表看起来是一条白色长鞭,但鞭子上却是开了刃的,谁挨一下都会皮开肉绽。

白无常仿佛就是冲着他来的,若不是安时以身相救,只怕他绝对不是伤了左肩这么简单。一想到安时的伤,他不禁又有些忧心,好在那位医术深不可测的曲清嘉在,换做旁人只怕是救不了的。

“徐锦策,我在问你话呢,你又走什么神?”离戈气急败坏地道,若不是念着他身上有伤,只怕就要锤他两拳了。

徐锦策见她一身灰头土脸,有些地方衣衫都破损了,好在人还是很精神的,想来也没受什么伤。心里不禁一阵安慰,还好那时她不在自己身边,不然以白无常冲着他来的形势,只怕受伤的不是安时,就应该是她了。

她若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办?徐锦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深想,若是那般的话,他一定会方寸大乱,怎么可能还这样在原地指挥若素?

离戈和他想的却完全不同,她有些怪自己冒失,她若是能在他身边陪着,一定不会让别人伤了他。他可是她离戈的男人,北疆威名赫赫的少帅,怎么能被人伤了手臂!

两人各怀心事,却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徐锦策怕伤到离戈,想伸手把她护住。离戈同样也怕伤到徐锦策,动手推开了他。因为徐锦策肩上有伤,动作没有离戈快,那箭还是射到了离戈致命的地方。

人群顿时躁动,隐在玄甲军中的一个人,身上的铠甲裂开,一道黑色的影子腾空飞了起来。众人仰头,发现那人背上竟是安装着机关,像是两只巨大的翅膀,让他快速的升到半空中,并且直射了出去。

“徐锦策,你当初把我囚在镇北王府,却不知我逃出来后隐匿在军中,如今就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礼!”血阎罗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人也不见了,只能远远看到一个小黑影。

刚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能从半空中把血阎罗射下来的人,其实也不是没有的,那就是徐锦策。他那副纯银护腕下藏着袖箭——蝶影,速度和杀伤力都是一等一的。可他的心乱了,在看到离戈被箭射穿的一霎那,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胸前被利物刺穿,一阵剧烈的疼痛,让离戈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缓缓向地面掉落下去,落入一个人熟悉的怀抱,她听见有人在喊:“去找曲清嘉!快点!”稍后那人的声音又忽然变得柔和,他说:“离戈,醒醒……”

徐锦策被她推了那一下,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将离戈抱入怀中。她胸前插着一枚羽箭,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渗,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他的衣袖。

徐锦策僵直着身子,想为她立刻拔去箭头,又发现离心口很近,怕把箭头拔出来,她会承受不住。他的手僵直到连弯都不会打,在离她心口一小段距离处,一动不敢动。

他甚至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说话。他将她抱入怀中,感觉到有湿润的液体沾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味道,有些咸、有些腥,是鲜血!他曾在战场上无数次见过有人流血死去,却从没有像这一次这般害怕。

他心里明明清楚那是什么,却不敢看。可那液体越来越多,刺鼻血腥窜入鼻中,徐锦策慌慌张张地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清醒,不要睡,说带她回去找大夫,不要怕……

离戈费力地咳嗽,她怀疑这箭不是伤到了心脏,就是伤到了肺部,因为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她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没少受过伤,但从来没有这么重过。

她也曾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就会像被她杀死的那些人一样死去,她从不觉得害怕。可现在她很害怕,她怕她死了就看不到徐锦策了,她怕徐锦策会娶了别的女子,那她一定会死不瞑目,一定会嫉妒的发狂。

巨大的窒息和痛感向她袭来,她眼前发黑,很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但她内心无比清楚,如果她现在睡着了,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还有心事未了,还有许多话没同徐锦策说。

“徐锦策,我很喜欢你,虽然每次都是我死缠烂打,你总躲着我,可依然不妨碍我喜欢你……”

徐锦策正欲抱她起来,衣袖却被人拽住。他低头,对上她泪水盈盈的眼眸,心口剧烈疼着,像是被无数把尖刀刺入,在心脏内不停翻搅。他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沉默的看着她。

她脸色灰白,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却又异常坚决:“我若是死了,你不能娶别人,也不能喜欢任何人,不然,我……”

“离戈,不要说话了,留着些力气。”徐锦策心中慌乱。

离戈不想他看到她哭,她好像还没在他面前哭过,又或者是以前哭过,她记不得了。她转头,从他的肩头看向天空,眼神已有几分涣散。她张开嘴,想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她痛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她的眼泪那么多,好像永远也掉不够一样,这大概是离戈这一辈子哭得最多的时候。徐锦策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可他哭不出来,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不知道泪水的滋味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主动一些,为什么一定要她追着自己跑?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每次看她不畏艰难险阻来到自己身边,他内心都是欢愉的。他不喜欢表达,不喜欢让她发现他的情不由衷。

“离戈,你一定要记住,我爱你!我要娶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发觉离戈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苍白的嘴唇翕合着,似乎想要回应他,可手却颓然垂落。在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生命的流逝,就如同当年他跪在母亲床边,看着弥留之际的母亲……

“离戈!”徐锦策大喊:“曲清嘉呢,为什么还没有请来!”

离戈胸前的鲜血不断渗出,她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她却没有方才那么痛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掉了,心中除了那一人,便再没了别的。

徐锦策,徐锦策,徐锦策……

他说要娶她,可她好像没有福气,没有福气嫁给他,没有福气同他长相厮守,她终究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不想他娶别人,可他若是一直不娶,也应该是不幸福的吧!

她忽然就想开了一些问题,他会不会娶别人似乎都不重要了。他不娶,那便是他一直在念着她,那样很好;他若是娶了,那就是他有了喜欢的人,生活一定会幸福的,这样似乎也很好。

很好?

离戈眼中的泪水掉落,她发现自己很对不起徐锦策。从一开始相遇,他心若磐石,不为所动。可她就是喜欢逗他,总觉得让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变脸,是件特别有趣的事,所以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不惜暴露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

她发现他也喜欢她的那一刻,比得到大司命的认可还高兴。可她也知道,她把徐锦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是那么正气凛然的一个人,忠君爱国,纤尘不染。

他是北疆的王,应该永远以睥睨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可他不得不跟她偷偷来往,暗地里经营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这和他的身份并不合适。如果他爱上的是个宁朝女子,如今怕是都要做爹了。

其实,是她的心动误了他吧!就这样离开,也好,让他解脱了……

徐锦策抱着她进了临时搭建的军帐中,曲清嘉刚给安时整治完,又被人拉到这里。他现在也有些无奈,自己明明是担心小弟子的安危出来找她的,如今可倒好,一个重伤要死的人刚治完,又来了一个!

抱怨是有的,可他到底是行医之人,以救人为己任,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来了。一看离戈的伤,他心里就不禁腹诽,画皮还真是没少造杀戮,你看看这出手,要多歹毒就有多歹毒。

幸好这姑娘有福气遇上了他,对画皮特制的毒箭,他是很有心得的。不然换成别的人,哪怕是他的小弟子,估计都不敢拔箭。因为血液流动会加速毒气蔓延,她伤的离心脏如此之近,在拔剑的一刹那,若是不能控制住毒素,那这姑娘也就回天乏术了。

离戈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意识。她觉得很累,觉得一切该到此为止了,她想闭上眼,又觉得自己不该闭上眼。

她,放不下徐锦策。

225:必须活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25:必须活着“世子,我现在为她取箭,在我拔箭出来的那一刻,你一定要用这个粉末护在她的伤口上,一刻都不能晚。”曲清嘉看徐锦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叮嘱道。

“好。”徐锦策点头。

“世子,你一定要用点心,因为这箭上猝了毒,稍有差池,就会致命。”

徐锦策眉毛皱得更深,却依然镇定的点了点头。他现在不能有任何波动,更不能自乱阵脚,离戈还等着他救,他一定要她活着,必须活着。

曲清嘉为离戈取了箭头出来,徐锦策把那些淡黄色的粉末敷在伤处,奇异的是鲜血竟然在瞬间被止住了。这种场景简直是闻所未闻,在箭头被拔出的那一刻,离戈胸前的鲜血呈喷射状涌出,就像是潮水一样,那是控制不住的势头,却骤然被人截断,生生忍了回去。

“无事了。”曲清嘉把箭头置于托盘中,淡声道。

“毒呢?”徐锦策记得刚刚他说的话,那箭头上猝了毒。

“无碍,我给个方子,用两天就好。”

徐锦策顿时大喜,一向泰然自若的人也有些结巴:“多谢,多谢曲先生。”

“不用谢。”曲清嘉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不论何时,不管面临多么棘手的情况,他都能谈笑风生。

“她几时能醒?”

“这个还不太好说,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她如今最害怕颠簸,先找个地方养伤吧,等伤口好一些再出发。”

徐锦策让良山送曲清嘉出去,见离戈对伤口确实不流血了,提着的心才算落下。他坐在床榻前看着离戈,许久后,终于确定她脱险了,没事了,呼吸才规律过来。

细细打量她,发现她除了衣衫脏兮兮的,脸上也有很多灰尘。他让人打来温水,绞了一方帕子,先是细细的给她把脸擦干净,然后又开始擦手。因为之前被拖行过,离戈的一双手上都是伤,指甲里还残留着一些土,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徐锦策心里一疼,换做寻常女子,手被伤成这样,早就疼的受不了了,而她见了他以后,竟然只字都没提起。若不是她现在受了伤,被他发现,她大概会一直忍着不说。

他低头啄了啄她的手背,又避开她的伤处,动作轻柔的给她擦手。脸和手都擦干净了,徐锦策又找来小刀,开始给她修指甲。离戈的指甲本来是极为整洁的,现在却有些不够齐整,他耐心给她修理,直到又和她往常的一样。

又过了许久,良山进了大帐,说是纪阁老带着郡主回来了。徐锦策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出去看纳兰锦绣。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被画皮掳走,想来也是没少吃苦,他作为她的兄长,又怎么会不担忧?

纳兰锦绣因为之前被摔的那一下,现在整个身体都很疼。虽然不妨碍行动,但走路姿势以及动作什么的,看起来还是有些奇怪。她见了徐锦策,先是注意到他左肩上被血染红的衣衫,然后又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哥哥,你没事吧?”

徐锦策也是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见她形容狼狈,却没什么大碍,也算是放了心。对于自家妹妹被南楚画皮盯上这件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所幸这次没让她们得逞,虽然没有彻底拔除,但也算是伤了她们的元气。

一名合格的画皮是非常难培养的,即便是低阶的也需要好几年才能训练出一批。今日来的二十多个,除了那两位勾魂使以外,均成了俘虏,只怕南楚的长公主是要疼一疼了。

“我没事,倒是你,我看你走路不大方便,可是受伤了?”

“嗯,摔伤,不严重。”纳兰锦绣忽然想到了离戈,按理说她应该在徐锦策身边才对,如今怎么不见人影?她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离戈呢?”

“她受了伤,还在帐中。”

“严重么?”纳兰锦绣想到黑无常拖行离戈,怕是受伤不轻,可她抢叶丙的马,却像是没受伤一样。

“没有性命之忧了。”

性命之忧?这么严重!纳兰锦绣进了大帐里,不亲自替离戈诊治一番,她属实不能放心。徐锦策一见她形态焦急,不禁有些吃惊,她和离戈不过只有数面之缘,感情竟如此深厚了?他还不知她们刚刚曾患过生死。

纳兰锦绣看离戈还在昏迷,就动手解开她的衣襟,然后是裹在胸前的布条。这一箭位置和那年纪泓煊中箭的位置几乎一样,拔箭都是十分凶险的,而且这个伤口愈合的很快,现在已经不渗血了。她动手把伤口绷带重新包扎好,对着徐锦策道:“替她拔箭的医者可在?”

“还在。”

“叫什么?可是队里的军医?”

“曲清嘉。”

纳兰锦绣一怔,随即道:“既是曲先生出手的,那也就无碍了,哥哥大可放心。”

“我也觉得曲先生医术甚佳,若是能留在玄甲军中做军医,一定能救治不少人。”

纳兰锦绣摇头:“曲先生是位世外高人,他不会甘心拘于军营。”

“怎么?笙儿与他可是旧识?”

“不是,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他是个游医,素来喜欢云游四海,每个地方他都不会久留。”

徐锦策点头,曲清嘉给他的感觉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他外表看似随意,骨子里却有一股矜贵之气,出身必然不凡。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天高海阔,不该拘泥于一处。

“她不会有危险的,哥哥尽管守着就是了,我就先回去了。”纳兰锦绣替离戈拉好被子,同徐锦策告辞。

纪泓烨等在大帐外,见她出来迎上去拉了她的手,低声问:“这下可放心了?”

“嗯。”

“那我们就回去吧。”

“回哪?”纳兰锦绣不解。

“当然是回客栈,不然还能回哪,难不成你还要住在这荒郊野外?”

纳兰锦绣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咱们要同哥哥一样,住在那种大帐篷里呢。”

“北疆气候冷寒,入了夜尤甚,我怕你耐不了寒气。”

“这里到客栈还要赶多久的路?”

“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纳兰锦绣一听就有点儿怂了。以前她不怎么惧怕坐马车,因为也没行过长途,如今她是真的有恐车症了。而且她现在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在疼,就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睡一觉。

纪泓烨看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了?”

“咱们就在军帐中将就一夜吧,我实在是不想坐车了。”

“好。”纪泓烨本来就是想顺着她,所以嘴上就应着好,可真正到了军帐中的时候,他便有些后悔了。

纳兰锦绣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就在外行医,所以性子颇为随遇而安,不怎么讲究,纪泓烨则不同了。他虽是商籍,可纪家是富可敌国的大商户,他自幼所食所用均是最好的。虽然他一向清减,也不太喜欢别人侍候,但他那些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东西,却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他,他还从来没住过这样的帐篷。以前即便是同孙文杰、彭景外出春游,帐篷也十分精致,里面物品一应俱全,而这个行军用的帐篷就特别简陋了。纪泓烨觉得,好像会透风,而且外面连毡子都没有裹,夜里应该会冷的吧!

纳兰锦绣已经顾不上去观察这些了,她看见床榻,就扑上去趴着,一动也不想动。趴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就往被子里拱了拱。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北疆的温差是非常大的,清晨和夜里会特别冷,中午的时候还好一些。纪泓烨出来太急也没有带大氅,这样坐在床榻边也觉有些冷。他本来看她脏兮兮的,想让她洗个澡,如今这种念头就被打消了。

他和衣躺在床榻另一侧,见只有一床军被,也不好拉过来盖。就起身走到帐外,让纪小白去马车里取那条临时用的薄被。他的车上从来不带被子,只不过这次从北疆到金陵,路上也不一定有驿馆,带被子是为了夜间在马车上过夜方便。

他出来的时候用了一辆轻便的马车,所以里面的物品很少,他记得有一条全新的被子。也亏得他观察力惊人,只是无意间的一眼,却没有记错。

纪小白捧来那条轻软的被子,还不忘提醒:“大人若是怕夜间冷,我不如再着人去取一条军被来吧,只不过没有新的了。我刚刚去取的时候,新被子就剩下这一条了,还是六少爷让人给留的。”

纪泓烨有洁癖,素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若是阿锦用过的,他便不在意,其他人可从未有过特别。纪小白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没有自作主张的取了,而是询问他的意思。

“不必了。”纪泓烨淡声道。

意料之中,难得聪明了一回的纪小白又退到了帐外。

纪泓烨用薄被盖住自己,扫了一眼把自己包裹得像蚕蛹的纳兰锦绣,转开眼眸,静静看着帐篷顶部,心里暗暗感叹,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226:不眠之夜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26:不眠之夜纳兰锦绣没心没肺的睡着,纪泓烨脑子还算清明,心里却有种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都被他压制下去了。如今他一次次的体验失而复得,而她又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这念头反倒有些压制不住了,但是他还顾念着她的感受,不打算越雷池一步。

就这样睁眼无眠到夜半,纪泓烨隐隐有了一丝困意,就在刚要睡着的当口,被纳兰锦绣不轻不重的拱了一下。她可能是睡冷了,循着热源往他身边靠。纪泓烨的睡意顿时全无,整个身子绷得直直的,就想着她可别往过挤了。

“三哥,好冷。”纳兰锦绣迷迷糊糊地说。

纪泓烨用脸颊贴了她的鼻子,发现还真是凉的刺骨,也顾不得其他了,掀起她的被子钻了进去。纳兰锦绣感受到暖意,就让他怀里钻。纪泓烨触及到她的手,发现也是冷冰冰的,又去碰她的脚,她还穿着罗袜,他感受不到温度,就起身给她脱了。

她的脚果然比手还冷,纪泓烨犹豫了一下,本想把罗袜给她穿上,又想到那样要好久都暖不过来,索性就放弃了。他动手把罗袜叠得整整齐齐,给她放到鞋子里,然后把她裸着的双脚放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着。

纳兰锦绣把自己团得严严实实的,看样子还是十分怕冷。纪泓烨把他的那张薄被盖到她身上,就一心一意的帮她暖脚。俗语说寒从脚起,是有一定道理的。一个人的脚如果暖起来,那身子也就不冷了。

纪泓烨给她捂了很久的脚,渐渐有了温度。他用双手碰了碰,发觉暖洋洋的时候才放下。纳兰锦绣的双脚生得极好,白若玉、嫩若瓷,脚踝纤细而不失丰满,脚趾也是均匀整齐,一颗颗圆润的指甲泛着玉色,可爱的附在脚趾头上。

纪泓烨蓦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喉结动了动,一时竟然看得痴了。然后他用手指用力揉按眉心,现在才发觉自己竟然是个恋足癖,对着人家的一双脚丫子臆想。这般想着,心底又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好像一遇上这丫头,他就能方寸大乱。

他把她的双脚用被子盖好,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可是脑袋里还是忍不住会想,思来想去,反反复复还是那一双脚丫子。他看了看睡着的人儿,有些后悔傍晚时候依着她了。这时他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丫头今日压根儿就没洗脚丫子,他不仅用体温给她暖脚,还用手了。

纪泓烨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结果自然也是丝毫都生不出厌恶之感。他无奈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这辈子注定栽在这个丫头手里。幸好是她,本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就是把心都交给她,他也是甘愿的。

又坐了一会儿,他也冷得受不住,就只好钻进被子里。他在外面坐的有些久,所以身子上有一股凉气,一靠近她,她便往另一侧缩了缩。这让纪泓烨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他在外面忍着冻,还不是在给她暖脚,现在反倒被她嫌弃。

他此时并没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有些执拗,甚至可以说是幼稚。还动手把离他有些远的人儿拉了回来,紧紧扣在怀里。

纳兰锦绣脚上暖了,身子也暖了,本来是睡得很好的,如今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都让抱着,一下子就醒来了。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纪泓烨,好像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小声嘟囔:“我是又做梦了吗?三哥怎么在这?”

这句话让纪泓烨的身子又僵住了,他反复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难道说她不止一次的梦见过他出现在她床上?换做平时,他若是有了这样的想法,自己都会觉得冒犯,毕竟他珍爱她至极,绝对不会让她深陷在自己的臆想中。可此时夜深人静,平日里的孔孟之道,竟被他锁在内心深处,不愿提及,反倒有了另外一套说辞。

食色,性也!

对着自己喜爱的姑娘有这种想法是非常正常的,应该任由其发展,不能刻意束缚,不然就是存天理、灭人欲。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同的想法,有人把善意就称之为佛,而把不善意则称之为魔。纪泓烨觉得,自己的心意现在就流露出来了,势不可挡。以前他认为这是魔,所以就极力控制,如今他却觉得没必要忍耐。他由着自己的心意,凑过去亲吻她。

纳兰锦绣若是清醒的时候,即便是不拒绝,也总有些不太自然。如今她在半梦半醒之间,状态反而非常放松,还伸手揽了他的脖颈。

这一个小动作,成功取悦了纪泓烨,让他心动神摇,内心的想法也就更加强烈迫切。他的吻从唇上辗转到了她的耳垂,引来她不大不小的一阵颤栗。她很困,眼皮很重,根本就睁不开,可她又觉得这似乎不太像是梦境。因为梦里面,三哥从来不曾这样对过她。

“三哥……”纳兰锦绣低低地唤了一声。

纪泓烨心里一直都知道,他对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抵抗力。虽然他的庶出弟妹众多,很多人都是这般唤他的,可由她唤出来,就和其他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是那种酥酥柔柔,瞬间就可以让他软化下来,纵使是百炼钢,也只能沦为绕指柔。

“我在……”他从她脖颈间抬起头。

这两个字被纳兰锦绣听得清清楚楚,她倏的睁开眼睛,终于从浓浓睡意中清醒过来。然后,自然就是四目相对。纪泓烨一派安然平和,丝毫没因为在她睡着的时候对她做这种事,而感到不好意思。

纳兰锦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身边的人是她三哥没错,可他正在做什么?为什么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这个样子好像是,好像是……她忽然不敢深想了,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索性又紧紧的把眼睛闭上。

她这时候装睡,实在是让纪泓烨有些出戏,不过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姑娘真是可爱。他身上的情潮忽然就退却了,反而生出一些想要恶作剧的心思。他一翻身,就把她整个人都附在了身下。

纳兰锦绣惊得低喊了一声,可到底是不敢睁开眼睛了,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般,气息更是乱的不像样子。距离如此之近,纪泓烨甚至听到了她的心跳,非常快,显示了主人的慌乱无措。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语气也与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带入了一丝丝轻佻随意:“本来以为你是睡着的,不想吵醒你,还觉得你没亲身体验,有些可惜。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不如我们就继续吧!”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是怎么也装不下去了。她尝试了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睁开双眼,看着他,低声道:“三哥,你就放了我吧!”

“放了你?”

“嗯。”

“我又没有抓你,为什么要放了?”

“你……”纳兰锦绣脸红得更厉害了,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你这叫胡搅蛮缠。”

“你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给我,看样子咱们真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纪泓烨嘴上这般说着,手也没停下。

“三哥!”纳兰锦绣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了:“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我怎么了?”纪泓烨明知故问。

“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他这话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语速极慢,怎么听都是故意撩拨人的。

“你的手不要乱放。”

“你这话可真要说清楚了,我明明就规规矩矩的。”

纳兰锦绣欲哭无泪,她以前从来都没发现,三哥还有这样一面,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她的衣衫带子,都被扯得松松垮垮,好在她穿的是男装,还用了裹胸布,不然这个时候,早就……

“三哥……”这一声明显带着哭腔,透露出了她的不安。其实她很清楚,她现在就是害臊了,若是给她一个地洞,她一准会钻进去的。

纪泓烨觉得差不多了,若是再继续下去的话,这丫头指定就要哭闹,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再继续的话还能不能停下来。他翻身下来,决定不再逗她,只用被子紧紧包裹住她,然后连人带被抱在怀里。

纳兰锦绣原本睡得好好的,却被他吵醒,她现在是一肚子火气,却隐忍不发。她头脑清楚的认为,她现在最好是装透明人,千万不要去招惹三哥,不然肯定有她好果子吃。

纪泓烨见她十分乖顺,低眉顺目的埋在自己怀里,心里一阵柔软。总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有些委屈,自己似乎薄待了她。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柔声道:“好好睡吧,不要胡思乱想。”

是她在胡思乱想么?明明就是他半夜不好好睡觉,做一些羞死人不要命的事情。军帐里还燃着灯,纳兰锦绣没有那个胆子去看他,只能无奈翻了个白眼。她现在真想仰起头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一口,出出心头的这口恶气。

227:心疼、肉疼、肝疼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九日,彻底出了北疆地界。因为徐锦策担忧南楚不会轻易收手,所以派了很多骑兵,一路护送他们回金陵。因为人多,也因为纪泓烨并不着急,有心想陪她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领略一下当地的人文情怀,所以他们走的算是很慢了。

这一日到了一个特别繁华的镇子,之所以说繁华,是因为临街有许多商铺林立,而且看起来生意都非常红火。这镇子还有一个特别美的名字,叫云水禅心。

“三哥,这名字听起来好有禅意啊!你说会不会有什么故事呢?”纳兰锦绣掀着车帘往外看,好奇的打量街上的店铺。

“嗯。”纪泓烨手里正好拿着一卷佛经,一心在参悟其中的禅意,并没有过多理会她。

纳兰锦绣如今被他宠的已经是说一不二了,见他心思不在她这儿,伸手就要夺了他的佛经。谁知纪泓烨的手劲儿极大,明明表面上看着拿得很随意,纳兰锦绣用了好大力气,竟然没抢过来。她怄气一般在他的佛经上拍了几下,大有要和这佛经叫板到底的势头。

纪泓烨眼睛看着佛经,淡声道:“你既然喜欢这里,那我们今日就不走了,在这打尖吧!”

“真的?”纳兰锦绣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今日时间还早,以镇子的密集程度,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到达下个地点。

“这镇子既然叫云水禅心,想必一定有寺庙,并且香火旺盛,可以去看看。”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对马车外的纪小白道:“纪小白,找个客栈休息,顺便打听一下,这个镇子哪个寺庙的香火最旺。”

纪小白如今对纳兰锦绣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这一路上他悟出一个道理,就是大人说的话,还可以质疑反驳一下,但是姑娘说的,一定要无条件服从。因为,不管姑娘提的条件有多么不合常理,到最后大人都会点头答应。

起初他还会觉得不可思议,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他在很多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和他一样的情绪,但是大家最后都选择默默忍耐了。现在的情形就是,姑娘若说要把房子拆了,大人大概也会同意。

纳兰锦绣这一路上都是穿的男装,跟在纪泓烨身边,活脱脱的一个小俊公子的模样,此时亦然。越往靠近金陵的方向,天气也就越来越暖,她穿了薄衫,和纪泓烨的很像,怎么看都像是同款。

店小二一见两人气势斐然,就热络的招呼:“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住店。”

“小店只有一间上房了。”店小二一看两人的气势和派头,就肯定是会住上房的客人。

“我不管!”纳兰锦绣用合着的折扇在柜台上敲了一下,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两间就两间!”

店小二难为的搓了搓手,看了看正在那打算盘的掌柜,掌柜会意,解释道:“上房真的只有一间了,两位客官都是男子,不妨就挤一挤。况且我这上房是极宽敞的,不要说两人了,就是三四个人都能轻松住下。”

纳兰锦绣一听就急了,声音拔高了些:“谁要跟他挤?我不管,我就是要两间。”

自那日在大帐中以后,她仿佛留下了心理阴影,无论如何,怎么都不肯和纪泓烨同床共枕,甚至是住在一间屋子里都不行。

纪泓烨对此不置一词,一切都由着她。反正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等到到了金陵,小姑娘上了花轿,入了他纪府的大门,要不要同床共枕可就由不得她了。正因为内心笃定十分有把握,所以他才会不急不缓,一点都不焦躁。

掌柜只能又陪了两句好话。纳兰锦绣却是没有商量的可能,连的声音都是火急火燎的。不过话说回来,美人到底是美人,即便是女扮男装,即便是发脾气,也依然不妨碍她的好看。

掌柜每逢遇到这样的客人,都会觉得难缠,免不了要陪着笑说好话,或者是冷言冷语的怼回去,今日他却有些看得痴了。说起来这位小公子容颜还真是精致,生气的模样也丝毫不见粗鲁,反倒是俊俏到不行。

纪泓烨一见掌柜和小二的眼神,眉目就愈发冷淡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纪小白,后者从善如流的,往柜台上放了两锭银子。

小二眼睛瞪得挺大,掌柜颇有些无奈,道:“我用您这钱去看看,有没有客人愿意腾出一间来。”

纪小白见店小二跑到楼上去腾房间,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跟前,沉着脸问:“这个镇子上,香火最旺的寺庙是哪家?”

掌柜看他的眼神好像见到了土大款,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拿那锭银子,纳兰锦绣一伸手已经把银子收到了袖中。她言笑晏晏,看着纪小白,说话的语气徐徐缓缓:“你银子是多得没地儿放了吗?”

纪小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有些傻气的挠了挠后脑,小声道:“我向别人打听事情,不应该给人家银子吗?”

纳兰锦绣也小声的回复:“你这能称得上打听吗?这叫问,随便拉一个人都能告诉你,用得着花钱吗?”她越说越觉得这件事情特别严重,纪小白现在充当的是三哥的管家,可她怎么看他都是一副败家相,心里想着回到金陵以后,一定要好好给他改一改这大手大脚的毛病。

“那我下次再向别人问事情,就不给钱了。”

“即便是要给,也可以给一些碎银子,或是给几个铜板就够了。”

“没有。”

“没有什么?”

“碎银子和铜板。”

纳兰锦绣高深莫测的瞅了他一眼,淡声道:“你每次都给人家一锭银子,也不用找零的吗?”

“没有。”纪小白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像他这种从小侍候在少爷身边,长在纪府的下人,从来就不知道缺钱的感觉。谁让人家就是豪,就是有钱。

纳兰锦绣觉得现在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不然,她一定会狠狠的训纪小白一通。那么多银子,都可以买很多药材,救助很多没钱治病的穷苦人了。

纪泓烨见她一脸心疼、肉疼、肝疼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道:“以后内宅和钱财都交给你管,他若是再乱花钱,你尽管惩罚就是了。”

他这话一字不漏的都被掌柜听了去,刚刚就觉得这两人形态有些不对,现下他算是发现了,这两人明明就是情侣。要说这个小公子长得确实是雌雄莫辨,就是男人见了喜欢,女人见了也喜欢的那种。

可说到底他还是个男人啊!

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掌柜是个万年不变的直男,被这个信息给打击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再看那两人,小公子正眉目含情的看着,那个眉目俊雅的男子。后者虽然一脸清淡,但那双眼睛,却是片刻也没离开小公子,认真的很呢?

掌柜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把目光转向纪小白,他决定还是和这个正常男人说话吧!想了想他刚刚问自己的问题,就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这个镇子香火旺盛的寺庙有不少家,不知道几位客官想求什么?”

纪小白这辈子还没拜过菩萨,他侧头想了想,旁人去求要么就是平安,要么就是姻缘,要么就是子孙……他们应该求什么呢?他又看了看自家那两位主子,以他们如今如胶似漆、甜甜蜜蜜的样子,姻缘肯定是不用求了。他们回到金陵就要成亲,应该就缺个娃娃,那不如就求子孙。他这般想,便这般问了。

纪小白这一句求个娃娃,属实把纳兰锦绣镇住了。当然纪泓烨即便是吃惊,也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只平平静静的看向纪小白。

纪小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能引来两位主子的关注。一时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傻傻的戳在那里,等待掌柜的下文。

掌柜看纪小白这样子就是个没成家的,典型的愣头小子一个。想着他说求娃娃,也一定是给他家主子求的。他家主子……

掌柜忍不住又去看那位身形略显消瘦,却生得十分儒雅斯文的公子,这长相,这气质,怎么看都是神仙一般,为什么偏偏要好龙阳呢?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个男子在一起,再怎么求菩萨,也不可能求来娃娃的。

但是,顾客就是上帝,尤其是这么有钱,这么豪气的顾客。所以掌柜即便有千万个不愿,也得陪着笑脸回复:“要想求娃娃,自然是去注生娘娘庙。路也特别好找,从小店出去,左拐,有一道青石小巷,走过那条巷子就到了。”

纳兰锦绣大概也没有想到掌柜会真的回复,毕竟纪小白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够傻的了,没想到这人还同他能傻到一块儿去。她不知三哥怎么看,反正她是羞得连头也不敢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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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赛华佗

店小二终于腾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出来,并且打扫得特别干净。午膳是送到房里吃的,很清淡的两荤两素,还有一大盆素汤。纳兰锦绣每次吃完东西都会有困意,她漱了口,一手支着脸颊,整个人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是说想去寺庙看看吗?”纪泓烨觉得她最近实在是有些懒惰,一点都不注重锻炼,餐后就要睡觉,身体都睡弱了。他怜惜她这一路长途不易,才一直纵容着她,想着到了金陵一定要把她这惫懒的毛病改过来。

“不去了。”纳兰锦绣睁开有些朦胧的睡眼,嘴巴撇了撇:“我本来也是打算随意看看,谁知道纪小白要去求娃娃,扫兴死了,不去了。”

纪泓烨伸手替她整理头发,声音柔和:“注生娘娘庙也很有意思的,里面会有一些小娃娃的雕像非常可爱,你不想去看看吗?”

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确实发现自己还没去过注生娘娘庙。以前她同阿娘一起去上香,也都是对着一尊菩萨或是佛像,没有什么新鲜感,既然这个注生娘娘庙没去过,那看看去也未尝不可。

“那好吧!去看看。”纳兰锦绣坐直身子,用手轻拍了拍脸颊驱逐睡意。

纪泓烨一把握住她的手,停止她的自虐行为,然后牵了她的手就要出门。

“三哥,我现在是男儿装扮,你不能牵着我,会惹人非议的。”

“我怕你会乱跑。”纪泓烨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不会,再者说了,我再快还能跑得过纪小白?”

纪泓烨不反驳,却依然不放手。纳兰锦绣知道,三哥这般就是等着她上赶着讨好,她看四下无人就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下。果然,纪泓烨本来清淡的眉目,骤然就泛出一丝笑意,手自然也放开了。

注生娘娘又称授子神,按理说一般都供奉在菩萨的偏殿,可此地的注生娘娘供奉于主位,且香火十分旺盛。纳兰锦绣和纪泓烨进去后,就看到不少人在殿里祭拜,有年轻夫妻,也有带孩子的母亲。

纳兰锦绣见人们上完香之后,会拿供奉在祭坛上的花,插在鬓发间,然后出去。带孩子的,则把穿了红绳的铜钱放在烟火上熏,然后戴到孩子的脖子上,低声祈求着什么。

她是第一次来注生娘娘庙,觉得她们做的那些还是挺稀奇的。不禁就盯着人家看,想记住,说不定以后自己能用到。想到这里她脸一红,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不成体统,哪有还没嫁人的姑娘家,就想着求子的?不过,她要嫁给三哥了,她想,重活一世,她应该会完整的吧!

上一世的时候,她曾因为不能生育拜过不少庙。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可以拜一拜注生娘娘。也不知是因为她一直拜错神灵,还是她上一世命中注定无子,总之她被柳贵妃下了药,始终都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来拜注生娘娘的那些香客,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纳兰锦绣和纪泓烨。那眼神活像人群里来了两只妖怪,要多稀奇就有多稀奇。

起初纳兰锦绣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被人围观久了,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凑近纪泓烨小声问:“三哥,他们总那么怪异的看着我们做什么?是不是咱们两个男子,来这注生娘娘庙有些奇怪啊!”

纪泓烨没回复,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刚刚不是同我说,这里有娃娃的雕像很可爱的嘛?为什么没有?”

纪泓烨本来就是随口扯出来的谎,逗她玩的,如今被她这么问出来,一向泰然自若的他,也略有些难为情的清了清嗓子。

纳兰锦绣一见三哥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她伸手握了他的手指,狠狠的掐了几下,低声道:“咱们快点出去吧,在这里好古怪。”

“有什么好古怪的,再有几日咱们就到金陵了,成了婚之后,估计也要拜上一拜的。”纪泓烨说的一本正经。

纳兰锦绣怔怔的看着他,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瞬间红。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他,不明白她三哥如今是怎么了,一副登徒子行径。

而且以他们这种蜗牛的速度走下去,再有几日也不可能到金陵。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估计他们到金陵的时候,怕是都能赶上乞巧节了。乞巧节的时候,好像她应该给三哥准备礼物,送他什么好呢?

等她自己反应过来,纠结的问题又跑偏了的时候,内心真是一个纠结。而她把这件事情推给纪泓烨,他也确实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就幽怨的看着她。

纪泓烨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哄她,她一定会恼羞成怒,免不了要发一顿脾气。就用衣袖挡着,伸手把她的手握住,见她紧紧握着拳头,明显是在拒绝,就安抚的拍了拍她。

纳兰锦绣有时候也气自己,不管三哥怎么惹了她,只要他稍微哄一哄,她顿时就没有脾气了,此时就是。她由他牵着从注生娘娘庙出来,一路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谁知走着走着竟是到了月老庙。

“我们来这做什么?”纳兰锦绣不解。

“不做什么,就是随意看看。”

可能因为不到乞巧节,所以月老庙香火寥落。他们进去后发现庙里面空空的,根本就没有一个香客,祭坛上的那些红绳,可能因为没人打理,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整整齐齐的码在上面。

纪泓烨拿了三支香,态度严肃的燃了,放在香炉中。然后从上面挑了两根红绳,放到纳兰锦绣手里。他生性好洁,把那脏兮兮的红绳抛给她,就拿着帕子擦手。

纳兰锦绣瞧着他的动作,一脸黑线,三哥,这样的表现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怕脏吗?真是的!想是这么想的,但到底觉得红绳是吉利的象征,就拿出自己的手帕把它们包在一起,放在衣袖中收好,想着回去洗一洗,然后再交给三哥。

两人回去的路上听见有人说,前面有位叫赛华佗的神医在诊病,此人是观音大士的弟子,可以隔空取药,而且保证药到病除。

纳兰锦绣觉得这也太邪乎了,就先说观音菩萨,有没有还不确定,即便是有,又岂是肉体凡胎能见到的?还有隔空取药,诊脉、写方、配药这三种是有流程的,哪有人能从空中一抓药就来了?更过分的是自称为赛华佗,明显就是冲着师傅的名讳去的,她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又岂能坐视不理?

她想了想,决定要去探探虚实,若是骗子的话,一定要想办法揭穿,不能让他害人。于是就冲着纪泓烨眨巴眨巴眼睛,一副非要去看看不可的表情。

“这种话你也信?”纪泓烨真有些不想去凑热闹。

“就是因为不信,所以才要看看,想来又是江湖术士在装神弄鬼,不能让他骗人。”

“所以呢?”

“所以我要去试探试探,若是给人开错药,可是要人命的大事。”

纪泓烨就知道,这丫头是什么热闹都想凑的。索性闲着也无事,不如就陪她去了,只要她欢喜,也没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一路打听着又跟随人流走了没多远,就到了那位自称赛华佗的医者诊病的地方。人很多,有一些是看病的,而有一些则是在看热闹的。

纳兰锦绣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觉得他应该不是一个行医之人。首先一名合格的医者,在诊脉的时候一定是平心静气的,而他的气息不够稳,身体略显僵硬。还有一个就是,他取药的姿势实在是太过邪门,仅仅是对着那顶绿色的轿子拜一拜,药丸自然就来了。

“三哥,你说他的药丸是带在身上的吗?”纳兰锦绣凑近纪泓烨小声道。

“应该不是,我觉得问题出在那顶轿子上。”纪泓烨一双温和的眼眸盯着那顶,看起来十分诡异的绿色轿子,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寻常。

纳兰锦绣当务之急是想看看他配出的药,就伸手招呼纪小白过去,小声跟他嘀咕了一气。纪小白摇头,明显是在拒绝,但最后还是没拗过她,垂头丧气的由着她在自己身上扎了两针。

纪小白挨了纳兰锦绣两针以后整个人就头重脚轻,根本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而且是气息极为微弱,看起来和将死之人差不多。叶丙扶着纪小白直呼神医救命,又被他翻着白眼的样子逗得想笑,强忍笑意,让他看起来面部有些狰狞,倒被别人认作是焦急了。

云水禅心并不大,这里的百姓普遍比较淳朴,一看纪小白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纷纷给他让路,都说先给他医治。叶丙此时没戴面具,因为不常见阳光,他皮肤十分白皙,此时憋得脸通红,道谢的声音也像变了腔调似的,十分难听。

纳兰锦绣拉着纪泓烨挤到了前面,离那位神医更近了。那人看了纪小白的样子也不惊慌,仍是不疾不徐的诊脉,态度平缓,却依然掩饰不住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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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蛊虫傀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29:蛊虫傀儡纳兰锦绣在台下,只想看看台上的人怎么施救。她那两针会让纪小白马上陷入假死状态,若想要人醒过来,一定要在那两个穴位上重新施针,并且要比之前刺得更深才行。可台上自称为赛华佗的人,只说了一句无妨,吃了我的药自然能好。

以纪小白现在的状态,不是绝对的名医一定会说药石罔效,回去准备后事。而看出门道的医者,也一定会为其施针,助其醒来。如今这个让吃他药的,要么就是庸医,要么就是旷世奇才。纳兰锦绣当然更倾向于前者,现在对他能包治百病的药更加好奇。

赛华佗会把药丸亲自喂给患者,叶丙自然是不能让纪小白吃这个药的。于是,他就展现了一把妙手空空,以极快的速度盗了赛华佗的药丸。

纳兰锦绣因为之前知道,所以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叶丙,却依然没能发现他有没有取到药丸。她把脸转向纪泓烨,见他微**她颔首,她才确定叶丙得手了。这时候她不禁又感叹,三哥身边真是什么人都有,叶丙武功那么好,竟然还会偷东西,怪不得初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在房梁上呆着,原来是位梁上君子。

这时候纪小白已经完全进入假死状态,人群也开始躁动。有不少人都说,刚刚那药并没起作用,这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叶丙扛着纪小白下来,按照纪泓烨的目光指示离开,纪小白如今太过惹眼,他们还需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再细细研究那枚药丸是什么。

等到人群又平复下来,纳兰锦绣和纪泓烨才出去找纪小白和叶丙。在一个拐角的小巷子里,纳兰锦绣给纪小白施针,让他醒了过来。假死状态短期之内对人体没有伤害,但如果时间久了会有可能救不过来的。

纪小白喘着粗气活过来,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感觉跟着姑娘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他幽怨的看了纳兰锦绣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小媳妇模样。

换作往常,纳兰锦绣一定会揪住此事,狠狠打击他一番,但现在她更想看看那粒药。那枚小小的药丸是淡红色的,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但这药香又有些奇怪,苦意中还带着一丝腥气。

纳兰锦绣虽然没有尝遍百草,但作为一名极优秀的医者,她的鼻子是非常灵敏的。此时她觉得这腥气不寻常,绝对不是植物散发出来的,应该是有血肉一类的活物。有不少大夫会用活物来做药引子,比如银狐血和千年龟血,都是极为珍稀的药引子。

她只凭着气味也不能断定这东西是什么,索性就找来一只瓷碗和温水,把那枚红色的药丸化开。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那枚药丸中间是一个小黑色的圆点,类似于壳,不溶于水。它在水里漂浮了许久,也没有化开的状态,纳兰锦绣蹙眉,她在怀疑是温度不够。

“纪小白,这水已经冷了,你去讨一碗开水来。”

纪小白这时候还没从,自己差点死了的那个状态缓过神来,他拍着胸口摇头,表示自己现在去不了。纳兰锦绣就只好让叶丙去了。叶丙回来的很快,那枚黑色的小圆点抛入水里,很快就开了,然后里面是特别细小的一条红线,小到不认真看,根本就无法发现。

“这药里怎么是条线?”纪小白也觉得太稀奇了,忍不住问。

“不是线,是活物。”纳兰锦绣用银针轻轻碰了碰它,那东西果然在水里游了起来。

“这难道是条虫子?”纪小白眨巴眨巴眼睛,确定那个小东西确实是游了一下。

“这不是普通的虫子,这是蛊虫。”纳兰锦绣蹙了秀气的眉,神态愈发严肃起来。

“蛊虫?”纪小白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他曾听到过不少关于蛊虫的传说,只不过自己没有见过。

“这蛊虫应该是魔刹族的东西,也只有他们才可以养出这么精细的蛊。”纳兰锦绣看着这蛊虫体积如此小,只能想到魔刹。

听到“魔刹”两个字以后,纪泓烨的表情都跟着凝重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小国太过神秘,几乎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魔刹国生活着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习惯,这让外界一直无限好奇,有人前赴后继的去调查,却是一入魔刹地界,就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宁国往西是高原,魔刹族人就生活在那里。因为地势高,那里均是山高林密,林间瘴气又多,还有很多致命毒物出没。蛤蟆、蜘蛛、蝎子、毒蛇、蜈蚣……这种条件下造就了外族难以入内。

魔刹人不喜与外人交际,百年前魔刹族长与宁国达成协议,以溯古城为交界点,任何一方不得越界。魔刹人从不到外界来,为什么会有蛊虫流入宁国?

在纳兰锦绣的印象中,蛊虫大都是用来控制傀儡的,只要中了蛊,就会受人操控。蛊虫用好了是可以救命的,比如金蚕蛊可以修复人的内脏,还有乌金蛊可以克毒,薄暮还是做长生丸必不可少的药引。只是很多人用它来害人,所以致使人对蛊虫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难道那位赛华佗用的蛊就是救人的?不对!蛊虫非常难养,那些高阶蛊虫除了魔刹人以外,其他人很难养活。而且如果给人用了,就必须要用人自身的血气滋养,所以只有重伤之人才会用蛊,而且会在机会成熟的时候就把它取出来,以防反噬。

先不要说可以救人的蛊虫多么难养成,就是这种不论病症直接给人用蛊虫的行为,就非是良医所为。难不成那位赛华佗还要跟踪每一个病人,几日甚至几十日之后再把蛊虫引出来?这好像不大可能,那么多人就诊,他要跟踪谁的是呢?

“我先用血把这条蛊虫喂养起来,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纳兰锦绣看着那个红色的小蛊虫,神态凝重。

“这东西是否是用来害人的?”纪泓烨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是向她求证一下。

“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要用血喂养它?”

“是,而且过程可能会比较长。蛊虫这种东西很奇怪,它一开始吸了谁的血,以后就必然要吸那个人的。”

纪泓烨清隽的眉峰微蹙,淡声道:“那还是我来喂养。”

纳兰锦绣一看他神态严肃,就知道他是在护着她。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她知道应该怎么喂养,既不伤人,还能让蛊虫正常长大。

“每日有一两滴血就够了。”她扑闪着眼睛看他,那模样是觉得他有些好笑。

“一两滴血不是也要刺伤自己么?”纪泓烨觉得他每天刺上一两针无妨,而她就不一样了,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

“那好吧!你喂就喂,不过可是便宜它了呢。”纳兰锦绣用小瓷瓶把那只蛊虫收好,心里想的是三哥书读的那么好,这小东西吸了他的血,会不会变聪明?

纪泓烨虽然对蛊虫了解不多,但是从古籍中也曾看到过一些,在他心中这东西多半都是有些邪性,很多人用它都是来做恶事的。如果这真是魔刹族的蛊,那为什么会平白出现在宁国地界?事情似乎不简单。

“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轮流盯着那个大夫,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在谋划什么。”

纪小白和叶丙恭敬的行礼应是,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先回了客栈,他们现在需要尽快把这个蛊虫喂活,

纪小白和叶丙决定一人白日盯着,一人黑夜盯着。因为之前他们太过引人注目,所以还刻意乔装打扮了一下,才又去那儿盯着。

纪泓烨看纳兰锦绣把瓷瓶里的那条蛊虫放到一个碗里,又用银针刺破了他的手指,起了一滴血进去。蛊虫顺着味道爬过去,开始吸食那滴鲜血,它体积很小,吃起东西来却很快,而且只吸食了一滴鲜血之后,它的体积却已经是原来的好几倍大。

“这蛊虫长得这么快,有可能是傀儡。”纳兰锦绣蹙眉,愈发觉得那个赛华佗一定不是好人。

“傀儡?”纪泓烨没听说过这种蛊虫。

“我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这种蛊成长得非常快,如果把它放在人的身上,只需要半个月,就可以让人变成行尸走肉,任控蛊人操控。”

“你是说,这个蛊可以让人变成傀儡?”

“如果真的是傀儡,那就一定是这个作用。我对蛊虫并不精,但是据我所知,除了傀儡外,再也没有其他蛊可以长得这么快。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云水禅心很快就会变成一座傀儡城。”纳兰锦绣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恐怖,一个没有活人的城池,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哥,此事非同小可,要不要先报官,把那个大夫控制起来?”

纪泓烨摇头,淡声道:“我们手上的人够用,现在一定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切不能打草惊蛇。”

230:棋道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30:棋道纳兰锦绣本来觉得这事情应该快刀斩乱麻,要先把那个赛华佗捉住,再细细审问,绝对不能让更多的人中了这个蛊虫。但是她又觉得三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况且他考虑事情要比自己周全许多,也就没有反驳。

“这事情查起来也不困难,今天夜里就会出结果。”纪泓烨状似无意的解释,实则是在让她安心。

“这么快吗?”

“当然,既然你已经确定他放的蛊虫是害人之物,那也就没必要客气了。先稳住,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等到目的清晰了,就把他们控制住。”

纳兰锦绣点头,又道:“你有没有注意那人身后的那顶轿子,我觉得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纪泓烨回忆了一下,他当时也觉得那个轿子不同寻常,首先是它的颜色是一种极显眼的绿色,而且通体都是。那个颜色在人群中也会非常扎眼,而且透着一丝邪气。可她又有些想不通,如果那个轿子里真的有机关,那应该把它装扮成寻常样子,这般扎眼不会太过引人关注吗?

“今晚就有答案了。”纪泓烨语气十分笃定。

纳兰锦绣也不知三哥的自信是哪儿来的,这件事看起来挺棘手的,真的是一晚上就能解决么?说真的这话若是换做旁人来说,她指定会以为那人是在吹牛,但是三哥说,她就奇妙的相信了,所以有人说恋爱中的女子就像个傻瓜,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晚上要亲自去吗?”

“看心情。”纪泓烨正在给她整理折扇下面的吊坠穗子,模样十分认真。

“那是心情好去,还是心情不好去?”

她这么问就一定是想去了,纪泓烨心里知道,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心里想的就是求人都没有求人的样子,吊坠的穗子早就整理好了,可他就是懒得抬头。

纳兰锦绣对蛊虫是非常好奇的,师傅曾教过她一些,但教授的时间有限,她学得相对来说也比较粗浅,尤其是和魔刹的养蛊人相比。如果能见识到真正的养蛊人,了解他们养蛊的手法,一定会受益匪浅。

她也知道三哥这是等她求他呢,可这次她就不想让他得逞。于是她就十分失望的叹息了一声,语气更是十二分的惋惜:“本来还打算同你一起去看看,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吧!”

纪泓烨一听她的话,更是眼皮都懒得抬,撩都不想撩她一下。

纳兰锦绣等了半天也不见三哥表态,心下不禁有些怀疑,难道三哥是真的不打算去?但是她是真的很想去。于是她又故作惊诧,神神叨叨的说:“养蛊人都很神秘,据说可以用蛊虫杀人于无形。你派去的那些侍卫没有精通医理的,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防备,要不我跟着去吧!”

“你若是去,会耽误他们做事,还要专门派一队人保护你。”

“不用一队,纪小白或叶丙有一个就够了。”

纪泓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才无奈的道:“你想去,为什么就不能求求我?”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真不知三哥的脸几时变得这么大了,这种话都好意思问出口,听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想是这般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她笑着道:“我哪里知道你想去不想去?”

“我想不想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你身份在那摆着呢,是我们这一队人的头儿,你若是不想去,谁敢强求你?”

“头儿?”纪泓烨觉得她这个字带着很重的匪气。

“就是头领,领头人。”她一本正经的解释,还连带着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你怎么就会装傻?求人都没有个诚心的样。”

纳兰锦绣只好依葫芦画瓢,就像之前那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只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比起来略显敷衍。纪泓烨本想在威逼利诱一下,谁知她倒先开口了:“你见好就收了吧,不然我可真不去了。”

“不去便不去吧,夜深寒气重,我还怕你染了风寒。”纪泓烨这话倒是真心的,她回北疆之后就仿佛受到了苛待,整个人清瘦得厉害,就是个子长高了不少。

纳兰锦绣一见他认真说着话,就知道三哥是真不打算让她去了。她有些着急,把好听的话都说了一遍,她三哥依然不为所动。她无奈了,嘴巴一撇,怄气一般:“那我就自己去。”

“敢?”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本来是打算说点什么的,却因为底虚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纪泓烨本来还想逗一逗她,但到底还是心软了。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见她眉头依然不舒展,又用指腹按了按她的眉心,柔和地说:“罢了,想去便去,都由着你。”

纳兰锦绣顿时眉开眼笑,两手勾上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嘻嘻的说:“谢谢三哥。”

纪泓烨低头,唇角勾了勾。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想的,若是一开始她态度就这么好,哪还有后来那些口舌?看样子也不能一直顺着她,不然她就学不会乖了。

纳兰锦绣和纪泓烨整个下午都在客栈里。纪泓烨悠闲的看佛经,也不知是因为到了云水禅心,还是他最近沉迷这个,总之他能坐在窗前看一下午。纳兰锦绣无聊的都快长出毛来了,她拿了棋盘,央着要同他下棋。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十分不留情面的说:“你确定你能下过我?”

“不确定,但是可以试一试。”

于是,纪泓烨把佛经放到一旁,和她对弈。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纳兰锦绣就输了个片甲不留。她眼睛瞪得老大,缠着纪泓烨又下了一局,结果自然是一样。

“没意思,感觉像是在陪娃娃。”纪泓烨把棋子放回盒子里,动手又去拿自己的佛经。

纳兰锦绣实在不想他再去看佛经,那模样活像个老僧人似的。最主要的是三哥看佛经,她就没事情可以做了,让她读书写字,她是不愿意的,而以前还能看看话本子,只是这一路换本子她也没少看,看得都腻烦了。

“你再陪我下一会儿呗!”她讨好着说。

“不要!”他冷着脸拒绝,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纳兰锦绣眼睛转了转,觉得自己只能用杀手锏了。于是乎,她委屈巴巴的凑到了他跟前,指着佛经问:“三哥是喜欢它还是喜欢我?”

“你说呢?”纪泓烨本来平静的眉眼含了一些笑意,觉得她是要跟这死物争宠了。

“我觉得你比较喜欢它。”

“怎么说?”

“你看啊!你都陪了它一下午了,让你陪我下会儿棋,就两盘,你就不耐烦了。”

“是你的棋道,实在是惨不忍睹。”

被人如此直白的指出缺点,纳兰锦绣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那你就教教我呀。”

纪泓烨叹息一声:“这东西要怎么教?”

“你是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我呗!”

“教我下棋的老师,第二日就输给我了。”

“你……”纳兰锦绣蹙眉,他要这么打击人吗?她思考了一会儿,又有了主意:“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我被人发现棋艺这么差,你肯定也会跟着吃瓜落。尤其是嫉妒你的那些同窗同僚们,一定会借题发挥,笑话死你。”

“你觉得他们敢吗?”

“他们当着你的面自然不敢,但是背后可就说不定了。”

“这是背后说的,我便听不见,又何必在乎那些?再者说了,棋道不精的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泓烨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容里含着诸多捉弄,可惜纳兰锦绣压根儿就没发现。她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十分自然的说:“我不是你的夫人吗?都说夫妻本是一体,我被人笑话,怎么可能同你没关系呢?”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纪泓烨的心里是愉悦的,他一高兴,自然就会事事顺着她。他把这种反应归结为自然,若不这样安慰自己,他心里也多少会有些别扭,毕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受制于人,而且是毫无底线,毫无考量的。

“我教你也就是了。”他的声音无奈且认命。

纳兰锦绣欢欢喜喜的把棋子整理好,两人又下了几盘,结果也还是一样。这次轮到纳兰锦绣沉不住气了,她把棋子抛到桌面上,指责:“你刚刚明明就不是这么教我的!”

“刚刚情势不同。”

“现在是你在教我下棋,就应该按照刚才那个情势来,这样我才能记住。你总这么变化,我脑袋里都跟灌了浆糊似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纪泓烨好脾气的把棋子一颗颗收进盒子里,把棋盘上整理的干干净净,耐着性子解释:“对弈之时没有情形是绝对一样的,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考量,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哪一点?”

“胜利。”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个字。

231:踢了一脚

胜利?纳兰锦绣腹诽,这不是等同于没说吗?哪个人对弈是不想胜利的?若真的能由心所想,那她还至于输得那么惨吗?

“胜利不是想想而已,一定要付诸行动,你要想到怎样才能克敌,怎样才能胜利?他不是一直在想着胜利。”

纳兰锦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好像懂了一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她只好睁着迷蒙的大眼睛看他,委屈地说:“三哥,我好像没听懂。”

纪泓烨心底生出些无力感,在太学院的时候,有许多同窗就是这样,老师反复的讲解,仍是一副迷茫听不懂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年轻,心高气傲,心里暗暗在想,这人也真是够笨的,心底对老师生出一些同情。

如今自己就变成了老师,他才发现自己以前的同情都是多余的,若是把老师叫来教她,非要吹胡子瞪眼不可。若是那位古板的胡夫子,一定会说:“我毕生都没遇见过这么愚钝的人,真真是愚蠢至极!”

她若是被老师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哭?应该不会,以她这种顽皮的性子,一定会想着怎么捉弄老师为自己报仇。宁朝崇尚美髯,胡夫子十分爱惜自己的胡子,她大概会对着人家的胡子下手。纪泓烨这般想着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是你要追逐胜利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那就是说我要想着怎么胜利,对么?”

“嗯,孺子可教也。”纪泓烨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又低头去看自己的佛经,却发现心不静了。每个字依然都从眼前过,只是无法体悟其中的深意。他低叹一声,果然还是被这丫头搅了兴致,再看下去也没意义,他就只好收了佛经。

“我好像是懂了一点,要不要再试试?”纳兰锦绣一转眼就忘了刚才是谁扔了棋子,又想继续下棋了。

果然是一副孩子心性,做什么都没有长性,兴趣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知道她的医术是怎么练就的,看她学棋这样,真是有一辈子都学不好的胚子在。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即便学不好,她想学,他也是要教的,只希望勤能补拙适合在她身上吧。

两人一直在下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晚膳的时候。纳兰锦绣的骨子里有越挫越勇的成分,虽然下了几十盘棋,她一盘都没有赢,可她就是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青出于蓝胜于蓝,能下过三哥。也许就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所以她食欲特别好,吃了一整碗饭还喝了一碗汤。

纪泓烨心里总算安慰了些,以往她吃的太少了,他担忧这样继续下去,她会长不高。更早之前她在金陵的时候,胃口还是很好的,他记得她一顿能吃一大碗酥酪,现在人长大了,吃得反而不如以前多。看样子还真是要费些心思,培养她吃饭的积极性。

晚膳之后,纳兰锦绣在小榻上打算眯一会儿,一不小心却睡着了。纪泓烨守在她旁边看佛经,他的逍遥日子快到头了,回到金陵以后势必要腥风血雨。他会做一些有违本性的事,当然包括阴谋算计,包括血腥杀戮,希望佛祖念在他心诚的份上,能宽恕一二。

门外传来两声轻扣,纪泓烨淡淡的道了一声进,纪小白便推门进来了。他看纳兰锦绣正睡着,就刻意压低了声音:“大人,已经查出那人的住处和同伙了,的确如姑娘所说是魔刹族的人。”

纪泓烨蹙眉:“魔刹族与大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到底有何目的。”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蹲守在那的人说,有几个外邦打扮的人,和溯古城中的魔刹人穿的一样。”

“他们若真的有阴谋,那就应该乔装打扮一下,穿成那样,不是等同于告诉人他们的身份了吗?”

纪小白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够用,就只好双手微拱,行了个礼,问道:“大人有什么打算?”

“同伙有几个?”

“四个,均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武功怎么样?”

“看他们的脚步和身形,应该都是高手。”

“同你相比呢?”

纪小白眉头一挑,有几分洋洋得意:“自然是比不上我了,估计都不及叶丙。”

纪泓烨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纪小白的武功自然是无人能及,甚至可以说比很多武者都要强上很大一截,所以他觉得任何人的武功都不值一提,极容易轻敌。

“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

“叶丙说他们不吃不喝。”

不吃不喝?那不是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基本特征了吗?难道这群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修道的术士或者是阿锦所说的傀儡?也只有他们才不需要像正常人一样饮水吃饭。

“那他们都做些什么?”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出来,也就是咱们看到的那个大夫,其他人都躲在一间民宅之中,倒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

“你先让人盯紧那里,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到。”

纪小白看了眼还在睡着的纳兰锦绣,身上盖着大人的大氅,想来也只是小憩一会儿,就低声对纪泓烨道:“叶丙说那些瓶瓶罐罐,很可能就是用来养蛊的东西,姑娘既然通晓这个,不如就让她去看一看。”

纪泓烨扫了她一眼,淡声道:“嗯,等她睡醒。”

什么?纪小白被雷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现在搞清楚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不应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吗?难道还没有姑娘睡觉重要?

纪泓烨大概觉得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就倪了他一眼,音色十分冷淡:“怎么?还有事?”

纪小白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有事。纪泓烨仍是眼神清淡的看着他,那模样仿佛是在说既然没事,那你为什么还不出去,戳在这里做什么?

纪小白一瞬间福至心灵,顿时也不想管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了,走得那叫一个快,还记得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纪泓烨发觉这次出来,没有龙义跟在身旁,纪小白真的是变聪明了许多,起码知道察言观色了。

纳兰锦绣又睡了许久,直到夜深,她保持一个姿势睡得有些僵硬,就徐徐地伸了个懒腰。穿着绣鞋的脚踢在了纪泓烨的背上,他回头,见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东西呀,这么碍事儿。”

东西?碍事儿?纪泓烨面沉如水。

纳兰锦绣翻了个身,脸朝着里面,又要睡,却总觉得有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让她十分不舒服。她又把身子翻转过来,睁开眼眸,看见她三哥正黑着一张脸看她,她顿时睡意全无。

“三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坐起身子问。

那语气有些莫名其妙,就仿佛他半夜不睡觉,和有病一样。纪泓烨听了蹙眉,真想狠狠地敲她这颗榆木脑袋两下。之前若不是她吵着要去,事情早就办完了,还用拖到现在?结果她可倒好,一觉睡到这时候,醒来还问他为什么不睡。

这不是记性不好,压根就是没有心。也怪他太过认真执着,当时就应该口上应承着她,等她睡着了,他自己过去。估计这丫头一觉醒来,早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上纪泓烨的眼神,纳兰锦绣才觉出不妥。她想了一下,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要去捉那个养蛊人吗?怎么反倒睡着了?

“三哥,你是不是在等我?”她问得小心翼翼,就怕惹了她三哥不高兴。

“你说呢?”纪泓烨不答反问。

“噢,那咱们出发吧!”纳兰锦绣利落的起身,借着屋内的烛火,看到纪泓烨外袍上有一小团灰。三哥生性好洁,衣服上不要说是有灰了,就是有一个小褶子,他都不愿意。

“你这袍子上是怎么弄的?好大一团灰呢。”纳兰锦绣不疑有他,看到了便直接问了,她还以为那团灰在身后,所以纪泓烨没看到。

纪泓烨也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她,那眼神说不上友好,有些凉凉的,看得纳兰锦绣一阵心虚。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好像踢到了什么,然后才醒来的,难道说……那团灰其实是她的脚印?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好像很好。”她说了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

纪泓烨:“……”

“我是说月色,月色很好。”

纪泓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缓慢地道:“你、确、定?”

纳兰锦绣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一看发现,今天晚上竟然有乌云,把月亮都挡住了。她尴尬的戳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和他套近乎,只能垂下头做鸵鸟。

纪泓烨决定不同她一般见识了,这丫头压根儿就跟不上他的思维。他随意用手掸了掸身上那团灰,拿了大氅走到她跟前,将她细细的裹了,柔和地道:“夜间冷,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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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撩

纳兰锦绣觉得纪泓烨掸灰那两下,真是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这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但若是放在他三哥身上,就属实是很有违和感。她低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系斗篷带子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点不规则的地方都没有。

他本是那么喜好干净的一个人……

“三哥,你不换件衣服吗?”她抬起头看着他低垂的脸,这个距离这个高度刚刚好,足够亲密,能保持彼此呼吸相闻。

斗篷带子早就系好了,可纪泓烨依然不想退开。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离她也就更近了,然后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眼含笑意:“说是别人弄脏了我的衣裳,我就不要了,你是个例外。”

纳兰锦绣忍不住笑出了声,唇边那两颗小小的梨涡,看起来十分甜美可人。纪泓烨觉得真是没有人比他的小姑娘更适合笑了,又甜又萌,他忍不住低头又在她梨涡处啄了啄。

“我这个梨涡生得是不是特别好看?”上一世的时候,她也生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梨涡,这种小梨涡要比长在脸颊上的酒窝少见,比较巧的是,徐锦笙也有。

纳兰锦绣此时仰头看着纪泓烨,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着他夸奖的样子。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再者说,她就是好看,即便没有梨涡也一样好看。

“好不好看?”她没耐心了,两手抓着他的手使劲儿摇。

“自然好看。”

纳兰锦绣高兴坏了,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她踮起脚尖,两条细细的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这才是亲人呢。”

纪泓烨只觉得亲自己的那个小姑娘,眉目清然、肌肤如玉、红唇生香……他暗道了声不好,自以为心若磐石,却无意间又被这小丫头给撩了。

“你到底还走不走?”他没好气儿的说。

“走就走。”纳兰锦绣径自先出了房门,由他在后面跟着。心里还在暗暗指责,原来三哥是个不解风情的,谁让她好心好意的亲他,他反倒对她横眉冷对的!活该他一辈子单身。不对,不久后好像她就要嫁给他了……

纪泓烨看着前面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快步赶上她,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她也不矫情,由他牵着。纳兰锦绣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还有点别扭,犹豫着要不要摆个臭脸给他看。

纪泓烨大抵是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她如今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也罢,反正她是要嫁给他的,他总归也是要宠着她的。他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掌心,明显是在哄她。

纳兰锦绣被他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弄的心都柔成一滩水。她三哥以前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一岁,做事情却是进退有度,甚至比那些不惑之年的人都要稳重许多。她一直觉得三哥是不太懂情趣的那种人,总是一板一眼的教训她,却原来也会这般讨好人。

“好了,我原谅你了。”她笑眯了眼睛,侧头看着他。

“那我要好好感谢你的,宽、宏、大、度、了。”纪泓烨故意把那四个字断开来说,打趣意味明显。

“哪有你这样的?”纳兰锦绣嘟了嘟嘴,觉得他又欺负人了,一副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哪样?”

“就是,同个傻小子一样。”

可不就是个傻小子吗?连喜欢人家都不会表达,也就是她心大,换了别的姑娘,才不会上当呢。她这么想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纪泓烨本身有多少女孩子喜欢,即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也有大把的姑娘忘穿秋水。

傻小子!纪泓烨有生以来,从来还没被人这样形容过,他一时有些怔仲,以为她说的同他想的不一样。可他仔细一想,傻小子就是傻子,哪里还有其他的解释?

“徐锦笙!”他眯了眯眼眸,眼底有幽光一闪而过。

三哥从来都不连名带姓的叫她,若是这般唤她了,一定就是生气了,她赶紧讨好着说:“我说的傻和你想的傻不一样,就是很萌很可爱的意思。”

“萌?可爱?”纪泓烨轻声道,明显在怀疑她话语里的真实性,况且他一个男人,不喜欢这两个形容词。

别看三哥年纪不大,人可聪明着呢,都快成精了。纳兰锦绣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三言两语马虎过去,就甩了甩两人交握着的手,堆着一张笑脸:“我哪有说错嘛!只有那些比较年轻的小孩子,才会像咱们这样手牵着手走路啊。”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纪泓烨,他总觉得她玩心重,走路时候也不专心,所以习惯在走路的时候牵着她。其实,两个大人这般走路是不大好看,只是,他还是想牵着她。于是,他丝毫没受她的话影响,依然牵着她。

纳兰锦绣忽然就想起,三哥第一次牵她走路的情景。那时还没有情愫暗生,即便是他牵着她的手,她也没一点风月无边的感觉,如今却是连周遭空气都变甜了。她觉得以三哥这种端方识礼的人,按理说不该跟女子那般亲近,就模样认真地问:“三哥,你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是不是就喜欢我了?”

纪泓烨睨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想多了。”

“真的?”纳兰锦绣持怀疑态度。

“自然是真的。”

“那你是动不动就牵女子的手?”纳兰锦绣眼含笑意,“看不出来啊!三哥竟是这般放得开。”

“我对小孩没有兴趣。”纪泓烨不看她,说得一本正经。

“喂!”纳兰锦绣动手捶了他肩头一下,嘴角撇了一下:“你也没长我几岁,好不好?”

“你还没过十五岁的生日,未成年。”

“那你还不是要娶我!”她实话实说。

纪泓烨但笑不语,眉眼看起来十分温和,重点是受了她的挤兑,他心情好像还是很好的样子。纳兰锦绣觉得三哥是真的很想娶她,不然怎么就能高兴成这样子,却没发现他眼中的笑别有深意。等到后来,她终于明白三哥今日为何这般开怀的时候,却已经是被人吃干抹净了。

两人到了目的地,见良山正亲自蹲守着。他周边还有七八个黑衣人,均是高手,收敛着气息,几乎已经与夜幕融为一体。良山一见他们正要起来行礼,就被纳兰锦绣按了肩膀,她也在草丛中藏身,低声问:“人都在里面了吗?”

良山点头,他对纳兰锦绣的感情比较深刻,因为当初是她救了他。她看着比自己就年长一两岁,处事却很成熟,一点都不符合娇养在闺阁中的郡主形象。他心里尊重她,暗暗觉得她同自己的姐姐一般。虽然他出身低微,又经历过那样的事,自然配不上做她弟弟,不过,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她。

“已经确定他们没有同伙了吗?”纳兰锦绣现在也有点担忧,急着出手,会不会打草惊蛇?就看着良山道。

良山不知如何回答,他也是听路统领指示,路统领名路金程,是纪泓烨带来的千机营首领,目前整个侍卫队都听从他的调遣。路统领肯定是听纪阁老的,只是纪阁老为什么不回复郡主?

“我在问你话呢,你不回答,看着他做什么?”纳兰锦绣对着良山道,她有些不大服气,良山明明就是哥哥派给他的侍卫,为什么看起来却是在听三哥指派?

良山被她问得怔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本性聪慧,知道现在如果自己不解释,郡主肯定会觉得他吃里扒外,就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对情况不大清楚,要不叫叶丙大哥过来回话?”

“你不是已经在这边一整天了吗?”纳兰锦绣觉得良山年纪小,很有可能被纪小白和叶丙强迫着替他们守夜,他因为经历,骨子里可能有些逆来顺受。越是这么想,她越觉得自己必须要护住他,就淡淡的瞥了纪泓烨一眼,话却是对着良山说的:“你是我的侍卫,以后只能听我的,他们让你做什么,你直接拒绝就是了。”

纪泓烨挑了挑眉头,看着良山一脸茫然的点头,显然是没能理解这丫头是在护犊子。好在徐锦策指来的这小子年纪小,而且人还安生,不然,他可不愿意看她这般护着旁的男人。

“三哥,不是要捉人吗,让他们去吧!”

“路金城。”纪泓烨看着眼前的民舍,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属下在。”隐在暗处的路金城现身,态度恭敬,神情肃然。

“动手。”纪泓烨这两个字说得是云淡风轻,而一群黑衣人,则动作迅猛的冲进了民舍。

良山古怪的看了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一眼,想不通刚刚还要问个明白的郡主,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问了。难不成,郡主不敢问?应该不会吧……

纳兰锦绣当然想问,只不过她更清楚,凡是三哥决定的事一定有他的考量,她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如直接等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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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驭尸术

众人进去捉人进行的并不顺利,二十几个千机营的高手,竟是拿那五个人毫无办法。路金城虽然算不上千机营里的头号人物,但也是赫赫有名的,他对自己手下的人,自然有信心。

“只是五个人而已,为什么这么久还拿不下?”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把厚弓大声道。

“统领,里面那五个人实在是太邪性了,竟然刀枪不入,而且他们身上穿着一种奇怪的衣衫,触手一碰就是满手伤。”里面出来一个千机营的侍卫,两只手就像是被针刺过一样,满满的全是血窟窿。

“先困住,不要让他们逃了。”路金城转身对纪泓烨道:“大人,您看怎么办?”

“让人去准备网,先把他们罩住再说。”纪泓烨冷声道,既然是刀枪不入,而人又碰不得,目前要想控制住他们,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纳兰锦绣看都有三个侍卫的手都受了伤,就让他们站到一起,她过去检查伤口,看看有没有毒。那三个侍卫自然知道她的身份,纪阁老未过门的夫人。他们站成一排,把两只手伸了出来,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怕冒犯。

“怎麽样?”纪泓烨问。

“无毒,只是有些奇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纳兰锦绣低声道,透着淡淡的疑惑和不解。

纪泓烨粗略打量了一下,怀疑是软猬甲。只不过软猬甲非常稀有,他们不可能每人都有一件,而且,要包裹全身需要的就更多了。

纳兰锦绣见伤口无伤,想着应该养些日子就会好,就打算回去再给他们调一些消炎抗感染的药膏。现下要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很快有人取了用银丝织成的网,这是千机营特制的武器,这种网很难被破坏掉,不管是什么人被网罩住,都算是插翅难逃了。因为人数上的优势,那五个人很快被网困住,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都出不来。

纳兰锦绣看着网里面的人,除了自称为赛华佗的那位青年面容比较正常,其他人都生得有些奇怪。这种奇怪,让人很难形容出来,明明是衣衫得体,五官普通,扔到人群中都找不出的那种人,可就是给人一种邪里邪气的感觉。

“刚刚是说他们刀枪不入吗?”纳兰锦绣不太确定刚才听到的话,转头问纪泓烨。

“是。”

纳兰锦绣离得他们近了些,发现这四个人皮肤都泛着一种奇怪的白,是那种青白色的。她又看向他们的手,似乎比寻常人的要僵硬一些,忽然有一种特别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这些人也许是死尸。

“纪小白,你去检查一下他们的后颈或是腋窝处,看有没有紫色的斑块。”

“近不了身。”纪小白十分无奈。

“想办法去看一下。”

最后还是叶丙和纪小白合力拉住其中一人的头发,把后颈露了出来。那人的后颈上都是紫色的云状斑块,也就是尸斑。这下纳兰锦绣就确定了他们是尸体,而非活人。

纪泓烨早年在大理寺,如今又在刑部,各种各样的死尸不知道见过多少,对尸斑自然不陌生。可是他无法想象,死人为什么会同活人一样,除了有些怪异以外,基本看不出差别。

“这种情况,你可有头绪?”纪泓烨现在只能问纳兰锦绣了,如果她这位神医都不知道,旁人就更难找出原因了。

“人死之后,身体会僵硬,骨节都没有办法打弯,能让他们起来战斗的,只能是巫蛊之术。这种蛊术在医书上也有一些粗略的记载,只说是魔刹族的秘术,可让活人失了心性为自己所用,也可用来驭尸。”

纳兰锦绣对医术有一种无限的渴望,求知欲很强。她时常会看一些古医书,那里面会记载一些曾经出现过,如今已经灭绝的东西。这种可以用蛊虫驭尸的巫术,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她甚至怀疑过真实性。

“那这四具尸体要怎么处理?”

“火烧。”纳兰锦绣知道蛊虫生命力非常顽强,只要有寄生体,就能繁衍生息。所以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付诸一炬,让它们变成灰烬。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把头转向白日行医的那位青年。五个人里只有这一位是活人,那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就是驭尸人。青年触及到纪泓烨的眼神,眉眼很平静,平静得感受不到生的气息。

“把他单立出来,严审,不论任何代价,都要让他开口,剩下的四个,全都烧了。”纪泓烨冷声道。

刑部的刑罚素来以残忍闻名,不管是什么人,进刑部走一遭,如果还有命在的话也一定会褪一层皮下来。纪泓烨身边的人,自然都知道这次大人是要动极刑了。

有人又拿来一张网,准备把赛华佗和另外四个“人”分开,这时候响起一阵笛声,这笛声来得十分突兀,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几分骇人。

纳兰锦绣有点儿怂了,往她三哥身边靠了靠。纪泓烨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意在安抚,纳兰锦绣的心忽然就变得从容安宁。有他在,她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笛声忽然变了个调子,由之前的凄厉变得和缓许多,就仿佛一个幽怨的少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用笛声思念着自己的情人,如泣如诉。

纳兰锦绣听着这个调子,就想起了前尘往事,那些已经被她封存在心底,准备永远不记起来的往事。心忽然变得无比忧伤,她觉得自己看不到前方的路,两手捂着脸颊哭泣起来。

“阿锦。”纪泓烨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

往常这个时候,纳兰锦绣的心都会柔软下来,可这时三哥的安抚没起到任何作用,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眼前是太傅府里的人跪成一排,是阿爹被带上了囚车,是阿娘弥留在病榻上,是宗玄奕和柳静娴出双入对,然后是那把破空而来的利箭刺穿了她的心口……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般对我!你这个魔鬼……”她又悔又痛,喊了一声,挣扎开来。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正圈着她,禁锢着她的动作,她狠狠的咬了下去。

纪泓烨也觉得有一口不平气积压在心头,但他更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同。他身边的一些人开始双手掩面,剧烈的哭泣,似乎要把平时压抑的所有情绪,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他还在蹙眉思索这笛声是不是什么魔曲,就见纳兰锦绣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怕她伤到自己,紧紧把她扣在怀里。厉声对呆站在他身后的纪小白和叶丙道:“去查这笛声是哪里传来的,必须马上让它停止!”

叶丙循着声音去找了,把纪小白留在原地,两人都知道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把纪泓烨一个人留在这儿。如今那些侍卫都神志不清,姑娘的情况好像也不太好,他们两个总要有个人留在身边照应。

叶丙在民宅附近找了许久,才发现有棵树上站着一个人,他纵身一跃,到了对面一棵树上和那人平视。那人轻飘飘的站在树枝子上,竟是个妙龄女子,她穿了一身绿色衫裙,在视觉上很容易就和树融为一体。

“你是什么人?为何半夜三更在这里吹曲儿?”

那女子不理他,依然悠然自得的吹着笛子,这一次的曲调又变了,连叶丙都心生动摇。他内力极为深厚,一般东西是不能扰乱他心神的,他深知不能再拖,掏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向那人掷去。

绿衣女子见匕首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不得不退步,她这一退就让叶丙有了可乘之机,接连两道凌厉的攻势,把她从树上彻底逼了下来。

叶丙的轻功极好,但他在第一眼看到这女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轻功远不如她,所以他决定把她从上面打下来,然后困住她,让她没有施展轻功逃跑的机会。

绿衣女子的拳脚功夫远不如叶丙,她借机要遛,却被叶丙看得死死的。她一边有些狼狈的闪躲,一边又吹起了笛子,这时便有扇动翅膀的声音破空而来,并且越来越近。

叶丙暗道一声不好,已经发现自己周围多了一些奇怪的飞虫,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是正常情况,如果没有猜错,这些虫子一定是有毒的。他出手又凌厉了几分,已经是不给对方留余地了,他想在飞虫攻击自己之前,先把这绿衣女子制服。

绿衣女子也没想这人这么难缠,本以为招来飞虫一定会有脱身的机会,却不承想还是被他缠住。如果是正面相碰,她怕是连这人的一招都接不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的想法,叶丙很轻松的制服了她,而飞虫也落在了叶丙身上,他顿时感受到银针刺进皮肉里的疼痛。他用力在绿衣女子后颈敲了一下,然后忍住疼痛,把她扛在肩上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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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夜半笛声(二)

在笛声转换成招来飞虫旋律的那一刻,纳兰锦绣已经清醒了。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似乎是回到了上一世,正在亲身经历那些事,以至于她整个人这情况都很不好。她把手捂在胸口,用力吸气,想切实的感受自己确实还活着。

“没事吧!”纪泓烨轻抚着她的发,柔和地问。

纳兰锦绣抬头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眸,心口处那种窒息的感觉,好像骤然减轻了。她握住纪泓烨的手,有些歉意的摇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纪泓烨替她把斗篷裹得紧了些,心头多少有些疑虑。她处事冷静,按理说刚才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难不成她在北疆这段时间,遇到了他不知道的棘手事情?

纳兰锦绣此时也十分心虚,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说胡话,三哥何其敏锐,若是被他知道就完了。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惶惶不安,她已经不敢去看三哥的眼睛。

而纪泓烨却已经收回视线,他看到叶丙扛着个人过来,步伐踉跄。纪小白也看到了,他快速冲过去,把叶丙肩上的人接过来放到地上,扶住他摇摇欲晃的身体,焦急地问:“老叶,你这是怎么了?就捉这么个小娘们儿,你就伤成这样?”

“我可能是中毒了,把这个人看好,别让她逃了。”叶丙勉强说完这句话,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此时纳兰锦绣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她快步过去,给叶丙搭脉,然后对纪小白道:“他中毒了,赶快把他带回客栈。”

纪小白一听说是中毒也不敢耽搁,扛起叶丙就跑。他跑了两步又返回来,见路金城已经让人把绿衣女子绑了起来,正要烧那四具死东西,叮嘱:“我扛着叶丙不方便,你派几个得力的人保护大人和姑娘回客栈。”

路金城淡淡的撩了他一眼,谁人不知纪小白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么多年他一心扑在练武上,活像个武痴。却不曾想北疆一行,他竟也学会关心主子了,看样子往常还真是龙义保护过度。担心纪小白做不好,这做不好那的。

客栈内。

纪小白看着叶丙身上的伤口有些担忧,那些伤明明都不大,就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可奇怪的是创面正在流脓。而且密密麻麻那么多小伤口,怎么看起来都有些触目惊心。

“姑娘,他,他没事吧!”纪小白心里很不厚道的想,还好刚才是叶丙去找人,而他留在大人和姑娘身边,不然现在受伤的可能就是他了。受伤他倒是不怕的,但是这种恶心的伤口还是算了吧!

“无碍。”纳兰锦绣比更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处理过,此时非常的平静。

“那就好。”纪小白听了她的话,总算稍稍放了心,正决定坐下喝杯茶压惊,就又听纳兰锦绣道:“过来把他的衣服脱了。”

纪小白曾见过她施针,以为她现在也要这么做,就没多问,直接把叶丙的上衣脱了。

“还有裤子。”

“什么?”纪小白用活见鬼了的眼神看着她,全神戒备。

纳兰锦绣知道叶丙这是被毒虫咬了,想必身上一定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她是医者,治病救人的时候就忽略了性别。等她见纪小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才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过简单粗暴,就解释道:“他的伤口在化脓,为了控制感染以及创面变大,需要清除腐肉,他腿上肯定也有。”

还要脱裤子?纪小白不敢,这要是换做平时,他也是不好意思的,尤其现在还当着姑娘的面,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大人还在那边坐着呢。大人的姑娘是什么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当着姑娘的面给男人脱裤子,他真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先让开一点。”纳兰锦绣看他犹犹豫豫的,实在懒得再跟他费唇舌,他现在不肯动手,过会大不了让他亲自做。

纪小白这次很听话,往一旁挪了挪。纳兰锦绣拿着一柄细细的小刀,尖部非常细小,在烛火上反复烧着。然后放到叶丙的伤处,把他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割下来。因为伤口多,她一直半低着头,仔细做着,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

纪泓烨走过来用手帕替她试了,她依然忙着手里的活计,头都没抬一下,只淡声道:“谢谢三哥。”

纪泓烨不语,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本来他是想去亲自审审那个赛华陀和绿衣女子,但又觉得过会儿要给叶丙脱裤子,他还是在这盯着比较好,免得纪小白又不受她指挥。

叶丙中毒不深,纳兰锦绣一开始就给他喂了解毒药丸,再把腐肉清除,养几日就好了。她把他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都清理完以后,对着纪小白道:“我刚刚做的,你可都看清楚了?”

纪小白点头,他又不瞎,距离这么近,怎么可能看不清楚?

“那你重复一遍,我刚才做了什么?”

“就是用你手里那把小刀,把叶丙身上所有流脓的腐肉割下来。”

“对,很好。”纳兰锦绣把小刀放到他手里,声音十分平静:“他身上其他地方应该还有,你就按照我刚才的方法做一遍。”

纪小白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这把刀,他手劲儿奇大,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叶丙的肉剜了。而且,让他给叶丙脱裤子,他实在是有些难以下手。可是若是他不动手,难不成要姑娘动手?那可是了不得的!

纪小白正在天人交战,就感觉一道冰冰凉凉的目光缠上了自己。他转头,看见纪泓烨正在看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中有寒光在闪烁,又冷又亮,像极了苏醒的冰川。他顿时清醒,接过小刀,看着叶丙的脸,咬牙切齿:老子这辈子的清白就交待到你手上了。

纪泓烨把纳兰锦的斗篷塞到她手里,“穿好,跟我出去一趟。”

纳兰锦绣其实还有点儿担心,她对纪小白这个楞头青多少有些不放心,她其实想在旁边盯着。可她见三哥看着她,那眼神十分认真,摆明了是自己非跟他出去不可。她穿好斗篷,跟在纪泓烨身后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纪小白:“一定要把腐肉清理干净。”

纪小白点头,他心里觉着自己是被迫的,被迫给这么个粗老爷们儿脱、裤、子!

出了门后,纪泓烨和纳兰锦绣并排走着,纳兰锦绣觉得有些奇怪,三哥这次怎么没牵她的手呢?她侧头看他,见他眉眼平静,仿佛没察觉和往日里有什么不同。她伸手抓了他的衣袖,甩了两下,见他低头看向自己,冲他眨了几下眼睛。

纪泓烨会意,伸手握住她的手,唇畔凝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两人到了收押赛华佗的地方,路金城竟然亲自带人守着。见了他们两人过来,就要往里面带,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对纳兰锦绣道:“姑娘不妨留在这里,里面实在是有些……”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后面的话是什么,三哥刚刚都说了要严审,必然是在那人身上用了手段。她其实是不怕的,而且她觉得一些控蛊之术,除了她也没人能听得懂。

“想去吗?”纪泓烨低声问,带她出来的本意也不是要去审人,而是不想她看别的男人的身体。虽说是医者父母心,但他总归是不愿意的,他的阿锦,不能看别人。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纪泓烨微不可察的笑了,眼睛一片柔和,难掩纵容之意,自然是由着她跟着了。

路金城不仅御下有术,更是很会察言观色,看自家大人的模样就知道,姑娘就是想上房,他也一定是给人拿梯子的。虽然他觉得那血腥的场面,不适合娇滴滴的小姑娘,但是大人没意见,那就都不叫事儿。

如纳兰锦绣所料,一进屋就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蹙了两条秀气的眉,看向绑在柱子上的赛华佗。白日里还衣冠楚楚的青年,此时已经被折磨得脱了相,长发凌乱且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身上全是鞭子痕。

“可吐口了?”纪泓烨问。

“没有。”

“什么都没问出来?”

“没有。”这两个字明显底虚了,路金城内心也是无奈的,鞭刑、针刑都已经试过了,可这人骨头很硬,怎么都不肯说,难不成真的要抽筋扒皮?

纪泓烨没责怪他,只是冷声对着赛华佗道:“你说还是不说?”

“我不知道你把我抓来做什么?更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让我回答什么?”

纪泓烨听了这人接连的三个问题,神色未变,只转身坐到椅子上。路金城让人上了茶水,纪泓烨确实动都没动,只慵懒地单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赛华佗,手指听听敲打着桌面,悠然道:“你既不想说,那我就去问别人好了。”

赛华佗本来平静到有些木然的脸骤然有了变化。他先是眼睛动了动,然后又紧紧抿了嘴唇,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靠在墙上,一副天塌下来都和他没关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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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奇怪的女子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35:奇怪的女子“把那个绿衣女子带过来。”纪泓烨拿起手边的茶盏,低头轻饮了一口,又侧头对着纳兰锦绣说:“你尝尝这茶,应该合你的口。”

纳兰锦绣拿起自己的那一盏,喝了一口,觉得茶香很浓郁,就低头品茶去了。其实在这个屋子里喝茶,一般人都会没胃口,可纳兰锦绣觉得,茶香吹淡了血腥气,而且能让人心神安宁。

绿衣女子被带过来了,看样子路金城的手下还是很懂得怜香惜玉的,男的被折磨成那样,女的倒是毫发无伤。她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靠坐在那里的赛华佗,神色特别的平静,仿佛对面那个虚弱的人,只是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们是魔刹族的人吧,来云水禅心做什么?”纪泓烨放下手中的茶盏缓声道。

“行医。”绿衣女子回了简单的两个字,声音十分清澈动听。

“你借用行医之名,往宁国子民身上种蛊,而且行医之人有带着四具行尸的么?”纪泓烨眼眸眯了眯,耐着性子打了一句太极。

“这都被你们发现了,看样子你们当中有人懂蛊啊!让我猜猜是谁。”绿衣女子把目光停留在纳兰锦绣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遭,笑着道:“就是这位小妹子吧!生得真是水灵,看这皮肤通透的,不知是靠什么养着的,男人么?”

纳兰锦绣本来在喝茶,听见她这么轻佻的话,才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覆着一层轻纱,质地很是轻薄,不仅遮挡不住五官,反而平添了几分神秘魅惑。

“你不回答,我就当是了。”绿衣女子把眼眸转向了纪泓烨,轻笑着道:“好俊的少年郎……”

她的声音柔媚婉转,尾音略长,带出无限缠绵悱恻之意。这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但是也绝对不是少女会有的声音,里面的风情,是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纪泓烨还不到二十岁,可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谁又敢唤他为少年郎?更何况是以这种挑逗的方式?路金城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想着这女子真是嫌命长,连大人都敢调戏。大人做事向来利落,可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神色如常。若说美人他倒是见过不少,也有很多人当做礼物送给他,只不过他心思不在那处。既是无心,那再美的皮囊在他面前也和木头毫无两样,所以他于风月之事上是不大通的,对那绿衣女子抛过来的橄榄枝,自然也就无动于衷。

纳兰锦绣却没他那般淡然,三哥是她的,这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尤其是两人有了未婚夫妇的名分之后。她很不喜欢有女子这般同三哥说话,更不喜欢她用那种眼神看他。

纪泓烨感受到旁边目光灼灼,仿佛要给他身上刺几个窟窿出来。他侧过头看她,对上他小痴汉一般的眼神,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阿锦,你还要不要茶水?”

纳兰锦绣被他这问题问住,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她现在哪里还喝的下去茶,一看见那个女人的眼神,她心里就堵得慌。同为女子,她太明白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种非常感兴趣,并且带着猎艳色彩的眼神。那女子若不是受制于人,只怕早就扑上来了。

虽然她也知道这是那人的一厢情愿,可到底还是介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独占的东西,三哥对她来说无疑是最特别,且是唯一的那一个。她心头有十二分的喜欢,自然是只想偷偷的自己看,别人看一眼她都是不愿意的。

纪泓烨见她沉着一张俏脸,满脸不悦,知道这丫头是打翻醋坛子了,不过他可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虽然这时候他比较想和她说些家常话,但好歹还记挂着要先把正经事办完,就整了整神色,淡淡地道:“把她的面纱摘下来。”

一个侍卫过去,一把就扯掉了绿衣女子的面纱。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应该把,刚刚心里怜香惜玉的那种想法收回来,这简单粗暴的动作,和那四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不得不惊叹这女子的长相,凤眼狭长、鼻梁俊俏、唇部丰满,一颦一笑,媚态横生。这种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秦楼楚馆里那种庸俗、矫做的媚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绿衣女子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冷待,她恶狠狠的瞪了那个侍卫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向纪泓烨,声音依然婉转:“看不出来你是个急性子,你只要同我说,我自然会让你看的,别说是区区一张面纱了,就是其他的也可以。”

屋里的侍卫大多很年轻,都是没有成家的。因为千机营纪律严明,不准狎妓,不准扰民,这些个年轻人都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如今听了如此露骨的挑逗话,有几个脸皮薄的已经涨红了脸。

“我对你的脸或你的任何部位,毫无兴趣!我只是比较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方法,驻颜有术。”

绿衣女子的笑意有一瞬间僵在脸上,随即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她笑意盈盈:“就当你是夸我貌美了。”

“呵……”纪泓烨冷笑一声,说了三个字:“老妖怪。”

纳兰锦绣承认自己被这三个字雷到了,她从没想过三哥还能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气死人不偿命的话。那个绿衣女子是不是要给他气死了?哪个女人不怕被别人说成老,尤其是后面还加了妖怪两个字。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低下了头,偷偷笑去了。

这时候那个绿衣女子,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动作又慢又长,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纳兰锦绣看着她奇怪的动作,骤然想到,那些养蛊之人把蛊虫藏在身上,无处不在。

她觉得侍卫们顾及着绿衣女子的性别,可能并没搜身,那样岂不是很危险?她正要出声提醒纪泓烨,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已经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飞了过来,体积很小、速度极快。

她还没发出任何声音,那东西就落到了纪泓烨耳朵里。纳兰锦绣顿时遍体生寒,不论她给三哥种的是什么蛊,一定会让他们受制于人。

路金城反应过来,对旁边的侍卫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绑起来!”

绿衣女子哈哈大笑,笑得声音很大,而且毫不顾忌形象,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鄙。她任由众人把他绑起来,一点都不挣扎,一双媚态横生的眼眸紧紧盯着纪泓烨,柔声道:“少年郎,我给你种的蛊是情蛊,你注定逃不掉了。”

纪泓烨只觉得有一种刺痛感从左耳一直延伸到了眉心,他伸手抵住,蹙了清隽的眉。纳兰锦绣走到他身边,把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控制不住的在轻颤。

纪泓烨把她的手拉下来,两手裹住,低声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怕。”又把头转向绿衣女子,声音依然平静如初,毫无情绪波动,出口的话却仿佛地狱修罗般残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找死?”

绿衣女子丝毫不害怕,半仰着脸颊,柔媚地道:“情蛊就是情人之蛊,每一对都有两只,一只在我成年的时候,就种进了我身体里,另外一只现在属于你了。”

“我要解蛊的方法。”

绿衣女子依然笑着,红唇微启,淡淡的说:“少年郎,你可真实诚,这情蛊是用来虏获人心的,你觉得会有解药吗?你现在属于我了,而我也属于你。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绿婀。”

“你叫什么与我无关,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把解**的办法告诉我?”纪泓烨的心头有一种十分不舒适的感觉在升腾,他很想上前把缠在绿婀身上的绳子解开,想把她放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在作怪,他绝对不能被它控制。

“情蛊一进入人体就会与主人合二为一,而你身体里的**与我身体里的那只可以互相感应。直白来说,就是我快乐你便快乐,我痛苦你便痛苦,我死了你也不会独活。所以少年郎你要明白一件事,你现在不能把我怎么样。”

纪泓烨坐回椅子上,神态特别平静,他对纳兰锦绣道:“阿锦,你先回避一下。”

纳兰锦绣对蛊虫了解不少,对情蛊也略知一二,她知道绿婀没有危言耸听,情蛊确实有那样的功效。她也深知纪泓烨骨子里特别强硬,最反感被别人控制,此时他一定是在竭力控制情绪。

她现在特别混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解不了这个蛊,绿婀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真怕三哥失手伤了她,那他必然也会受同样重的伤。可看绿婀的样子,也决计不会妥协,她心里生出浓重的无力感。

纪泓烨见她一动不动,只担忧的看着他,往常他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心会莫名变软,会想要一切由着她,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竟毫无感觉……

236:情不由己

记忆明明都在,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依然很清晰。这个女孩子,是他爱到骨子里的,曾让他痛到锥心彻骨,想到夜不能眠,也曾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喜悦。她的一颦一笑,都牵着他的心,为何如今他却像看着别人的故事,逐渐感受不到其中的那份刻骨铭心。

纪泓烨明知道这一切是不对的,明知道她现在一定六神无主,一定很害怕,可他想安慰她的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他忽然对曾经生出厌倦,那些记忆就像是伤口上结的痂,留给他的只有狰狞。

纳兰锦绣已经很久没见过三哥用这种眼神看她,陌生又疏远,就如同她刚刚重生在徐锦笙身上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看她的。

情蛊,真的能控制人的感情么?

“三、哥……”她轻声唤他,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这两个字带来浓浓的回忆,心口的感觉似乎渐渐在苏醒,纪泓烨的理智终究是占了上风。他伸出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揉,声音柔和:“你乖,先回去,我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

纳兰锦绣被他的动作怔住,见他看她的眼神已不似刚才那么疏离,提心吊胆的感觉终于淡去了一些。本来慌乱的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眶一红,就要哭了出来,可随即却又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快回去。”纪泓烨对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用眼神示意路金城。

路金城会意,走到纳兰锦绣跟前,态度恭敬的道:“郡主,如今情况是这样,您也看到了。现下肯定是要动用极刑的,太过血腥,您在这儿恐怕不适合,属下着人送您回去吧!”

纳兰锦绣觉得现在自己在这也确实帮不上忙,她应该静下心来思考解蛊之法。虽然她不精通此道,但是她不是可以联系上师傅吗?师傅医术高明又见多识广,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回到房间后,先是写了封信,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然后按照曲清嘉教她的方式,招来了信鸽。把信鸽送走之后,她之前的慌乱才算是安定下来,能仔细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绿婀和赛华佗以诊病为幌子,往人身体里种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件事情的后果会很严重,这也就是三哥没有去官府,而直接自己动手的原因。本来主动权是在他们手里,如今受了暗算,反倒变得被动了。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希望三哥心志足够坚定,不要被**所扰,等到师傅赶来,一定会有办法的。也不知师傅现在在哪,要多久才能过来?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远的,因为他之前答应过要同她一起去金陵。

纳兰锦绣心里压着块大石头,睡是肯定睡不着了,就去看纪小白和叶丙。有事情做,时间总该能快一些,不然这样继续空等下去,她会抓狂的。

另一边,纪泓烨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手指紧紧握在一起,面容透着骇人的白。

绿婀虽然在极力压抑着痛苦,让自己不要喊出声,但到底还是有破碎的声音传出来。她的十根手指,已经被埋满了银针,疼得连弯都不能打,可她依然不肯说出解蛊的办法,反而忍着疼痛继续调戏纪泓烨。

“把那十根针都取出来,换更长的来。”纪泓烨的声音还同往常一样,只是唇白的都没了血色。

路金城看着他的模样,十分担心,他想让大人不要继续折磨绿婀了。可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大人素来我行我素,除了郡主敢对他说不,其他人谁敢?

绿婀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湿透,她强忍着银针被抽出的疼痛,抬头看着纪泓烨,声音早不复之前的婉转,沧桑如老妇:“你这么折磨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别忘了我的痛苦你也感同身受。”

众人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才明白大人刚刚那句老妖怪的由来。如若真是妙龄女子,声音再沙哑,也不会是这般沧桑。而且这女子现在已不复之前的年轻貌美,脸上有了细细的纹络。看样子她还真是用了什么邪术保持容颜,她实际年龄可能和他们的祖母差不多了。

“那我们就看一看,谁能撑到最后!”纪泓烨眉眼早已不复平时的温和,如同冰封三尺的湖面,冰冷、平静、寒意迫人。

十根银针刚刚被依次抽去,便又有更细长的针刺入指尖。绿婀看着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目光里夹杂进了怨毒,她痛苦的嘶吼着:“你手上还戴着佛珠,想必是个信佛的人。佛语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祖若是知道你这般歹毒,一定会惩罚你的!”

纪泓烨的痛苦一丝都不比她少,可在他面上依然看不出痛苦的神色,他吐字清晰,字字有力:“若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那世间人人皆可成佛,又怎会有你这样的魔物存于人世?既然天不惩戒,那就要有人替天行道,这就是屠刀要存于人世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你的佛性,假慈悲。你为何说我是魔,而你自己就是佛了?你毫无慈悲之心,同我又有什么两样?”

纪泓烨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养精神,淡声道:“路金城,我不喊停,你就不可以停。”

路金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让侍卫们继续。银针一次一次的被抽出,又一次一次的刺入,绿婀的十根手指已经惨不忍睹,新鲜的血肉都在外面翻着。她声音哑得像野兽,却还是不愿交代解蛊之法。

另一边的赛华佗终究是忍不住了,他扑过来,厉声道:“这么下去你生不如死,你就交代了吧!”

绿婀咬牙切齿:“没用的东西,我白养你一次,我就是疼死,也要拉他做垫背的!”

“你放弃吧!没有用的,他就是死了,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你就是把云水禅心变成傀儡城,卢辛也不可能回来了。”

卢辛两个字对绿婀似乎意义非常,她忽然就变得歇斯底里,厉声诅咒:“你滚!你个肮脏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提起他的名字?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赛华佗却不打算理她了,他对着纪泓烨道:“云水禅心的人种在体内的蛊,我可以解,只要你不再继续折磨她。”

纪泓烨握着椅背的指节都泛着白色,声音比平时暗哑了几分,吐字却依然清晰:“不解了我体内之蛊,我就不会放过她。”

“现在我虽然解不了**,但给我一些时间,我应该可以的。”

纪泓烨撩都没撩他一眼,只勾了下唇角,一向温文如玉、谦谦有礼的人,此时说话也带了几分讥讽:“那就等你能解的时候,再来和我谈条件。”

赛华佗的脸色惨白,只那一眼,他便看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态度,他心性异于常人坚定,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可能退让。他明白自己骨子里缺的,就是这种坚不可摧的东西,可他确实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不去救绿婀,做不到对这一切孰视无睹。他轻轻走到绿婀身边,单膝跪地,看着往常高高在上的女子,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所有人看见她现在这幅样子,大抵都会露出厌恶鄙视的目光,可他并没觉得她丑陋,甚至往常他也没觉得她美丽。

他只知道她对自己恩重如山,当年若不是她从北燕铁骑下救了他,他早就变成一摊肉泥了。如今他衣食无忧,甚至饮食起居还有人照料,这都是她给他的。如今她遭了劫难,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救她于水火,就当是还了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行针刑的人在纪泓烨的示意下停手,退开一段空隙,让他们可以说话。绿婀看着赛华佗,声音哑得几乎已经听不清:“你不要试图说服我,况且你是我养大的,心里应该很清楚**与其他蛊虫不同,它根本就没有解法。”

赛华佗颤抖着手,将绿婀散乱的长发,整理的顺服了一些,声音同样是哑的:“如若不能解,就将他身上的蛊转移到我身上,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

绿婀先是冷眼看着他,然后讽刺大笑,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半眯着眼睛道:“乔士舍,我早就看出来你的狼子野心,想要我?哈哈哈……你配么?下贱东西!想跟我做情人,劝你早死了这份心。”

“你不转,就等着被人折磨死么?”乔士舍没有因为她的轻视而愤怒,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他想折磨尽管来,我活了这许多年,难不成还会怕那个黄毛小子?”绿婀的面部表情极为狰狞:“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会不怕死,他若是真的不怕,又为何会同意让你来说服我?所以,我不会输的,也不可能输。”

“我决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包括你的身份和来历,我不想再让你为了那个魔鬼卖命。”乔士舍不顾绿婀怨毒的眼神,声音很平静,面容也很淡定。

237:蛊女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37:蛊女“你懂什么?我的事不需要你管!”绿婀一听乔士舍要接自己的老底,顿时急了。

纪泓烨在一旁看着,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乔士舍是绿婀的心腹,知道她很多事情,也许,这就是一个突破点。人活的久了就会老成了精,变得很麻烦,尤其是像绿婀这种修炼邪术的女人,更是难缠。硬碰胜算不大,那就从内部着手,他要乔士舍防线崩塌,任他予取予求。

乔士舍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纪泓烨和绿婀这场角力中的关键人物。他的眼睛被情感蒙蔽,一心只想救绿婀,孰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她的弱点。正是因为乔士舍的能力,所以他才一直是绿婀做的替代品,甚至不能称之为替代品,应该说是一枚弃子。

这次的云水禅心之行,绿婀是要把这里变成傀儡城。而且,她打算等到成功之日,就把乔士舍也变成傀儡。她在这世间已经活了一甲子,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尤其是男人。

在她发现乔士舍对她付出真情的时候,她就决定要让他死了。她虽有无数男人,但每一个,都是她为了维持容貌形体而不得不接受的。她从未对他们交付真心,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配,她的心早就随着师兄去了,虽然一直到死,他都没爱上她。

乔士舍见自己说服不了绿婀,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纪泓烨。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信服于这个青年,觉得落入他的手就无法逃脱。他平静的叙述着一切,只希望纪泓烨能看到他的诚意,不要逼得绿婀那么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研制出解**的方法。

绿婀听着乔士舍的话,态度由之前的愤恨变成绝望,这种绝望来源于事实带给她的难堪。曾几何时,她曾是溯古城城主最得意的小弟子,是整个溯古城最美丽的女子。她爱上了自己的师兄秋隐,想等到成年就嫁给他。

秋隐年长她五旬,却在她成年那一年,向城主禀明与师姐时丹情投意合,请求娶时丹为妻。她又怨又恨,她以为是师兄一直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郑重其事的去表白。可结果,师兄还是选择了,样样不如她的时丹。

她歇斯底里的质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平淡无奇的时丹。秋隐当时的反应,成了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的梦魇,他说:“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时丹样样都不及你,但在我心里,时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最后秋隐都娶了时丹。绿婀在这期间从没放弃,她总认为秋隐是被时丹迷惑了,只要过了新鲜感,就一定会厌弃的。到时候师兄更能发现她的好,发现他们才是合适的一对。可结局与她预测的恰好相反,秋隐不仅没有厌倦时丹,反而珍之重之。

绿婀心中积压了无数仇恨,从最初的恨时丹,到连同秋隐也一并恨上了。于是,她开始疯狂的报复。她先是毁了时丹的脸,她以为这一次秋隐一定不会要时丹了。到时候她就趁虚而入,等到秋隐爱上她的时候,她再把他抛弃,她要让他尝一尝,痛到刻骨铭心的滋味。

当然结局也没能让她如愿,秋隐依然爱着时丹,甚至是呵护得更厉害了。绿婀终于忍无可忍,她杀了时丹。不论是蛊虫,还是武功,时丹都远不及她,她本可以轻易杀了时丹,但她没有,她选择了一个非常残忍的方式。

她的痛苦煎熬,她的仇恨,在时丹这惨叫声中得到了最大升华。她没有感受到放松,反而更加痛苦,因为她实在无法解释,如此草包的一个时丹,为什么能让秋隐念念不忘,而且非她不可。

秋隐赶到的时候,时丹早已经死透了。他看着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妻子,没有喊叫,没有哀嚎,也没有质问,只是特别平静,平静的仿佛是一潭死水。他抱起时丹,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看着绿婀道:“这下你满意了?她死了,你就可以放过我了,对么?”

“当然不会,因为伤害是你们两个给我造成的,是你们让我成了溯古城的笑柄,所以你们两个都得死。”绿婀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论武功和才智她都不及秋隐,她根本就杀不了他。

秋隐哈哈大笑,笑得毫无风度。他是那么端方识礼的一个人,绿婀,甚至是接触过他的所有人,从来都没见过他这副状若癫狂的样子。他对绿婀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这些话支撑着绿婀活到现在,也让她有了更深的执念。

他说的是:我十岁那年,城主带回来一个女孩,生得玉雪可爱。我当时正在城中栽柳树,她跑到我跟前说喜欢。我当时以为她喜欢的是柳树,所以就给她取了名字,叫绿婀。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可爱,我心里当然是喜欢她的。可我喜欢,别人也喜欢,尤其那个人,还是我不能争的。我一直以为这么默默的喜欢她也可以,可她偏偏要喜欢我,然后那个人自然不会允许,我就只能娶了时丹。

我一心对时丹好,希望你能知难而退,可你依然不放弃,还做了那么多事。我对时丹本就心有愧疚,你越是伤害她,我就越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我加倍的对她好。但我低估了你的心,我不敢相信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竟然是一副蛇蝎心肠,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绿婀,从你决定伤害时丹,把自己所有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喜欢你了。即便是在心里偷偷的喜欢,我也不允许了,因为你根本就不配。也是你让我终于发现,不知不觉中我爱上了时丹,我会随她一起去。

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平,你想怎么惩罚我们,暴尸也好,把我们分开也好,我爱的都是时丹。而你这辈子,注定就只能和城主那个不死不灭的老怪物在一起。

秋隐说完这些话就自断经脉而亡,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时丹。

同门那么多年,秋隐很了解绿婀,她的确选择了把时丹曝尸三日,然后又挫骨扬灰,但她始终没有对秋隐下手。秋隐变成了她的一场执念,因为爱而不得。她把他的尸身放入冰窖又用了固尸水,这么多年他尸身不腐,鲜活如初。

绿婀在研制一种蛊,只要能成功,就可以复活秋隐,所以她太怕自己老去了,怕秋隐醒来的那一天发现她已经容颜苍老,不是他心中的绿婀。所以她只能和城主交易,甚至不惜修炼邪术,用男子的精元来维持容貌。

这世上能让她容颜不老仍如同少女一般的,就只有城主。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也是后来她才发现,城主所谓的喜欢并不是真心喜欢,而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身子与一般女子不同。

她是七月十五那日的生人,在溯古城中,这一日被称为七月半,就是极阴煞的鬼节,而她恰恰又是在子时出生。这在寻常人家大概也做不得什么,只是在练蛊人眼中就非比寻常了,这个时候出生的练蛊女子,被称为九阴蛊女。

九阴蛊女以完璧之身练蛊,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养活的蛊,便是蛊王。蛊王有奇效,即便是脏腑破裂,也能让其恢复如初,筋脉尽断,亦可连接起来,是真真正正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蛊。每个九阴蛊女,间隔七年便能练就一只蛊王,所以城主才不许她动情。

绿婀最终为城主练了三只蛊王出来,然后她发现自己老了。她的皮肤不再光洁,脸上开始伸出细细的皱纹,那是她从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秋隐已经越来越远了。

所以她不再一心乖乖练蛊,她开始摄取男子的精元。城主知道她非完璧之身,已经不可能再练就蛊王,却依然没有杀她,而是把她当成了工具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她不知道城主那个老不死到底在谋划什么,但他要云水禅心变成傀儡城,那她就会协助他。等他志得意满那一天,就会让她达成所愿。

她才不管什么助纣为虐,这么多年她等秋隐等得那么辛苦,她心里的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只要能复活秋隐,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变成傀儡又怎样,她根本就不在乎!

纪泓烨听完了乔士舍的叙述,看着脸色灰拜的绿婀,讥讽的勾了唇角:“你师兄还真是了解你,他临死前的那一席话,让你这辈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

绿婀看着纪泓烨,如果说她之前觉得这个男子秀色可餐,可以做自己的榻上宾,她甚至觉得可以留他一命,同他长久一些。如今,她看着那张被折磨的同样毫无血色的面颊,竟然无端生出一些恐惧。

这男人温和的时候可以让人如沐春风,深沉的时候又仿佛地狱里来的恶鬼……

238:害怕失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绿婀心里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个人口中说出的答案,一定是可以让她崩溃的。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也许是她心里的怀疑在作祟。这么多年,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她都成了被困在网中的一只茧,永远没办法破茧成蝶。

纪泓烨忍着钻心噬骨的疼痛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绿婀。声音如同地狱来的鬼魅那般冰冷无情感:“你师兄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而且他非常恨你。所以才会在临死的时候,对你说出那样一番话,让你想放弃都不能,然后困在自己心魔中一辈子。”

“你胡说!”绿婀颤抖着站起来,身子佝偻着,渐渐显现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你没见过我师兄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君子,永远都不会做昧着良心的事,更不可能说谎!”

“你杀死了他的妻子,也希望自己能死在他的手上,这样你就解脱了,一了百了。她知道你心中的想法,所以才不让你如愿。这世上最让人念念不忘的永远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失之交臂。”

纪泓烨说完这些话,便转身就要出门去了。绿婀从他身后叫住他,僵硬着问:“你就是知道了这些又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是些无用功罢了。**我依然不会给你解的,你只能受我摆布。”

“自然不会是无用功,起码我知道了你此行的目的,也知道了你背后的人。一个溯古城,我还没有放在眼里。”纪泓烨回头冲她讥讽的勾了唇角:“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一是解蛊,二是日日饱受针刑之苦,一直到你死为止。”

绿婀眼底满是怨毒,她怒声嘶吼:“让我替你解蛊,休想!我受折磨,你又能比我好上几分?最终也不过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罢了。”

纪泓烨却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虽然体内气血翻涌,虽然非常想要接近她,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无比清楚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感情,这一切不过是体内的**在作祟。他真正爱着的那个人,应该还在等着他回去。

纪泓烨回到客房的时候,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纳兰锦绣一直衣不解带的在等他,最后困极,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侧头看她。他本是对她极为喜爱,每次她毫无防备的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怎地如今,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若不是那些记忆很深刻,怕他真的要把她当做陌路人了。

纳兰锦绣在睡梦中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那种感觉让她不大舒服,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她骤然醒转,却对上了纪泓烨的一双眼。

她一愣,总感觉有什么不同了。三哥看她的眼神素来都是温和的,即便是他做了刑部尚书,入了文渊阁后,整个人由之前的温和变得凛冽,对她却也是一如既往。

可如今,三哥的眼神让她特别陌生,太过平静,也太过冷冽,比刚刚还要疏远。她内心忽然无比恐惧,是一种会失去的恐惧,她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轻声唤他:“三哥。”我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安定一些。

这个声音细而小,透着十足十的小心翼翼。纪泓烨静静看着她的手,心里有一种想要把她拂开的冲动,可意志终于还是控制了手上的动作。

“三哥,我们别管这里的事情了,回金陵去吧!我有点儿害怕。”纳兰锦绣更紧的握着他的衣袖,心里的不安愈盛。

纪泓烨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无心人一样,可记忆偏偏又如此清楚,他就喜欢过这一个姑娘,又怎么会不清楚?他压下心里的不适,僵硬着手去摸她的头发,声音非常柔和:“不怕,过几日就回去了。”

纳兰锦绣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也不想把事情都往坏处想,可她心里就是特别不安定。她怕她终于能同三哥在一起了,却因为**的原因,最终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三哥,你会不会,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纪泓烨摇头道:“不会。”

“可是**会左右人的感情,你……”

“不会。”纪泓烨淡声道:“千人千面,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左右,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爱上对自己施蛊的那个人。”

“三哥不会爱上她,所以也不会忘记我吗?”

“当然。”

“为什么?”纳兰锦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只有听到他亲口承诺,才能稍稍去除她内心的不安。

纪泓烨静静看着她,脑海里努力记起他们的曾经,记起她曾带给他的欣喜或者是感动。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认真,然后微弯了弯唇角,笑道:“因为你是阿锦,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你。”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撞了一下,产生剧烈的晕眩感。又像是喝酒的人刚好到了微醺的状态,一片懵懵然。怪不得她三哥从来都不说情话,原来一说就是这般惊天动地。

纪泓烨这话是由着自己的记忆说出来的,在那里,这姑娘确确实实是无可取代的。可当他说出来,嘴里却觉得不大是滋味,好像有一点儿酸。再去看这丫头的表情,痴痴傻傻的笑着,透出一丝丝甜。

他忽然想起在自己还没有喜欢上她的时候,也是这般心如止水。他甚至无法理解,当初的他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女孩子动心,有了那些磨灭不掉的情意?她,同他的追求比起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纳兰锦绣在某些时候虽然有点呆,但这不代表她迟钝。她能感觉到三哥在极力安慰她,也能看出三哥眼神里的茫然。她很想替他把眉间的褶皱抚平,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奢求过多,来日方长。他如今在排斥她,虽然知道是**作祟,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去睡一会儿。”纪泓烨柔和地道。

看着他苍白的脸,纳兰锦绣的心口一阵酸胀,现在饱受煎熬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她不仅没帮上忙,还一直要他安慰,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看你脸色不好,你也去睡吧!”

“好。”纪泓烨起身出门,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满脸的茫然,却在眼睛触及到他的那一刻笑了,还朝他挥了挥手。

纪泓烨蹙眉,心里总有一种不大舒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话想同她说,可确实又不知该怎样开口,最终还是提步出门去了。

纳兰锦绣根本就睡不着,她在窗前来回踱步。不知道师傅有没有收到她的信,不知他几时会赶来同她会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却是对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窗外有人轻敲了敲窗棂,她打开窗子,曲清嘉在窗外笑眯眯的。她见到他,忍不住欣喜地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你和你三哥你侬我侬的时候。”

纳兰锦绣无语,他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若不是已经确定他确实是她的师傅,她真想把他当成登徒子打包处理了。

“我让你过来,不是打趣我的。”

“你如今叫师傅连个您都不用了,尊师重道懂不懂?”曲清嘉大摇大摆坐在窗口,一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样子。他在怀念这丫头以前,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是把他奉若神明,就差没供起来了。

纳兰锦绣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可她实在没法小从前那般对他。归根究底原因还是,以前不知道他的年纪,也不知他行事作风是这般不羁。现在她一想到自家师傅,除了医术高明以外,就只能想起为老不尊。可一细想又觉得不恰当,他明明一点儿都不老。

“好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逗你玩儿的,瞅你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曲清嘉从窗户上跳下来,坐到桌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就狠狠的吸了一通。咕咚咕咚几声,一壶茶水就见了底。

纳兰锦绣特别想问一句,你是渴死鬼变成的么?可她忍了忍还是没说出来,这句话由徒弟对师傅说出来很是冒犯。她虽然觉得自己的师傅有些奇葩,但到底师傅就是师傅。

曲清嘉收到她的信就快马加鞭赶来,路上真是连口水都没喝。他对自己的小弟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她个性独立、处事沉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断不会在信中那般焦急。

“你在信中只说了**,原委都没交代清楚,现在跟我说说。”知道她着急,曲清嘉也就不绕弯子了,直接切入主题。

纳兰锦绣只好把来龙去脉都同他交代清楚,本以为她师傅听了也会犯难,毕竟蛊虫这东西实在是难缠。谁知道曲清嘉的反应稀松平常,他淡声道:“溯古城出来的那些害人东西,早晚拔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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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一蛊双生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39:一蛊双生纳兰锦绣一听曲清嘉的话,顿时就愣住了,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消化消化,她有点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溯古城本就是个极神秘的地方,加之那里用蛊高手比比皆是,现在这个绿婀就够棘手的了,他怎能说的如此轻松?

虽然不想认为她师傅在吹牛,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确实是在吹牛。纳兰锦绣这般想着,眼睛也就怀疑的看着他了。

曲清嘉本来还想问问现在的形势,一转眼对上他小弟子的目光,心顿时凉了半截。她那是什么眼神?我想白日里见鬼了。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质疑,尤其还是他的小弟子,这让他十分不高兴。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总归是心疼她的,看了看她的样子,忍不住道:“来日方长,为师也不急于向你证明什么,你先睡一觉,醒了再说。”

“你觉得我现在能睡着吗?”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睡不着也得睡,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别让我去睡觉,我现在就想知道,对于**你有没有法子。”

“有是有,只不过有些棘手。我要考虑下,看看能不能想出别的法子。”

纳兰锦绣一听有法子,也不管是什么了,一个劲儿的催他,非要现在就知道不可。若不是碍于纪泓烨刚回去休息,她真想现在就把他拉出来试一试。

“一蛊双生。”曲清嘉神情严肃地道。

“一蛊双生?什么意思?”

“就是用你三哥体内的蛊,培养出一只蛊母来,种在另一女子的身上。”

曲清嘉说到这里纳兰锦绣就明白了,**是成双成对的,如若能培植出蛊母,那三哥体内的蛊王自然就能解。

“我知道两只**需要男女主人同意,方可从人体内出来,重新结合在一处。但是怎样把它们引出来,我不懂。”

“只要心甘情愿蛊虫自然好引,棘手的是培养蛊母。还有就是你对解**有误解,不是把它们引出来,而是引到女子身上。”

纳兰锦绣见曲清嘉神色凝重,便知道是有难处的。但她必须救三哥,再苦再难,也绝对不能放弃。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毫不犹豫地问道:“师傅,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培养蛊母需要先在你体内种下幼蛊,然后用你三哥的血喂养你的蛊。你的蛊感受到蛊王的存在,会自发变成蛊母状态自保,等你的蛊足够强大,就可以把蛊王转移出来。”

“需要多久?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曲清嘉无奈叹息:“时间倒是不久,三日足够。只是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转移,就是要把你三哥身上的蛊转移到你身上。到时候人和蛊就是相辅相成,从体内拔出它们不难,只不过对人体损害极大。谁都不会为另一个人吃那么多苦,这也就是很多人说**无药可解的原因。”

纳兰锦绣蹙眉,原来**最后会种在一个人身上,那会是什么结果?她竟然有了自己会喜欢上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从师傅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两只蛊在一个人身上,一定是件极为痛苦的事。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些解了**就半死不活的人,是因为没遇到我。有我在,给你调养个三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纳兰锦绣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不过还是有些担忧:“一蛊双生会有什么危险吗?”

“当然有,因为你的蛊并不是真的蛊母,所以它们融合的过程会很困难,甚至最后它可能被蛊王吃掉,功亏一篑。”

如果是那样,那也就是把三哥体内的蛊王,转移到了她身上而已,到时候大不了再寻求解蛊的法子,她没有犹豫,颔首:“我不怕。”

“不怕?”曲清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解释:“你可知道,有人为了引出体内的蛊王,培植了十几次,最终还是失败了的?融合的过程会血脉相冲,会让人痛不欲生,也有人熬不过去,最后选择了自杀。”

纳兰锦绣知道他不是在恐吓她,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试一试。因为,她不能让三哥出事,绝对不能。

曲清嘉对上她的眼睛,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丫头的眼眸十分坚定,就是那种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他低叹:“真不知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情,心甘情愿者甚少。”

“我们开始吧!”纳兰锦绣片刻都不想耽搁了。

曲清嘉从衣袖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她,“里面有一粒红色的蜡丸,你吃了便可。”

纳兰锦绣毫不犹豫的吃了,身为一名医者,她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十分敏感。药丸服下去后不久,就能感觉到血液流通比往常快了一些。

“要怎样用三哥的血喂养蛊母?”

“不急,幼蛊需要时间成长,你先睡一会儿,醒来以后就可以了。”

“我睡不着。”

“这可由不得你。”曲清嘉指了指床榻,道:“我会给你施针,加速幼蛊成长。”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倒是什么都没说,乖乖的去床上躺着。曲清嘉几针下去,她脑袋就开始迷糊,临睡前还不忘叮嘱:“若是我三哥问起这过程艰难与否,还请您不要告诉他。”

曲清嘉行医多载,早就看淡了生死,现在却有些动容。死并不可怕,但是这世间又有谁会甘愿为别人承生死危险?他摇了摇头,语气中不无可惜:“你于医术上极有天分,是不世明珠。若能心无旁贷随我行医,必能青出于蓝,只可惜……”

曲清嘉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活得有点久了。换做以前他肯定会认为,这样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而如今他却觉得,这样一份情感,来之不易。他应该呵护着,就当是替他的小弟子达成夙愿。

曲清嘉用在纳兰锦绣身上的,并不是普通针灸。他在针尖上涂了药,这种药能最大程度加速血液流通,可以促进幼蛊生长,但这药用在人体上必然是会吃苦的。

纳兰锦绣睡得不好,感觉身上一直疼,仿佛有人在用针扎她,可眼皮又特别重,怎样都睁不开。等她终于可以张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下午。吉祥如意守在她身边,一人拿着一条帕子给她拭汗。见她醒来,干嘛问她感觉怎么样,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曲先生呢?”纳兰锦绣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难听,想来她睡这一觉,还真是没少受苦。

“我在这。”曲清嘉推开房门,手里还端着一碗汤。

纳兰锦绣靠着床头坐着,精神不是太好,看了眼曲清嘉手里端着的东西,哑声问:“可是给我的?”

“嗯。”曲清嘉把碗递给她,缓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在吃食物,饿了就喝这个东西。”

纳兰锦绣看碗里面的汤水,还算清澈,只微微泛着黄,她尝了一口,又苦又涩。想到自己未来几日只能吃这个东西,她内心也是有些崩溃的,转念一想,有的吃总比饿着强,于是两手捧着碗,一口气都喝掉了。

“你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纳兰锦绣听到曲清嘉的话,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她不知出了多少汗,反正感觉骨头都是酸的,就起身随吉祥如意去洗漱换衣。

“姑娘,您还疼么?”如意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看样子是哭了不少。

“不疼。”纳兰锦绣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说了实话,这两个丫头大抵是要哭死的。她真是想不通,女孩子都这么爱哭的吗?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现在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她也没胡思乱想多久,就被吉祥拉着坐到了桌子旁。她抬头看见纪泓烨坐在另一头,神色淡然,他手边有一只白玉碗,里面是一片焦灼的血色。

“我动手了,会有点疼,你忍着。”曲清嘉说完,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挽了她的衣袖,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她的手腕。其实没有多疼,就是凉凉的一下,也可能是她身体本就疼痛着,所以对这一下已经没有感触了。

她的血滴在盛有纪泓烨鲜血的碗里,然后她就感觉到像是有什么要挣脱牢笼,破体而出。这种感觉非常焦灼,身体似乎都跟着热起来,热到极致就是疼痛。是一种锥心彻骨,筋脉都要爆裂的疼痛。

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但她觉得应该是很可怖的,因为她听到了吉祥如意的抽泣声。她甚至看见自己手背的血管,已经从皮肤上立了起来,手是这般,只怕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伏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汗水从额头滚落,整个人疼的连腔调都变了:“让他们都出去。”

曲清嘉自然知道他的小弟子在想什么,她是一个骨子里特别骄傲的女子,如今这副模样,她不想别人看到。于是,他开始撵人了,以他这种老不羞的态度,自然没人能撑得住。

240:无处可去

吉祥如意还有纪小白,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不愿,也都被曲清嘉撵出去了。纪泓烨依然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身姿如松,一动不动。

曲清嘉觉得这青年年纪不大,气场却是挺足的,他都那样赶人了,他还能一动不动,也不知这脸皮是有多厚。别的他不敢保证,但如果比脸皮,他可没怕过谁。

他心思一到,就想再说几句话恶心恶心纪泓烨。可他转念一想,他小弟子如今吃的苦不都是因为这个人吗?他应该知道,也应该看着,不然他哪里会知道他小弟子的好?于是他就不赶他走了。

纪泓烨静静看着纳兰锦绣,她却连头都不肯抬,整个人都趴伏在桌子上,只有瘦弱的背脊在不断轻颤着。她应该很痛苦吧!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痛?他伸手想要触碰她,最终还是在半空中顿住了。

心里明明是没有感觉的,可脑海中翻腾的记忆,又在不断叫嚣着什么,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冥冥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的烟火,他低头亲吻她,她踮着脚笨拙的回吻他。明明只是那么一个场景,却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疼,虽然那种疼很轻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三哥,出去,求你了……”她哑着嗓子,怎么都不肯抬头。

她这一声三哥,同他脑海中的众多声音重叠,那些声音反反复复的在说话,每一句都不相同,只有三哥两个字始终如一。胸口的一丝痛楚被放大无数倍,他终于在中了**之后,感受到除绿婀外,别人带给他的疼痛。

会痛,说明他还活着,说明他没有因为**而变成行尸走肉。纪泓烨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出门去了。

纳兰锦绣看他终于走了,才敢从桌子上抬起头,她问曲清嘉:“师傅,还要多久它才会出来?”

曲清嘉也有些心疼,毕竟这个丫头是他唯一的弟子,他叹息着说:“你再忍耐一下,就快了。”

纳兰锦绣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即便唇边人已经泛了血腥气,她还是觉得不够。她忍耐着不让自己情绪崩溃,可身体越来越难受,就仿佛是血管要崩裂开。她一手紧紧握住桌角,另一只手还停留在碗边。等她终于忍不住,凄厉地低泣了一声的时候,那只蛊终于出来了,就从她手腕上的血管里爬了出来。

那个场景有说不出的诡异,白皙的手腕上还染着鲜血,通体黑色的一条长虫子就那样爬了出来,落到碗里。然后它开始疯狂的吸食碗里的鲜血,身体以飞快的速度成长。

纳兰锦绣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她看着眼前让人恶心的虫子,想到过会儿它还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忍不住一阵寒意。她虽是一名医者,也曾用过蛇胆入药,但她从来不肯自己去取,因为她天生对这种软体动物有一种莫名恐惧。

“你若是怕,就不要看了,过会儿我会帮你的。”曲清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蛊王属阳,蛊母属阴,你养了它会畏寒,去外面晒晒太阳,可以舒服一些。”

纳兰锦绣起身出门,眼前看东西不是特别清楚,手脚也有些发软,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对着日头眯起了眼睛。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一道人影逆着光出现在她跟前,她抬头,看见纪泓烨站在那里。明明还是以前那个人,明明就是她的三哥,可眉眼间的温和已经被冷漠取代,那双冷肃的眸子里,除了一片漆黑外便没有了别的。

“你怎么过来了?”她笑了笑,觉得这时候能看见他真好,本来还飘忽的心一下子就熨帖了许多。

“你不应该这么做。”纪泓烨冷声道。

她侧头,说真的,不太能习惯三哥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她压下心里的不适,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这里到金陵还有几日啊!”

她觉得一切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她知道自己可以撑下去,但这个过程实在难熬。她只要想到,解了蛊他们就可以回金陵,到金陵以后他们就会成婚,时间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放弃吧!”

纳兰锦绣蹙眉,“你是说替你解蛊吗?”

“是。”纪泓烨满脸冷然。

“我不同意。”

“你怎知我就没有其他法子解蛊?”

“有,就是你要说服绿婀,让她同意才可以。但你知道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绿婀不可能同意的。”

纪泓烨闭眼,心中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不能让你继续这样做。

“纪小白,先带她回去。”纪泓烨转头对纪小白道。

纪小白有些犹豫,说真的,大人一向纵容着姑娘,连带着他都觉得要听姑娘的话。如今却要违背姑娘的意思,他一时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纪小白,你要我重复几遍?”纪泓烨冷眼看着他道。

纪小白觉得他的眼睛仿佛是两把利刃,直直的在他身上穿着窟窿,他硬着头皮道:“大人,要不你再和姑娘好好说说?”

纪泓烨刚要说什么,就见纳兰锦绣用眼神示意纪小白。纪小白仿佛得到了什么诏令,头也不回的跑了,那模样怎么看都象是仓皇而逃。然后,她就要推门进屋,却被纪泓烨握住了手。

“不许去!”他声音听着还算平静,内心却早已经怒海滔天。他记得自己很久没有这般愤怒过了,那条恶心的虫子现在就在碗里,她要怎么做?吃了它么?

“三哥,我知道你是怕我受苦,但我们没有退路了。”

纪泓烨觉得自己似乎分割成了两半,心是冷漠的,想做一个旁观者。意志却是不允许,不想让她受苦,即便是为了他,他也不能容忍。他一字一顿,声音冷漠:“是我,不是你。”

“有差别么?”纳兰锦绣看着他,暗道:“我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当然有差别,我是我,你是你。”

他这话让纳兰锦绣莫名有些难过,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到底说的太绝情了些。她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三哥有**在身,冷落她也是正常的。可纪泓烨的另一句话,彻底让她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说:“你走吧,回镇北王府去,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我……”纳兰锦绣结巴了下,她不太想开口求他,可她又觉得他是认真的。

“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甚至想不通,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你。”

这话无疑是特别伤人的,纳兰锦绣僵在原地许久,忍住身体和心里的不舒服,伸手握住他的衣袖,她说:“三哥,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我听了有点难过。”

她曾经的骄傲在上一世的时候被人抹杀,这一世,她觉得好像又是如此。她理解三哥此时所受的煎熬,但她现在也很疼,她希望他能哄哄她,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那样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疼了。

“我让纪小白送你回去。”纪泓烨觉得这是最妥善的安排了,徐锦策会照拂她。

“你又不要我了么?”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到底要抛下我多少次呢?纪泓烨,你说,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的脸苍白得像鬼,一双大眼睛乌幽幽的,她不哭,他却能深刻体会到她的痛。纪泓烨静如止水的心,忽然剧烈地震荡起来,让他觉得心尖都在颤栗。

“阿锦,听话。”

纳兰锦绣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她踮着脚,两手裹住他的脖颈,眼泪落了下来,她说:“三哥,我也知道会疼,也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可是你都不要我了,我又能去哪?镇北王府不是我的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若觉得任我江湖飘零,就是个好归宿,那你就继续赶我好了,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可以走……”

因为还要把蛊虫放回去,她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包扎,沾染在他的衣领上。纪泓烨感觉落在自己脖子上的,除了眼泪还有鲜血。他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一丝一缕,不甚明显。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他的决定对不对,其实,他觉得若不是**控制,他不会舍得让她离开的。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不过是同生共死罢了。

他清醒时候深刻爱着的女孩子,又怎会在危难时刻背弃他?他不该让她难过,不该把她逼迫到这个份儿上,明明他才是需要救助的那个,却还摆出这副的样子,他是有多高贵?也难为她还能受得了。

僵直了许久的手,最终还是扣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抚着她。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她不知**到底能影响人到什么程度,也不想知道。她想等到这一关挨过去以后,她一定要三哥背着她绕着金陵城走一周。她就是要大家伙儿都看看,这位名动天下的纪阁老,做错了事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241:冰与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1:冰与火幼蛊回到了纳兰锦绣的身体里,过程当然说不上愉快,又疼痛又恶心。最后曲清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脆扎了她两针,弄晕了她。

纪泓烨忍住想让人把曲清嘉的手折了的冲动,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曲清嘉一边忙着给纳兰锦绣处理手腕上的伤口,一边抬眸撩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没想到你还真是情根深重。”

“此话怎讲?”

“中了**的人,一般都会受蛊虫控制,爱上对自己施蛊的那个人。而你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丫头,这难道还不够深?”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由着心意,而是顺从自己的意志做了决定。”

“这一点就难能可贵。”曲清嘉已经把伤口包好,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淡声道:“你不要太过担心,再艰难也不过就两日。”

纪泓烨点头:“谢谢。”

曲清嘉依然是那幅天塌下来,他都能笑出来的模样:“她体内的蛊虫已经开始慢慢活动,你心里渐渐就会对她有感觉了。”

纪泓烨蹙眉,总觉得他这话让人听了不大舒服。他本就是真心喜欢她,与**没有关系,虽然他的心是木然的,但他总归是不曾忘却,他爱的人是她。

纪泓烨安顿好纳兰锦绣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曲清嘉说在他体内的蛊王没有被引出来的时候,断断不可以再和绿婀接触。他有些想不通,自己以前没有公事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为何现在不能审讯,也没有卷宗可以看,他就觉得无事可做了。

他在榻上靠着,本想睡一会儿。脑子里却想到以前自己一直是公事繁忙,能挤出的空闲大都陪阿锦了。不是陪她去医馆,就是陪着她逛市集,要么就是教她读书写字,总之,可做的事情多了去。

也许真如曲清嘉所说,他们体内的蛊虫相呼应了,不然他不会这么想见她。自从他中了**之后,想见她的欲望就没有这么强烈过了。他认命的起身,想过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靠近她的屋子就见纪小白和吉祥如意都站在门外,神态焦急。尤其是吉祥如意那两个丫头,急的来回踱步,怎么看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蹙眉,快步过去。

吉祥如意一见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身边,哭唧唧地道:“三少……大人,姑娘还是不舒服,也不让我们在里面守着。”

纪泓烨上前推了下门,发现被反锁着,他蹙眉对纪小白道:“撞开!”

纪小白本来见到纪泓烨心里还有些忐忑,之前他听了姑娘的话直接溜了,还担忧大人会怪罪。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提这事儿,他安心了,用力一撞,整张门就掉了下来。

“纪小白,你干嘛啊!这门和你有仇?”如意是忍无可忍了,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按照纪小白的性子,被人指责肯定是要怼回去的。这次他竟出乎意料的安静,默默忍受着如意的指责,他担忧的是姑娘的情况。

纪泓烨和纪小白有同样的担忧,门开了却没能第一眼看到她。纪泓烨急步绕过屏风,看到床榻上蜷着的人,眉头蹙得更深了。他过去把纳兰锦绣抱起来,发现她裹着厚厚的被子,身子依然冰凉。

纪泓烨用脸颊贴了她的额头,明明是冷的,却还在不停发汗,也不知她现在这样,是睡着还是昏迷着。他动手拢了拢她的发丝,对纪小白道:“请曲先生过来。”

“刚刚已经来过了,给姑娘用了一些药。”

“他怎么说?”

“说今晚冷,明晚热,之后还要惧冷一段时间,以后就会好了。”吉祥如实回答。

“去我房间把被子取来。”纪泓烨看纳兰锦绣冷成这样,心里一疼,把被子替她盖好,在床边守着。

蛊虫成长正在极速吸收纳兰锦绣的热量,即便是裹了两层被子,她依然感觉冷。纪泓烨看了她许久,最终脱了外衫,钻进被子里揽了她。

两张被子对他来说太热了,他正犹豫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凉爽一些,她就缠了上来。许是感觉到了热量,她紧紧抱住他,冰凉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有股子淡淡的香。

纪泓烨僵直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冒犯了她。她却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寻找热源,喃喃道:“三哥,好冷。”

纪泓烨瞥见她冷得苍白的面颊,还有毫无血色的唇瓣,也顾不得那些教条规矩,男女大防了。他伸出双手圈住她,一手放在她背上,一手贴在她的腰肢上,用体温暖着她。

本就已经亲密无间了,她却还觉得不够。一双冷冰冰的小手,循着热源,顺着他的中衣衣摆摸了进去,贴着他温热的肌肤,心满意足。

纪泓烨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被哪个女子占过便宜,况且旁人也没有这般可以亲近他的机会,只有这个丫头,让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他的心跳较往常快了一倍,也不知是**的作用,还是他的心乱了。

总之,他热得不行,这种热由内至外,燃烧着他所有的意志。怀里冰冰凉的女子,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根已经绷紧了的弦,经不得一丝一毫的触动,他在心里暗道:别再动了……

纳兰锦绣仿佛故意在同他唱反调,贴着他肌肤的手开始游走。本来温度适中的肌肤变得火热,纪泓烨额头上渐渐也有了汗水,却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纳兰锦绣也是无辜的,她的冷是从血液里直接透出来的,所以皮肤上得到多少热量她都觉得不够。冷气冻得她整个人都轻颤着,意识根本就不清楚,只知道身边有个东西暖暖的,她就想方设法的靠近……

难熬的一夜过去,晨光照进屋内,昏睡了一晚上的纳兰锦绣缓缓睁眼。

“阿锦,醒了?”纪泓烨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温文尔雅。

纳兰锦绣脑子里有些空白,她不太清楚三哥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床前,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他自己的屋子里吗?他唇边还挂着抹温和的笑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很自然地轻抚过她的脸颊。他的手指很暖,动作轻轻柔柔,带来一阵微微的痒意。

大清早就出现在她床榻边,而且这动作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三哥往常都是摸摸她的头顶或者是额发,从来没有这般反复摸过她的面颊,这种感觉怎么都像是浪荡公子哥儿在调戏良家姑娘。

难道三哥这也是在调戏我?纳兰锦绣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怔,转而又噗的笑出了声。

纪泓烨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不过看她现下的模样应该是好受了许多。起码脸色又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唇瓣也不是青白色了。他心中生出几分愉悦之感,也就不介意这丫头是在笑什么了,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个轻轻浅浅的吻。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和以前不大相同了,以前是端方识礼,进退有度的,如今行为上比较能放得开,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她眯了眯眼眸,小声问:“三哥,我不在金陵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去了秦楼楚馆?”

纪泓烨本来还流连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一僵,淡淡的看着她,衡量着她话语里的真实性。换做别的情人之间说这样的话,大概有打情骂俏的嫌疑,而这话若是从阿锦口中说出来,多半就是认真的了。

她知道他不好女色,可就是护得紧。以前同她出门,若是陌生女子多打量他几眼,她都是要不高兴的,他若真的去了秦楼楚馆,她可是有的闹呢。都说女子善妒是大忌,可他觉得阿锦若是吃起醋来,应该还挺有意思。

于是,纪阁老说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谎。他骨子里和外表看起来的一样,十分清正,以往若是不得不说谎的时候,他宁可选择闭口不言,也绝对不随波逐流。这一次存着逗弄她的心思,说了谎,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是”,就让外表看起来沉稳大方的她发了天大的脾气。

纳兰锦绣正是因为知道三哥从不说谎,才会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她对官场上的那些事也是知道的,虽然宁律禁止官员狎妓,但是私下往来交易送女人的却不在少数。而且秦楼楚馆里,最红的名角儿大都是被朝廷官员包养着的,这几乎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了。

说一句坦白的,有哪个男人会从一而终呢?即便是只向往权利的宗玄奕,一心都在谋事上,把儿女情长看得比什么都淡,不也和柳贵妃不清不楚的吗?

三哥平时的行事作风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清教徒,她就以为他是不同的。可说到底,他不仅不是教徒,而是朝廷二品大员,文渊阁内权柄在握的纪阁老。即便他的心思不在女人上,那些赶着送上门的怕也是不少了。

还有她最反感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谈事情,总喜欢身边有一两个清倌作陪。尤其是那种通晓音律诗书,体姿轻盈善舞的,就更容易让他们爱不释手……

242:昏过去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2:昏过去了纳兰锦绣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她一个人在北疆苦苦思念他的时候,他身边竟然还红袖添香、美人作伴的。更气自己,人家好言好语的哄上两句,她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我要起床了,你先出去!”她气鼓鼓地道。

“那我伺候你起身。”纪泓烨好脾气地回。

“不需要。”纳兰锦绣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昨日折腾了一晚上,要不要先沐浴?我给你把吉祥如意叫进来可好?”

“我自己的丫头我自己不会叫吗?”

纪泓烨看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好笑。昨晚上她可劲儿折磨了他一通,害他深更半夜去洗冷水澡,如今还了她这一下,他们就算是扯平了。

“你昨天把人家赶出去,让她们不许进来,你现在好意思去叫人家?”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昨日实在难受,那两个丫头又在她身边哭哭啼啼的,让她心生烦躁,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还说这两天都不许她们再过来伺候。看样子,当时撂了狠话,到头来受折腾的反倒是自己。

“你若是不想用她们也可以,我来侍候你。”纪泓烨眼神温和,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谁让你伺候!再者说了你会伺候人吗?”纳兰锦绣的语气依然不好,甚至比之前更差了。

纪泓烨从记事以来到如今,还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一来是他为人比较和善宽厚,基本上都不会为难下人,二则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人敢同他这般。现在看她,可不仅是语气不善,活像他再多说一句话,她一定要扑上来几口咬死他的样子。

“你又没试过,怎知道我不会?”

“你会?”纳兰锦绣刚问出口就又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你同谁学的?”

“这些哪里用学,看也看会了。”纪泓烨正在给她穿绣鞋,闻言十分自然地回。

“那你看谁穿戴了?”这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火气也被收敛了,听起来颇有几分委屈。可惜,纪泓烨太专注于给她穿鞋子,没意识到。

“记不得了。”

记不得?连这个都记不得,那是得有多少个了?纳兰锦绣抢过他手里的鞋子,迅速穿好,怒气冲冲的往外走。

纪泓烨本来就是在逗她,看她真的动了肝火,自然是要追上去哄一哄的。谁知平时看起来温顺的人,发起脾气来可是了不得的。纳兰锦绣一看他过来拉自己,挣扎起来。

纪泓烨一见她眼眶都红了,只能无奈认输,叹息着道:“我从不去秦楼楚管,你又不是不晓得,逗你一句也当真,笨。”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就更委屈了,怎么都觉着自己傻乎乎的,人家这么说她就怎么信。她动手捶他的肩头,语气骄纵:“我自然是笨,不如你天赋异禀,又哪里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话?”

这句话说完,鼻子也跟着红了。

可能是因为她生得白净细致,一哭起来就是眼睛鼻子红成一片。纪泓烨想到她身体里还养着那个折磨人的蛊,心疼了,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啄,无奈道:“那我以后都跟你说真话好不好?”

“你这就是说以前总跟我说假话了?”纳兰锦绣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纪泓烨觉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现在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原来姑娘家任性起来是这副难缠的样子,以后还真是要少惹这个小姑奶奶为好。

“你不解释我就当你是默认了。”纳兰锦绣委委屈屈的开始掉金豆子。

“没有。”

“就有,而且你昨天还赶我走了,你肯定是看我孤身一人好欺负,要么就金陵城里有旁人了。”

这可是天大的冤情落到了纪阁老身上,让他这个刑部尚书,情何以堪?他是终于领教到了,姑娘家能骄纵到令人发指。好在他的阿锦不是整日这般,不然他怕是一日安生都没有了。

现在他是有些心疼了,这丫头本就心思敏感,镇北王府的事情给她造成的影响不小。用手指给她把脸颊上的眼泪擦拭干净,低头柔声道:“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我。”

“那你同我道歉,我就相信你。”继续掩面哭泣。

“好……我道歉。”

“没诚意。”哭得更厉害了。

“我错了,姑娘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纪泓烨有种错觉,这姑娘不是他没过门的妻子,是他的女儿,他要小心翼翼的捧着、哄着、宠着。

纪泓烨这话一出口,纳兰锦绣顿时就不哭了。她笑嘻嘻的从他衣袖里拿出手帕,给自己擦脸,还不忘嘀咕:“都告诉你几遍了,我给你绣的手帕你要贴身带着,擦眼泪的时候怎么还不知道拿出来用呢,你记性这么差,真不知道是怎么考中的。”

敏锐的、持重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纪阁老,终于发现自己被这个小姑娘给耍了。好在他的淡然还没丢,还能平静地问:“几时学会装哭唬人了?”

“无师自通。”毫无愧疚之意。

“好本事。”

“谁让你昨天要赶我走,还拉着一张脸?就是要让你着急,让你体会一下我当时的感受。”纳兰锦绣理直气壮。

得了,这页可是翻不过去了。

“现在可满意了?”无奈的声音。

“嗯,满意。”笑得甜甜的,满脸的得意洋洋。

不过,纳兰锦绣没能得意多久,就又开始火烧火燎的难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滚烫无比。昨晚是冷得厉害,今日又是热得不行,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在沸腾一样,她隐隐认为自己可能会被烤成肉干。

之前还能忍住,后来发现身边有人守着,不停地替她扇扇子,亲吻她有些干裂的唇,声音柔和又透着按耐的焦虑:“阿锦,乖,再忍忍就过去了。”

纳兰锦绣有些烧糊涂了,翻来覆去的说了很多梦话。当然这梦话中最多的就是三哥,似乎有关于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她似乎想起了白日里捉弄他的事,接连念叨了好几遍。

“把曲先生请来。”纪泓烨对守在屏风那头的纪小白道。

纪小白把曲清嘉请来看,曲清嘉只说蛊母已经趋向成熟,这是人体自然反应,熬过这一晚,就可以引蛊王出来了。他是医者,自然是能以一副平常心对待,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疼不痒的。

这时候纪泓烨却是有些乱了方寸,他真怕这样的热度会伤到纳兰锦绣。他在床榻边上坐下,寸步不离的守着,床榻上的人难受,床边坐着的人就更难受了。这本就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吃了这般苦,他怎么可能不心疼?他想到了罪魁祸首绿婀,眼眸中寒光一闪,杀气四溢。

这一晚同昨日比起来更加漫长,临近天明时,纳兰锦绣身上的热度才开始退。她终于能安静的睡一会儿,心里想的是谁都别来吵她。

纪泓烨敏锐的发现她是昏过去了,又让纪小白去叫曲清嘉。曲清嘉一晚上被折腾了三四次,现在正睡意朦胧,他们不想起来,奈何不是纪小白的对手,迷迷糊糊的就被人拉来了。

“是昏过去了,把我的那个汤弄一碗来给她喝。”曲清嘉搭着脉搏还有些迷糊。

吉祥如意一听他这话,赶紧去弄那个苦味儿刺鼻的药汤了。一想到姑娘这几天水米未进,喝的都是这种东西,她们就有些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纪泓烨忧心忡忡。

“哪有为什么啊!让你几天不吃东西,在冰里火里的走一遭,你也会晕的。”

纪小白觉得他对大人说话的态度不够恭敬,正想出言训斥,就被纪泓烨淡淡的扫了一眼,要出口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药汤被端上来,因为纳兰锦绣尚在昏迷中,吞咽就成了问题。

曲清嘉看着眼睛盯着纳兰锦绣的纪泓烨,挑了挑眉毛道:“你不能光想着占人家便宜,有苦也要一起尝嘛,用口渡给她喝。”

吉祥如意还有纪小白年纪虽然也都不小了,但到底是还没体验过情爱滋味。听了这么直白的话,一个个脸颊红的像火,连带的颈子都红成一片。

曲清嘉啧了一声,对纪泓烨道:“这三个伺候你们的半大孩子,真是单纯呐!”随后他又觉得不太对,看了看自己的小弟子,又挑了挑他的眉毛,道:“不是三个,是四个,话说你就没有罪恶感吗?”

纪泓烨再是坦然也听不下他这些话了,他眼睛依然看着纳兰锦绣,道:“你们都出去吧!”

那三个一听他吩咐,立马走了,再待下去都怕自己被尴尬死。

曲清嘉自然不会像他们那般,本来就觉得这个纪泓烨年少老成,又活得像个人精,准备趁机打击他一番,就算是为他的小弟子出口气。谁知人家一个眼刀扫过来,他就感觉遍体生寒,明明是温雅如玉的一个人,怎的眼光如此犀利?然后他就出门去了,他告诉自己,他可不是被那个眼神吓到,只不过是不忍窥探小情侣之间的亲密。

243:取蛊

纪泓烨给纳兰锦绣渡药这种事,之前她受伤那次就做过了。再者说了,他们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没什么好扭捏的。只不过,曲清嘉刚刚那些话到底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他蹙眉看了看纳兰锦绣,好像是有点小。

其实,宁国也有不少姑娘像她这般大都做娘亲了的,所以应该也不算太小的吧!纪泓烨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是在做心理建设,不然他可能真的有点儿下不去口。

一大碗苦涩的药汁被他用口渡给了纳兰锦绣,他饮食本就清淡,平时用的一些汤水也是有些苦意的。倒是难为了她,最喜欢甜食的一个人,现在整日里只能吃这些。

曲清嘉的药效还真是挺神奇的,那一碗药汤下去不久后,纳兰锦绣就悠然醒转。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好,细弱苍白,这两日的折磨,几乎去了她半条命。可她的眼睛还是一如往常漆黑明亮,尤其在看到纪泓烨的时候,她笑了笑说:“你昨晚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我都感觉到了。”

“嗯。”纪泓烨点头。

她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唇边的笑意也更浓:“三哥,醒来就能看见你,甚好。”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纪泓烨心口一滞,其实,她的心愿就是这般简单的吧。他认为阿锦给他的感情,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爱情,他之前还因为情蛊想要她离开,幸好,她没走……

把蛊王转移到纳兰锦绣身上的时候,情况十分危险,但曲清嘉胸有成竹,从容的助她度过难关。纳兰锦绣对他十分信任,没有觉得多难熬,甚至远远没有前两个夜晚那样痛苦。

天下着冷雨,缠缠绵绵,好像永远都无法停止。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发生的一切说不上舒坦,但也没有多难受。她辗转反侧,仿若在梦中经历了几世,一次又一次地死去,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只是睡得有点久,并不知道纪泓烨和曲清嘉衣不解带的守了她两日。好在最后蛊王和蛊母顺利结合,曲清嘉硬着头皮在纪泓烨冷冽目光的洗理下,把纳兰锦绣一侧的衣衫褪到左肩,在她血流最旺的动脉处开了个小口子,把那两只已经处于休眠状态的蛊虫取了出来。

之后就真如曲清嘉所说,纳兰锦绣开始畏寒。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好在不用再吃那些苦涩的药汁,纪泓烨仍是每日渡给她一些汤水,按照医嘱精细养着。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三日,曲清嘉来向纪泓烨辞行。本是逍遥不羁的贵公子的形象,这几日倒是平添了几分沧桑。可形象怎样也阻止不了他一如既往的爱笑,搞得吉祥和如意,不停的在一旁翻白眼。她家姑娘如今那幅缠绵病榻的模样,这位神医却还是能笑得出来,果然伤不在他身上,他可是不知道疼。

纪泓烨本意是带曲清嘉一同回金陵,他觉得阿锦如今这副样子,离不开大夫。可他也知道,曲清嘉表面上看似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实则是个心性极高的人。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被任何事情任何人束缚。

“她现在只是虚弱畏寒,这是大病初愈的人固有的现象,只要好好将养就没问题了。她今日就会醒来,到时候自然会为自己调理的。”曲清嘉留下这么句算是交代的话就走了。

纳兰锦绣裹着厚被子躺在床榻上,她脸色苍白,短短几日脸颊就瘦得都凹了下去,早已不复往日的灵艳。纪泓烨无法想象如此娇弱的一个人,是怎么挨过那样的痛楚,为他把体内的蛊引了出来。

看样子,他的小姑娘还真是长大了,柔弱的外表下,有一个极为坚韧的灵魂。他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一片冰凉,连属于人的温度都没有。

纳兰锦绣本来就在浅眠的状态,被他一亲就醒了,入眼是三哥温和的眼眸,里面满满的都是疼惜。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唤了一声三哥,然后就被他连人带被抱起,拥在怀里。

“嗯。”纪泓烨淡淡的应了一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抱着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柔和暗哑:“阿锦,快点好起来。”

纳兰锦绣靠在他怀里,点头应好,模样乖巧听话。纪泓烨心里柔软得不像话,有些怀念那个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的丫头。

“这被子有点重,压得我透不过气。”纳兰锦绣这时候总算清楚了些,脑子不再昏昏沉沉的了。

厚被子里面是有张轻软被子的,纪泓烨本来是摸着她冰凉,怕她冷才给她裹了这么多,现在听她这样说,就把裹在外面的棉被撤了下来。然后低头问她:“这样会不会冷?”

纳兰锦绣摇头:“现在只是你摸着我有些凉,我其实感觉不到冷。”她这几日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这时候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三哥,现在是不是都立夏了?”她从半开的窗子看向外面,觉得入眼都是郁郁葱葱的。

“还没有。”纪泓烨贴着她的脸颊,柔声道:“这里的风景甚好,等你身子再好一些,带你出去看看。”

纳兰锦绣现在对再好的风景都不感兴趣,她有些想念金陵城了,毕竟是自己的故乡,离开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想?

“金陵这时候是最宜人的,不少养在深闺的姑娘们,这时候会出门踏青的吧!”她眼眸中有些向往,忆起了往日同阿娘一起赏花的场景。

“想回去了?”纪泓烨贴在她耳边轻柔地问。

“嗯。”

“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就启程。”

“我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虚弱了些,多走动走动透透气反而好得比较快。”纳兰锦绣看起来归心似箭。

纪泓烨轻笑了一声,他觉得阿锦想回金陵这是着急要嫁给他,他又何尝不心焦?本就中意于她,却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他是比她还要着急的。

“你笑什么呢?”纳兰锦绣被他笑得有些心虚,细细想来,觉着自己也没说什么过火的话。

纪泓烨不回复她的问题,是柔和地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想吃螃蟹。”

“螃蟹性寒,你身子虚着不能吃。”

“那我想吃鸡。”

“虚不受补,你现在最好吃清淡的。”

纳兰锦绣无语,闷坐在床榻上,终于忍不住道:“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纪泓烨还真是被她怼得没话了,无奈的低叹一声:“红豆粥吧。”

“嗯。”纳兰锦绣点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禁又问道:“三哥,我们几时动身回金陵?”

“不急。”

“你出来这么久,真的可以吗?”

纪泓烨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

纳兰锦绣拉住他的手,拨弄着手指头玩,语气闷闷的:“不如咱们动身吧,路上可以走得慢一点。”

“不可。”简单利落的拒绝。

“我是大夫,对自己的情况最清楚不过了,再者说如果有危险,曲先生也不可能走的。”

纪泓烨想到曲清嘉之前衣不解带的守着,今日走时的态度却是不急不缓,想来情况也是稳定了。但在他的认知里,生了病的人就应该好好休养,虽说适当出去走走有益恢复,可她毕竟刚醒。换做以前,他一定会直接拒绝,现在对上她的眼睛,逆着她心意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纳兰锦绣本是不急这一日两日的,只是她觉得三哥不是她这种散人,出来这么久,肯定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不能总这样耽搁着。再者说了,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过就是被蛊虫吸食的有些虚,调养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她本就十分聪慧,见纪泓烨不说话,便知道这事儿可能要成了。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循序善诱:“这里不是同金陵接壤吗,越往金陵走肯定就越暖和,我现在的身子最畏寒了。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咱们肯定很容易就能赶到下个驿站。”

纪泓烨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可以拒绝的理由,反正马上就到金陵地界,越走越繁华,一路上都是官道,随时都能落脚休息,路上慢着些走,倒也不会妨碍了她休养,“你刚醒,先休息,明日就动身。”

“蛊虫的事情可解决了?要把那些人送官吗?”

纪泓烨不打算把实情告诉她,因为她心地太过良善,若是知道绿婀和乔士舍都死了,心里也难免会不痛快。尤其是她喜欢看话本子,对缠绵悱恻的感情会比较敏感,若是知道了绿婀同她师兄的感情,还有乔士舍的一副痴心,肯定会为这样的结局感到神伤。

其实,绿婀和乔士舍即便是送官,也是会没命的。他当初没有杀他们,就是想从他们嘴里挖出些东西。这么多年魔刹族和大宁虽然相安无事,但对魔刹族一无所知,终归是危险的,所以他想以溯古城为突破口,却不想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244: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第二日,从云水禅心去往金陵的官道上,一队人浩浩荡荡的。中间有一辆青帷马车,外表朴实无华,只是体积看起来比寻常马车大了一些。马车是在云水禅心新置办的,车内四壁都放了软垫,有一软榻可供休憩,车中还放着一个小书案,香炉果茶一应俱全。

这车子和寻常车驾比起来确实华丽了许多,以纪泓烨不爱张扬的性子,往日是断断不会用的。只是如今纳兰锦绣身子虚弱,任何原因同她比起来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车厢里的两人没有交谈,都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纪泓烨手上拿着一卷书,靠在软榻上看,清隽的侧脸温和雅致。他偶尔抬一下头,看看对面案几上忙碌的人,但她无异样,又会把眼睛转到书卷上。

纳兰锦绣卷起两条衣袖,露出一节细白的手臂,神态专注地摆弄案几上的药材,路途漫长,她总想找些事情做。把药配好后又开始捣碎磨粉,这些事她几乎每日都做,熟识得很,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纪泓烨觉得这小丫头做什么都好看,赏心悦目,索性就放下书卷,静静的看着她,只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纳兰锦绣身子毕竟还虚着,捣药有些费劲,一抬头见她三哥不知几时放了书卷,正眼神柔和的看她。她乌幽幽的瞳孔转了几下,十分伶俐地笑道:“你不看书了?”

纪泓烨错开眼眸,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一声怎么听都是不积极的,拒绝意味明显。

纳兰锦绣一看他那副矜贵样子,皱了皱鼻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在想怎么让她三哥开口的法子。她清了清嗓子,甜甜地道:“你既然不看书了,不如就过来帮我捣药。”

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子。

纪泓烨不想理她,保持沉默,静静看着手中的书籍。若不是他手中的书还在翻页,纳兰锦绣都以为他石化了。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反应,俏脸一沉,手下鼓捣药材的动静就大了些。

纪泓烨眼皮都不抬一下,全当不知道她在闹情绪。

“我累了,不捣药了。”纳兰锦绣把药杵子一扔,气鼓鼓的坐在那。见他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下着实气愤,“我要睡觉,你从榻上下来。”

这句话自然是也被当作了空气。

又一次被人无视,纳兰锦绣有些挫败。她想过去把他手里的书卷夺了,腿上却没什么力气,只好靠在书案上歇歇。这一歇,心里便有了计较,她掩唇低声咳了两声,为了扮得逼真一些,还把肩膀垮了下来,看起来十分难受虚弱。

纪泓烨这回真给了点儿反应,动作轻缓地撩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她是装的,可又想着昨晚她确实是咳了几下。她如今身子虚着,多吹一点风或者受一点寒气都会咳嗽。于是凑过去给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

纳兰锦绣接过茶盏放到案几上,拉住他的手,笑着道:“你帮我把那些药捣碎。”

纪泓烨轻轻拨开她的手,淡声道:“不是同你说了吗?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许在鼓捣药材,也不许看医书。”

“这不是普通的药,我是用它来制驱虫香的。”

纪泓烨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里肌肤白皙,两颗小小的红疙瘩看起来分外显眼,是被虫子咬的。这个时节,这段路上有不少蚊虫出没,纳兰锦绣因为常年是弄药材,身上有一种清冷的药香,蚊虫并不喜欢叮咬她。

而他就恰恰相反,凡是有蚊虫的地方,一定格外钟爱他。除了脖子上,就连手上也遭了殃。原来她鼓捣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给他驱蚊子。纪泓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轻轻挑了一下,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是个会心疼人的。

“把这些药材都捣成粉,然后放在香炉里燃了,两天之内咱们这马车里一定不会再有任何蚊虫。”纳兰锦绣怕他不信,解释道。

纪泓烨过去,拿起药杵开始捣药。许久后,见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身边,呆呆的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他话语里面的打趣意味十分明显,纳兰锦绣骤然红了脸,她不自在的把脸颊转向一旁,小声反驳:“才没有看你呢,再好看的脸,天天看也会腻的。”

纪泓烨没像往常那样装作没听到,而是把药杵放下,两手一摊,靠在马车壁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有那么多,你怎么不继续捣了?”

“看不见。”纪泓烨把脸颊转向一旁,不往案几上看。

纳兰锦绣只好把刚刚装好的袋子拿出来,见他没看自己,就把他的脸颊扳了过来,非让他看着案几上不可,语气还特别严肃:“你看,这些都是!”

纪泓烨也不知她这是做的什么香,竟然要用这么多药材,满满的一大包。他打开封住口袋的绳子,往案几上一倒,那些药材顿时噼里啪啦的落了一桌。

“你干嘛?”纳兰锦绣语气不善。

“看看你这一大包里面都放了什么。”纪泓烨的眼睛还真是在看,桌上散落下来的那些药材。

“看得懂么?”

纪泓烨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淡淡弯了弯唇角:“略懂一些。”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她指了指其中一味药材,问:“那你说说这个是什么?”

纪泓烨看都没看她,简单回复两个字:“丁香。”

纳兰锦绣怀疑他这是乱猜中的,就又指了另一味,道:“那这个呢。”

“苏叶。”

她依然不死心,又问:“这个。”

“银丹草。”

然后纳兰锦绣把案上的药材都指了一遍,纪泓烨自然也都回答出来了。这让纳兰锦绣不得不感叹,他三哥的博学。虽说以前就听纪泓煊说过,三哥通晓药性,还有一个药圃,但没想到,他能把药材认得这么全。

她调的这味驱蚊香里,不乏罕见药材,其中有一味用来提香的灵花,一般药铺的掌柜都不认得,没想到他竟然也认出来了。三哥处处优秀,哪一样她都比不上,医术本来是她的长处,是她唯一比三哥强了一点的东西,现在好像也不突出了。

她这么想,心里可就不是那么太舒坦了,努了努嘴:“你要读书写字,要考取功名,还要练那些琴啊画啊的,怎么还有时间研究药材?”

“称不上研究,我只不过是认识它们长的什么模样,但是药性药理却是一概不通的,说白了就是只知其形,不知其意。”纪泓烨坦诚道。

他这么说,纳兰锦绣听了心中自然愉悦。她指了指药杵,笑靥如花:“你快点把这些药材都捣完,然后咱们把香燃了,免得一会儿又有蚊子咬你。”

纪泓烨从善如流的开始捣药,他这个小工具太小,而药材又不少,所以他属实要费一些功夫。他捣了一会就发现,无聊至极一直在监工的某人快睡着了。

“不能睡了,免得晚上你又睡不着。”他语气凉凉。

纳兰锦绣忽然就清醒了,也不知是被他这冷冰冰的语气给冻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把手臂撑在案几上,看她三哥捣药,不得不承认,人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好看。看了一会儿就又不想看了,她低叹:果然再美的东西,时间久了也是会腻的。

真的是百无聊赖。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无聊呢?想来想去,她终于发现了原因。握住纪泓烨的手臂,凄凄惨惨的说:“三哥,我忘了一件天大的事。”

“带瓜子么?”

“你怎么知道?”

纪泓烨不理她,长指一勾就从暗盒里拿出一包东西,不愠不火的递给她。

纳兰锦绣拿过来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瓜子,而且还是通体乌黑,颗颗饱满的,起来就十分好吃。她剥了一颗,放到嘴巴里,顿时心满意足。

“你什么时候买的?”三哥本来就不爱吃这些零嘴,而且她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到街上买东西。

“知道这一路上你会无聊,让纪小白去买的。”纪泓烨想想又不大放心的叮嘱:“你少吃一些,不然晚膳又吃不下了。”

“嗯,知道。”纳兰锦绣嘴巴上这么应着,手上可没消停,不停的在剥瓜子。

“不要把壳弄得哪里都是。”车上铺的都是软垫子,若沾上了瓜子壳,不太好打理。

“知道了。”纳兰锦绣回答的有些不情愿,她又不是三岁半的小孩子,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人嘱咐。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丫头也不知是听谁说的,用牙齿嗑瓜子,时间久了会把牙齿磨坏,变得很难看。所以她每次吃瓜子的时候,都是先用手剥开,然后再把瓜子仁吃掉。

她十根手指头都十分娇嫩,剥久了就会指头疼,所以每次都会闹着让他给剥。他空闲的时候自然是愿意顺着她的,就剥好放在盘子里给她。而她嘴比较急,没有耐心等,时常都是他剥一颗她吃一颗……

245:阿锦,回家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5:阿锦,回家了因为顾忌着纳兰锦绣的身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纪泓烨一行人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

纳兰锦绣把车帘掀开,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心下十分熨帖。说到底还是家乡最好,金陵城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都是她熟悉并且喜爱的。她愉悦的心情,随着马车的前行,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她本来对纪府是很熟悉的,按理说不该紧张。只是如今离开了那么久,又是以三哥未婚妻子的身份回来,她总是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纪府的众人,所以内心十分忐忑。

本是自在靠在榻上看书的纪泓烨,用眼角瞥见了她紧张的模样,收了书籍,向她招了招手。

纳兰锦绣靠着他坐下,把玩着他腰间的玉坠子,状似无意地说:“三哥,我们是直接回府里吗?”

“嗯。”纪泓烨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她内心不安着,就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自小就在府里长大,没什么好怕的。而且院子重修了,虽然还走一个大门,但平时看起来就像是两户人家,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重修?”纳兰锦绣从他怀里抬头,不解的看着他。

“买了与咱们府毗邻的那处院子,重新修整了。”

“你原来那处不是挺好的么?”

“我的身份已经不能住在那,以前未成家,也就没那么多计较。如今要娶妻了,按理说是要自己出去立府的。可你也知道,我是纪府唯一的嫡子,一定要和父亲祖母生活在一起,所以就只能买了毗邻的,从中开了一道小门。”

最主要的原因纪泓烨没说,他是怕府里的姨娘太多,她年纪又小,应付起内宅的事会吃力。如此一来,从外面看没有分家,从里面来说,却是各自生活,两不相干。他可以派人把院子守得严严实实,即便是那些姨娘们再难缠,也扰不了她的清静。

纳兰锦绣记得纪府边的那处院子格局是很好的,也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就荒废了。她曾听人说那原本是一位高官的府邸,后来他从金陵被外调出去,那院子也就空了下来,不过这也算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她又想到修房子是大事,不是短期就可以做好的,不由得问道:“你什么时候让人修的?”

“从金陵动身的时候。”

纳兰锦绣一怔,他去北疆的时候,还不知能不能带她回来,就已经做了那么多打算了么?她忽然想起他初到北疆的时候,她还曾躲着他,如今想来似乎有些对不住他。

纪泓烨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出的话却是连一分柔和都没有:“就知道一定会用上。”

纳兰锦绣无语,真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话明显就是在打趣自己。她不想理他了,就知道她三哥面上看似温和,最好说话不过,实则是一点亏都不吃。

纪泓烨揽住她的腰肢,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声道:“回去后肯定会见不少人,你就说不舒服需要休息,不用委屈自己。”

纳兰锦绣没说话,心里不太赞同三哥的做法。以他如今的身份,纪府上下的人自然都是要敬着他,想要和他拉关系、讨亲近的。今天就是个表现的机会,那些人怎么可能放过?

而她如果表现得太过矜持,一定会被人说成是目中无人。他如今身居高位,除了官声要好,名声也是极重要的。她不求自己成为他的贤内助,只希望不要给他添了麻烦。

纪泓烨见她不回答,便知她心中的想法,他低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语气宠溺:“不用想太多,你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夫人,婚后便有诰命在身,是可以由着性子做事的。”

在诰命这一点上,宁国和其他国家不同。例如南楚的诰命夫人,都是要圣上御赐亲封,而宁朝凡是二品大员以上的职位,正妻会从夫品级,有相同品级的诰命身份。

宁朝的诰命不仅有俸禄,还要在特定日子进皇宫,受皇后娘娘教诲为妻之道。纳兰锦绣一想到这些就脑壳疼,觉得诰命可不如挂上个郡主的头衔自由。她不喜欢皇宫,那你规矩森严,一进去就要如履薄冰的

两人说着话也就不觉得时间快,转眼就到了纪府门口。纳兰锦绣被纪泓烨扶着下马车,看着硕大的府邸,想到自己离开那日,回头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幅场景。

当时她还在想,自己这一辈子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不曾想过几个月之后,她便又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种感觉,恍若隔世,让她一时僵住,竟忘记了要前行。

纪泓烨看她不动,转过身,对她伸出手,道:“阿锦,回家了。”

纳兰锦绣把手放入他手心,任他牵着她走在石径上,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他第一次这般牵着自己的时候。明明只是两年前的时候,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很多年。

那时候天很黑,他一路牵着她送回院子,她心里是感激他的。后来,但凡是他有空的时候,就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怕她怕黑,怕她行医之事被人发现。

他的宠爱呵护她都懂,在金陵城中,她一直是孤身一人,但她心里无比清楚,她始终处于他的羽翼之下,但凡有三哥在就一定没人能欺负了她。所以,她逐渐习惯依赖他,并且爱上了他。

以后,她会同他一起生活在这里,徐锦笙只是个空有郡主头衔的人,只怕是并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即便徐锦策有心相护,可毕竟隔着千里远。在这里,她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了,若是在夫家连丈夫也靠不住,那对于女子来说会是非常可怕的。

她应该可以全心全意依赖三哥吧!

看着他的背影,她嘴角渐渐上扬,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她只要保护好自己,不给他添麻烦就可以了。如果真的有麻烦找上门来,她三哥也一定会替她摆平的,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

走着纪泓烨突然停了下来,纳兰锦绣还在想事情,一时未察,差点撞上了他的背。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他无奈:“不要紧张,放松,里面的都是人,不是洪水猛兽。”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外祖母的院子。想来这里面一会就有很多人,若是换做往常,她肯定不怕,可现在竟真的生出几分,丑媳妇要见公婆的心态。一时内心忐忑,竟是慌得六神无主。

外祖母还好说,就是舅舅一直不赞同三哥同她的事,还不知这次会是什么态度,若是他冷言冷语,她要怎么办?当然也只能忍着,默默承受,反正三哥的决定,即便是舅舅也左右不了。

“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胆怯的时候。”纪泓烨笑着道。

“不是胆怯,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总觉得有点儿尴尬。”

“何来尴尬之说?”

“你不觉得我们成婚的方式有点太特别了吗?寻常人家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而咱们直接就成婚了,连个过渡都没有,我这心里难免紧张。”

纪泓烨唇边笑意更深:“礼部实行的那些繁文缛节,只不过是折腾人罢了,到头来还不是要接新娘子回府。”

纳兰锦绣被他的话逗笑,也不知旁人听了三哥这一席话会作何感想。尤其是礼部尚书,与他同朝为官,若是知道了,还不要给他气死了。但不得不承认,她现在没有那么紧张了。

“准备好了,咱们就进去了。”纪泓烨询问的看着她。

纳兰锦绣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又把自己的衣袖整理的整整齐齐,深吸了口气,才点了点头。

纪泓烨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才走在她前面,进了院子。他人生的高大,步子也大,即便是缓缓而行,走起来也是很快的,此时却走得极慢,明显是很就着她。纳兰锦绣小步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在两人进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有小厮去各院子通禀了,这时候,纪老夫人的院子里竟是站了满满半院子的人。纳兰锦绣着眼打量了一下,发现来的还真全,就连不常露面的纪梵,都带着眼高于顶的纪柳氏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把我惦记的连觉都睡不安生,真怕我这年纪大了,等不到见你一面就去了。”纪老夫人在人前一向庄重,这时候却焦急的冲出两步,紧紧握住纳兰锦绣的手,眼睛里闪着泪花。

纳兰锦绣感受到她的双手干燥温暖,属于徐锦笙的记忆又冒了出来。她很小的时候来到纪府,就是这个老人用这双手,温和的照料她。曾细心的给她梳过头发,也曾拍抚着哄她睡觉,只是那时候这双手还比现在柔美许多。

岁月不饶人,她的外祖母真的是老了,她蓦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哽咽着道:“外祖母,笙儿回到您的身边了……”

246:纪府后宅的女人们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6:纪府后宅的女人们“老太太,您不要一高兴就忘了让孩子们进屋,他们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是累了。”苏姨娘站在纪尧身边,这时候能插上话,俨然已经是纪府主母的状态了。

“你看我一高兴,就把这么大的事忘了,快点儿进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纪老夫人拉着纳兰锦绣的手进屋,从头至尾,竟是连纪泓烨都忘了看上一眼。

纪泓烨本欲同他们一起进屋,却看见龙义在不远处站着,想来是他离开金陵这么久,有许多重要的事询问他的意思。回头看了看纳兰锦绣,见她跟在祖母身边,形态一如往常亲密。

自她离开之后,若说真心思念她的人,除了自己也就只有祖母了。现下她在祖母身边,定然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这般想着才放下心,朝龙义走去。

“龙义见过大人。”龙义双手微拱,行了个礼。

纪泓烨点头,语气清淡:“有何事?”

龙义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纪泓烨脸色没有变化,只轻嗤了一声,道:“准备车架,我这就进宫面圣。”

龙义没有立即领命去办事,而是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

“怎么?还有事?”

“沈大人给您送来了一个美人。”龙义低声道,连头都不敢抬。

“你收了?”纪泓烨的语气依然平静如初,只是莫名夹杂进一些凉意。

“收了。”

“我走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你都忘了?”

“属下当然是要拒绝的,只是沈大人说您被公主退婚,一定需要人开解,而且您年纪渐长,身边没有人伺候不行,所以……”

“罢了,这事也不能怪你。”纪泓烨对自己老师的手段自然是清楚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管龙义怎么拒绝,都是有理由让他非收下不可的。如今这美人在自己府里已经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即便是想退也退不了了。

“那女子姿容甚佳,您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她赠与旁人。”龙义觉得大人这才把姑娘接回来,两人马上就会成婚,若是被姑娘发现有这么个女子,定然会不高兴的,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最好是在他们婚前就把她打发出去,免得节外生枝。

纪泓烨摇头,他现在若是把老师送的人,转手赠予别人,老师肯定会以此发难。老师曾任过监考,门生颇多,而且对他一心一意的也不在少数。若是大家口诛笔伐,说他仗着如今权柄在握,连老师都不放在眼中,到时候大家便会觉得他不够尊师重道。

“无妨,现在还不能动她,就养在府里吧!记得安置的离阿锦远一些,没事的话不要让她出来,免得阿锦见了要闹心。”

安置得远一些,姑娘就看不见了吗?以姑娘主母的身份,他们的院子有哪一处是她去不了的?这不是和掩耳盗铃一样吗?龙义犹豫着道:“可是……”

“你只管让人看管住那女子,其他的我来同阿锦解释。还有就是阿锦带来了几个护卫,领头的叫良山,给他们安顿一些轻便的任务,能时时守在阿锦周边就可以。还有就是让纪小白过来守着,我没回来之前,让他一步都不能离开。”

龙义点头应是,其实他很想说,这种事情你能解释得清吗?姑娘是眼里不揉沙的性子,知道了可要和你闹呢?但是他不敢,为今之际,也只能藏一时是一时了。

纳兰锦绣和外祖母进屋后,就发现三哥不见了。她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下,又想到现在这屋里都是女眷,他待在这里也属实不方便,就又原谅他了。

“我看你脸色不好,人也瘦弱了许多,可是赶路累着了?”纪老夫人拉着纳兰锦绣的手,担忧的说。

纳兰锦绣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这一路上三哥都给她精心调养,只是身子还虚着,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瘦弱得很,就笑着说:“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晕车呢,路上一颠簸我就吃不下东西,有时还呕吐,可是折腾坏了。”

纪老夫人听了她这些话,眼眸中的担忧神色淡去了一些,拍抚着她的手说:“既是路上折腾着了,那回来就好生养着,嫁衣都是按你原来的尺寸做的,只怕穿起来都大了。”

纳兰锦绣没想到纪老夫人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羞涩,低头道:“无妨,我父亲也给我带了嫁衣,哪套合适穿哪个就是了。”

“我以为事出仓促,你父亲来不及准备呢。”

“是仓促了一些,但是父亲也准备去齐全了。”

“那就好,那就好。”纪老夫人语气里颇多安慰。

“老太太,既然他们都到了,那咱们也该找人看日子了。”苏姨娘站在纪老夫人身边伺候茶水,笑得十分温婉得体。

“对,你这就去安排人看,不能再耽搁了,不然烨哥儿肯定会怪我这个老婆子的。”

纳兰锦绣低头不语,一说到这个话题上,她就真不知该怎么接了。按理说这些都应该由双方长辈出面的,如今却要她自己面对,而且三哥还不在身旁,她属实是找不到一点头绪。

“嫁衣虽然都准备了,但是我觉得也要做一些夏装,毕竟是新嫁娘,要一直穿新衣裳的。”苏姨娘又道。

“是这样,你安排人到云织订一些最好的面料,然后看看霓裳能不能给加工,若是她们没空,就让府里的绣娘做。”

“云织和霓裳的货都紧俏,我这就着人去办。”苏姨娘说着话,就真的出去办事了。

纳兰锦绣觉得她这态度积极得有些……过火了吧!与她在一个府里生活那么久,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能因为她舅舅对徐锦笙的那副态度,她以前总觉得苏姨娘对她有些敌意,如今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霓裳制的衣衫自然是好看,看大伯母的这件牡丹裙就知道了。”纪灵曦瞅着纪柳氏穿的新衣裳,心里万分不舒服。她是苏姨娘的女儿,父亲有多宠姨娘自然不必多说,大伯父一家都是靠着父亲过活,大伯母穿的反倒都比姨娘还光彩照人,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纪灵曦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变神色各异。虽说纪梵不争气,可纪柳氏的娘家还是挺富贵的,她自小便被富养着,性格骄奢。她年纪轻轻就做了继妇,因为觉得自己是明媒正娶来的,对纪尧这一院子姨娘总是轻视的,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大家自然是想看她笑话。

“衣裳虽好却也要穿在适当的人身上,嫂嫂生得貌美,穿什么都好看。不过我认为你那件海棠织花的褙子,要比这件牡丹裙更适合你。”说话的是秦姨娘,除了苏姨娘外,就她最受纪尧宠爱。

纳兰锦绣静静看着秦姨娘,当初在后院与她交往过几次,觉得这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她容貌身段都要胜于苏姨娘,这么多年在府里却总是被苏姨娘压一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海棠艳丽,牡丹华贵,这件牡丹裙若是穿在锦儿身上,必定更是相得益彰。”宋姨娘也来搅这趟浑水。

纳兰锦绣现在就觉得头疼,纪尧后院这些女人,还真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的就是让她和纪柳氏比较。如今说什么海棠牡丹的,不就是在说这衣裙,若是她穿在身上就要艳绝华贵,而穿在纪柳氏身上就失了风韵吗?

纪柳氏最是高傲,这不等同于出了她的心尖子?按照纪柳氏往常的行事作风,多半又会把这愤怒一股脑地浇到她头上……

“现在商量的都是正经事,你们一个个的盯着人家的裙子做什么!”纪老夫人一辈子主持中馈,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姨娘们心里的小九九,当即出言怒斥道。

姨娘们对老夫人自然是又敬又怕,听了这声训斥,再也没人敢出声。倒是纪灵曦,她一直认为是徐锦笙抢了她的风头,好不容易把她盼走了,如今却又回来了,而且还是以三哥未婚妻子的身份,这以后纪府还不是都要听她的,她不甘心。

“祖母难道不觉得,这牡丹裙若是由锦儿妹妹来穿,确实相得益彰吗?”既然她看徐锦笙和纪柳氏都不顺眼,那就让她们斗一斗好了。

纪柳氏已经尽力在按捺自己的脾气了。夫君一早就嘱咐过她,徐锦笙既然是烨哥儿的准媳妇了,她一定要对人家和颜悦色,甚至还要讨她欢心。因为以后纪府的内宅肯定由她说了算,若是想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同她搞好关系是必然的。

但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们也欺人太甚了,甚至纪灵曦都赶来凑热闹。一味的抬高徐锦笙,而贬低于她。这徐锦笙虽然生得貌美,但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哪有什么风韵,牡丹裙让她穿起来,那才是暴殄天物。

可她现在若是反驳,那不就是在打徐锦笙的脸?读书不多的她,这时候竟然想起了夫君告诉她的一句话,那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247:生辰与婚期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7:生辰与婚期只能忍着了,一定要忍住!纪柳氏气得快要咬碎一口银牙,脸上笑意渐敛,但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就等同于默默承认了。

大家一看她那种哑巴吃黄连的模样,心里头就舒坦。这女人平时若是能够这么收敛着,至于被大家记恨么?女人家一高兴起来话自然就多了,屋子里一下变得万分热闹,伴随着轻声低笑。

纳兰锦绣见纪柳氏手里绞着帕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想着,若是让她带着这样一腔情绪回去,指不定要在背后编排她什么。她那个大舅舅,老来得子对纪柳氏,可是宠爱纵容得很。

她不想平白招了人记恨,更不想成为她们争斗用的工具,就笑着道:“我不知什么海棠牡丹,相得益彰,只觉得这裙子很艳丽,穿在舅母身上比那套海棠的还要好看。”

纳兰锦绣这话解了纪柳氏的困境,她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纳兰锦绣点头冲她微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皮笑肉不笑。反正她心里想的是,三哥手段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整日里都挂着副温和的面孔,多笑笑,一准儿是没错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好多个女人的时候,这出戏就怎么也唱不完了。纳兰锦绣听着她们在商量大婚细节,明明是她自己的事,她却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浑浑噩噩的用了午膳,机械的回答她们每个人的问题,感觉坐得腰都酸了。

下午时分,纪泓烨回来了,他先是去了锦园,见纳兰锦绣还没回去,就蹙着眉头来了祖母的院子。进屋见她坐在祖母身边,模样十分乖巧,只是脸色不好。他连旁人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过去,低声道:“坐了这许久应该也倦了,随我回锦园吧。”

纳兰锦绣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纪泓烨,心里是万分感激,三哥终于知道来救她了,让她再在这多呆一刻,她的骨头就要散架了。

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明显在责怪他来晚了,纪泓烨轻叹一声,正欲说话之际,听得一旁的祖母道:“倒是我疏忽了,竟忘了你们赶了那么久的路,还留你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是累坏了,赶快随烨儿回去休息吧,具体的细节我同她们商量。”

纳兰锦绣赶紧起身,站到纪泓烨身旁,笑着道:“是有点乏了,那我这就回去了,明日再来陪您。”

纳兰锦绣跟在三哥身后出门,听见后面有人笑着说:“以前都说烨哥儿一心扑在读书上,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如今看那宝贝的劲儿,老太太可是要放心了吧。”然后就是外祖母笑着应了几句什么。

两人一出门,纪泓烨便伸手过来牵她,两人并肩往锦园走。她见他身上的朝服都没换,想来刚刚一定是进宫了,而一出宫就过来找她了。

她心里生出些许感动的情绪,被人这般在意着,想来哪个女子都会喜欢的。尤其是她三哥还生得这么好看,而且还是越好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她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出神,她三哥,会是未来内阁首辅啊!

这般想着心里又生出了一些烦躁。她刚到徐锦笙身体里的时候,想到将来在朝堂上他可以和宗玄奕争锋,她才刻意亲近他。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让他助自己报仇。

如今她不想报仇了,也不想让他卷入那些朝堂是非。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她三哥只是个平民百姓,他们可以平平凡凡的相守到老。

“你走什么神呢?”纪泓烨看着她盯着自己看,目光茫茫然的,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想到你说重新修缮了院子,想过去看看。”纳兰锦绣随口扯了个理由出来。

纪泓烨轻笑,道:“走吧。”

两人穿过那个小角门,进了另一间院子,修缮得宽敞整洁,放眼望去就十分舒服。院子里还种着许多梅树,虽然现在还不到开花的季节,纳兰锦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三哥,这些都是你让人种的吗?”

“嗯,你冬天的时候不是喜欢折梅吗,我就让人移植了一些过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在院子里玩,省得往外跑。”

什么叫她可以在院子里玩儿,省得往外跑?说的她和小孩子一样,纳兰锦绣本来还要说谢谢,听了他后半句话就又都收了回去。

纪泓烨拉着她的手,又走了一段路,指了指眼前的一片空地,“这是给你留的药圃,地方好像大了些,如果你用不了的话,喜欢什么花可以在这里种。”

纳兰锦绣从小到大精力都放在了学医上面,有些空余的时间还要练女红和规矩,琴棋书画也占用了一部分时间,所以她对养花草一类根本就不通。

纪泓烨触及到他迷茫的眼神,就知道这丫头可能只会赏花。他笑了笑,道:“我会给给你找花匠过来,你喜欢什么让他们种。”

两个人手牵着手,把硕大的院子转了一圈,纳兰锦绣不仅不难受了,反而还觉得神清气爽。果然,做什么事情累或是不累,都是看对象是谁,但凡是跟三哥一起进行的,她便感觉不到辛苦。

“你用午膳了没有?”纪泓烨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纳兰锦绣点头,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没吃?”

“嗯。”纪泓烨点头。

他这模样看在纳兰锦绣眼里,莫名有一些萌。她牵着他的一根手指,往回走,俏生生地问:“你也是的,既然没用午膳,自己感觉不出来饿吗?拖到现在才说,这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纪泓烨没说话,他从宫里出来,就去找她了。见她面有疲态,还被一群人围着,只想着带她透透气,自己没用午膳的事就忘了。

“回锦园吃?”纳兰锦绣想到吉祥如意早就回去了,肯定会着人备晚膳的。

他刚从北疆回来,按理说应该到父亲那儿去用膳,他们两人之间有些话总是要说的。可他现在不想过去,同她在一起心里能安宁许多,就淡淡地应了一个好,然后又问:“今天祖母都同你说什么了?”

“就说了大婚时候的一些细节,还有做新衣裳。”

纪泓烨眉目变得非常温和,垂首问她:“那你自己有什么意见?”

纳兰锦绣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叫自己的意见?婚姻大事素来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可能有意见?

“祖母说的那些都是过场,由着他们做就是了。至于日子,我打算定在三日后,你觉得可好?”

三日后?纳兰锦绣觉得会不会太急了,按照外祖母的那些准备下来,只怕要大半个月。

纪泓烨仿佛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解释道:“我知道这样可能太急了些,但是迟则生变,阿锦,我不想再耽搁了。”

纳兰锦绣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里突然了然,原来不安定的不止她一个人,三哥也是担忧的。她心里忽然就愉悦起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着你,这大概是这天下间最美好的事情了吧。

她两手握住他的手,踮起脚,笑眯眯的在他脸颊上印了个吻,柔和地道:“我同三哥的想法一样。”

纪泓烨垂眸看着胸前的姑娘,苍白瘦弱,独独是那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灿若星子。此时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讨人喜爱。他的心就像是被温水洗涤过,暖洋洋的放松着。

“那就这么办了,不过你放心,礼节一点都不会落下,我在北疆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准备妥当了。”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终于达成所愿,要嫁给三哥了。这一路走来的时间并不长,可却是兜兜转转了那么多次,应该是圆满了吧!若说唯一的不圆满,大概就是徐锦笙还未到及笄之年。

不对!三日后,三日后不就是她的生辰么?那一天她就满十五岁了,就是成年了。三哥选在三日后,是故意的还是恰巧呢?她不禁盯着纪泓烨的脸看,仿佛想把人家的脸看出个洞来。

纪泓烨受不了她眼神里的直白,无奈:“有什么话就说,你这般看着我,我属实有些吃不消。”

“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不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吗?”

“还有呢……”纳兰锦绣眼神有点小幽怨。

“还有什么?”纪泓烨一脸无辜。

原来真的是凑巧啊!纳兰锦绣扁了扁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随后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矫情了,本来也没想到会在生辰那天嫁给他,而现在发现恰巧是了,反倒生出一些其他希冀。

“没什么。”她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平常:“总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是个小丫头,所以就选择了生辰这一天,好歹是可以嫁人了。”

纳兰锦绣兴奋得欢呼了一声,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笑靥如花:“三哥,最好了。”

纪泓烨一向淡然的心顿时波涛汹涌,他觉得这丫头又在给他灌迷魂汤……

248:大婚(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48:大婚三日后。

天刚朦朦亮,纳兰锦绣就被纪老夫人指派来的嬷嬷拉起床。吉祥如意知道主子身子虚,一心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看见郭嬷嬷来势汹汹的模样,还是没敢制止。

纳兰锦绣迷迷糊糊的被人按坐在梳妆台前,感觉自己坐着也能睡着。外祖母说婚前不能见面,她就忍了两日半没去见三哥。谁知昨晚上三哥来敲窗子,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是要她陪他下棋。

说起下棋,她哪里能是他的对手?不管他让她多少颗子,最后她也会输。就这样下了几盘,纪泓烨终于是没了耐心,嫌弃的让她让开,自己对弈起来。

她就不明白了,他既然要自己下棋,为什么还要在她的房间里下?可是赶了两次都不见他动弹,于是她就在他旁边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怎么跑到床上去的,再醒来就是被郭嬷嬷拉着起床。三哥应该也是后半夜才睡,还不知道今天的精神怎么样呢。

“锦姑娘,该开脸了。”郭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大的婆婆,拿出一些工具,一字摆开。

纳兰锦绣没听清她说什么,等到意识过来疼,要尖叫的时候,那婆婆已经替她开完了脸。她不由得感叹,这婆婆手脚可真是够麻利的,换做一般人,开脸的时候难免要哀嚎几声,她这还没开始,人家就已经做完了。

“烨哥儿是个会心疼人的,这个开面的婆婆,是他从宫里请来的,就怕你疼。”郭嬷嬷一面招呼身后的人给她上妆,一面说道。

纳兰锦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由着那些人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然后就是盘发。今日头上戴的头饰太多,揪得她头皮一阵生疼。她的睡意就被这么折腾没了,说起来书妇人的发髻还真是不容易,沉甸甸的,坠人得很。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纳兰锦绣才敢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那一刻的惊异让她说不出话来。这,这上的是什么妆?怎么这般艳丽?

“姑娘你饿不饿?”吉祥在她旁边小声问。

“有点儿。”

“我去给您端碗粥来。”

“我想用早膳。”

“不可,您现在大妆着,只能吃些流食。”

纳兰锦绣只好忍住了,也不知是因为身子虚弱,还是头上的东西实在是太重了,反正她就觉得自己抬头都困难。吉祥喂她吃了半碗红豆粥,又用清水漱了口,还拉着如意看有没有弄坏了口脂。直到如意再三保证,和之前上完妆一模一样,吉祥才算是放弃了。

然后纪老夫人来了,把吉祥如意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了郭嬷嬷。纳兰锦绣隐隐知道外祖母是要嘱咐什么,羞得连头都不敢抬,反正她现在抬头也困难。

“你母亲去的早,你一直在我身边养着,按理说这些夫妻间的事,我都是要让你知晓的。之前是因为你太小,如今又是因为婚事办得仓促,我就简单的和你说上几句,你一定要用心记下。”

纳兰锦绣本想点点头,但是又发现自己点头实在是困难,就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

纪老夫人之前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只是现在却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把一本图册塞给了纳兰锦绣,柔和地说:“你可以看一看,同上面学习一下。即便是学不会也不打紧,反正你三哥年纪比你大,他应该是懂的。”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外祖母给自己的是什么,也知道她在嘱咐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羞涩,她也不敢看外祖母,只希望她把图册交给自己就回去吧。

纪老夫人一见她这副样子,又想到了她母亲当年出嫁的情景,继而又想到了,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伤感。

她握住纳兰锦绣的手,道:“女子都是要出嫁的,嫁到夫家日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幸好烨儿极为珍爱你,想来对你也不会差。你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今日出嫁,心里应该是很安慰的。”

纳兰锦绣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亲生的外孙女,但是看到老太太眼睛里希冀的光,便又没能说出口。她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以她疼爱女儿的程度,若是知道真相怕是会受不了。

之后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开始喧闹起来,伴随着爆竹声,她隐隐听到人说新郎官来了。

按理说迎亲队伍来的时候,都是要为难一下新郎官的。大喜的日子,自然只能文斗,可纳兰锦绣这里并没有娘家人,而且大家都知道新郎官才高八斗,也就没人敢班门弄斧了。

“来,跟着她们出去,门口会有人背你上轿子。”纪老夫人声音温和的叮嘱。

红盖头挡住了纳兰锦绣的视线,她只觉得被什么人牵引着往门外走。然后便被人扶着,趴在了一个略显清瘦的背上。她也知道女子上轿需要由兄长背着,只是她不知道会由谁背,如今,对背她的人有些好奇。

透过盖头的边角打量他,只看到他下巴挺得笔直,却莫名熟悉。她动手往上掀了下盖头的角,背着自己人的侧面,便清晰的映入眼帘中。她内心忽然生出几分激动,这个眉目俊朗的人,不是纪泓煊又是谁?

“六哥,你怎么回来了?”她低声问。

背着她的纪泓煊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声音沙哑的道:“你出嫁,身边没有个亲近的人怎么行?若不是兄长有伤在身,他都要亲自来了。”

“原来是哥哥让你回来的。”

纪泓煊想说,即便没有兄长的安排,他也要来送上一送。以前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终有一天能够配得上她。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若是她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若是她心有所属怎么办?

她为什么会喜欢三哥呢?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他?原来他们在一起那么和谐,又那么亲密,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遇到她就是上天的安排。为什么短短两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纳兰锦绣感受到他的沉默,低声道:“你这次回来能不能住上几日?”

“怎么?有事?”

纳兰锦绣觉得成长真不是一件好事,这个问题若是换做以前她问出来,他指定会兴奋地问住下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而如今就是这么深沉的语气,一板一眼的,和徐锦策十分相像。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到见上一面不容易,你再回到北疆之后,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走的时候想为你饯行。”

从门口到轿子的距离不远,纪泓煊知道她马上就要属于别人了,他强压下心里的伤感,道:“我等你回门。”

这五个字,让纳兰锦绣的心忽然剧烈的疼了起来。上一世她出嫁的时候,阿爹阿娘就同她说了一样的话。她以为这一世,再也听不到有人这样同她说了。她的手臂揽紧了纪泓煊的脖颈,终于流下了女孩出嫁时候都要落的泪。

本来背着她平稳前行的纪泓煊脚步忽然一滞,他哑着嗓子说:“傻姑娘,你哭什么?”

纳兰锦绣也觉得不好意思,狡辩道:“姑娘家出嫁都是要哭的,这叫掉金豆子。”

“我不管那些迂腐规矩,我只知道你出嫁的时候要高高兴兴的,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纳兰锦绣的眼泪却流得更凶,顺着他的衣领滑落进去,烫得纪泓煊心口都跟着酸涩起来。他的声音除了沙哑外,又夹杂进了一丝哽咽:“锦儿,一定要幸福。”

“嗯,我会的,你也是。”

纳兰锦绣说完这句话就被放进了轿子里。饺子是八人抬的,内里十分宽敞,走动起来也很平稳。轿子外欢呼声,喜炮声震天,却无法抹去她心里的苍凉感。

直到她摸到了别在鬓发间的玉钗,那是她回来后,三哥亲手交给她的。是蝶恋花,是他送她的新年礼,有着他们共同的记忆。她狂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这一世她有三哥,她会幸福下去,不会重蹈覆辙。

因为她是从纪府出嫁,而最后娇子又会回到纪府,所以只是在街上转了一小圈。她感觉没在轿子上多少时间就落了轿,有人搀扶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截红绸子。

她看见红绸的那一头被另一个人握着,因为盖着盖头,只看见了他干净的皂角靴,以及一片鲜红色的衣摆。她知道那人是三哥,心里就变得异常安宁平静,像是有清流划过心头。

她跟随着纪泓烨的脚步,走过长长的红色喜毯。然后见她前面的人忽然顿下脚步,用往常那个平平淡淡的调子说:“小心着点儿,这边有门槛,留神不要摔了。”

旁边有喜婆,纪泓烨的语气同往常一样,只是却莫名地含了股子说不出的柔和,让人听了心里就十分熨帖。

纳兰锦绣听得喜婆笑,却也无暇顾及。只轻轻地点了下头,因为头上的东西重,她动作幅度非常小,也不知她三哥看到没有……

249:大婚(二)

纪泓烨自然是看到了,见她收到了他的提醒,握紧手里的红绸,放心的继续往前走。

之后就是按照礼官的唱喝拜天地,纳兰锦绣因为头上的头饰实在是太重了,整个过程倍感煎熬。她无比后悔自己太过随意,直接就把镇北王陪嫁的头饰拿来用。这个纯金打造的凤冠,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她都有点担忧自己的脖子。

好不容易挨着拜完了天地,她被人牵着送回洞房,又被按坐在喜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只听得屋里有不少女眷在笑,而且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她隐隐听到了:宠极、爱极、舍不得她受委屈……之类的话。看样子,人人都知道三哥千里迢迢把她接回来的事儿了。

她正在思索期间,就被人挑开了红盖头。她抬头,看见纪泓烨微俯着身子,正神情专注的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他一向喜欢素色衣衫,如今穿着正红色,收敛了几分平时的儒雅气,竟是带着迫人的俊美,好看得惊心动魄。

纪泓烨挑了盖头后,就觉得她今天的妆容有些重。他还是第一次见新娘子,不知道人人出嫁都是要画成这副模样,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谁知她也看着他,模样莫名有些痴,他忍不住就浮出一抹笑意。

纳兰锦绣被他笑得有些心虚,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妆容,实在是太过夸张。只是,有那么好笑么?他这般笑,她要如何自处?真是的……

这时有妇人捧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兜头兜脑的撒了下来。纳兰锦绣知道,这是早生贵子的意思。然后又有两个小姑娘一同捧着个大盘子,里面放着一碗饺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夹起饺子喂给纳兰锦绣,她秀气的咬了一口。就听旁边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笑道:“新娘子,生不生?”

纳兰锦绣顿时红了脸,小声道:“生。”

然后就是满堂大笑,伴随着喜婆的吉祥话,什么枝繁叶茂,子孙绵延……纳兰锦绣被笑得坐立难安,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挤在新房里干什么。这时另一个小姑娘,又夹了饺子过来喂她,她低头要咬,就被纪泓烨制止了。

“不要吃了,这饺子没熟。”他神色格外俊雅柔和,让一屋子人都看痴了一瞬。

“好了,刚刚不是已经吃了一口吗?既然新郎官儿心疼新娘子,那就不要喂了。”

也不知是人群里哪个主事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解救了纳兰锦绣。于是刚刚那个小姑娘,又夹了饺子去喂纪泓烨。许是因为他生得太过俊朗,那小姑娘白净的脸夹带了一抹羞红,一双眼眸也是染着些许羞涩。

纪泓烨大方许多,低头咬了一口饺子,旁人问他生不生,他大大方方地回复:“生。”

话是回复喜婆的,眼睛却是看着纳兰锦绣,让她的心一阵扑通乱跳。周围人一见他回答的如此爽快,不由笑了起来,有人说新郎官这是急着做爹呢。

纳兰锦绣不知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只是看有几位妇人打扮华贵,想来应该是哪位高官的家眷过来观礼的。平时都是极重礼节的人,为何一到今日反倒都放开了?起哄得在厉害,那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妇人,也是拿着手帕掩唇低笑。

合卺酒的时候,她看到三哥示意喜婆,只象征性的给她倒了一点点。她暗道原来三哥也知道她酒量不好,酒品更差,所以不敢让她多喝,免得新婚之夜出了丑。

两只白玉杯子被一根红绳连在一起,两人距离极近,纳兰锦绣甚至能感觉到三哥的呼吸,落在皮肤上酥酥柔柔的,她心头突突直跳。看见纪泓烨把自己的那一杯酒很干脆的喝了,她才知道原来三哥是会喝酒的,并且看起来酒量还不错。果然上次和徐锦策一起是装醉的。

纪泓烨的心也是同样的乱了,只见他的小姑娘眼睑微抬,含羞带怯的看着他。她素来喜欢颜色清浅的淡粉色口脂,如今这肌肤如玉,红唇似火的模样,艳绝,媚绝,看样子还真是长大了。

本应该出门去,外面还有众多宾客等着,可他就想这样多同她呆一会儿。与她并排坐在床榻上,他先是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越看心里越喜欢,最后在喜婆的一再催促下,才低声道:“你先把妆卸了,吃点东西,我去正堂会宾客,迟些时候回来。”

纳兰锦绣也来不及思考,三哥是觉得她妆容难看,还是怕她这样大妆着吃东西不方便,就听话地应:“好,那你少饮酒。”

她本意是怕他喝多了难受,谁知他也不知道是想到哪去了,唇角微弯,满眼的笑意。惹得一屋子的人,又开始打趣儿,甚至有个过分的还说:“新娘子莫要担忧,咱们阁老大人,不会忘了洞房花烛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纳兰锦绣觉得现在若是有个地洞,她一定会钻进去。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怎的就都能被她们想歪了?

纪泓烨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又在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他的小妻子,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嫁衣,姿态端庄的坐在床榻上。她五官生得精致绝佳,素来喜欢素净装扮,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上妆,在屋内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眉目如画。

这是他的妻,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有些话还是只能他们两个人知道,被旁人听去了,他的小妻子可是要怪责自己的。

屋里的人领了赏钱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吉祥和如意在旁边伺候。纳兰锦绣松了口气,开始打量新房,比她往常住的屋子宽阔了许多,甚至比她见过的寝房都要大。更新奇的是屏风那头有两张一般大小的书案,对着放置,看样子即便是婚后,三哥也是打算要监督她读书写字的。

吉祥一见众人都出去了,动手替她把头饰取下来,柔声道:“姑娘,你坐了这么久,累不累?我着人打些温水过来,给您洗洗脸吧。”

“好。”纳兰锦绣用手按压着后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今天可是遭了罪了。

不一会儿,就有个年纪比吉祥如意还要大些的丫头端来了脸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头,拿着水壶布巾胰子类的物品。

“奴婢玲珑,伺候夫人洗脸。”年长的那个丫头姿态恭敬地道。

纳兰锦绣虽然觉得这三个丫头面生,但也没过多盘问。前几日外祖母就说了,要给他们多添几个伺候的人,最后这项活计就被苏姨娘揽了去。

换做以前,什么人进来伺候,纳兰锦绣都是不在意的。而今时不同往日,三哥进了文渊阁,他们家就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了,任何事情都马虎不得,尤其是能进内室伺候的丫头。

这三个丫头看起来都挺规矩的,就是模样生得有些太俊了。按理说,要贴身伺候她的人,都应该是府里的老人才对,若是外祖母送,一定都是脸熟的,而苏姨娘安排这些个新人进来是什么用意?

“姑娘习惯了我们伺候,你们先在旁边候着吧。”吉祥接过脸盆,伺候纳兰锦绣洗脸。

洗了一遍之后,纳兰锦绣觉得清爽了很多,可颈子上也涂了不少,糊在皮肤上难受得紧。她对着正在从小箱笼里拿香膏的如意道:“先不要取那个了,我想沐浴。”

吉祥闻言走过来,“姑娘可是热出了汗?”

“有一点。”她这身嫁衣里里外外的都数不清有多少件,马上就到盛夏时节了,属实有些热。

旁边立着的那三个丫头,一听说她要沐浴,就着人抬热水,去浴房开始准备了。

纳兰锦绣由着吉祥如意给她取下戒指、镯子一类的装饰。心里暗道:只要是有眼力劲儿,能认真干好自己的活计,不生出外心,即便是容貌生得好,她也是不介意的。

纳兰锦绣泡在热水里的时候,舒服的叹息了一声。旁边侍候着的吉祥如意,听了都有些心疼,她家姑娘这一天可是累坏了。

“没想到这几个丫头还挺细心的,这些玫瑰汁子,味道清香,而且对皮肤最好了。”吉祥一面往浴桶里倒,一面感叹。

纳兰锦绣看着那个体积不小的瓶子,蹙眉:“哪来这么多玫瑰汁子?”往常她用来净面净手,也只是滴上几滴,哪有这么多的?

如意一听她问就来了精神:“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三少爷让人种了一花房的玫瑰,想来就是给姑娘沐浴用的。”

“如意,你不能把大人叫少爷了。”吉祥道。

“不叫少爷叫什么?你不是也不把姑娘叫夫人么?”如意觉得喊大人怪别扭的,可能真是因为三少爷太年轻了。

纳兰锦绣见两个丫头因为称呼的事要争执,无奈道:“随府里的小厮叫三爷。”

三哥如今的身份,被人唤作少爷自然是不合适。下人们都称呼他三爷,吉祥如意同她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更像姐妹,但也不该成为那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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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大婚(三)

正堂里热闹非凡,文臣武将在平时是最不对头的,竟也能聚在一堂。武将嫌弃文人酸腐,文臣嫌弃武人粗鄙,因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大家仿佛都沾了喜气,看起来倒也很是和谐。

彭景酒量甚佳,专职替纪泓烨挡酒,喝多少杯下去都是面不改色的。一旁想要灌醉纪泓烨的孙文杰,可是不愿意了。想他纪三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就是想让他失态一回,最好是在洞房花烛这一天。这样看他以后还会不会,拿焚书来取笑他?

“彭景,不是我说你,你给人家挡酒做什么?”

彭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看长相就是个坦诚无比的人。他人畜无害的笑了一下,道:“今天可是他的洞房花烛,我若是不给他挡酒,他醉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那岂不是亏大了。”

“你倒是实诚,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气什么?”彭景不解。

“纪三娶回来这个新娘子,是自小养在他家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彭景斜了孙文杰一眼,那表情明显是在说:今天来的人,哪个人知道这点事儿?

“但在他成婚之前,你可知道他钟情于人家?”

“不知。”

孙文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没告诉你,难道你不应该惩罚一下他么?”

“他告诉我作甚?我又不喜欢他,管他和谁在一起。”

孙文杰无语,这彭景的脑回路怎么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于是他就决定换一种方法,故作神秘的说:“他的夫人我曾见过一面?”

“几时?”

“有次在一家成衣店,纪三带人家去的。”

“模样生得美吗?”

“程大人的妹妹你见过吧!”

“见过。”

“他追咱们纪三,可是轰轰烈烈的,却都被他给拒绝了。那程大小姐长得多标致你也知道,所以,你想想这个能差么?绝对担得起倾国倾城。”

这番话说得彭景感兴趣了,看纪泓烨被人叫走也不跟着,就让孙文杰好好形容一下,这位镇北王府的郡主有多貌美。

孙文杰哪里见过?但又不能明说,就只好东扯一下,西扯一下。一会儿是九天上的仙子,一会儿又到了洛神赋,再后来,秦淮河边的名角儿们被他数了一个遍。

彭景一头雾水,喃喃道:“三夫人长得到底像谁?听你这么形容,我怎么觉得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四不像?”

孙文杰还欲在说,就听到门外起了一阵喧哗声。在纪阁老大婚这一天,能整出这样的动静,排场似乎不小。众人都向门口望去,就见宗玄奕穿着金丝蟒袍,气度摄人,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来了。陈智和陈忠一左一右守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几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抬着一箱又一箱的礼物,看起来可是不少。

“纪阁老,实在抱歉,本相来迟了。”宗玄奕冲纪泓烨道,表现出来的可没一点歉意。

“相国日理万机,能光临寒舍已经是鄙人的荣幸,何来抱歉之说。”纪泓烨的态度不卑不亢。

本来还在互相劝酒的众人都静下来了。如今朝堂上谁人不知,纪泓烨虽无内阁首辅之名,却有首辅之实。李善成空有首辅之名,但心机手段,以及人脉背景,和纪泓烨相比还是差上了一截。

宗玄奕和纪泓烨,绝对是他们大宁现有的两位惊世之才。一个是文武双全,控制着都察院,掌握大宁一半兵力的相国;一个是文渊阁内权柄在握,牢牢把持刑罚的刑部尚书。

两人站在一起,气势赫然。一如猛虎,一如松柏,一狠厉,一常青。明明不能辨出高下,却又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至于胜负嘛,自然是未可知。

“纪三这心可是够大的,怎么还请了他?”孙文杰对着彭景的耳朵小声道。

“同朝为官,不告诉他反而不好。”彭景看样子很明白。

“你看他们两个皮笑肉不笑的,真恐怖。”

“为什么我觉得他们现在很和谐?”

“不和谐,难不成见面就喊打喊杀?”

“还是喊打喊杀比较适合他们。”

旁边有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声道:“你们两个够了啊!在学长舌妇人,小心纪阁老不顾大婚不见血光,让你们血溅当场!”

这句话出来,孙文杰和彭景骤然感觉后颈一凉,怏怏地住了口。

宗玄奕自然不是诚心诚意来祝贺纪泓烨的新婚之喜,这个宴席,京官都到了,缺他一个岂不是不太好?他来了就是要告诉那些人,他眼睛毒着呢,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们。免得那些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人,做了墙头草,徘徊不定。

慧王和宗玄奕坐在了一处,沈清正则在和自己的爱徒纪泓烨闲话家常。众人心里面在嘀咕,也都压下去了。

“听说你夫人容貌绝佳,就是年纪小了些。”沈清正语气温和,略显清瘦的五官,依然是锐利无比。

“是小了一些,不过也到及笄之年了。”

“那你可不是还比人年长六岁么?娶回家里的,就好好待着,莫要让人家受了委屈。”

纪泓烨笑了笑,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心情很好。即便是宗玄奕气势凛然,即便是他的老师绵里藏针,依然不能妨碍他的好心情,“娶回家里自然是要敬着、护着、宠着,哪里会给她委屈受?”

“那就好。”沈清正笑道:“这一点我是放心的,不管是你,还是文杰,都是重情义的。”

“是老师教的好。”

“今日你应酬多,我就不叨扰你了,改日带着你的新夫人到府里吃饭,你师母亲自下厨,让你尝尝地道的扬州菜。”

纪泓烨双手微躬行了一个礼,淡声道:“谢老师盛情,改日一定带内子过去。”

没了彭景的纪泓烨,很快就醉倒了。龙义把他搀到内院,却不敢进屋,正想招呼几个婆子过来把他搀回寝房,就见他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片清澈,哪有半分醉意?

“您这是……”

“不装可就真的要喝醉了。”纪泓烨步伐平稳的往寝房走,唇畔浅浅弯着。平常他都没喝醉过,今日就更不能了,他还有正经事要办。

————

纳兰锦绣沐浴出来,由着吉祥如意给自己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衫,因为是大婚,所以颜色是比较艳丽的水红色。她不大得意这个颜色,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徐锦笙容貌娇艳,再加上这样的浓墨重彩,难免太过夺目。

“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如意忍不住赞叹,又触及到吉祥警告的眼神,赶忙改了口:“是夫人,夫人生得好看。”

纳兰锦绣忍住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好饿。”

“我去弄点儿吃的来。”如意正要出门,就见有人提了食盒进来。

纳兰锦绣看着一身藕色装扮的嬷嬷,不由得惊道:“孙婆婆,您怎么来了?”

孙婆婆把食盒放在桌案上,过来给她行了个礼,笑着说:“三爷说您年纪小,怕这院子里的事情您找不到头绪,所以让我这个老婆子来供您使唤。”

纳兰锦绣站起身,孙婆婆是三哥的奶娘,她的礼,她不大敢受。

孙婆婆扶着她坐下,把食盒里的吃食端了出来。一盘又一盘,红红绿绿的,摆在桌案上,十分好看,尤其是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增。

纳兰锦绣想吃,却又担忧新嫁娘这时候吃东西不合规矩,犹犹豫豫的。

吉祥如意可不管那些,只觉得姑娘忙了一日,就早晨吃的那一点粥,想必早就饿得不行了。两个丫头都是心疼她的,一左一右给她布菜。

孙婆婆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神色十分柔和:“老婆子当初见您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纳兰锦绣因为她这一句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孙婆婆的场景,那可真是羞煞人了。第一次来月信,她手忙脚乱的,也幸好三哥仔细,让孙婆婆过来照顾她,免去了她不少尴尬。

她随便吃了一点,垫了垫肚子便不肯再吃了。吉祥如意见她吃得那么少,免不了又询问了一番。她支支吾吾的搪塞,想着这两个丫头可不要再劝她了,新嫁娘吃那么多,实在是不成体统。

“夫人多吃一些,不要顾忌旁的。”孙婆婆劝道。

“不吃了。”纳兰锦绣用手帕拭着唇角。

“这些都是三爷让我准备的,就怕饿着了您,您尽管放心地吃。”

虽然刚刚就想到,孙婆婆来一定是受三哥指示的,但听她说出来,心里不由还是一阵甜蜜。三哥,一直都是这般照顾她,处处都为她想到了。

见屋里的三个人都一再劝她多吃一些,实在是盛情难却,纳兰锦绣就只好又吃了一点儿。吉祥和如意也是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她吃完后叮嘱她们把这些收拾下去,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又让她们休息好了再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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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与众不同的新婚夜(一)

孙婆婆见那两个丫头犹豫的不肯离开纳兰锦绣,道:“你们放心,我会照看好夫人的,后院的厨房里有现成的饭食,去吃吧!”

吉祥如意见孙婆婆为人和善,给人的感觉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就收拾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孙婆婆和纳兰锦绣,孙婆婆看着一身水红色褙子,娇艳如海棠花的女子,暗叹:被烨哥儿放在心尖子上的人,这辈子的福气可是大了去了。

“听说夫人没有母亲,有些话想必老太太已经嘱咐过了,老奴再嘱咐几句,您可要记好,免得到时候自己受罪。”

纳兰锦绣一听她这开头,眼神就尴尬得无处安放。虽然知道这种事情都是必须经历的,可是这种私密事被外人拿到明面上来说,怎么可能不难为情?

“换作往常,老奴是不担心的。只是今日外面来了不少三爷的同窗,一起寒窗苦读的关系最是亲密,所以闹酒闹得有些厉害。老奴怕,怕三爷过会儿会失了分寸,您要是不舒服,就尽管同他说。他是心疼您的,不会怪罪,您可不要强忍着……”

纳兰锦绣的脸颊一下子就如同火灼了,她低下头,声如蚊呐,应着是。在她的印象中,三哥一向是温和的,即便是喝多了,应该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孙婆婆一看这姑娘的样子,就知道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只好又道:“三爷身边从来没有人侍候,您若是指着他就着您,怕是不成的。你年纪小,还不知道,新婚之夜受伤,几天走不了路的人都有……”

纳兰锦绣知道她不是危言耸听,作为一名女医,她也为这样的女子诊治过。可她真的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她抬起头,红着脸道:“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会和三哥交流的。”

孙婆婆闻言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夫妻间的房中事可大可小,若是严重了,可是会影响子嗣的。这姑娘身子生得细弱,最是经不起折腾,烨哥儿若是不饮酒,肯定能顾及到她。若是喝多了,哪里还会有所顾忌?

她从第一次见这个姑娘,就知道她性格柔和,尤其是在烨哥儿跟前,十分乖巧听话。她就是担心,小姑娘初为人妇,即便是难受得厉害了也不敢说,都是年轻人,有的功夫要磨合呢。

纳兰锦绣不知孙婆婆几时出去的,等她觉得手臂酸,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龙凤烛已经燃去了一半。她发现自己趴在床榻上睡着了,屋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靠着床头坐起来,盯着桌案上的那一对龙凤烛,灯芯太长了,火苗不够稳,一直在跳。她下床拿了剪刀去剪灯芯,刚剪完一头的,就听见了开门声。

她转头,看见纪泓烨大步向她走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手一抖,剪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吓得她后退了两步。

纪泓烨蹙眉,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跟前,语气焦急:“有没有伤到脚?”

剪刀掉下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怕扎伤了她的脚。

纳兰锦绣摇头,见他依然蹙着眉头,解释:“没有,没有落到脚上。”

纪泓烨眉头没有舒展,反倒蹙得更深了,语气也较往常严厉了几分:“你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剪个灯芯而已,还能把剪刀丢到地上?”

纳兰锦绣不言语,她总不能说是被他吓的吧,那样的话,三哥一定会更气的。可说到底这也是新婚之夜,他至于的吗?又开始训人……

见她嘟着嘴巴,一脸幽怨的看着他,纪泓烨的面色忽然就板正不下去了。他无奈的低叹一声,俯身拾起剪刀,把另一只龙凤烛的灯芯剪了。

“沐浴了?”他凑近她,在她颈子间嗅了嗅。

纳兰锦绣身子立马僵住了,皮肤上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真觉得三哥,会话本子上那些人说的点穴,不然为什么他一说话,她就一动都不敢动。

纪泓烨盯着眼前修长雪白的脖颈,只觉得分外诱人,凑得更近了些。他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肢,把脸颊彻底埋在了她的颈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终于娶回家了。”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酸涩,还透着阵阵暖意。这一天,他们期盼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她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唇角勾了勾,柔声道:“嗯,你可是讨了个天大的便宜。”

纪泓烨也笑了,声音低沉柔和,用脸颊蹭了蹭她,道:“我还要讨个更大的便宜。”

语毕,吻便落了下来,轻轻柔柔的由下巴辗转到了脖颈间。

轻柔的呼吸,伴随着淡淡的酒气逡巡于颈子间,纳兰锦绣一时手足无措。然后,那双落在她腰肢上的手,由揽着变成了抱住。再然后,纳兰锦绣双脚离了地,看着火红的床榻离自己越来越近……

“三哥,你还没沐浴。”她又是慌乱,又是羞涩,想了半天找出这么个理由。

“晚点再洗。”动手去解她的衣带。

“你还是现在就去吧,酒味太大了,熏得我有点儿头晕。”她闭着眼睛说。

纪泓烨明知她是在故意找茬,本想置之不理,可又不想第一次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不情不愿的去净房。

他一走,纳兰锦绣就赶紧从床榻上起身,她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压惊。冰凉清香的茶一入口,她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明。

纪泓烨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桌案旁边喝茶。他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手边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盏。

茶水一入茶盏中,他就蹙了眉头。她现在的身子畏寒,连寒性的蔬果都不能吃,怎的还敢喝冷茶?他发现自己有点生气,这么多年磨砺出来的淡然,在她跟前还真是瞬间就能破功。

“吉祥如意就是这么伺候你的?”

“什么?”纳兰锦绣不明白,三哥怎么就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茶水是冷的。”

纳兰锦绣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喝了半天的茶水早就冷了。她一看三哥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生气了,怕他责怪到吉祥如意头上。就赶紧把自己的茶杯推到了一旁,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感觉有点热,所以就喝了一口。”

见纪泓烨不为所动,她又道:“真的是一口。”

对面的人依然没回复,只眸光幽深的看着她。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伸手拉了他的手,轻轻软软的唤了声:“三哥。”

好吧!纪泓烨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严厉:“从明日开始,我看着你,再让我发现你吃了寒凉的东西,就抄家规。”

纳兰锦绣突然着眼睛看他,还没说话,就又听他说:“一百遍。”

纳兰锦绣曾经见过纪泓煊抄家规,一百遍的话,大概三日都不能出门。她皱了皱鼻子,语气十分无奈:“你不办公了吗?”

纪泓烨淡淡的撩了她一眼,一副没得商量的神情:“办公的时候就让孙婆婆看着。”

“我这次一定长记性,坚决不吃了。”纳兰锦绣眼神十足十的真诚。

纪泓烨摸了摸她的头,柔和地道:“这才乖。”

他气消了,眉眼也舒展开来。然后牵了她的手起身,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告诉自己不要那么紧张,这一切没什么好怕的。却发现越想越紧张,紧张到她的手和额头都发了冷汗,就连小腹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觉得师傅临行前叮嘱三哥看着她,一定不能让她吃寒凉的东西,是非常有必要的。她如今这副身子,真的是怕寒凉,不然她没法解释,自己喝了几杯凉茶之后就开始难受起来。

纪泓烨以为她是年纪小,被祖母的嬷嬷们讲的那些东西吓到了,就把她半揽在怀里安抚。他靠坐在床头,把她揽到胸前,同她讲一些,她离开以后的事。比如青囊医馆在林玉的照料下还是一如往常,去求医的人有不少都会问起白先生,有的还惦记着要给她做媒。

纳兰锦绣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还病殃殃的,可是小腹确实疼得厉害。这种疼痛仿佛无休无止,让她难以忍受,她靠在纪泓烨的肩头,小声道:“三哥,我肚子疼。”

纪泓烨终于发现她不是羞涩害怕,他把她扶起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道:“怎么个疼,可是吃坏东西了?”

纳兰锦绣不敢说是喝了冷茶的原因,只抓着他的手臂,小声说:“我也不知。”

“我让人去叫大夫。”

“别!”纳兰锦绣两手拉住他的一只手,解释道:“今天日子特别,各房都关注着,明天若是传出去,我今晚请了大夫,那大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纪泓烨叹气:“那你给自己切脉,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纳兰锦绣从善如流的替自己诊脉,然后恍然大悟……

252:与众不同的新婚夜(二)

纪泓烨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转红,觉得这应该跟她的情绪波动有关,不然一个人的身体,哪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肚子疼……

他好像明白了。

“你的小日子多久没有了?”他心里不大痛快,一个原因是今日实在特别,另一个原因是她刚刚还饮冷茶。

“一直不大准,我也没什么心理准备。按理说在解**的时候就应该来了,可是受了蛊虫的影响,却迟迟没有,之后因为身子虚弱也一直没有,不曾想今日却来了……”

她也没想到她的小日子会赶到今日,一辈子就成这一次婚,多少年以后想起今日,大抵都会遗憾的吧!好歹这也是洞房花烛夜。

纪泓烨见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小,想必身子难受着,又担忧他会生气,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只能无奈叹息。让自己的神色尽量柔和一些,对她说:“我去给你叫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孙婆婆,她怕最年轻的小夫妻会出什么岔子,又怕吉祥如意年纪轻轻,不懂得怎么侍候,所以就把别人打发走了,自己来守夜。听到纪泓烨唤人,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很利落的就进去了。

纪泓烨看到孙婆婆,明显一怔,随即道:“怎么是您在守夜,其它的丫头呢?”

“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什么都不懂,我怕她们侍候不好,就把她们都打发回去了。可是,夫人,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要沐浴?”孙婆婆虽然是奶娘,可说到这个话题,也是想了半天措辞。

纪泓烨略通医理,知道纳兰锦绣现在身子虚弱又畏寒,这两种都会加重痛经的情况。心下担忧着,也就顾不得什么了,只坦白道:“她小日子来了,这会儿疼的厉害,不需要请个大夫过来?”

孙婆婆一听就沉下面,道:“既然夫人小日子,您怎么还……这样可是会出大事的。”

“我什么也没做……”纪泓烨遭遇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冤屈,即便是他心怀坦荡,也生出了一些尴尬。

“没做她怎么还疼的厉害?”孙婆婆不解,新夫人葵水来也有些时候了,不至于还疼啊!

纪泓烨也没法跟她解释,只能言简意赅:“从北疆到金陵一路上颠簸着了,而且受了寒。”

孙婆婆点头:“新婚之夜请大夫传出去不像话,外人难免要猜忌,不是对夫人不好,就是对您的名声不好。女子葵水痛也是常有的,你不要太过担心,我吩咐厨房给她煮一碗红枣桂圆羹,再用汤婆子敷在小腹上,也能缓解一些。”

纪泓烨听孙婆婆这样说,才稍稍放了心。孙婆婆是他的奶娘,从小把他带到大,对于这个老人办事,他一向是信得过的。

很快就有侍女送来了汤婆子,那姑娘想给纳兰锦绣放好,纪泓烨却接了过来,掀开她的被子,给她放到了小腹上。又给她把被子拉好,低声问:“这个被子会不会有些薄?要不要换床厚的来?”

纳兰锦绣摇头,她现在一点都不冷,甚至浑身都是汗。纪泓烨拿着帕子给她拭额头的冷汗,动作十分轻柔。

送汤婆子的姑娘还从没见过这么温和的男子。那一双手是属于男子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不由得叹息,执掌生杀大权的手,果然不是一般的好看。若是自己也能遇上这样一个男人,就好了,看着看着不由得竟痴了。

纳兰锦绣本来就十分难受,秀眉一直紧蹙着,猛一睁眼看见那个痴痴傻傻的侍女,正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三哥,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这侍女她认得,就是苏姨娘给她安排的大丫头,名字叫玲珑。

她之前还想过这侍女容貌生得出挑,若是能安分守己的就罢了,她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多了,苏姨娘的那些手段,她虽然不屑,却也是知晓的。

“三哥,让她出去。”纳兰锦绣小声对纪泓烨说。

纪泓烨刚刚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看她疼成那副样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云水禅心发生的那些事。他的阿锦,被他千娇万宠的护着,却又因为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他心情也是不怎么好的。听见纳兰锦绣说话,回头看到那个侍女,声音就冷了几分:“出去!”

玲珑没想到外表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还有这样冷言冷语的时候,尤其是那一双眼,仿佛寒冰利刃,看了就让人遍体生寒。她吓得赶紧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听到他说:“不长眼的东西,明日就让孙婆婆把她打发出去。”

纳兰锦绣摇头:“她是苏姨娘送来的,直接打发出去不好,别让她进内院来,在外边做些粗使活计算了。”

纪泓烨在听到“苏姨娘”三个字的时候,眼眸就变得更加幽深。他以前从不干涉内宅的事,但是对父亲后院姨娘之间的那些手段,却也是清清楚楚。

苏姨娘一心想被扶正,在她生下男丁之后,父亲就曾有意要将她扶为继室。只是祖母一直反对,况且父亲心里也清楚,苏姨娘耍些小手段讨人欢心还行,并没有做一家主母的风骨。

只是他去北疆这段时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祖母对她都高看了几分。如今这后宅,其实就是她在主事。以前他可以不管,如今却是不能视若无睹,因为后宅的事必然会牵扯到阿锦。

“你不用担心,我要打发出去个人,还是有办法的。”

纳兰锦绣两手抱着汤婆子,看着他道:“你把玲珑打发出去,她还会再派新人,总之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在咱们身边安插耳目的人肯定多了去。我看这个玲珑不是太聪明,放在身边反而好防备。”

“她还没有生出外心的胆子。”

纪泓烨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姨娘在他身边安插人,无非就是想讨得他的欢心,以便让她在纪家能够更好的立足,绝对没有跟他外面那些政敌牵扯到一起。

这一点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纪尧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是个非常精明的商人,家宅这块的眼线安顿得十分周密。他不理那些姨娘们之间的争斗,不代表他不清楚,多数时候只不过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苏姨娘真的跟外人牵扯,他是绝对不会姑息的。

“她虽没有外心,但异心一定是有的。”

“说说看。”

“无非就是管家之权,她虽深得舅舅喜欢,但毕竟只是妾室的身份。你是府里的嫡长子,我自然就要有管家之权,她担忧的无非就是我抢了她的东西。”

“那你有何应对之法?”

“管家多累呀,她喜欢就让她拿着,我让她两次,她心里应该就有数了。”

纪泓烨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低笑道:“你倒是个心眼儿多的。”

“我的心眼儿可不多,和你比起来还算是傻的,我只是有些懒,不想同她一般计较。”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纳兰锦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扑闪着眼睛问:“三哥,你这会儿要睡吗?”

“不睡,陪你聊聊天。”

纳兰锦绣明白,他知道她是肚子疼睡不着,所以才陪着她。他若是睡了,没人陪她说话,时间是会难熬一些。可她心里又担忧他休息不好,会耽误了公事。

纪泓烨触及到她犹疑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上床挨着她坐下,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柔和地道:“最近几日都不用办公,休沐。”

“你刚从北疆回来,不是应该积压了很多事吗?”

“索性已经压了那么久,也不急在这几日。明日你要敬茶改口,后日还要回门。”纪泓烨想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后院的那些姨娘一个个都是人精,他若是不看着,怕她被别人拿捏着欺负了去,自然得陪着。

回门?纳兰锦绣有些想不明白了,她出嫁时候就是从纪府出去的,然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纪府,她回门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祖母那里。婚礼虽然仓促了些,但是我答应过你,别人有的你也要有,任何一个礼节都不能少。”

说到底还是在替她考虑。纳兰锦绣心里一片暖意,在他胸前抬头,看见了干净英挺的下颌,心一动,就亲了上去。

纪泓烨低垂了眼睑,看见怀里的姑娘,干净俊俏的如同花朵一般,正在小心翼翼的亲吻他。她不怎么会亲人,就是在他下巴上一下一下的亲,有点像小鸡啄米,却撩得他心神激荡,忍不住低头吻上她柔嫩的唇。

明明已经在一起了那么久,可这一刻,纳兰锦绣才真实感受到,三哥回到了她身边。她两条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回吻他。其实,她心里一直是很想念他的。

纪泓烨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的自制力竟是这么差,她一主动回应,他便失了方寸。吻愈深,气息渐重,他的手顺着她衣摆下方攀爬上去,流连于腰肢,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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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与众不同的新婚夜(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53:与众不同的新婚夜纪泓烨的手很热,熨帖在纳兰锦绣微凉的肌肤上,如同烙铁一般,她猛然清醒,推拒着,声音细而弱:“三哥,不行……”

纪泓烨低头在她耳边说:“你知道不行,还敢亲我?”

他的声音极压抑,沙哑中带着压迫。纳兰锦绣无语,她只是想亲他,并没想做别的。虽说夫妻之礼,早晚都是要有的,只是现在她身子确实不适合。早知道她刚刚就忍着一些,不亲了。可现在亲也亲了,后悔也来不及,她真是快被自己蠢哭了。

“三哥,真的不行……”

她的声音细软脆弱,纪泓烨听了身体一震,愈发的忍耐不得。脆弱的中衣被拉扯开,内里的肚兜也是正红色的,绣了花开并蒂。她肌肤白皙,红色很衬她,纪泓烨如是想。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纳兰锦绣确实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毕竟是新婚之夜,本来想同他好好商量的,谁知他偏偏不领情,那就不能怪她要用杀手锏了。

“好疼……”

知道她是装的,但纪泓烨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他无奈,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哪里就会弄疼她了?他眼眸幽深,声音柔和中透着沙哑:“怎么?”

“肚子疼。”也不是完全装的,是有些疼。

纪泓烨只好从她身上翻了下来,平躺在床榻上,看着火红的床幔,喘息。

纳兰锦绣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招惹他,她侧过身子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准备完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刚才情绪太过紧张,感觉不到疼痛,如今回过神来,小腹一阵阵胀痛。她蹙眉,果然是比以往每次小日子的时候疼得都厉害。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贴在了她的腹部,她的背也靠进一具温热的胸膛,鼻子间还是淡淡的青竹气息,带着些让人晕眩的酒意。她知道是三哥正在抱着她,心里变得十分安宁,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淡淡笑了。

“看把你得意的。”纪泓烨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小姑娘这一笑狡猾又得意,十分可人,看着她的眼眸也就愈发温润绵长。

“没有得意啊,我就是觉得现在很好。”

“嗯?”他的尾音上扬,带出薄薄的宠溺。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甜到人心坎儿里了,说的话更甜,她说:“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好。”

纪泓烨无意中又被小姑娘撩了一下,在她脸颊上啄了啄,然后躺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你的小日子要多久?”

纳兰锦绣红着脸道:“以前都是三日,这次就不知道了。”

“嗯?这个每次还不一样吗?”

“也不是,就是这次比较特殊。”

纪泓烨蹙眉:“这个不准时的话,会不会是身体不好?”

“也不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纪泓烨可不管她的支支吾吾,揽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看着她道:“好好说。”

纳兰锦绣思考了一会儿,把语言理顺了,才道:“有些女子年纪小的时候,月信时间会不准,不是每个月都有,等到成了婚,慢慢就会好了。”

纪泓烨听出她话语里的别扭,也不再多问,心里却有了计较。小姑娘脸皮薄,不好说那么明白,他却知道,那便是女孩和女人的差别,也就是渐渐成熟的标志。

“每次都不准,偏偏这次来的这么及时,一辈子就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可是让我记住了。”他无奈的说。

“与众不同。”纳兰锦绣笑道。

“确实,与众不同。”纪泓烨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纳兰锦绣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保持着面对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困了么?”他低声问。

“嗯,有点。”

“那就睡吧!”纪泓烨的手揽在她腰肢上,声音也带了些困意的沙哑。

纳兰锦绣偷偷睁开眼睛,见他疲倦的合上了眼睛,想来奔波这么久,他也是倦了。他呼吸间还带着薄薄的酒气,看起来倒是比往常温文尔雅的那副模样,多了一丝烟火气。

他们成婚了,以后便是夫妻了,三哥终于属于她了。

这种想法盘旋在心头,让她整个心房都变得甜甜的。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了个吻,然后又缩回他怀里,闭上了眼。微勾的唇角泄露出了她心底的愉悦……

翌日。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晨光正好,她睁开迷蒙的睡眼,看见纪泓烨正靠在床边看书。他衣着整齐,薄被都盖在她身上,室内分外安静,只有手指翻过书页的声音。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然后转念一想,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成婚了。说真的,她有些不大习惯,不习惯的后遗症就是,她一动都不敢动。

“醒了?”纪泓烨放下手中的书,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

“嗯……”纳兰锦绣还带着些朦胧的睡意,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辰了?”

“寅时。”

“什么?”纳兰锦绣倏的坐了起来,惊道:“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寅时就是五更了,该是新妇给长辈敬茶的时候。因为要见的长辈多,一定要精心装扮,按理说四更时候就该起床准备了。她现下睡到这时候,可不是都要迟了?

纪泓烨本来是叫过她的,谁是小姑娘睡得很沉,她接连叫了几声都没叫醒。想到近日来的奔波,昨日又忙活了一整天,他就纵容着她多睡一会儿了。

“无妨,祖母早上已经差人过来了一趟,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纪泓烨不知道,郭嬷嬷一早晨来是来收帕子的。见小两口还没有起床,就只好说老太太昨日罚了,要多睡一会儿,让他们晚点再过去敬茶。

“我不想在新婚头一天,就被人说成是懒惰。”

“周末昨日乏了,今早起得晚。”

纳兰锦绣听他这样说,心里才稍安了一些。她本来是要下床的,可她三哥堵在外侧,她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撵他。

“要吉祥如意进来侍候你穿衣?”纪泓烨十分自觉。

纳兰锦绣点头,纪泓烨便起身下床,叫了早就已经守在屋外的吉祥如意进屋。吉祥如意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端着脸盆一类的洗漱用具,还有她今日要穿的新衣裳。

纪泓烨往常早晨起来先要去晨练,有时候是打拳,也有时候是去骑马。今日起来穿好衣衫之后,他没出门,就拿了一卷书看。如今见她起身了,他也去洗漱,等他洗好出来的时候,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几个丫头围着她鼓捣。

他虽然知道妇人装扮起来麻烦,但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多少也有些好奇,就坐在桌子前打量她。见她净面的时候还要滴玫瑰露,脸上又涂了初雪样的香膏子,然后还有诸多瓶瓶罐罐,一样一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好吧,他不懂那是什么,他上朝的时候也没那么繁琐。

早膳都已经端到桌子上,他拿了个小空盘子剥鹌鹑蛋,然后放在白瓷盘子中,一颗一颗,玉润可爱。他小时候孙婆婆每日都给他吃鹌鹑蛋,说是可以长高。他看了一眼还坐在妆凳上的纳兰锦绣,心里暗叹:小姑娘生得太过单薄,要好好养着,应该还能长高一些。

他剥了小半盘以后,见她还在那边没过来,忍不住道:“还没收拾妥当吗?过来吃早膳了。”

纳兰锦绣也急,可如今她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披散着头发,随意挽个发髻。而是要梳正规的妇人发髻,盘起来就要费很多时间,尤其吉祥还是新手,着实费了些功夫。

纪泓烨怕早膳凉了,看了她几次,发现小姑娘盘了发,露出一截纤细修长的颈子,十分雪白鲜嫩,看得他喉咙有些发堵。他轻咳了两声,把脸转向餐桌,不准备看她了。

吉祥和如意在选耳铛上起了争执,吉祥要选那对红宝石的,说是和她身上这件水红色的褙子相配。如意则更中意那对灵巧的小蝴蝶,说是同夫人头上的簪子更相配。纳兰锦绣其实想选那对简单的珍珠,可惜颜色太过素净,不是和她新婚的身份。

纪泓烨觉得如果自己不过去,小姑娘连早膳都吃不上了。他走过去,见她头上戴的,依然是他送的那只蝶恋花的簪子,唇角不由得弯了弯。

吉祥如意一见他过来就退到了一旁,不敢争执了。两个人还暗暗交换眼神,以为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吵到了三爷。说真的,她们现在有些怕他,总觉得升官之后的他,同之前差别很大。权利这种东西,对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不知不觉的。

“不知道选哪个好了?”纪泓烨看着箱笼里一双又一双的耳铛,神态还算平静。

“嗯。”

他从头至尾仔细打量了一遍,最终选了一对丹凤朝阳。

他没选的时候,纳兰锦绣还没注意到,她今天这件全新的褙子上绣的就是丹凤朝阳。这件褙子是霓裳制的,据说图案还是简大家最得意的弟子绣的,十分金贵。

果然还是三哥的眼睛毒……

254:华美中的血腥

纳兰锦绣胃口不大好,只吃了一小碗红枣桂圆粥,纪泓烨夹给她的汤包,她只低头咬了一口,便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把这几颗鹌鹑蛋吃了。”纪泓烨把小盘子推给她。

“我吃不下了。”

“乖,吃了。”

纪泓烨把盘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大有你不吃,我便夹起来喂给你的态度。纳兰锦绣只能勉强自己把它们都吃掉,期间吉祥还给她添了一些汤。

他们如今成了家,过日子需要的人手不少,除了苏姨娘安置的那些,纪老太太还特别送了两个伶俐的过来,一个叫夏荷、一个叫秋蝉。年纪都不大,规矩却是一等一的好。

夏荷和秋蝉被买进府的时候还很小,一直跟着学规矩,还没正儿八经伺候过主子。纪老太太看这两个孩子心思至纯,想必跟了谁就一定会死心塌地,所以才派给了纳兰锦绣。

两个小丫头都是按照一等侍女培养的,贴身伺候这些都会。可她们两个看新夫人有吉祥和如意,所以就跟在后面打打下手。原本听说新夫人是郡主出身,还担忧性子不好,如今一观察却发现,竟是比这纪府里任何一个姨娘都要好伺候得多。

这下子她们可算是放心了,感激老太太给自己安排了个好去处。更让她们欣慰的是,三爷对新夫人的态度,明显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宠溺。在这府里当值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三爷的。

三爷虽对人温和,也不打罚下人,但对谁这般亲近关怀过?再看新夫人,年纪虽然小了一些,但容貌身形生得却是顶好的。这般精致灵秀的夫人,三爷必然是极喜爱的。

只要人家夫妻和睦,那他们这些在手底下当差的人,自然就好干活。只这一餐饭的功夫,夏荷和秋蝉内心却已经是门清儿了。

新婚头一天的流程,都是先拜直系亲属,再拜旁系的。可纪氏一门,如今就只有纪泓烨在朝为官,其他的即便有一些做官的,也都是小官,不足一提,其余的均是走的商路。所以,纳兰锦绣这位地地道道的阁老夫人,不需要去拜旁系,只等着他们上门便好了。

这不是骄奢,而是身份的表示。如若她主动去拜旁系的那些长辈,反而会自降了身价。身份这种东西,有时候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尤其是在一个大家庭中,这影响到以后她如何树立威信,所以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

纳兰锦绣想着一会儿去拜见外祖母,必然会见到其他人。后院的那些姨娘们,个顶个的全是爱生事儿的主,到时若是有人提起拜旁系这件事,她是直接拒绝,还是打着太极糊弄过去?

去纪老夫人院子的这一路上,她在心里都是计较这个问题,最终也没确定该怎么处理,就想着到时候依情况再定吧。

纳兰锦绣跟着纪泓烨进了正堂,就见主位上坐着纪老夫人,纪尧等那些姨娘们,一个个的都到了。看样子,在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到之前,她们已经坐在一起喝了许久的茶。

纳兰锦绣看着那一张张脸,笑得十分和煦,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想来现在脑子里编排的都是她,哪有新妇让长辈等着的道理?她之前已经看过了时间,算不上早的,但也绝对不算晚,想来是这些姨娘们来得过早,所以才会这满心的幽怨。

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向纪老夫人行了礼,老太太大抵是真的高兴了,笑眯眯的冲纳兰锦绣招手:“锦儿,来,到祖母身边来。”

纳兰锦绣走过去,被纪老夫人拉着手坐在她旁边,郭嬷嬷带人捧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做工精致的匣子。纪老夫人打开,笑道:“你看看,这幅头面你可喜欢?”

纳兰锦绣打眼一看,被头面的造型惊诧,一是因为实在是美绝,二是因为足够奢华,三是因为体积庞大。这一副头面要比得上寻常头面两副大,而且用了点翠的工艺。材质也是贵重,银鎏金、和田白玉、珊瑚、珍珠、宝石……

纳兰锦绣上一世的时候,见过圣上送柳贵妃的生辰礼,就是一副头面。据说当时为了制成一副那样的头面,光能工巧匠就有十多人,为了收集到那些翠羽,内务府饲养了上千只翠鸟犹不够。当时在她面前从不提起柳贵妃的宗玄奕,也忍不住斥责劳民伤财。

翠鸟的翠羽是极美的,色泽鲜嫩、闪闪发光,再加上镶嵌和鎏金,美轮美奂。这样的东西与女子乌黑如云的秀发相配,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让人为之倾倒。

所以,不止贵族女子喜欢,就是男子也喜欢,因为赏心悦目。

纳兰锦绣却从来不用点缀的东西,即便是一支簪子或一对耳铛。因为那美丽的背后,埋藏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就是要取翠鸟的翠羽,一支簪子就需要十几只翠鸟。这对于一个行医之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万物皆有灵,即便是草木禽兽,在她眼里也是有生命的。它们可以被用来救人,甚至可以变成餐桌上的一道菜,因为这是它们的使命,亦是它们的归宿。而如果取其性命所做之事,不是不得不做的,这便是杀孽。

如今她面前的这副点翠头面,比柳贵妃的那一张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叹赞美声,甚至是压低了的窃窃私语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傻孩子,可是被惊到了?”

“是有一点,实在是太过贵重,孙儿不敢收。”

纪老夫人拉过她的手,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骄矜:“你尽管收下就是了,我纪家的主母,再贵重的东西也是担得起的。”

纳兰锦绣侧过头去看纪泓烨,见他冲她点了点头,她才让人收了头面。之后便是各个姨娘送的礼物,因为都不是正室,也没人能受得起她扣头敬茶。大家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是收了礼物,行个谢礼。

一通规矩下来,纳兰锦绣惦记着去给纪尧敬茶,却被纪老夫人拦了。说是大兴那边的生意出了些岔子,他昨晚连夜就去了,怕是要数日才能归来。纪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厅里的众人神色就有些说不清了。

在场的几乎人人都知道,纪尧从来都不想要徐锦笙进门,若不是纪泓烨坚持,又有纪老夫人极力促成,这门亲事肯定是成不了的。纪家的生意做得大,天南海北哪里都有纪家商号,区区一个大兴,还用得着纪尧亲自去?多半是这新媳妇不合他的意,图个眼前清净罢了。

纪老夫人神色一如往常安然,照旧是握着纳兰锦绣的手,笑眯眯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心情极好,她对纪泓烨道:“既是不需要去你父亲那儿了,你还戳在这里干什么?”

纪泓烨知道祖母这是在赶他走,按理说他也是应该回去的,可他还惦记着阿锦现在小日子,怕她在外面呆多久了不舒适。就犹豫了一下,没动。

纪老夫人一看他那副样子,笑意更深了:“我知道你们新婚燕尔的分不开,但我有些私房话要同她说,都是妇人闺阁内的话,你不便听。再者说了,她在我这院子里,难不成你还怕有人欺负了她去?”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苏姨娘用手帕掩着唇角,笑道:“老太太您也是的,既知道人家新婚燕尔,还不早早的放回去,你看咱们烨哥儿,可是舍不得分开呢。”

苏姨娘一开口,接下来就又有几个姨娘搭话,说起来都是打趣他们的。饶是坦然淡定如纪泓烨,也实在有些吃不消。他虽然都懂,但毕竟没亲身经历过,于情事是上来说还是生涩的,最受不了别人往这个话题上说。

他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还对纳兰锦绣道:“孙婆婆说午膳给你吃当归乌鸡汤,现在小厨房已经在炖了。”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这是怕祖母一时半刻不放她,她碍于情面又不好讲,给她脱身留下的借口。她微笑着冲她点头,他看了才放心离开。

两人这一副甜甜蜜蜜、粘粘乎乎的样子,被众人看了去,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打趣。说什么当归乌鸡汤再加些红枣枸杞,最是补气血,最适合新婚的女子用了,没想到咱们烨哥儿还是个会心疼人的。

纳兰锦绣觉得她们说的补气血,和三哥想的补气血,可不是一回事儿。她不想应承她们,也懒得应承,索性就埋头装娇羞。反正她是新嫁娘,话说多了才容易让人诟病,这时候装娇羞一准儿没错。

纪泓烨走了不久,纪老夫人便说自己乏了,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这是在赶人呢,就相继告辞了。等到人都散去了,屋里只剩下纪老夫人和纳兰锦绣的时候,老太太才拉着她的手问:“你和烨儿昨晚可是没行夫妻之礼。”

明明该是疑问的话,老太太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纳兰锦绣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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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子嗣问题

纪老夫人看着纳兰锦绣,神态十分平静的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帕子郭嬷嬷已经取回来了。”

纳兰锦绣这才想到,昨日丫头们铺床是放了白绢的,只是后来她把这事情给忘了。要知道,在宁朝即便是普通人家,新婚之夜这帕子上也是要见红的,何况是这样的大户人家?

若是没有落红,不仅夫君要嫌弃,就是娘家也会跟着丢人。因为没有落红被休弃的女子,也是不在少数的。而祖母差人取回来的帕子,必然是干干净净的。她觉得这事情必须要解释清楚,刚要开口的时候,就见纪老夫人沉着眉目,叹息了一声。

这下子,纳兰锦绣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想着不如等祖母说了她再说,免得她不小心说的唐突了。

纪老夫人叹息这一声,倒不是怀疑纳兰锦绣婚前失贞。而是担忧自己的孙儿,满腔真情得不到回报。纳兰锦绣离开后他的落魄,以及他去北疆之前的样子,都不难看出,他的一腔真心都扑在这个女孩子身上。

若说他们以前也是情投意合的,只是有了圣上赐婚的那档子事,怕是两人之中早就生了隔阂。烨儿之所以去的那么急,一定是因为锦儿身陷困境。纪老夫人现在担忧的是,纳兰锦绣之所以会嫁给纪泓烨,不是真心,而是因为她无路可退。

以自家孙儿对男女之情的淡漠,若是锦儿不肯给他回应,他怕是要守着她孤独终老。他是纪家唯一的嫡子,得为宗族考虑,要早些开枝散叶才好,若是两人一直以兄妹之礼待着,那怎么得了?

“锦儿,你跟祖母说句实话,可是,因为圣上赐婚的事,还在怪他?”

纳兰锦绣本就冰雪聪明,一听纪老夫人的话,就知道她是想到哪里去了。她摇头,解释道:“我既然同意嫁给他,自然是真心喜欢他的。只不过昨晚葵水来了,三哥也是心疼我,才没……”

话说到这里,纪老夫人这个过来人自然明白了,她舒心一笑,道:“既不是你二人感情有问题,那我也就放心了。”

然后她舒了一口气,停顿了下才又说:“你看他父亲,虽然一直没续弦,但是姨娘可是抬了不少。我以前也以为,他是顾着功名才考虑不到男女之事,后来却发现,他竟是个情种。这一点,可真是不像他父亲,倒是随了他母亲。”

纳兰锦绣知道纪老夫人肯定有话还没说完,所以也不打断她,只乖乖巧巧的听着,偶尔点点头。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一直护着你。你三哥要忙朝堂上的事,内宅总是不能顾忌那么周全,你要尽快为他生下嫡子,稳固住你在纪家的位置。”

纪老夫人这些话不可谓不语重心长了。纳兰锦绣知道,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即便现在年纪大了,心里也是比谁都清楚,这府里的情况都在她心里装着。

三哥虽然到了今日的地位,已经没有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但纪尧毕竟正值壮年,又是一家之主,而且很明显,她这位公爹对她十分不满意。

她现在只是空有镇北王府郡主的头衔,其实身后并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若是她不能为三哥生下孩子,更确切的说是生下男孩,那她以后在纪家的日子,一定会步履维艰。

这个事情即便纪老夫人不提醒,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可徐锦笙这副身子毕竟才刚刚十五岁,而且经历过豢养蛊虫,她身子一直虚寒,短期之内,甚至更久,她都不可能有孕的。

她知道纪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好的,所以反驳的话,她没办法说出口。她也不想让这个老人失望,毕竟,这世上真心对她好的不多。

纪老夫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严肃,她再是沉稳,毕竟也只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孩子,一下子灌输给她太多,恐怕她会接受不了,适得其反。

于是,她拉过纳兰锦绣的手,声音柔和:“你也不要太过害怕,以我现在的身子骨,再活个十载八载的肯定不成问题。但凡是我活着,就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纳兰锦绣被纪老夫人情真意挚的话感动,伸手回握住老人干枯的双手,笑着说:“祖母放心,我不怕,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纪老夫人欣慰的点头,“快回去吧,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烨儿见不到你,肯定会过来寻的。”

纳兰锦绣正要起身告辞,纪泓烨就进了屋。

纪老夫人一见他,就笑呵呵的说:“你看,我说什么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纪泓烨对纪老夫人要同纳兰锦绣说什么,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让她多呆。他本就觉得她年纪还小,根本就做不了母亲,所以对子嗣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打算。

而且他也粗略通些医理,她如今身子寒凉,又很虚弱,断断不能受孕,不然肯定会伤了身子。他不希望她有压力,即便是因为他,他也绝对不能允许。

“祖母,我接她回去用午膳。”他淡声道,连坐都没坐,妥妥的是一副带了她就要走的样子。

纪老夫人一看他那副急切的样子,笑着说:“就在我这呆一会儿,看看把你急的。”又转头对纳兰锦绣说:“快送他回去吧。”

纳兰锦绣乖巧的走到纪泓烨身边,他拉住她的手,发现有些凉,蹙眉:“不舒服?”

纳兰锦绣摇头:“没有。”

纪泓烨有些怕祖母的那些话会吓到她。老太太管理内宅那么多年,眼光比谁看得都长远,他觉得也许自己是疏忽了,真应该提前跟祖母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你先回去把鸡汤喝了,我有话要同祖母说。”

纳兰锦绣大概也能猜到三哥想说什么,她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三哥,有什么话晚点儿再说吧,该用午膳了。”

“你先回去,晚点再用午膳。”纪泓烨揉了揉她的额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纳兰锦绣只能回去了,想着三哥一向敬重祖母,总不会因为这个和她争执。

纪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子,表情十分柔和,明知故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纪泓烨这会儿倒是不急了,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祖母,阿锦还小,我希望您不要逼得她那么紧。”

“哪里就小了,都是你的夫人了。”

“若不是事急从权,我也不会这么早就娶她,总还是要等两年的。如今她嫁了我,我便要护着她,宠着她,断断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你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不能一直护着她,早晚也是要她知道的。我看她身子骨柔弱,怕是不好生养,想请个大夫给她调养一下。”

纪泓烨摇头:“她毕竟还小,孩子的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在内宅有您,外面又有我,总是能护着她的。”

纪老夫人叹息一声,虽然觉得他有些保护过度。但到底是小夫妻感情好,既是有感情,那子嗣的事就慢慢来吧,总归要比无情的容易许多。这般想着,倒也能安心下来了。

纪泓烨从纪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就被孙文杰给堵了。他急着陪纳兰锦绣用午膳,孙文杰更是火急火燎的,好话说了不知多少。

“我在休沐,就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来找我。”

“这可比天塌下来严重多了,你可是要知道,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户部没了钱,你连俸禄都领不上了。”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缺钱吗?”

好吧!整个大宁,乃至全天下,最不缺钱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孙文杰只能把无赖进行到底,纪泓烨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完全是一副狗皮膏药的状态。来者既是客,纪泓烨总不好叫人把他丢出去。

“让我见见你的新夫人,大家都猜测她一定倾国倾城。我和廖文忠还因此赌了一方砚台,我说你这小媳妇好看,他说程大人的妹子好看。”

“无聊。”

“这怎么能算是无聊呢?程大人的妹子是挺好看的,不过我认为你肯定是择优录取,所以……这个一定比那个好看。”孙文杰一路跟着纪泓烨,已经走到了瑾园。

“内里有女眷,不方便接待你,你先在这等着,我换身衣服就来。”纪泓烨见他依然没有止步的意思,出言提醒。

孙文杰跟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厚着脸皮道:“你换你的衣裳,我去向弟妹讨盏茶水。”

纪泓烨两道冷冷的目光射向他,语气一如往常清淡:“你若是不需要我帮忙了,就尽管进来。”

说完径直走进了后院,留下孙文杰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嘟囔:“不就是想看看你的新夫人吗?你至于这么小气吗?看都不舍得给人看一眼,你说你这得宝贝到什么程度啊?”

“孙大人请随属下来。”龙义在他身后冷声道,吓了孙文杰一跳,他爸说我在胸口上,不情不愿跟着龙义去了前院书房。

256:蛇鱼晚寂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56:蛇鱼晚寂孙文杰等在纪泓烨的书房,茶水喝了好几盏,还不见他来。不是说去换件衣服吗?为什么这么久?他真有点怀疑纪三可能是拉着他的新夫人白日宣淫去了。

等人实在无聊,他就在书房里转着看。一切都符合纪泓烨的作风,处处整整齐齐,透着谨慎有序,唯一不协调的就是那幅鬼画符一般的字。

其实如果说是鬼画符倒有些冤屈了,字体还是蛮飘逸的,比寻常人要写得好。只不过对于他们这种,从太学院里出来的,这样的自己就有些不堪入目。而且,让她想不通的是,纪三怎么好意思把这幅字挂在书房里?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信息?于是,孙文杰忍着眼睛难受,把这副字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是表白用的,孙文杰觉得这幅字,多半是和纪三的新夫人有关了。他再细细一看,发现这字虽然写的难看了一些,但是比起确实和纪三的有几分相像,想来一定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有这种想法以后,孙文杰可真是要把自己笑死了。想到纪三的书法人人称赞,他的那一手字,在整个大宁若说是第二,恐怕就没人敢居第一了。没想到,还能教出这样天赋异禀的学生。

这时身后传来响动,孙文杰以为是龙义过来了,依然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就是你们家新夫人的字吧!纪三教的还能写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见身后没人回应,他又道:“我就说我自己聪明,看了这字体就能知道是谁写的。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夫人写的,换做是旁人写成这样子,他指定是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话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了两声:“这应该是纪三人生中的败笔,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污点。”

“你的字还不一定赶得上她。”

背后传来温和却又清冷的一声,孙文杰大惊,回头看见纪泓烨已经换了一袭青色长袍,正在他身后站着,冷冷清清的看着他。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出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惊到我?”

纪泓烨眼皮都懒得撩他一下,径自坐下,淡声道:“有什么话就尽快说。”

“在你这儿说吗?”

“不然你还要去哪里?你那里难道能比我这安全?”纪泓烨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既然不出门,你又换的哪门子衣衫?”

纪泓烨不回复,他素来喜欢淡雅的颜色,而如今恰恰新婚,祖母差人给他做了两套鲜艳的衣衫,他穿着属实不习惯,珠光宝气的。若是闲赋在家,为了应个新婚的景,他也就勉强忍受了。可若是议事,他穿那样的衣服在身上,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孙文杰在他旁边坐下,翘着个二郎腿,嬉皮笑脸的说:“要不我就说你矫情呢,比女子都难伺候。”

“说正事。”

一说起正事,孙文杰就收敛起了那副嬉闹神色,正襟危坐,同之前判若两人,就连神色都凝重了几分:“我昨日发现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户部快要被薛庚盗空了。”

薛庚是户部尚书,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本是寒门出身,所以最知道钱应该怎么用。这么多年管理户部,给大宁省去了不少开支,基本上做到了物尽其用,每一文钱都不曾浪费过。

薛庚在朝堂上官声颇佳,圣上对他也很重视。这样的人若说他贪腐,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不然肯定没人相信,到头来还会被人倒打一耙,得不偿失。

但是,纪泓烨相信孙文杰。他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儿戏,但实际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既是户部侍郎,那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已经是确定了。

“可收集到了证据?”

“有一些,但是不足以扳倒他,最多能判他个渎职。”

“对付他这种人,要动就一定要一击致命,不然的话被他反应过来,你可讨不到好。”

孙文杰摊了摊手,无奈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若是不动他,等他告老归乡,这事情肯定会好办一点。只是咱们大宁的钱袋子就在他手里握着呢,北疆那边自然不用多说,一向是有野心的,而南楚表面上和咱们相安无事,实则不少煽风点火。我就怕到时候国库空虚,万一打起仗来……”

“那你可知他把钱都转移到哪去了?”

“他行事素来滴水不漏,我若不是在他身边时间久了,也摸不到的。我怀疑他可能是置了宅子,或是田地。”

纪泓烨的眉峰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淡声道:“若真如你所说,那大宁的一半田产,不都成了他个人的?”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觉得很有可能。”

孙文杰还欲在说什么,被纪泓烨抬手制止,他道:“我让你见几个人。”

孙文杰便把想说的话暂时压了回去,想看看纪三要给他见的是什么人。不一会儿,就进来三个布衣青年,一水儿的书生装扮。

那三人见了纪泓烨恭敬的喊了声:“三爷。”

纪泓烨略点头,对着其中一人道:“丰时显,说说你的江州之行,有何收获?”

丰时显在这三人中年纪最长,看起来应该有而立之年了。他拱手道:“回三爷,确实如您所料,江州之地有多于一半的田地,都不在朝廷的掌控范围。乍一看也没什么好值得怀疑的,都是被一些有钱人家控制着。起初是分散的,但属下辗转多次,终于发现了有规律可循……”

丰时显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孙文杰知道,人家这是担忧他呢。他无力吐槽,这些人是不谨慎的过头了,能堂而皇之出现在纪三书房,又见到他们几个的人,一定是纪三十分信任的,哪里用得着怀疑?

“继续讲。”纪泓烨淡声道。

“属下发现,拥有这些田产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一家商会的成员。”

“商会叫什么名字?”

“瓮流。”

“谁是主子?”

“还没查到。”

纪泓烨又把头转向另外两个人,那两人会意,也说了和丰时差不多的话。只不过商会名字不同,卢辛说的是“黑水”,江聪说的是“鲲海”。

纪泓烨眉头蹙得更深了,他这副模样,就是他的下属们都很少见到。他对着那三人道:“从李首辅开始查起,他的族人一个都不要漏掉,包括旁支和外戚,一个都不要漏掉。”

等那三人领命出去办事了,孙文杰才不解地道:“这事怎么就查到了李善成头上?”

“他们三个刚刚说的商会名字,你可有意识到有何相同?”

孙文杰想了想,道:“都是两个字。”

“嗤……”纪泓烨嘴角扯了一下,声音讽刺:“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

孙文杰无语,他也没有那么笨吧!只不过商会名字确实是两个字啊,他又没有说错,至于如此挤兑他吗?

“再想。”

瓮流、黑水、鲲海……

孙文杰道:“这不是都和水有关吗?”

“嗯。”

“就算是都和水有关,又怎么和李首辅扯上关系的?”

纪泓烨侧头,眼睛看着窗外,目光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他语速缓慢的道:“你可记得去年,李首辅母亲病逝,咱们去祭拜的事。”

孙文杰点头:“自然记得。”心里还暗道:不过就是去年的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又不是老年痴呆了?

“当时李氏宗亲都戴着孝,但是李首辅和旁人戴的却不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

孙文杰开始回忆那天的场景,只记得一院子披麻戴孝的人,都是白色,他哪里注意到李善成的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纪泓烨触及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想起来,确切的说是,当时就没有注意到。他也不兜圈子了,直言:“他胸前别着一枚类似于玉牌的东西,那上面的图腾是鱼。”

“那也许只是一个装饰。”

“他在守孝,怎么可能戴装饰在身?”

“那你也不能就凭他身上有一枚关于鱼的东西,就能把他和水扯到一起。”

“那个鱼很奇怪,头非常大,身子却很小,我这么说,你还不觉得熟悉吗?”

“头大,身子小……”孙文杰猛然清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说蛇鱼晚寂?”

“对。”

“可那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

“若真的只是传说,又是谁把它编到书籍里的?而且据当年围剿北海的人回忆,冥族有一些人可能没有死,他们跳到了海里。将士们追击的时候,受到了一种鱼类的抵抗,那种鱼攻击性极高,生性凶残,可以食活人之血肉。北海之行,大宁损失了数万兵士,皆是葬于鱼口。”

“你怀疑那种鱼就是蛇鱼晚寂?”

“不错。书籍上记载,蛇鱼晚寂头大身小,出水即亡,我不认为世上会有这么多巧合。”

257:三哥会挽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57:三哥会挽发“如果真的如你猜想的那般,李善成难道有可能是北冥人?”

孙文杰越想越觉得后怕,北冥人和大宁有着亡国灭种的仇恨。北冥一族人数不多,一直在北海居住。当初当今圣上还只是一名皇子,为了彰显宁国繁荣,要四海朝拜,没想到竟然遭到了北冥族的拒绝。

当时的圣上是以仁义治天下,并没有因为北冥弱小,而且不肯臣服于大宁就出兵。后来,有居住在北海附近的宁国子民离奇失踪,当时接手那个案子的是大理寺,还有锦衣卫从旁协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宁国人去北海补鱼,被鱼吃掉了。

圣上听到当时的解释大怒,认定了是北冥人在捣鬼。就派了大队锦衣卫过去,绣春刀明晃晃的架在北冥人的脖子上,让他们交出凶手,最终遭到了顽固抵抗。圣上遂起了杀心,灭了北冥一族。

亡族灭种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也是极少见的,有损圣上贤名,故没有被记入宁史。只不过因为这件事情,毕竟只过了十几年,所以很多人还是知道这件事的。

“人皮灯笼案的时候,我就曾怀疑过有异族人插手,因为作案手法实在诡异。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往北冥那方面想,现在想来,也只有精通方术的他们能做到那般,滴水不漏。”纪泓烨靠在椅子上淡然的道。

“李善成如今还是内阁首辅,我们要怎么办?”

“查。”

“问题是那个老狐狸狡猾的很,只怕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宁就被他祸害完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不如我们动手吧!”

纪泓烨捏了捏眉心,道:“你把李善成当做什么了?阿猫阿狗吗?内阁的阁臣,都有千机营护着,尤其是他这个首辅,若是轻易就能被人杀了,大宁国威何在?”

好吧,孙文杰承认,自己真是有点儿异想天开了。可他觉得,杀李善成难,要想找到他贪腐受贿或是通敌卖国的证据更难。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入仕这么多年,做了首辅这么多年,不是也没怎么样么?只要不打草惊蛇,他就一定还会隐忍着,来日方长……”

“我再问一句,我们刚刚是在说户口的事,现在却扯到了你们内阁身上,这二者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纪泓烨起身出门,不想同他再多说一句话。

“哎哎哎!你干嘛去?”孙文杰急了。

“用午膳。”纪泓烨留下这三个字就走了。

孙文杰却还不死心,追出门外,大声道:“我现在就在你的府上,你请我吃一餐饭又能怎样?”

纪泓烨直接无视了,他还要陪阿锦用午膳,没功夫搭理他。孙文杰又在后面喊了几句,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打道回府。他一路上哭丧着脸,整个一深宫怨夫的形象,以致被夫人盘问了许久。

另一头,纪泓烨同他的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回到后院,见院子里分外安静,吉祥和如意那两个丫头,靠坐在门口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猛然清醒,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齐整的站到一旁。

“夫人呢?”纪泓烨淡声问,第一次用这个称呼,也没觉得不习惯。

“在午睡。”

“用过午膳了?”

“没有,说等您回来一起用。”

纪泓烨推门进屋,见她盖着一条薄毯,睡得十分安稳。想来是在祖母院子里呆久了,有些乏,也是,陪着那样一群人说话,怎么可能不累?

“阿锦,起来用午膳。”他俯身贴近她耳朵,柔声道。

纳兰锦绣蹙了蹙秀眉,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哑:“回来了?”

“嗯。”

“我还准备问你,祖母送的那个头面要怎么办呢?”纳兰锦绣坐起身子,感觉午睡这会儿,把早上吉祥辛辛苦苦盘的头发都睡乱了。

纪泓烨见她摸索着整理头发,就动手摘了她的发簪,让那一头如云瀑的长发都散落下来。她的头发虽然柔顺,但发质却很软,因为刚盘过,所以发尾有些弯曲着。

“你越弄越乱。”纳兰锦绣抗议。

纪泓烨以指为梳轻轻帮她整理着,柔和地道:“你这般挽着头发睡觉,能睡得舒适吗?”

“可我不想睡起来还要重新盘嘛。”

纪泓烨不语,只伸手抚过纳兰锦绣那一头长发,慢条斯理的替她梳挽了一个小髻,道:“你看这样可好?”

纳兰锦绣跟前没有镜子,但动手摸了一下,觉得他挽的好像还不错,就对他说:“三哥,你去把梳妆台上的那枚小铜镜拿来,我看一看。”

纪泓烨被人指使也没有什么不愉快,过去把镜子给她取来,她左右照照,满意笑道:“你同谁学的这手艺?”

“早晨看吉祥给你挽就会了。”

“看一遍就会了,没想到在梳头发这方面,你还是个天才。”

纪泓烨也不说话,见她已经换下了今天那一身水红色的褙子,穿着一套素净的衣裳,模样是清清丽丽的好看。就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问她:“怎么不用午膳?”

纳兰锦绣摇摇头:“等你一起。”

“我同人议事,今日回来还算是早的,以后若是有这种情况,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纳兰锦绣本来说夫妻应该一起吃饭,但又想到万一三哥有事情要忙,还要惦记着她,就点了点头。况且,文渊阁有吃住的地方,若是拟折子晚了,歇在那也是常有的事。

说真的,她不大愿意三哥宿在外面,因为他感觉男人宿在外面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他这种,模样俊俏的姑娘见了就想往上扑的,并且手中还有权的。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你既不喜欢那个头面,收着也就是了,不用为了它烦心。”纪泓烨俯身拿起她的绣鞋,给她穿上。

“我担忧的不是头面,而是富不外露,你如今是这样的身份,最经不起别人关注了。”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忧心,那样的头面,只怕宫里的娘娘都没有,这如果被外人看到传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姑娘竟还知道替他打算了,看样子北疆之行,对她来说也不全是坏处,起码看起来要比以前成熟了。他又摸了摸她的头,柔和地道:“无妨,你且收着就是了,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同祖母说的。”

纪泓烨把绣鞋给她穿好,又牵着她的手下床,然后招手让吉祥如意过来:“让小厨房赶紧上菜吧。”

进来上菜的丫头,还是苏姨娘给选的,独独没了玲珑,换成了另外一张新面孔。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如玲珑俏丽,却别有一股子成熟温婉的味道,举手投足让人的感觉都十分舒服。

但这种舒服落在纳兰锦绣眼里,可就不那么舒服了,因为自从这个侍女进屋后,足足看了三哥三次了。按理说要做一等侍女的人,都应该明白,组织部点名问话的时候,决计不能打量主子,偷偷的都不行。

这个的胆子还是挺大的,看样子玲珑的处置并没能让她们知道收敛。纳兰锦绣低垂着眼睑,不说话,心里盘算着,她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敲打敲打苏姨娘。不然,她还真以为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对她送人来侍候,还要感激呢。

纪泓烨不知是没发现,还是懒得理会,亲自动手给纳兰锦绣盛了一小碗汤。纳兰锦绣从前和三哥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三哥照顾着,如今它们两个结为夫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这是他们的家,她也不用表演那些为妻之道给外人看。

新来的那个侍女,看到这一幕,大概觉得新夫人是个不懂规矩的,又或者是觉得大人真是个会疼人的。反正,她就没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在纪泓烨身上一转,随即又立刻低下头。

纪泓烨心里不喜,往常他对下人们足够宽厚,不是犯了大错,他基本上都不会惩罚。但如今这个侍女再这样看下去,阿锦怕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他挥了挥手,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一直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哪有主子吃饭,家人不在旁边侍候的道理?纳兰锦绣见她们不动,就道:“三爷让你们下去,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那三个丫头一见主母发话了,并且是语气不善,再也不敢耽搁,匆匆告退了。吉祥如意跟着纳兰锦绣的时间久,知道她本来就不喜欢别人伺候着用膳。而且她同三少爷在一起的时候,素来都是被伺候着的,她们就也跟着退了出去。

纪泓烨夹了一小块排骨给她,淡声道:“吃了。”

纳兰锦绣夹起排骨吃了,口齿不清的说:“我已为人妇,怎么能让您伺候。不对不对,不应该用我,应该说妾身。而且还要我给你布菜才对。”

她越说越不是滋味,觉得男女之间太不公平了,女子嫁了人就要伺候丈夫,不然就是妇德有失。她气呼呼地把纪泓烨盘子里,剥好的大虾夹起来吃了。

258:小姑娘,为什么哭。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58:小姑娘,为什么哭。纪泓烨抬头看她,神态淡淡的:“我不介意伺候你用膳,不过……你也不能白白吃我的东西。”

纳兰锦绣也看他,不解。心里想的是,她你素来吃他的东西吗?难不成嫁给他以后反而吃不得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撇了撇嘴,酸酸地道:“你不给我吃,要给谁吃?苏姨娘塞过来的那些标致丫头吗,想都不要想……”

语毕,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

然后,纪泓烨的脸就沉了下来。本是要训斥她两句,可目光一触及到她,就又变得平和,只能像她伸出手,淡声道:“过来。”

纳兰锦绣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慢条斯理的给她布菜。她正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太好的时候,就听他道:“都给你吃,别人想都不要想。”

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呢,纳兰锦绣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笑,纪泓烨也跟着笑了,夫妻两个笑闹着吃饭,那孩子的事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守在门外的丫头们听着屋里的动静,想法不一。苏姨娘送来的那些想的是,三爷是高官,却没有那么多规矩,对新夫人也是极为喜爱看重的。吉祥如意这边想的是,姑娘只有跟三爷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笑得这么开怀。

晚间,瑾园内灯火通明。因为是新婚,为了看起来喜庆些,所以点了很多盏灯笼。沐浴后的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坐在廊下,感受着夜间特有的凉爽。

纳兰锦绣身子虚着,即便是白日里也不觉得有多热。这时候身上还披着一件薄披风,靠在纪泓烨怀里,本是看着院子里七彩灯笼好看的,谁知渐渐生出了困意。

纪泓烨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姑娘,低头在她鼻子上啄了啄,见她又往自己怀里缩了缩,低声笑了一声,抱起她往回走。吉祥如意上前要伺候她宽衣,被纪泓烨制止了。将她放置在床榻上,淡声道:“都出去吧。”

然后动手给她解了披风带子,又给她脱了绣鞋。纳兰锦绣本来就没睡太沉,这样就醒过来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纪泓烨的脸,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莫名的显出一股暧昧气氛,她的脸皮不禁有些发烫。

“醒了?”他温和地问。

“嗯。”

“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

“那就好,既是睡醒了,肚子也不疼了,就起来帮我按按背。”

“你的背怎么了?”

纪泓烨看她眼神认真,一副好像他受了伤的关切模样,伸手轻弹了弹她细白的额角,语气柔和带着些许笑意:“为了让你好好睡,刚刚一直抱着你,手臂连带着背都有些酸疼。”

听到纪泓烨这般说,纳兰锦绣有些不乐意:“你这般说,可是嫌弃我重了?”

“真有自知之明。”

“纪泓烨!”纳兰锦绣又羞又怒。

“叫三哥。”纪泓烨漫不经心的说道,随即自己动手脱了鞋子,趴在床榻上。

纳兰锦绣呆坐在绣床上不动,明显是不打算配合他。纪泓烨无奈,只好又道:“你不重,苗条得很。”

“这还差不多。”

纳兰锦绣动手给他揉按后背,见他舒服的闭了双眼,还微微笑了下。她当然是心疼他的,想着他平时公务繁忙,书读的又多,颈肩肯定会不舒服。

还好她晓得推拿之法,纳兰锦绣暗自庆幸。可揉着揉着她就揉不动了,她现在手上没什么力气,低头看见他好像要睡着了,瞳孔转了几下,坏坏的笑了。

她轻手轻脚褪下自己的罗袜,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脚,然后慢慢站起身子,轻轻踩上了纪泓烨的后背,调皮的像个孩子。她本来就极为小心,谁知纪泓烨忽然动了一下,她脚下一滑,摔在了他的身上。

柔软清香的女子,整个都贴在了自己的背上。纪泓烨本来想要把她扶起来的念头,忽然就终止了。他一动不动的趴在绣床上,感觉整个背上都是绵绵软软的一团,明明是那般纤弱,怎的却没有一点骨感?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纳兰锦绣可没有他的那些绮思。她是面朝下摔倒的,鼻子撞在了他的背上,又酸又疼,眼泪都出来了。她难受的许久都发不出声音,等缓过来以后,才怏怏从他身上起来。

“再踩会儿。”他慢吞吞地说,往常温和的声线里,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听起来惑人心扉。

纳兰锦绣还一手捂着鼻子,杏眸却瞪得老大,他,她三哥这说话的腔调,可真是要人命了。她暗暗指责自己色胆包天,鼻子疼成这样,还能肖想男人,这可真是要不得的。

不过,这念头也就只有一瞬,她很快又觉得自己想一下也正常。因为这人是她三哥,是她的夫君,她若是对他没感觉,才应该哭呢。

“怎么不动了?继续踩。”

纳兰锦绣无语的看着他,难不成他还有喜欢被人踩的癖好?他喜不喜欢倒是不打紧,反正她现在是不想踩了。

“阿锦?”

“不踩了,谁让你刚才乱动的,都把我摔着了。”

纪泓烨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可是摔疼了?”

“嗯,摔到鼻子了。”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坐起来,看她泪眼婆娑的,动手把她拉到胸前圈着,又把她捂在鼻子上的手拿下去,细致的观察了一会儿,才悠悠地道:“无事,等酸胀劲儿过去就好了。”

“嗯。”纳兰锦绣点了点头。

纪泓烨突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呢?踩个背还能把自己摔倒。”

“那还不是因为你乱动?”

“难不成你整个人都踩在我的背上,我还一动都不能动了?”

“不能。”

纪泓烨无奈,笑了笑道:“好,下次我不动。”

屋内燃的依然是红烛,灯火摇曳,纳兰锦绣那双莹白如玉的脚丫,正往被子里钻着。因为被子还整整齐齐叠着,而她又被他抱在怀里,所以就想用两只脚把被子展开些。

纪泓烨被那一双玉足恍的口干舌燥,忍无可忍,伸手拽过被子给她盖上了。然后依然像刚才一般,搂着怀里的小姑娘,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胸口。

纳兰锦绣靠在他怀里,听着耳边的心跳声,又转头看了看红烛灯影,心里终于有了真实感。他们如今是夫妻了,以后的日子里,她总会这般同三哥在一起。

在北疆风雨飘零的那段日子,离她似乎已经越来越远。她忽然想起了穆离,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只落下终身残疾的右手,可能永远都拿不了剑了。心口蓦然酸涩,她明白自己是心疼了,但凡想到穆离,她总是会觉得烟雨风雪中,只有一抹孤寂的背影……

“怎么了?”纪泓烨低头,看着小姑娘眼睛里有淡淡的水光,心头怜惜。

纳兰锦绣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眼眸,又记起在北疆那段时光的煎熬。那时候做什么都能想到他,想到他会娶九公主,想到他们注定有缘无分。那时候无论怎样,都不会想到还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想到她会这样靠在他怀里。

“小姑娘,你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做什么?”纪泓烨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连成了一串串。

纳兰锦绣闭眼,蕴在眼眸中的泪水便滚落下来。纪泓烨辗转含了,是又苦又涩的味道,他好看的眉蹙了蹙,声音沙哑温和:“小姑娘,为什么哭?”

纳兰锦绣感受到他春风和煦的温柔,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我醒来的时候,其实还在北疆,而你也不在我身边。”

纪泓烨听了她这几句话,眉头蹙得更深了,惩罚性的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道:“胡思乱想。”

纳兰锦绣耳边一麻,她缩了缩脖子,谁知他还不够,吻又落在了她耳朵下方的脖子上。她身子都有些颤了,推拒着他。

纪泓烨也觉得自己不能太过放纵,不然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他把脸颊埋在她的脖颈间,深吸了几口气,渐渐让情绪平复下来,然后才在她唇上啄了啄。

“以后不许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伤春悲秋了?不管那段日子多难过,她到底是撑过来了,而如今他不是已经在她身边了吗?

她低头笑了笑,把他环在自己腰肢上的一只手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一会儿摸摸他手背上的骨节,一会儿又拉拉他的手指头,最后又用指腹按压着他中指上的薄茧,仿佛对人家这只手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纪泓烨见她笑了才算放下心来,看来之前的事,对她的伤害犹在心间。他有些无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呵护住她。这小姑娘是个心重的,总是把别人对她的好记得清清楚楚,伤害亦然。

她在外人眼中,是很坚强的。他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些病患,看着她时候殷切的眼神,心里是很信任并且敬重她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孤身入疫区,敢以身试毒的姑娘,为何在他看来却如此脆弱?

259:不会放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59:不会放手“我们是夫妻,自然会一直在一起。”纪泓烨淡淡地说着不像誓言的承诺,希望这样的话,可以让她内心安稳一些。

“是啊,是夫妻了。”纳兰锦绣心口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在酝酿,她抬头亲吻他的下颌,然后笑眯眯地说:“都说夫为妻纲,我以后是不是什么都要听你的?”

纪泓烨就着她的动作低头,吻落在她唇上,辗转间,呢喃道:“听起来还不错。”

纳兰锦绣挣扎着把他推开一些,嘟了嘟嘴唇,有些不乐意的说:“你每日读圣贤书,都读成书呆了。”

纪泓烨微挑了眉头,“夫人,此话怎讲?”

夫人二字,本是带着一些打趣之意,可由他说出来,纳兰锦绣就觉得是珍之重之。她忍不住笑了,又赶快忍住,然后才道:“我认为,夫妻间应该互相尊重,互相爱护。”

纪泓烨被她认真的小模样逗笑,揽住她蹭了蹭,低声道:“甚有道理。”

“既然有道理,你做甚笑成这样?”

纪泓烨这次好像是真的忍不住了,笑得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纪泓烨见小姑娘蹙了眉头,知道自己若是再笑下去,她一定会生气。她这才小日子第二天,这时候耐心最是不好,断断不能招惹。他强忍住笑意,柔和地道:“你这看法倒是与旁人不同,不过可记得要身体力行。”

“嗯?”

“尊重我,爱护我。”纪泓烨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纳兰锦绣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笑倒在他的怀里,边笑边说:“三哥,你能不能不要一本正经的说这样的话,我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何?”纪泓烨故作不知:“我只不过是把你刚刚说过的话,更确切了一点,这样你就听不下去了?”

纳兰锦绣就知道,她三哥表面上温和,内里可是个会整人的,一点亏都不肯吃,如今不就是变着方法在笑她吗?她是没有他聪明,可她也不会闷声吃亏。

于是乎,她突然用手碰了下纪泓烨,指了指他的腰间,语气不善的问:“我给你打个络子呢?你玉佩上的这个不是我打的。”

纪泓烨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逗她:“褪色了,被我丢掉了。”

纳兰锦绣听见他这样说,一把把手抽了回去,模样看起来淡淡的,其实心里大概是气的想要跳脚了吧!

纪泓烨低低笑着,还逗她:“真的丢了,不如你明日再给我打一个新的?”

纳兰锦绣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脸扭到了一边,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这是真生气了!

纪泓烨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握着,她一挣,明摆着就是不让他握。他只好把手放在她腰肢上一会儿,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其他动作,又去握她的手,她依然挣扎着不给他握。

他只好贴近她耳边道:“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保留着。譬如你头上戴的那支簪子,你腰间佩着的玉坠子,还有我曾为你写的那些字帖,甚至是你写的那些狗刨字……哪一样不是完完整整的?”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鬓发间,发现她之前沐浴了,现下头发都披散着,簪子也放在了妆盒里。到底是相信他的话,有时候信任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她还是继续问:“我给你打的那只絡子呢?”

“之前玉坠子不小心丢掉了,找了整整一日才找回来。那天刚好下雨,絡子褪了色,我放到霓裳去染了,之后就去了北疆,没来得及取回来。”

纳兰锦绣不知为何,就觉得那个下雨天,他一定出去找玉坠子了。她似乎看到了一身青衫的他,任凭纪小白和龙义怎么劝都不肯回去。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小声道:“三哥,不管是玉坠子,还是絡子,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你何必冒着风雨去找?”

纪泓烨用手摩挲着她的一头长发,声音一如往常柔和:“有个丫头走的时候,把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日日想着她,总要有个盼头。”

纳兰锦绣一直觉得她去北疆是迫不得已,而三哥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在该挽留的时候没有挽留,造成了他和她两相痛苦。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也欠也一句报歉,不为别的,就为他的一腔真情。

“对不起……”她小声说。

纪泓烨唇边笑意渐深:“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你若真的觉得亏待于我,不如以后就对我好一些。”

“你是说我以前都对你不好了?”

小姑娘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真是不一样,纪泓烨承认自己被她问住了,只好无奈的摇头。

“苏姨娘往咱们院子里送人,简直就是乐此不疲,你对此可有看法?”纳兰锦绣觉得既然两个人都睡不着,那也不能只打情骂俏,不如说些正经事。

“这内宅的事我没有意见,你看着办。”

“苏姨娘虽不是当家主母,但到底在府里这么多年,又深得父亲喜爱,可以说是树大根深了。纪府阖府上下的下人,哪个不是得看着她的脸色行事?他接连送过来的人,若都被咱们打发了,我怕她会不高兴。”

纪泓烨闻言轻嗤了一声,道:“你管她高不高兴做什么?她在府里翻不出什么浪头来。”

“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苏姨娘的手段,绝对不会简单,我不想在后院还要总防着谁。”

纪泓烨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即便没了苏姨娘,也会有秦姨娘、张姨娘,内宅这里,总是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与其费力思考如何御敌,不如相安无事。

“那你可有法子?”

“明日我想去和她谈一谈。”

纪泓烨拉过被子把她裹上,自己也躺了下来,连人带被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先睡觉,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纳兰锦绣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见他不放手,红着脸道:“我还要去趟净房。”

纪泓烨睁眼,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下床去给她叫人。谁知到了外间,就看见门口还守着个人,正是今日新来的那个侍女。他不喜欢人守得太近,即便是龙义和纪小白,也都得守在门外。如今,阿锦还在里面,他没有被人听墙角的嗜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声问。

“奴婢翁儿。”

“谁让你在这的?”

翁儿低垂着头,小声回:“奴婢怕主子夜间要用人,所以就自己做主守在这儿了。”

翁儿被苏姨娘派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新夫人正在葵水期间。苏姨娘的意思是,新夫人年纪小,身子骨又纤弱,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生养的。说是她能给三爷先生下一男半女,那后半辈子自然就有依靠了。

本来人家新婚夫妻,你侬我侬的,外人很少能插足进去。尤其是三爷带夫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极其珍爱的。只是三爷毕竟正值壮年,新婚夫妻床第间又免不了要耳鬓厮磨一番,难保不会起火。她想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才守在这儿。

纪泓烨是何等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他只不过是懒得处置她,甚至不想多同她说一个字,就沉着面道:“你现在就出去,把吉祥如意叫进来,以后没有夫人的指示不许进寝房来。”

翁儿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见纪泓烨不高兴了,也不敢多做停留,麻利的出去了。心下暗道,要想做他的姨娘恐怕是不容易,这是个面冷心冷的主,也只有在对着夫人的时候,才能和颜悦色的。

与其在他眼前晃,惹了他烦,倒不如给夫人留下好印象。反正像他们这种既有权又有钱的人家,哪个主子不是三妻四妾?主母选妾室自然是想选和自己心意的,那样会比较好掌控,身边的人要比外来的强许多。

翁儿算盘打得好,把纳兰锦绣都算计进去了。她觉得年纪小的姑娘好糊弄,殊不知,在以后的日子里,纳兰锦绣可是把她拿捏到位了。

这边,吉祥如意进来,端了一碗红糖姜水伺候着纳兰锦绣喝了,又漱了口,才去了净房。然后自然是说起翁儿怎样都要赖在外间守着,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让纳兰锦绣一定要防着。

纪泓烨靠在床榻上闭眼,有了困意,但还是不想睡,惦记着要等她回来。虽然是新婚第二夜,可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才能睡着。

默默听着净房里的响动,记下她小日子的时间。想着以后一定要避开孙婆婆说的时间,她年纪太小,不适合怀孕生产。他现在甚至不想考虑子嗣的问题,因为女子生产都是要在鬼门关上绕一遭的,他不想让她冒险。

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他一点点谋划,才有了今日的结果。能把她娶回府里,让她成为他的妻,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她……

260:脂粉味的交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0:脂粉味的交锋纳兰锦绣是个利落性子,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第二日,便让人去苏姨娘那儿把人请了过来,说是要让苏姨娘教她做针线。

苏姨娘老家是苏州的,绣工最是精致。她一见纳兰锦绣主动向她求教,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被她重视了。她一个小女孩嫁到府里,肯定什么都摸索不清,所以才和她主动示好。

如今纪府的管家之权被她拿在手里,她就不信徐锦笙不惦记。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让这个小姑娘心里清楚,管家之权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得了的,她若是大包大揽过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如果在府里人面前失了威风,那她以后就难以在府中立足了。

苏姨娘从来都不相信,徐锦笙小小年纪能管得了家。只要稍加恐吓一番,让她暂时不动要管家的心思,等她搞定纪尧,做了名副其实的主母,自然就不怕她来争。

所以,苏姨娘着实是准备了一番,才往瑾园去的。

纳兰锦绣要在后院招待苏姨娘,纪泓烨就到前院书房去了。他看书不一会,丰时显那边就有了新消息,他就带着龙义和纪小白出府了。

苏姨娘指导纳兰锦绣刺绣,倒是真的用心了,可以算是倾囊相授,小秘诀一点都没保留的全都告诉她了。等到指点完毕,已经到了午膳时分,纳兰锦绣自然是要把她留下用膳的,苏姨娘假意推辞了几句,就留下了。

纳兰锦绣心里清楚,自己这一餐饭无疑就是鸿门宴,只不过摆宴的人是她,而带着杀意的人却是苏姨娘。果不其然,膳食刚上全,就有苏姨娘院子里的侍女上门了,在苏姨娘耳边好一阵嘀咕。

苏姨娘紧蹙着眉头,面色凝重,沉声道:“锦儿丫头,你这餐饭我怕是没口福用了,院外出了些事,需要我马上过去处理。”

纳兰锦绣不动,只亲自动手给她舀了一碗汤,状似无意的问:“什么事情这么急,好歹也用了膳再过去。”

苏姨娘假意陪笑:“普通人家一天还琐事不断,更何况是咱们这样的大家庭,我是个劳碌命,歇不下,而这事情也急,万万不能耽搁了。”

“哦?什么事,姨娘不妨说来听听。”

苏姨娘绞着帕子,有些为难的开口:“你也知道咱们家大业大,每日开销不少。厨房那里负责所有院子的伙食,一向是最有油水的肥差,我近来发现那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就从外面新买了一些厨娘进来,想要让她们互相监督。新旧厨娘在一起,矛盾自然是多,但我想着,只有她们不合了,咱们这些主子不是才好制衡吗?不承想,这些个没头脑的东西竟是动起了手,现下说是厨房那里乱成一团了。”

纳兰锦绣一听说动手打架,表现出了十分惊异,然后用绣帕掩着口,小声说:“不如我还是同姨娘一起去吧,若是遇到了棘手情况,还能有个照应。”

苏姨娘会心一笑:“这样也好,你便随我一同去罢。”

纳兰锦绣同苏姨娘到了大厨房,眼前的景象属实让她惊异了一番。只见眼前锅碗瓢盆砸了不少,白面大米撒的案子上都是,更有青菜汤水一类上了众厨娘的头发衣服上。

她们进门前还看见,一只瓷碗迎面飞来,堪堪是贴着纳兰锦绣的面颊过去的。她在北疆跟着徐锦策那段日子,倒是练就出了临危不乱,她面色如常,只是把吉祥吓坏了,怒斥着抛碗过来的人,道:“你是眼瞎了吗,若是伤到夫人,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纳兰锦绣正暗暗感叹,这些若是苏姨娘做给自己看的,那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就被吉祥这中气十足的一句震住了,没想到这丫头平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发起威来可是不含糊呢。

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向她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儿。吉祥一愣,先是不解,然后面颊爆红,无论如何都不敢抬头了,早就没了刚才的威风。

“你们这些个混账东西,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砸坏东西,还差点伤着三夫人!”苏姨娘一反刚才的温柔模样,柳眉倒竖,训斥起众人,确实要比吉祥威风了许多。

厨房的众人明显都畏惧她,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有明眼的人搬来两把椅子,苏姨娘先请纳兰锦绣坐下,然后自己才落了座,慢条斯理地说:“说说吧,怎么闹成了这副样子?”

然后两个体型微胖的婆子就出来说话,你一言我一语,争的是面红耳赤。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秦姨娘身子不好要食血燕,罗姨娘身怀有孕也要食血燕。可血燕本就是个稀罕东西,一共就那么一点,罗姨娘还都要了。

这两个婆子,其中有一个就是罗姨娘的亲戚,说什么怀孕的人最大,都要紧着罗姨娘用。而另外一个本着公平的原则,就同她争执起来。两个婆子都是管事儿的,每人手底下都有一帮厨娘可供使唤,然后,两个人的争吵就变成打了群架。

苏姨娘两手揉按着额头,道:“既然血燕少,那就都给罗姨娘用,毕竟她还怀着孕。现在阖府上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她养好身子,让她生个白白胖胖的男丁出来,这比什么都当紧。至于秦姨娘就让她先用白燕。”

苏姨娘说完话就让众人都散了,纳兰锦绣坐在一旁瞠目结舌。都说做戏要做全套,看样子苏姨娘真是连应付她都懒得用心,她若是这般回去了,那不是白同她耽误了这许多时间。

“姨娘不处置吗?下人们也太放肆了,打坏了这么多东西。”

苏姨娘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法不责众,家法亦是如此。”

“姨娘的意思是说,若是两个人打架,便可以处置,若是两帮人打架,就要纵容着吗?”

苏姨娘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了笑,模样有些忌讳:“你不要小看这个厨房,那里乾坤多了去了。那个婆子是罗姨娘的亲戚,我若是现在处罚了,怕是会让罗姨娘伤心,若是动了胎气,到时候老爷问责下来,我就没法解释了。另外一个婆子,虽然没有什么靠山,但她毕竟是个正直的,我若是处罚了,那不是要人人寒心,以后谁还敢直言不讳呢?”

纳兰锦绣含笑点头,道:“姨娘说的确实有道理,只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一味纵容着,只会扰了府里的清静。”

“那你可是有处置的法子?”

纳兰锦绣挑了秀眉,凝神看着苏姨娘。心里清楚,苏姨娘这是在给她使绊子。今日她若是惩治了厨房中的人,明日罗姨娘一定会闹,若是再生出个好歹,她就更不得公爹的欢喜了。

不得不承认,苏姨娘到底是在内宅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胜利者,云淡风轻的就丢给纳兰锦绣一个大难题。她若是想不出惩治的法子,就是无能,若是想出了,也总得被苏姨娘拆台。

纳兰锦绣笑了笑:“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事儿还得姨娘做主。”

苏姨娘也笑了,终于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这后宅的事可是幽深了,管着这一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外表看似光鲜,内里的苦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只盼着早日有人能接我的班,或是让老太太收回这管家之权。”

纳兰锦绣也学着她的模样笑,就比谁笑得更甜,然后才缓缓说:“姨娘是聪明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若是依着我的脾气,一定会严惩,罗姨娘若是因此来闹,那就是她不明事理。只是我若是这么处理了,姨娘您也不会坐视不理,怕是要到罗姨娘,甚至是我父亲面前煽风点火。”

苏姨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了,没想到纳兰锦绣说话这么直接,这倒是让她习惯打面子战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姨娘整这么一出让我看,无非就是想给我立威,怕我抢了你手中的管家之权。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对你手里的权力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你若是一再相逼,我怕是就要有兴趣了。”

“此话怎讲?”

纳兰锦绣站起身舒展袍角,悠悠然道:“我才新婚,你就要往我三哥的床上塞人,不是欺人太甚么?”

苏姨娘一听她说这话,顿时就委屈到不行,帕子掩在唇角泪眼汪汪的,语气哽咽:“为了你们大婚的事儿,我都多少日子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就怕哪里安排的不够妥当。你院子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烨哥儿是阁老,处处都要体面,他院子里的人长相身段样样都不能差了。我把好的都往你们院子里送,没想到反倒让你多想,落了不是。”

纳兰锦绣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苏姨娘见她不动,又哭着道:“也是我思虑不周,在新婚期间就平白惹了你不快,倒不如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让她老人家惩罚。”

261:不曾来过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1:不曾来过“你想去找祖母,把事情闹大,然后好让我落得个善妒的名声吗?”纳兰锦绣冷声对苏姨娘道。

苏姨娘便不说话了,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眼泪仿佛怎样都流不尽。

“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祖母比谁都明白,况且她心疼三哥也心疼我,不会听你的片面之词。你若真是个聪明的,就平心静气的同我说话,眼泪还是流着用道旁处去。”

苏姨娘见人家是有备而来,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像刀子似的,让她想要继续装傻都装不下去。她只好用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示意纳兰锦绣说下去。

“我对管家之权没有一点兴趣,你若是不来招惹我,我一定不会找你的麻烦,希望以后我们相安无事。”

苏姨娘不太相信她说的话,眼神明显透露出几分怀疑。

纳兰锦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三哥是朝堂二品大员,又是文渊阁的阁老,妻凭夫贵,姨娘觉得我能看上这院子吗?”

她这话说的骄矜,让人感觉不舒服。但是苏姨娘又不得不承认,人家是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如今嫁的人又是他们纪府上下最尊贵的,可不是要比寻常人骄傲些吗?察言观色,她还是懂的。

“我如今肯同你说这些,也就是想为自己省去一些麻烦。把话说清楚了,你就也不用把重心放在我身上。”

苏姨娘这时候也不作姿态了,她用帕子擦拭着唇角,吸了吸鼻子,柔声道:“既是如此,我答应你。”

“那我就不多逗留了,还请姨娘尽早安顿了翁儿。”纳兰锦绣带着吉祥出门。

苏姨娘在身后说:“也希望你能履行承诺。”

纳兰锦绣没再回复她,有些事情并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只要做出来就足够,苏姨娘不傻自然也会看的。刚从苏姨娘的院子出来,就看见纪小白站在门口,大约是再不见她出来,他就冲进去了。

“夫人。”纪小白对纳兰锦绣拱手行礼,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她明明就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被称作夫人,似乎不大合适。

“有事?”

“三爷等您很久了。”

纳兰锦绣看见路上停着的青帷马车,不解地问:“三哥出门了?”

“嗯,回来听说夫人不在院子,三爷就过来接您了。”

纳兰锦绣走到马车旁边,也不上车,隔着车帘道:“哪有你这样接人的,都不下车吗?”

车帘轻抛,一抹清雅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纪泓烨走到她身边,唇角微微一弯,柔和地说:“可用了午膳?”

纳兰锦绣撅了撅嘴巴,摇头,满脸的无奈。苏姨娘真是迟一会儿都不肯,可惜了她让小厨房准备的那一桌子菜肴,可都是她爱吃的。

“正好,我也没用呢,一起。”

纪泓烨说着话就牵了纳兰锦绣的手,准备步行回去。从苏姨娘的院子到瑾园距离不近,纪小白先带人回去传膳,他们夫妻两个倒也不急,一路上牵着手,有说有笑。

大多时候都是纳兰锦绣说,纪泓烨听着,偶尔发表一下意见,场景是出奇的和谐。两人走的这一路,路过的下人见到他们都会低着头避开,但是下午的时候府里还是传开了,说是三爷喜爱新夫人,形影不离。

这话传到苏姨娘院子里的时候,秦姨娘和张姨娘正在她的院子里吃茶,她轻讽的勾了勾唇角,道:“咱们烨哥儿出息,其他的兄弟哪个都比不上他,如今娶回来这么个小妻,珍之护之,以后这府里可就更没咱们的地位了。”

秦姨娘从不多言,虽然方方面面都很出挑,但从来不跟苏姨娘争宠。因她沉默少言,所以不那么得纪尧喜爱,但她在纪府这么多年,纪尧对她从来都是礼遇有加。

她听了苏姨娘的话,和气的笑了下,柔声道:“烨哥儿这么大了身边也没人伺候,可见是个重情义的,如今娶了妻,心疼顾及也在情理之中。”

张姨娘本就出身低,如今又容颜老去,不受宠是自然的。只不过人家的肚子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所以在纪府中也是立得住脚的。纪泓焕和纪泓煊虽然都在北疆,可难保将来不会有大出息。也正是因为这个,苏姨娘才高看了她一眼。

她对纳兰锦绣本来也没太多的感觉,只是上次她给煊儿拔箭,属实让她震惊了一番。那可是救了他儿子的命,她对人家自然是心存感激的。如今听了苏姨娘带着讽刺意味的话,她就没往下接。

苏姨娘今日在纳兰锦绣那吃了亏,虽说现在她们不会算计彼此,但她在府里拔尖儿拔惯了,这时候气不顺。要说这满院子的姨娘最好拿捏的,就是这个张姨娘了,现下听她不发表意见,苏姨娘轻嗤了一声,道:“煊哥儿和他三哥倒是亲近,这么远都赶回来了。”

张姨娘知道这时候苏姨娘气儿正不顺着,也不反驳,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苏姨娘正想把自己的一肚子怒火发泄到张姨娘身上,就见秦姨娘起身告辞,说是到了喂鱼的时候,怕那些粗心的丫头们鱼食喂多了,把她养的鱼给撑死。

张姨娘就着这个空档也跟着出去了,两人走在路上,张姨娘温和的说:“谢谢妹妹替我解围。”

秦姨娘神态冷漠,只淡声道:“这大院子里,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想想这么多年,这院子里的姨娘侍妾莫名其妙死的还少吗?能活下来的都是命大的,我今日给你解了围,你来日要记得还我。”

秦姨娘说的都是实话,一直等到张姨娘同她不同路了,她才转头对身边的侍女说:“这个被千娇万宠的新夫人,让苏姨娘吃了亏,以后可有热闹要看呢。”

她身边的侍女不解:“那您认为谁的胜算比较大?”

“呵……”秦姨娘笑了一声:“背靠大树好乘凉。”

心里暗道:纪泓烨对他这个小妻宠爱有加,这棵树能靠的住。而纪尧本就是个凉薄的性子,对人难有真心,可就不一定能靠住了。胜与负,自然清楚明了。

张姨娘这边也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纪泓煊那。他这次从北疆回来算是轻装简行,只带了纪平,还有几个贴身随从。他们在北疆草原上不羁惯了,这时候正在院子里比武,你来我往的。

张姨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景,顿时吓到了。众人一见她,赶紧收了兵器,作鸟兽状散。纪泓煊走到她跟前,低声唤了声姨娘。

张姨娘看儿子比自己已经高出许多,又想到北疆不比金陵,他肯定没少吃苦。不由得泪湿眼眶,哽咽着说:“你和你五哥,说什么都要去参军,弄得我们母子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纪泓煊笑道。

“若不是你三哥成亲,你舍得回来吗?”

纪泓煊笑了笑,眼神仿佛看到了远方,失落地说:“是啊,三哥都成亲了。”娶的还是我心爱的姑娘。

“你三哥成婚晚,焕儿和你若是在金陵,也该考虑婚事了。”张姨娘说到这儿,就仿佛想起了什么,追问:“你们在北疆可有喜欢的姑娘?”

有,当然有。

纪泓煊差点就冲口而出,最终还是忍住了。如若他说了有,姨娘势必会追问,他不能撒谎,随口扯个人来糊弄,难道要说他喜欢的人是他三嫂么?

不要说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就是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三哥和锦儿。他内心是自责的,但自责的同时又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喜欢她。是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喜欢姑娘,怎么都是刻骨铭心的。

这两日他甚至在想,明明就是他先同她好的,为何她却是嫁给了三哥?难道就因为三哥是嫡出,而他是庶出吗?又或者是,他不去北疆,她没有了和三哥独处的那段经历,是不是就不会日久生情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借口。自古嫡庶尊卑有别,她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不管他多么喜欢,多么放不下。

纪泓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就像是把心放在空荡荡的草原上,任凛冽的寒风,不断纠缠折磨,直至鲜血淋漓。他想见她,他觉得即便她不能接受,他的心意也应该让她知道。

“姨娘,我找三哥有事,晚点再去您那。”纪泓煊说完就大步出去,径直往瑾园去了。

瑾园的守卫,有几个是府里的老人,见了他也不多加阻拦,直接放了他进去。他跟随着侍女去了后花园,远远看见纳兰锦绣坐在秋千上,纪泓烨正在推她。

她未梳妇人发髻,依然是散着一头长发,随风轻扬,是说不出的美好。而他三哥,本就是精才绝艳的风骨,如今神态温和宠溺。这两人,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和谐得让任何都无法掺入其中。

侍女要过去知会主子,被纪泓煊伸手制止了,他转过身往回走,无声无息,一如他没有来过……

262:敏锐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2:敏锐“三哥,我怎么感觉怪怪的?”纳兰锦绣走在纪泓烨身边,小声道。两人刚从瑾园出来,现下要去纪老夫人的院子。

“哪里怪?”虽然还在新婚,纪泓烨又一向是呵护她,却也顾及着身份,没拉她的手,只是放慢了步子,就着她。

“别人回门都要大张旗鼓的准备许久,咱们回门就像串了个门一样。”纳兰锦绣觉着自己和旁人还真是不同,从一个门出来,进了另一个门,就算是嫁人了。

纪泓烨眉眼温和着,唇畔含着一抹笑意:“这样岂不是更好,省去了许多麻烦,免得你嫁的远被人欺负了去。”

纳兰锦绣抬头去看他,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眸,那里面除了她就是浓浓的笑意。她一开心就有些得意忘形,伸手拉了纪泓烨的手,拉长语调:“三哥果然有先见之明。”

纪泓烨被她的语气逗笑,低头看她,小姑娘的身高堪堪到他肩膀,正半仰着脸加看他,一双眼眸亮如星子,粉嫩的唇微嘟着,白净的面孔上洋溢的都是青春朝气。

他被这俏丫头给恍了心神,心里生出些荒唐想法,那就是不想去和大家伙吃饭,就想带着他的小妻子,宅在瑾园里。他的小妻子这般好,他有些不舍得被别人看了去。

但这念头也只有一瞬就被他打消了,他再是喜爱她,也不能完全据为己有,总要让她接触外人。况且她也不是寻常女子,等到新婚期一过,他忙起来的时候,她大抵还要去医馆。

行医救人是善举,他是赞成的。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比以前,她自然也不能随意在市井上抛头露面,免得到时候被人指点,于她名声有损。看样子还是要早日替她做打算,免得她忧心。

“过会儿到了祖母那里,你不能再叫我三哥了。”纪泓烨忽然想到,在大婚那天就应该纠的称呼。

纳兰锦绣点头,他们如今已经是夫妻,私下里怎么称呼倒是无所谓,只是在人前断断不能还叫三哥。可不叫他三哥,又该叫他什么呢?改一个称呼,对十分亲近的人来说,是很困难的。

她纠结了半天也没个中意的,就询问他的意思:“那我要叫你什么?”

纪泓烨也被她问得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夫君?”她叫出口后觉得有些酸酸麻麻的,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了许多。

纪泓烨感觉也不太好,明明就是自己宠着护着的小姑娘,宝贝疙瘩似的。如今一这般称呼他,他心里竟生出一种,好似兄长娶了妹妹的心态。所以,他肯定的摇头拒绝。

“那要不我叫你的字,怀瑾?”刚说出来她自己就摇了摇头:“这般称呼你,我就想到了林院正那老头。”

纪泓烨听她这么说,脸色有些难看。

“要不叫怀瑾哥哥?”纳兰锦绣试探着问,心里控制不住的升腾起一股恶寒。

“不如叫我的名吧!”

纳兰锦绣点头:“纪泓焕。”

还好纪泓烨气度不凡,不然肯定会被她这三个字雷死,他看着她,无奈叹息:“不可连名带姓地叫。”

“泓烨?”

“……”

“烨哥哥?”

“……”

“阿烨哥哥。”

得了,她这是跟哥哥两个字过不去了。可是若不加上哥哥,直呼其名的话,她又觉得太过冒犯了。直到这一刻,纳兰锦绣才算是意识过来,在她心里,不仅喜欢着他,并且十分敬重。

这种又敬又爱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陌生,但又很熨帖。喜欢着他,就是因为喜欢,而敬着他,却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她想到这里笑出了声,原来三哥在她心中,是佛祖一样的存在,而她必然会是最忠实的信徒。

纪泓烨也被她称呼得一阵不适,他发现,除了三哥外,真的是什么称呼都不适合。这让他不由的想到了以前,她总是唤她烨表哥,那时候他也安然受之。现下,却是叫什么他都不舒坦了。

“三爷?”纳兰锦绣觉得这个虽然也不舒服,但到底是比之前那些都容易出口。

纪泓烨脸上的表情更怪异了,别人这般叫他,他什么波动都没有,只单纯觉得这就是个称呼而已。而她一这样叫,他心里就觉得不平衡,好似她比他低了一截似的。

“你看着办罢。”他妥协。

两人到了纪老夫人那里,也没什么新奇的事,照旧是闲话家常了一番,然后分了男桌女桌用饭。今日也不只是纪府里的这些人,纪梵家的也都来了。

席间还有几个年轻的面孔,都是妇人装扮,是纳兰锦绣不曾见过的。想来应该是,纪梵的妾室?不对,纪柳氏一向泼辣,怎么会给纪梵纳妾?可这些女人,实在是没法解释。

然后她忽然又想起,纪梵虽只有纪柳氏生的一个男孩,但女儿可是不少。其中有几个都是出嫁了的,故她也不熟悉,这几个一定就是了。不过是她的回门礼,这些个外嫁姑娘回来做什么?

纳兰锦绣头疼的想了想,大抵是又是看中了三哥的身份,想在她跟前讨个好,好让三哥替他们丈夫谋个一官半职。她不禁感觉这一家子人,一个个都像吸血鬼似的,有些心疼她三哥。

最让她无比头疼的是她那班未出阁的小姑子,眼神直白无比,坦荡无比的打量她,看着看着在交头接耳一番。她凝神细听,隐隐听到没什么变化,不像哪个嫂嫂那般有印子,一定是三哥哥体恤。

纳兰锦绣脸颊一红,真不知道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还能议论这种事,两世为人的她都有些坐不住了。话说回来,任凭谁被这样待着,都会觉得不舒适,但又不好开口,只想着这餐饭快快结束了,还是在瑾园自在。

等到一群人散了,纪泓烨牵着纳兰锦绣回去,就听她小声嘟囔说没吃饱。声音又细又小,大概是不大好意思说出来,可心中确实又不想忍着。

“为何?人多不自在吗?”纪泓烨柔声问,他的小姑娘不怕生,平时看着胡闹了些,但正经时候礼仪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

纳兰锦绣又不好说,席上那些女子都拿她来打趣儿,她羞也快羞饱了。

纪泓烨看着她半羞红的脸颊,大抵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以前没有,也没想过。如今,她夜夜睡在他身边,有时候还会滚到他怀里,夏日天热,穿的本来就少,他不想想那些事儿都难。他现在是度日如年,只盼着她的小日子早点过去。

“你,要多久才能好?”

他问得坦坦荡荡,倒是让纳兰锦绣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她顿时结巴了。她把头转到一旁,佯装去看风景,忽然想到今天回门,竟然没见到纪泓煊,不由地问:“六哥,是六弟,他哪里去了?”

纪泓烨觉得她小模小样的还叫泓煊弟弟,属实有些好笑。明知道她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又不想逼她逼得紧了,免得她害怕。只好道:“他回北疆去了,临行前去辞行,要我看管得你严厉一些。”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用别人看管?把她说得像个三岁小孩子似的。她语气不无遗憾:“那天他背我上花轿,还曾许诺,等我回了门再走的,谁知道他竟不信守承诺。北疆离金陵这么远,他回来一次不容易,我都没能好好和他说几句话,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纪泓烨一看小姑娘有些伤感了,揉了揉她的手心,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他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一点他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不管他身边的人怎么伪装,他似乎总能把他们的伪装一层一层拨开,看到内里。

泓煊来辞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妥。虽然之前也曾怀疑过,只是,他们毕竟年少,他不愿意用成人的想法去揣测他们的关系,也从来不横加干涉,一直是任他们自由发展。

如今,她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怕别人觊觎,但也绝对不会纵容人伤害她,即便那人是他的弟弟也不行。所以,当泓煊借着酒意,质问他有那么多适龄女子,为何偏偏要阿锦的时候,他非常愤怒。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动手打过六弟了,似乎还是他小时候,写字不认真,他用尺子打过他手心。那一日也是,他说:“长兄如父,我打你,你可有怨言?”

泓煊忽然就跪到了地上,看着他拿出那把乌沉沉的戒尺,说:“我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没有任何怨言,三哥你下手的时候重一些,我心里还能舒坦点。”

他打完了,心中的怒火消退了些,还是很残忍地对纪泓煊说:“你要认清楚一个事实,她是你的三嫂,是你绝对不可以肖想的人。你的心一日不净,便一日不可回金陵。”

纪泓煊跪得笔直,跟他说三哥保重,然后起身离开。

他们两个心里都无比清楚,这种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对他们无碍,甚至依然可以兄友弟恭。而对阿锦来说,却是名节尽毁,或者是可以致命的……

263:小姑娘学会了么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3:小姑娘学会了么回门后的第二日,纪泓烨便又开始忙碌起来。纳兰锦绣发现,他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早上出去,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半夜。而且她很肯定,她三哥这一天都没有闲下来。

即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肉体凡胎。纳兰锦绣接连几个晚上,看着面带疲色睡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有些心疼,她说:“文渊阁不是有休憩的地方吗?拟折子累了就宿在那里,不要来回跑了。”

他却不同意,只道:“哪有新婚就把新娘子一个人放家里的?更何况园子这么大,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纳兰锦绣也不知说什么好,就控制着自己睡得安安稳稳,尽量不要半夜再往他怀里拱,希望他能睡得好一点。可每日清晨,依旧是自己的被子被踢到一边,蜷睡在他的怀里。

小日子没了的第一天,她忐忑,对将要发生的事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结果是她想多了,纪泓烨洗漱完连头发都没晾干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她照旧紧张,第三天,第四天……

纳兰锦绣不由得有点犯愁了,她觉得三哥实在是忙的有点过头了。他每天回来,她早就睡下了,他怕吵到她,轻手轻脚的。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不就是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么?这怎么得了呢,要么她主动一些?

她思前想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最后只能放弃,甚至抱了点自暴自弃的态度。她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天,他却连点反应都没有,她可不是要该嫌弃自己了吗?

她现在的身子本就不大好,如今又平添了忧思,饭用得更少了,精神头也不如之前。她见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索性就每天喝着师傅给的方子,安心调理身子。

“怎么?夫人食的还是那么少?”纪泓烨把手中的案卷放在桌案上,看着来回话的侍卫,蹙眉问。

侍卫一见阁老大人是这副模样,头也不敢抬。他也是听厨娘传达的,就又把这两日纳兰锦绣吃了什么,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纪泓烨一听,吃的确实有些少,就想着她可能是闷了,加之天气又热,所以才会食欲不振。

去北疆这段时间,案卷积累了很多,有许多都是需要他审批,而且他还要亲自会审的。于是,他就是整日整日的忙,短期内也还是忙不完。他叹息一声,索性就给自己休沐半日,一来可以休息一下,二来想陪陪她。

“近日哪里有好玩的东西?”纪泓烨转头问纪小白。

纪小白想了想,寻常乐子怕是也入不了夫人的眼,就想到最近比较新鲜的花市。据说里面什么奇珍异种都有,让金陵城贵女们争相追捧。

“有花市。”

纪泓烨沉默,阿锦素来不喜欢花啊草啊的,大多时间都放在了打理药材上。也不知她是不是喜欢花?不过喜不喜欢不打紧,主要是带她出来散散心。

“你回府里把夫人接过来。”纪泓烨准备把手里的卷宗看完,就带纳兰锦绣去花市。

纪小白亲自去接纳兰锦绣,她在马车上睡着了,车停了犹不自知。纪泓烨也刚好看完卷宗,换了一身便装,见他们到了,径直上了马车。他见纳兰锦绣睡着,想着小姑娘的小日子应该已经过去了,晚上也许她会累,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睡一会儿。

说起来等这一天可是不容易,那日无意间听到林院正和太医院的妇科圣手讨论,说是女子小日子后还要将养几日才能同房,不然伤身。他就一日一日地数,今日是第四日,想来应该可以了。

想到这里,他无奈摇了摇头,他这哪里像是丈夫,明明就是老妈子该考虑的。想是这般想,但是动作一点都不犹豫,凑过去,将腿放平,让她躺在他的腿上。

纳兰锦绣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的动作,嘟着嘴唇,嘀咕了一声三哥别动。那模样十足的孩子气,纪泓烨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又见她抓着他的衣角,他伸手想要解开,见她抓得更紧,就由着她去了。

近来他发现小姑娘睡觉就是这样,不是要握着东西,就是要揽着他的脖子,十分亲近依赖。起初他还会因为自己离她这般近,心中难免会生出别的想的,想要避着她,可时间久了,他就变得安然若素了。

马车停下的时候纳兰锦绣醒了,她对周围坏境比较敏感,感觉车一停,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她迷迷糊糊的睁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家里,而是睡在了马车上,还枕着三哥的腿。

她坐起身,盖在她身上的披风滑下,纪泓烨伸手接住,给她披在身上,又将带子给她系好。他的手指修长,系东西的时候分外好看,尤其是打的那个蝴蝶结,乍一看就像是出自蕙质兰心的女儿之手。

纳兰锦绣最喜欢她三哥这个时候,温温和和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伸出两条手臂揽住他的脖子,声音还有些迷糊:“三哥,我们这是到哪了?”

“天通街,纪小白说这里有花市。”

纳兰锦绣睡意还没有完全退却,正迷糊着,所以花市听起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吸引力。她软软的靠在纪泓烨怀里,嘟囔:“吉祥如意玩心重,还说我需要锻炼,上午拉着我踢了好久的毽子。玩的时候不觉得累,一停下来,就只想睡觉了。”

“累了么?”纪泓烨问她。

纳兰锦绣点头,依然软软的赖着他,有点儿像没骨头。

“要么回去?”纪泓烨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应该提前询问她的意见。

纳兰锦绣摇头,打了个哈欠:“来都来了,还是下去看一看吧。”

本来对花不感兴趣的纳兰锦绣,最后反而是乐不思蜀的那一个。而且她发现自己又犹豫了,在众多喜欢的鲜花中,不晓得要选哪一个。她也知道不能都买回去,所以十分纠结,最后也只是买了四盆最喜欢的。

他们在花市上徘徊了许久,看这看那,一直等到花市散了才回去。纳兰锦绣这时候还兴奋着,靠着纪泓烨一直再说银柳,上面系上那个红色的同心结,好看极了。

她也会打同心结,只是从没想过可以拴在花枝子上面,远远看去,就是红红火火的一片,喜庆极了。她和三哥是新婚,屋里面应该布置得喜庆一点,明日就带着吉祥如意一起打一些,那几株不开花的绿植上面都可以放几枚。

纪泓烨伸手,用手指替她梳理着散乱的长发,他的小姑娘又偷懒没挽发。以后还是要让她习惯,出门时候梳夫人发髻,不然她年纪小,旁人还以为是没主的。

这一下午,他形影不离的看顾着,就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打量,她还是容貌生得太过出挑。纪泓烨的手碰到她的脸,发现有些微微凉,他低头看着她问:“冷?”

纳兰锦绣摇头,她没觉得冷,虽然夜深了,较之白日里冷了一些,可毕竟早就已经是夏天了。

纪泓烨还是把她刚刚脱下来的披风,又给她披在身上了,柔和地道:“你刚刚一直走动着,所以会觉得热,一会儿就感觉凉了,别伤了风。”

纳兰锦绣觉得从云水禅心回来后,三哥对她呵护得有些厉害,仿佛她是个易碎玉娃娃似的。她也知道那一次险象环生,只是这样被人珍重着,她多少有些不习惯。

“今天高兴么?”纪泓烨又问。

“嗯,高兴。”纳兰锦绣点了点头,看见她三哥清隽的侧脸,温和斯文,俊秀无双,情不自禁的凑上去亲了一下。亲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两只乌幽幽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纪泓烨。

纪泓烨搂紧她,用鼻尖顶着她的鼻尖,道:“你亲人竟也如此应付?”

“嗯?”纳兰锦绣不解。

“不够认真。”

“我怎么就不认真了?”

纪泓烨就是在等她这句话,闻言贴近她,先是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分开些,之后又凑过来含了她的唇,一起纠缠。直到纳兰锦绣感觉自己已经透不过气,他才肯罢休。

“这才是认真的亲吻,小姑娘,学会了么?”纪泓烨的声音沙哑,回荡在车厢里,有一股暧昧不明的味道。

纳兰锦绣晕乎乎的,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她把脸颊埋在纪泓烨的肩头,只盼着三哥千万别再说什么,也别再做什么了。不然车厢里这么小,她躲都没地可躲。

索性纪泓烨也不准备继续撩拨她,只平稳的抱着。车厢里一时陷入安静,纳兰锦绣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加之马车略微晃悠,竟又被晃出了睡意。

她强忍着困意,努力睁眼,想着现在不能睡了,不然一会回到府里,肯定会睡不着。可她三哥的怀抱,特别暖和,让她不舍得离开。纪泓烨低头看出她的纠结,在她耳边轻轻一哄,她便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264:你简直,要我的命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4:你简直,要我的命回到瑾园,纳兰锦绣是被纪泓烨抱回去的,然后迷迷糊糊的被人服侍着沐浴。水温十分舒适,她趴在浴桶边上,感觉一身的疲倦去了大半。

吉祥如意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沐浴完毕后,还给她图了香膏。纳兰锦绣往常也有在沐浴后用香膏的习惯,只不过远没有这个香。

她之前用的都是比较清淡的冷香,因为清冷的味道可以让人清醒。如今吉祥如意给她用的这个,却是一种暖洋洋的香,只单单闻着,就想睡觉的那种。她刚从马车上睡了,这会儿身子虽然绵软,没有力气,却也睡不着了。

“夫人,老太太给您的图册您看了么?”

纳兰锦绣不知吉祥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倒是脸红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您一会儿出去看看啊。”

纳兰锦绣想问,好端端的我看它做什么?她还从来没见过那种图册,那日好奇打开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把她吓得差点把图册扔出去。她之前也有心理准备是什么,但是断断没想到会表现的那么直白。现在想起来自己看到的东西,还是觉得羞愧到不行。

等她从净房出来,纪泓烨也没说什么,自己去沐浴了。截止到现在,她依然不习惯让别人伺候他沐浴更衣,这些事情还是他自己动手。婚后这些天,他出门都比较早,纳兰锦绣还没起身,也就不伺候他更衣,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纳兰锦绣的头发是愈发长了,已经到了臀部下方,每次清洗过后都不好晾干。往常吉祥如意会给她用帕子慢慢揉,今日这两个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了,伺候她沐浴后就跑了,说是回去打骨牌。府里戒赌,下人们还敢打牌了?她觉得这两个丫头一定是在偷懒!

“我来。”纪泓烨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接过了她手里绞着长发的帕子。

纳兰锦绣背对着他,上半身趴在椅子背上,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看得纪泓烨一阵口干舌燥,他低垂了眼睑不看,把精力都转移到她的长发上。

头发上的水渍去了大半,纪泓烨又拿过梳妆台前的玉梳,把她的长发梳顺。给她梳头发的动作已经很轻柔,可他依然觉得不够,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的情意?

“三哥,我们今天用晚膳的地方叫什么?我忘了看牌匾。”

“红荟楼。”

“这名字倒是别致,听起来都不像酒楼,不过他家的粉蒸肉做的真好吃。”

小姑娘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吃,纪泓烨唇角弯了一下,把梳子放好,俯下身子把她抄了起来。

纳兰锦绣见她抱着自己往床边走,心跳忽然不规律,说话也结结巴巴:“三哥、我、我我我、我头发还没干。”

纪泓烨唇边的笑意更深,心情很好的学着她:“不不不、不防事。”

纳兰锦绣哪里见过她三哥这样,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被他放在床榻上。她靠着床头坐着,见他俯身给她脱了绣鞋,又把她抱到床榻里侧,转身落了床帐。

纪泓烨把她环在怀里,轻轻柔柔地亲吻。她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身体紧绷着,大气都不敢出。他温和的笑了一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锦,别怕,放松便好,一切有我。”

说完薄唇贴着的面颊回转,吻轻轻浅浅落在她的颈边。纳兰锦绣感觉他的气息落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心下更是一片慌然,慌到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指都轻颤着。

纪泓烨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抚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看着她。

纳兰锦绣发现,原来男子的眼眸也可以用如水一般来形容,那里面十分柔和,却又有一种可以紧缚住人,让人不能挣脱的力量。她呆呆的看着他,心中的紧张渐渐平复下来。

感觉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他才低头去亲她,耐心又温和。虽然心里想要了她,身子也忍得有些发疼,但他还是隐忍着,他有一夜地时间让她熟悉自己。

纳兰锦绣渐渐熟悉了他的亲昵,况且这些日子,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熬过最初的羞怯紧张,心态就放松下来。抓在他肩膀上的手,爬上了他的脖颈,半扬起脸颊轻轻回吻他,认真又虔诚。

女子决定奉献自己的一刻,是绝美的。绝为绝决,美是惊心动魄。就像蛹化蝶、蚌衔珠,痛苦过后是极致的绚烂。

纪泓烨强忍住自己的冲动,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东西,套在了她的左脚踝上。纳兰锦绣感觉一阵温凉,正想低头去看是什么,就被他罩住了身子……

床幔遮住了半扇烛光,床榻间的光亮暧昧得刚刚好。他的眼眸幽深似漩涡,无边无际,她的则是一片水光潋滟,仿佛可以溺毙人。

一缕长发顺着床沿飘散下来,随着破碎的低泣声,悠悠晃晃。

“不要了……”她声音柔润中透着哑意。

“叫、什、么?”吐字艰难却清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三哥……”

三哥两个字一出来,床幔晃动得更厉害了。纳兰锦绣有些崩溃的哭出了声,泪眼朦胧间,才看清自己左脚踝上的东西是一串圆润珠子,此时正随着他狠戾冲撞的动作晃荡,一下一下的。

时间悠长,似是没有尽头。

刚和柔完美交缠着,低声的喘息和轻细的哭泣,成了这寸时光中唯一的声响……

不知多久后,他亲吻着她汗湿的额头,依依不舍却又咬牙切齿地道:“小姑娘,你简直,要我的命。”

纳兰锦绣身子一颤,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她感觉眼皮很重,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却还记着问:“你刚刚戴在我脚踝上的是什么东西?”

他低头啄着她的脸颊,哑声道:“用这世上最长命的鱼骨制成的骰子,意为长长久久。这本是要大婚那日送你的及笄礼,留到了现在。”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渐渐阖上眼睑,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有残余的泪珠沾在她的睫毛上,她刚刚哭得有些厉害,好像是他失控了。纪泓烨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睛黑亮黑亮的,堪比星辰。他伸手把她揽入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温柔小意的哄她入眠。

他的手心触及到她背上一小条突起的部分,刚刚他没有注意,这下隐隐约约却知道那是什么了。他把床幔拉开了一些,就着烛火去看她的背。

雪白肌肤上那条凸起类似虫子的东西,是一条长长的疤。疤痕因为时间不够久,还泛着淡粉色,又因为护理得当,所以看起来并没有多狰狞。只是这样一条疤痕,出现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就会有一种违和感。

不知往常她自己在镜子中看见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他如今看了,竟是恨得咬牙切齿,想当初他对白七那几个人的处置,看样子是有些轻了。他们那样的人,生不如死,才是应有的下场罢。

天将明的时候,纳兰锦绣做了个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她踉踉跄跄的前行,身后似乎有人在追她。她不知身后的人是谁,但心里却无比清楚,绝对不能让他捉到。她拼命地跑,面前出现一双巨大的、猩红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瞳孔里清晰映着一幅场景,是空荡荡的太傅府,寥落的像是鬼屋。

她停下脚步,想去院子里看看,却发现那双眼睛变小了,变成了一双略微狭长,眼角还微上挑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太熟悉了,是宗玄奕的眼睛,她永远的噩梦。她恐惧着退后,却被人紧紧握住了手……

“放手!”纳兰锦绣猛地喊出声,清醒过来。

“怎么了?”纪泓烨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就连睡着的时候也只是浅眠。他的声音还带着些朦胧的睡意,人却已经坐了起来。

梦里也没发生什么,她只是觉得后怕。纳兰锦绣把自己团住,已经很久没梦到宗玄奕了,今日是怎么了?她喘着粗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让她透不过气。

纪泓烨把外层床幔打了起来,只留里面那一层轻纱样的。被案子上的烛火一照,床榻间蓦然就明亮了许多,然后过去把团在被子里的人揽进怀里,低声道:“可是做噩梦了?”

纳兰锦绣转过身,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摸到他的手握住,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小声道:“嗯。”

纪泓烨轻抚着她的背,淡声道:“梦到什么了?”

“被鬼追。”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这应该也不算说谎,宗玄奕在她心里,确实与恶鬼无异。

他轻笑了一声:“不怕。”

“嗯,不怕。”纳兰锦绣说着,心情缓和起来。她从他怀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声道:“天快亮了,三哥,你是不是该起来了?”

“上午休沐。”纪泓烨淡淡的回复了两个字,揽着她,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265:你是我的夫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5:你是我的夫人“嗯?”纳兰锦绣觉得他这办公有些太随意了,她缓缓的打了个哈欠,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三哥,你不去可以么?”

“告病假。”

纪泓烨觉得自己确实是没法办公,昨晚她睡了,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有一种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但想到她一直哭,也说了疼,他只能强忍着,老老实实躺在她身旁。这也是刚有了一些睡意,结果小姑娘又做了梦,彻底把他吵醒了。

一夜没睡的后遗症就是头昏脑胀,不管是看卷宗,还是拟折子,都是要极其谨慎的事情,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他去了,也是浑浑噩噩地过,索性不如不去。

“你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明日就有人参你一本?”

纳兰锦绣忽然想到,以前听说过的一些言论,就是醉沉美人乡一类的,这对他的官声应该不好吧。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也不想被那些迂腐的老头子们口诛笔伐。

纪泓烨何等通透,见她欲言又止,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和地道:“龙义已经安排人过去了,你不要惦记,好好睡。”

纳兰锦绣也想睡,可闭着眼睛半天,也没能酝酿出睡意。身上有汗,黏糊糊的不舒服,她生性好洁,之前是太累了,现在是忍不了了。只好又睁开眼睛,小声说:“三哥,我睡不着,想去沐浴。”

纪泓烨侧过身子,柔和地道:“你再睡一会,我去叫人准备。”

水房里时刻备着热水,纳兰锦绣不明白他要去准备什么。却见他已经下榻穿衣,一件一件,慢条斯理的。

她看着不由得想,三哥什么时候都谨慎有序,如今雪白的中衣依然整整齐齐穿在身上。再看看她……她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裹得自己只留了一颗头在外面。

纪泓烨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唇角弯了弯,凑到她跟前小声问:“还疼不疼?”

纳兰锦绣的脸忽然红了,这种事让她怎么回答?她只能淡定的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闭上眼睛,一副准备睡觉的模样。

纪泓烨见她不回答,也不追问,眉眼却愈发温和了,他低头又啄了啄她的面颊,才穿好衣衫出门。

他一走,纳兰锦绣就赶紧起身,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腰腿酸疼,一动更甚,甚至身体的某些部位都有疼意。初次的生理体验,真的不是太好,她现在十分难受。

其实,三哥昨晚已经很就着她了,只是徐锦笙骨量纤小,又是刚满十五岁,容纳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自然会有些困难。

她无奈在榻边又靠了一会,昨日的衣裳肯定是不能穿了,正要去拿新衣,就看到床榻那边的小几上,有一件广袖长衫,沐浴之前她可以穿着。

等她把衣裳穿好,心里便一阵暖意。三哥还真是周到极了,就连这样的小事情他都提前想到了。以她现在的状况,是穿不了中衣的,这衫子刚刚好。

过了好一会儿纪泓烨才回来,身后还跟着孙婆婆和几个侍女婆子。有人抬着热水,有人拿着沐浴用具,一股脑儿的都去了净房。

“孙婆婆晓得怎么能让你的身子舒服一些,她让你吃什么,让你做什么,你要乖乖听话。”纪泓烨坐在床榻边轻抚着她的长发,眼神柔和地道。

纳兰锦绣有些不自在,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沐浴的,她现在不想让人侍候。她在经历了上一世之后,骨子里是特别要强的,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纪泓烨又理了理她的头发,将她搭在额前的几缕凌乱长发都捋到耳朵后面,柔声道:“过会让那些丫头婆子出去,把吉祥如意给你叫进来,可好?”

纳兰锦绣心里舒坦了些,吉祥如意跟着她时间久了,她对她们还是比较信任依赖的。她靠在榻上坐着,他则坐在榻边的小凳子上,神态十分温和的和她聊天。

过了一会,孙婆婆出来叫她,说是可以进去沐浴了。纪泓烨便让她打发其他人出去,只留了孙婆婆还有吉祥和如意,自己则去了侧厢里屋。

孙婆婆不知在浴桶里放了什么,纳兰锦绣只闻到一种像花香,却又透着苦意的味道。纳兰锦绣用鼻子嗅了几下,感觉有点儿像的几味药材,都问了一遍,孙婆婆一概摇头。

“我猜了这么多都不对,这里边到底放的什么,是不是您也不知道?”纳兰锦绣靠在浴桶上,笑意盈盈的问孙婆婆。

“老奴调配出来的东西,自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只不过当着这两个丫头的面,就不多说了。不过功效您也放心,用完以后身子能舒爽不少。”

纳兰锦绣不由得去看吉祥和如意,她的这两个丫头性子十分单纯,自从见了她,就一直低垂着头,脸颊红得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这让她感觉莫名其妙,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三哥一直顾及着她,她身上一个印子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在脸红什么?难不成她们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纳兰锦绣这般想着就决定,确实是应该让这个两个丫头知道一些了。她们也不小了,不要被哪个心怀叵测的人给骗了去。像她们这种做贴身侍女的人,大都会被主子留一辈子,即便是有宽厚的主子允许她们婚配,也会留到年纪很大的时候。

纳兰锦绣却不认同这种做法,即便是吉祥如意伺候得再好,她们也终究要有自己的生活。她们主仆一场,情谊颇深,她能做的就是给她们选个好人家,让她们后半生少吃点苦,多享点福罢了。

等她收拾妥当,又有丫头端上来一碗煮的极浓的汤,纳兰锦绣隐隐看见,里面应是放了红糖、红枣、花生、桂圆一类的东西。这功效是什么,也不用她多说了,她端起来正要喝,就听身旁的吉祥说:“您今日可不能剩下了,一定要都喝了,得好好补补。”

补什么?自然是补气血。纳兰锦绣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拿着汤匙,真不知道该用还是不该用。她起来的时候也没注意床榻,但看吉祥现在的眼神,大抵是情况比较惨烈。

“夫人快趁热喝吧。”吉祥好像还没了解到她的囧态,催促道。

纳兰锦绣只好默默的把那一碗浓汤都喝了,吉祥如意又开始问她问题,什么腰酸不酸,腿酸不酸,要不要给她按摩一下?她被她们直白无比的眼神看得一阵不舒服,想着不如去找三哥,反正这两个丫头好像是挺怕他的。

纳兰锦绣去了侧厢里屋,见纪泓烨正在看书,她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皱了皱鼻子,道:“你怎么又看佛经呢?好没意思。”

纪泓烨摇了摇头,把佛经放到一旁,柔和地问:“洗好了?”

纳兰锦绣不回他,因为她觉得他这是在没话找话,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要刻意问吗?

纪泓烨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膝头上,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眼含笑意:“孙婆婆给你用了什么?”

“好像是药,但我也不清楚用的是哪几味。”

“现在好些了?”

“嗯。”纳兰锦绣点头,触及到他的眼神,又赶紧摇头:“还疼,还疼着。”

纪泓烨感觉有些无奈,自己已经努力在隐藏情绪了,怎么还能被她看出来,难不成他的占有欲已经掩藏不住了?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温和:“你不用怕,我最近这两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纳兰锦绣听了他这话,赶忙错开了眼睛,真是不敢看她了。哪有人光天化日,坦坦荡荡的说这种话的?他之前明明就没有过,却为何一点都不避讳?难不成男子都是这般厚脸皮的?她被自己脑袋里一连串的问题打败,看又不敢看他,只能低垂着眼睑,看着他干净的皂角靴。

纪泓烨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打破沉默,这丫头指定会一直做鸵鸟。把她放到地上,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反正还不到用早膳的时候,我看看你最近的字写成什么样了?”

纳兰锦绣跟在他身后,一肚子的不情愿。她觉得她三哥真是一个没有浪漫天分的人,哪有刚结婚不几天就非要教新夫人写字的。而且她有自知之明,她写的那些字,在三哥眼里,大半就和狗爬差不多。教来教去,难免又会像往常那样训斥她一顿,或是给她写厚厚的字帖让她描。

“能不能不写字?”她一脸苦意。

“不能。”干脆有力的拒绝,

她想甩开他的手,没做到,就不情愿的说:“为什么不能?我又不是男子,又不用去考功名。”

“你是我的夫人。”纪泓烨淡淡地道。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瞬间让纳兰锦绣心头泛起一股甜意,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对啊,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纪泓烨的夫人,阁老的家眷写字怎么能不好看呢?

266:麻烦上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6:麻烦上门翌日。

纳兰锦绣在瑾园后院儿的药圃盯着人种植药材,有侍女来通禀,说是薛家的广兰姑奶奶来了。

“广兰姑奶奶是哪个?”纳兰锦绣一头雾水。

吉祥在她身边,淡定回复:“是梵老爷的长姐。”

回门那天的场景一直让纳兰锦绣记忆犹新,她起初没想到原来三哥家也是有这么多亲戚的,就让吉祥留意了一下。这丫头是个实心眼,问了府里不少老人,算是把纪府直系旁系的关系,摸了个清清楚楚。

吉祥这么一说,纳兰锦绣就有了些许印象。三哥的这位长姑母年纪不小了,比纪梵大舅还要长上五六年,夫家姓薛,也是书香门第,还曾出过布政使那样的高官。

她如今上门来是什么目的?拉关系还是想让三哥替她的子孙谋职?这位姑母的目的她还不清楚,但是想来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若真的是能搬的上台面的,那一定会直接同三哥说,而她偏偏挑了个三哥不在府里的时候,摆明了是想从她这里入手。

说真的,纳兰锦绣并不想去应付。

一来是她对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并不擅长,二来是三哥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凭借的全是他自己的努力。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又是文渊阁的阁臣,如此显目的位置,身后却没有强大家族作为支撑,其实是极其危险的。

这个时候,作为他的族人不能帮上他也就罢了,但决计不能拖他后腿。不过看这些亲戚的热络劲儿,可不像不想给他找麻烦的。心里再反感,也知道上门即是客的道理,无论如何,她总是要接待的。

纳兰锦绣先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在药圃里种植药材,穿的太正式会束手束脚。而她如今这副模样去见这位姑母,明日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话传出来。

她表面上是和一众纪家人住在一起,但其实却是两户人家。外祖母不需要她每日过去问安,也没有婆母需要侍候,所以她婚后的生活也属实是随意了些,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一入后院会客厅,就看到门口站着不少面生的下人,看样子这位姑母来的时候,阵仗不小。她摆上一张笑脸,进屋后,对着薛纪氏象征性地问了安,又见薛纪氏旁边还站着个穿着水粉色金丝绣花团褙子,年纪看起来也就刚及笄的妇人,就疑惑的问:“这位是?”

那妇人一听她问话,赶紧福身行了一礼,声音温和细腻,只是略显冷清:“妾身薛吴氏,给嫂嫂问安。”

薛纪氏笑着对纳兰锦绣道:“这是犬子常哥儿的媳妇,闺名雅凝。常哥儿是我最小的儿子,最喜欢他烨表哥了。咱们这可是实在亲戚,你们现下都不认识,以后还要多多走动。”

从薛纪说话的语气就不难听出来,她不是那种识文断字的主母。而且她已经快到花甲之年,却一点没有稳重端方之态,生得十分肥硕,想来在薛家也是个不受宠的。

她记得这位姑母要比她丈夫年长七岁,当年两家说亲的时候,如今的薛老爷就是不愿意的。薛家虽是书香之家,但是并不富裕,最后薛老爷从了,想来也是因为钱财的缘故。

想到这些,纳兰锦绣虽依然不喜薛纪氏,但又不禁对她多了一些同情之意。她空有一身丰厚嫁妆,但不通晓诗书,也难与书生出身的薛老爷琴瑟和鸣,想必在纪府这些年也是生活的不好。同为女子,她自然也能感受。

“你和烨哥儿是新婚,我带了一些礼物,你让下人们收了吧。”

纳兰锦绣这才看向薛季氏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共有六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不小的红匣子。虽然不知道这红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是以这样的派头来看,想来也一定是极为贵重的。像他们这种书香之家,要想拿出厚礼,指定是不容易的。

“姑母太见外了,您带着弟妹过来串门子,能同我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礼物就不必了,您还是带回去罢。”

“要的要的,这礼物你一定得收,若是不收岂不是瞧不上你姑母么?”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薛纪氏既然准备了厚礼,那就一定会有所求。纳兰锦绣知道自己的性子,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家若是求上一求,她就是受些艰难,也会行个方便。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人都看到三哥地位尊崇,却无人能想象,权柄在握的他,一言一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是他的妻子,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要落了把柄让别人抓了去,给三哥添了麻烦。

薛纪氏见她不说话,就有些心急:“我看你也是个厚道人,我不妨就直说了吧。我今日来就是有件事要说于你,我家常哥儿是个争气的,就连他父亲都夸赞他将来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如今场景不大景气,想要他表哥提携一翻。”

纳兰锦绣脸上还是挂着贤惠的笑容,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这人巴巴上门来,就是想让三哥提携他儿子。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生气。

“我不过是这后宅里的妇人罢了,朝廷上的那些事一概不通,姑母同我说这些,我还真是爱莫能助。”

薛纪氏也不知是听不出来纳兰锦绣的拒绝,还是就是要厚着脸皮装不知道。她一脸焦急,就差抓耳挠腮了:“你不知道也不碍事,只要同烨哥儿说一说,他一听就明白了。”

“夫君他事情很多,我……”

纳兰锦绣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纪氏打断:“你若是不肯说,那我就在这等烨哥儿回来亲自跟他说,我好歹也是他的姑母,他多少也要给我老婆子几分面子!”

薛纪氏说话的语气不好,让纳兰锦绣很不喜欢。说句白了的话,她连这位姑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如今却带着长辈的指责同她说话,明里暗里的又要挟着她,她能舒服才有鬼了?

她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薛纪氏。

薛纪氏把眼睛转向一旁,微挑着眉毛,一副得意的样子。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吴雅凝,满脸歉意的看着纳兰锦绣。想来对她这婆母的性子,也是无可奈何。

时间仿佛静止了。除了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外,硕大的府邸就只有一两声蝉鸣。

主子们不放话,下人们自然不敢出声,一个个低垂着头,只用眼角偷偷打量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见她年纪甚小,模样绝佳,打扮的十分简单端庄。即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给人一种高贵之感,让人无形中生出几许压迫。

再细细打量她的装扮,见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青竹纹样的褙子,那青竹就仿佛是活的一样,想来一定是顶级绣娘所绣。鬓发间也没有多余装饰,只插了支蝶恋花的簪子,手腕上戴着一双白玉镯,玉色通透,成色极好,看起来价值不菲。

有眼力见儿的下人们,都不禁暗暗感叹,纪府财力雄厚,这位唯一的嫡夫人身上却没有丝毫骄奢之意,文雅得让人看了就舒服。这模样、这身段、这气质,才是贵族夫人该有的样子,才配得上朝廷二品诰命的身份。

“你既是不认我这门亲戚,那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我这就去刑部找烨哥儿!”薛纪氏怒火滔天。

纳兰锦绣扫了吉祥一眼,吉祥态度恭敬的道:“三爷今日不在刑部,而是在文渊阁中拟折子。”

“那我就去文渊阁找,我是她的亲姑母,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拒之门外!”

纳兰锦绣算是领教到了薛纪氏的泼皮无赖。呵……亲姑母?当着徐锦笙的面这般说,她脸皮还真是够厚的。伸手接过吉祥递过来的茶盏,纳兰锦绣低头轻轻喝了一小口,柔和的道:“想必姑母还不知道文渊阁是什么地方吧!”

薛纪氏自然是不知道,即便是薛老爷偶然提起过,她也是左耳听右耳冒,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头去,还以为就是官员办公的地方。

“文渊阁在宫里,是可以面圣的地方。宫闱深深,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去的。不要说姑母您了,就是我这个二品诰命,无诏也不能进宫。”纳兰锦绣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言语中没有一点轻讽之意。

薛纪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来之前就已经把纳兰锦绣摸得清清楚楚,虽然她嫁到薛家以后与纪家这边来往渐少,却也知道这是被纪老夫人养在身边的一位郡主。

她想着她年纪甚小,估计也是个没担当的,就备了厚礼过来游说。想着自己先同她说好话,她若是不依,那她就胡来,反正在薛府的时候,她这一招对付薛老爷都是手到擒来,更不要说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谁知,这丫头却当众让她难堪,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无知。这屋子里有她带来的侍女,还有她的儿媳,她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以后还怎么管理一大家子人?

267:幸灾乐祸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7:幸灾乐祸薛纪氏越想越气愤,从椅子上站起来,哭闹着说:“我是不管了,那文渊阁若是进不去,我就在外面哭。咱们大宁朝以纯孝治天下,我就不相信,圣上听到我这个老婆子哭会置之不理。”

纳兰锦绣丝毫不怀疑薛纪氏说得出也做得到,若真是让她闹到宫门那里,一定会有损三哥的名声,搞不好还会被人指指点点。她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不轻不重的一下,却足以让又哭又闹的薛纪氏安静下来。

“弟妹,不知你夫君现任何职?”纳兰锦绣端着长嫂的架子,慢条斯理的问。

吴雅凝是薛老爷亲自选的儿媳,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却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她虽是庶出的,在娘家的时候日子不好过,却一向温良谦和,进了薛家之后又处处被婆母拿捏,眉眼间看起来有些颓败冷清。

“夫君现任翰林院编修。”

这个答案倒让纳兰锦绣有些意外,就刚刚薛纪氏的表现,她还以为这薛常多半是个纨绔子弟,却不承想现在竟然能在翰林院供职。

“翰林院是个清贵的地方,熬些时候,一定大有作为。”她还是借用了薛纪氏的话。

“嫂嫂,我夫君在翰林院已经熬了好些年了,只是一直没有变动……”

吴雅凝把话说到这里,纳兰锦绣心里已经明镜的了。这薛家世代书香,还出过布政使,自然希望更进一步。薛常年纪应该还没有三哥大,吴雅凝既然说他熬了好些年,那就证明他在高中之后,一定就被直接分到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任职既是积累也是沉淀,在那儿做的久了,如果上面有意让更进一步的话,要么就会调职历练一番,要么就会期满升职。

说的直白一点,翰林院是个位卑权重之所。放到那里的都是可供培养的苗子,三哥就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只不过不久就被调到了大理寺。像薛常这样编修期满,也该授个是侍读侍讲的学士位置。熬上好几年依然不变动的,想来不是得罪了上面的人,就是不打算安置了。

宁朝的官员们就像是一个个小的体系,他们是被血亲姻亲连接起来的小团体。薛家虽然教训子嗣们要读书,官场上却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好不容易外亲家出了个阁老,他们自然想迎势而上。

薛常的资历已经到了,能不能被提携完全就是上面的一句话。若是能在翰林院中一步一步缓慢上升,也总有一天会熬到翰林大士,直至进入内阁。若是一个家族中能有一位阁老出来,那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不得了了。

吴雅凝见纳兰锦绣陷入沉思,本不想再说话,可一想到夫君整日里不展颜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的处境,就莫名多了些勇气。

她规规矩矩的向纳兰锦绣行了个大礼,道:“我不过是个没有远见卓识的后院妇人,但是我属实是心疼夫君。他一路考功名过来,十分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位置,却不想竟是停滞不前了。求嫂嫂怜惜我不忍看夫君受煎熬之心,向纪阁老递一句话吧!”

纳兰锦绣觉得吴雅凝是个很精明的人,忍着她婆母可是因为孝?而且她看起来骨子里有傲气,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也是为了她夫君,为了薛家。

若是她能帮忙,她一定会帮的,只可惜,这种事情她不能替三哥应承下来。如若成了还好,如若不成,她答应代为传达,而结局不如人所愿,以薛纪氏的性子,一定会去三哥那闹,到时候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吴雅凝看她动摇了,就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言辞恳切:“嫂嫂,若我夫君是个不争气的,我今日绝对不会上门。只要嫂嫂告知阁老,成与不成,我们绝对不会再纠缠。若是有幸能够成了,我们薛氏一族必定感激恩德,为阁老,为纪家长盛不衰,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这话说的就很透亮了,只要三哥肯施以援手,薛家就愿意追随。纳兰锦绣用眼神示意吉祥如意,把吴雅凝扶起来,她微微叹息了声,温和地道:“我们都是后院妇人,干涉不了夫君做的事。”

“我夫君是个读书人,性情十分耿直,不愿意求人,所以我才不得不上门。”吴雅凝解释。

“为官有为官之道,这个不能以后院的裙带关系来牵扯,常弟若真是有意,自然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处理。”纳兰锦绣的意思很简单,那薛常若真是坦坦荡荡的,就应该直接找三哥投拜帖。难不成他薛常能不能升官,还要指着堂堂内阁阁老,屈尊降贵去主动提携?

吴雅凝知道自己这趟是白来了,事情还要回到原点,她还是要想办法去说服夫君。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白来了这趟,起码她现在知道纪阁老的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

只要她不吐口帮忙游说,那自然就牵扯不到亲戚这个层面。说到底,她夫君和纪阁老的身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若只能公事公办,那成功的机率就会变得非常低。不过纪阁老有这样的夫人给守着内宅,即便是帮不上忙也一定不会拖后腿。所以,这条船自然也就更稳固。

“姑母和弟妹还是第一次来,不如留下来一同用午膳。”纳兰锦绣本是客套的一句,实际上是暗示她们该走了,谁知薛纪氏竟是真的要留下来一起用膳,不管吴雅凝如何劝阻都不听。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二品大员家的饭,好歹自己的亲侄儿成器,让我这个做姑母的长长见识。”

纳兰锦绣真是不想听她再这般说,只随意的说了一句自己要去准备膳食,就让吉祥如意先给她们安置。吴雅凝到底是拗不过自己的婆母,只能满脸歉意的看着纳兰锦绣,然后随薛纪氏一起去了侧厢客房喝茶。

“夫人理她们作甚?我看她们好像来者不善,过会子三爷回来,万一被她们缠绞上,可如何是好?”吉祥有些担忧,她看薛纪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看见了,赶都赶不走。我是新过门的,总不能让她把名声给败了。”纳兰锦绣无奈,疲倦的揉着眉心,她在想,祖母一直主持中馈,若是遇见了这样的事,她老人家会怎么处理呢。

想到这儿,他脑袋顿时清明了许多,既然她寻求不到解决之法,那就去找祖母。她的眉眼顿时舒展了,对吉祥道:“你亲自去一趟祖母院子,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给祖母交代清楚,问问她老人家该怎么办。”

吉祥急匆匆的去了,可只带回来一句话,纪老夫人说:“回去告诉锦儿,做一家主母什么情况都能遇到,问解别人没用,一切利弊还要靠自己权衡。”

纳兰锦绣知道祖母这是不准备管她了,可她两世为人,对内宅的这些事儿却没有丝毫经验。她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用最笨的方法,就是和薛纪氏一直熬着,她就不信她们婆媳两个还能在她这府里面长住下去。

“薛纪氏在这耗着,无非就是想见三哥一面。三哥日理万机的,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就好水好茶的伺候着,午膳丰盛一些,别让她挑了不是。她若是再来找我,你就说我伤了风,头疼。”

纳兰锦绣今天已经算是耗尽了耐心,她回到寝房里做女红,午膳也是在寝房用的。天气炎热,她气也不大顺,只用了小半碗饭和一点青菜,至于汤还有肉类,均是一口都没动。

薛纪氏婆媳一直在府里呆着,熬到晚膳时分终于熬不住了。她们两个今日本就是瞒着薛老爷和薛常来的,若是晚间再不回去,就会被发现了。她们本想再见纳兰锦绣一面,可侍女们众口一词,就说是夫人病了。

刚刚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病了,这明显就是在找借口,不想见她们而已。薛纪氏是个火爆脾气,当下就要大吵大闹。

吴雅凝到底是比薛纪氏聪明许多。她刚刚就发现纳兰锦绣气色并不好,也不知是新婚期间劳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是有些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虽也知道人家是避而不见,但是若是在人家的府上大吵大闹,而把人家主母气坏了,这她们婆媳两人还不是要落个恶人的名声。

况且,整个金陵城里谁人不知,这位郡主是纪阁老千里迢迢求娶回来的,必定是如珠如宝的待着。这若是惹了人家不快,到时候在吹些枕边风,那她夫君的前程才是真正的没有着落了。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最终还是劝解住了薛纪氏,带着她婆母回府去了。

她们两个一走,纪府的风言风语就出来了。苏姨娘一听下人传回来的这些话,就掩唇低笑了许久,唯恐天下不乱的说:“我早先就领教过薛纪氏撒泼的功夫,谁人被她缠上,不死也得褪层皮,这下可是有热闹看喽!”

268:羽翼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8:羽翼纪泓烨和侯博文从文渊阁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怀瑾,你从北疆回来后,处事倒是愈发果决了。那个引水灌溉的法子非常好,一定能缓解川乌各地的旱情,让百姓的损失减少不少。”

纪泓烨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语气十分谦逊:“侯老过誉。”

侯博文任内阁次辅已三载有余,可以说是在内阁里人缘最好的一位。倒不是他长袖善舞,而是他资历高又待晚辈们宽厚,直白一点说就是他有容人之量。

能进入内阁的人,个个都不是凡品,哪个不是学识渊博,背景庞大又权柄在握的?纪泓烨年纪是轻了些,但头脑手腕哪一样不是万里选一的佼佼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善成不容他,到现在也没能把他怎样。倒是从一开始,纪泓烨还敛着锋芒的时候,侯博文就不止一次帮过他。在这位年逾七旬的老者身上,纪泓烨看到了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

让大宁更强,为大宁培养人才,但凡是对国家有利的,老先生都会支持。虽然那时候内阁已经被李善成搞得乌烟瘴气,侯博文也吃了不少亏,却还是能笑着说:“大宁太强了,唯一威胁到安全的只有自己。朝堂腐坏到今日,众官员都扑在党争上面,我也是心痛的。但我相信清正之风总有一天会到来,所以内阁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纪泓烨很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是非常多疑的。当初与侯博文相交,他也从没排除过侯博文是在培植党羽,或是想让他和李善成斗,然后坐收渔利。

但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会像大浪淘沙一样,让所有浮华的表面都退却,露出真本色。侯博文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单凭这一点,就值得纪泓烨钦佩。

“我要给你举荐一人,可补你刑部左侍郎的空缺。”侯博文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说。

“您讲。”

“元松牧。”

“元大学士在翰林院那么久,怎肯屈尊降贵到刑部任个侍郎?”

“这位置很适合他。”

纪泓烨摇头:“以元大学士的资历和能力,做我的师长也够了。”

侯博文摇了摇头,依然笑着说:“你不要过谦,放眼整个大宁,以你的能力已经无人可以做你的老师。元松牧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这么多年之所以不出仕,而一直留在翰林院,就是因为看不惯朝堂上的风气。而你的刑部一片清明,是最适合他一展抱负的地方了。”

纪泓烨犹豫着。

“我之所以把他举荐给你,就是希望你去说服他,这样你们可以结下情谊。元家是公侯之家,树大根深,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虽年长你几岁,却不圆滑,是个宁折不弯的中正品格,值得托付。”

纪泓烨知道,他和李善成已经到了极致,崩裂的那一刻马上就要来了。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周密部署,但也不敢保证是万无一失。如果元松牧可以站在他这一边,那他胜算自然会大一些。

侯博文笑着指了指他身后,道:“后面那两个人应该是在等你。”

纪泓烨回头,认出其中一个是孙文杰,另一个看着面生。两个人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看样子是有急事。

他送了侯博文上车后,才转过身,孙文杰带着那人马上大步走到他跟前。纪泓烨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龙义,眉眼冷峻地看着他们。

孙文杰暗暗的哆嗦了一下,交往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太能习惯纪三如今的眼神。又是冷冽,又是有强大的压迫感,这应该就是权势带来的。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他,他随手翻了翻,又瞥了一眼那个新人,淡淡问道:“边仁?”

边仁来的路上就听孙大人说,这位纪阁老,说话之时不喜欢被别人打量,他就没敢抬头,只低声道:“是。”

“关于围剿北冥一事,你所知道的东西,可都写下来了?”龙义问道。

“并无遗漏。”边仁老老实实的回答。

纪泓烨转身向着马车走去,孙文杰一头雾水,在他身后喊道:“你这就走了,那他住哪里?”

“贵府。”纪泓烨头也不回,淡声道。

“我……我的府上哪有地方?”

孙文杰的话就算是对着空气说了,他无奈的用手扒了扒头发,看着边仁生闷气。北冥之事,有不少将士死在那儿,其余的活下来的,有一部分被外调,还有一部分归乡。

现在能找到活下来并且精神还正常的,就只有边仁一个。纪泓烨这是怕这个香饽饽被觊觎,所以才想让他带回府里,万无一失。不过话说回来,纪府有千机营的护卫,护院个个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为何就不能放到他府里养着?

又整来一个吃白饭的!

孙文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往回走,边仁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跟在他身后。他觉得这位看起来少年得志的孙大人,很听纪阁老的话,所以跟着去他府上指定没错。

纪泓烨回到瑾园,夜已经深了。

他拿着边仁的供词去了书房,在文渊阁拟了一天折子,他有些累。但李善成的事,却也是不能耽误了,希望能在边仁的回忆里,找到有用的线索。他只要能证明李善成是北冥之后,就可以要了他的命。至于他做的那些肮脏事,有没有证据就变得无关紧要。

纳兰锦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叫了守在侧厢里的如意,问道:“三哥还没回来吗?”

“奴婢差人去问问。”如意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想,如今夫人可真是依赖三爷,三爷不回来,她连觉都睡不着。这以后若是三爷纳妾,她还不得伤心难过死?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里一寒,赶忙安慰自己,三爷待夫人情深意重,应该不会纳妾的。

她问了外院的护卫,说是三爷回来有一阵儿了,她就小跑着回去告诉纳兰锦绣。不然她家夫人这一晚上,指定都睡不着了。

“回来了怎么没到后院来?”纳兰锦绣蹙眉,都这么晚了,他还不休息吗?

“去了书房,可能手上还有公事。”

纳兰锦绣微微叹息了一声:“可传膳食了?”

“没有。”

“公事是做不完的,人又不是铁打的,他这么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说完话就让如意伺候着起身,又让小厨房把之前给他留的晚膳,都整理到食盒中,然后带着如意去了前院书房。

前院和后院完全是两副光景,后院全是丫头婆子,前院则是一水儿的侍卫小厮。见了她带着如意,赶忙低下头不敢打量,只接过如意手里面的食盒。

纳兰锦绣进了书房,婚后她也只来过两次。三哥给她在后院辟了一间书房出来,他闲赋在家的时候,会在那里看书,有公事的时候才来前院。

转过屏风,她看见他正端坐在书案处的太师椅上,旁边只有一个伺候笔墨的随从。他端了杯茶,但好像没喝,仿佛只是在嗅那茶的味道,又好像是在思考事情入神了。

他身旁的随从先反应过来,对着纳兰锦绣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夫人。他闻声也慢慢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本来安静绵长如古泉的眼眸,瞬间漾出一抹笑意,柔和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回府也没传膳,可是在外面用过了?”纳兰锦绣坐到离书案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他道。

“没有,只是天气炎热没有食欲。”

纳兰锦绣看着他愈发清绝的神色,心中一阵酸涩不舒适。真正嫁给他,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以后,她才意识到他的忙碌。他如今是年纪轻,若是一直这么熬下去,年长以后身子肯定会不好的。

纪泓烨是何等通透,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小姑娘这是担心了。他抬手示意身边的随从下去,走过去抱起她放在膝头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带着笑意说:“深更半夜不睡觉,可是想我了?”

他的气息清冽,带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意,喷薄在她的肌肤上,带来丝丝缕缕痒意。她挣扎着离他远了一些,神态不大自然地说:“我怕你没用晚膳,伤了胃。”

“那你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好多好吃的。”她娇俏的笑,从他腿上下来,把食盒放到书桌上,又把她铺在书案上的东西收好,然后才把里面一碟一碟的东西端了出来。

纪泓烨也不过去帮忙,只静静看着她。书房里的烛火很是明亮,她站在那里,年纪显得越发小了,却是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姑娘婚后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是肌肤如玉,墨发如瀑,烛火掩了眉眼间的那份稚气,让她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无瑕。她低垂着头忙活,一双素手摆出一个个小碟子,那里面红红绿绿的食物,煞是好看。

他前一刻还因为算计而冷硬着的心,蓦然就变得柔软。就像是灰白世间多了一分春色,让原本了无生机的冰冷,变得生动活泼……

269:情浓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69:情浓“三哥,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吃东西。”纳兰锦绣把碗筷放好,见纪泓烨不动,挥了挥手招呼他过来。

纪泓烨坐下,见她站在自己身旁,一副给他布菜的样子。他不经意的又弯了弯唇角,小姑娘婚后还真是成熟了不少,现在竟然晓得贤惠了。

“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纳兰锦绣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小声说:“我已经用过晚膳了。”

“那好吧,去那边坐着。”纪泓烨指了指他们之前坐的那把椅子。

“我在这儿碍到你的事儿了?”纳兰锦绣嘟了嘟嘴唇,她想在旁边看着他,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她竟觉得好像很久了。

纪泓烨不管她了,想着尽快吃完,带她回去睡觉,不然她明早又会起不来。她一睡到日上三竿,就会一整天精神都不好,迷迷糊糊的。

纳兰锦绣看着他用膳,久了又觉得有点累,索性就把书案上的东西又挪了挪。挪出一块足够大的空地,就坐在了上面,两只脚还荡来荡去的。

纪泓烨用眼睛撩了她一下,无奈。他是个读书人,对待书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所以每次看书写字的时候都非常认真严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书案上吃东西,而且还纵容自己的小妻把它当做椅子。

纳兰锦绣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其实她想同三哥说说话,可是又知道三哥这个人规矩特别多。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她若是跟他说话,他这一餐饭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纪泓烨却是看出了她的意思,柔和地问:“今日的药可吃了?”

“吃了。”

纳兰锦绣一说起这个就郁闷,师傅让她调养两个月,所以三哥就一直让她喝药。她已经给自己诊过脉了,除了身子有些虚弱,其他的都好好的,只要静养就没事了。

又苦又涩的药汤子,她一口都不想喝。起初三哥会把监督她吃药的任务交给吉祥如意,但后来发现那两个丫头都听她的话,就专门找了孙婆婆,让她监督着自己吃药。

纳兰锦绣知道孙婆婆是三哥的乳母,本应该归老享清福了,却因着她年纪小,又要来帮她打理院子。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以及小厮,有一大部分都是苏姨娘选的。

孙婆婆知道院子里的风吹草动都能传到苏姨娘那儿去,所以又精心选拔了一些,把主要位置都占得死死的。苏姨娘那些人,虽然还在这院里做活计,却也被人看管得死死的,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孙婆婆办事情算是十分得当,又很尊重她,纳兰锦绣觉得院子里有这么个老人,十分不错,心中待她自然敬重。三哥正是知道如此,才故意让孙婆婆看着她。

纪泓烨吃完了,抬头看着居高临下坐在书案上的人儿,伸手把她抱了下来,依然是放在自己腿上。

纳兰锦绣正要叫下人进来收拾,被他这么抱着,就挣扎了一下,小声道:“三哥,你把我放下来。”

“嗯?”纪泓烨的手在她腰间摩挲着,已经嘱咐了孙婆婆,一定要看好小厨房的膳食,让她吃得均衡一些。这般好吃好喝的养着,也不见她长肉,感觉她的腰还是细得厉害,两只手差不多就快都握住了。

“要叫人进来收拾碗筷,这样被人看到不成样子。”她声音小小的,糯糯的。

“你有没有按时用膳?”纪泓烨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样,答非所问。

“有呢。”

“那怎的还这般瘦弱,你是大夫,给自己诊治了么?”

“有些人天生就是胖的,而有些人天生就是瘦的,我可能就是后者。不过瘦一点不是更好看吗,尤其是你们读书人,说什么体轻能为掌上舞……”

纳兰锦绣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封了口。纪泓烨餐后刚用花茶漱了口,唇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辗转起来,十分绵润温和。

纳兰锦绣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亲吻,一双细弱的手握成拳抵在他的心口,阻止他不要吻得过重。然后,她感觉有东西抵住了自己,她大惊,挣扎着说:“三哥,不行、不行。”

纪泓烨的眼睛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声音柔和暗哑:“阿锦,你这几天一直睡在我身旁,我没有睡好,你明不明白?”

她明白是明白,只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书房外面守着那么多人,耳朵一个个伶俐得很,而且这可是读圣贤书的地方,怎么能这样?她剧烈地摇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瞪得滴溜圆,还用力磨了磨牙,大有你要是敢在这把我怎样,我就咬死你的态度。

纪泓烨眉眼愈发柔和,笑着说:“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这后面是休息间。”

纳兰锦绣确定自己没有想多,三哥的话一定是意有所指。她趁着他不钳制着她了,从他腿上下来,出口就要唤人进来收拾。

纪泓烨叹息一声,起身过去,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然后看着她红艳艳的唇有些出神。纳兰锦绣以为他还在想着那件事,就要推开他,纪泓烨无奈:“你这样怎么出去,乖乖呆着。”

纳兰锦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感觉热乎乎的,都怪他,刚刚好像要吃人似的。不对,不是刚刚,是最近都是这样。以前,即便是亲她的时候,他也是克制的,如今倒有些肆无忌惮了。她越想越不自在,面颊红得厉害,干脆连头都不敢抬了。

纪泓烨让人进来把碗筷收拾走,小厮见新夫人在书房,也不敢抬头打量,匆匆收拾好就出门去了。纪泓烨见小姑娘依然低垂着头,雪白的耳垂上还泛着粉红色,笑着向她招手,声音温和:“阿锦,过来。”

“要回去了么?”

“不回去,难不成还真的要在这儿继续?”

纳兰锦绣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有些怒了。这人,怎么就知道打趣她?她走过去,半仰着面颊对纪泓烨说:“你背我。”

“不要。”干脆利落的拒绝。

“你……”纳兰锦绣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人婚前婚后的差别就那么大吗?他以前事事都顺着她,基本上都没拒绝过她什么,她这才过门没几日,背一下都不肯了。

“好了,眉毛在皱就成一团了,姑奶奶,上来吧!”纪泓烨语气宠溺,俯下了身子。

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两条秀眉立时舒展了,唇边还浮上一抹笑意,贼贼的。然后她也不犹豫,直接趴到了纪泓烨背上。

纪泓烨背起纳兰锦绣往外走,守在附近的侍卫自然是像隐形人似的,小厮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任谁看到这个场景都会害怕,平时严厉板正的纪阁老竟然在背人。虽说新夫人年纪小,宠爱些也是有的,只是这若是传出去,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指责。

反正自己没看到,即便有一天这话传出去也和他们没关系。大家心里头都是这么想的,自然就把头垂得更低,完全把这两位主子当成了隐形人。就连给掌灯的如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说期盼着他们夫妻恩爱,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真的好吗?

走了一小段路后,纳兰锦绣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三哥,我重不重啊?”

“重。”纪泓烨也不知是说的心里话,还是故意在挤兑她,吐字清晰的回答了一个单字。

“你……故意的吧!”纳兰锦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用力捶了纪泓烨的肩头一下,语气骄纵:“那你就把我放下来啊!”

纪泓烨不理她。

她又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接着又气又急地还要从他背上下来,把自己都快扭成了一条麻花。

“啧……这么凶?”纪泓烨两只手都用来托着她,也没去感受自己的脖子怎么样了,痛是真的。她再挣扎的厉害,纪泓烨脚下一踉跄,差点儿把她摔了,训斥道:“老实点儿,别动。”

“是你嫌我重的嘛,还背我做什么?”纳兰锦绣有些委屈地说。

“我说的不是实话么?一个大活人,总归是要比那些花儿雀儿的重了许多。”

“……”纳兰锦绣不说话,因为这话她没法接,她是人,怎么能和花儿雀儿比?只不过她没敢问,她怕问出来了,三哥又会把她和猫儿狗儿比。

见背上的人老实了,却也沉默着不说一句话,纪泓烨怕真把她惹生气了,自己回到房里讨不了什么好,就又赶紧往回收:“我不嫌你重,就是以后你变成两个这么重,我也能背动,好不好?”

两个?纳兰锦绣脑补了一下自己胖成两个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道:“怎么可能啊,我再胖也不会胖成那样的。”

“那可不一定。”

纳兰锦绣抡起小拳头,又捶了他两下,哭笑不得:“你又咒我。”

“不是咒你,小姑娘胖点才好,胖点才健康,才不用总吃药。而且你年纪还小,以后还会长高的,估摸着真的重到赶上现在的两个,也不是没可能。”

270:情浓(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0:情浓纪泓烨心里想的是,纳兰锦绣如今实在是太过纤瘦,看起来年纪显得也就愈发小了,似乎还不到及笄之年。她真正成为他的那一晚,他占着她细细弱弱的身子,心头竟然有了罪恶感。

也难怪孙文杰那厮看到他会挤兑,说是什么老牛吃嫩草。就连她自己有时都会觉得,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可不是造孽呢么?

他处处顾及着她,既是她身子青嫩,也是想要习惯彼此的新身份。所以,即便是新婚,他想得厉害,却距离上一次已经好几日了。间隔这几日,她身子该是养好了,今日,大抵是可以了吧!

纪泓烨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就不由得加快了。

路边的灯笼随着微风明明灭灭,金陵的盛夏格外炎热,纳兰锦绣忽然有些担心三哥背着她会辛苦。动手去摸他的额头,上面温温凉凉的,竟是没有一丝汗水。她揽紧他的脖子,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心里头忽然感到无比简单幸福。

她同三哥的感情从来都是细水长流似的,仿佛很久以前就相识了。这种依赖的感情,来得没缘由,却能让人的心里特别熨帖。她想,他们在上一世,甚至是上上世的时候,一定是相识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夫妻。

不对!上一世的时候她是纳兰锦绣,嫁给了别的男人,凄风苦雨,未得善终。那绝望的四年,像是牢笼一样,直至今日还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若是她没有借尸还魂,那就不会遇到三哥,那他会娶谁呢?是真正的徐锦笙,还是另外哪位大人的千金,又或者是金枝玉叶的九公主?

她想到这里,心头一阵酸涩,静静看着纪泓烨的侧脸。如果没有机会遇到三哥,她应该还会一心想着报仇,要么就是被宗玄奕杀了,要么就是侥幸的报了仇,自己却沦为杀人犯。那她的人生该是一片灰色,该是多么不完整?

纳兰锦绣的一生,就像是一场离殇,活着对她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生不如死。而如今,她想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这样她就可以一直陪在三哥身边。

天地间,只有一个你,值得我感谢命运。

“三哥,你相信人会有来生么?”

纪泓烨脚步未停,依然是稳稳背着她,只柔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就回答说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认真:“相信。”

“为什么?”

“是你让我回答相不相信的,如今我回答了你又要问我原因?”

“……”纳兰锦绣皱了皱鼻子,原来是随意扯出来的答案啊,没意思。

“如果有来生,我想我还能遇见你,还能把你娶回来。”

纪泓烨的声音平平淡淡,却是说着最美的誓言,今生不够,还要奢求有来生。如果是旁人说了这样的话,纳兰锦绣多半就当成笑话听听,而三哥素来郑重,他说出来的誓言一定是认真的。

纳兰锦绣将下巴搁在纪泓烨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三哥,我也希望有来生,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纪泓烨的唇畔弯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小姑娘这是在跟他表白呢,虽然听起来有些傻,但是难能可贵。

这一夜,红罗帐内分外缱绻。

纪泓烨强忍了几日后,有了些小别胜新婚的滋味。他耐着性子柔声诱哄,等她情动了才开始。但纳兰锦绣的身子依然是承受不住,一次之后,又如那夜那般见了红,只不过量略少,而且是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的。

她终究还是太小了,年纪小,身子骨也细弱。纪泓烨亲自抱了她去净房沐浴,然后又给她检查身子。明晃晃的烛火下,白玉般的身子泛着靡靡之色,她哪经历过这个,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纪泓烨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扣着她,语气不容置疑:“我看看伤到了没有。”

最后就是不仅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了,还上了药膏。冰冰凉凉的药膏,让她舒爽了不少,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一想到三哥一个大男人,去求这个药,就十二分的难为情。

羞羞答答的一夜终究是过去了,翌日,纳兰锦绣很稀有的在纪泓烨前醒了。外面的天色还暗着,她就着灯橱里微弱的烛火看他,自然是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晨起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似乎是件很好的事。她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总之他会一直护着她的。然后,她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就是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

两人一直是分被褥睡的,尤其现在是夏日,热得很,身上的被子都是凉凉的蚕丝被。她一钻进来,纪泓烨就醒了,他闭着眼睛没动,心里暗叹: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天还没亮就又来撩拨他。昨晚她都那样了,他再是兴奋也只能忍着,只盼着她别乱动了。

谁知纳兰锦绣仿佛故意跟他唱反调,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从背后将他抱住。他生的清俊挺拔,而她身子细弱,此时这般模样,简直依赖到不行,却又十分契合。

“怎么了这是?”纪泓烨依然没睁眼,只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揉了揉。

“三哥,你抱抱我。”她声音糯糯的。

纪泓烨转过身,用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柔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虽然温度正常,她也否认了,可纪泓烨依然担心她是身子不舒服。昨夜放纵了些,太由着自己的性子,又想到林院正苦口婆心的嘱咐,想着这事儿,以后再不能操之过急了。

纳兰锦绣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过来抱自己,属实有些不耐烦了,拉开他的手臂,自己钻进了他怀里。把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闭了眼睛,喃喃道:“时间还早,你还要一会儿才起身呢,再睡一下。”

纪泓烨被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怔住,反应过来才知道,小姑娘这是跟他撒娇呢。她以前撒娇的时候都是软声细语地求,要么就是用尽方法的讨好他,如今倒学会了钻被窝。看样子,她很习惯他妻子的身份,而他自然也习惯。

“你这两日在府里都做什么了?可觉得憋闷?”纪泓烨素来浅眠,但凡是被吵醒了,就很难睡着。

他这样一问,纳兰锦绣才想到薛纪氏到府里来的事,就细细的给他说了一遍。纪泓烨神态平静,搂在她背上的手习惯性的轻轻拍抚着,声音十分柔和:“不用理会,你若是嫌烦,尽管打发孙婆婆去应付,这种事情她最擅长。”

“我本来也不想理会,不过你现在的地位与从前不同,名声十分重要。我看那位广兰姑母,不是太好相与的。怕得罪了她,会与你名声有损。”

纪泓烨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声音也更加温和:“你不用考虑那些有的没的,若是官员的官声,由着一些后院妇人诋毁,那还了得?”

“她不犯法,但就说一些诋毁你的话,你又能奈她何?”

“诋毁朝廷命官,依情节轻重,也是可以判刑的。”

纳兰锦绣摇头:“你若是处置了她,宗亲们就会说你不留情面。三人成虎的道理,不还是你教给我的吗?”

纪泓烨觉得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这种长大与身体没有关系,完全是处事态度成熟了。他之所以那么说,就是不希望她委屈了自己,不成想,她竟是把他都考虑进去了。他心里感到很安慰。

“那你可有法子?”纪泓烨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

“我知道你为人清正,不喜欢结党营私。只是,若那个薛常确实是被埋没的,你知道了大概也不会不理。你既任由他在翰林院埋没,想来也是有你自己的顾虑。”

纪泓烨点头,道:“薛常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可惜太过迂腐,不知道什么是学以致用。权力这种东西是危险的,并不适合他。”

纳兰锦绣点头,既是知道了薛常的情况,那下次薛纪氏再上门,她心里面就有数了。

“你可能不了解这位姑母,她是出了名的能打秋风。我想她既然是带着她儿媳来的,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薛家虽是书香之家,但生活并不宽裕。纪梵大伯家的吃穿用度,都是靠着咱们家给的那几间铺子,自然没能力接济她。

她一个读书不多的女人,想在薛家那样的家庭里,立住脚是十分困难的,所以她就想到要把他们的钱袋子抓在手里。最简单直白的方法就是往婆家投钱。祖母经不住她哀求,为了让她生活能安心一些,所以才这么多年已经不知道给了她多少。”

“什么?”纳兰锦绣两条秀气的眉蹙在一起,她没想到,这位广兰姑母竟是把纪老夫人给哄住了。又想到祖母带她素来亲厚,如今被人骗了,她即便是不能为她出这口气,但也绝对不会让薛纪氏再打祖母的主意。

说到底,这薛家和纪家又能有什么关系……

271:心尖子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1:心尖子薛纪氏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每日都会到府里找纳兰锦绣,连着四五日一直这样。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没有提拔薛常的意思,所以本来想避着她的,可也总不好次次不见,免得落个慢待长辈的名声。

“我一提起我家常哥儿的事儿,你就把话题往一边转,难不成我家常哥儿如今有了困难,连他自己的表哥也指不成了?你的新妇刚过门,就好大的排场,连咱们这门实在亲戚,看样子都不想认了。”薛纪氏本来也是耐着性子说好话,但纳兰锦绣明显软硬不吃,她着急了就又开始撒起泼。

纳兰锦绣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应付起来就轻车熟路的,她安静的陪着笑脸,声音柔软温和:“姑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我若真不认这门亲戚,还能用最好的茶果待着您,而我又亲自陪您在这说话吗?”

“你给我茶果,陪我说话有什么用?实际问题不给我解决,我今天就要你一句明白话,常哥儿的事你倒是管不管?”

纳兰锦绣做无奈状:“我一个内宅妇人,手再长也伸不到朝堂上去呀。”

薛纪氏看样子是被气狠了,指着纳兰锦绣的手指都在颤抖,她冷笑着说:“好得很,好得很,你这是要装糊涂到底了。文渊阁和刑部我是进不去,但是这纪府后院还是由着我来的,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我就不信这个事情她老人家不管!”

薛纪氏一顿脾气发完,就带着自己的人去了纪老夫人那。纳兰锦绣在她走后,安静的喝了茶,又吃了几块可口的茶点,就等着祖母院子里的人过来传她。

不多时候,就见郭嬷嬷来了。纳兰锦绣知道,祖母这是被薛纪氏说的动心了,让郭嬷嬷过来探情况。纳兰锦绣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尤其是纪泓烨的态度。反正从一开始三哥就不打算提拔薛常,所以现在把事情推到他头上,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老太太,您倒是给评评这个理,常哥儿同烨哥儿好歹是表兄弟,以后总能是一条心,不比提拔外人强吗?咱家的阁老大人现在位高权重,我这个妇人倒是空有姑母的名,想见他一面都不行。”

纳兰锦绣随着郭嬷嬷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再看薛纪氏,哭得那叫一个可怜。若不是她生得肥硕,年纪又大了,真是能担得起梨花带雨。纳兰锦绣不怎么会哭,即便真哭了,也是情绪到了那个程度,所以还真是羡慕她们做戏都能哭成这样的。

纪老夫人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人把薛纪氏带到了侧厢。然后才神态严肃的对纳兰锦绣道:“你姑母既去了你府上这么多回,我想你对她的品行也是有些了解。这可是个惹不得的泼皮户,她求的事情若不是多难完成的,就从了她吧!”

纳兰锦绣知道,她早先是纪老夫人的外孙女,故老太太纵容着,娇养着。而如今她的身份却是纪家的主母,虽然她进门不久,年纪又小,后宅的一切都还有苏姨娘代掌,但早晚有一天是要交到她手上的。所以,纪老夫人以后对她的要求一定会愈发严厉。

她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然后才缓声道:“祖母有所不知,我同三哥说了薛常的事,三哥说此人虽然书读得好,但生性木讷,容易被人左右,不能被委以大任。”

“烨儿如今也是长大了,我这个做祖母的说的话,他也不见得会听,倒是你们夫妻情深,你替我劝劝他吧。薛家就薛常一人成器,光耀门楣都指着他呢,虽然不能被委以大任,但提一提他的官职,应该也不是难事,好歹曾是殿前三甲又在翰林院呆了这些年。”

“三哥若是提拔了薛常,其他人就会认为他是三哥的人。朝堂不太平,要算几三哥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样反而是给薛家招来祸事。而且他家若是出了事,三哥指定会去救,时间久了,难免会被人抓到把柄,影响了三哥的仕途。”

纪老夫人深情逐渐严肃起来,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还有一句话,孙儿思量许久,还是要同祖母说。咱们纪家看起来是家大业大的,但是咱们也承受了许多,才能有今日的家业。几辈人努力造就了纪家商行这个招牌,我们要守住。

如今咱们是朝堂上有三哥,商场上有父亲,所以才是花团锦簇。可祖母可曾想过,孤掌难鸣,三哥和父亲并没有其他助力。截止到目前,纪家的子孙除了三哥外,还没有个成器的。”

“你想说什么,不用犹豫,尽管说就是了。”

“纪家虽然业大,但也经不起人败。单单是纪姓的旁支们,就够我们赡养的了。若是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要上门来打秋风,那纪家再大也早晚会被人盗空的。”

纪老夫人点头,眼中多了几许赞许,她道:“你说的有道理,到是我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纳兰锦绣赶紧又行了个礼,态度真诚:“若不是您掌着后宅,纪家又怎么能顺风顺水的发展到今日,祖母您功不可没。只是您心善,不舍得看后辈受苦。”

纪老夫人笑道:“就你嘴巴甜,会说话。”

“咱们纪家的亲戚不知有多少人都叫您老祖宗了,孙儿知道,有些事情您抹不开面子拒绝,您不如把这事情推到苏姨娘或是孙儿的身上,反正掌事人总是要被编排的,也不差这一个两个。”

纪老夫人笑着摇头:“你这孩子,什么事情一眼就看透,鬼灵精似的。祖母老了,以后纪家还还得依仗你们,你能考虑的如此周全,我心甚慰。你回去吧,至于你姑母这里我来给你应付。”

纳兰锦绣松了口气,被薛纪氏缠上的这些天,她还从没如此放松过。回到瑾园,就张罗着要做三鲜馅儿的饺子。心里想着晨起时候,他说今日会早些回来,还说他想吃饺子。

她因为解决了个**烦,而感到高兴,却不知这个麻烦可是不容易甩出去的。薛纪氏从纪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后,就回了薛家,带上了薛常的夫人,又来了瑾园。

纳兰锦绣被两人缠的万分头疼的时候,纪泓烨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只摘了梁冠。绯红色的正二品朝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好看,较之平时的儒雅气息多了份气势赫然。

他一回来就听院子里的人说了,薛家姑母带着儿媳上了门,缠了夫人一下午。连孙婆婆都无奈叹气,说是赶也赶不走,夫人要回寝房她们都跟着,真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他面色还是很平静,心里到底是动了气。在纪家,在他的保护下,还有人能难为了他的妻,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三哥。”纳兰锦绣一看见他,就快步走了过去。

纪泓烨一见她走得如此迫切,挑了一下眉头,柔和地道:“你慢着些走。”

纳兰锦绣心想,慢不了了,好歹是看到救星了。她实在被缠的头疼,他再不回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今日吃药了么?”纪泓烨扶住她,见她满脸的依赖之情,笑了笑。

“没有。”纳兰锦绣小声回复,临了还缩了缩脖子,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可不是害怕么?她三哥一定会强制她喝药,并且有可能还会罚她写字,甚至可能罚些别的。

谁知,今日的纪泓烨却是温和的出奇,听了她的话,眉头依然舒展着,只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虽然一如往常平静,却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柔和:“去传膳,今日去侧厢用。”

“好。”纳兰锦绣跟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那边还戳着两尊佛爷,纪泓烨回了她个放心的眼神,她便离开了。

薛纪氏见纪泓烨回来了,倒也没再缠着纳兰锦绣。只陪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夸赞薛常的话更是听得纪泓烨这种情绪不外漏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和刚刚对着纳兰锦绣的笑可不一样,多半都是讽刺。

“姑母,薛常若真是这般优秀,您今日求到我门上,又是为何?”

薛纪氏但是可以有一肚子话应对,但她一看见这身朝服,就莫名感到畏惧,嘴唇翕合了两下,竟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纪泓烨神色冷峻的看着她,道:“姑母在这儿呆了也有几日了,应该能发现,我夫人的身子不大好。你缠了她一整日,让她连吃药的心思都没有了,你说这要怎么处理?”

薛纪氏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依然陪着笑:“只一顿不吃,也没什么打紧的。我早年生了场大病,大夫开了半年的汤药,我连一个月都没吃了,现下不也是身强体壮的。”

纪泓烨眼眸审视着她,薄唇凝出一抹讽刺的弧度,语气缓慢:“你和她能比吗?她是大宁的郡主,是朝廷的二品诰命……”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更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是我的心尖子,你,比得起么?”

272:别扭的三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2:别扭的三哥薛纪氏没想到纪泓烨会这么说,她好歹也是他的长辈,他怎么能如此不知礼数?若是换作旁人这般同她说话,她早就要跳起来,大骂那人空有一肚子墨水,却如此不知尊重长辈,实在是有辱斯文。

但是,对着他,她不敢。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是看着十分温和的人,为何眼神却像两把刀子,仿佛要生生把人剥开,让人无端生出些恐惧。

“我明确的告诉你,薛常能继续留在翰林院任职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若是再来纠缠,那他就是连这份职位也没有了。”

“你,你什么意思?”

“呵……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一直站在薛纪氏身后低垂着头的吴雅凝,这时候死死盯着纪泓烨。她刚刚看到了这位纪阁老,是如何珍重他的夫人,心里酸涩。

她本就是吴家庶出的女儿,母亲连个妾室都不算,处处被人欺负。好不容易挨到她长大了,找了一门算是不错的亲事,只盼着女婿能够争气,好让她们母女在吴家能有地位,不要再任人欺凌。

她夫君本是很好的,怎么看前程都是不可限量,都说翰林院清贵,可谁知就要无声无息埋没在那了。如今,他因为不得志,偶尔会堕落自己,这般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毁了。

她从小到大比谁都努力,又怎么能让她的夫君一直如此消沉,毁了他,也毁了她自己。她也知道现在婆母和自己这般做,是一分脸面都没有了,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这唯一的浮木,若是他们不能抓住,那薛常就完了。

“求求您,帮帮我夫君吧。”吴雅凝哭了,十分伤心。

纪泓烨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声道:“你们若是再不出去,我就让人请你们出去,到时候姑母可不要怪我没给你们留体面。”

吴雅凝和薛纪氏听了他的话脸色惨白,这若是被人赶了出去,她们以后可怎么见人?薛纪氏正打算走,想着明天再去求纪老夫人,她心软,应该不会不管她。

谁知吴雅凝和她婆母想的却不一样,她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珠翠扔到地上,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后把衣衫扯了个乱七八糟。她的这些动作,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等到薛纪氏和纪泓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扑向纪泓烨。

纪泓烨是何人,如何能让她近身!一见她疯婆子似的扑过来,抬脚就把她踹了出去。也就在这一瞬间,房门被人推开,十多个带刀的侍卫进门,一字排开。

薛纪氏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有些脚软。她想着平时自己上门,倒也能看见瑾园的护院比寻常人家多些,也听说阁老的府上是有护卫的。可她始终无法想象,这些个带刀的人,竟一直就在周围。

“你若是不肯帮我夫君,我就说你要强占我!你堂堂文渊阁老,对自己表弟的媳妇下手,你说市井上的人会怎么传?”吴雅凝看着这些侍卫却丝毫不怕,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勉强站稳,形态和疯婆子无异。

薛纪氏这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的跑到吴雅凝身边,拉住她的手臂,训斥:“你如此胡闹,咱家的脸面往哪儿放,快跟我回去!”

吴雅凝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一丝丝阴狠和决绝,和往常乖巧听话的她判若两人。竟是吓得薛纪氏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不敢再上前阻拦。

“外间对你们这些做大官的私生活,一向十分好奇。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肯定一石激起千层浪,纪阁老,您倒是怕不怕?”

“怕?呵……你当我这个刑部尚书是吃素的?”纪泓烨神态凛然,平整的官服昭示着他的身份,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让所有在他面前的人都无所遁形。

“怎么?你是要经官?那好啊!哈哈哈!反正你是朝堂二品大员,手中权力盛,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是到了公堂上,也都是由着你的。但我希望你清楚,权力再大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吴雅凝完全豁出去了,她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知道以纪泓烨的身份,在朝堂上不可能没有政敌。她就是要成为他的人生污点,甚至是可以致命的存在。反正,薛常这般下去,她也毁了。

薛纪氏真没想到自己的儿媳竟然这么凶悍。想到她出身书香门第,平时自己变着法的拿捏她,她都忍了下来,若是她反扑一下,还不得要了她这条老命?薛纪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本来是想着若是纪泓烨安排了常哥儿最好,说是提拔不了,她就去老太太那哭诉。纪老夫人一定会觉得心存歉疚,搞不好会赏她两间铺子也说不定,她可万万没想到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若真的经官,她指定要被牵连进去。嫁到薛府这么多年,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得老爷的心,若不是她手上掌管着钱财,想必早就被休弃了。若这事捅出去,同纪家反目,不要说以后的生活没了着落,就是薛府怕是也呆不下去了。

一想到这儿,她莫名就多了许多勇气,又去拉扯吴雅凝。只不过语气比往常规矩了许多,没有张口闭口小蹄子地骂。

吴雅凝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让婆母尊重自己的,她笑了一下,语气讽刺:“母亲您怕什么,纪阁老都不怕,我一个内宅妇人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赔上这条命。我的命没就没了,但是纪阁老身上有了人命官司,不知还能不能盖住?”

“你错了,我不是要经官,因为我就是官。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东西是你永远不能触犯的,有些人也是你永远都惹不起的!”纪泓烨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五官看起来还是很儒雅,独独那一双眼冷峻锐利,声音也冰封三尺:“把她们两个送去刑部,走审讯流程。”

侍卫们抓住了吴雅凝和薛纪氏,薛纪氏一边哭一边说好话。吴雅凝神情激动,歇斯底里:“我没有罪,我是受害者,你有什么权利抓我!”

“宁律规定,诽谤官员依轻重程度判刑三至十年。你还涉嫌意图栽赃陷害,更是罪加一等,具体怎么判你,还要审过后才知道。”

“你以权谋私,欺辱于我,我要去告你!”吴雅凝左右都是咬死了,纪泓烨对她意图不轨。

“真不知你是哪来的自信,你这副样子,你认为我看得上吗?”纪泓烨对这两人的厌恶,已经到了不可压制的程度,他连平常那副温和模样都不愿意扮,冷诮着说。

侍卫动手把那两人绑起来,正准备带出去的时候,纳兰锦绣步履匆忙的来了。内宅里搞出这么大动静,她想不知道都难,虽然门口有侍卫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看到是她,倒也没敢拦。

“三哥。”她站在门口,审视的看着屋内,对纪泓烨招了招手,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吴雅凝一见到纳兰锦绣像是见到了救星,她挣扎着嘶喊:“他对我意图不轨,想要强迫于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嫁了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住口!”纳兰锦绣忍无可忍,她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体内躁动的情绪,才缓声说:“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住口。”

“你觉得我会怕吗?”

纳兰锦绣走到她跟前,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不怕,你婆母也不怕吗?或者是你们吴家,还有薛家。”

“你们想做什么?草菅人命吗?金陵是帝都,你们敢么?”

相对于吴雅凝的声嘶力竭,纳兰锦绣显得很平静,声音也很小:“我三哥是阁臣,圣上看的折子都是我三哥参与拟的,而且他是刑部尚书,大宁犯法的人都归他管。你们吴家和薛家,都不是名门望族,要给你们随意扣个灭九族的罪名,还是很容易的。你数一数这两家人中,有谁是心甘情愿陪你一同去赴死的?”

“反正我夫君若是前途于此止步,我活着比死也强不了多少。”

纳兰锦绣被她气笑了:“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她说完拉着纪泓烨的手出门,本来还沉着一张脸的纪泓烨,脸上的神色到底是缓和了些许。他随着她出门,见她四下张望,忍不住道:“可以说了。”

“你不是真的打算把她们送到刑部去吧!”

“要送。”纪泓烨冷着脸道,见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自己,无奈:“她们目无王法,诽谤朝廷命官。”

“不送刑部好不好?”

“不好。”

纳兰锦绣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是在闹别扭,这种想法让她觉得特别稀奇。三哥素来是十分稳重的,可以说,她就没见过他闹性子,今日,这是怎么了?她眼眸含笑,柔声道:“这种事情不经官是最好的,你看那薛吴氏像个疯子似的,难免到时候会随意攀咬,于你声名有损。”

273:风寒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3:风寒“那你的意思是我就不罚她了吗?”纪泓烨甩了一下衣袖,把脸颊扭到了一旁不看她。

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现在就真的有点孩子气了,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笑着说:“你看看你凶巴巴的。”

纪泓烨无奈,动手摸了摸她头顶,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柔和:“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妇人,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不惩治她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愤。”

“自然要惩治她的,只不过换种方式罢了。”

纪泓烨低垂了眼眸看着他的小姑娘,唇边弯出一抹笑意:“你说说看。”

“我们把这件事告诉薛家还有吴家,让他们把薛吴氏带回去。她是庶出的身份,在吴家本就不受重视,而在薛家她一向是依靠薛常。那日你说,薛常是个古板的读书人,性情就是分不出好歹,想来知道他夫人做了这样的荒唐事,也不会护着。”

“你是说用家法惩治她?”

纳兰锦绣点头,又道:“她今日能做出这些事,也可以证明她心思之缜密、之歹毒,小惩大诫必然不能得到效果。而且她在咱们府上吃了亏,以后难免会心生怨恨,若是报复咱们,可就不太好了。”

纪泓烨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从刚刚薛吴氏说的话里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眼光很长远,若是用在正道上,甚至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只不过因为她受的家教以及被婆母压制,导致了极端的性格,这样的人若真是记恨上谁,怕是早晚有一天会生出祸患。

“所以我希望她能被关在佛堂里潜心礼佛,一来可以拔除她身上的暴戾之气,二来没有人命卷在这里头,我们处理薛家和吴家也就不用顾及太多,束手束脚的。”

“你怎对薛吴氏如此清楚?”

“她和她婆母上门这么多日了,我就让人查了一下。”

“那好,都听你的。”

“成。”

“我让人去薛家和吴家。”

“不用了,我来之前已经打发人去了。”

纪泓烨停住脚步,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的看她。那眼神虽然十分温和,但大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胁迫之意。

纳兰锦绣拉了他的手臂,把自己的手放入他手心,他柔和的握住,然后依然侧头看着她。她笑着说:“我听人说了情况,就猜到大致是怎么回事儿了,想着这事情也不宜耽搁,就差人去了。”

“你就断定我会同意?”

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踮起脚又要亲他。他觉得小姑娘这又是在转移他注意力,抬头让她够不到。她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耍赖,最后到底还是亲上了,只不过谁亲谁就不那么好判断了……

她气喘吁吁,埋在他胸前,说:“你从来都不会拒绝我,我说什么,你不都说好吗?”

好吧!纪泓烨承认,自己虽心若磐石,却还是被她给撩了。

“只不过有一次你拒绝我了,就是我回北疆之前,你非让我走不可。”

好吧!纪泓烨无奈,这件事可是过不去了。她一提起,他气势就弱了三分,问起话来也底气不足:“这里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还知道得那么快?”

“三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是谁告诉你的?”

“嗯?告诉我什么?”

纪泓烨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力道不小,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是不疼了么?”

纳兰锦绣忽然想起前日,他折腾得有些厉害,昨日早上就发现她喉咙都哑了,顿时有些后怕,只能说实话:“是纪小白告诉我的。”

纪泓烨扣着她腰肢的手松了,转为牵着她的手,眼含宠溺:“好好说,你是怎么把他收买的?”

“我什么都没做。”

“我不信。”

“我只是对他说,三哥不是让你听我的话吗?你若是不听,我就去告诉他,再也不让你赶车了。”

纪泓烨眉头已经彻底舒展开来,握着她的手亲了一下,“鬼灵精,你是不是还说,他若是不听话,你就让他做你的护卫?”

“这你都知道啊。”

“纪小白最怕你。”

他那哪里是怕呀!明明就是敬而远之好吗?纳兰锦绣翻了个白眼,又冲纪泓烨笑了笑,眼睛亮如星子,唇红齿白的,竟是好看得不行。

纪泓烨忽然意识过来一件事,他的小姑娘好像真的又长大了,也变美了。就仿佛是天地间精华流转,孕育出一颗并不耀眼的珍珠。被人放在心口精心养护着,逐渐变得光彩夺目,直至变成旷世奇珍。

既然是珍宝,就一定会被人觊觎。女子生得这般模样,若是没人护着,注定会招来祸事。只不过,他不怕,他的妻再是夺目,他也是护得住的。

薛家和吴家的人来得很快,两家的当家人虽说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但在纳兰锦绣看来,却是一个比一个酸腐。她本是坐在纪泓烨身边的,本来可以安安静静,扮个贤惠妇人的模样。

结果,她三哥一句:纵容妻女到府上撒泼,吓坏了内子。就让她不得不在那装病西施。好在她之前以身养蛊,如今的气色也不大好,看起来倒真像是被吓坏了。

薛吴两家的人,念了一辈子书,就希望能考个一官半职回来。如今见了朝廷命官,还是正二品的职位,自是要奉若神明。而且,吴雅凝和她婆母的做法,确实让那些读书人不耻,故对要把两人送到佛堂吃斋礼佛的事情,完全没有意见。

纳兰锦绣本觉得薛纪氏是泼皮了些,但到底心性没有那么阴毒,何况她又是纪家的人,就想要让她长长教训,放她一马的。却没想到薛老爷一口咬定她心术不正,长短都是要她们婆媳两人一同去,既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阻拦。

等薛吴两家走了以后,纳兰锦绣一身疲倦,打着哈欠道:“广兰姑母没少得了祖母的好处,老人家明日知道她被关到佛堂,还不知会怎么想。”

纪泓烨知道她这是担忧祖母会责怪她。他却是不担心的,祖母她老人家,比谁都明白,只不过有时候是一时心软罢了。这世上永远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他这位姑母投机取巧了一辈子,晚年也是应该让她明白明白了。

也许人真的不能随口扯谎。纪泓烨本是为了搪塞薛家和吴家,随意找了个借口,而纳兰锦绣夜间却是不舒服起来。

她看三哥睡着,就忍着难受没出声。迷迷糊糊的竟也睡着了,只不过次日醒得比较早。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就醒了过来,张开干涩的眼睛,发现自己依然习惯性的隔着被子,睡到了身边的人的怀里。

“三哥。”她低声唤他。

“嗯。”纪泓烨身体动了下,伸手把她搂进了自己被窝里,扣住她的腰,依然没睁眼。

纳兰锦绣不舍得叫他了,他每日里那么多公事,想来也是累坏了,不如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她就这样看着他,漆黑的长发,饱满的额头,英气的眉毛,眉尾还有一点点的翘。他的眼睛很柔和,看着她的时候很温柔。

再往下是他的鼻子,生得十分英挺,笔直的像是一条直线,让他本来儒雅的面庞多了一些锐利的感觉。再然后是他的唇,略薄,都说薄唇的男人大都薄幸,不知道准不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三哥若是知道她这样想,指定会生气的。她看到了他的下巴,觉得真的是好看极了,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纪泓烨被她亲醒了,睁开睡意朦胧的眼,柔和中还带着一丝纯稚。

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以前请戏班子到府里唱戏的时候,那些唱小生的一个个都是生的十分俊俏。若是让三哥去唱小生,一定会是最俊的那个,不知道会迷倒多少未出阁的姑娘。

“醒了?”纪泓烨轻声问,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磁性。见小姑娘看着他失神了,忍不住笑着问:“好看么?”

“嗯,好看。”

纳兰锦绣的脸色有点红,贴着纪泓烨的皮肤,他都跟着热了起来。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去感受她的温度,发现她是发烧了。他蹙眉:“阿锦,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头疼,身子也疼。”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你生病了,傻姑娘。”

“好像是,这会儿眼皮好重。”

纪泓烨起身,先是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对着昏昏沉沉的她说:“我让人去请大夫,你好好睡,知道么?”

纳兰锦绣不想睡,她觉得有点冷,就往被子里缩了缩,连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纪泓烨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一阵心疼,低头啄了啄她有些干涸的唇,才起身出门。

院子里守着的人见一向安定自若的三爷,脸上满是焦急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和夫人有关了。果不其然,是夫人染上风寒了,让人去请苏大夫。

屋里的纳兰锦绣冷得厉害,她默默在想三哥是不是去上早朝了,不然怎么不管她,好冷……

274:事有反常即为妖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4:事有反常即为妖纪泓烨回来,让人送来热水,晾得温吞了,才把团在被窝里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汤匙一点一点喂给她喝。纳兰锦绣现在正难受着,蹙着眉头拒绝,眼睛都没睁。

纪泓烨只能在她耳边柔声地哄:“阿锦,你发烧了,喝点温水能舒服些。”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乖乖的张嘴喝水,喝了大半碗温水,摇头道:“我喝不下了。”

她的声音又细又哑,和小猫似的。

纪泓烨又用脸颊贴了她的额头,叹息:“过会苏大夫就来了,你忍忍。”

“我没事,就是风寒了,你昨日说她们把我吓坏了,没想到一语成真了。”她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不忘赖上他。

“是你如今身子骨太弱,得好好将养。”纪泓烨想着半年内不能让她去医馆,免得从别人身上过了病气。又想着以后情事上也要体恤她,断不能再由着自己。

纳兰锦绣看了一眼窗外,小声说:“三哥你是不是该收拾着去上朝了?我看天色好像不早了。”

纪泓烨叹息一声,今日是早朝,文武百官但凡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都是不能缺席的。他俯首啄了啄她的额头,柔声道:“等苏大夫来了以后我再去。”

“没事的,我就是染了风寒,过几日就能好。”纳兰锦绣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纪泓烨把她放回被窝里,替她掖好被子,又安抚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去穿朝服。他以前没有让人侍候沐浴穿衣的习惯,如今也是,自己动起手来还是很快的。等他收拾体统,苏大夫也到了。

吉祥如意把我说了一切幔落下来,苏大夫诊了脉,对纪泓烨道:“令夫人是染上了风寒,我开个方子,吃两日也就无碍了。她身子虚,得好生静养着,多给她吃些补气血的东西,太大补的就不用了,虚不受补。”

纪泓烨点头,淡声道:“好。”

苏大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纪泓烨让吉祥如意带了药方出去,才神态认真地问:“苏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您和夫人是新婚,甜蜜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房事上还是少一些,也不要太激烈。”

一向淡然的纪泓烨很难得的愣在了原地,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怎样才是少一些?”

“越少越好。”苏大夫这么说完,又觉得对新婚的人来说,可能有些苛刻,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给您开几味药,您泡在水里当茶饮,最是能修身养性。”

纪泓烨有些无力,如今三四日一次,他已经觉得十分煎熬,若是如苏大夫说的那般,那他不是得跟她分开睡么?不然她睡在他身边,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也用不了多久,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等夫人的身子好了,自然就可以了。她如今身子虚弱,怀孕的机率很低,但若是日日厮磨,也说不准会有。以她现在的情况,断然不能有孕,带不带得住还另说,单是对母体的损害就十分严重。”

纪泓烨本来就觉得她年纪还小,如今被苏大夫这样一说,内心的想法就更笃定了。若是两人继续这样下去,她有了身孕可如何是好,她这么小,还跟个孩子似的,怎么能做得了母亲?但是,他们已经成婚了,他总不能一直以兄妹之礼待着吧!

“太医院有位妇科圣手,在这方面颇有心得,不伤身子的法子,他应该是懂的,您不妨去问问。”

纪泓烨想着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法子,如今最紧要的就是给她养好身子。曲清嘉当初说,用上他的方子,两个月就可以把身子调理好。如今也有一个月了,想来再熬一个月,她应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纳兰锦绣脑袋十分昏沉,隐隐约约的听到两人交谈,但内容具体是什么,却没听清。她若是知道苏大夫和三哥在说这个,大抵会羞得后半辈子都不敢见苏大夫了。

她的风寒过了五日就好了很多,整个人明显又瘦了些,倒是一双眼眸越发清亮,看起来十分精神。纪泓烨晚间环着她的腰,摩挲了一气,无奈叹息。纳兰锦绣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瘦了不悦,却不知他想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个。

翌日清晨,她睡梦中又滚到了他怀里,迷糊中被他按着折腾了一通。她累得手指都不能动一下,人还没清醒就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期间纪泓烨叫过她几次,但都没叫醒,她迷迷糊糊的说困,他也就没强求她。

今日本是休沐,想带她出去透透气的,却不曾想被早晨的临时兴起打乱了计划。他只能在寝房的小桌子上看书,时不时的看一看她。心里到底还是后悔了,忍了那么久,怎的今晨就偏偏忍不住了。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是被饿醒的,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三哥坐在榻边的小椅子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动手揉了揉眼睛,小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餐时间都过了。”

“啊!”她猛的坐起来,问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难怪我觉得这么饿。”

纪泓烨拿过一早就帮她找好的衣衫,一件一件动手帮她穿。等衣衫穿好,又捉了她洁白如玉的脚丫放在膝头上,不疾不徐的帮她把罗袜套上。

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吉祥看到,顿时就红了脸。她本是在附近守着,听着屋内有人说话,就知道夫人可是醒了。她也没等传唤就进来了,想着赶快帮夫人收拾体统,让她赶快用膳,真是怕了她和三爷不分时候的胡来。

苏姨娘派人来了两次,说是要打牌。毕竟都是纪家后宅里的女人,不来往是不可能的。吉祥拒绝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心虚。她就说夫人染了风寒,身子疲倦,不易见客。心里十分不安宁,就怕不小心给自己的主子得罪了人。

“传膳。”纪泓烨淡声道,神态没有一丝不自然,穿完罗袜又穿上了绣鞋。

纳兰锦绣也同样安然受之,这时候才算完全清醒了,嘟着唇问:“小厨房备的什么?”

“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想吃猪脚汤。”

纪泓烨无奈,也不知是谁,接连几天都只要素汤,说是带荤腥的汤都有股子腥气,“这个没有,明日吧!”

纳兰锦绣嘴巴嘟得更高了,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她刚睡醒,脾气不是太好。纪泓烨同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有起床气的。他牵着她的手去净房洗漱,温声道:“过会儿用了膳,带你出去。”

纳兰锦绣一听就来了精神,侧头看着他,问:“出去干嘛?去逛晚市吗?”

“去买书。”

纳兰锦绣不解:“你的书房那么大,里面的书籍有好几千册,还买书?”

“嗯。”

“这样下去,你早晚有一天变成书呆子。”

纪泓烨大抵是餍足了,心情格外的好,听他这般说也没反驳,只低声笑了一下。然后就在她身旁,帮他倒水拿帕子,一直等她用青盐漱完了口,又体贴的递给她一杯温度适中的茉莉花茶。

纳兰锦绣总说用完盐以后,嘴巴里又咸又涩,就有用茉莉花茶漱口的习惯。纪泓烨起初是不用的,但婚后总觉着她亲起来很是可口,为了让她不厌烦自己,索性就同她一样了。

膳食十分精致可口,还真如三哥所说,都是她喜欢吃的。纳兰锦绣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为了消食,去买书的后半段路,两人是一起步行过去的。

书斋没有名字,牌匾上只书“书斋”二字,书写得十分遒劲有力,有笔扫千军之势。纳兰锦绣看了这两个字还在想,这书斋老板到底是何人物,大抵是那种金戈铁马的豪放人物。谁知见了面才发现,人家是个眉眼风流,俊秀得有些女气的青年。

书斋老板身边有两个模样特别伶俐的小童,一个叫书斋,一个叫斋书。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取名字的,顿时来了兴趣。两个小童见了他们夫妻,态度十分热络,尤其是对纪泓烨,说了一长串许久不见、十分想念的话。

倒是书斋老板懒洋洋的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见他们两人进来,淡淡的瞥了一眼,又低下头。然后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抬头,盯着纳兰锦绣,眼神幽深的让人心生怯意。

纳兰锦绣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看着还精致风流的书斋老板,下一刻眼睛就能杀死人。她平心静气的同他对视,竟发现他的眼睛好像骤然间没有了眼白,变成黑漆漆的一团。她吓坏了,握住身边人的手臂,颤抖的唤了一声:“三哥。”

纪泓烨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柔和却带着胁迫之意:“蒲邵子,你够了。”

蒲邵子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又变得正常,他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慢悠悠地说:“你这新夫人可真是够美的,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275:事有反常即为妖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5:事有反常即为妖纳兰锦绣也从刚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想着这人可能会一些唬人的江湖把戏,刚才自己应该就是着了他的道,心里倒是不害怕了。听了他这话不禁暗道:看起来也就是个未过而立之年的人,说话的语气就仿佛自己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一样。

“我让你寻的话本子你可寻到了?”纪泓烨淡声道。

蒲邵子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仍是看着纳兰锦绣,又摇了摇头,语气无奈:“若是寻常女儿家,即便是容颜生得姣好,也不至于生成你这样。”他又揉了揉手里的佛珠,把脸颊转向纪泓烨,说:“怀瑾啊!事有反常即为妖,你就没有怀疑过,你这新夫人不是普通人吗?”

“你刚刚说自己活了那么久,就算真的有妖怪,那也应该是你吧!”纳兰锦绣从纪泓烨身后探着头说道,她心里有些生气,哪有人一见面就说别人是妖怪的?

蒲邵子幽然道:“你早就该死了,还赖到现在不走,是为何?”

纳兰锦绣背脊一寒,往纪泓烨身后躲了躲。她自己也对自己身上的遭遇感到惊奇,重活这么久,她有时候还是觉得不大真实。可自从嫁给三哥后,她就慢慢接受自己确实是在别人身上重生了。她如今只想,和三哥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若是被三哥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纪泓烨感觉到她的颤抖,蹙了好看的眉,伸手揽住她,低声道:“别怕,不过是一只快死的猫而已。”

纳兰锦绣抬头,看见蒲邵子正提溜着一只猫的尾巴,那猫一副半死不死的模样。她心里稍安了些,可能是刚才自己太紧张了,所以才没注意到蒲邵子身边还有只猫。

“都说猫有九条命,我倒是很想研究研究,看它能不能死而复生。”蒲邵子话语里带了一抹玩味,语毕,还冲着纳兰锦绣笑了一下。那笑容同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样,有点魅惑众生的味道。

“我没空看你那只死猫,把话本子给我拿来。”纪泓烨心里不大痛快了,这厮笑成那样干什么?阿锦多看一眼别的男子,他都是不愿意的。

“啧啧啧,最毒怨男嘴,我不过是逗弄一下你的新夫人,你这说话的语气就变成这样了?”

“看样子彭景最近确实是太忙了,都没空来光顾你的小店。”纪泓烨似笑非笑的说。

蒲邵子一听他这话,立马把手中那条猫给扔了,站起身子,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擦着手指,大声喊道:“书斋、斋书!你们两个死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还不赶快把那一箱子,胡说八道的东西拿来!”

他的声音又细又高,穿透力极强,听起来颇像市井里的悍妇骂街。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又往纪泓烨身后缩了缩,她总觉得这个蒲邵子,不是一般人,也可能就不是个正常人。反正,她素来胆大,看到他的时候却心有戚戚感。

须臾光景,书斋和斋书便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进门。那木箱子体积确实不小,以至于这两个看起来伶俐瘦弱的小童,搬起来都有些吃力。

“喏,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拿上了赶紧滚蛋!以后没事不要来我这书斋,见你一面我能难受好几天。”

“哦?那你见彭景一次,还不是好几年都舒坦不了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动不动就提他嘛!”

纪泓烨握着纳兰锦绣柔弱无骨的小手,声音缓慢:“不提他,你不长教训,还以为我的人是能由着你欺负的。”

“你……你就是个爱记仇的,小心眼儿的男人。”蒲邵子指责完纪泓烨,又对纳兰锦绣摆出一副笑脸:“小姑娘,我跟你说啊,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总是披着伪善的皮,就好像披着羊皮的狼。”

纪泓烨呵了一声。

“搞不好还是个色中饿狼。”蒲邵子从头到脚把纳兰锦绣打量了一遍,摇晃着头,下了结论。

“那也比四处招摇撞骗的道士强,修口不修心,还整日装神弄鬼。”

纳兰锦绣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不是善人的蒲邵子,竟然是个道士。她对道教没有研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降妖除魔,又是否如众人所说的那样写一道符,就能保家宅平安。

上一世的时候,对于这种听起来玄乎的事,她是不信的。只是经历了死而复生,又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以后,她自然是相信了,有很多东西,肉眼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

蒲邵子跑到书架跟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瓶东西,扔给纪泓烨,不耐烦的说:“这是清心露,你晚间的时候滴一滴放在茶水里喝,能一夜安眠。怜惜怜惜你这小夫人,养得壮实一些再吃。”

纳兰锦绣当然不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连脸红都顾不上,只想着这地方,她是断断不想再来了,如今更是片刻都不想待。拉了纪泓烨的手,示意要离开。

纪泓烨让纪小白过来把箱子搬上马车,然后拉了纳兰锦绣的手出门。两人到了马车上,纳兰锦绣情绪依然不是太好,她靠在纪泓烨怀里,把玩着他腰间缀着的玉坠儿,脑子里总想着蒲邵子的话。

“给你淘来那么多话本子,你怎么都不问一声?”纪泓烨揉着她的手,眼含笑意地问。

“噢!”纳兰锦绣回过神,在他肩头上蹭了蹭,“你怎么知道我在府里宅的无聊了?”

“你那个不安生的性子,闷在府里这么久,怎么可能不闷。”

他一这么说,纳兰锦绣就想起了医馆,“三哥,医馆现在怎么样了?”

“林玉经营的很好,只不过林院正让她从夜市里搬了出来,就在前面不远处。”

“真的?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想去?”

纳兰锦绣点头,心中还有不少期待。

医馆的名字没有改,除了林玉外,还有两名年纪轻的医女。林玉是男装扮,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腰间垂着个玉坠儿,看起来十分儒雅。

纳兰锦绣不由得笑了,对纪泓烨说:“三哥,你在金陵还真是成了大家的标杆,这一路上我都看见不少公子,是你这副打扮了。你看林玉明明是女扮男装,我总觉得她穿的也和你挺像的。”

纪泓烨眼眸沉了一下,没言语,只牵了她的手进去。

这个时候医馆里人不多,林玉正在柜台里算账,见到他们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先生,以前见你都是男装扮相,竟是没有想到,你生得这般貌美。”

纳兰锦绣也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有想到,整日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够独当一面,自己料理医馆了。”

林玉低头,脸颊红了,有些羞涩的说:“我的算盘还是打不好,怎么都赶不上先生,医术也是一样。您若是有空,不如还是回来吧,我给您打下手。”

纳兰锦绣摇头,“我如今已经成家了,断断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市井中抛头露面。”

“那有什么打紧的,三爷也不会不让您出来。”

纳兰锦绣但笑不语,纪泓烨却道:“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了,就回去吧!”

纳兰锦绣不解,他们刚到不久,话还没说上两句,而且现在时候还早,三哥为什么急匆匆的要回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玉抢着说:“我研究医术,有些地方总是研究不通,您既然来了不如指点我一二?”

纳兰锦绣本来是想答应的,但她看三哥好像不大高兴就拒绝了。虽然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但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她也能从他一成不变的神色里,揣摩出一些他的情绪。

“今日还有事,你若是得了空,就去府上找我吧。”

林玉点头笑,“知道你们大婚,我还备了新婚礼物,想到哪日还要去府上拜访,那明日我过去。”

从医馆出来,纪泓烨明显不大高兴了。纳兰锦绣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他,只觉得三哥今天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怪她也说不出来。

之前明明都是好好的,好像也就是自从去了医馆以后,难道是他不想让自己去医馆?可她刚才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她撇了撇嘴,小声道:“三哥……”

纪泓烨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他确实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有时候的迟钝。明明是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偏偏有时候迟钝得可以,林玉是什么心思,难道她看不出来?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一想到她有可能是不在意,他的心头就一把火烧得很旺。那种感觉就是自己全心诚全意待着的人,却得不到相同的回应,这种感觉让人十分挫败。即便是他,也难免会落入俗套。

车厢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来的时候两个人还腻在一起,现下倒是一人把着车厢的一头,谁都不同谁讲话。纳兰锦绣气呼呼的想,没缘由的生气还给她摆脸色,不可原谅,绝对不能轻易原谅!

276:分房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6:分房一直到回到瑾园,两人还是没说一句话。下马车的时候,纪泓烨把手伸向纳兰锦绣,她不理,自己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不明所以的吉祥如意,跑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传晚膳?

纳兰锦绣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说:“不吃,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吉祥如意一头雾水,想着两人出去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甜甜蜜蜜的,如今这是怎么了?好像是在生气。三爷对夫人一向是宠的没边,他她又是风寒刚好,这时候怎么可能惹她生气呢?

如意这般想着就又去问纪泓烨,纪泓烨色淡淡地道:“可有猪脚汤?”

如意点头:“有的。”

“传膳吧,叫夫人过来喝。”

纳兰锦绣一看到桌案上的猪脚汤,心里就不气了。想着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三哥就吩咐人做了,她也就不想同他志气了。他是普通人,也不是神明,多少都会有自己的情绪?她不能要求得过于苛刻。

两人安静的吃了东西,相对无言。虽说纪泓烨一直以来的餐桌礼仪就是这样的,可她几时听过话?越说食不言、寝不语,她说的就越厉害,带着点任性,似乎就是要和他唱反调,看他对她能做纵容到什么时候。

今天她竟然出奇的乖巧,他不说话她也不说,纪泓烨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不习惯了。于是,他决定把话挑明了同她说,就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林玉是想以让你指点她医术的借口,接近你,甚至可以说是想堂而皇之的来纪府?”

纳兰锦绣蹙眉,她同林玉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对她的品格还是信得过的。而且林玉这个人,不还是他介绍给她的吗?怎么现在他反倒心生怀疑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怀疑林玉会和你的政敌牵扯在一起吗?”

纪泓烨被她打败,无奈道:“她若是想嫁进纪府,你愿意?”

“嫁给谁?”纳兰锦绣下意识的问,然后眼眸逐渐睁大,变得十分不可置信:“嫁给你?”

纪泓烨沉默的表情验证了她的没有错,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手握在桌角上,似乎怎样都不能消化这个信息。她忽然想到了纪府后院的众多姨娘,男人总该是要三妻四妾的吧!尤其是像三哥这样的,地位如此,身边总该不能缺了女人。

她的内心忽然变得无比沉重,这个朝代,这样的规矩造就了女子只能忍受。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别的女人,都希望能得到一份唯一的、独一无二的情感,可她生在这个年代,又能要求什么呢?

难不成要让三哥只有她一个,然后在房坊间落个妒妇的名声不说,还有可能还会让他们渐行渐远。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心里是无比清楚的,女人在政客之间起着莫大的作用。

也许一门连姻就可以让两个家族同仇敌忾,裙带关系多了,自然就变得更强大,家族也会越走越长远。不是林玉,也会是别人,她能一直不允么?

她心口忽然一阵撕扯,像是有什么东西剖开了血肉。她有点儿想哭,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闭了眼睛,神情木然:“你若是喜欢,便纳进来罢。”

许久都没听到回应,她觉得有点异样,张开眼睛,才清楚看到纪泓烨脸上的表情。他嘴角带着讥笑,与平时的温和判若两人,平静,阴冷,暴戾!

纳兰锦绣越发觉得他这幅表情诡异,她正要出声询问的时候,手腕被纪泓烨抓住。力道很大,她疼得蹙了眉头,脾气也跟着涨了起来,冷声道:“作为你的夫人,支持你纳妾,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个不够?”

手腕越来越疼,她倔强的不肯服输,死死盯着他。她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狂风暴雨,之后又归于平静,这期间她甚至觉得,也许他下一刻就会伸手打她。

她下颌挺得笔直,是属于纳兰锦绣的倔强,只用力闭着眼睛,不太敢去看他的神色。因为,她心口有点儿疼,比刚才的撕扯疼痛淡了一些,伴着一丝酸。就像她当年,第一次发现宗玄奕和柳贵妃的关系,由不可置信到心灰意冷。

她在想,若是他的这个巴掌落下来,她该怎么办?疼的应该不是脸,是心吧!很久之后都没有疼痛出现在她身上,她缓缓张开眼睛,里面已经是一片水光。

纪泓烨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过身背对着她,背部僵硬,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纳兰锦绣伸手,她想要抓住他的手,她想告诉他,他是她唯一的指望,别这样对她,她有些不能忍受他的冷漠。可是在碰到他的刹那,他却走开了。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落在空气中的手,怎么都觉得那是多余的。手指一阵阵轻颤,她缓慢的收回来,握成了拳。她忽然有一点讨厌自己,口是心非。

可她不那么说又能怎样?

她如今无亲无故,就连那个可以保护她的郡主身份,也是纸老虎。她若是说了不,而他还是要那么做,那她不是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了?

纪泓烨一直不理会她,他自己动手在整理东西,纳兰锦绣发现,都是寝房里属于他的私人物品。然后,他叫了人进来,冷声道:“都搬去书房!”

下人们一见他这样,就吓得头都不敢抬,匆匆的往外搬东西。偶尔有一两个眼睛遇上纳兰锦绣的,都匆匆移开。她看到了里面的同情。是啊!怎么可能不同情她呢?新婚才多久,她的夫君就要同她分居了。

人都走了,屋里变得特别安静,吉祥如意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纳兰锦绣疲倦的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她坐在榻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心里渐渐变得空落落的。

三哥是个很利落的人,这房间里并没有多少他的东西,可如今那几样简单的东西没有了,她却觉着仿佛整个屋子都空下来了,包括她的心。

她抱着膝盖,想了半天,觉得三哥今日还是太反常了,她再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他说林玉的事,她就顺着他说下去了,然后他就生气了。不对,他在之前去了医馆的时候,在她答应林玉可以来找她的时候,他就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林玉?可林玉的心思,她哪里会知道?三哥既然不想和林玉纠缠不清,那为何不直接说,反而要辗转的试探她?

她讨厌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尤其是在亲近的人之间。她发现自己也有些生气了,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性子倔强不肯服输,而现在就是满腔怒火。

夜色愈发浓重,纳兰锦绣孤零零的躺在床榻上,她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回左边,怎么都睡不着。原来她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那么一个人,她可以靠在他怀里,伸手可以触碰到他,那样她就能安心睡着。

他带她出去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似乎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这样。她缩进被子里,眼泪不争气地流。她和三哥的感情很简单,以前,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他总是会让着她、哄着她,她什么不用考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为何现在就变了?一言不合,他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

她似乎都可以想象,明日里下人们会怎么传。她从来都不曾否认,自己骨子里是特别骄傲的。她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的脆弱,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她的笑话,更不需要他们的同情。

因为同情真的是可以把人逼疯的情感。

纪泓烨在书房也同样睡不着,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坐着想事情,看起来失魂落魄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真的是已经很晚了。外面雷声轰隆,暴雨倾盆而下,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原本安静的夜,便开始震颤起来。

他忽然坐不住了,随意拿了一把油纸伞,往后院走。油纸伞很单薄,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适合,风一吹就仿佛要折断一样。守夜的小厮见了他这副样子,赶忙拿来了坚实的雨伞,然后打着灯给他带路。

纳兰锦绣本来已经睡着了,可雷声轰隆,她又被吵醒了。她猛然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三哥。”

然后才发现身边没有人,他不在。她傻傻的看着床榻外侧,失神了,然后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腿间,又开始哭了起来。她发现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在这个天下间,她依然是孤零零的,依然是个弱者。

其实,在太傅府崩塌,在她的双亲都去世以后,她注定就只能踽踽独行。她早该心如止水才对,若不是心存期望,她如今又怎么会这么失望?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这样让她哭过了,这世上真的也就只有纪泓烨了……

277:和好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7:和好吉祥如意应该也被雷声惊醒了,急匆匆的进来,看到纳兰锦绣团在床上的样子,明显吃了一惊。然后跑到她身边,焦急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纳兰锦绣摇头,小声说:“我没事。”

“我去书房叫三爷回来吧!”如意一见她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跑着就要出去。

“不许去!”纳兰锦绣抬起头,冷声道。

如意已经走到门口,但听了她的话,只能乖乖返回来。

纳兰锦绣的情绪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她重新躺回被窝里,闭了眼,有些疲倦的说:“你们两个出去吧,我要睡了。”

“雷声这么大,夫人你就不怕吗?”

“怕,但是又能怎样呢?不会因为我害怕,雷声就停止了,我除了接受,也没有了别的法子。”

“既然害怕,那奴婢们就留下来。”

“你们能留多久呢?总有一天也会离开的。”纳兰锦绣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不会的,奴婢会一直跟着您。”

纳兰锦绣笑了笑,伸手给她们擦了眼泪,“你们总有一天也会出嫁,自然就得离开我了。”

吉祥如意被她说的一阵心酸,一人握着她的一只手,安慰:“夫人,三爷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想明白了,会明白夫人的好,也就不会再生气了。”

“是啊,三爷对您一心一意的,你看那位叫灵梦的姑娘,一直被安排在下人的院子里,咱爷看都不曾看过一眼。”如意刚说完就被吉祥瞪了一眼。

“灵梦是谁?”纳兰锦绣问吉祥。

吉祥知道,这事儿遮掩是遮掩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据说是沈大人送给三爷的。”

纳兰锦绣但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她不言语,只低垂着眼睑,旁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大人送来的,三爷应该是无法推脱,但是并没有对那个女子怎么样,始终都是在下人的院子里。”

“她来府里多久了?”

“据说在您回金陵之前就来了。”

纳兰锦绣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说:“府里有这么个人,我还是名副其实的主母,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笑至极!”

吉祥又狠狠的瞪了如意一眼,如意才自觉自己无意识的又说了错话,只能低头不语,想着夫人尽快把这个灵梦忘了才好。不然,她可真是百死莫赎。

“出去。”纳兰锦绣闭眼:“我要睡了。”

“雷声这么大……”

“出去!”她的语气严厉了些。

吉祥如意互相看着彼此,不知道该不该听话。一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纪泓烨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把还在滴水的雨伞放在廊下,冲着她们挥了挥手。吉祥如意一见到他就放心出去了,如今夫人气成这样,恐怕只有他能哄得了。

纪泓烨坐在床榻边上,静静看了她一会。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只是故意不理他,他无奈叹息了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依然不睁眼睛,就脱了外衫和靴子,把她揽到怀里。

一个略微冰凉的吻,带着些潮湿的水汽,落在她的额头上。纳兰锦绣浓密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最终还是张开了眼睛。她本是面朝着床榻里侧,这样就看到了墙壁,这墙壁红红火火,带着一股迷人的香气。

椒房,这大概是他给自己最深刻的的宠爱。

纪泓烨沉默了一会,还是把怀里的人转了过来,让她和自己面对面。纳兰锦绣心里面还在怪他,尤其是知道还有个叫灵梦的人,她心里就格外别扭。所以,她不想看他,扭着脸还要去对着墙。

“我难道还没这面墙好看?”纪泓烨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动。

“自然没有。”纳兰锦绣有点孩子气地说。

“那你好好给我说说,我哪里就不如它?”

纪泓烨眉眼平静,开口的话,却是让纳兰锦绣怔住了,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觉得三哥这时候好幼稚,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这一笑,就仿佛是霁雪初晴,再是阴霾,也瞬间晴空万里。

“高兴了?”纪泓烨柔和地道,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你不是要在书房睡么?还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纳兰锦绣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这事不能随意过去,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久,都是拜他所赐。

他叹息一声:“雷雨交加,我怕你害怕。”

听他这么说,她心软了些,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的:“那你走的时候就不怕我害怕了?”

“那时候没打雷。”纪泓烨无奈。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就有些过分了,她扫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纪泓烨停顿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同她说,语气无奈:“这几日,我一直都没有睡好。”

纳兰锦绣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为何忽然就扯到没有睡好了?

纪泓烨看着她的眼睛,解释:“蒲邵子给的东西,只是对一些心智不坚定的人有用,我用不到。你如今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本也是打算和你分开些日子的,这和林玉的事没有太大关系。”

纳兰锦绣这才明白了,他说没睡好是什么意思,不禁有些臊得慌。这种情况对她来说还是生平第一遭,她不知道怎么处理。上一世宗玄奕不好风月之事,他们之间一向很少,她还不太能理解三哥的难挨。

见她睁着乌幽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纯然天真。纪泓烨心里又是一阵别扭,他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喜欢上这么个小姑娘。真的是又小又嫩,有时他都为自己心中的恶念而感到羞愧。

“灵梦是怎么回事?”纳兰锦绣决定,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浪费心思去想了,眼下要解决的是府里这位美姬。

“你知道了?”纪泓烨本是没打算瞒着她,只想着等她身子好一些,再把这些事情交待给她。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酸酸地说:“要不是如意那丫头说漏了嘴,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纪泓烨知道这个问题若不能及时解释清楚,必定会后患无穷。他也不犹豫,只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相信以阿锦的聪慧,一定能理解他是有难处的。

“这人既然不能送出去,就只能养着了。”纳兰锦绣蹙着秀眉,又有些担忧:“只是后宅有这么个人在,不就等同于你老师在咱们府里有了一双耳目么?”

“是。”纪泓烨本不想告诉她太多,让她平白忧心,但也从来没打算隐瞒她。她若是想知道,他会告诉她的。

“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危险么?”

“也不算,只不过做事说话都要谨慎些罢了,再者说许多事情也不需要说出来。”

知道他这是说得轻松,朝堂之事凶险万分,处处都要小心,府里有这么个人,终究是不太妥当,她试探着问:“那,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纪泓烨摇头:“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即便没有她,老师也会想方设法送其他人进来,到头来也是白忙一场。”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有些头疼,纪府看起来十分干净,但这一家子的事情也是不少了。就说后院那些姨娘,若不是有祖母坐镇,指不定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内宅更是有了朝堂关系牵扯着的人,要时时提防,属实混乱。还有就是,三哥同他的老师都生着隔阂,不能完全信任,可见他每日所经历的事,大都凶险,这让她不禁又开始心疼。

纪泓烨用拇指指腹轻轻揉按着她的眉心,安慰:“你不用担忧,只管照顾好自己,这些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至于老师送来的那个女子,你若是不待见,就打发到院外,当个粗使丫头好了。”

纳兰锦绣想着,既然是沈清正送来的人,姿容一定极好。把那样的美人放到院外,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事。今日既然要顾及沈清正的脸面,那就怎么也是要给这位美姬留些情面,但凡不是惹了大祸,一定不能惩治。若是她惹了大祸,那作为她名义上的主子,难免是要被牵连的。

“就让她暂时继续留在这罢,让人盯着也就是了,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纳兰锦绣现在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婚后这么久,她也没见过灵梦。想来应该是个还算安生的主,不怎么喜欢生事,既然如此,就多留她些时候。

纪泓烨没出声,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只是伸出双手,一如往常那般,轻轻扣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她的曲线很柔和,带着淡淡的香气,这般靠在他的怀里,分外契合。

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安安静静,连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内心十分从容安宁,像是有清流缓缓而过,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舒适。他想着,果然还是要从书房搬回来,不然他岂止是睡不好,根本就是睡不着……

278:志得意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78:志得意满翌日,林玉还真的上门了。

纳兰锦绣之前不知道她的心思,待她自然亲切,而昨日听三哥说了以后,心里对她怎样也不能似往常一般。她对待一起共事之人素来可以宽厚,但若是那人觊觎了三哥,她断断是不能容忍的。

林玉大抵也感觉出了她的客套,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心请教起医术。林玉是林院正的孙女,自小见的就比旁人广阔,只是说起一些疑难杂症,见纳兰锦绣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心里也是由衷钦佩。

纳兰锦绣见她一心求教医术,心里也放松不少,两人不知不觉就从晌午熬到了黄昏时分。屋内的光线不是太好了,吉祥和如意见林玉依然认认真真的伏在书案上做笔记,就点了几盏琉璃灯,恍得屋内犹如白日。

“谢谢。”林玉从书案上抬头,笑着对吉祥如意说。

吉祥和如意只知道这是夫人的朋友,要以上宾之道待着,却没成想还能收获一句谢谢,而且这姑娘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一时心中好感大盛。

纳兰锦绣想着都要到晚膳的时候了,三哥也快回来了,就想尽快结束。本来还想这光线不好,写字伤眼睛的理由停下来,谁知却被这两个丫头给卖了。而且现在这个话题正到了关键地方,猛然停下来不太好,一时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纪泓烨今日一整天都在刑部,案卷看完的早,就饶路去“珍果坊”给纳兰锦绣买了些她爱吃的干果。她这些日子每日喝药,嘴巴愈发叼了,每日的干果都不能重样,不然就推脱着不好好吃药。他回府就知道林玉还在,就把装干果的八角菱盒让人送到吉祥那里,自己则去了书房换便服。

吉祥一见新来的几样干果,就笑了,巴巴的给纳兰锦绣送了去,笑着说:“夫人,三爷给您买的。”

纳兰锦绣一看那盒子,就欣喜地道:“这不是珍果坊的吗?”

她素来喜欢“珍果坊”的干果,只不过离的远了些,若是买多了放久了,味道又会不好,故也不能日日吃到。三哥是派了人去预定的,每日都有,只是最近那人告假了,她也没劳师动众的再找旁人。

“是呢,是呢,您中午时候不是说想吃吗,我看三爷买了不少,您快尝几颗。”吉祥拿出她最喜欢的青梅干,放到书案上。

纳兰锦绣让林玉也吃,林玉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却只吃到了淡淡的酸涩。不管是从刑部还是宫里出来,离这“珍果坊”都甚远,他是绕路专程去买的。

她如何不知他是个什么性子,对谁都是礼貌又淡漠的,也只有是他心尖上的人,才能让他如此记挂。这小小的几盒干果里,全都是他的宠爱,而这与她毫无关系,她又怎会不觉得苦涩呢?

林玉把自己做的笔记收好,笑着对纳兰锦绣说:“既然三爷回来了,我就先告辞了,剩下的问题改日再来请教。”

纳兰锦绣点头说好,又客套的留她用晚膳,林玉自然是拒绝的。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发现把带的一份病历落下了,就返回去取。她走了也不过片刻,纪泓烨就回来了,一整日没见着,他自然是想同自己的小妻子好好说说话。

门开着,屋里的情景,林玉看得清清楚楚。

纳兰锦绣坐在纪泓烨的腿上,雪白纤长的十指翻飞,正在熟练的给一枚玉坠子打络子。林玉认得,那枚玉坠子就是他不离身,时时都要配在腰间的。

纪泓烨一手放在她腰间,一手拿着手边的青梅干喂她。纳兰锦绣精力都集中在手里的活计上,他喂她便吃,不喂也不要。

喂食的时候,她的唇碰到了他的指尖,一道温润滑过,让他身子怔了一下。他先是轻笑了一声,又低头去亲她,也不好好亲,只一下一下的啄她,她怕痒,笑着推拒他。两人笑闹着,甜蜜又温馨。

林玉明知道自己该避开,但脚下就像是生了根,半分都移动不了。她看着他儒雅清隽的面颊,心里一阵阵苦涩在翻涌。

他对谁都是儒雅有礼,怎么这时候就一改斯文的模样,竟是对人家动手动脚了?不是捏人家鼻尖一下,就是摸摸耳垂,要么就是搂着腰亲,一副登徒子的模样。而纳兰锦绣似乎毫无察觉,也或者是觉得这样没什么。

林玉心里有一种类似于嫉妒的东西在发酵。但她知道,他们是夫妻,再是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她嫉妒得过来么?临了,她也只是苦涩的笑了下,转身离开了。那份病历,还是明日差人来取吧!

“你用什么都很省,根本不容易坏。你看你那方砚台,还有那几支毛笔,都用了多久了,为何这络子总得换?”纳兰锦绣把玉坠子给纪泓烨佩在腰间,忍不住低声埋怨。

纪泓烨也不说话,只由着她鼓捣。想着,若不是故意想让林玉看见,他至于把絡子扯坏了吗?那病历可不是她落下的,而是吉祥送茶水的时候故意藏起来的。他一番良苦用心,这小姑娘哪能明白?

等玉坠佩戴好了,纳兰锦绣离的远了一些,看了看才道:“这个小貔貅佩在腰间好像是略微小了些,应该换一个更大点的玉佩才好。”

“无妨,习惯了。”他过去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要不等你休沐的时候,咱们去买一块吧。”

“不用。”

纳兰锦绣由他牵着自己,低头看见坠在自己腰间的朱雀坠子,小是小了点,但她也用习惯了,不愿意换。她心头一阵甜蜜,笑呵呵的玩着他的手指。

“到了。”纪泓烨笑看着她。

纳兰锦绣抬头,发现院子的池塘里,竟是移植了不少睡莲。睡莲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它的荷叶是紧贴在水面上的,微风拂过,似美人安睡在碧波之上,十分养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纳兰锦绣放开纪泓烨的手,快跑了几步,双手扶在栏杆上,看着半池子睡莲,十分惊喜地问。

“我就说你懒惰,连屋子都不愿意出来,时间都已经不短了。”纪泓烨走到她身边,把她扶在栏杆上的左手,又握进了手心。

“那你不提醒我?院子这么大,我又不能每日都转一圈。”纳兰锦绣眼睛还盯着池塘,笑意盈盈的模样甚是好看。

“喜欢么?”

“喜欢。”

纪泓烨心里特别舒坦,能得到她这个回答,也不枉他亲自去元松牧府上一趟。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一位同僚的夫人爱莲,她夫婿便给她养了许多。”

“你这位同僚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元松牧,刑部左侍郎。”

纳兰锦绣一听就笑道:“那你是不是利用职权,威胁人家不得不忍痛割爱?”

“没有,这是他送我的新婚礼。”

“旁人都送些金银玉器,这位元侍郎倒是个妙人。”

纪泓烨低声笑,眉眼宠溺:“他成婚久,知道怎么讨夫人欢心。”

纳兰锦绣点头,娇俏的说:“那你可要同他学学。”

“明日给你制一条小船,你可以到水里去看,这是活水,很是干净。”

“睡莲花朵虽然小些,但属实清新好看,但是比莲花总是要差一些。”

“嗯?”

“没有莲藕,也没有莲蓬,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吗?”

纪泓烨笑着说:“是少了很多吃的乐趣。”

纳兰锦绣皱了皱鼻子,故作凶悍的说:“你又笑话我?”

“可没有。池塘大,还有很多空地,我再想法子给你讨一些莲花回来。”

纳兰锦绣欢快的点头,心情好到不行,忍不住唱起了小调子:“江南何采莲,莲叶何田田……”

清婉甜美的声音,不大不小,袅袅而来,很是有几分好听。纪泓烨宠溺的看着她,打着拍子,心中满满当当的全是柔和。

“好听吧!”她侧头,娇俏地看着他。

“当然。”他略微挑了下眉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你明日里得空开始教我弹琴吧!”纳兰锦绣以前觉得自己学习不好,是因为不喜欢,勉强学也有附庸风雅的嫌疑。如今的场景却让她觉得,若是能弹得一手好琴,真真是极好的事情。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我不收你学费,你总也得表现一下。”纪泓烨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你想干嘛?”她眯了眯眼睛,觉得三哥肯定没酝酿什么好事情。

果然,纪泓烨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若说这个动作是有些幼稚的,可他偏偏平和着一张脸,可恶的是,竟然毫无违和感。

纳兰锦绣看着不远处还有下人们走动,当即窘道:“现在是在外面,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纪泓烨不回复,还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完全是一副你不亲,我就不教你弹琴的样子。

“那我先不学了。”纳兰锦绣想着,要学的时候再说。

“明日、后日、大后日,以后所有的日子,我都不教你。”

纳兰锦绣只能垫脚对着他脸颊亲了一下,纪泓烨眉头舒展,志得意满……

279:貌合神离

纪芸曦有孕了,都已经过了头三个月,陆府才把消息传了出来。纪老夫人高兴的什么似的,直说芸曦是个有福气的,这嫁过去还不到一年就有身孕了。

纳兰锦绣也终于想通,自己和三哥成婚的时候四姐为什么没到,想来是有孕初期身子娇贵,陆家人不舍得她受累。她知道纪芸曦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好在祖母给她找的这门亲事还不错,看样子是夫妻和美的。

纪家的姑娘嫁出去,怀了孕,这到底是件喜事。几位姨娘都说要送点贺礼过去,以示心意,但也只是耍耍嘴皮子。说到底纪芸曦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生母又去的早,夫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要说是厚礼了,单单就是一份薄礼,府里的这些姨娘们也是不舍得给的,更多的是认为没有必要。

纪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同她们浪费口舌,只看着纳兰锦绣道:“你四姐还没出嫁的时候,你们两个就亲近,如今她有了喜讯,最该你去恭贺。”

纳兰锦绣笑着回:“还是祖母了解我,我正有此意。”

“你自己想准备什么,就打量着准备吧,我这边让郭嬷嬷带一些。既然陆家送来了消息,那我们也要表现的积极些,免得芸曦在那边受了气。”纪老夫人说着话,已经冲郭嬷嬷招手。

纳兰锦绣起身告辞,要去看纪芸曦,她还真是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等把东西收拾好,吉祥如意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车东西,不确定的问:“夫人,您确定这些都需要带吗?”

“嗯,确定。”

“咱们是去探望,又不是去救济,您带这么多东西,被人看到怕是不好吧!”

纳兰锦绣觉得好像也对,于是就站在马车前,指挥着让人搬东西。但她实在不知哪几样可以落下,因为祖母给带的不可以落下,她准备的那些,在她看来又都是有用的。

吉祥如意知道她这是选择困难,就做主帮她选了一些拿下车。纳兰锦绣看她们有了主张也不多说,径自上了马车,看到护送她的一队侍卫,竟然还有些不大习惯。她把这个归结为,是以前偷偷溜出去行医的后遗症。

到了陆府,管事听说是主母的嫂嫂,又看到前呼后拥的丫鬟婆子,还有利整的护卫,便知道是纪阁老的夫人来了。整个陆府,谁人不知少夫人的兄长是刑部尚书,是文渊阁上执掌生杀大权的阁老。

他也不敢耽搁,一面差人带着去少夫人的院子,一面去通知老夫人。陆老夫人一听,自然让人准备茶点膳食,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位娇客留下来。这可是儿子上司的夫人,以后还指着靠这层关系升官呢。

纳兰锦绣不知自己来这,就仿佛是石破天惊的一下,让整个府邸都沸腾起来。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就连负责采办的人,都被指挥出去抓紧采办新物什。

纪芸曦正坐在窗边做针线,见了纳兰锦绣进来,温和地笑道:“我还没来得及恭贺你新婚之喜,不承想,倒是你先上门来看我了。”

纳兰锦绣冲她笑了笑,打趣道:“你不去,我可不是就得来了吗?”

“本来是要去的,只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有孕后的头三个月,一直呕吐的厉害。大夫也说胎不稳,让我卧床静养,我基本上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了。”

“女子怀孕是有一些反应比较大的,你现在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

纳兰锦绣凑近她,看见她手里绣的是一个小红肚兜,图案是麒麟送子,模样十分生动。纪芸曦有些羞涩的收了起来,小声说:“别看了,绣工退步了。”

“你这若是不好,那我绣的岂不是都没法子看?”

“三哥对你情深义重,又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纪芸曦侧头看她,见她似乎清瘦了些,但精神倒是出奇的好。

“做这些都是娘亲对孩儿的心意,你这般说,你相公听了,可不是要冤枉死了?”纳兰锦绣拉过纪芸曦的手腕,诊着脉说道。

纪芸曦看她诊脉,就没说话,安安静静等着。直到纳兰锦绣放开她的手,她才问:“怎样?胎稳么?”

“稳。”

“你这惜字如金,是同三哥学的吧。”

“有么?”

“说起来我现在该叫你三嫂了。”

纳兰锦绣感觉有点儿奇怪,不过想一想确实是,就笑嘻嘻地说:“那我可是讨到便宜了。”

纪芸曦但笑不语,只招呼她吃青梅干。纳兰锦绣吃了一颗,想起自己去北疆之前,她送的那一盒青梅干,问:“你家是有很多青梅干,吃不完吗?”

“嗯?”

“为什么你总送我这个?”

“你不是喜欢吃吗?”

纳兰锦绣笑得前仰后合,道:“又被你发现了。”

纪芸曦依然低头不语。

纳兰锦绣隐隐觉得她不大一样了。她虽然笑着,但心里似乎总有什么顾忌,和她接触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自然。难道是陆远安待她不好?以她这副柔善的性子,想必真的是受了苦也不会说的。

“你留下来用午膳吧。”纪芸曦忽然抬头对她说。

纳兰锦绣摇头:“不了,府里面还有事情。”

谁知纪芸曦却是一反往常的坚持,纳兰锦绣以为她是一个人在陆家,见了她就不舍得让她离开,就应承了。谁知用膳的时候却是来了一桌子人,她不喜欢同生人一起用膳,因为她认为餐桌上是人最放松的时候,不希望交杯换盏中,还要想着应付。

见她神色平静,却明显淡然下来,纪芸曦小声道:“我婆母之前就叮嘱过,若是你来府里一定要留你用一餐饭。三哥掌着刑部,我夫君未来的仕途还要依靠……”

“谢谢。”纳兰锦绣对着陆老夫人说道,却是没动她夹给她的菜,虽说都有公筷,她也还没矫情到不吃别人夹的。只是她们不想把她当亲戚,而是想一味讨好,那她就要把架子端起来,毕竟是二品诰命,不作才不正常。

纪芸曦见她故意冷落自己,尴尬的夹了菜低头吃,心里愈发觉的不是滋味。曾经她对她一腔真心,觉得整个纪府里,也就只有一个她是真心为她好的。可当她发现,她的夫君心心念念的人是她的时候,她心里嫉妒的发狂。

好在她走了,去了北疆,离的那么远也影响不到自己什么,她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可谁知道,短短几个月她竟然又回来了,还嫁给了三哥,纪家早晚都是要她主事的,这样她就成了她永远都无法摆脱的人。

收到请柬的那日,一向温和有礼的陆远安喝醉了,抱着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是你?如果她不曾知道他的真心,一定会觉得云里雾里的,可她知道了,也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仿佛自己忽然就掉到了冰窖里,冷气刺得她的毛孔都张开了,里里外外都是刺骨的寒意。

她在想,若是陆远安喜欢的是旁人她也认了,为何偏偏是徐锦笙呢?他们明明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心里有一种,被双双背叛了的感觉。

在她怀孕之时,不能同房,陆远安便搬到了书房。府里所有人都羡慕她,说她嫁了个好夫婿,即便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候,他都没有纳妾的打算。她听了只觉得讽刺,他不纳妾同她有什么关系,他心里想的人又不是她!

他们如今貌合神离,至于未来,她还不知道会怎样。也许她的生活里不一定有他了,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真的很累,身心俱疲,若不是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她真的要崩溃了。

如今她心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平安生下孩子。若是能生个男孩,那就是陆府的嫡长子,她倚仗着孩子,即便没有陆远安的照拂,也能在陆家生活下去。

纳兰锦绣离开陆府的时候,陆老夫人一直说亲戚就应该多走动,让她多来看纪芸曦。纳兰锦绣面上应着好,心里却明白,这陆府,她以后断断不会再来了。在上马车的前一刻,纪芸曦被人搀扶着急匆匆过来,她一把握住纳兰锦绣的手,眼含歉意地道:“对不起。”

纳兰锦绣摇头,淡淡地道:“无事。”

“我一个人在这儿属实气闷,你若是得空,就来看看我吧,哪怕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纪芸曦眼眶都红了,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她有孕以后反而比之前瘦弱了。身边的人看见,都过去安慰她,她在陆府倒也是众星捧月了。

纳兰锦绣却清楚的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纪芸曦了。如今她表现出来的一切,到底有几分真心,她已经分不清了,也不想去分清。

马车缓缓而行,车轮发出吱呀声。她靠在软榻上在想,纪芸曦不是愚蠢的人,今日又为何把疏离表现得这般明显?若是她似往常那般,用寻常态度来对自己,那她纳兰锦绣不是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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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天干物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0:天干物燥回到府里,意外的是纪泓烨的车架竟然在。她下了马车,问身边的人:“三爷,可是回来了?”

“回夫人,刚到。”回话的人低垂着头,模样十足的恭敬。

纳兰锦绣看看日头,没想到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在她的印象里,除非是休沐,不然三哥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是很难在府里见到他的。

“他在哪?”

“在书房。”

她点头,带着吉祥如意一路往书房走过去。一进门就看见,穿着一身常服的纪泓烨,正背对着她。她提着裙裾,小跑着到了他身边,大喊了声:“三哥!”

这一声不小,纪泓烨震了一下。他本是在书架前找书,见到她,用书脊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道:“你那么大声做甚?”

“想吓吓你。”

“好玩?”他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的看她。

她点头,眼睛微眯,笑的像只小狐狸,“还不错。”

“祖母让你去陆家看一眼,你可倒好,这时候才回来。”

“这不是盛情难却嘛。”她嘟了嘟嘴唇,十分娇俏。

“我看你却是不大高兴。”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你说我能高兴吗?”

纪泓烨闻言来了兴趣,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纳兰锦绣闷声道:“我一去就被他们阖府上下都盯上了,就像是看见了一块儿大肥肉,巴不得把我生吞了。”

纪泓烨这时候还记得拆穿她:“你不吃肥肉。”

纳兰锦绣瞪她,她就不明白三哥在想什么了,现在的重点不是吃不吃肥肉,而是别人把她当成了肉,好吗?

纪泓烨唇角弯了弯,到底还是忍住没笑,语气认真:“详细说说。”

“还不是因为陆远安在你手底下做事,不过,她们也不想想,你们刑部的那些事儿,我哪里会知道。”

“不喜欢,以后便不去了。”

“嗯,再也不去了。”

纪泓烨笑了笑,觉得她这话有些幼稚的可爱。他把书放到她手里,自己又去书架上找,翻腾了一会儿又找到一本,依然放到她手里。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手上越来越多的书,不解地问:“你找这么多书干嘛?”

“给你看。”

“我?”纳兰锦绣看向自己手里的书名,感到眼花缭乱,她气息不稳地问:“这些都是要我学的?”

“嗯。”

“我不要!”她嫌弃的把书放在书案上,自己坐到了旁边,“我看不懂,也学不会这些礼仪。”

纪泓烨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本,他走到书案旁边,看着她,微笑着说:“你若是自己学不会,那我就从宫里请个教习嬷嬷出来。”

纳兰锦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撇了撇嘴,心有不甘:“你要作甚?”

“自然是让她教你礼仪。”

“我为什么要学这些礼部的东西?”

纪泓烨叹息了一声,无奈:“马上就到乞巧节了,要办宫宴,圣上指明了要见你。”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立马从书案上跳了下来,语气颤颤巍巍的:“他要见我做什么?”

她跳下来的太唐突,身子趔趄了一下,纪泓烨眼明手快把她扶住,低斥:“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要面圣,我能不惶恐吗?”纳兰锦绣依然是心有戚戚,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三哥,我能不能不去呀。”

“不能。”

“好吧。”她的肩头都耸了下来,蔫头蔫脑的。

“你小的时候,祖母曾找人教过你礼仪,你应该还记得吧。”

纳兰锦绣想,徐锦笙那时候才多大,而且也没好好学,哪里还能记得?倒是她自己对这个记忆犹新,当初阿娘请了那么多教习嬷嬷,用尽了办法教她,她可不是刻骨铭心了吗?

“我在问你话,你又走什么神?”

她看着纪泓烨,竟然有一种错觉,他们好像回到了没成婚的时候。三哥对于夫君和兄长的身份,很明确的理解。做她兄长的时候,管这管那,十分严厉。做夫君的时候,整体会十分柔和,处处包容着她。

“我只是觉得,你上次这么对我说话的时候,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纳兰锦绣侧头看着他,十分认真的思考。

“很久很久?”纪泓烨忍不住被她逗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还能有多久?”

“反正我觉得就是好久了。”

纪泓烨把书整理好,递给她,“你把这些都看一看,温习一下以前学的礼仪,我找个嬷嬷提点你,大致就可以了。”

纳兰锦绣剧烈的摇头,态度十分坚定:“不用,真的不用请教习嬷嬷了,我可以的。”

“你确定?”

“确定。”

纪泓烨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语气清淡:“我不信。”

“反正总归是要去的,我若是不把礼仪学好了,到时候不仅给你丢了脸,我自己不更是没脸见人了吗?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肯定能学好的。”

“这些书都是历代礼部尚书亲自撰写的,里面繁复的皇家礼仪介绍详尽,你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纳兰锦绣点头,模样分外乖巧。她想的是以自己的底子,再加上三哥的书,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若真是把教习嬷嬷接到府里,那她指定是要褪去一层皮不可。她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些贵人们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生活不行吗?非要搞出这么多礼节,活生生的要人命。

纪泓烨看到她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安慰:“你也不用都学透了,只要能学个三四分就足够了。反正到时候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到那里多吃东西,少说话应该就不会出丑了。”

纳兰锦绣想问,你确定要这样吗?如果她一味的吃东西,旁人不会觉得她不知礼数?但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她能感觉到,三哥这是怕她害怕,在安慰她。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以前又不是没去过宫里。

“说起来二品诰命,不是都要进宫,去听皇后娘娘教导吗?”她之前还担心过这个。

“我说了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纳兰锦绣笑了笑,心下安然。虽然三哥这个借口,也不能一直用着,不过,躲得了一时算一时吧!她以为自己只是去参加一场寻常宫宴,只要乖乖跟在三哥身边不出风头,便可以平安渡过,却不知她是要经历一场危险。

转眼间就到了七夕,她第一次穿上诰命服,说真的,她不怎么喜欢。颜色是绯红色,对于徐锦笙明艳的姿容来说,倒是相得益彰,只不过太过夺目。在宫宴上,太出头总归不是好事,她选了颜色最浅淡的胭脂,收敛了艳色。

尤其是她头上的那个冠,看着不是多么贵重,分量倒是不轻,同她大婚之日戴的那个差不多重。她端庄地坐在马车上,感觉脖子都快僵硬了。

“过来,躺下。”纪泓烨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躺在他腿上,用手指揉按着她后颈。

纳兰锦绣舒服的闭了眼,忍不住吐槽:“头上这个真的好重,脖子快抬不起来了。”

纪泓烨低声笑,声音柔和缓慢:“是你在府里呆的太懒惰了,你如今身子大好了,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纳兰锦绣半眯着眼睛,马车晃动,她缓缓的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不想出门。”

“我给你找了家医馆,你闲着无聊,可以过去坐诊。”

纳兰锦绣的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她睁开眼睛,怔怔看着他,似乎在考虑他话语里的真实性。不能怪她不敢相信,而是她从来不敢想,嫁给了他,她还能在市井上抛头露面。虽然能行医是她的梦想,但人这一生总不会是圆满的,不能什么都想要。

“你傻看着我做什么?”纪泓烨神态安然,依旧是轻轻柔柔给她揉按着脖颈。

“我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

纳兰锦绣躺不住了,忽的坐了起来,接连着问:“三哥,你说的是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在医馆里给人诊病?”

“我几时骗过你?”

“那医馆在哪,叫什么名字?”

“明日去看。”

纳兰锦绣拍了拍手,十分得意忘形,她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心里知道,这一次她大抵是开心了。他摸索着她满头珠翠,是冰凉凉的触感,叮嘱:“过会儿进了宫,你要跟紧我,不要乱走。”

“我知道,宫闱重地,危机四伏,要小心嘛。”她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摸头顶上那颗硕大的珠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淡声道。

“什么意思?”她不解。

他笑了笑,模样一点都不沉稳:“对你的上一句。”

纳兰锦绣念了一遍,发现竟是出奇的顺口,她说:“你的老师们若是知道,你的聪明学识都用在了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为了搏你一笑,我连尊师重道都顾不得了。”

纳兰锦绣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胡闹话,不由得笑倒在他怀里。三哥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把人逗笑了,自己却不笑……

281:宫宴遇险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1:宫宴遇险宫宴同寻常宴会最大的区别就是严肃。虽然是让百官带着家眷,但帝后分席而坐,板板正正的,旁人自然也要效仿,一个个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纳兰锦绣自然也是如此,尤其是她发现宗玄奕就坐在自己对面,更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明明是自己的仇人,她在死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报仇,而如今见了他,她发现自己更多的是恐惧。

她安慰自己,宗玄奕势大,来日方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隐藏身份,如若被他发现,断断不可能再留她。往生海中看到的三哥,在权利气势上盛于宗玄奕的时候,年纪要比现在略长一些,应该还要几年。她一定要记得自己是徐锦笙,必须记住。

宴会冗长,虽然有美食、美酒、美人,但众人的心思可都没在这上面。能坐在这里的不是手握重权,就是声望极高,这种人对权力以外的其他事,兴趣并不大。

女眷们总归是坐不住的,所以当皇后娘娘提议不如去御花园赏个花,就没有一个人不拍手称好的。纳兰锦绣不想离开纪泓烨,但又不好表现的太过突出,只能随着众人一起去了。

御花园里的花,千娇百媚,争奇斗艳,正如后宫的这些娘娘们,甚至是这些诰命夫人们。

柳贵妃姿容风流,宠绝后宫,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尤其是她性子不骄奢,没端着贵妃的架子,倒是和众人相谈甚欢。纳兰锦绣对她自然没什么好感,不恨得牙痒痒就不错了。她站得离她远远的,也不去加入别人的讨论,做个安安静静的赏花人。

众人见她年纪轻,身上穿的却是二品诰命服,想着朝里二品大员最近成婚的,也不难推测出是谁。丈夫是朝廷新贵,自然会有不少人想要攀附,上来套近乎的也不再少数。

纳兰锦绣发觉自己也许是该关心一下三哥的公事,现在来主动交谈的这些夫人,她竟是一个都不认识。她含蓄的应付,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笑着,不知道就不说话,不说话总该不会出错。

说了许久的闲话,气也透得差不多了,皇后娘娘要回去,众人自然要跟着。纳兰锦绣不想卷在人流中间,就放慢步子跟在后面,身边过来一个宫女,对着吉祥小声说:“我家小主让我转告你家夫人,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那宫女说完话就走了,吉祥只能把这话原封不动的告诉纳兰锦绣。她除了能认清皇后娘娘,柳贵妃,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认识,所以也不用费心去猜是谁在警告自己了。

不知那人是什么目的,是恐吓,还是真心想要提醒她?不管那人是何目的,她的心如今是不安稳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隐藏的危险。她让吉祥加快了步子,想着还是尽快回到三哥身边。

她失去意识也就是一瞬间,后脑轻微疼了一下,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她浑浑噩噩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扛在肩头,看着装应该是个太监。

纳兰锦绣一动不动,怕被发现她已经醒了,她头脑在飞速旋转着,想着脱身之法。这个太监选的路是挺荒芜的,如若她一击不中,很可能会激怒他,到时候一定没有人来救自己。

她今日把针包放在了腰间,这时候根本就取不出来。于是她就盯上了这人的眼睛,她在想着要不要给他戳瞎了,这样她就可以脱身。想是这样想,但是要真动手,她还是有些害怕。

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过来了,一把就把他从那个太监的肩头上拉了下来。然后就是酒气熏天,口齿不清的声音:“你这奴才,扛这个女人做什么?难不成你们太监还能人事?”

那太监一开始是打算动**人的,但看到来人的模样,就下了跪,身子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说:“求逍遥王饶命。”

那人打了个酒嗝,看了小太监一眼,说:“你不是九公主身边的德盛么?我说你青天白日的,怎么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纳兰锦绣没心思在这儿跟他们耗,她若是不尽快回去,三哥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着急的。她凭着感觉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握了手腕拉住,然后就听那人说道:“你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的,婚配否?”

如果说,纳兰锦绣刚刚还对救了自己的这个人有一丝好感的话,现在那一丝也没了。因为这人说话的语气,完全就是调戏的。

再者说了,他若是能看清她生得标不标致,那怎么又看不清她身上穿的是什么,穿诰命服的人又怎么会是小姑娘?她挣扎开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平静:“我不是小姑娘,我是纪……”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逍遥王喝的实在是太高了,拉着她继续问:“不是?可你只有这么高……”他又打了个酒嗝,手还比划着她的身高,只到他胸口。

要是被人看见她和这么个男人拉拉扯扯,那她不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吗?还会牵连三哥的名声。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摆脱他,挣扎的也就愈发厉害了。

“你能不能不要晃,我头晕。”

“你赶紧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谁知逍遥王突然拉着她藏到了假山后,纳兰锦绣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就要大喊出声,却被他捂了嘴。然后刚刚说话都不清楚的人,声音忽然清明了,压低着嗓子说:“有人来了。”

纳兰锦绣这才看见,有四五个太监抬着一个麻袋,里面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嘴巴被破布堵着,手脚均绑着。他从麻袋里一露头,就开始挣扎,看样子力气颇大,不太好控制。

“容侍卫,主子要送你走,咱们做奴才的也是没法子,你到了那头可不要怪咱家。”

其中一个年纪不小的太监说完后,就指挥其他人动手。几个太监扯了那人嘴上的布,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声的时候,就把他的脸按到了水里,如此反复。

这是在杀人,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事,心头一阵恶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不然一定会牵扯到后宫的事中,一不小心还会连累三哥。可她到底是大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内心挣扎,看着身边神色严肃的逍遥王,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逍遥王就像没看到她使眼色,神态木然,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时间似乎很漫长,又仿佛很短,纳兰锦绣认命的把头埋进手臂里,她不是救世主,帮不了他。然后被称作容侍卫的那个人死了,直接被那群太监丢到水里,做成了溺水状。

“呵……我说你们还要偷看多久?”又尖又细的嗓子,还是刚才那个年纪大的太监。

纳兰锦绣心里一揪,正想要往逍遥王的身后躲,就被人缠上了。她挣扎,看见逍遥王也被缠上了,估计一时半刻也不能来帮忙。

这些个太监是想要杀人灭口。

纳兰锦绣对自己的运气真是无语了,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想从控制自己的那个太监手里逃出来,却发现即便是太监,也要比她力气大得多,根本就无法挣脱。

仓皇间她摸到了腰间的银针,她举起来趁他不备就朝他的脸刺去,那人一躲,手下就松了,她趁机就跑。跑了几步又发现自己不认识路,这地方很荒凉,好歹这里还有个逍遥王不是坏人,她若是迷了路,被人逮住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就这一瞬间,她的思绪已经是转过千万,她转身看见逍遥王身边的那几个人,正以诡异的姿势纠缠着他,不像人,倒像是蛇。她对着逍遥王喊:“怎样才能找到帮手?”

“没有帮手。”逍遥王对付起这几个人有些困难。

就在纳兰锦绣问话的时候,那人又缠上了她,她挣扎不过,被人缠的透不过气,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了。却有人把身上紧缠着的那个东西拉开,窒息感也随之消失。

“这些个东西,不是宫里的人。”逍遥王喘着粗气。

纳兰锦绣回过神来,看到他把那几个人绑在了一起,他们的肢体相互纠缠着,就好似是一个圆球。这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

“不知道。”逍遥王回答完,又看了她一眼,道:“你可是文渊阁纪阁老的夫人?”

纳兰锦绣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就认得自己了?

逍遥王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袍,语气十分骄傲:“本王是何许人,看你面相,就能知道你生平。”

他对上纳兰锦绣明显不相信的眼神,哈哈大笑了几声,爽朗地道:“第一次捉你的那个太监,是九公主宫里的,能让她如此做的,普天之下就一个你了。”

九公主是之前指给三哥的那位吧!她犹豫着问:“此话怎讲?”

“他心仪之人成了你的夫婿,你说她是不是惦记着你?”

282:倾吾一生,护伊一世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2:倾吾一生,护伊一世纳兰锦绣想,这皇宫指定是同她八字不合,她以后再也不进宫了。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九公主天真烂漫,估计请你过去也是让你喝茶的,不会为难。”

逍遥王这话,纳兰锦绣觉得不中听。若真是要钱,找人传话也就是了,何必要用这种手段,和掳人有什么两样?

逍遥王仿佛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又道:“她心里爱慕着你夫婿,自然不肯轻易罢休,皇后娘娘明令禁止她参加宫宴,更不允许她召见你。”

“我要回去了,三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纳兰锦绣无心纠缠于这些,对着逍遥王说:“劳烦王爷替我指路。”

“三哥,是谁?”

纳兰锦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问那么多做什么,她只是需要他指路。但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不回答,只好道:“是我夫君。”

逍遥王身子抖了抖:“你们倒是挺有情趣。”

纳兰锦绣叹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还请王爷替我指路。”

“你这么心急火燎的要回去,是害怕纪阁老吗?”

“差不多。”她觉得回去以后,三哥肯定会责怪她乱走,到时候不是罚写的字,就是打手板。

“那你还不跟他和离!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愁没人娶吗?”

纳兰锦绣知道这人说话不沾边儿,见他半天都不给他指路,就准备自己走。她就不信自己一离开他,还能遇见坏人,她的运气怎么也不会这么衰。

“你就凭着感觉走吧,一会儿就有人找到你了,我还得料理这些个东西。”

“你要怎么料理他们?”

逍遥王舒展着筋骨,懒洋洋的说:“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救了我,我却只知道你叫逍遥王。”

“别告诉我,你以前没听过我的名号!”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无辜地说:“没有。”

逍遥王的身子又抖了几抖,烦躁的挥手,“你赶快回去吧。”

纳兰锦绣见他没有给自己指路的意思,就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然后,就看到了很多宫人,还有她家三哥。她小跑过去,也顾不上失礼了,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三哥,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纪泓烨拍抚着她的背,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一些,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才低声道:“不怕。”

“找到了就好,宫宴已经散了,快带着你夫人回去吧。”

听到有人说话,纳兰锦绣抬头,看见一位穿着绯红色官袍,胸前绣着孔雀补子的青年,正站在离他们不远处。这身官服是正三品文官的官服,跟着三哥,想来应该是刑部的人,可能是个侍郎。

她正在揣测对方的身份,就见那人施施然向她施了一礼:“鄙人孙文杰,是纪三的同窗,有礼了。”

纳兰锦绣回了一礼,就站到纪泓烨身旁,不说话了。

孙文杰想到刚才往纪三身上扑的人,这时候倒是十分端方,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纪三的夫人,刚刚席上人太多没顾上看,现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纳兰锦绣觉得他那一声轻笑就是在笑自己,就又往纪泓烨身边靠了靠。纪泓烨握住她的手,眼眸淡淡扫过孙文杰,语气平静:“我先带她回去了。”

回到马车上,纳兰锦绣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到那些像蛇一般会缠人的太监,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她的发髻有些凌乱,衣衫也有些褶皱。

纪泓烨动手把她头上的冠取了下来,用手指替她整理着一头长发,淡声道:“九公主不会对你怎样,倒是那一班缠人的太监,大抵是想要你们的命。”

纳兰锦绣一阵颤栗,觉得皇宫外表金碧辉煌,内里还真是肮脏不堪。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看到了他们杀人,他们就要她的命。

“也幸亏你今日遇到了逍遥王。”

纳兰锦绣靠在他肩头上,问:“逍遥王到底是谁?”

“圣上的弟弟,因生性不拘小节,故封了逍遥二字。你不常进宫,不知道他也不奇怪。”

纳兰锦绣的下巴,在他肩头一下一下的磕,可怜巴巴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想来了,这里好恐怖,人命如草芥。”

纪泓烨伸手把她抱到了怀里,柔和地道:“嗯,不来了。”

发现她失踪了,他第一个反应是尽快找到她,第二个就是后悔带她来。宫闱深深,肮脏的事多了去,她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真的可以?”

“可以,就说吓坏了。”

纳兰锦绣忍不住被他逗笑:“你就不怕旁人说你的夫人胆子太小,草包一个。”

“不怕。”纪泓烨低头去啄她,这是他的夫人,他自己宝贝着就是了,哪管得别人怎么看?

“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总归天塌下来,也有你夫君替你顶着。”纪泓烨一向是温温和和的,极少会说这样的话。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外面的事她总归是帮不上忙的,不如就都交给他。她抬头回吻他,轻浅的吻落在他的下颌上,他伸手扣了她的后脑,含了她的唇,更深的纠缠进去……

纪泓烨心里之前的空落,这时算是圆满了。他想:以后再不带她进宫了,她今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是把那些人都杀了,又有何用?

马车骤然停了,纪小白在车外说:“是相国的马车在前方拦了路。”

纪泓烨放开纳兰锦绣,又啄了啄她的唇,声音低哑:“在车上等我。”

纳兰锦绣点头,见他下了车,才动手整理自己的仪容。三哥刚刚给她的长发挽了一个低髻,她从那一堆头饰里,拿出那支戴惯了的发簪,插在上面,又把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理平。然后把车窗处的帘子拉开些,凝神细看。

纪泓烨和宗玄奕今日都穿了常服,两人身高体型相当,背对着人站着的时候,乍一看还很难分清。只不过相较而言,纪泓烨的体态略清瘦也略修长些,背影也十分清隽,挺直如松。

论资历、官职、权势,他现在样样都不如宗玄奕,但是气势上已经毫不逊色。因为他已经成了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可以同他一较高下的人。对于这样的存在,宗玄奕不可能容忍,所以,纪泓烨也不必继续韬光养晦了。

“听说令夫人在宫宴上迷路了,我特意来问候,宫里面新鲜东西多,可别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宗玄奕皮笑肉不笑地说。

“她只是年纪小贪玩了一些,迷了路,并没看见什么。”

“宫里面出人命了,纪阁老不知道么?”

“宫里面这一年要死多少人,想必相国大人比我清楚,不过是死个人罢了,有什么特殊的?”

“你这话可就不中听了,那人死的时间与夫人迷路的时间刚好对上,说不定纪阁老的夫人就看见凶手了。”

纪泓烨清冷的笑了笑:“相国这是把刑部和大理寺的职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纪阁老,看护好你的小妻子,免得惹祸上身,到时候你都护不了她。”

“这是纪某的事,就不劳相国操心了。”纪泓烨转身对着宗玄奕,又缓缓道:“我既娶了她,就会看顾好她,所以,谁动她,就是我的敌人。”

宗玄奕阴测测的笑道:“你能为了她付出多少?权力,名声,地位,还是你纪家的万贯家财!”

“倾吾一生,护伊一世。”

宗玄奕拍了拍手,也不知是讽刺还是赞赏:“既是如此,不如让令夫人见几个人。”

陈智对随从打了个手势,便有人从马车上拉下四五个人来,个个都是五花大绑。

纪泓烨回过身,淡声道:“我问问她愿不愿意。”

等他走到马车旁边,纳兰锦绣已经准备下来了。她把手放到他手心,姿态端庄的下了马车,一举一动,都是名门贵妇该有的模样。

她远看见那几人身上的服饰,就想到今天要杀人灭口的那几个小太监。只不过宁朝宫中的低阶太监,穿的都是这样的衣裳,所以她也不太敢确定。走近了看,她对缠着自己的那个太监的脸还是很熟悉的,所以一眼就认出了。

宗玄奕眼眸如刀,看见她红极艳极的唇,两人在车里做了什么,也不难猜测。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朝堂上的官员们,不知有多少人说纪阁老信佛且不近女色,看来传言是不可信的。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有些招架不住,想到自己现在应该没什么不妥的,不能一味逃避。不然被他看出端倪,那她可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于是,就抬头与他对视,眼睛平静。

宗玄奕唇微勾,凝出一抹笑的弧度,笑意却是未达眼底,他冷声道:“不知这几个人,夫人可认得?”

纳兰锦绣看了看纪泓烨,见他冲她点头,才神态平静地回:“认得。”

宗玄奕依然盯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又很有压迫性地问:“可是今日想要你命的?”

283:交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3:交锋纳兰锦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她现在每说的一句话,都是涉及到人命的。而且,今日他们在宫中行凶,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如果照实说了,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可她若是不说,宗玄异就能放过她了?不可能,以他那多疑的性格,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排除掉。

但是三哥既然愿意让她下来,就一定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那也就是她可以实话实说。思虑再三,她还是又点头道:“是。”

“那我就送一份礼物给夫人,你可要看好了。”

宗玄奕说着话向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便有几个随从过来,手上握着明晃晃的刀。然后,手起刀落,那几个小太监的头便滚落到地上。鲜血不多,却是呈喷射状涌出,染红了一地的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纳兰锦绣只觉得眼前是明晃晃的刀,还有艳红色的血,再然后就是狰狞的人头,那上面的眼睛还瞪着,十分骇人。她下意识的闭眼,两手紧紧捂住耳朵,惊叫一声,声音又细又高,惊起林中飞鸟。

纪泓烨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皱了皱眉头,大步走过去,伸手捂住纳兰锦绣的眼睛,从身后拥着她,柔和地道:“阿锦,别看。”

纳兰锦绣从来没见过这个,一时害怕得整个身子都颤抖着,腿脚也发软,她勉强靠着纪泓烨才能站住。心里对宗玄奕却是愈发觉得陌生,虽然早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但在她面前,他毕竟从未如此过。

其实,相识多年,他从未用过真面目对她,如今这个残暴冷血到另人发指的人,才是真正的他。她无比庆幸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了,终于摆脱了这个恶魔一样的人。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确切的说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她靠着纪泓烨,渐渐平复着内心的恐惧,小声说:“三哥,我要回家。”

她现在无比想念他们的家,虽然有府里的姨娘过来添乱,但起码是安全的,也不会有人死在里面。

纪泓烨一把抄起纳兰锦绣横抱在怀里,转身就往马车处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声音已不复刚才的温和:“内子年纪小,又一直娇养在闺中,相国的这一出,纪某记下了。”

宗玄奕眼眸幽深,沉默了许久后才说:“令夫人是镇北王府的郡主,父兄都是久经沙场,赫赫有名的帅才,我以为她不怕血光。”

“她一介女流,自然不能同她父兄相比!”

宗玄奕本就是要给她个下马威,但已到嘴边的尖锐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纪泓烨抱着纳兰锦绣上了马车,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他的眼眶竟然一阵酸涩,很久前,他也曾有这般珍视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徐锦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像她,确切的说,是她身上有一种让他很熟悉的感觉。而刚刚,她捂住耳朵尖叫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场景。

那时候,她才刚嫁给他,府里不知怎的闹了鼠灾,她害怕的时候也是这般反应,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大声喊九哥。他抱住她,她便让他一直抱着,死活不肯下地,说是地上有老鼠。

等他差人把老鼠都杀了,她又问:“都杀了,是不是太残忍了?老天若看到这样不留余地的杀戮,会不会降罪给你?”

他素来不信神佛,也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却在无意中发现,她手抄了佛经,拜菩萨的时候说:“我夫君在朝堂之上,行事多有身不由己,若菩萨觉得他有罪孽,念在信女心诚的份上宽宥一二。我同他夫妻一体,若真有天惩,也降于我身,只求让他早日痊愈,别再受病痛折磨。”

那时候他刚刚血洗了于坤一党,亲自监斩了四十余口人。因为熬尽心血,他时常头疼欲裂,不管她如何行针助他疏通均无效。她说慧极必伤,让他留有余地,他不听,她便气得直掉眼泪。

如今,他权倾天下,可又有谁会真心为他,愿意替他挡灾难,愿意同他同甘共苦?

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因为她死了,死了……

“相国。”陈智见他不动,仿佛石化了,出声唤他。

宗玄奕回过神,对他说:“你刚刚看出了什么?”

“纪阁老的弱点。”

“是弱点么?”

陈智拱手,态度十分恭敬:“纪阁老太看重他的夫人,把自己在意的东西暴露在别人面前,是十分危险的。”

“也许他只是想借此证明,想动他夫人,一定要动得了他才行,不然可是会拼命的。”

“所以属下才说,这是他的弱点,我们可以……”

宗玄奕抬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有没有觉得,纪泓烨的夫人很像一个人?”

陈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谁,只好道:“纪夫人容貌绝世,属下实在想不起谁同她相像。”

“容貌绝世?”宗玄奕理了理袖口,淡声道:“这天下担得起绝世二字的,只有她。”

陈智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不敢再说话,只低着头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府了。”

“柳贵妃可是又闹了?”

“可不是,非吵着要容侍卫,难不成她对他真的动了情意?”

“呵……”宗玄奕冷笑:“她哪里有真心,只不过是想借此来刺激我,可惜,他们还不够格。我本是个无心人,如今,除了权力还有什么是我在意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由着她闹。”

“属下只怕事情闹大了,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到时候她这一胎若是被人发现不是龙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知情者都死了,还有谁能知道?”

“贵妃娘娘身边的那两个宫女是她的陪嫁丫头,她不让动。”

宗玄奕眼眸更加幽深:“妇人之仁。”

“我看她们对贵妃娘娘一片忠心,要不暂且留下?”

“混账!”宗玄奕一声厉喝,陈智赶忙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你是第一天跟着我做事吗?你知道她们忠心,旁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若留下她们,走漏了风声,混淆皇室血脉,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属下知错,这就让人去办。”

宗玄奕转身上了马车,一颗冷硬的心又开始浮躁了。最近,他越发觉得不能控制情绪,尤其是一想到她。他揉了揉额角,淡声道:“锦儿,我们若是寻常夫妻,应该也如纪泓烨同他夫人一样,相亲相爱,可能娃娃都不小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那一年,母亲生辰,她绣工不好,还偏偏要做一条抹额做生辰礼。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针线,他坐在她对面看书,她每绣几针就拿过来问他有没有歪。

他不堪其扰,就说:“府里有绣娘,让她们代劳就是了。”

她不依,嘟着嘴唇说:“一点诚心都没有。”

他见她闷闷不乐,就变着法儿的逗她说话。谁知她却是不领情,没好气的赶他,还说自己要是再做不完,晚上还要赶工。

他怕她眼睛疼,还是把她骗出去了,让绣娘给她绣的。她回来后,生了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却一点都不生气,那时候就觉得她生起气来也挺可爱的。

府里有闲言碎语出来,说她嗜宠生娇,仗着出身好,处处给他难堪。其实人哪里晓得,她骄纵,他也不生气,因为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缺点也变成了优点。

后来她知道了,问他为什么不在她闹脾气的时候制止她?为什么要一直纵容?为什么要下人都觉得,他是畏惧她家的权势?

他看着她,纤纤弱弱的女子,穿着单薄的寝衣,半跪在榻上,半仰着头看他,眼神清澈又倔强。他低头亲吻她,告诉她:“我心里喜欢你,自然就会不舍得你不快,因喜欢生出的惧怕,不也是畏惧吗?”

她的眼睫毛变得湿润,有水光在眼眶中流动,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伸手抱住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使小性子了。”

后来,她一直在努力,想成为适合他的女人。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怎么让她父亲死,让纳兰一族分崩离析,他要用纳兰氏的血,祭奠宗氏一族。

她的泪,她的痛,她的绝望,她的哀求,都不能让他回头。他以为留下她,已经是他能做的最慈悲的事,却原来,那份慈悲只是对于他自己。是他不想让她死,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他要继续爱她,是他活生生的把她逼死!

宗玄奕紧紧捂住心口,疼痛让他怀疑自己是得了心疾。讽刺的笑凝在唇角,他知道,自己如今是遭了报应了。可他做事依然不留余地,因为他觉得苍天根本就无眼,若真是有眼为什么死的是她,而不是他?

她一心向善,救过无数人,而他满手都是鲜血,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284:宫闱秘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4:宫闱秘事马车上,纳兰锦绣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回神,整个人靠在纪泓烨怀里,一句话都不说。

纪泓烨拍抚着她,柔声问:“还有一段路程,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纳兰锦绣摇头:“我睡不着。”

纪泓烨知道她这是害怕了,就打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她说清楚。她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就不这么怕了。

“你之前说,看到那几个太监杀了一个侍卫,这就是宫闱秘事。你目睹了,就是你的罪。”

纳兰锦绣在他怀中扬起脸颊,蹙眉问:“到底是什么事,非要杀人不可么?”

“这个我还不确定,不过一定是跟相国有关。”

纳兰锦绣之前就想到了,若是同宗玄奕没关,他才不会出手。但既然他已经知道她看到了,为什么不想办法遮掩,反而又来这么一出,这不是更让矛头指向他么?

纪泓烨像是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解释:“他刚刚的意思就是在警告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埋死在心里。”

“那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想,但是不容易做到。而且,风险也是他承担不起的。”

“他在顾忌你。”

“是。”纪泓烨回答的时候没有一点骄矜之气,依然是十分从容温和。

纳兰锦绣终于放了心,她现在不仅担忧自己,更担心三哥。如今他已有自保的能力,想必应该不会再生出变故。他本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将来还要做内阁首辅,断断不能因为她生出是非。

“那这件事三哥就不准备再查了吗?”

“当然要查。”

“这样不是和相国正面冲突么?”

纪泓烨笑了一下,觉得她还是心思单纯,他们这样的人的关系,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抱着她,缓缓道:“你之前说被杀的那个侍卫姓容,对么?”

“对,我清楚的听见他们叫他容侍卫。”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容侍卫,应该是柳贵妃的故人。”

柳贵妃?纳兰锦绣心里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如果说她对宗玄奕是仇恨并且恐惧,那对柳贵妃就是恨之入骨。因为这个人见证了前世的自己,被利用、被欺骗、被伤害、被丢弃……

今日她看着她依然明艳美丽,雍容华贵,就想到了她毒蝎一样的行径。当初她给自己下毒,却没一点内疚;她同她的丈夫勾搭成奸,却依然能宠冠后宫。这天下,哪里还有公平二字?

“怎么了?”纪泓烨见她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纳兰锦绣回神,淡声道:“我只是想,宫闱混乱,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是什么?”

“三哥竟然说,容侍卫是柳贵妃的故人,那如今他在宫中被杀了,我想大概就是和柳贵妃有关。”

“继续说。”

“这也许是宫闱密辛,他一定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所以被灭了口。”

“我还知道一条小道消息,就是容侍卫爱慕柳贵妃。”

纳兰锦绣见他依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内宅妇人在扯的八卦。一时呆住,竟没懂他话中的意思,等她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宗玄奕和柳贵妃情意暗结,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也曾想过,以宗玄奕那么霸道的性格,怎么允许自己的女人以色侍君?答案是大概他喜欢柳贵妃也没多少,反正跟权力比起来,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意牺牲的。

若是容侍卫也和柳贵妃是情人关系,那宗玄奕要了他的命,也是顺理成章的。一想到今日自己差点命丧宫中,又是因为宗玄奕,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可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但是觉得不可思议。”

纪泓烨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人心远比我们想的要肮脏许多。”

“宫法森严,他们就真的如此肆无忌惮吗?”

纪泓烨忽然笑了一下,低头对她说:“身上有多少位嫔妃,你可知道?”

“几十个?”

“在册的就有一百零二位,还有一些出身不够,没有入册的。”

一百多个!纳兰锦绣眼睛瞪得老大,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有那么多女人,后宫会是个什么场景。纪府后院的那些姨娘,已经让人很不省心了,也难怪后宫会争斗不休。

“所以说女人的嫉妒之心,还是很可怕的。”

“男人的贪婪之心也是很可怕的。”

纪泓烨低笑一声:“你倒是不吃亏。”

“可不是么,若不是爱好美色,又想用女人的裙带关系来制衡朝堂,又怎么会让众多女人聚在一起,而生出这些无休无止的争斗?”

“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她们大可以自己过自己的,何必要博弈呢?”

“是人就都不甘心于平凡,肯定是想争上一争的。不要说是宫里了,就是寻常人家,妻妾斗成一团的,还少吗?”

纪泓烨点头,笃定地下了结论:“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嫉妒。”

“是贪婪。”

“男人没让她们争,倒是想让她们能相安无事。”

“我是真的想让她们相安无事,那就不应该娶回府。娶回去那么多女人,僧多粥少,难免要争的,这是人性啊。”纳兰锦绣早就忘了,刚刚目睹杀人的害怕,说得义正言辞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培养男人的觉悟吗?”

“应该立法,不论贫穷富贵,均不能……”

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想说的是,男人不准纳妾,一夫一妻,和谐共处,自然就不会有争斗。但她也觉得这不现实,而且这种言论,有违妇道,还放了七出之条中的:妒。

纪泓烨挑着眉头看她,眼含笑意:“嗯?怎的不说了?”

纳兰锦绣一脸愠色,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弄她,把脸颊转向一旁,不看他。

“夫人既然对纳妾之事没意见,不如为夫也……”

“你要作甚?”她猛的转过头来看他,一双乌幽幽的眼睛瞪着他,嘴巴也嘟着,看样子是真气了。

“没做甚。”

“那你说也,也后面是什么?”

“是也不纳妾。”纪泓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你……”纳兰锦绣知道这是被耍了,动手捶了他,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消遣我。”

纪泓烨握了她行凶的手,好脾气的揽着她,柔声道:“我可没有消遣你,这都是肺腑之言。”

纳兰锦绣依然不理他,把脸颊转向一旁,小性子都快使到天上去了。纪泓烨也不生气,揽着她轻轻晃,偶尔还在她脸上啄一下,脾气好到不行。

纳兰锦绣被他晃出了睡意,在他怀里渐渐合上了眼睛,临睡前还嘟囔了一句:“你若是纳妾,我就哭死算了……”

纪泓烨抱着她,让她枕在他的腿上,眉眼宠溺的看着她,闻言笑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无奈摇头。他说那些,只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想目睹杀人的过程。

其实,他哪里有心思纳妾?只这一个,他就疼惜不过来,再有一个的话,他还怎么做事?再者说了,这世上他的阿锦就一个,仅此一个。

纳兰锦绣睡得并不安稳,先是梦见有人溺水,接连着又是被毒蛇缠上,最后是有人握着明晃晃的刀,刀尖染血,正在追赶她。

梦里的她,是前一世的模样,她努力的往前跑,耳边风声呼啸。直到她跑不动了,回头,发现那个提刀的人是宗玄奕,而且就站在她身后。他挥舞着刀,就要砍向她,她闭眼……

“不要!”她猛然坐起来,心口因为起得太急一阵乱跳,她难受的喘着,被人抱进了怀里。

“不怕,是做梦了。”纪泓烨拍着她,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看自己穿着寝衣,刚刚是在寝房的榻上睡着。灯橱里的烛火,光线微弱,想来是天快亮了,原来她从马车上一直睡到了现在。

刚刚是又做梦了,还是噩梦。

她长出口气,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脖子,安静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口渴,就嘟囊着:“要水。”

纪泓烨把她放好,去拿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凉的水出来,递到她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摇头说不要了,就又躺回被窝里。

纪泓烨把茶壶和杯子放好,回来看见她蜷在他的位置上,他只好动手把她往里侧挪了挪,又挨着她躺下。他刚躺下,她的手就过来了,好死不死地正好放在他脸上,他蹙眉,给她摆正。谁知刚把手放好了,脚又过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是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两脚。

纪泓烨眼眸眯了眯,如果说第一次是无意的,那这一次一定就是刻意的。她睡觉素来乖巧,不喜欢乱动,这次恶作剧有点太明显了。

他假装不在意,故意放慢了呼吸,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然后就看见,她先张开了一只眼睛,随后又睁开另一只,看见他正盯着她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285:不能不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5:不能不救“醒了?”纪泓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嗯,刚醒。”她甜甜的笑着。

“刚醒?那刚刚打我又踢我的人是谁?”

纳兰锦绣心虚的垂了眼睑,小声说:“什么时辰了?我今天睡得是不是有点久?”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口渴。”

“你刚喝过水。”

“有么?”纳兰锦绣决定装傻到底。

纪泓烨凑近她,眼眸幽深:“有还是没有?”

一触及到他这个眼神,纳兰锦绣就有些心虚,三哥往常一这幅神情,就是要折腾人。她不敢再胡说八道,只能说:“我还是有点困,再睡一会儿。”

她刚闭上眼睛,就被人扣了腰肢压在身下,有什么抵住了她。她只好又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颊,小声说:“三哥,天快亮了,你该起来了。”

“时辰还早。”他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说,手已经从衣摆处伸了进去。

他的手掌温热,她的肌肤微凉,引来她一阵颤栗。她的身子如今已经能适应他了,只要不是太过火,她不会再有不适的感觉。

他也完全熟悉了她,哪里碰不得,哪里能让她放松下来,他了如指掌。手指从初雪般的肌肤上缓缓而过,她倒吸了口冷气,身子软了下来,手却还推拒着他。

她心里此刻是不大愿意的,他时间久,若是晚间也就罢了,一觉醒来,疲倦也去了大半。但若是晨起做了,她不睡个回笼觉的话,整个上午都没精神。

若是睡了,屋里的丫头一个个又会面红耳赤。伺候她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打量,看得她心虚的不行,总觉得自己这是要教坏这群单纯的孩子。

“你昨晚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我抱着你,你就能睡好,而我就睡不好了。”纪泓烨亲吻着她的额头,极为珍重爱惜:“你也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他这般柔和,她无法拒绝,于是她自暴自弃的想,大不了上午就不起来了。于是乎,阁老连早膳都没顾上用,衣冠整齐的就去了刑部,而阁老夫人就更荒唐了,整个上午都没起身。

这次可能真的是倦极而眠,纳兰锦绣没做梦,一直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吉祥如意进来伺候她沐浴,见她锁骨下方有一枚殷红的印子,支吾了半天才说:“您让三爷轻着些不行吗?这若是落下了,可如何得了?”

纳兰锦绣也看见了,小小的一块,不觉得疼,想来那时候是有点失控了吧!她淡声道:“无事,过两日就好了。”

“对了,罗姨娘小产了。”吉祥一边给她整理衣襟,一边小声道。

纳兰锦绣蹙眉:“怎么回事?”

“据说是和张姨娘起了争执,不知怎么就摔倒了,孩子没保住。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之前苏姨娘让人来叫您,说是要商讨处置之法,我说您头痛,还在睡觉,传话的人就走了。”

如意在一旁道:“罗姨娘的孩子没了,这事情处理起来肯定要责罚不少人,苏姨娘自己不处理,就想让您给她背这个黑锅。”

纳兰锦绣对张姨娘的印象是胆小怕事,安分守己。罗姨娘有孕在身,她应该不敢同她发生争执,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她胆小是胆小,但总归是不傻的,不然也不可能直接从勾栏瓦舍到了纪家,还做了正经姨娘。

这件事也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得帮她,哪怕是因为纪泓煊的关系。他远在北疆,说是知道母亲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子。

她想着,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事情的经过。苏姨娘派来的人自然说的都是苏姨娘的话,要问也不能问她们。就对如意说:“你现在就去张姨娘的院子,把管事儿的叫来,记住,不要让别人发现。”

如意领命去了,吉祥却是有些担忧:“这可能是老爷的那些姨娘们互相争斗,夫人不要把自己卷进去。”

“我心里有数。”

“你不能因为六少爷的关系就袒护张姨娘,这有可能会引发别人对你的怨恨,对你以后管理内宅非常不利。”

纳兰锦绣蹙眉,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疑:“是祖母让你说的这些话吧!”

吉祥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纳兰锦绣叹息一声:“我现在问你,我待你和如意怎么样?”

“夫人待我们两个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们待我,可是一心一意了?”

吉祥一看她面容严肃,顿时就跪了下去,低着头道:“自然是一心一意,但凡是您一句话,哪怕是让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绝无怨言。”

纳兰锦绣把发簪插好,语气依然平静的听不出情绪:“我不会让你们赴汤蹈火,只希望你们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们是瑾园的人,只能听三爷和我的。”

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说的是瑾园而不是纪家。吉祥本就聪慧,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抬头看着她,说:“奴婢之所以听老太太的话,是因为这是为了您好,您若是不愿意,以后奴婢就不提了。”

纳兰锦绣点头,声音柔和了一些:“你先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明白。”

“那夫人是不怪我了?”

“不怪你。”

吉祥放心了,起身站到她身旁,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夫人最好了,您放心吧,亲疏之分,奴婢懂的。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候您一辈子。”

“傻姑娘,哪能侍候一辈子,女子终归要嫁人的。”

“您还是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没有。”

“那您就不能不要我。”

“你和如意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主仆一场,我会替你们安排好的。”

“奴婢哪也不去,就留在夫人身边伺候。”

纳兰锦绣摇头:“哪有人一辈子做奴婢的,你们终究有一天得有自己的生活。”

吉祥还想再说些什么,如意已经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张姨娘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那婆子也姓张,五十左右岁,生得有些清瘦,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一见纳兰锦绣,就行了个跪拜大礼,焦急地说:“夫人心善,还请救救姨娘。”

“你先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张婆子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说:“姨娘胆儿小,两位少爷又不在身边,她轻易是不惹事的。明日是罗姨娘的生辰,老爷又刚回来,苏姨娘就想在罗姨娘的院子设宴。一则为老爷接风,二来为罗姨娘庆生。

我家姨娘今早就被叫过去帮忙,身边只带了贴身伺候的嬷嬷。谁知道后来就听说了罗姨娘小产的消息,我们姨娘也被扣住了,现在也没见上一面,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那你现在可知道,张姨娘被扣在哪?”

“奴才派人去打听了,目前还关在苏姨娘院子里。”

“我父亲怎么说?”

“老爷本就刚回来,一路风尘,又知道罗姨娘小产的事,现下心力交瘁,应该是歇在苏姨娘那。”

纳兰锦绣知道这事棘手了,首先,出事的人是纪尧的妾室,他是有处决权的。而他一向最不待见她,她也不敢贸然去找他。其次,张姨娘家境不好,没有强大家族支撑,也没人肯为她出头。

为了讨好纪尧,众人一定会轮番踩踏,最后所有的怨气必然会发泄在张姨娘身上。没权没势没钱,儿子不在身旁,又人老珠黄不得老爷喜爱,不欺负她,欺负谁?

纳兰锦绣对着张婆子道:“你先回去。”

“夫人,您……”张婆子欲言又止。

“我会想办法的。”纳兰锦绣觉得也没必要多和她解释什么,让吉祥准备东西,她要去祖母那。

她到了纪老夫人的院子,只看到了郭嬷嬷,说是老太太在午睡,不让人打扰。她禀明来意,想让郭嬷嬷转达,结果遭到了拒绝。

“老太太说了,少夫人是明白人,应该知道罗姨娘流产了,必然要给她一个交代。具体该怎么处置,老爷心中有计较,您就不要跟着忧心了。”

“如今也没见父亲查这件事,就把张姨娘扣下了,这时候也不知是生是死,需要祖母出来主持公道啊。”

郭嬷嬷摇头:“少夫人难道不知道,罗姨娘流产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内宅,这就是家丑。既是家丑,自然不能外扬,如果动静折腾得大了,势必会惊动官府。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要处置谁,而是要如何平息这件事。”

纳兰锦绣知道,以郭嬷嬷下人的身份,断然不可能跟她说这些,这一定是祖母交待给她的。既是祖母避而不见,那她也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她从纪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径直就往苏姨娘那儿走。

吉祥拦住她,面色焦急:“夫人,老太太既然都不管这件事,您这又是何必呢?”

“老太太可以不管,但我不行。”

“为什么?”

纳兰锦绣看着她,语气坚定地说:“张姨娘若真是有罪就罢了,若是被冤枉,我怎能看着?她是六哥的生母,我同他有兄妹之谊,不能不救。”

286:纪尧的怒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6:纪尧的怒火苏姨娘的院子被人严守着,纳兰锦绣目测了一下,护院是平时的两倍,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她要进去,被人拦下了,吉祥顿时俏脸一沉,厉声道:“你们一个个的是瞎了吗?也不看你们拦的是谁?”

其中一名护院拱手行礼,冷声道:“里面正在执行家法,有血腥,恐污了少夫人的眼,还请您先回去吧。”

“我若说不呢?”

“老爷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入,奴才也是没有法子。”

纳兰锦绣整了整衣袖,态度高傲:“那你就把苏姨娘叫出来,我找她有事。”

“主子有事,现在不方便见客。”

纳兰锦绣看了吉祥一眼,吉祥会意,扬起手就给了那护院一巴掌。巴掌声响起,惊动了其他人,众人都看向这里。那护院瞪着一双虎目,凶巴巴的看着吉祥,吉祥下意识的往纳兰锦绣身后退了两步。

纳兰锦绣微扬着下颌,声音冷淡威严:“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那人虽然十分气愤,但也知道眼前这位,可是整个后院儿的女人中,除了老夫人外,身份最尊贵的。所以立即低了头,闷声道:“不知。”

“你既是不知道,那我就教教你。”纳兰锦绣声音停顿了一下,对着众人说:“你们也都听好了,这里是纪府,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纪府的仆人。所以,你们口中颠倒主客的身份,我听了很不高兴。”

“不知是谁惹了你不快,让你在我这门前大动肝火。”苏姨娘带着她的贴身丫头出来了,出口的话多有讽刺。

纳兰锦绣听了也不恼,只笑着说:“我来姨娘的院子讨杯茶喝,却被这些不长眼的奴才拦在外面,你说他们是不是欠教训?”

“那是自然得教训,一个个不长眼的东西!”

“姨娘也不要训他们了,还是赶快带我进去吧。”

苏姨娘摇头,语气依然染着几分傲慢:“不瞒你说,我这里今天属实是不方便。”

“为何?”

苏姨娘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用手帕点了点眼角,一脸的悲戚:“今日罗姨娘和张姨娘发生了口角,张姨娘推了罗姨娘让她小产了。老爷请了家法,让打张姨娘一百鞭子,我这不是监工呢么。”

苏姨娘态度十分傲慢矜贵,乍一看还以为她就是这府里的主母。她本来还是愿意让着纳兰锦绣的,谁知道她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还训斥起她的护院了。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管家?

纳兰锦绣听了她的话,冷笑了一声,缓缓道:“为妾者,死后不能入宗祠,亦不能入祖坟。张姨娘即便犯了错,要罚也绝对配不上用纪家的家法。”

她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含蓄,摆明了就是在打苏姨娘的脸。张姨娘不配用家法,那苏姨娘同为妾室,自然就没有监工的权利。苏姨娘脸色变得很难看,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配不配还要老爷说了算。”

“自古尊卑有别,我希望姨娘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够了!”苏姨娘厉声道,她这辈子最恨别人说她是小妾。

“那姨娘现在是否能让我进去了?”

“对不起,我虽是妾,但也是老爷的妾,自然只能听老爷吩咐。他说这院子不让人进,我也不敢放人进去,免得到时候老爷怪罪。”

纳兰锦绣看苏姨娘这是有恃无恐,非要和自己杠上。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她这般阻拦自己,不就是怕她插手张姨娘的事吗?若她不是心虚,又何必如此?

纳兰锦绣侧头对吉祥道:“把良山和瑾园的护卫叫来,我还就不信了,在府里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苏姨娘刚要拦,就被纳兰锦绣挡住,她笑着说:“姨娘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不是么?”

苏姨娘忍着心里的怒火,想着拖一时是一时,等到那个丫头搬了救兵过来,张姨娘恐怕也撑不住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瑾园的护卫来的很快,良山走到纳兰锦绣身边行了礼,恭敬地道:“夫人,有何指示。”

“带人冲进去。”纳兰锦绣轻描淡写的说。

“你敢!”苏姨娘没想到她这么不懂规矩,正要开口训斥,就见门前的护院被打得零零散散。她顿时愣住了,都说瑾园的侍卫有千机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如今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

侍卫们肃清了障碍,守住门口,一个个敛声屏气,姿态恭敬。纳兰锦绣堂而皇之的进门,她的出身造就了她身上的主子习气,这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矜贵,不容侵犯的。

苏姨娘的院子很大,一时也找不到人在哪,她只能让侍卫们尽快找。最后在不起眼的一间小房里找到了张姨娘。她的嘴被布团堵着,正被几个婆子按着,用夹棍夹手指,神色痛苦至极。

见有人闯进来,几个婆子还想抖威风,刚过来就被侍卫打倒了。还有人想挣扎着爬起来,良山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吓得那几个婆子顿时没了威风。

纳兰锦绣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十分从容,不由得暗叹:玄甲军确实与众不同,短短数日的磨练,良山已经和在福和村的时候判若两人。

吉祥过去扶起了张姨娘,她的两只手都已经不忍直视。见了纳兰锦绣,本来混浊的眼睛透出一丝光,哑声道:“我没有推她,她真的是自己摔倒的,相信我,我没有。”

纳兰锦绣看着她,心口骤然一疼,她想到了纪泓煊,若是被他看到他母亲受了这般折磨,心不是要疼死了。她看着张姨娘,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你莫怕,我不会让她们伤害你的,你把事情的原委交待清楚。”

张姨娘知道,她是嫡长媳,在纪府里又有纪泓烨可以依靠,自然是极有地位的。一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说:“好,你听我说。”

纳兰锦绣见她伤的颇重,就让吉祥回去取药,良山拿出一瓶伤药递给她。她打开闻了闻,点头道:“吉祥,用这个给姨娘处理下伤口。”

吉祥给张姨娘包扎伤口,张姨娘说清了事情经过。说到底就是,她好心来帮忙,罗姨娘却对她冷言冷语,她忍耐着,没发难。罗姨娘却是越说越气,最后还不知怎的就摔倒了,然后就小产了。

纳兰锦绣听了她的话,一肚子疑问,见张姨娘被折腾得容颜沧桑,就想先带她回去。谁知还没出了苏姨娘的院子,纪尧就到了。他去大兴这一趟,似乎清减了不少,穿着一袭青色长袍,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和三哥有几分相像。

纳兰锦绣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也不敢贸然出头,只恭敬的行礼问安。然后,她退到一旁,用眼色示意良山带张姨娘走。良山避开众人,正要带走张姨娘的时候,纪尧说话了,他音调缓慢,字字有力:“你们胆子很大,当我不存在?”

张姨娘一听他这话,顿时吓得不敢动了。倒是旁边的苏姨娘来了精神,手握帕子,哭得那叫一个可怜,还不忘告状:“老爷,虽说妾身只是个妾室,但也是个重名节的,院子里一下子闯进来这么多外男,可叫妾身怎么活……”

纪尧看着纳兰锦绣,很认真地看。他是不喜欢她,觉得她不是做主母的好料子,但儿子喜欢,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今看她装扮得体,在府中也是深居简出,没闯祸,也没害人,心里到底是安慰些了。大抵是因为是自己的儿媳了,可能就顺眼了些,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严厉:“你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

纳兰锦绣本不想说这事,但长辈问起,她又不能不答,只好行了礼,才回话:“回父亲,苏姨娘动用私刑,孩儿看不过,想带张姨娘走。”

纪尧神色不变:“那是我同意的。”

意料之中,苏姨娘为人圆滑,在府里做这事,必然要有个理由,而纪尧一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因为知道,所以她表现的并不惊奇,语气平静:“事情还有待查证,事实未明之前,怎可这般?”

纪尧瞥了她一眼,眼眸如刀,“不需要查证,当时屋里就她们两个,不是她,难道是罗姨娘自己摔的?”

罗姨娘自己摔肯定不可能。她至今没为纪尧生下一男半女,孩子对她来说极为重要。况且,她的竞争对手也不是张姨娘这般的,怎么也该是府里更受宠的那几个。

“孩儿和张姨娘有过接触,觉得她为人和善,定然不会……”

“够了!”纪尧打断她,又冷声道:“我今日不追究你,你带了人回去罢,至于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

以刚才的情形看,若是不带走张姨娘,她今日很有可能就交待了。所以,冒着让纪尧更加讨厌她的风险,纳兰锦绣也不得不继续同他说好话:“父亲,您听我说……”

“回去!”纪尧面颊沉了下来,语气已经十分不悦,大有她再多说一个字就完了的态度……

287:我给你惹祸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7:我给你惹祸了纳兰锦绣却也无处可退,张姨娘不能有事,不然纪泓煊一定无法接受。就算会得罪纪尧,她也一定要带张姨娘走。她又冲良山使了个眼色,良山会意,同一个侍卫拉扯着张姨娘就要出门,结果自然是被人拦下了。没有郡主的指令,良山也不敢贸然反抗。

“父亲,您是一家之主不能如此轻视人命,尤其是张姨娘,她还为您生了两个孩子。”纳兰锦绣恭敬地道,又指了指张姨娘,“您看她手上的伤,那可是夹棍,我不知府里几时可以用这种东西了?”

纪尧看张姨娘手指成了那样,也蹙了眉头,眼眸扫过苏姨娘。苏姨娘顿时跪下了,楚楚可怜地道:“老爷,妾身也是不敢用的,只是,只是张姨娘太犟了,不肯承认。我知道老爷不容她了,只是好歹是一条人命,若是没有口供,怕将来被盘查对府里名声不好。以前就罢了,如今烨哥儿身居高位,名声最是重要了。”

纳兰锦绣发现,苏姨娘是懂纪尧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她这一通解释下来,纪尧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一下子就忘了夹棍这种东西,正经人家哪里该有?反倒衬托得她好像不知道替三哥考虑似的。

“你都听到了?”纪尧看着纳兰锦绣的时候,还是那副冷漠样子。

“听到了心里才惊叹,苏姨娘这是要屈打成招么?”

“老爷,妾身没有啊!”苏姨娘真是水做的女人,眼泪仿佛流不尽,重点是不管她怎么哭,哭多久,都是那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纪尧蹙眉,似乎在思考,这时院外一阵喧哗,却是罗姨娘来了。她刚醒过来,就不顾下人阻拦过来了,她进了屋,就像疯婆子一样扑向张姨娘,嘴里喊着:“你个毒妇,还我儿的命来!”

张姨娘手上本就有伤,被折磨的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罗姨娘状似疯癫,虽然刚刚小产,却是力大无穷。良山本是守在张姨娘旁边,但看见是罗姨娘,一个女子,而且状态非常不好也不敢出手阻止,怕伤到她。

纳兰锦绣看着屋内的所有人,都持着看热闹的态度,无人出手阻止。这事情恐怕会比较棘手,她让吉祥去通知三哥,要他得空就回来,又对纪尧道:“父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能让她们这般胡闹?”

纪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大兴的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摆平了,回府想要修养几日,却总是没个安生时候。他用力揉着额头,冷声道:“你也看到了,是罗姨娘这个当事人自己指认张姨娘,你还护着吗?”

“既是涉及到两个人的事,又怎么能只听一人的片面之词?”

苏姨娘这时候说话了,一副打抱不平的态度:“素素是受害者,怀孕已经三月有余,如今却没能保住,难道不听她的还要听张姨娘的吗?我们做妾室的虽然身份低,就和粗使奴婢也差不了多少,但我们也终究是人呐!难道就像你刚刚所说的,因为我们是妾就能任人欺凌吗?”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哭成了个泪人儿。纳兰锦绣看着她哭,然后语气柔和的同她说:“姨娘不要忘了,张姨娘也是妾室,还是生育了咱们纪家五少爷和六少爷的妾室。”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酝酿情绪,然后才很爽利的说:“我在同父亲说话,你不能插嘴,这是规矩。”

苏姨娘不说话,该说的说了,该哭也哭了,接下来就看纪尧怎么想了。纪尧倒也没辜负她的期望,沉着脸问:“你到底要怎样?”

“孩儿不想包庇谁,只希望能公平公正的解决。若真是张姨娘伤了罗姨娘,儿媳绝不拦着,只是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如果我说不呢?”

纳兰锦绣毫不怀疑,纪尧已经下定决心要张姨娘偿命了。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阵颤栗,这种经过商海洗礼的人,眼神中有一种要命的锐利。她挺了挺脊背,暗自舒了口气,才说:“我就是抢也要把人抢走。”

纪尧听了她的话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杯盏哗哗响,他大声道:“你这是以下犯上,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长辈?”

纳兰锦绣见他发脾气,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她态度坚定:“我只是希望我们纪府门风清正,赏罚分明,而不是可以投机取巧,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是在质疑我?”

“我是提醒您,也是身为纪家的一份子,要为纪氏繁荣尽一份心力。”

纪尧示意身边的人,几个身材高大的过去,就要带走张姨娘。良山已经知道纳兰锦绣的意思,自然是不同意的,至于其他的侍卫,略有犹豫。

纳兰锦绣转头,用缓缓的调子说:“我是指使不动你们了吗?”

众侍卫一听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觉得都是同三爷如出一辙。又想到三爷要他们守着夫人,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自然就不能让他们带走张姨娘。

纪尧笑了,觉得自己确实没看错她,娶她回来,只能家宅不宁。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若违拗我的意思,你说外人会不会说你不忠不孝!”

“这不是咱们的家事么?外人怎么会知道?”

“不忠不孝的东西,跪下!”

纳兰锦绣这次没有反驳,而是利落跪下了。良山也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众侍卫和张姨娘回了瑾园。人一走,纳兰锦绣也就安心了。她不担心纪尧会对她怎样,她是嫡长媳,即便是要处置也是要开宗祠,而且必然得惊动祖母和三哥。

苏姨娘本来在哭,见纳兰锦绣跪下了,就不哭了,还对纪尧道:“老爷,烨哥儿十分宝贝她,你现在让她跪烨哥儿会不高兴的吧。”

纪尧如今的脸色不好看,听了她的话更生气了,淡声道:“他不高兴能怎样,我是他父亲!”

纳兰锦绣知道苏姨娘这是恨上她了,这话明显就是在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纪尧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出苏姨娘的祸心。她本想相安无事,只是,到底都是在纪府的后院,又如何能把自己撇干净?

“你可知错?”纪尧问纳兰锦绣。

“儿媳冒犯了父亲,当罚。”

“你把张姨娘交回来,这件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张姨娘不能死。”

“我看你就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错,算了,去祠堂跪着。”

纳兰锦绣跟着下人去了祠堂,她对这里不陌生,只是还是第一次跪在这里。不知是因为祠堂太过僻静,还是因为这些牌位,她觉得这里有些阴森,后颈一阵阵发凉。

跪着久了腿麻了,膝盖也疼,可再疼也得忍着。她想等三哥回来的时候,她这腿估计都要肿起来了。但她也不能纵容偷懒,她不希望纪尧觉得她态度不端正。

她身体不太舒服,这让她不禁又问自己,今天做的对不对?又或者是值不值得?心里的阴暗面告诉她:“张姨娘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何必要护着她,还得罪了那么多不能得罪的人?”而另外一面又问:“纪泓煊和你的情义,还不值得你救他母亲吗?你连这个都要质疑,活的还有人气么?”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里传来吱呀的一声,她回头,看见大门被人打开,纪泓烨穿着办公的常服,一脸冷峻的走过来。她觉得三哥好像在生气,也不知是和谁,怎么也不会是她吧!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起来!”纪泓烨没好气地说。

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瞅着他:“三哥,我腿麻了,起不来。”

纪泓烨脸沉的更厉害:“你……”

“你过来扶我一下。”她有些得寸进尺。

纪泓烨忍住自己要动手打人的冲动,沉着脸道:“自己起来。”

纳兰锦绣现在确定了,三哥指定是在和自己置气。她想现在不能惹他,但腿麻的确实厉害,她站不起来,索性就坐在蒲团上面,想等一会再起来。

纪泓烨本来还想训斥她,一见她坐在那儿不动,以为是在耍无赖,反倒被气笑了。他无奈的走过去,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她却不像平时那样把手放入他掌心,而是伸了两条手臂出来,典型的是在讨抱。

纪泓烨只能俯下身子把她抄了起来,无奈叹息:“小姑娘,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纳兰锦绣可不管这个,她就是腿麻,窝在他怀里一下都不想动。出去的时候,门口守着的家丁还想要阻拦,被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只能低头装作没看到。

“你是从刑部回来的?”

纪泓烨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耽误你办公了?”

“嗯。”

“对不起啊,三哥。”她声音蔫蔫的,听起来很是可怜。

纪泓烨的心瞬间就融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纳兰锦绣紧了紧手臂,小声道:“我给你惹祸了。”

288:父子之争

纪泓烨觉得她闯了祸,自己给她善后也没什么。但他气愤的是,这丫头明知道父亲不喜欢她,还要跟他动硬的,最后受苦的还是她自己。他看不得她受苦,哪怕是她自己作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坚持要这么做?”

“张姨娘一个人在府里,总归是有些可怜。而且她生性柔善,罗姨娘有孕在身,金贵得很,我觉得她根本就不会……”

“你怎么就不说你这么做是为了煊弟?”

纳兰锦绣闭眼,靠在他肩头上,无力的想:她倒是想说,可惜不敢。

“你明知五弟六弟与我素来亲厚,张姨娘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你不找人通知我,反而贸然行事,如今自己受了罪,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

“长……”她拉着长长的尾音,又嘟囔着说:“能不长么,膝盖都跪肿了。你当时是没见那个场景,再晚点,张姨娘哪还有命在?”

“所以你就调动了瑾园的侍卫?”

“嗯。”

“不然苏姨娘那个院子滴水不漏,我想进去都难。”

“苏姨娘不过是依靠父亲罢了。”

“所以才棘手啊,父亲能把商号做的那么大,必然是见识非凡。为何独独就对苏姨娘,言听计从?”

“因为她摸准了父亲的性子。”

纳兰锦绣觉得确实是这样。以后,她是要避着苏姨娘,正面和她碰上,虽然她不能把自己怎样,但是总归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她总不能不敬三哥的父亲。

“你既知道她是个难缠的,以后就不要再招惹她了。”他不怕事,纪府后院的任何女人,也不敢算计他的人。只是,他怕阿锦跟着学坏了,那些个手段,他可不希望出现在自己的宅子里。

“我知道了,以后但凡不是她上门来找茬,我一定避着她。”

纪泓烨认为吃一堑长一智,她今日吃点苦,以后做事能知道要量力而行,也不算白受罪。只是她皮肤娇气,最容易落印子,她的膝盖怕是要养上些时日。

“三哥,张姨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查。”

纳兰锦绣知道只要三哥肯出手,张姨娘一定就不会有事,她把手臂揽得更紧了些,笑着说:“我就知道,三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不过这事儿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我觉得一定不简单,有可能还涉及到苏姨娘。”

“怎么说?”

“她太迫切了,急着让张姨娘承认,甚至是想要死无对证。”

纪泓烨不语,抱着她稳步前行,想着父亲的后院也是该清理清理了。今时不同往日,纪府如今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内里就算不是滴水不漏,也不能如此失和。

“我把你送回去,就去见祖母,内宅的这些事都在她心里装着。”

纳兰锦绣皱了皱鼻子:“我今日去找祖母了,可是她老人家不见我。”

“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生了副侠肝义胆?”

她不说话,乖乖的亲了他下颌一下,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纪泓烨的眉眼到底柔和下来了,心里无力哀叹: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摊上这么个小祖宗。

纪泓烨一带走纳兰锦绣,纪尧这里就得到了消息。他正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捧着一盏茶,却是许久都未喝上一口,想来心思也不在这茶上。

苏姨娘红着眼睛在旁边小心侍候。她亲手打着扇子,缓缓扇着,似乎怕力道大了,会吵到纪尧,惹了他不快。听到小厮来报,她顿时一阵心惊,纪泓烨这样就把人带走了,这是在公然违逆他父亲。

啪!一声清脆的杯盏碎裂声,荡涤在屋子里。

苏姨娘赶忙低头,偷偷用余光打量,原是纪尧听到小厮的话,气得把手中的茶盏都扔在了地上。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便是真的生气,也不会砸东西,这次看样子是真的气很了。

这般想来,她本来慌乱的眼睛变得平和了许多。只要纪尧因此生气,他们父子失和,那张姨娘最后怎么处置,就还是未可知。

“开祠堂,请家法,我要当着祖宗的面,教训这个不孝子!”

纪尧一说出这样的话,院子里就沸腾了。等到纪泓烨到祠堂的时候,连纪老夫人都在了。她神色凝重,看见他就道:“烨哥儿,过来给你父亲道歉。”

纪泓烨走过去行了礼,态度恭敬的问:“不知儿子何错之有?”

纪尧背手站立,闻言也不回头,只冷声道:“你的妻子以下犯上,我罚她跪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放她出来,你却把她带走了,你说你错在哪?”

“父亲,我若是不带她走,您准备让她跪多久呢?”

“虽然是气消为止。”

“那父亲何时会消气?”纪泓烨神态平静淡然:“一日、两日、三日,还是更久?”

纪尧不语,说真的,他现在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接受这个儿媳。

纪泓烨又行了个礼,道:“她年纪小,做事情难免冲动了些,她的两个膝盖已经都淤青了,惩罚应该也够了吧!”

纪尧冷笑一声,反问道:“够了?张姨娘到现在都被她藏在你的院子,你把她交出来,这事情我便既往不咎。”

“父亲查也不查,就定了张姨娘的罪么?”

纪尧想,这一切不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么?他这个好儿子,即便是回来,也一定会向着他妻子说。他怒极反笑,声音里讽刺意味颇浓:“你如今有千机营护卫,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了,甚至是府里的风吹草动,都在你的掌控之内。所以,你是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纪泓烨听了这些话也不生气,依然是态度恭敬的道:“儿子不敢,只是真相不查不明。”

“这里是你的家,不是你办公的衙门,你要寻求什么真相,又要怎么查?”

“家里,就不需要真相了吗?”纪泓烨声音不大,和纪尧的怒气冲冲比起来,就像四两拨千斤。但他很坚持,看着跟在纪尧身边的苏姨娘,缓缓道:“罗姨娘小产的事,在我看来不是小事,是戕害纪家的子嗣。”

苏姨娘感觉自己就像是掉入了陷阱,四周都是明晃晃的刀子,离她很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割破她的皮肤。她觉得很害怕,抬头慌乱地去看纪泓烨,见他素来温雅的眼眸,似是可以把人层层剥开。

她终于发现这位刑部尚书,文渊阁的阁臣,同一般人的差别。这一双眼睛,锐利的可以看透一切,甚至是可以杀人。她觉得自己耍的那些小伎俩,在这一双眼眸的注视下,已经无所遁形。

她忍不住后退,直到自己碰到了人,猛然回头,发现是纪老夫人。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你害怕什么呢?”

苏姨娘终于清醒了些,她后退几步,躬身对纪老夫人道:“我没有害怕。”

“你在我面前,其实可以自称是我了?”纪老夫人怕纪泓烨和纪尧关系更僵,已经决定自己动手。她叹息了一声:“你名为妾室,实际上因为壶里没有主母,而你又深得我尧儿的心,所以这些年你过得比主母还要风光。”

苏姨娘一见纪老夫人这是针对她了,赶紧跪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万分委屈的说:“妾身有什么错,老太太尽管惩罚就是。”

“既然说到了错,那我就给你好好说上一说。暗中做扣争宠,致使罗姨娘小产,戕害我纪门子嗣,其罪一也;见事情闹大,就想找人替罪,生了杀人之心,其罪二也;你屡进谗言,挑拨离间,致使父子失和,其罪三也;你不为子女做榜样,教的灿哥儿只知走马喂鹰,灵姐儿只会搬弄是非,其罪四也……”

苏姨娘把头伏在地上,整个背都颤抖着,她哭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太太您这是要冤死我啊!”

“你说我冤枉你,那我就让你哑口无言再说。”纪老夫人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对郭嬷嬷道:“把人都给我带上来。”

两个侍女被人拖拽着上来,正是苏姨娘院子里的人。她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这一个劲儿的说:“老太太饶命。”

苏姨娘一见被带上来的两个人,脸色就煞白,她伏在地上不说话,背却抖得更厉害了。

“你们说说罗姨娘摔倒的经过。”郭嬷嬷厉声对两个丫头说。

那两个丫头看样子属实吓坏了,伏在地上哭着说:“姨娘说老爷回来了,罗姨娘必然会仗着有孕,霸着老爷不放。就让我们故意引的罗姨娘对张姨娘发脾气,等她们吵起来,再把动静弄大。到时候老爷一定会觉得罗姨娘爱生是非,而对她心生倦意,自然就会到我们姨娘那了。”

这一切似乎在老太太的预料之内,她问苏姨娘:“你这下还有什么解释?”

苏姨娘依然不抬头,也依然是带着哭腔:“妾身不知这两个丫头为什么会这么说,实属冤枉,还望老太太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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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老太太出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89:老太太出手纪老太太看着苏姨娘,十分威严:“你先把头抬起来,回答我的话。”

苏姨娘抬头,怯生生的看着她,又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纪尧,哭着说:“闵郎,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情。”

闵和,是纪尧的字。是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取的,纪闵和这个称呼,他不大喜欢,所以也就没用过。但每次苏姨娘这刚唤他的时候,他的心都会变的异常柔软。本想不予追究,但又碍于母亲还在,只能道:“你不要总跪着,先起来说话

纳兰锦绣躲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想到三哥把自己从祠堂一路抱回去。看样子,三哥护妻,这是随了他父亲,可转念一想,苏姨娘不是纪尧的妻,也不是她的婆母。

纪老太太在苏姨娘要起身的时候,瞪了她一眼,苏姨娘就又乖乖跪了回去。然后老太太才道:“你是说这两个丫头在冤枉你?”

“是。”

“再传。”

于是又进来两个粗使婆子,那两个婆子跪下道:“奴婢是负责桌椅板凳的,当时正在院子里安顿,苏姨娘吩咐奴婢们,不管房间里传出什么动静,都不许奴婢们进去,谁让我们装作没听到,做好自己手里的活计。”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不会是她们两个也被人收买了吧!”

苏姨娘也知道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她欲言又止。正要辗转向纪尧求助,就又听见纪老太太说:“我已经让人把当时在罗姨娘院子里的奴才,全都排查了一遍,结果都是这么说的。”

苏姨娘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没骨气,平时她掌着后宅,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她说的这句话却被他们指了出来,现在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知道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纪尧,他一向怜惜自己,断然不会不管她。她跪着移动到纪尧身边,哭着说:“我是说了这句话,也促使罗姨娘和张姨娘吵起来,但我只是希望你厌烦罗姨娘,不在她那里留宿。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小产,我想这张姨娘性格柔善,最多也就是吵几句,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推罗姨娘。害人流产,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闵郎……”

“你到现在还在撒谎!”纪老太太训斥她:“我已经让人盘问了罗姨娘,她说是你威胁她,让她说是张姨娘推的。”

“我没有。”

纪老太太摇头:“我以前只觉得你心量小,喜欢做些小动作,但你只是个妾室,即便是这样也无伤大雅,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知你竟然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你说我还怎么让你留下?”

苏姨娘剧烈摇头,她握住纪尧的袍角,哀求:“闵郎,我真的是无心之过。你要惩罚我就罢了,千万不要把我赶出去。你知道,我在这边无亲无故的,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去。”

“你放心,我会安顿人把你送回老家去的。”纪老太太抢在纪尧前说道。

“闵郎……”苏姨娘紧紧握住纪尧的袍角,就像抓着自己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母亲息怒,还望您看在她替儿子生育了一双儿女的份上,暂且饶她一回。”

“你应该知道,我治家虽然严厉,但对下面的人都是足够宽厚的。这一次她若真的是无心之失也就罢了,可她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却要推到张姨娘身上,想着要她的命。如此恶毒的心肠,我如何能容她?”

“母亲……”

“你住口!你心里若还认我是你的母亲,就不要再替她求情。”

苏姨娘见纪老太太心意已决,知道再难动摇。她抬起头看着纪尧,这次没哭,而是很平静的叙述:“我十六岁跟了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人人都说,在这所有的姨娘里,你最宠爱的就是我。

可我不想听他们说姨娘两个字,我觉得我是这天下间最了解你的女人,可以做你的妻子。我尽心尽力侍候你,就希望你能让我名正言顺,让我不要再受人轻视。多少年了,你夫人去世都多少年了,你始终都不肯。

我若是你的夫人,今日又怎会这样。烨哥儿的夫人今日冒犯于你,视为不孝,却只不过是被罚跪祠堂,而且半路上就被带走了。我的无心之过,就要落得被逐出去的下场,说起来还不是因为我身份低,可以任人践踏。”

纪尧侧头,苏姨娘的心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后院的这些姨娘,有哪个不是想要被扶为继室的?可惜,他生性寡淡,既不多情,也不专情。多个妾室,不过是在后院多养些人,而能做他夫人的女子,一定要出身高贵,品性纯良,他先夫人就是。

苏姨娘见纪尧不为所动,知道他这是打算不要她了。她笑了下,到现在才想明白,他虽为商籍,但富可敌国,对他殷勤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她又能有多特殊呢?

回是回不去了,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她生的两个孩子。她规规矩矩的跪好,冲着纪老太太磕头,语气平静:“我回不去了,而且灵姐儿没聘,灿哥儿没娶,他们离不开我。我愿在祠堂后院的厢房里吃斋念佛,赎我身上的罪过。没有老太太的命令,我绝不会不出来,只求您留下我。”

“既是如此,你便先在后院厢房住下,我会安排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顺便监督你。你若再生出恶毒心思,就坚决不留。”

苏姨娘恭恭敬敬的磕头,把头上的钗环都取了下来,然后被几个体型壮硕的婆子带走了。路过纳兰锦绣身边的时候,她笑了一下,小声说:“你我都被人利用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纳兰锦绣被她这句话搞得云里雾里,怎么都想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所以故意在她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被人利用?如果苏姨娘不是在信口开河,那会是谁呢?

“你不跟我回去,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纪泓烨见她愣在那里,忍不住道。

纳兰锦绣听到他的声音回神,发现祠堂里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她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往回走。

纪泓烨也不去握她的手,索性就这么牵着她。想着她膝盖有伤,他的步子很慢,十分就着她。纳兰锦绣还在想苏姨娘刚刚的那句话,知道拉着三哥的衣袖,也不看路,就凭着感觉跟在他身后走。

然后,纪泓烨不高兴了,很不高兴。

“我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好好休息,不准出来的吗?难不成你的膝盖已经不疼了?”

生气的时候,说话的语气总归是不太好的。在旁人面前他掩藏情绪,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她这儿,他却丝毫不掩饰,纳兰锦绣自然就听出他的情绪了。

“我担心嘛,苏姨娘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我怕她挑拨你和父亲。却没想到,祖母是个通透的,她若是早点出手,我哪里还用跪祠堂。”

“祖母有她的难处。若不是前期铺垫,那她搬弄是非、致父亲同我关系失和这一条,就不足以致命。”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说才隐隐明白,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说,祖母列了她那么多条罪名,真正让父亲决定放弃她的,是这一条?”

“对。我同父亲一同决定着纪家的兴衰,一些小动作,甚至是谋财害命,父亲都可以容忍苏姨娘,但是这一点,他是绝对不让人动摇的。”

所以说,不管纪家的人,还有外面的人,怎么觉得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互相猜忌。都不能阻碍他们心中有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保一家兴盛、护一家平安。

“噢,不过,我看父亲还是舍不得苏姨娘的。”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纪泓烨不怎么爱听这话,甚至是不想提起父亲的那些姨娘。在他心里母亲深爱父亲,可惜父亲却是一个处处留情的,说白了就是不懂感情。

“舍不舍得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小小年纪不要打听那么多。”

纳兰锦绣被他训得莫名其妙,她也不喜欢他说这话,怎么听都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她心里这般想着,就小声嘟囔了几句。

“说你两句,你还不愿意了?”纪泓烨把她抓着衣袖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

“嗯,你又训我,我当然不愿意。”

“你腿不疼了?”

纳兰锦绣眼睛转了转,十分灵秀,她笑着点头:“疼,尤其站了那么久以后,疼死了都。”

纪泓烨也不理她,看她那浮夸的模样,就知道她多半是装的。纳兰锦绣见他不上当,知道三哥精明成那样,指定是看出她是装的了。于是,她干脆也不装了,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耍赖。

“你作甚?”他撩都不撩她一眼。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不要。”他干脆利落的拒绝。

“就要。”

“……”

纳兰锦绣委屈的撇了撇嘴:“你以前都不拒绝我的。”

“上、来。”纪泓烨俯下身子,无奈道。

290:始作俑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0:始作俑者夜半,纪府祠堂后院。

苏姨娘满头珠翠被尽数取下,平时的绫罗绸缎也换成了一身素色布衣。她身边没人伺候,事事只能亲力亲为,正绞了帕子擦手。

“姐姐,你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现在可还习惯?”

苏姨娘不抬头,动作优雅的擦完手,冷声道:“我以为你一直不敢出来。”

“是不想出来,可不是不敢出来。”那人的脸隐在黑暗中,声音冷清。

苏姨娘讥讽的笑了一下,道:“有差别吗?”

“当然有。”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眉清目秀,不是秦姨娘又是谁?她笑着说:“前者是自己做主,后者是被人强迫,姐姐说差别大不大?”

“我也曾怀疑这其中有人在推波助澜,但我没有想到是你。”

“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头脑,让纪府这一大家子人受我摆布。”

“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姨娘掩唇低笑:“我只不过在罗姨娘的脚下涂了点油,她冷静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她暴跳如雷,可不是就要滑倒吗?”

苏姨娘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没想到你竟然……”

“我在罗姨娘摔倒,大家都慌乱了的时候,用自己的衣服把地板上的油擦干净。就是有人查看,也看不出什么了。”她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淡声问:“姐姐你就不好奇,罗姨娘怎么那么容易小产?”

“你还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往我自己身上涂了点香料。这种香料很稀奇,涂在寻常人身上不仅没有害处,味道还很宜人,但是如果有孕之人闻了就会滑胎。我每天在她面前转一转,你说她这孩子还能生的下来吗?”

苏姨娘看她的模样,就仿佛是见了鬼。她没想到,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秦姨娘竟会是这样一副性子,这属实让她觉得害怕。她颤抖着问:“你如今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去找老爷?”

“当然不怕,你现在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你。你以后若是安分守己的在这吃斋念佛也就罢了,若是还想去外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苏姨娘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秦栾芙,我现在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你觉得我还会怕吗?”

秦姨娘摸着自己的指甲,柔声道:“你不怕,你的那一双儿女呢。一个比一个白痴,我若是想动他们,都不用动脑子。”

“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

苏姨娘先是倔强的看着她,然后无力捂住脸,哭着问:“秦栾芙,我和你到底有何仇何怨?”

“何愁何怨?”秦姨娘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了泪,她的声音冰冷怨毒:“我虽是戏子出身,但身家清白,不求能大富大贵,只求能遇上一真心人。若不是你当初怕珍姨娘和你争宠,而想方设法把我弄进这个宅子牵制她,我至于被囚在这里吗?”

“我是为你好啊!你在这养尊处优,不比在外面风餐露宿,还要抛头露面的好?”

“好?”秦姨娘眼神讥诮,声音冷得毫无温度:“和你们这些俗气的女人争一个男人,这让我无比恶心。”

“你竟然不屑和我们争,又为何要做这些?”

“因为我要你生不如死,这是你欠我的!”

秦姨娘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苏姨娘一个人,她低头,紧紧握住桌角,眼泪不停的落。直到许久后,她抬起头,眼泪还没干却又冷笑起来:“来日方长……”

————

翌日。

纪泓烨睡梦中被人推醒,他睁眼,看见自己的小妻子正坐在自己旁边,穿着雪白的中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他复闭上眼睛,伸手揽住她抱到怀里,哑声问:“这么早起来作甚,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昨日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医馆的吗?”

纪泓烨皱了皱眉:“有么?”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就急了,从他怀里扑到他身上,不依不饶:“昨晚明明说好的,你不能说话不作数!”

“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不如你提醒提醒我,昨晚什么时候,我怎么说的?”纪泓烨依然不睁眼,摆明了要耍赖到底。

纳兰锦绣脸一红,她忽然想到昨晚的纠缠,她不依,他就说今日休沐带她去医馆,她由着他折腾了许久,最后浑浑噩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现在他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你,你简直是无赖!”

纪泓烨嘴角微微上扬,看样子是忍不住了,他睁开眼睛,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背,笑着问:“你不累么?”

纳兰锦绣当然累,她现在还感觉腿还是软的。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可以去医馆,不用整日闷在府里,她就精神百倍,根本就睡不着了。她摇了摇头,声音里还难掩兴奋:“三哥,你快点儿起来,用完早膳咱们就去。”

“不要,你不累,我可累了,我还要再睡一会儿。”言罢,又闭了眼睛。

纳兰锦绣这次可是不愿意了,她忽的从他身上坐了起来,怄气道:“那你就告诉我医馆在哪,我让纪小白同我一起去。”

“不要。”依然不睁眼睛。

“你,纪泓烨你给我起来,你个无赖!”

“……”对方依然无动于衷。

“你不疼我了。”纳兰锦绣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地说,临了又觉得语气不够重,还加了一句:“一点儿都不疼了。”

佯睡的纪泓烨被她气笑了,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我不疼你?整个大宁朝的女子里,嫁了人的,有谁如你这般自在?你倒是好好给我说说。”

说着,他起身坐起来,把还坐在他身上的人,抱下去放到床榻上。纳兰锦绣知道,这多半是成了,她凑过去,讨好道:“三哥最好了。”

纪泓烨下了床榻,没理她。

她撇了撇嘴,从榻上站起来,向他伸手,笑眯眯地说:“抱我。”

纪泓烨照旧不理她,低头整理自己的中衣。

纳兰锦绣看了他那副样子,心里十分不爽,嗲声嗲气地唤:“三哥,好三哥。”

纪泓烨身子一怔,下意识觉得这丫头心里指定在酝酿坏主意。他打算离她远点,正要往前走的时候,被人一扑,他踉跄了几下才站稳,托稳了身后的人,伸手拍了拍她,训斥:“你就这么跳上来了,就不怕我站不稳,摔了你?”

纳兰锦绣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你才不会摔了我呢。”

纪泓烨无奈的背着她放到榻上,淡声道:“叫人进来伺候你梳妆,每次出门都要倒腾许久。”

女子出门是麻烦了些,纳兰锦绣觉得自己都算是快的了。她依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笑着问:“那你不困了?”

“困有法子吗?”

纳兰锦绣眉头挑了挑,暗道:说话也没个好声气。她嘟了嘟嘴,凑到他脸颊旁边:“喏,给你亲。”

纪泓烨嫌弃道:“不要。”

纳兰锦绣不高兴了,放开他,嘟囔:“爱要不要!”

纪泓烨无奈,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啄了两下,低声道:“你就不能多求求我?”

“我哪里知道你想不想要?”

纪泓烨离她又近了些,扣着她腰肢,低声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吻还没落下去,吉祥就带着几个伺候洗漱的丫头进门了。小丫头们年纪都不大,一看眼前的场景,一个个面红耳赤。

“对不起,奴婢听到屋里有响动,以为是夫人要起来了,不成想搅了三爷雅兴,奴婢们这就出去。”

吉祥说着话就要带人走,纪泓烨淡声道:“不必,夫人是要起来了。”

纳兰锦绣不得不佩服,她三哥的定力,她现在被她们搞得不好意思,他反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纪泓烨脸不红心不跳的,低头对她说:“我先去洗漱,你快点收拾。”

他说完就去净房洗漱,截止到现在他依然没有让人侍候的习惯,最多也只是纳兰锦绣哪日起早了,帮他整理一下朝服。她丢三落四的,还得需要他处处提醒,他也只是享受那个过程,小姑娘顽劣,难有那么贤惠的时候。

纳兰锦绣惦记着去医馆,就一直催促吉祥快点。吉祥一头雾水,再快这头发不也得梳齐整了吗?

“我今日要出门,你给我梳得简单些就好。”

吉祥正想着梳什么发髻简单,纪泓烨就已经收拾体统,过来了。他依然穿了身惯穿的青色长袍,许多读书人都有类似的袍子,他却因为身形修长,人又生得隽秀,显得格外儒雅从容。

“还没好?”他走近了问。

吉祥脸一红,她发现三爷可真是好看,这般说平常话的时候,也清贵得让人不敢逼视。

“我来吧!”纪泓烨接过吉祥手里的玉梳,给纳兰锦绣梳理长发,低头问:“还梳上次那个可好?”

纳兰锦绣抬头:“三哥还会梳别的吗?”

纪泓烨想了想,淡然地说:“不会。”

纳兰锦绣笑了笑:“那你还问我。”

纪泓烨不语,依然是不疾不徐的给她在头顶挽了个小髻……

291:巧遇陆远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1:巧遇陆远安马车上,纳兰锦绣始终不舍得放下车帘,她想尽快记住去医馆的路。晨起的阳光分外和煦,清冽的晨风,吹拂着她的额发,她浅浅的哼着歌,很有几分动听。见路越走越僻静,她转头问:“三哥,你是把医馆放到无名巷里了吗?”

“嗯。”纪泓烨正在解一个九连环,头都没抬。

“这么僻静的地方,会有来求医的人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纳兰锦绣点头,觉得三哥这话很有道理,以她的医术应该不会缺病人的。她转过头,继续哼她的歌。纪泓烨也不打断她,他甚是喜欢听她哼曲子。

马车转入一条小巷中,在外面看很窄,内里倒还算宽敞。车停了,纳兰锦绣由纪泓烨牵着下了马车,抬头看见一处青砖房舍,外表朴实无华,胜在清幽。门头书“锦阁”二字,笔体洒逸,十分好看,却不是纪泓烨的字体。

“锦阁,听起来不像医馆,而且这字好像不是你写的。”

“旁人都叫医馆,你也凑热闹,没什么新意。”纪泓烨握着她的手往里走,笑道:“自然不是我写的,我的字名满金陵,若是给你写了,旁人一看,不就知道这是谁的地方了。”

“说的也对。”

“你不觉得这字体眼熟吗?”

纳兰锦绣侧头看,觉得好像是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可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书斋?”

纪泓烨这样一说,纳兰锦绣就想起来了,那个叫蒲邵子的书斋老板,不就是这样的笔体吗?她对那人的感觉总是有些恐惧,可能因为那日他说的话。

“怎么?看你的表情是有些嫌弃他的字?”

纳兰锦绣怕说多了三哥会怀疑,毕竟他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她摇头,避重就轻地说:“他看起来挺古怪的,没想到还肯为医馆题字。”

两人把院子走的差不多了,这里没做什么特别的景致,倒是有不少药圃,形态各异,错落有致,看起来很有几分赏心悦目。

纳兰锦绣是个爱药的人,看了很是喜欢,跑到药圃旁边看了看土壤,兴奋地说:“地方足够大,能种很多药材,而且土壤适合种植。”

“这附近有不少药农,据说这里是金陵城最适合种药材的地方。”

“这么多药圃,可能要雇人打理。”

“这个我也想到了,只是考虑到以后要在你手下做事,所以我就没给你选。”

“我觉得良山做事稳妥,我想让他过来帮我打理医馆。至于打理药圃的人,你刚刚不是说这附近有不少人都在种药吗?想来应该是有经验的,我想雇个人进来。”

纪泓烨点头:“你决定就好。我把叶丙派给你,他身手好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买进来的人也先交给他,让他查体统了再进来。”

两人把院子转了一遍,才推门进去。纳兰锦绣发现这些青石屋内别有洞天,除了看诊的地方同青囊医馆一样,其余的房间都装修得十分精致。临时休憩的屋子很宽敞,内里装饰也是一应俱全,甚至连衣柜和妆台都有。

“你这是把寝房给复制过来了吗?”纳兰锦绣觉得,这房间里除了没有椒墙之外,几乎和瑾园的寝房一模一样。

“你每日在这里的时间可能要比在府里还久,当然不能简陋了。”

“这里这么方便,那我还回府里做什么?”

纪泓烨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虽然看起来偏僻了些,但这里离府里不远,来回很方便。”

纳兰锦绣笑了笑:“反正以后你不能欺负我,不然我就在这不回去了。”

纪泓烨神色十分清淡,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追过来。”

两人在医馆呆了不久,又跑到市集上去闲逛,逛累了又去夜谭楼用了午膳。大半日过去,纳兰锦绣属实玩累了,她趴在纪泓烨腿上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

“城南今日有个佛会,有人讲经,想不想去看?”纪泓烨用手指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晨起时候他挽的那个小髻松散了。

“你难得休沐一天,不回府休息一下吗?”纳兰锦绣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累,你只管说想不想去?”

“想去。”纳兰锦绣闭着眼睛说:“可是我有点困了。”

“那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纳兰锦绣勉强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缓缓道:“三哥,你一点儿都不困吗?”

“不困。”

“那我睡一会儿。”纳兰锦绣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纪泓烨眼神柔和的望着她,从大婚到现在,他正一点点感受她属于自己的感觉。也许是她离开金陵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太过煎熬了,又或者是因为他曾在梦里想过无数遍。如今成了真,她做了他的妻,他却时常有一种自己深陷在梦中的感觉。

他喜欢这么看着她,看她毫无防备的睡在自己身边。即便就这么守着她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很安心。这种感情,其实是很卑微的,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说是佛会,但毕竟是自发组织的,所以规模没有多大,而且那些僧人讲的经文,许多百姓都听不懂,大多人都是过来凑热闹。人多了就有生意可做,有不少人借此机会卖一些佛珠和摆件。

“姑娘您看一下这个星月菩提串子,最适合女子佩戴。这是高僧开过光的,保您出入平安,多子多福。”

纳兰锦绣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自从重生后,她心中就多了一份对神佛的敬畏。不过敬畏是敬畏,而信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既是不信,她就不会佩戴这个佛教的圣物。

店家见她不为所动,就把目光转向了纪泓烨,笑嘻嘻的说:“一看这位公子就是贵人。菩提之所以可以成为佛教圣物,是因为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灵光大现,才参悟出佛道。所以大家一致认为,菩提可以让人变聪明,您买一串吧!”

纪泓烨自从研习佛经之后,就对菩提很是喜欢。本打算看看的,但听了那句能使人变聪明,他就打消了去看的心思。

纳兰锦绣一看他那别扭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她凑近纪泓烨小声说:“三哥,他说菩提可以使人变聪明不是在唬人。”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明显的不信任。她只好又道:“是真的,菩提果的特殊气味,可以让人头脑变得特别清晰,思考问题也就事半功倍。”

纪泓烨依然不信她,还把她从小摊上拉走了。

纳兰锦绣嘴巴嘟着,很认真的说:“我和你说真的呢,而且你不要只以为菩提是佛教圣物,其实它浑身上下都是宝。比如果皮可以做成皂荚,树皮还可以入药。”

纪泓烨现在知道,小姑娘说的是认真的,他笑了一声,低声道:“若菩提果真的可以让人变聪明,那你确实需要一串。”

“什么嘛?我哪里就不聪明了。”她皱着鼻子,十分不乐意。

“纪大人。”

纪泓烨正要回复,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看见陆远安带着纪芸曦站在他们不远处。纪芸曦已经显怀了,但还是冲着他们福身行了个礼。

“四姐,你这么重的身子,可不要再给三哥问安了。”纳兰锦绣说出口后又觉得这称呼不大对劲,她现在是她三嫂,可习惯这东西一时也改不过来。

纪芸曦嗔怪地看着她。倒是纪泓烨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他的小姑娘粗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同她一般计较。

纳兰锦绣过去抱住纪芸曦的手臂,对于能在这遇上她,明显很开心。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纪芸曦握住她的手,笑意盈盈的说:“夫君说我这段时间都闷在府里,今天他休沐,就带我出来四处逛逛。你呢,来这儿难不成是听讲经的?”

纳兰锦绣看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听她问了,就笑着回:“我也是随便过来看看。”

见纳兰锦绣和纪芸曦难分难舍,纪泓烨便差人就近找了一间茶楼,想让她们说个够。她们两个亲密无间,话多的很。纪泓烨和陆远安则恰恰相反,因为男子本就话少,而且身份悬殊,陆远安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热情。

纪芸曦因为有孕在身,身子容易热,就接连要了几壶茶水。

店里的伙计一见这四人穿着气度不凡,就知道是贵人,十分用心的招待。因为太过殷勤,介绍茶果的时候就忘了手上还有茶壶,茶壶一倾斜,热水几乎就要落到纳兰锦绣的手臂上。

“徐姑娘,小心!”陆远安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纪泓烨因为距离纳兰锦绣更近,反应也就更迅捷,他伸手一拉把她护在怀里,热水洒在他了手臂上。好在店小二还算伶俐,反应很快地扶稳了茶壶,没让更多开水洒出来。

“三哥!”纳兰锦绣拉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纪泓烨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但怕她担忧,还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柔和地道:“无事,也不是滚烫的水。”

292:觊觎之心

纪芸曦本来柔和的眉眼阴沉沉的,她对着店小二厉斥:“你是怎么做事的?”

店小二顿时吓得身子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说贵人饶命。

纳兰锦绣也被纪芸曦这一声厉斥惊住了,四姐从来都是柔善的性子,几时也会这样声色俱厉了?但她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三哥的手不能再耽搁了,她转头对店小二道:“劳烦带我去寻些冷水,我要处理一下烫伤。”

店小二麻利的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后院,那里有一口水井。陆远安和纪芸曦看看彼此,前者满脸担忧,后者低眉顺目,怎么也没法让人联想到刚刚训斥人的是她。最终两人也坐不住,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了。

纳兰锦绣知道刚上来的茶水温度不低,现在也不敢贸然把纪泓烨的衣袖掀起来,她怕皮和衣服粘在一起,贸然掀开会连带着把皮揭下来。她舀着冷水给他一遍遍冲着手臂,期间担忧的问了好几遍:“三哥,你疼不疼?感觉怎么样?”

烫伤的确很疼,但纪泓烨能忍住,尤其是看她担忧得眼睛都红了,他反倒安抚起她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低声道:“我没事。”

纳兰锦绣哪里会不知道他是怕她担忧,一边用冷水给他冲洗,一边小声埋怨:“你护着我做什么,我受些伤也不打紧的,可你这伤的是右手,你这几日怎么办公?怎么写字呢?”

“阿锦……”他欲言又止,不要说是受伤,就是要废了这一条手臂,他也还是会护着她。若是没有外人在场,纪泓烨大概会因为这句话训斥她,但人前,他是决计不会让她有一点难堪的。而且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只能安抚她。

估摸冲冷水的时间快够了,纳兰锦绣又对傻站在一旁的店小二说:“你去帮我找一把干净的剪刀,蜡烛,火折,还有纱布。”

店小二看这女子谨慎有序的模样,猜测她应该是大夫,就赶紧去找东西了。想着若是她能处理好,自己可能也会少受些惩罚,今日遇上这样的事,他心里也是没底了。

纳兰锦绣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后院的墙角边上生长着一些龙蛇草,还有几株芦荟,她过去摘了一些用水清洗干净,放在一旁。

等她把龙蛇草和芦荟清理好,店小二也拿着东西来了。小跑到她跟前态度恭敬的就要递给她,站在不远处的吉祥动手接过,然后又交到纳兰锦绣手里。

纳兰锦绣先把剪刀置于烛火上烧,然后才动手剪纪泓烨的衣袖。结果如她所料,有地方的皮肤确实粘在了衣服上,她暗道:“还好受伤面积不大,不然就遭了。”

她一点点剪开衣袖,让受伤的地方全都露出来,然后把龙舌草和芦荟剪碎,敷在创面上,又把纱布缠好,临了熟练的在上面打了个结。把一切收拾妥当,她回头对纪芸曦说:“三哥受了伤,我们就先回去了。”

纪芸曦柔声嘱咐:“一定要三哥多加小心,伤口不要碰水了。”

纳兰锦绣道:“我明白。”然后又冲陆远安点了下头,就算作是打招呼了。

陆远安看着她,心头是说不上的感觉。看他们夫妻琴瑟和谐,他心里是替她高兴的。只是,到底还是会疼,不管他怎么想放下,似乎都于事无补。这也许就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总是放不下。

他们走了许久,他还是愣在原地。明明是日思夜想,期盼着能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如今见了,却发现倒不如不见。

陆远安面色苍白,闭了闭眼。

他从第一次见她,那个雪天里,纪泓烨背着她,她在他背上欢快的哼歌,他就该知道的,她早晚都会是纪泓烨的人。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男人,同她朝夕相处,又有哪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纪泓烨的喜欢表现得那样清楚,平时看起来那么没有烟火气息的一个人,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俯瞰着凡世中的一切。对她又是那么的不一样,似乎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变成了个凡夫俗子。

被烫伤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他却还是护住了她。一口一个阿锦,显然是把人揣在了心窝子里,旁人想接近根本就是不可能!

他突然万分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就不能压抑住情绪?他喊的那声“徐姑娘”,以及自己过激的反应,怕是已经被纪泓烨看了去。

纪泓烨掌着刑部,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会不会因此怀疑什么?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竟然觊觎他的妻子,那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也许仕途就会就此断送。

陆远安的心思在这么一瞬间,已经是千回百转。又是心疼,又是嫉妒,又是担忧……好几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头脑发沉,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纪芸曦随他一同看着马车远去,许久都没说话。她在想,自己可以容忍陆远安到什么时候,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是会永远?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忍着,又能怎么办?

她伸手轻抚自己隆起的肚子,竟是想不通这个孩子来的是福是祸。若是没有它,她也许早就同陆远安挑明了,结果可能是,她变成了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可她现在不说,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辈子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何其可笑?

另一头的两个人,在马车上沉默着。

纪泓烨依然是靠在软榻上,纳兰锦绣躺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觉。她还在思考用什么药,能让三哥的伤恢复得快一些,说到底,她现在还是心疼的。

纪泓烨同她想的可不是一回事。他还在想陆远安,他在自己手下做事这么久,他竟没有发现,这是个有狼子野心的人。他竟然敢惦记他的夫人,并且这么直白的就表现出来了,当他是死的么!

徐姑娘!她是他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夫人,有谁还会用姑娘称呼她?陆远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么个称呼,也不知他在心里是肖想多久了。这真是让他想把他从刑部清理出去,不然平日里见了,不是要时刻提醒他么?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官,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姑且就由着他了。他用左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奈叹息,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红颜祸水的潜质。也幸好是嫁了他,换做旁人,还不知能不能护住她。

“三哥,你手疼么?”纳兰锦绣睁眼,静静看着他问。

纪泓烨用手把她额头上的碎发拂开,轻声回:“不怎么疼。”

“烫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疼?”她撇了撇嘴,小声道:“也不知那个店小二是做什么的,上个茶还能把人烫到,我真是想打他一顿。”

纪泓烨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闻言低笑:“若是烫到你了,我们就打他一顿,现在就饶了他吧!”

“烫你就不是事了么?”

“嗯,你比我金贵。”

他的眉眼十分柔和,看得纳兰锦绣心一酸,她坐起来搂主他的脖子,闷声闷气:“在我心里,你也金贵得很呢。”

纪泓烨低头,啄着她的脸颊,低声哄她。她就像个鸵鸟似的,把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间,长短不肯出来。他无奈,只好蹙眉道:“阿锦,我手有点疼。”

她一听就拉着他的手看,动手要解纱布。纪泓烨按住她的手,哄着说:“现在看了也没有药,回府里再说。”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发现还有一段路程,就对车外道:“赶得快一些。”

纪小白本是歪在那睡觉,听到这话就拉了拉车夫,小声道:“这个速度就可以了,不然夫人会晕车的。”

纳兰锦绣半天也没感觉到车速有变化,正想问问,就被纪泓烨拦了:“不能再快了,你会晕车的。”

“我不是每次都晕,就是有的时候可能前一晚没休息好,坐车的时候才会那样。”

纪泓烨见小姑娘这是坚持着,只好道:“我晕。”

他也这么说,纳兰锦绣便不再坚持了。又看了看他缠着纱布的手,心里盘算着回去要给他用什么药。烫伤是最容易落疤的,三哥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手臂上若是留了疤,应该会很难看的。不对,三哥即使是有疤,应该也是好看的。

纪泓烨见她走神,自己也靠在榻上闭了眼睛,懒洋洋的道:“弹个曲子听。”

纳兰锦绣也不推辞,拿出暗格里的七弦古琴,放于小案上,调试了下琴弦,侧头问:“想听什么?”

纪泓烨思索了一下,道:“流水。”

纳兰锦绣手指微动,泠泠琴音传来,淳和温雅,十分动听。她似乎颇懂《流水》之意,琴曲丝丝缕缕,汇入山泉,漫入岚岫,潺潺切切。

纪泓烨睁眼,赞叹:“你身安流水之意,子期若听了你的琴音,大概也会赞一声洋洋乎志在流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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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流水之解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3:流水之解一曲毕,纳兰锦绣将双手放在古琴上,笑眯眯地道:“那也是三哥点拨的好,以前我应该是太看重曲子,反而失了该有的意境。既是流水,就该有流水之意,这是你让我去听水声时,我悟出来的。”

纪泓烨眉目如画,柔和地道:“说来听听。”

“水流不同,曲子表现出来也不同。水流湍急之处,淙淙铮铮;细弱之处,清清冷冷。既有蛟龙怒吼的澎湃,又有轻舟已过的徜徉。每个人手下的曲子,应该都不一样,因为听到的水声是不一样的。”

“孺子可教。”纪泓烨表情颇为欣慰。

“什么嘛,说得好像你是老师一样。”

“到了。”纪泓烨道。

纳兰锦绣不大相信,正要打开车帘去看,就发现马车停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泓烨,觉得她三哥真是通神了。

“你不要像看妖怪一样看我,我只是知道路程多远,也知道车速,所以时间不难推测。”

“车上也没有计时的,你怎么知道时间?”

“感觉。”纪泓烨说着话已经下了马车,依然同往常那样扶着她下车。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如意急匆匆的跑过来对她说。

“怎么了?”纳兰锦绣见她慌慌张张的,忍不住蹙眉问。

“罗姨娘小产后闹腾的厉害,老太太让您回来后,过去看看。”

纳兰锦绣正跟在纪泓烨身旁,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了:“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了?”

“苏姨娘如今被幽禁,后院没人管着,老太太可能想让您接手。”吉祥在一旁道。

“我不去。”纳兰锦绣拉着纪泓烨的衣角,径直往寝房走。

吉祥如意本来还等三爷发话,却见他随着她一同进屋,对于纳兰锦绣刚刚的话,竟是一点责备之意都没有。她们两个顿时着急了,在他们身后道:“夫人,这样不行啊。”

纳兰锦绣低叹一声:“你们不要催我,我迟些时候再过去,三哥的伤需要及时处理。”

吉祥如意听她这么说才放心的离开,而纳兰锦绣却是无法安生。她不想接管纪家的后院,因为姨娘多,事情太过复杂。若是她来管,指定就要每日盯着那些个姨娘们,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这样下来她哪还有时间去医馆?

这种不安分的情绪,一直维持到她见到纪老太太。一切正如吉祥所说,老太太要把后院的管理权交给她,纳兰锦绣一时间头疼万分。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对内宅的事情上过心,在她看来,管理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要比给人诊病困难得多。

纪老太太见她犹豫,便知她心中担忧,她柔和的笑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也知道要管理一家人不容易。我那时候也是害怕的,但再害怕也要撑着,深宅大院里,我除了只有一个郭嬷嬷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比我幸运,你有你三哥。”

纳兰锦绣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无比清楚,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有责任的。她嫁给了三哥,做了纪家的嫡长媳,就一定要替他守好内宅。不能因为三哥怜惜纵容她,她就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上一辈子吃过的苦,这一世绝对不能重演。她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孙儿定不负祖母所托。”

纪老太太温和地看着她:“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但我可以帮助你熟悉这一切,免得哪天我不行了,你被旁人拿捏算计了。后宅的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女人心,往往才是最难懂的东西。”

纳兰锦绣感觉不好,她凑上去,拉住纪老太太的手腕,发觉她脉象紊乱,竟是有颓唐之态。她瞪大眼睛,看着看起来还精神万分的老人,焦急地问:“祖母,您不舒服多久了?”

“有些日子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纳兰锦绣凝神给她诊脉,发现她身子十分虚弱,在她的印象中,祖母的身体一直很好,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她又追问了一遍:“祖母,您好好想想,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乏力,心悸,夜里睡不着觉的情况。”

纪老太太摇头,旁边的郭嬷嬷道:“老太太起初只是睡不好,但是情况并不明显,请了苏大夫来看,说是老年人的觉比较少,这也是正常的。好像也就是十多天以前,开始食欲不振,总是说心口不舒服。”

纳兰锦绣又细细的诊了脉,心中了然:“祖母近日可有特别喜欢食什么东西?”

“老太太这几日特别喜欢吃一种点心,叫白薯糕,是炆哥儿的夫人送来的。”

“白薯?”

“这是醴州的特产,炆哥儿的夫人是醴州人,喜欢这个,就在他们度里种了一些。虽说长得不好,但也勉强够用了。老太太无意中吃了一次,觉得甚是可口,这几日就餐餐不离。”

纳兰锦绣拉着纪老太太的手,轻轻握着,笑道:“祖母身子无碍,只是甜食吃多了,有些积食,引发了火气又没能及时疏通。我给您开些药,喝两日,先看看效果,至于白薯糕,断然不能再食了。”

纪老太太早就知道她精通医道,这是她一直无法相信,长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几时就学会医术了?以前她曾问过,她只说是自己在家研读医书,慢慢摸索出来的。这听起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与众不同,天赋异禀的。

纳兰锦绣告辞出来后,心里还被这两件事压着,一是管家之权,二是祖母的病。管家自然是困难的,但只要肯用心学,应该也可以胜任。相较起来,祖母的病就更为棘手,她现在怀疑祖母是食物中毒了。

如果真的是白薯糕,那也就是纪泓炆家里出的乱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她对纪泓炆的印象不深,作为纪家庶长子,他比三哥年长两岁,早就分出去另住,而且好像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她努力想记起,那三个孩子是不是他原配夫人生的,奈何当初根本就没留心,所以一无所获。

回去后她心事重重的用了晚膳。纪泓烨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她若实在不想管家,他便亲自同祖母去商量,找个稳妥的人来做这个事,不能委屈了她。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道三哥已经在给她做打算,沐浴后窝在他怀里,不知怎么开口。她怕祖母如果不是因为白薯糕中毒,三哥会怪她挑拨和大哥的关系。毕竟,这种大家庭里,兄弟间的关系十分敏感,尤其是嫡庶之间。

纪泓烨见她不说话,而他又不想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就低头去亲她。本来是一下深一下浅的在她脸上啄,渐渐转移到了颈子上,逡巡着又到了耳垂上。

纳兰锦绣身子一颤,低声道:“三哥,你手上有伤。”

纪泓烨淡淡地嗯了一声,身体到底是有些受不住了。他用左手扣了她的腰肢,迫使她紧紧贴着自己,吻也是细细密密的落下。

纳兰锦绣喘息着推拒他,哑着嗓子说:“三哥,别闹,我有事情想同你说。”

“过会儿再说也不迟。”考虑到她年纪小,大婚后在情事上他一直很迁就她。小姑娘身子娇嫩细弱,容纳他总也有些困难,两个多月了,她有时还是会疼。因顾及着她,他总是克制着自己,所以现在对她还是很容易,稍稍接触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

“三哥……”纳兰锦绣握住已经由衣襟探进去的手,央求着说:“别了,我明早有很多事情。”

“很快就好。”纪泓烨的手已经转到了后面,去解系在腰处的肚兜带子。

他的手指有些热,触碰到了她的皮肤,耳垂也被他含了,她身子一阵颤栗。婚后这两个多月,纪泓烨在床榻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熟悉她的身体。

她感觉有点难受,细细地喘息了一声。他却不打算放过她,彻底解开了带子,扯下肚兜,手指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缓缓滑过,接着辗转到了胸前。然后纳兰锦绣就听见耳边一声轻笑,他贴着她的耳朵哑声道:“小姑娘,你好像长大了些。”

纳兰锦绣这时候脑袋像是进了水,根本就没法思考,她不解地问:“什么?”

纪泓烨被她问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唇转移到了她的下巴上,浅浅啄着,意在安抚她,五指也轻轻收了收。

纳兰锦绣身子一颤,脑袋骤然清醒,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长大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她胖了还是怎么的,那里是比之前长了一点,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她却没发现长大。

她的脸颊瞬间红了,感觉有东西抵着她,她两只手握成拳头,推拒着他,支支吾吾地说:“三哥,你昨晚才要的……下次好不好,我明日不能懒床。”

纪泓烨低头,哑声道:“小姑娘,你现在拒绝,已经晚了。”

锦帐落了下来,红烛映着榻间起伏的人影,久久未息……

293:已经晚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3:已经晚了一曲毕,纳兰锦绣将双手放在古琴上,笑眯眯地道:“那也是三哥点拨的好,以前我应该是太看重曲子,反而失了该有的意境。既是流水,就该有流水之意,这是你让我去听水声时,我悟出来的。”

纪泓烨眉目如画,柔和地道:“说来听听。”

“水流不同,曲子表现出来也不同。水流湍急之处,淙淙铮铮;细弱之处,清清冷冷。既有蛟龙怒吼的澎湃,又有轻舟已过的徜徉。每个人手下的曲子,应该都不一样,因为听到的水声是不一样的。”

“孺子可教。”纪泓烨表情颇为欣慰。

“什么嘛,说得好像你是老师一样。”

“到了。”纪泓烨道。

纳兰锦绣不大相信,正要打开车帘去看,就发现马车停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泓烨,觉得她三哥真是通神了。

纪泓烨受不了她这副眼神,无奈道:“你不要像看妖怪一样看我,我只是知道路程多远,也知道车速,所以时间不难推测。”

“车上也没有计时的,你怎么知道时间?”

“感觉。”纪泓烨说着话已经下了马车,依然同往常那样扶着她下车。

“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如意急匆匆的跑过来对她说。

“怎么了?”纳兰锦绣见她慌慌张张的,忍不住蹙眉问。

“罗姨娘小产后闹腾的厉害,老太太让您回来后过去看看。”

纳兰锦绣正跟在纪泓烨身旁,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了:“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了?”

“苏姨娘如今被幽禁,后院没人管着,老太太可能想让您接手。”吉祥在一旁道。

“我不去。”纳兰锦绣拉着纪泓烨的衣角,径直往寝房走。

吉祥如意本来还等三爷发话,却见他随着她一同进屋,对于纳兰锦绣刚刚的话,竟是一点责备之意都没有。她们两个顿时着急了,在他们身后道:“夫人,这样不行啊。”

纳兰锦绣低叹一声:“你们不要催我,我迟些时候再过去,三哥的伤需要及时处理。”

吉祥如意这才注意到三爷手臂正被纱布缠着,也不敢再多说话,只关门出去了。纳兰锦绣心里无法安生,她不想接管纪家的后院,因为姨娘多事情太过复杂。

若是让她来管这一大家子,她指定就要每日盯着那些个姨娘们,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这样下来她哪还有时间去医馆?

这种不安分的情绪,一直维持到她见到纪老太太。一切正如吉祥所说,老太太要把后院的管理权交给她,纳兰锦绣一时间头疼万分。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对内宅的事情上过心,在她看来,管理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要比给人诊病困难得多。

纪老太太见她犹豫,便知她心中担忧,她柔和的笑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也知道要管理一家人不容易。我那时候也是害怕的,但再害怕也要撑着,深宅大院里,我除了只有一个郭嬷嬷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比我幸运,你有你三哥。”

纳兰锦绣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无比清楚,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有责任的。她嫁给了三哥,做了纪家的嫡长媳,就一定要替他守好内宅。

不能因为三哥怜惜纵容她,她就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上一辈子吃过的苦,这一世绝对不能重演。她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孙儿定不负祖母所托。”

纪老太太温和地看着她:“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但我可以帮助你熟悉这一切,免得哪天我不行了,你被旁人拿捏算计了。后宅的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女人心,往往才是最难懂的东西。”

纳兰锦绣感觉老太太脸色不太好,她凑上去,拉住纪老太太的手腕,发觉她脉象紊乱,竟是有颓唐之态。她瞪大眼睛,看着之前看起来还精神万分的老人,焦急地问:“祖母,您不舒服多久了?”

“有些日子了,人老了,不中用了。”纪老太太不疑有他。

纳兰锦绣凝神给她诊脉,发现她身子十分虚弱,在她的印象中,祖母的身体一直很好,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她又追问了一遍:“祖母,您好好想想,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乏力,心悸,夜里睡不着觉的情况。”

纪老太太摇头,旁边的郭嬷嬷道:“老太太起初只是睡不好,但是情况并不明显,请了苏大夫来看,说是老年人的觉比较少,这也是正常的。好像也就是十多天以前,开始食欲不振,总是说心口不舒服。”

纳兰锦绣又细细的诊了脉,心中了然:“祖母近日可有特别喜欢食什么东西?”

“老太太这几日特别喜欢吃一种点心,叫白薯糕,是炆哥儿的夫人送来的。”

“白薯?”

“这是醴州的特产,炆哥儿的夫人是醴州人,喜欢这个,就在他们度里种了一些。虽说长得不好,但也勉强够用了。老太太无意中吃了一次,觉得甚是可口,这几日就餐餐不离。”

纳兰锦绣拉着纪老太太的手,轻轻握着,笑道:“祖母身子无碍,只是甜食吃多了,有些积食,引发了火气又没能及时疏通。我给您开些药,喝两日,先看看效果,至于白薯糕,断然不能再食了。”

纪老太太早就知道她精通医道,这是她一直无法相信,长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几时就学会医术了?以前她曾问过,她只说是自己在家研读医书,慢慢摸索出来的。这听起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与众不同,天赋异禀的。

纳兰锦绣告辞出来后,心里还被这两件事压着,一是管家之权,二是祖母的病。管家自然是困难的,但只要肯用心学,应该也可以胜任。相较起来,祖母的病就更为棘手,她现在怀疑祖母是食物中毒了。

如果真的是白薯糕,那也就是纪泓炆家里出的乱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她对纪泓炆的印象不深,作为纪家庶长子,他比三哥年长两岁,早就分出去另住,而且好像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她努力想记起,纪泓炆家里的关系。那三个孩子是他原配夫人生的,还是另有妾室,奈何当初根本就没留心,所以一无所获。

回去后她心事重重的用了晚膳。纪泓烨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她若实在不想管家,他便亲自同祖母去商量,找个稳妥的人来做这个事,不能委屈了她。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道三哥已经在给她做打算,沐浴后窝在他怀里,不知怎么开口。她怕祖母如果不是因为白薯糕中毒,三哥会怪她挑拨和大哥的关系。毕竟,这种大家庭里,兄弟间的关系十分敏感,尤其是嫡庶之间。

纪泓烨见她不说话,而他又不想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就低头去亲她,一下深一下浅的在她脸上啄。

纳兰锦绣感觉脸上有些刺痛,低声道:“三哥,你是没刮脸么?”

“嗯?”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胡子扎人。”

纪泓烨是个特别利整的人,每日晨起都会刮脸,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难不成自己的胡子最近又长得快了?他用左手去摸自己的下巴,发现依然光滑如初。

果然是又着了她的道。

伸手扣了她的腰肢,迫使她同自己面对面,眼眸幽深,语气夹杂着胁迫之意:“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消遣。”

纳兰锦绣推拒着他,小声说:“我没消遣你呀!三哥,别闹,我有事情想同你说。”

“过会儿再说也不迟。”考虑到她年纪小,大婚后在情事上他一直很迁就她。小姑娘身子娇嫩细弱,容纳他总也有些困难,两个多月了她有时还是会疼。因顾及着她,他总是克制着自己,所以现在对她还是很容易,稍稍接触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

“三哥……”纳兰锦绣握住他的手,央求着说:“别了,我明早有很多事情。”

“很快就好。”

他的手指有些热,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她身子一阵颤栗。婚后这两个多月,纪泓烨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熟悉她的身体。

纳兰锦绣感觉有点难受,正想要让他好好同她说话,就听见耳边一声轻笑,他贴着她的耳朵哑声道:“小姑娘,你好像长大了。”

纳兰锦绣这时候脑袋像是进了水,根本就没法思考,她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纪泓烨被她问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唇转移到了她的下巴上,浅浅啄着,意在安抚她。

纳兰锦绣脑袋骤然清醒,她的脸颊瞬间红了,两只手握成拳头推拒着他,支支吾吾地说:“三哥,你昨晚才要的……下次好不好,我明日有正经事,非常非常重要的正经事,绝对不能懒床。”

纪泓烨低头,哑声道:“小姑娘,你现在拒绝,已经晚了。”

再者说,这不也是正经事么?

锦帐落了下来,红烛映着榻间起伏的人影,久久未息……

294:一人千面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4:一人千面翌日。

纪泓烨起得甚早,今日是十五,他要上早朝。纳兰锦绣本来是迷迷糊糊的,但心里还惦记着今日要去纪泓炆府上。想着是第一次上门,应该准备充足才是,她就勉强睁开眼,拥着薄被,坐了起来。

纪泓烨正由吉祥伺候着穿朝服,见她醒了,他淡声道:“剩下的我来,你先下去吧。”

吉祥看了一眼刚坐起来的夫人,细细弱弱的。她有些心疼,三爷昨晚那么晚了要热水,做了什么不言而喻。她本想看看夫人,却连伺候沐浴都是三爷亲自做的,想必情况比较惨烈,夫人怕是路都不好走。

上次张嬷嬷说夫人年纪小,一定要注意尺度,不然容易受伤,也不知三爷听没听进去。她叹息一声,想着今天一定要去找张嬷嬷,让她说说三爷,。心中百转千回,本人还是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纪泓烨整理好朝服,凑近床榻边,把她揽到胸前,轻啄了啄她的额头,柔声道:“怎么不睡了?”

“我今日想去大哥府上拜访一下嫂夫人。”

“怎么想去他府上了?”

纳兰锦绣决定事情没搞清楚前,先不告诉他,等她见了纪泓炆的夫人后,回来再说。

“祖母昨日让我管家,我想着大哥哥虽然分了出去,但吃穿用度还是从府里拨过去的,所以想去看看。”

纪泓烨点头,摸了摸她的头顶,嘱咐:“大哥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父亲,人虽然木讷了些,但心肠不坏。至于嫂夫人应该是不大好打交道,你相处了便知。给他们的银子,虽是走的府里的账,但大哥跟着父亲天南海北的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也是他应得的。嫂夫人可能会要的多一些,只要她不是狮子大开口,你就不要在银钱上计较。”

“我以为你只知道公事和读书,不曾想你连内宅的这些事都知道,还知道嫂夫人的为人。”

“这些事不难,只要肯用点心,心里便有数了。”

纳兰锦绣又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真的困。纪泓烨把她按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柔和地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你先睡一会儿,醒来再说。”

“真的不能再睡了。”纳兰锦绣现在急于搞清楚,逐步食物中毒是不是因为白薯糕的缘故。

“听话。”

“祖母交代了任务,今天一定要处理好。”

纪泓烨看她眼睛下面的青印子,一阵心疼。昨晚他还以为她是害羞拒绝,不承想今日是真的有事,早知道就不拉着她胡闹了。他低声道:“什么事情这么当紧?下午再去可好?”

“当紧的。”纳兰锦绣起身,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道:“你去用早膳吧!我起来收拾妥当,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纪泓烨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没在说什么,转身出去了。纳兰锦绣迷糊着任由吉祥如意收拾,听说是要去拜会大嫂,两个丫头可是用心给她装扮了。等她迷糊够了,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无法接受:“妆容太艳了,怎么涂这么多粉?还有这是哪里来的口脂?”

“一般人这样,自然是艳俗的。而夫人本就生得明艳,这样才是相得益彰,好看的不得了呢。”如意就是觉得自家夫人生得俊俏,这样打扮下来就更好看了。

“去打水。”

“夫人……”

“我要洗脸。”纳兰锦绣的态度不容置疑,她是去探纪泓炆夫人的底,又不是去选美,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

最终在纳兰锦绣的坚持下,穿了件鹅黄色绣有莲纹图样的褙子,而头饰也只带了那支蝶恋花的簪子。徐锦笙的容颜过于明艳,若在装扮上再不知道收敛,早晚都会惹出祸事。

说真的,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上一世的容貌都不及她。之前是她年纪小,看起来就有些稚气未脱,如今五官长开了,之前的婴儿肥也不见了,模样看起来十足是清媚可人。

尤其是大婚之后,府里的厨子深谙养生之道,膳食可口营养。加之三哥处处宠着她,她心情也是极好,体内的气大抵是都被理顺了,整个人也就愈发光彩夺目。这幅长相,很有可能随着年纪增长,会越发娇媚。虽说三哥不可能护不住她,但尽量还是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罢。

纪泓炆住的地方离纪宅不远,门头挂的牌子上书着“炆蔓”二字,颇为俊秀。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大抵是和纪泓炆有关吧!门两边挂着灯笼,倒是纪家的标记,看起来和纪宅的一模一样。

门口守着的小厮,听了吉祥的话,恭敬的行礼,说:“三夫人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须臾时间那门卫就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纳兰锦绣想,那一定就是纪泓炆的夫人了,她之前在家宴上见过,只是没什么印象了。

“不知妹妹要来,我什么都没准备,倒显得失礼了。”纪泓炆的夫人笑着打招呼,十分亲近自然。

纳兰锦绣也笑着回复:“原就是我来的唐突,没有提前给嫂嫂拜帖,是我失礼才对。”

“妹妹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纪家的媳妇,说起来就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纳兰锦绣见她直接称呼自己妹妹,而不是弟妹,就知道她应该是个十分善交际的人,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往院里走,还不忘问:“还不知嫂嫂怎么称呼?”

“我姓姜,单名一个蔓字。”姜蔓略低头,有些羞涩地说:“只是嫁过来之后,除了夫君便没人再叫我的名了。”

纳兰锦绣也不太理解宁朝的风俗,要在女子之前冠以夫姓,像姜蔓这样的,就直接称之为“纪姜氏”。

她以前就曾问过阿娘,如此这般,若是兄弟二人娶的妻子是同一姓氏的,不是会有人分不清吗?那时候阿娘就嫌弃她,说她哪里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其实,就姜蔓来看,大概也不喜欢纪姜氏这个称呼,或者是所有女子都不喜欢。

“蔓字甚好,尤其是女子用。”

纳兰锦绣完全是夸赞她的话,谁知姜蔓却很是认真的问:“怎么说?”

纳兰锦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此时自己若是答不上来,不就是有奉承的嫌疑了吗?于是,她想了想,道:“蔓广则歧多,歧多则饶子。女子取这个字,可不就是多子多福的意思吗?”

姜蔓听了很开心,握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还是你们念书多的人说话好听,像我这样字也识不了几个的人,只知道这蔓字是野草的意思,还因此抱怨过父母,取名字的时候没上心,找个念过书的来取。”

“我念的书也不多。”纳兰锦绣违心说道。不过也不能说是违心,她看的书除了医书外,大抵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就连四书五经她都不好好看,不然三哥也不会把它们写成字帖,让她来描了。

姜蔓看着她,道:“三弟可是少年探花,又是文渊阁的阁老,你同他青梅竹马,就是耳濡目染,也一定读了不少书。”

“三哥读的书多,意义又深,我也是不懂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厅上。姜蔓让人上茶,随着茶水摆上来的,还有几样茶点。纳兰锦绣留心看了一下,独独没有祖母吃的白薯糕。她状似无意的喝了口茶,夸赞道:“茶泡得甚好,武夷肉桂就该是这个味道。”

姜蔓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她有些阴阳怪气儿的说:“府里泡茶的是夫君去年纳的妾室,名唤如兰,妹妹若是喜欢她泡的茶,不如我就叫她过来伺候。”

纳兰锦绣也没承想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然就戳到了这个点上。她悻悻的挥手拒绝,面皮上扔挂着笑。

“如兰是茶行的卖茶女,除了会泡茶以外,也没其他的本事。不过我听妹妹刚刚说,这茶是武夷肉桂,而她偏偏说叫扣冰,想来对茶也不是极懂。”

纳兰锦绣心虚的喝了口茶,心里却已明了。这如兰一定是个极懂茶且爱茶的人,一些文雅茶客,会给茶取名字。就像有人把武夷肉桂叫做扣冰,也有人把它取名为正语。这全是个人的喜好,与茶本身并无关系。

“也不知这个茶家女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就是把夫君给迷住了,怎么的都要让她进府。我看她一身的狐媚子像,怕是个福浅的,再拖累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

姜蔓这话说的既尖酸又刻薄,纳兰锦绣不喜欢听,但也不得不忍着。她低头又喝了口茶,笑道:“我看府里的牌匾,写的就是大哥哥的名和嫂嫂的名,可见大哥哥对嫂嫂情深意重。”

听了她这话姜蔓神色缓和了不少,又变成了那副小女人的羞涩模样:“那都是以前了,现下他才不肯这么写了。”

纳兰锦绣终于理解三哥早上说到嫂夫人的时候,为什么是那样的语气。这人这么一会儿就变幻了一次,所谓一人千面,大概就是如此了。

295:可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5:可疑纳兰锦绣看着姜蔓,笑得甜甜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我昨日在祖母那里吃了一块白薯糕,甚是可口。祖母说是你的小厨房做的,我就冒昧来讨一些,顺便想让我的厨娘学习一下,不知嫂嫂可否割爱?”

姜蔓的神色有一瞬间不正常,但真的是只有一瞬,若不是纳兰锦绣就正坐在她对面打量她的神情,怕是就错过了。那一瞬间的表情不太好说是什么,像是恐惧,又像是释然,更像是飘忽……总之就是太可疑了。

“不是我不肯教,而是白薯这种东西,不是和金陵的土壤。我带了专门种植白薯的人,也没养活多少,没有原料,这白薯糕再好吃,却也是做不成的。”

“我懂药材种植,嫂嫂不如带我去看看,也许加几味药就能让白薯长得好了。”纳兰锦绣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只要这次错过了,下次便不好提起了。如若太刻意,一定会让姜蔓生出防备之心。

姜蔓显然不想带她去看,但一时又想不到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她,就一时愣在原地。

纳兰锦绣把茶盏放到木桌上,站起身子,像是看不懂她的纠结,急切的说:“嫂嫂快带我去看看吧。”

姜蔓想着不过是去看一些白薯,量她小小年纪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就带她去了。谁知人家可不是来看红花热闹的,见她带她看的是秧苗,又吵着要去看果子。

“妹妹有所不知,白薯的果子是埋在地下的,出来之后都需要用泥包裹着才能保存,实在是脏得很,恐污了妹妹的眼。”

“我这次来主要就是要讨些白薯回去,莫不是嫂嫂真的舍不得?”一副十分委屈可惜的样子。

姜蔓是个心硬的人,本可以不理会。但她知道,整个纪府现在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她。谁不知她这位嫡长媳,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老太太宠着,又是亲上加亲,在纪府的后院,可谓是风头无两了。而且,人家的夫君可是宝贝得紧,千里迢迢求娶回来的。

姜蔓越想越觉得不服气,若是她夫君不是庶出,以她的手段和心思,这纪府的后院早就让她把在手里了,哪里还有这个黄毛丫头的份儿?如今她要受制于人,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可真是憋屈极了。

说到底还是她的男人不争气,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那么多年,除了这一处宅子,还有几家田庄外,竟也没落下什么。他们大婚分出来后,本也得了一些东西,只不过他夫君不善经营,最后赔进去了。现在可好,钱袋子还捏在人家手上,她能不看人家脸色么?

“嫂嫂这么久不回复,看样子是真有难处,既是如此,我就不夺人所好了,这也就告辞了。”纳兰锦绣站起身,觉着自己不给她一记猛料,这姜蔓指不定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果然,姜蔓一见她要走,顿时就着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妹妹说哪里的话,我这就带你去看,不要说几棵白薯了,你就是都要去了,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纳兰锦绣跟在她身后,进了地窖。地窖不大,空气里略有潮湿,只存放着一些白薯。那些白薯也正如姜蔓所说,外面都用泥巴包裹着。

“产下来的都在这里了,妹妹想要多少,尽管拿就是了。”

纳兰锦绣用眼神示意吉祥,跟在吉祥身后的丫头会意,收拾了一些带走。一行人刚出了地窖,姜蔓就对纳兰锦绣说:“因为苏姨娘出了事,我们院里这个月的银钱都没给呢。”

“想来是帐方那边疏忽了,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尽快给嫂嫂送来。”

姜蔓拉着她的手,小声说:“不是我说,妾室就是上不得台面,你说咱们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让苏姨娘掌着,最后怎么样,她自己先出事了吧!而且她为人尖酸刻薄,你说我们这一院子的人,每个月都要不少银子,可她就没一次给体统的。”

纳兰锦绣又想,她三哥果然是通神了,连姜蔓会狮子大开口都能猜到。她顺着她的话,问:“那嫂嫂这府里一个月要开销多少?”

“我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好歹也得上千两。”

上千两?纳兰锦绣真想问问她,一开口就这么多,银子若是来得这么容易,就只能去抢了!三哥贵为朝廷二品大员,他们院子里的开销也不过百两。

姜蔓见她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要的有点多了。可她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年纪这么小的管家人,应该是最好糊弄的。

“我们院子里的人多,开销自然也大,从我嫁过来开始,就一直用嫁妆补亏空。如今嫁妆都被败了个七七八八,我也属实是没法子了。”姜蔓越说越伤心,拿着手帕不停的擦拭眼泪。

纳兰锦绣呆了,她真不知纪宅后院的这些女人,一个个为什么那么会哭?眼泪就像是准备好的,随叫随到。

她一时有点儿无奈,忽的想起往常她哭的时候,三哥是否也是这般束手无策的?她现在后悔了,早上的时候没有问问三哥,什么叫狮子大开口。如今姜蔓每个月要上千两银子,能不能算?

姜蔓见自己把她唬住了,就哭得更厉害了,心里暗道:到底是年纪小,比起苏姨娘那个狐狸精,确实好对付多了。如果捧着她,把她哄高兴了,有可能就能讨到更多银子。

纳兰锦绣要取到白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没有必要再继续逗留下去,而且被姜蔓缠上,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不顾姜蔓的挽留,一路逃也似的回去,路上也觉得自己实在狼狈,不跑也没法子了。

她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想着从自己嫁过来,也没有省心的时候。先是一入府就有苏姨娘派给的美婢,然后又是薛纪氏婆媳上门,张姨娘被冤,现下祖母又食物中毒……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烦躁的揉着额头,马车骤然停了。她不解,正要掀开车帘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就见吉祥眉开眼笑的对她说:“夫人,是三爷的车。”

“三哥的车怎么会在这里?”

纳兰锦绣话音刚落,纪泓烨已经出现在马车前。他向她伸出手,她自然而然的由他牵着下了车,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过来接你。”纪泓烨淡声道,仿佛他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纳兰锦绣的心,自然是甜的。她两手揽住他的手臂,半仰着脸颊,娇俏地问:“今日怎么这般早回来?”

“事情处理完了。”他神色依然浅淡。

纳兰锦绣不知他今日在朝堂上彻底搬倒了李善成一党。旁人都说他好手段,兵不血刃就料理了大宁的内阁首辅。

只有他本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连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元松牧,先后都遭到了三次刺杀,更遑论是他?虽然是险象环生,但一切都在他的计划掌控之中。单单是北冥余孽这一条,就足以要了李善成的命。

圣上也不是不知,李善成自己任首辅之后,所行之事没有一点是为国为民。可为了多方考量牵制,还是一直纵容着他结党营私。如今朝中众多官员被他收买,若是再不出手,怕是就要动摇国本了。

要说这李善成心机真是极重,他多年来找人搜罗了众朝廷要员的秘密,让他们不得不助他谋事,顺利做到首辅之位。可一个以复仇为己任的首辅,又能做出什么功绩?大部分都是以权谋私。

李善成被锒铛入狱的那一刻,有多少人暗中叫好,又有多少人胆战心惊?纪泓烨在暗中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发觉自己也扼到了那些人的咽喉。

他刚从刑部大牢出来,李善成被关在那里,等待三司会审的最终结果。他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唯一遗憾的就是暴露太早,没能能颠覆大宁,为惨死的北冥族人报仇。

“我死了,你就可以做首辅了,站在风口浪尖上,夜晚连觉都睡不好,枕头底下都要放一把防身的匕首。”李善成看着他,眼中没有恨意,只是浓浓的讥讽,甚至还有解脱。

“怕是要李大人失望了,圣上已经下旨,侯博文侯大人为首辅,而我,为次辅。”

“侯博文那把老骨头,还能熬多久?内阁早晚都是你的天下。你费尽心机,不过就是想要这样一个局面罢了。不要把自己看得多高贵,到了首辅的位置,你会变得同我一样。”

“你错了,大宁朝廷上下都应是大宁人的。”

李善成看他的眼神特别讽刺,他大笑着说:“哈哈哈,没想到和我斗了这么久的书生,竟然如此单纯。人本性都是贪婪的,你想要的天下清明,你觉得可能吗?”

纪泓烨整理着袍角,语气坚定:“正是因为天下人做不到,所以才要从中选优,入朝做官。只要为官者身正清明,那必然就会天下清明!”

296:失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6:失火“三哥,你怎么了?”纳兰锦绣见纪泓烨不知想什么出神了,忍不住摇晃着他的手臂问。

纪泓烨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入掌心握着,温和的笑了一下:“没什么。”

“对了,广兰姑母送来了帖子,说她要做寿,想请我过去。”纳兰锦绣忽然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张请帖,真是让她十分头疼。

纪泓烨也蹙了眉:“薛家人那日不是说要让她去祠堂礼佛吗?”

“是,只不过也不知广兰姑母用了什么手段,据说是没几日就被从祠堂放出来了。”

“薛常的夫人呢?”纪泓烨对吴雅凝记忆深刻,他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扣那么个帽子,能不记住了么!

“吴雅凝没被放出来了,薛家总要顾忌着你。”

“罢了,以后还是同他们少来往。”

“可她找祖母了。”

“那就同祖母说一声,让她安顿个人过去,你备份厚礼!”

纳兰锦绣耸拉着脑袋,无奈:“你想到的这个,广兰姑母也想到了。她给祖母下帖子的时候说,要我这个二品诰命去给她作寿,好让她面上有光,你说我现在是不是不去都不行了?”

纪泓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看样子是不行了。”

“我不想去。”

“那你就装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纳兰锦绣正被他拉着上马车,脚下一软,差点掉了下去。还好纪泓烨反应敏捷,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硬是把她拉了回来。

她进了车厢,靠在榻上,万分无奈的说:“广兰姑母嘴巴上的功夫,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我怕她会说我恃宠生娇,进而影响到你的名声。”

纪泓烨动手整理车厢柜子里的东西,她最近往他这暗格也塞了不少东西,他要把用不到的拿下去。听了她的话,也没发表意见,只语气清淡的说:“我的名声也不是朝夕挣下来的,你大可不必考虑那么多,自己决定。”

纳兰锦绣确实已经决定要去了,三哥如今身居高位,不少旁支的亲戚都想攀附。她若一味不同人往来,难免最后会被人诋毁,继而牵连到三哥。

她想着自己就去吃一顿席,到那里少说话,尽量不和谁有牵扯,也不得罪人就可以了。她想的如此简单,却不知这顿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薛府人丁稀薄,而且渐有没落的态势,如今能被人叫上名来的,也就只有薛常一个。所以,当薛常的夫人吴雅凝没出现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问到了。

薛纪氏脸上堆着笑:“她给我操劳过寿的事儿,把自己累病了,我让她好好将养,不用出来伺候了。”

于是众人又赞叹薛纪氏性格柔善,对待媳妇也能如此宽厚。纳兰锦绣心里却清楚,吴雅凝妇德有失被关在祠堂礼佛的事,看样子是被薛家瞒得死死的。

她和三哥本也没打算把薛纪氏怎么样,而且她已经吃到了苦头,想来以后也会有所收敛。只要吴雅凝不被放出来,应该也生不出什么事来,他们两家就维持着面上关系就可以了。好歹,薛纪氏把祖母哄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席只吃了一半,屋外便起了火。这时吃席的人才发现,屋外被人倒了桐油,又燃了几把火,火势烧得正旺,想出去都难。

“这,这是要把我们烧死吗?”吉祥如意左右护在纳兰锦绣身旁,发现屋里浓烟重重,有些害怕。

纳兰锦绣让她们用茶水把衣袖打湿,然后堵住口鼻,不然肯定还没被烧死,就先被烟呛死了。众人看她们那么做,也开始争先抢茶水,人多水少,就有人动起手来。

打斗需要力气,还需要不停呼吸,最后就是动手的人咳声一片,奄奄一息。纳兰锦绣虽是大夫,但她也清楚,人性如此,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时门外传来众多杂乱的脚步声,不停的有人大喊走水了,看样子薛府的人已经发现这里着火了,正在组织人救火。屋外的水一桶一桶浇上来,可火势依然凶猛,有房梁开始掉落,没躲开的人被砸在下面,痛苦挣扎。

吉祥如意哪见过这种场景,慌得不知该怎么办。纳兰锦绣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呼吸不顺,她掩住口鼻,看向周围,火势这么大想出去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外面能有人来救。重活一世,她才刚刚得到幸福,她不舍得离开三哥,不舍得死。

“夫人!夫人!听得到我说话吗?”门外有人大喊,纳兰锦绣听出是叶丙的声音。

吉祥知道她现在也呼吸困难,就努力冲着门外大喊:“叶护卫,夫人在。”

然后外面沉寂了一下,叶丙又高声喊:“保护好夫人,尽量往门口移动,我现在进去救你们。”

吉祥喊完以后就剧烈的咳了起来,周身力气似被抽光,靠着纳兰锦绣和如意的扶持才勉强能站住。纳兰锦绣带着她们两个尽量往门口走,门口火势最大,房梁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但只能搏一搏了。

叶丙和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头上顶着浇湿了的棉被进来,然后把人包好,冲了出去。

纳兰锦绣感觉棉被捂着自己透不过气,好像马上就要被烤死的感觉。她被棉被包裹着尚且如此,那抱着她的叶丙不是要被火烧坏了吗?还有吉祥如意那两个丫头,不知道有没有事?

然后,她的意识就不清楚了……

薛家的火势很大,惊动了城里的巡防营。巡防营一有动静,刑部那里就知道了。龙义一听说是薛家,仔细盘问发现就是早晨夫人去庆寿的那家,就把消息告诉了纪泓烨。

纪泓烨正在和元松牧探讨新修法案的事,就见龙义步伐有些慌张地进来。

元松牧看了他一眼,眉眼含笑:“龙义,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难不成是身后有鬼追你啊!”见龙义不理他,他也不生气,仍是笑眯眯的说:“慌什么慌,万事都有你家大人顶着。”

龙义可没心思跟他寒暄,两手微拱,冲他行了个礼,就又快步走到纪泓烨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纪泓烨本来温和从容的眼乍然一瞪,随即又收缩回去,他起身道:“你现在速去巡防营,让他们加派人手,无论如何都要即刻把火灭掉。”

龙义领命出去,又被他叫住:“巡防营人手不足,你派人去军部,让他们派些人下去协同。”

元松牧眉毛一挑,心中暗道:军部的人什么时候要负责灭火了?看样子纪大人是着急了,能见他失态一回,可真是不容易。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谁家的府邸起了火?”

纪泓烨心里也慌了,阿锦还在薛家,若是有了损伤,叫他如何是好?他没回复元松牧,只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改日再商讨。”

然后急匆匆的出门,让人备车去了。

元松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不知这主仆二人是怎么了,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了啊!

纪小白刚打了套拳,本来还懒洋洋的,一见龙义急匆匆的出来,正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就见他快马加鞭的走了。

他愣在原地,还没做别的反应,就见纪泓烨又出来了,和刚才龙义虎虎生风的模样一样。若不是他心里敬畏主子,真是忍不住想问一句:“你和龙义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是火上房了吗?”

当然,他不敢。

听了纪泓烨吩咐,只能跑马厩处出牵了两匹快马来。这一天,有不少人看见,素来沉稳从容的纪阁老在街上策马狂奔。

第二日朝里还有几位元老面圣,说纪泓烨身为内阁阁老,竟然带着属下在街道上策马狂奔,来往行人商户无数,有不少被他冲撞。这种行为实在是给百姓造成困扰,有损朝臣形象,一定要严惩不贷。

当时纪泓烨不在朝上,据说是他夫人在大火中受到了惊吓,昏迷不醒,他在身旁陪着。这理由一出来,满堂哗然,斥责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天地君亲师,纪大人的夫人怎么就如此娇贵?因为她卧病在床,他竟连早朝都不上。如此不忠不孝,分不清主次的行为,当罚!重罚!”

“古有云,红颜祸水。不重公事,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女人身上,不是什么好势头。”

“文武百官哪一位家里不是娇妻美妾成群,今日这个病了,不来上朝,明日那个病了,不办公。若真是人人都效仿于他,岂不是要乱套了?”

彭景是武将,性子最为暴烈,看着他们一个个吐沫横飞的诋毁纪泓烨,忍不住道:“纪大人没有三妻四妾,就这么一个夫人。”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那个说妻妾成群的反驳道。

“那可不尽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像从大人一样,把过多精力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彭景直言。

“你……你……”

彭景正要再说几句实话,就见元松牧对他摇头示意。现下才算明白,昨日纪泓烨着急成那样是为哪般。他有些想笑,果然是年轻人啊!

297:朝堂论礼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7:朝堂论礼孙文杰看他们一个个神色各异,想着那群倚老卖老的东西,他若是不出去,彭景还不被人虐死!反正打嘴架什么的他最在行了。

他出列,上前两步,态度恭敬地道:“禀圣上,昨日那场大火,死伤不少,当事人害怕惊慌也在情理之中。为妻者,以夫为天,这个时候需要安抚关爱,这天自然不能塌了。臣认为纪大人的行为不是不忠不孝,更不是不重公事,相反的,这应该是重情重义。”

孙文杰是个招黑的体质,他一开口,众人就把矛头转向了他,其中不乏一些他惧内的言论,还有人搬出了他夫人焚书的典故。

孙文杰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言语犀利:“民间有句俗话,说狼不叼了谁的孩子,谁不心疼。今日这场景似乎就很像,试问众位大人,若是贵府中失火,妻妾女儿死里逃生,难道你们就不会觉得欣喜吗?还是说烧死了便烧死了,反正都是红颜祸水,早死早干净。”

他这话说的可是够刺激,几个老头子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有的手都发了抖,直呼:“如此不留口德,实在是闻所未闻,求圣上严惩。”

永隆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文武百官,对于他们之间的争执,似乎没有出言制止的意思。

孙文杰见圣上没有指责的意思,又继续说道:“而且微臣觉得,红颜不该是祸水,而应该是知己。众大人之所以说是祸水,无疑就是因为女人而耽误了公事。可耽误公事的是男子,与女人有什么关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微臣虽是男子,却也觉得祸水这顶帽子,对女人来说实属无辜。圣上有三宫六院,其中不乏圣宠优渥的。皇后娘娘生辰,宫灯三日不灭,普天同庆;柳贵妃有孕,千万僧侣共同祈福。

若女子真为祸水,我们大宁朝又怎么会国泰民安?正是因为圣上之宠爱,皇后与贵妃娘娘才能做六宫之表率,家和则国泰,国泰则民安,百姓安居,我大宁才能千秋万代!”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永隆帝本就看不惯礼部那些人,时常因为他宠爱柳贵妃,而指责于他。即便他贵为天子,也是个普通男人,哪里没有个情有所衷的?

那些老臣见圣上的反应晦暗难明,忍不住又是好一通肺腑之言。胜利的旗帜,有一瞬间倒向了他们,但真的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因为孙文杰又开口了,他的辩能除了纪泓烨外,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当下引经据典和众多礼部大臣,好好的过了一番嘴瘾。平常见他们一个个刻板得要命,不是这个失礼,就是那个冒犯,如今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是痛快。

之后,圣上未提降责失礼之事,明显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那些礼部老臣再是古板,也不敢公然违逆圣意。这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瑾园,她穿着雪白的中衣,躺在床榻上。如意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兴奋的低喊了一声:“夫人,您终于醒了。”

纳兰锦绣坐起身,问:“你和吉祥都没事吧!”

“奴婢没事,吉祥姐姐受了一点轻伤,我让她养着呢。”

“叶丙他们几个呢。”

“叶护卫他们都伤的不轻,好在三爷派给您的护卫都身手极好,咱们才能死里逃生。对了,良山的手臂也受伤了,他在门口接应的时候,替叶护卫和您挡了一块掉下来的木头。”

纳兰锦绣一听更坐不住了,良山是个命苦的,在这里又无亲无故,如今受了伤,还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照顾?她作势要下床,想去看看他们伤得怎么样了。

如意当然是不让她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这时候纪泓烨进门了,他手里拿着两个做工精致考究的小盒子,见了她的动作,大步走到床前,淡声道:“你才刚醒,不要乱动,好好回床上躺着去。”

“我没事,我想去看看他们伤的怎么样了。”

纪泓烨把她按回床上,“苏大夫已经亲自诊治过了,都是一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我还是去看一眼吧,当时火势实在太大了,叶丙把棉被给了我,我真怕会把他烧坏。”

“不怕,他们都没事,守护你是他们的任务,如果你过去,他们养伤反而还不自在。再者说看看你自己的脚,还有你的头发,这副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纳兰锦绣这才发觉右脚有点痛,她看见上面缠着雪白的纱布,想动手解开看一下伤口,被纪泓烨制止了,他叹息一声,缓缓道:“是被火烤伤的,起了一些水泡,按照苏大夫的嘱咐,已经给你挑破上了药。这是刚弄好的,你不要再乱动了。”

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烫伤应该也不严重,听了他的话就放弃了。又想到他说自己的头发,她伸手摸了摸头顶,发现头发还在,心里一阵放松。

纪泓烨在床榻边坐下,动手把她的衣袖卷了起来。纳兰锦绣看到自己手臂上面,零星的有一些水泡,个头不大,应该是火星子溅在上面落下的。他低头给她上药,动作十分轻柔。

“三哥可知道,薛家为什么会起火,而且火一起就来势汹汹的。”

纪泓烨把药上完,又把衣袖给她放下来,淡声道:“是吴雅凝放的火。”

纳兰锦绣蹙眉,不解地道:“薛家人把吴雅凝关起来,让她吃斋念佛,这在金陵也算不得什么惩罚。一些人家的女子犯了错误,不经官府的话,大概都会这么处理,不就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么?咱们府里的苏姨娘不也是这般么?为何吴雅凝就要烧死那么多人?”

“据薛家的下人讲,吴雅凝被关起来以后也是安分守己的,她也许想着自己好好表现,哪一日就会被放出来。可广兰姑母暗地里怂恿薛常休妻,并且已经在给他看人家,想来是被吴雅凝知道了,所以伺机报复。”

“即便他对薛家人有怨恨,也不应该让那么多人为她陪葬,火烧成那样,伤亡情况如何?”

“死伤不少,这案子已经由金陵府尹移交到刑部了。”

移交到刑部?那不就是由三哥主管么?她担忧的看着他道:“三哥,广兰姑母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来找你?”

“不会了。”纪泓烨淡声道:“她死了,火扑灭人能冲进去的时候,已经被呛死了。”

纳兰锦绣心里不太舒服,她真没想到吴雅凝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险,若不是叶丙他们伸手好,又舍身相救,只怕她也死在里面了。

纪泓烨知道她在后怕,他又何尝不是呢?一路过去,他什么都顾不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着,一阵阵疼痛焦灼。他知道叶丙他们一定会拼命护住她,但仍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当时他想到的都是她不愿意去,是怕给他添了麻烦,她才去的。他当时若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什么都不用在意,尽管由着性子就可以,也许她就不会去参加这场宴会。

等他赶到的时候,叶丙已经把她带了出来。他看她昏迷着,身上有些轻伤,总归是无性命之忧,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心才算是回到了身体里。那时军部和巡防营的人都已经就位,按部就班的灭火,他就带她回了瑾园。

一路上他抱着她,心里想的是:以后决计不让她违着心意做事,她既然嫁给了他,他怎么就不能事事由着她?有他在,哪个人还能强迫得了她?

纳兰锦绣见纪泓烨面色凝重,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小声道:“因果循环,广兰姑母和吴雅凝都不是什么善人,这个结果可能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其他受牵连的人,也不知他们的家人会怎么难过。”

纪泓烨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柔和地说:“我不知别人会怎样,只知道我是被你吓坏了。”

纳兰锦绣在他怀里仰头:“三哥也会害怕吗?”

在她心里,三哥表面看似温和,内心却十分强大。他似乎不疾不徐、平平静静的就可以解决任何事,她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可以让他感到害怕的。

纪泓烨低头,看着小姑娘干净清澈的瞳孔,低声道:“阿锦,你要记得,我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害怕失去。”

“原来三哥同我一样啊。”纳兰锦绣说完就笑了,她抬头亲了亲他的下颌,俏生生地说:“奖励你的。”

“你这就缺点诚意了。”纪泓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纳兰锦绣从他身上下来,跪在他跟前,这样才能勉强和他保持平视。然后,她凑过去亲他的唇,缓缓地亲,像往常他亲她的时候一样。

唇上的感觉很柔软,像是羽毛轻轻划过,带来浅浅的湿润,勾得人想要更多。纪泓烨忍无可忍,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含住她的唇,更深的纠缠下去……

298:姜蔓吐口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8:姜蔓吐口纳兰锦绣因为脚上有伤,在床上将养了两日。这期间,瑾园一直闭门谢客,拒绝所有人探视,她也乐得清闲。直到脚上的伤完全不碍事了,白薯也生了芽,她发现白薯芽里有毒,才准备再去姜蔓那探探口风。

“吉祥,给我梳妆,我要出门。”

吉祥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着过来,犹犹豫豫的说:“您还是在家再养些日子吧。”

“我要去大哥哥府上拜会嫂嫂,你快点给我收拾。”

纳兰锦绣说着话已经坐到了妆台前,吉祥磨蹭了半天才动手给她拆头发。纳兰锦绣看她的神色不对,自己动手把挽着的发髻拆开,顿时傻眼了。

卷曲的一坨是什么东西?她的头发?她捧到手心里仔细看,长度还不及原来的一半,而且明显是被火碰到了,都卷了起来。这两日因为她手臂上和脚上都有伤,不能碰水,她就忍着没沐浴,所以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头发成了这样。

“您别伤心,过两个月就长起来了。”吉祥在一旁安慰她。

纳兰锦绣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头发?她精心护理,把头发养的那么好,如今一把火,就变成了这样,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她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怕被别人看到会笑话她。

纪泓烨晨练回来就见她捧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了然一笑,凑到她跟前:“今日怎么想起来梳头发了?”

“我本来要沐浴梳妆的,结果就发现头发变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醒来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了吗?”

纳兰锦绣蹙眉,动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任性地说:“你就那么一提,我以为没事呢,那后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这样怎么出门,丑死了!”

纪泓烨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吉祥道:“给我拿剪刀来。”

纳兰锦绣满脸戒备的看着他:“你要作甚?”

“我给你剪一下。”

“我不要!”纳兰锦绣摇头拒绝:“这已经很短了,你再剪的话就不能看了。”

“你以为现在还能看?”纪泓烨满脸嫌弃。

纳兰锦绣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很受伤,她觉得三哥这是嫌弃她了,只能认命的由着他剪。心里自暴自弃的想:反正已经丑成这样了,也不介意更丑一点。

“我觉得我的技术应该还可以,所以你不用这样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纪泓烨细致的给她把卷曲起来的头发剪掉,然后,她的头发就只剩下到肩头那么个长度。纳兰锦绣看都不想看镜子里的自己,耸拉着脑袋,模样有点儿可怜。

“去沐浴,碎头发会扎人。”

纪泓烨牵着她的手到净房,吉祥如意敛声屏气的伺候,就怕一个不小心让她更不开心。

她的头发本来是极好的,现下虽然变短了,但依然乌黑柔亮,像极了上好的绸缎。吉祥手巧,给她梳了一个鬏髻,虽不如往常那个高髻显得华贵,倒也很灵秀。

“您看,是不是也挺美的。”如意在一旁得意洋洋。

“还行,就是发饰用的有些多,怪重的。”

“我都是挑轻的给您用的,那些纯金制的,还有银质鎏金的,要比现在的这几个还重。不过比这个效果好,要不咱们试试?”吉祥摆弄着她装匣里的东西,一个个爱不释手。

“不用了,我过会要出门,还没用早膳呢。”

纪泓烨正在一旁看书,本就是等她用早膳等的无聊,听到她这话,就把书放到一旁,问道:“要去哪?”

“去拜会大嫂嫂。”纳兰锦绣说完想起,今天是他休沐的日子,他大概是想陪陪她吧!

“去那做什么?”

纳兰锦绣转头对吉祥如意说:“你们先去传膳。”

等两人退了出去,她才又道:“祖母这阵子身子不好,我发现她是食物中毒,是因为吃了大嫂嫂送的白薯糕。”

纪泓烨的神色豁然严肃起来:“可能确定?”

“确定。我把白薯芽的汁水放在食物里,给小老鼠食了,果然发现中毒。我测试了它的毒性,祖母的状况,一定是中了此毒。”

“于祖母的身子可是有损?”

“好好调理,应该是无碍。我已经给祖母开了药,并且让她不要再吃白薯糕。大嫂嫂差人送去,她只收了偷偷倒掉,不会让别人察觉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探一探大嫂的口风,看看能不能确定,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纪泓烨沉默了一会,道:“用过早膳后,先去一趟祖母那。”

“嗯?”

“不是想确定纪姜氏是不是故意的么,我同你一起去。”

纳兰锦绣本以为三哥是知道祖母中毒的事担忧,所以过去看一看。却不成想他竟是带了护卫,把纪府各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进不出。

府里的人还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人心惶惶,就连纪尧都派人过来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要做什么?纪泓烨这时候没有过多解释,只让问话的人传话给父亲,稍安勿躁。

在去“炆蔓”的路上,纳兰锦绣才问出心中疑惑:“三哥,你这么做是何意?”

“纪姜氏虽然算精明的,但她绝对不敢对祖母出手。如果投毒真是有意的,那一定是后院有人怂恿她,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所以才把她们都看守起来。”

“三哥是怕走漏了风声?”

“嗯,我怕院子里会有人给纪姜氏带出来消息,那我们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

“你想怎么做?”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道:“你只管跟在我身边,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怕就是了。”

纳兰锦绣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自见到姜蔓后,除了一开始的打招呼,她都没说话。

姜蔓还奇怪,她夫君这位贵为阁老的三弟,可是不常见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然会主动上门,而且还选了夫君不在府上的时候,难不成是专门来拜访她这位嫂嫂的?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姜蔓带着怀疑把两人请进屋内,正要招人上茶,就见纪泓烨冷声对她说:“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丫头婆子们更是狐疑,虽然知道三爷身份尊贵,但这毕竟不是在他的府邸,他有什么资格指使他们?况且他对夫人说话的语气,就如同是对奴婢说话。

姜蔓也愣住了,她虽和纪泓烨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个读书人,性子最是温和。今天这是怎么了?上门来难道是找她麻烦的?莫不是那日她对他夫人要银子太多了?不过是上千两银子,也不至于让他亲自上门罢。

“让他们都出去,你还要我说几遍?”纪泓烨的声线比往常低了几度,听起来阴森瘆人。

纳兰锦绣还不曾见过三哥这样,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想必这刑部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明明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如今都变得这般冷冽了。

纪泓烨哪里会想到自己是在给别人立威,结果可能吓到了自己的小妻子,他借故整理衣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纳兰锦绣瞬间回神,见姜蔓还没让侍女们下去,就清了清嗓子,温和地道:“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事情要问嫂嫂,我想嫂嫂也不希望别人听见,所以还是请他们出去吧!”

姜蔓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把侍女们打发下去,又觉得自己所做之事那般严密,不应该会被发现。她本想故作凶悍把他们赶出去,奈何对着纪泓烨根本就不敢,只好陪着笑脸说:“不知你们找嫂嫂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给我祖母下毒一事,真的以为不会被发现吗?”

纪泓烨此话一出,姜蔓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仍强作镇定,牵强的笑着说:“三弟说哪里的话,我听不懂。”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本是想,在府里就把这事情解决了,但你若一味抵赖,就同我去刑部说吧!”

姜蔓再是聪慧机敏,到底也是个后宅妇人,没见过大场面,一听说要去刑部,顿时慌了手脚。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轻颤着道:“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泓烨淡然一笑,说:“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只能让人带你走了。”他起身,站在门口,声音平缓:“路金城,把人带走。”

这时候进来几个侍卫,一字排开,把姜蔓围了个严严实实。姜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护院小厮和人家的侍卫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她看着侍卫腰间的佩刀,一阵阵眼晕,靠着桌子才能勉强立住脚。

“你不要让他们抓我,我说,我说。”姜蔓慢慢的移动身子,又坐回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哑着嗓子说:“我给老太太的白薯糕里,含有剧毒。”

“可是白薯放置久了生出的芽?”

姜蔓一见纳兰锦绣连这个知道了,更是对他们知道了真相深信不疑。顾而没有再做隐瞒,把自己下毒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

299:三哥被罚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299:三哥被罚姜蔓深知纪泓炆不成器,所以当时的陪嫁还有纪府给的田庄铺子,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给打理。她本来也是信得过那几个人,谁知他们中饱私囊,竟是把她的东西都盗光了。

这样一来,府里的所有开支,就都要依靠纪家那里。原本老太太主中馈,对他们还是挺宽厚的,银钱物品都给的多,除了日常开销外还能剩下不少。

可后来不知怎的,就让苏姨娘管了,苏姨娘表面上看着宽厚,实则特别尖酸刻薄,没少克扣了他们东西。她知道纪府肯接济自己已经是不错了,只好忍着,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他在苏姨娘那吃了冷言冷语出来,碰上了秦姨娘。秦姨娘本身是个清冷的性子,不常与人往来,那日却非要拉着她,一起说话。

拉苏姨娘下马是秦姨娘的第一步,让纪老太太卧床不起是第二步,至于她接下来是什么计划,姜蔓却是不知道的。

“你帮她毒害祖母,她可许给了你什么好处?”纪泓烨冷声问。

“她说苏姨娘倒了,老太太必然会找另外的人当家,府里人人都知道,一定会是三夫人。我同她没有来往,她肯定也不会宽厚待我,所以只有让老太太主不了事,秦姨娘才能当家。她说以后每个月给我白银万两,只要我肯给老太太下毒。”

“白银万两?”纪泓烨反问,“你们真当我纪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姜蔓此时已经不想要银子了,她只想能全身而退。见纪泓烨那副冷冽样子,肯定是说不通了,就转向纳兰锦绣,央求着说:“妹妹,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着了秦姨娘的道。我其实并不想害老太太,我求求你,好好同三弟说说,让他放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

纳兰锦绣早就知道人心险恶,也明白人都有贪婪之心,但为了银钱去害人性命,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她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因为生命不能重来。

“鬼迷心窍就可以让你害人了,就连你自己都知道,祖母待你宽厚,而你还是对她下手了。我帮不了你,也不可能帮你。”

“我没想害死老太太,我只是想让她不能主事,所以给的量不大。”姜蔓到现在还一脸无辜。

纪泓烨面色一如往常,冷声道:“你给的剂量虽然不大,但你要知道祖母年纪大了,根本就承受不起。而且但凡生了这种心思,就罪不可恕。”

姜蔓还想再说什么,就见纪泓烨身后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来就把她绑了。任凭姜蔓怎么呼喊,还是把她带上了马车,拉到纪府去。

“纪泓烨!我都已经照实交代了,你为何还要绑我?你这个卑鄙小人!”姜蔓状似疯癫,挣扎着不肯上马车。

“你们一个个是死人吗?不晓得把她的嘴巴堵上,让她胡说!”管事的婆子道。

随后姜蔓便被人用布堵了嘴巴,吱吱呜呜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纳兰锦绣在马车上还担心这件事的动静有些大,怕万一传出什么风声,被有心人利用了。纪泓烨见她神色略有慌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怕,我心里有数。”

“你这是打算把她带回去,同秦姨娘对质么?”

“对。”纪泓烨握着的手没放开,淡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府里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父亲的后院也该清理了。”

纳兰锦绣又想到,因为她的关系,他们父子间似乎已经疏远了不少。如果这次三哥又插手了父亲后院的事,不知道会不会产生更大的矛盾。

苏姨娘刚出了事儿,秦姨娘又这样,到底是陪伴在父亲身边许久了,并且都生育了子女,恐怕对父亲的打击会很大。

她如今最怕他们父子失和。家宅不安,三哥怎么有心思做事呢?她虽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的,可也知道内阁里的都是人精,绝对是不好呆的。她怕内忧外患,三哥会应付不来。

事实证明,纳兰锦绣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纪尧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想同处理苏姨娘一样,处理秦姨娘,也就是关起来。而纪泓烨自然是不同意的,秦姨娘心思歹毒缜密,留在府里久了,怕会生出祸患,他主张让秦姨娘离开,永生永世不得踏入金陵。

父子两人因为这个生出了矛盾,纪尧觉得,纪泓烨如今身居高位,竟然都敢替他做主了,以后还了得?

他怒气冲冲指着纪泓烨道:“不孝子!你以为你做了阁老就可以不敬父母了?你给我跪下!”

人之行,莫大于孝。

纪泓烨是个饱读圣贤书的人,虽说不像其他文人那般迂腐,但也时刻把孝道放在第一位。父亲让我跪,他自然要跪。

纳兰锦绣在一旁看着,也不敢插嘴。她知道纪尧讨厌自己,如果她说话,他大抵会更生气。不过,她真看不得三哥跪,索性把头转到一旁,硬撑着。

“请家法来!”纪尧对身边的管事说。

管事犹犹豫豫,他在纪府当差有些年了,实在是觉得打不得。纪尧见他不动,更加气愤了,怒指着管事道:“我还没死呢,这府里的事,还轮不着他来做主!”

管事一听老爷这么说,也不敢再耽搁,只能去取家法。

纳兰锦绣知道家法的厉害,那短鞭乌黑油亮,若是用足了力气打在身上,必然会皮开肉绽。她见纪尧气成那副样子,想必下手也不会轻,顿时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她本想去请祖母过来,可想到老太太之前中了毒,这几日虽然恢复了些气力,但也还是虚弱的。而且体内余毒未清,最忌忧思愤怒,这时候把她老人家请过来,只怕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管事拿来了鞭子,纪尧接过,沉着眉眼问:“我打你,你可有不服?”

“儿子不敢。”纪泓烨跪得笔直,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愤怒。

“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错在哪了。”

纪尧话音刚落,便把鞭子打在了纪泓烨背上。这一鞭子用了十分力气,纪泓烨的衣服乍然就被抽出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染血的皮肤,他皱着眉头没出声。

“我现在问你,我后院的事,你还管不管?”

纪泓烨依然十分倔强:“秦姨娘之罪,是要害祖母性命,要霸府里管家之权,如此不敬长辈,不守妇道,理应被逐出去。”

“好……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纪尧把心里的怒火都发泄在纪泓烨身上,又接连狠狠的抽了几鞭子,而且没有停下去的意思。

纳兰锦绣在一旁看着,心痛如绞。她终于发现一件事,就是鞭子打在三哥身上,竟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要疼。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此时千万不能说话,不然纪尧一定会更气愤。可她控制了许久,也不见纪尧停手,而三哥的背,都已经鲜血淋漓,不堪入目了。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跑过去跪在纪泓烨旁边,对纪尧道:“父亲息怒,三哥贵为朝廷重臣,断断不能因为身上有伤而不办公。而且这伤若是因为父亲惩罚所致,势必会被人诟病,继而关系到我纪氏一门的名声。还望父亲三思。”

纪尧停了手,看着纳兰锦绣,越看越生气,他厉声道:“你威胁我?”

纳兰锦绣态度恭敬的扣了头,缓声说:“儿媳不敢,只求父亲手下留情。”

“他若是真重孝道,就不应该违逆我的意思,还想处置我的姨娘。我今日不打他,以后他就当没我这个父亲了。”纪尧说着话,就又动起手来。

纳兰锦绣见纪尧这说不通,就拉住纪泓烨的手臂,带着哭腔说:“三哥,你跟父亲服个软,让他别打了。”

纪泓烨见纪尧不停手,怕鞭子会伤了她,蹙眉道:“你先回瑾园等我。”

纳兰锦绣摇头,眼泪都落了下来:“我不要,三哥,你求求父亲……”

纪泓烨见她哭成这个样子,也是心疼的,但纪宅后院必须要清理了。以前他可以不管,但以后不行。阿锦是嫡长媳,势必要有管家之权,后院留着那些不安分的东西,以后她怎么能应付的来?这一步早晚都是要走的,他不介意早一点。

“带夫人回去。”纪泓烨对守在门外的纪小白道。

纪小白在外面也是看得惊心动魄,真怕老爷的鞭子不小心就抽到夫人身上,那主子才真是要疼死了。他进屋,对纳兰锦绣道:“夫人,你先跟属下回去吧!”

“我不!”纳兰锦绣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给纪尧磕了个头,哑声道:“司马光在家范中说,父慈而教,子孝而箴,父亲今日下这么重的手,有违慈义,儿媳不服。”

纪尧收了鞭子,眼睛眯了眯:“你不要以为你是女流之辈,就可以不用挨鞭子!”

“父亲如果要依靠打人来发泄心中怒火,那你就打我好了。”纳兰锦绣仰着头,倔强的看着纪尧。

300:刮目相看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0:刮目相看“好,正如你所说,他这幅身子金贵,属于朝廷,要为国效力。而你是我纪家的媳妇,你们夫妻一体,那就打在你身上好了。”

纪尧此时被气得太阳穴直跳,也顾不了那么多,回手就是一鞭子。纳兰锦绣闭眼,她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反正她救不了三哥,那干脆就一起受伤好了。预想的疼痛并未降临到她身上,因为纪泓烨用手握住了鞭子。

“父亲不要动她。”纪泓烨冷声道,虽然他是跪着的,但气势凛然。

纪尧的脸变得很难看,他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什么一遇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会自甘堕落。他用力往回抽鞭子,奈何纪泓烨也同样在用力,竟是撼动不了分毫。

纳兰锦绣侧头看着纪泓烨,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冷汗,整个背都被鲜血染红了……这般脆弱的时候,还是一心要护着她,父亲动手他不反抗,却不舍得让她挨一下。

她眼眶一酸,忍住没落泪,只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三哥,我们回去吧,这个院子里的事,我们不管了。说到底,秦姨娘再是蛇蝎心肠,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她又不生活在瑾园。”

纪泓烨看她眼眶都红了,放开手里握着的鞭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和地道:“好。”

纳兰锦绣把他扶起来,因为伤得重,他站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她很吃力的扶着。纪泓烨让自己的重量尽量不要压在她身上,怕她那么瘦弱承受不住。

纪尧看着他们要走,心头怒火更甚,最近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他在外面费力周旋,在府里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他这个长辈做得还真是窝囊!

他的儿子本是天之骄子,端方识礼,从小到大是同龄人中的楷模。科考一路更是畅通无阻,名动金陵的少年探花。他纪家本是商贾之家,却出了一位内阁次辅,这是多少钟鸣鼎食之家都羡慕不来的?

谁人不艳羡他有这样一个儿子,就连他自己都无比骄傲。他家生意广,富可敌国,而他儿子又权柄在握,如今,放眼整个大宁,哪家有他家风头盛?

本应该是家族走到鼎盛时期,却没想到他的嫡长媳是个害人精,离见了他们父子关系,甚至还要把瑾园从纪府分离出去。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惩罚不足以平他心中之怒!

“徐锦笙,你若承认你还是我纪家的媳妇就站住。”

纳兰锦绣已经扶着纪泓烨走到门口,把他交给纪小白,听了纪尧的话,转身,恭敬的行了个礼,声音哑了:“儿媳听父亲吩咐。”

“我可以不动手了,但我要你去祠堂跪着背女诫,你可有怨言?”

“儿媳不敢。”

纪泓烨这次也是被打的狠了,他靠着纪小白,声音低却不容置疑:“把夫人带回去。”

纪小白一时有些无措,他不知自己该听谁的,虽然主子吩咐的是一定要听的。但现在是老爷让夫人背女诫,他直接动手把人带回瑾园,会不会不好?而且夫人既然同意了,应该也不会请你和他回去的。

“谁是你的主子?你该听谁的话!”纪泓烨这时头有些晕,勉强撑着道。

纳兰锦绣见纪小白还没带三哥回瑾园,恭敬的对纪尧说:“他身上有伤,我把他送回瑾园就去祠堂。”

见纪尧没说话,算是默许了,纳兰锦绣才过去,和纪小白一左一右扶着纪泓烨往回走。她见纪泓烨走的困难,心里更是酸楚,对纪小白说:“你来背,动作小心些,别扯到他背上的伤口。”

纪泓烨勉强睁开眼睛,看她在自己身旁,才又安心的闭了眼。回了瑾园,纳兰锦绣开始给纪泓烨清理伤口,他趴在床榻上,低声安慰:“哭什么,不过一点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了。”

“别人受伤是能养着,可你能吗?你除了休沐时间外,一点空闲都没有,怎么养伤?”纳兰锦绣一边抱怨,一边轻柔的给他涂药,看着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又担忧的说:“我给你涂了药,你就这么趴着。若是觉得累,可以侧躺,但绝对不能平躺着,也不能乱动。”

“我晓得。”

“那你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

纪泓烨觉得她涂的药很管用,明明还火辣辣的伤口,现在冰凉了许多。他有些困顿,就闭了眼,还不忘嘱咐:“父亲罚你跪祠堂背女诫,你不要理会就是了,你在瑾园,没人能把你捉出去受罚。”

纳兰锦绣笑了笑,蹲下身子俏皮的说:“我知道,父亲若是派人来传,我就说我在照顾你。”

“嗯……”纪泓烨的声音拉得很长,明显已经有了睡意。

纳兰锦绣俯下身子,在他唇边印了个吻,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出门。吉祥如意正在厨房煎药,她过去嘱咐了一下时间和火候,准备去祠堂罚跪。

两个丫头哪里肯,泪眼巴巴的说:“三爷怎么都是要护着你,若是知道您去祠堂跪着了,他还能安心养伤吗?”

纳兰锦绣心里却清楚,今日发生的事,让纪尧失了面子。她若不去祠堂跪着,不给纪尧这个台阶下,这事不可能过去的。而且她在祠堂也待不了多久,三哥的伤势不轻,想必晚上会发烧的,肯定需要她在身边照顾,到时候就有借口回来了。

她去祠堂跪着的时候,有两个婆子陪同,算是监督她。苏姨娘也在抄佛经,这些日子的洗礼,让她少了些刁钻之气,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只是他如今年纪不小了,没有了锦衣玉食,也没那么多人伺候,形态清瘦,显得苍老了不少。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苏姨娘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纳兰锦绣来这里是背女诫的,如果和她交谈,会显得态度不够端正,索性就装作没听到。

苏姨娘大概是在这里憋闷久了,难得遇上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不理她冷淡的态度。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祠堂是最没油水的活计,但我看见秦姨娘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到这儿来了,想必是他们的主子出事儿了吧!”

那两个婆子以前是受苏姨娘管制的,苏姨娘有个长处,但凡是真有能力的人,她在银钱上从不吝啬。这两个婆子以前也没少收了她好处,这时候就回复:“秦姨娘怂恿炆哥儿的夫人给老太太下毒,现在都关起来了,还不知道老爷要怎么处置她。”

苏姨娘掩唇低笑:“一报还一报啊!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过来跟我作伴了。”

纳兰锦绣想,苏姨娘还真是了解纪尧,他可不是就要把秦姨娘送这儿来吗?若不是如此,三哥又怎么会挨打?她又怎么会跑到这来跪着?

两个婆子见她走神,只能小声提醒,谁都知道这位可是纪府唯一的嫡夫人,除了老太太,哪个女眷有人家尊贵?以后是要掌后院的人,她们虽然来监督,但也得敬着。

纳兰锦绣跪得笔直,声音清楚的背道:“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馀宠,赖母师之典训……”

徐锦笙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培养,纳兰锦绣已经游刃有余。加之《女诫》她很早以前就看过,如今默念几遍,就可以朗朗上口。

纪尧刚刚说的是,她几时能把女诫背诵熟练,几时就可以不用跪祠堂,短短时间,她已经可以完整背下来。但又考虑到,她跪的时间不够久,纪尧心中的气仍是发泄不出,故而又装作不太熟练,一遍一遍背着。

“三夫人,您背了这么久可口渴?”一个婆子小心翼翼的问。

纳兰锦绣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大概在说,父亲罚我跪祠堂,你真的要给我放水?那婆子本想就机讨好于她,却不想人家压根儿就不领她的情。她只好低了头不说话,面上也觉得臊得慌。

苏姨娘讥讽的勾了勾唇角,这些个势利的东西,如今把这三夫人都快捧到天上去了。登高跌重,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嫡长媳从高位上掉下来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

见夕阳余晖洒入祠堂,纳兰锦绣觉得,时间应该够了。她动了动已经麻掉的两条腿,对其中的一个婆子说:“你去通知老爷,就说我已经背会了。”

纪尧来的很快,身边的小厮还特意拿了一把椅子,他坐在那里,显得居高临下。他眼眸微眯,没有善意的看着面前跪着的纳兰锦绣。

她形体瘦弱,容貌倾城,偏偏又不像普通女子那般娇滴滴,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山明水秀的气质。这很特别,也很吸引人,尤其是男人。也许他的嫡子,就是被这样的别致迷了个七荤八素。

越是这般想,心里就越是不舒坦。此时,她正用清越的声音吐字清晰的背着女诫。他拿着书,发现竟然是一个字都没漏掉,这不由得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301:态度缓和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1:态度缓和纳兰锦绣背完女诫,对着纪尧俯身,语气恭敬:“父亲,儿媳背完了。”

纪尧的神色依然是晦暗难明,他沉默着,像是没听见她说话。身边的管事也想着,这事情会搅得家宅不宁,尽快过去吧,就对纪尧道:“老爷,三夫人背完了。”

纪尧依然像是没听见,他不说话,纳兰锦绣就只能跪着。她又跪了一会儿,见苏姨娘都在蠢蠢欲动了,就硬着头皮道:“父亲,儿媳背完了,若是哪里有错,还请父亲指明。”

纪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起来吧!”

纳兰锦绣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容易放过自己,她还做了两手准备,想着若是她还回不去,瑾园一定会派人来找。不过说回来,她出来这么久,还真是担心三哥的伤。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纪尧依然不说让她走,她就轻轻往后退了几步。

纪尧用眼皮撩了她一下,唇角凝出一抹轻讽的弧度,就像是猫在逗一只老鼠。他断定,他不放话,她不敢走。但是他又觉得,她应该会用其他方式来脱身,他想看看,她还有什么鬼点子。

苏姨娘这边正在思考,怎么让纪尧把眼光转向她。自从被关进祠堂,还没有见过纪尧。她知道他这个人看似多情,因为后院有那么多姨娘,但是骨子里他其实是很凉薄的,任何人都走不进他的心。

她之所以能在他身旁盛宠不衰,就是因为她不向他要求过多的东西。比如她可以要名,也可以要钱,但她独独不能要感情,因为他这种人,是绝对不会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与人接触都是奔着利益方向去的,这一点与他这个商人的形象十分稳合。

如果现在她做法不讨他喜欢,以后就更没翻身的可能了。她想起自己最近抄佛经的时候,发现一种新的泡茶方式,很有新意,也许他会喜欢。

苏姨娘这般想着,便上前几步,正欲说话的时候,就听纳兰锦绣道:“父亲,既然您觉得我背好了,那应该也看到我的悔改之意了,既是如此请您移步瑾园,看看我三哥去吧。”

她本是不想还没摆平秦姨娘,却又放出来个苏姨娘。所以才随意找了个借口想把纪尧请走,只要他离开了,任凭苏姨娘有多少点子,都是没用。

纪尧抬了眼皮,淡淡的嗯了一声。起身率先走了出去。苏姨娘见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心知自己这是要完了,她跑过去拉住纪尧的手臂,柔声道:“老爷,妾身许久未见到您了,你可否陪妾身说几句话?”

纪尧没动,只冷声道:“我陪你说话,不是会动摇你的佛心吗?”

“不会不会,妾身在此吃斋念佛,每日替老爷祈福。只要想到您,妾身的佛心就会很坚定。”

纳兰锦绣眼角抽了抽,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纪尧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看纪尧不动,就在想也许他就是喜欢听这样的奉承话,看样子以后只要多拍马屁,就能哄得他欢心。

谁知纪尧却把苏姨娘的手拿了下去,冷冷的说:“既是如此,你便在这里好好祈福吧。”

苏姨娘不甘心,还想缠住他,却被他身边的管事拦了。管事除了对纪尧态度热络外,对谁都是爱理不睬的,他沉着脸道:“三爷有伤在身,老爷要过去探望,还请姨娘不要拦路。”

苏姨娘急了:“我不是拦路,我只是想和老爷说几句话。”

管事却丝毫不肯退步,毫不留情的说:“姨娘不能走出祠堂,在这就止步吧!”

苏姨娘没了声音。纳兰锦绣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她心里突然伸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也从不止一次的站在门口,望着宗玄奕远去的背影,心里苍凉如雪。

男人的喜欢,有时候就是那么肤浅。喜欢的时候,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想要摘给你。不喜欢的时候,你就变得一文不值,说抛弃就抛弃了。

她和三哥,有一天不知是否也会变成如此?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因为上一世倒是变得越发凉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她连三哥都不能信任,那还能信任谁?

回到瑾园,纳兰锦绣跟在纪尧身后,看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着纪泓烨出神。她觉得他的眼神很复杂,也许,他我现在是在后悔吧!下那么重的手,她现在看了还是心疼的不行。

纪泓烨一向警醒,即便是现在受着伤,也在屋内进了人时候就清醒了。他本以为是阿锦回来了,但听脚步声又是不止一人,他现在不想应付任何人,索性就装作还没醒来。

纪尧看着他,他长得很像自己,与自己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若说哪里像他母亲,恐怕就只有这幅性子了。他母亲是大家闺秀,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一言一行从来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自从她去世之后,这孩子有一段时间就变得特别沉默。也是他那个时候忙于生意,以为他有祖母照顾,用不到他操心,所以他现在才会自己这般生疏。以后,是不是应该对他宽厚一点,毕竟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只是如今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若是要转换,恐怕就只能从他的妻子身上下手。他看似对人温文有礼,但其实心里在意的,也就只有他不远万里娶回来的这个小妻子。

按理说这丫头好歹也是他的外甥女,他总该对她宽厚点,可惜她从小就是短毒的性子,虽说如今好像改了一些,但他属实是喜欢不起来。他叹息一声,起身出门去了,临到门口又回头,对纳兰锦绣道:“我差人给他告假,你看着他养伤。”

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在他身后点了点头。

然后又发现自己这么做,人家根本就看不到,就快步跑到床榻边上坐下。也不管纪泓烨能不能听到,自顾自地说:“三哥,你听没听到啊,父亲终于肯好好同我说话了。”她傻笑了一会才又说:“我以前总惹事,他讨厌我,你说我以后好好表现,他还能接受我么?”

“你不用在意别人,从我跟前好好表现就行。”纪泓烨转过头看她,眉眼含笑。

“三哥,你醒了。”她高兴的站起来,坐到床榻边上。

“嗯。”

“可感觉哪里不舒服吗?”纳兰锦绣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她觉得他应该会发烧的。

“没有。”纪泓烨的声音有些低哑,闭上眼感受她手指的温度。

她从小几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出来,又过去把纪泓烨扶起来,把茶盏递到他唇边。他十分配合的就着她的手,把一盏茶都喝了。

“还要么?”纳兰锦绣问。

他摇头,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上,闭了眼睛。她动了下身子,想把茶盏放回小几上,他却不让她动,难得的有些孩子气。

纳兰锦绣只好把茶盏暂时拿在手心里,低头看着他的眼睫毛,真是又浓密又纤长,只怕一般女子都赶不上。她在想,他小的时候会不会被人用剪刀给剪过,她记得祖母说,小的时候若是把眼睫毛剪一下,长大以后,睫毛就会生得特别的浓密。

纪泓烨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她问:“好看么?”

他问得一本正经,纳兰锦绣一时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似乎有些不悦,脸颊上移,贴在了她的脖颈处。她这里最敏感,即便是轻柔的呼吸扑在上面,也会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知他要干嘛,低头看他,见他盯着她的颈子发呆,手也环住了她的腰肢。往常他一这样,就是要闹人,纳兰锦绣真怕他这时候要做什么混账事,主要是他背上的伤,不能用力气了。

“三哥,你饿不饿,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不饿。”环在她腰肢上的手收得愈发紧了。

纳兰锦绣稍微往开退了退,淡声道:“我看看你背上的伤,需不需要换药。”

纪泓烨手一用力,又把她勾了回来。纳兰锦绣碍着他背上有伤,不敢挣扎,只能由着他。他突然闷声道:“你刚刚是不是去祠堂了?”

纳兰锦绣不太想告诉他,三哥一向把她放在心上,知道了她去跪了那么久,他大概是要生气的。他现在身上有伤,最忌讳生气了。她的犹豫,让纪泓烨眯了眯眼睛,音色依然清淡:“你给我说实话。”

“我是去了,不过也没跪多久,父亲让我把女诫背下来,我脑子好用,很快就背会了,然后就回来了。”

纪泓烨不说话,纳兰锦绣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在床上,握了他的手,小声说:“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听你的话,我只是怕你和父亲生了嫌隙。”

302:小姑娘,大姑娘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2:小姑娘,大姑娘纪泓烨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父亲和他的嫌隙早就已经铸成,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开的。父亲今日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给他提个醒,他再是风头无二,在府里也到底是要听他的。

纪泓烨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唇角,他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若论起控制欲,只怕不比朝堂上任何一个人差。如今,他是觉得自己要动摇他的位置了,所以才以此给众人立威,是想让大家都清醒一下,知晓谁才是。

纳兰锦绣不知他在想什么,其实,她最害怕的,就是三哥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她两手握着他的左手,小声道:“我们本就是做晚辈的,不论父亲是对是错,我们都应该顺着他。既然我们已经为违逆了他的心思,那受罚也是应当的。”

“你倒是能想的开。”

纳兰锦绣知道,这次秦姨娘是非走不可了。父亲和三哥,因秦姨娘起了争执,她又因此被罚跪,事情闹得这么大,想要平静收场已经是不可能了。

“腿疼不疼?”纪泓烨还记得她上次跪完淤青的膝盖,细皮嫩肉的一个人,不能受苦。

纳兰锦绣摇头:“不疼,也没跪多少时候。”

纪泓烨坐直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地方,道:“你坐到这里来,我看看。”

“不用,真没事。”

“……”

见他沉着脸,她只好又道:“和你背上的伤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你以后要珍重自己,不能再……”

纪泓烨眉头一拧:“你能同我比吗?你有我身体好?”看她不说话,他又拉了她的手,意思非常明显,他必须得看一看。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能不情不愿的挨着他坐下。见他俯下身子,像是要给她脱鞋的样子,她赶紧动手脱了鞋子,然后自己掀起裤腿,露出红了的膝盖,略有些淤青,但不怎么严重。

纪泓烨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膝盖,沉声道:“你上次的淤青还没完全好。”

纳兰锦绣赶紧动手把裤管落下,笑着说:“没有,那伤若放在旁人身上早就该好了,只是我的皮肤太过娇气,所以才会有些淤青,其实一点都不疼了。”

纪泓烨见她罗袜滑了下来,就把她的脚丫拿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慢悠悠的动手给她穿好。这样的事若是放在让人家里,可是了不得的。宁国的男子,素来只能被女人伺候,哪有主动伺候女人的道理?但这个事情,在他们两个之间,算是稀松平常的事。

因为,他常做,她也欣然接受。

把两只袜子给她穿好,又让她自己穿好鞋子,纪泓烨才把她的一双小手握进手心,柔和地道:“你既然嫁给了我,我就是要护着你的,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再去领罚。不论这个惩罚是父亲,亦或是祖母给你的。”

“三哥……”

纳兰锦绣刚想要说什么,唇就被他低头含了。她还想再说,又被他紧紧扣了腰肢,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婚后这两个月,她已经了解,三哥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上看着好说话,实则是最霸道不过的。她拗不过他,只好放松自己,半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予取予求。

纪泓烨没有惩罚她的意思,虽然她最终还是去了祠堂,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他。他亲她,只是因为他想亲,最近他觉得在这方面自己有些失控,可能真的是他太放纵自己了。

他勉强离开她,深呼吸。即便是亲吻这样最简单不过的事,他也需要很大的定力才能把她推开,不然他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顾及着背上有伤。

纳兰锦绣感觉嘴巴有点不舒服,他有个毛病,就是亲完后喜欢在她下唇上咬一下。本是不轻不重的一下,算不上疼,可就是火辣辣的,仿佛被火灼了一下。她动手揉了揉,希望这种感觉尽快散去。

谁知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惹了纪泓烨不快,只见他眯了眼睛,把面颊凑到她跟前,审视着她说:“好啊!胆子大了你,还敢擦?”

“我没有,我只是……”纳兰锦绣真是觉得自己太怂了,一对上他这般严厉的神情,她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是什么?”

“只是嘴巴上有些不舒服。”她可怜巴巴的说:“三哥,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咬人了,有点儿疼。”

无辜的她不知自己这句话说错什么,就惹得她三哥发狂了。纪泓烨脑子里确实一片空白,只余几日前的夜里,他占着她,她低喘着蹙眉,他问她疼不疼,她回的就是这样一句话的场景。

那日有些疯,她喝了一点暖身子的果酒,进行得也有些快,却是他们大婚后最契合的一次。他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虽然背上有伤,可力气依然大的很,这么个纤弱绵软的人儿,他一只手轻松就制住了。

纳兰锦绣在他身下,看着已经伸进她衣襟里的手,忍不住推了推他,语气气急败坏的:“纪泓烨,你这个好色之徒,你背上有那么重的伤,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他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一点一点感受着她的细弱。听了她的话,他挑了一头的眉毛,很不客气的紧了紧手臂,力道不大,却疼得她一阵颤栗。

她疼得不是腰,是别的地方。这让她是真的有些怒了,徐锦笙的这幅身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胸口偶尔会疼。如今她的小日子快到了,正是不能碰的时候,夜晚睡觉若是不小心压了,她都疼得不行,更何况是被他这样紧紧圈在怀里挤到了?

她两手握拳,狠狠的捶了他几下,也顾不得他身上有伤了。她捶的这几下有一下碰到了他的伤处,纪泓烨疼得蹙眉,把她的手按了置在头顶,下手更不客气了。

纳兰锦绣忽然觉得,即便他是那么温和性子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候,也可能是很暴力的。她疼得厉害了,眼泪就出来了。

纪泓烨似乎被吓到了,放开她被钳制着的手,低头去啄她的脸颊,把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吮干净。见她还是不停的落泪,瞳孔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珠子,水光潋滟。

怎么哭得这般可怜?他心疼了,侧躺在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哄她。她不说话,就一个人默默垂泪,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锦……”他只好低声唤她。

纳兰锦绣终于肯好好看他了,却是带着哭腔说:“我疼。”

“哪里疼?”纪泓烨以为自己刚刚不小心伤到她了,想到自己碰过的地方,就动手要去检查。

纳兰锦绣按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你别动了,就是这里疼。”

他蹙眉,觉得自己刚刚没怎么用力,但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唬人。他怕小姑娘娇嫩,自己真的无意中伤了她,还是打算看一看。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两只手紧紧按住衣襟:“是它在长,所以会疼。”

纪泓烨隐隐明白了些,低声问:“那是说这个时候不碰也疼,碰了更疼么?”

纳兰锦绣红着脸点头,刚刚气闷的感觉,竟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觉得不管自己怎么生气,只要三哥随意一哄,她便能雨过天晴。

纪泓烨身体里的冲动已经完全消弭,他这才觉得背疼,刚刚好像是不小心牵扯到了。叹息一声,果真是不能同她同床共枕,不然他还真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

“伤口疼?”纳兰锦绣起身,解了他的衣襟,去看他背上的伤。伤的不轻,她蹙眉:“你这个伤要好好养上几日,父亲会让人去给你告假,你以后不能胡来,都要听我的。”

“好,都听你的。”

纳兰锦绣扶着他躺下,自己坐在他身边,想这么陪他呆一会儿。

纪泓烨看着她的侧脸,即便是五官再突出,也掩饰不住此时的温柔娴静。他内心一阵安宁,他的小姑娘就要长成大姑娘了,还懂得贤惠了。

“孙婆婆年纪大了,又一直在后院伺候,所以知晓得比较多。过会儿你去问问她,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你缓解疼痛。”

纳兰锦绣脸又红了,她低下头,声如蚊呐:“这种事情都是自然的,每个人都会经历,我怎么好去问她?”

“这都是人身体的正常现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是大夫,对这个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十三科中我精通的是针灸,按摩、风寒、大小方脉我也都可以,独独是这个妇人和产科,我是一知半解的。”

纳兰锦绣对这一点也很无奈,她医术之所以可以如此之精,完全是拜师傅所赐。可曲清嘉是个男人,对这两门也是知之甚少,故而没有教她。她如今知道的一些基础方子,都是自己从医书上看来的。

纪泓烨低声笑了,柔和地说:“孙婆婆对这些很有经验,你别怕,尽管去问。若是你不好开口,便我去问吧,反正我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让他去,还不如她自己去呢……

303:害怕失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3:害怕失去纪泓烨这次养伤倒是清闲得很,连卷宗都不用看,整日里除了看佛经,就是逗弄自己的小妻子,言语调戏还不够,还要身体力行。

纳兰锦绣顾及着他背上的伤,多数时候都是依着他的。她乖顺了,进行起来自然顺畅许多,截止到如今,他们才算是明白了夫妻之礼该留心的东西。

之前似乎都是在探索,他要的多,她自然而然的排斥。其实,是因为没达到想要的目的,所以,他才会不停地想要尝试。

小夫妻两人整日里像极了蜜里调油,纪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却是忧心了。两个人这般恩爱,怎么锦儿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她身边不少人,都是大婚后不久就有身孕的。

她让苏大夫过瑾园给纳兰锦绣请脉,苏大夫只说身子无恙。纪泓烨也知道祖母在担忧什么,阿锦需要尽快生下一男半女,来稳固她在纪家的位置。

子嗣这种事,他身为嫡长子不能不考虑,但是,他也不强求,若是有便有了,没有也可以接受。况且,阿锦如今年纪还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自己都像个孩子,怎么做得了母亲呢?

纳兰锦绣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了解,以现在的情况看,她身子依然寒凉,只怕子嗣对她来说是很难。如今她嫁过来不久,也没人能说什么,再过个一年半载,她若是依然没有的话,只怕处境就会艰难了。

即便三哥护着她,也得考虑他的身份,唯一的嫡子,怎么能迟迟无后呢?想到这些,她的头就开始疼了。她用手指按压着额头,一副心焦气躁的模样。

纪泓烨可能因为身体好的缘故,背上的伤愈合得很快。他正在安排明日先回文渊阁拟折子,然后再去刑部。他一进屋就见她一脸十分纠结的样子,手指头狠狠按压着额头。他蹙眉,大步走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低头柔和地问:“这是怎么了?”

纳兰锦绣收敛了眉眼中的烦躁之色,她静静看着纪泓烨,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疼。”

“好好的怎么头疼了?”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纪泓烨在她身边又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依然沉默着,这可不像她。小姑娘在他身边,总是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如今这样,他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可是从母昨日让苏大夫过来给你诊脉,你心里有压力了?”

“没有。”纳兰锦绣低头闷声道。

一言不由衷的时候,她就这样,怎么都不肯看他。他低叹一声,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蹭了蹭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不用太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众口难调,人又不是万能的,总有你顾及不到的地方。”

“可是……祖母……”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即便是祖母也无权干涉你。”纪泓烨摸着她的发,见她傻乎乎的看着自己,又道:“你只需要在意我的感受就够了,因为夫妻一体,而我……”

纳兰锦绣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下文,就有些耐不住了,抬头问他:“你怎么样嘛。”

看看,一点耐心都没有。纪泓烨柔和的笑了,低头啄了啄她的耳朵:“我不是也得想方设法的讨好你吗?”

纳兰锦绣被他弄得有些痒,她靠在他的肩头上,拉着他的手,委屈地说:“你哪有讨好我啊?明明我才是讨好你的那一个,好不好!”

“没有么?”

“没有。”纳兰锦绣为了表明自己的情绪,还把脸颊转向了另一头,然后闷声说:“我一惹你不开心,你就罚我写字,要么就罚我背书,哪里有哄着我?”

纪泓烨本来认为自己有天大的冤枉,但一听她这么说,又觉得她说的好像也是事实。他把她的脸颊扭过来,看着她睁着一双如水的眼眸,脸上挂着不高兴。

他无奈叹息,觉得孩子大了真的是不好哄,就在两年以前,他随意找个借口,小姑娘就能相信,如今倒是懂得较真儿了。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

纪泓烨在心里暗暗的埋怨了祖母一遭,真是没事给他找事。现下若是不找个理由说服她,她这页指定是翻不过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淡声道:“我难道没有哄着你、顺着你?”

“没有。”纳兰锦绣这时候真有种,全天下最委屈的人就是自己的认知。

“你这么说可就是在耍无赖了,昨晚我不是由着你了?”

昨晚?由着她?什么?纳兰锦绣看着他,努力想昨晚发生的事儿,脑海中有什么渐渐清晰……

昨晚他无意中看到了祖母给她的压箱底儿,好一顿笑。她又羞又窘,想把他手里的图册拿回来,谁知他却从头翻到了尾,还问她:“祖母为什么给你这个?”

“要你管!”她当时气愤到不行。

“祖母的意思,看样子你还是没悟到。”

“什么意思?”

纪泓烨但笑不语。

纳兰锦绣发现那笑容是坏坏的笑,一边嘴角偏高,就像那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坏男人的笑,又是不羁又是风流。她三哥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她真的很少见他这样,一时就有些看傻了。

于是,他开始身体力行,尽力让她明白,这图册的用意。拜他良好的记忆所赐,虽然只是翻了一页,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她耳边低声问她想要哪个,她羞得无地自容。

他出奇的有耐心,一个一个的试。她几欲崩溃,最后就哭出了声。他在她耳边低声哄她,还是收起了自己想要继续探索的欲望,换了她习惯的姿势,春风化雨一般,柔和地爱她……

这也算?纳兰锦绣睁着一双眼眸,狠狠的看着他。

纪泓烨笑得更痞了,凑近她,低声说:“不要怀疑那是不是,因为后果你承担不起。”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她觉得三哥婚后变坏了,和以前不太一样。她两手握拳,真的很想动手打人,奈何不敢,也不舍得,他背上还有伤呢。可是,他晚上在榻上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有伤在身的人。

纪泓烨知道他的小妻子,这时候对他的态度十分纠结。但这样其实很好,她把精力放在他身上就够了,其他的什么,不值得让她去困扰。

他抱着她,让她纤细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口,贴着她的耳边说:“阿锦,我并没有做好做一个父亲的准备,也没有想让你的身份做转换。”

“嗯?”纳兰锦绣看着他,对他的话有些不解。

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些,声音却比往常还要柔和:“你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吗?就像你之于我。我有时还是有些恍然,我终于把你娶回来了?”

纳兰锦绣回抱他,将脸颊埋在他的肩头,呼吸着他身上干净清澈的味道,躁动的那颗心变得无比平静。

“我让你做我的妻子,自然是要敬你、怜你、爱你。我不舍得让你受委屈,即便那些委屈来自于我的亲人,我也依然不允许。所以,你若真的同我心意相通,就不要在意他们对你做什么,因为那些都不是我的意思。”

纳兰锦绣有些不太确定,她觉得三哥这番话,是表示他不想要孩子的。可这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子孙繁多,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开枝散叶?

对上她犹疑的目光,他把脸颊放在她的颈子间,低声道:“我若是有了孩子,一定不会错过他的成长。男孩的话,我要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还要教他为人处事之道。若是女孩,我似乎要教的更多,因为我要她足够强大,免得将来嫁到外人家会受了欺负。你说我这般忙碌,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不论男孩女孩,不都可以请先生来教吗?”

“我一直认为,父母该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尤其是我们的孩子,我要自己教。”

纳兰锦绣低头想,三哥应该是喜欢孩子的,起码是喜欢她给他生的。也许,她该留心调理自己的身子了,她想做母亲,更想给他生一个像她也像他的孩子。

“女子生产都是极危险的,尤其是像你这么小的年纪,所以我并不想你这么早有。甚至我不确定,我舍不舍得让你去走那道鬼门关。”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声音低哑:“阿锦,我也会害怕失去。”

纳兰锦绣心头忽然一震,三哥如今这番言论,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在整个大宁朝的历史上,还从未有哪个男子,说过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大夫,她太清楚产妇生产的危险。她也曾亲眼见到过,痛苦的哀嚎后,她挽救不了的生命。

大宁曾有官员提倡要让更多大夫学妇科。因为户籍处有人统计了,每年各地因生产而死去的女子,占到了产妇的三分之一。而这其中,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子占大多数。这也就是纪泓烨为什么会恐惧的原因,经历了那么多,他终于能同她长相厮手,他太害怕失去了。

304:纪芸曦的处境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4:纪芸曦的处境纪芸曦小纪芸曦产的消息一到纪府,纪老太太便把纳兰锦绣叫了过去。自从苏姨娘和秦姨娘,两人相继出事之后,纪府的后院似乎一下子安静不少,人人自危。

“以后这家就由你来管,他们以后都得听你的。”

纪老太太把所有的丫头小厮都叫了过来站成一排,管事的几个人站在前面。然后她牵着纳兰锦绣的手,道:“这位就是你们的三夫人,纪府后院的主母。她过门也有几个月了,想必你们都见过了,以后一定要好好表现,别给她添堵,不然,我老婆子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众人连声应是,管事们一个个过来向纳兰锦绣报名,并说明自己负责的是什么。纳兰锦绣本以为纪老太太叫她过来,是要让她去探望纪芸曦,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她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内心焦急,面上还要装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一直等这些人都走了,她才站起来,大步走到纪老太太跟前,焦急地道:“我听说四姐小产了,她这个月份怎么可能小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老太太像是料定了她会这么问,神态依然是原来那样,只是叹息了一声:“女子这一生不容易,前面的路我已经替她选了最好的,至于以后,她要生活成什么样的,那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祖母……”纳兰锦绣总觉得老太太这几句话有深意,也许,纪芸曦是发生了什么事,而祖母不想再管她了。

纪老太太连连叹息,其中不乏一些失望的语气:“四丫头出嫁的时候,我安排了两个很懂事的侍女在她身边,就想着,能够帮她料理后宅,让她到夫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难道是那两个侍女……”纳兰锦绣听了老太太的话,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两个侍女,可能和陆远安发生了什么。

纪老太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才道:“我教导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有错?就是借给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和四丫头的夫君掺合到一起。是那两个侍女,一直在给我传消息,而我对四丫头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望。

她嫁到陆家,那陆家上下,哪个人不得捧着她?就是看着她三哥的面子,这辈子陆家人也不敢给她吃苦。可她做主母没有个主母的样子,学着那些下作的妾室们,做那些不光彩的事。你说,我对她能不失望吗?”

纳兰锦绣此时已经明白,纪芸曦这次小产,一定跟后宅的争风吃醋有关系。只是,她嫁给陆远安的时候,后宅便没有妾室,据说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而她见过陆远安两次,一个斯文的读书人,也看不出来好女色。不过人不可貌相,也许在四姐怀孕期间,不能侍候,他就纳了小妾也是说不准的。

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中,稀松平常。陆远安再不济,也是五品京官,后宅就是娶个三妻四妾,那也是正常的。纪家这边,绝对不可能说出什么。

只是任何女人摊上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理智。假如有一天三哥要纳妾,她想她也是无法接受的。先不要说,妾室不能动摇主母的地位,就是单单要同她共享一个丈夫这一条,她就没办法接受。

人心就是如此,每个人希望得到的都是完整的,唯一的。既然,她给了三哥唯一的感情,那他是否应该回报她同样的?她认为,这并不是七出之条中的善妒。而是,人在正常不过的想法。

“祖母,您也知道四姐,她小时候吃过苦,所以做事情不够果断。但她心是好的,还望您念着她好歹是我们家的女孩,就帮帮她吧!”

纪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默了冲她摆了摆手,道:“我已经把这后院交给你了,你就是纪府的主事人,以后你不用什么都来问我,自己做决定就足够。”

老太太说完话就带着郭嬷嬷又了,纳兰锦绣愣在原地。祖母让她自己做决定,这就是同意她去陆家的吧!四姐那么大月份小产,只怕现在是不好,她必须要过去看看。

虽然上一次,她气愤纪芸曦对她的态度,没有人喜欢让自己变成砧板上的肉,被所有人觊觎着。但她也能想通,只怕纪芸曦也是身不由己的。

她让人备了马车,一路到了陆家。陆家的人看见车头灯笼上的“纪”字,就知道是纪府来人了。再一看下车的人,不就是那位二品诰命的纪三夫人吗?他们也不敢耽搁,赶紧去内院把陆母请了出来。

纳兰锦绣下车的动作缓慢,从马车到陆家门口这一段路,走的就更慢了。她知道自己今日来是做什么的,该摆身份的时候,面子功夫一定要做足。她让吉祥如意都跟在自己身边,至于身后更是带了丫鬟小厮十多人,还有一队带刀护卫。

陆家本人不久前才见过她,那一次她过来只是为了探望纪芸曦,并没铺张。这一次,她就是要让陆家知道,他们家和纪府,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家能娶到纪家的姑娘,纯属是高攀。

陆母到底是年纪大了,一见今日的排场便知道,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纪三夫人,是要给他们立威。她本就为儿子的仕途操碎了心,也知道纪家人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但总要讲究一个理字,她看着纳兰锦绣道:“三夫人难得过来一次,不如就去我这个老婆子的院子里,喝杯茶吧!”

纳兰锦绣礼貌拒绝:“我听说四妹妹小产了,很是担心,今日就不喝老太太这杯茶了。”

“我一直听说你同她亲近,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同你一起过去。”

陆老太太说着话,就真给她带路了。纳兰锦绣也不寒暄,就跟在她身边,一句话都没说。她想自己过会儿肯定是要说的,但一定要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她并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她要听四姐说,听她亲自说。

见到纪芸曦的那一刻,纳兰锦绣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撕扯了一下,痛得她眼眶酸涩。她也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边,抓住纪芸曦的手,道:“四姐,你怎么样?”

她情急之下,都忘了现在纪芸曦应该叫她三嫂。纪芸曦整个人看起来都特别虚弱,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微小的声音,她说:“锦儿,你来了,你看我,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纳兰锦绣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剧烈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纪芸曦闭眼,眼泪顺着她灰败的脸颊流下。她又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的孩子没了,都已经成形了,是个男孩儿。可惜我没能保住他,甚至都没能让他看一眼这个世界时什么模样……”

纳兰锦绣敛声静气,压下自己心中的情绪,安静的替她把脉。许久过后,她放了心,柔和的同她说:“你现在身子很虚弱,但是不会有事儿的。”

“我好恨啊!”纪芸曦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纳兰锦绣回头对陆老太太道:“您先回避一下吧!我们姐妹两个有体己话要说。”

纪老太太本是怕纳兰锦绣听了纪芸曦的一面之词,到时候记恨上陆家,所以就想在旁边听着。但人家已经这么明显的下逐客令,她也不好继续赖在这里,就只能出门去了。

“你恨什么?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纪芸曦的眼睛里出现了一道光,她竟然猛然坐起了身子,死死握着纳兰锦绣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陆远安的前妻,就是那个叫楼沁的女人,她回来了。”

纳兰锦绣蹙眉:“楼沁,她不是早就改嫁了么?”

“是啊!改嫁了,嫁给官比陆家有钱有势的人做妾。结果,她得罪了主母,人家不要她了,她被赶出来,无家可归,陆府就把她收留了。若只是收留她也就罢了,可偏偏还以夫人之礼待着,你说,他们陆家把我置于何处?”

纳兰锦绣轻拍了拍她的手,意在安抚她,“你别急,你把你如何小产的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

“楼沁入府以后,陆远安说她毕竟为他生了个女儿,即便是为了孩子考虑,也要善待于她。我当时也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好,毕竟,那孩子和她还有血脉连着。

谁知楼沁安生了几日便开始往陆远安身边凑,他们是表姐弟,认识多年,自有他们之间的默契。我不止一次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你说我心里能好受么?

我就提议在外面给楼沁安置地方,不让她继续留在府里。谁知陆远安和他母亲极力反对,说是孩子还小离不开亲生母亲。那当初他们两个和离的时候,孩子不是更小,为什么就能离开了呢?

说到底,就是陆远安忘不了她,还想要和她一起生活。可那样的话,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在这府里还能有什么出路?”

305:谁在说谎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5:谁在说谎纳兰锦绣听到这里算是明白,楼沁就是矛盾的开始。可如果陆家是想要让楼沁做妾,那便没有错,毕竟,妾室也不用讲究什么身份,嫁没嫁过人更不打紧。

“我和陆远安因此发生矛盾,我说陆家好歹是书香门第,不能把这个不明不白的女人留在这。他为了能留下她,就真的纳了她,而且是同我争吵的当天。这不是活生生的在打我的脸吗?我不能容忍就去闹了。”

纳兰锦绣一直觉得纪芸曦性子柔善,就是被人欺负了,也绝对不会欺负回来,而且还是会默默忍受的那一种。她真没想到她会反抗,就问:“你怎么闹的?”

“我说我肚子疼,让他们请大夫,大夫来了,陆远安自然就不能走了。楼沁还在等她的洞房花烛,而我彻底让她破灭了。谁知她是个心肠歹毒的人,第二日,以要给我这个当家主母请安的缘由来拜见我,我没有理由不见。

她是带着孩子来的,结果那孩子就被茶水烫了。她一口咬定是我做的,说我故意用滚烫的水烫她,她的孩子为了保护她,才被烫成那副样子。你说,那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为她挡滚烫的茶水?即便是有心她也无力啊!

结果我想你就应该知道了,都说五岁的孩子不会说慌,那孩子咬定了是我烫的她,我便成了这陆府里的魔鬼。陆远安说我蛇蝎心肠,对我失望至极,再也不肯同我亲近。

我想着,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就够了。可楼沁还是让人推了我,我就撞在了桌子角上,然后孩子就要出生了。我有孕才不过五个月,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死了……”

纪芸曦紧紧的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间流出。她的绝望,纳兰锦绣看到了,就像当年她决定要去死的那个夜晚。因为自己在意的东西都没有了,活着也就没了盼头,所以除了绝望,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救。

她扶着纪芸曦躺下,又让她的两个贴身侍女看好她,然后才对她说:“你放心,我会给你讨个公道回来,一定会。”

她从纪芸曦的房间出来,就见陆老太太站在门口不远处,老人年纪大了,身形也清瘦,白发苍苍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她见纳兰锦绣出来了,赶紧让贴身的嬷嬷扶着她走过来,有些祈求着说:“三夫人,还请您移步,去我那喝杯茶。”

任何事情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即便她和四姐亲近,也要尽力做到公正。就是真的要惩罚陆家,也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这样才不会牵连三哥的名声。

纳兰锦绣点头回礼,跟在陆老太太身边,一路往她的院子走去。陆老太太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带着她往自己房里走。

“我见你喜欢庐山云雾,上次安儿得了一些好的,我就让他留下了,想着你若是哪日过来,给你尝尝。”陆老太太亲自把茶水放到纳兰锦绣跟前,很慈祥的说。

“茶水我就不喝了,您也知道我现在没有喝茶的心思,还是言归正传,我想听听您的说法。”纳兰锦绣神色平静,看着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一生也算阅人无数,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利落且言语犀利的女子。她想到这姑娘虽然年纪小,却是出身高贵,自然和他们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我不知你在安儿娘子那里听到的是怎样,我让你见一个人吧!”

陆老太太对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人领了个小姑娘过来。那小姑娘生得瘦小,模样倒是很可人,五官很像他父亲。只是她的颈子被烫坏了,此时正用白绢裹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幼菱,叫舅母。”陆老太太柔和的低声道。

陆幼菱很端正的冲纳兰锦绣行了个礼,眼睛乌幽幽的,看起来十分灵透。她乖乖的站在陆老太太身边,说话声音又小又细:“舅母好。”

纳兰锦绣本来态度是冷然的,只是看到这样一个孩子,心中难免怜惜。她受的伤不轻,而且这孩子较之同龄人,应该是比较早熟。因为,她的眼睛不是那么的一无所知。她笑着朝陆幼菱招了招手,柔声让她过来。

陆幼菱第一个反应是有些害怕,她不太想过去,就往陆老太太身后缩了缩。任凭陆老太太怎么劝说,她都不出来,而且看起来是很害怕的样子。

纳兰锦绣冲着焦急的陆老太太摇头,柔声道:“你叫陆幼菱是么?名字很好听。我听说你家的花园很漂亮,不如你带我去看看。”

陆幼菱依然不为所动,一副还是很害怕的样子。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陆远安回来,陆幼菱见到父亲,仿佛一下子活泼了许多,跑到父亲身边要抱抱。陆远安把她抱到怀里,才对纳兰锦绣道:“失礼了。”

他今日属于早退,纪芸曦小产后,他一直担心纪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时刻让人关注着府里的情况。他听说纪大人的夫人来了,就回来看看,据他所知她和纪芸曦十分亲近,怕也是来者不善。

他对她,虽然有过心动,也有过迷恋,甚至到现在他见到这张脸的时候,心里依然是有感觉的。只是,他更能认清现实,知道什么不是他该肖想的。

纳兰锦绣觉得陆远安这个人可能没有那么盲目。因为在大宁朝,谁人不知男尊女卑,他对自己的女儿却很慈爱,应该是个好父亲。这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阿爹,也总是这般抱着她,护着她,宠爱着她。

“无妨,我想跟她说几句话,但她好像很怕我。”纳兰锦绣有些无奈,自认为她长得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却不知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这么怕她。

“舅母是想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就对了。”陆远安对陆幼菱轻声说。

陆幼菱似乎从父亲那里获得了勇气,她从陆远安怀里下来,一步一步走向纳兰锦绣。然后在她身边站着,两只手紧紧勾在一起,能看出来她十分紧张。

纳兰锦绣冲她柔和的笑了,指了指她的脖子,道:“你脖子上围的这个,看起来倒是很别致,是谁给你弄的?”

陆幼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小声说:“我这里被烫伤了,是大夫给我包上的。”

“烫伤了啊!”纳兰锦绣蹙眉,又用最温柔的声音同她说:“那你疼不疼啊。”

“疼,好疼的。”

“你过来,舅母给你看看。我是大夫,可以让你不那么疼。”纳兰锦绣发现和这个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也要一本正经,不然她不相信。

陆幼菱半信半疑,但终归还是抵抗不了,就走到了她身边。纳兰锦绣动手把白绢打开,看着她的脖子,触目惊心。小孩子的皮肤娇嫩,而且肯定是滚烫的开水浇上来的,不然不会烫成这样。

“你现在疼的这么厉害,主要怕感染,舅母一会给你送些药膏,你涂上感觉会好很多。”

陆幼菱眼巴巴的看着她,又看看陆远安,她大概以为,纳兰锦绣会给她药的,但没想到没有。

纳兰锦绣把白绢给她缠好,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承诺:“舅母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你受伤了,所以没有带药。”

陆幼菱有些半信半疑,她看着纳兰锦绣,很小声地问:“大夫都说我这个会落疤,舅母,你能给我治好吗?”

纳兰锦绣又仔细看了看,点头:“你虽然烫得严重,但你年纪小应该可以长好。等我把药膏让人给你送来,你按时用就一定不会落疤的。”

陆幼菱这次算是相信她说的话了,她欣喜地说:“谢谢舅母。”

纳兰锦绣见她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了,才拉住她的手,柔声问:“你把你如何烫伤的事情,跟舅母说一说好不好?”

陆幼菱点头,把过程说了一遍。总结起来就是,楼沁和纪芸曦发生了口角,纪芸曦用一壶滚烫的茶水泼楼沁,楼沁一挡,水就都撒到了陆幼菱身上。

纳兰锦绣听她说完,就把细节一遍一遍的问。就这样持续了七、八遍以后,陆幼菱受不了了,她跑回陆远安怀里哇哇大哭。

陆远安知道纳兰锦绣在做什么,他在刑部呆了那么久,可不是白呆的,知道她这套手法就是刑讯逼供的一种,反复问直到露出漏洞。这让他不由得感叹,纪大人真是好家教,就连他夫人都晓得这一套。

女儿还小,被人盘问了这么久,难免情绪会崩溃。他现在对纳兰锦绣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善意了,一个好人不该如此为难一个孩子。毕竟这件事情都是大人之间的,孩子甚是无辜。

纳兰锦绣知道陆幼菱没有说谎,不然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严谨的逻辑。更不可能重复那么多次的问题,每次的切入点都不一样,她还能说出一样的答案。那说谎的是谁,似乎就显而易见了。

她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306:家宅不宁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6:家宅不宁“纪夫人若是问完了,我就带小女回去休息了。”

陆远安抱着陆幼菱要走,纳兰锦绣起身,语气平静:“陆大人,我有话要同你和老太太说,还望你先把孩子交给别人。”

陆远安知道这件事情早晚都是要解决的,逃避也逃避不了,他把孩子递给奶娘,落了座。一直等到陆幼菱跟着奶娘走远了,纳兰锦绣才道:“我们说说楼沁。”

陆远安冷笑一声:“不知纪夫人想说楼沁什么。”

纳兰锦绣虽然不赞成纳妾这件事,但是宁律就在那摆着,她总不好干涉。再者说,若是纪芸曦受了欺辱,她给她出气就罢了。可这次明显是纪芸曦在骗她,但她又不能不管。只能想着她没了孩子,身子又成了那副模样,就当她是护短好了。

“要她离开陆府。”纳兰锦绣用最简单的音色,说着最残忍的事。

“离开?”陆远安冷笑:“她一个弱女子,陆家若是不收容她,她又能去哪里?她好歹是菱儿的母亲,我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母亲?”纳兰锦绣终于知道纪芸曦为什么会那么介意,陆远安对楼沁完全是对待妻子的心态。她笑了笑:“我们大宁自古尊卑有别,为妾者,几时可以做孩子的母亲了?”

陆远安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言语竟然这般犀利,他蹙眉道:“一时口误罢了。”

“口误么?我怎么觉着你对楼沁倒是以夫妻之礼待着,对我家四妹妹,反倒是不怎么上心。”

陆远安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爸他对纪芸曦称不上多喜爱,但自认为对她是关爱有加的。可她的性子忽然就变了,变得不可理喻,尤其是烫了陆幼菱这件事,更是让他对她失望至极。

“我希望你能记清楚,她到底是那个受害者。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你去看过没有?”

陆远安看到了,也内疚过,担忧过,但最终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厌烦。当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你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所以,纪芸曦才会变得歇斯底里。

“对于楼沁的所作所为我不予置评,但我想你也清楚她是个能生事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四妹妹,你都应该明白,若是没有楼沁,不久后幼菱就可能有弟弟妹妹了。你宠爱幼菱,难不成就不喜欢你另外的骨血?”

陆远安想说,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的孩子,不论他母亲犯了什么错,也终究都是他的孩子,他会一视同仁。这么想着,他心里又升起一丝内疚,是对纪芸曦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子的。

纳兰锦绣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看到他心志动摇的时候,她又说:“按理说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纪家不该插手。但于公来说,你是我夫君的下属,家和才有心思办差。于私来说,我希望我四姐姐幸福。而且你应该明白,只要楼沁在一日,你们家就不会有安宁的时候。”

陆远安淡笑:“我亏欠了菱儿很多,能容忍楼沁,是我对她的弥补。”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我这一生求什么都不得,生活总归是一塌糊涂,也不介意再坏一点。

“我四妹妹是有错,但楼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若真有自知之明,就不该被人遗弃了,又返回来找你。即便是她无处可去,贵府收留了,她又怎么敢一再挑衅当家主母?四妹妹是我纪家的人,她有错我们定当教训,但她若是受了欺负,我们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陆老太太心里也知道纪芸曦不是良善之人,楼沁更甚。她握住陆远安的手,道:“安儿,楼沁不仅妇德有失,更是爱生事,如若菱儿长在她身边,才怕是要学坏。”

陆远安看着母亲,犹豫道:“菱儿还小,楼沁离开后,这孩子总是睡不好。而且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怕她长大以后会以为,我是惧怕纪家的势力,所以才没能把她娘亲留在她身边。”

纳兰锦绣不喜欢陆远安这幅性格,不够干脆。她起身,冷声道:“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就是楼沁必须离开金陵,第二是你要善待我四妹妹。”

陆远安也不喜欢纳兰锦绣的态度,确切的说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喜欢这种感觉。他眯了眯眼眸,冷声冷气:“我若是不依呢?”

输人不能输气势,而且,如今在陆家人的眼里,她代表的就是三哥。她淡淡的瞥了陆远安一眼,语气平静却是不容置疑的:“那你就是准备和我们撕破脸。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说我夫君是刑部尚书,即便他没有官职,只是布衣书生,我们看到自己的妹妹受欺辱,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纳兰锦绣的意思很清楚,她不是在用权势压人,而是以纪芸曦亲属的身份来维护她。陆远安其实可以善待纪芸曦,大不了就当在院子里养个闲人,只不过他还是不想赶走楼沁。

陆老太太见陆远安不说话,心里十分着急。他们家不比别人,没有什么背景,能走到今日全是靠他一个人撑着,她太怕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他的仕途。她心里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贪图人家高门,如今要处处受制于人。

“安儿,楼沁不走,家宅不宁。你就当是体恤我年迈,让我过两天踏实日子吧。菱儿由我亲自抚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远安想,如若纪家发难,只要纪大人一句话,他们陆家就毁了。而且看纪夫人的样子,楼沁不走,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只能这样了。

纳兰锦绣知道做事情要留有余地,她也不强求,只等陆远安自己想通。其实,他现在不过是感觉自己被威胁,所以想要反抗罢了。等他自己静下心,就一定能想通该怎么做。

不要说楼沁曾犯过不可饶恕的错,就是她没有错,又有哪个男人愿意用自己的仕途和整个家族的平安,来换取一个女人呢?不可能的!

“我所提的意见,既是为我四妹妹好,也是为你们陆家好。但我终归是个局外人,决定权还在你们手上,你们商量一下要怎么处理,希望你们能安顿人人照顾好我四妹妹。我这就告辞了。”

纳兰锦绣说完话带着吉祥如意就要出门,陆老太太追上来,好声好气地同她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纳兰锦绣笑了笑,摇头。在这么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她实在是摆不出冷脸子。因为她一看到这样的场景,就会想到阿娘,她若是还活着,也一定是这样护着她的。

纳兰锦绣走出门口,又想到了陆幼菱的伤,若是不精心打理,恐会留了疤痕。女孩子伤在脖子上,就算是破相了,以后也许会因为这个失去很多。

她转身对陆远安道:“青黛可以凉血生肌,你让人去药铺买一些捣粉,孩子若是觉得焦灼难忍的时候,就给她涂上一点。我会差人送药膏来,每日两次,至于她现在用的药,是按照成人的方子调配的,并不是根据他伤口的情况用药。恕我直言,效果并不好,你若是信我,就都可以停了。”

陆远安见她不说到楼沁的话题上,看起来倒是极为温婉的。一时有些恍惚,似乎难以把眼前这个,同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青黛也不要用的太多,每日最多三次,涂成薄薄的一层就可以。”

陆远安见她睁着一双如水的眼眸看着自己,那里面十分柔和,让人浮躁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他终于发现,一个人的眼眸,原来可以有这样的魔力。他不由自主地点头,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我知道了,这就差人去买。”

纳兰锦绣礼貌地点头,出了陆家。一直到马车上,她还是觉得自己为了纪芸曦来干涉别人的家务事,确实有些冒失。但她不后悔,人都是自私的,对自己亲近的人自然是想方设法的护着。即便那人有错,即便瞒了她很多事,该护短的时候,她还是要护着。

陆远安看着纳兰锦绣的背影,有一瞬间失神了。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见她处理纪大人的烫伤轻车熟路,就怀疑她可能是大夫。如今算是确定了,她不仅是大夫,而且医术还不错。

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她这么娇贵的出身,竟然还能精通医术,实在是难得。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这是傻了,寻常女子又怎么能被,纪大人那样的人看在眼里?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大抵是永远都配不上这样的女子。这不由让他又想到纪芸曦和楼沁,心里更是无端生出厌烦之意。

他在想她们在闺中的时候,是不是整颗心都扑在如何争奇斗艳上,不然为什么对管家一项上基本不通,眼睛就盯在对方身上。如此能生事的女子,属实是难缠至极,也让人头疼至极,他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一下子就赶上两个。

307:古怪的老大夫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7:古怪的老大夫陆远安最终还是想开了,安顿人把楼沁送回了老家。对于纪芸曦,他也是尽量避着,反正如今她在养身子,他有足够的借口可以继续住在书房。

这消息传到纳兰锦绣耳朵里的时候,她正捂着肚子团在床榻上。她的小日子来了,照旧是疼得不行,整个人窝在床塌上,有气无力的。

“夫人,奴婢还以为您听了会高兴呢,所以一得到这个消息,就赶紧告诉您来了。”如意在一旁看着纳兰锦绣,主子如今这幅样子,她看了实在是心疼。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有什么好高兴的。”纳兰锦绣的声音又哑又小。

“您可真是神了。”如意一脸崇拜,她真觉得她的主子是这全天下最厉害的女子。出身好、模样佳、医术超群,重要的是护短,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很好。

纳兰锦绣疼的有些厉害,连带着头都是晕乎乎的。她也无暇理会如意一脸迷妹的神情,又往薄被里缩了缩,此时正值盛夏,她却疼得手脚冰凉。

“你不要在这吵着夫人了,去再灌个汤婆子过来。”吉祥看不下去如意的模样,忍不住催促道。

如意眼巴巴的瞅了她一眼,那模样仿佛在说:“为什么要我去,你不去呢?”

吉祥懒得跟这个白痴解释,抬起眼皮默默的瞪了她一下,如意顿时乖了,起身去灌汤婆子。吉祥凑到床榻边,看了看纳兰锦绣,担忧地道:“疼成这个样子,要不找个妇科大夫来看看?”

“没事,只是身子寒,血气不畅,将养些日子就会好。”纳兰锦绣懒得开口了,就道:“不要再让人进来了,我睡一会儿。”

吉祥给她把那层半透明的薄床幔落下,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纳兰锦绣一开始疼得厉害,后来有了睡意,渐渐便感觉不到疼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纪泓烨在她身边,他正缓缓摩挲着她汗湿的额头,见她醒了,柔和地说:“起来,吃点东西。”

纳兰锦绣刚醒,还有些迷糊,向他伸出手臂,要他抱。因为她正躺着,衣袖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只余两条细细的手臂,莹白如玉。

纪泓烨多看了几眼,感叹小姑娘确实白净可爱,就是瘦了一点,以后真是要找人看着她用膳才可以。一直到他对上纳兰锦绣的目光,他才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动手把她抱了起来。见她身子软绵绵,完全没有力气的样子,揽着她的手臂也不敢重了。

“疼得厉害?”他低声问。

纳兰锦绣窝在他怀里,依然不想动,闻言摇了摇头。疼是疼,但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

“你起来换件衣服,我带你去找大夫。”

纪泓烨想去找太医院前任院正季善,他当年就被称作妇科圣手,也是大宁截止到目前,唯一一位出自妇科的院正。如今他年纪大了,基本上已经不出府了,但是医术还是在的,他想带她上门去找。

“我不去。”纳兰锦绣拒绝:“我就是大夫,而且这毛病也治不了,慢慢养着吧。”

“你对妇科不是不怎么通吗?这位老大夫专攻这个,高明得很。我带你去看看,能治便治,不能治也没什么的。”他见纳兰锦绣不为所动,又道:“你如今每个月一次,每次都要这样疼上三两日,不难熬吗?”

纳兰锦绣想着也是的,可她不想动,不想起来换衣梳妆,尤其是想到还要坐马车,她就怕了。她往他怀里挤了挤,明显想装透明人,死活不要回答他的问题了。

纪泓烨无奈:“听话,这就去。”

然后,他便喊了吉祥如意进来,两个丫头动手给纳兰锦绣收拾,她无奈,只能强撑着难受,由着她们折腾。等吉祥如意给她收拾妥当,她慢悠悠的跟着他上了车。

车内,纳兰锦绣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她的脸是病态的苍白,她额头和鼻尖上都冒着细密的汗珠,连带着颈子都湿漉漉的。纪泓烨用手帕给她擦拭,她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几下,微微睁开眼睛,又疲倦地缓缓闭上,小声道:“三哥。”

纪泓烨把她捞起来抱着,纳兰锦绣在他怀里动了动,问他:“这样抱着,不累吗?”

他低头柔和地同她说:“无妨,你好好睡。”

纳兰锦绣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能感觉舒服一点。听着他的心跳,她心里一阵安宁,似乎只要这么靠着他,再是不舒服也不会觉得难熬。

车里一片静谧,纪泓烨看着纳兰锦绣,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已经从太医院专精妇科的御医那里问过了,女子的这种疼痛,会在成亲后有所缓解。而她的似乎更严重了,较之之前的几次,这一次看起来更难熬。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季善这个老头子性格十分怪僻,越老越奇怪。纪泓烨带着纳兰锦绣到了他的府上,老头子却是闭门不见。他身边有两个药童,对纪泓烨毕恭毕敬,只是不让进去:“大人,师傅说天都黑了,不看诊了,明日请早。”

“你再进去通禀,就说内子疼痛难忍,还望老先生通融。”

纪泓烨说着话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玉牌,递到药童手里。药童看了玉牌,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双手接过,捧着去了院里。不一会儿就又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说:“师傅请大人和夫人进去。”

一行人刚要进去如意和纪小白就被两个药童拦住了,说话的语气也没对纪泓烨那么恭敬了:“师傅只让大人和夫人进去。”

如意还没见过哪个守门的这么嚣张,顿时不愿意了:“我们家夫人金贵着呢,你以为像你们似的,我得在身边伺候。”

两个药童依然不让路,虽然他们身量矮,但气势却是一点都不输人。纳兰锦绣冲如意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在外面等我。”

如意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留下。

纪泓烨伸手牵了纳兰锦绣的手,带着她缓慢的走,低声嘱咐:“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过会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是见他有奇怪的举动,千万不要质疑,更不要问,不然他会生气的。而他一生气,就喜欢让病人多走些弯路。”

纳兰锦绣点头:“好。”

纪泓烨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继续往里走。两人进去后,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正百无聊赖的在给鹦鹉喂食。

“来了?”他的眼睛在纳兰锦绣的身上淡淡扫过。

“嗯。”纪泓烨应了一声,挨着纳兰锦绣坐好,等着季善过来诊脉,谁知等了许久,还不见他过来。

纳兰锦绣看着季善,见他也没做别的,一直喂鹦鹉。她蹙眉,暗道:“喂那么多,不怕撑死么?”

三个人在屋子里,却没人说话,室内竟是安静得出奇。纳兰锦绣疼得有点厉害,可能是这么坐着让她难以忍受,她侧头看纪泓烨,见他正盯着那只鹦鹉看,仿佛出神了。

她心里一阵唏嘘。她本身就是大夫,且还是医术不错的大夫,所以她对那些因为医术高明,而有些稀奇古怪规矩的人一向不怎么赞同。

来求医的必然是被病痛折磨的,都说医者父母心,那如何对待孩子就应该如何对待病人,怎可故意为难?如今这个古怪老头竟是理都不理他们,这是要把人风干么?

时间又过了许久,就在纳兰锦绣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只鹦鹉说话了,它说:“三公子,你家夫人不太好啊!”

纪泓烨蹙眉,问:“此话怎讲?”

“常言道血为气之母,气赖血以附,血载气以行。血虚,气无以附,遂因之而虚,你夫人唇面皆苍白,眼睑发青,气短自汗,是气血两虚的症状。”

纳兰锦绣倒还是第一次见鹦鹉,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的,但是却也顾不上稀奇。她如今正在小日子期间,气血两虚不是正常的吗?

这时候季善说话了:“若真只是气血两虚倒也好说,补就是了。可我看你气息阴寒至极,仿若死人,只是这身子却同活人无异。”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你这等半阴半阳之人,老夫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纳兰锦绣给他说的一阵紧张,她侧头去看纪泓烨。她在想,若这个古怪的老头子真的看出什么,三哥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知会怎样?

纪泓烨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轻轻拍抚着她的手,淡声道:“我来找你,是让你给她看病的,不是过来听你胡说八道。”

季善终于转过了头,长得慈眉善目,他笑道:“你大半夜过来,吵了老头子睡觉,我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吓唬吓唬你这夫人,没想到你就不愿意了,看样子当真是喜欢得紧呢。”

纪泓烨不理他话语里的打趣,仍是一本正经:“天刚黑,哪里就能称得上大半夜。她是我的夫人,我自然喜欢。”

“我说是半夜,就是半夜。你若是不听我的,那这病我就不诊了!”季善说罢还把头一转,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傲娇。

308:祝由之术

纪泓烨无奈:“好吧!你说半夜就是半夜。”

季善笑了笑,因为年纪大了,满脸的褶子,笑起来挺滑稽的,不过看起来还算和善。他站起身走过来,看着纪泓烨说:“我刚刚只是给她面诊,如今要亲自诊脉,你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吧!”

“她是我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纪泓烨看样子是不打算走。

季善转身又坐了回去,继续喂他那只鹦鹉。他脚步很矫健,看起来与壮年人无益,和他须发皆白的样子不大相符。

纪泓烨只能起身,妥协道:“我不走的话,你就不诊病,是吧!”

“是。”

“好,我这就走。”他俯下身子对纳兰锦绣道:“你别看他古里古怪的,但也是个正常人,他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了,不要害怕。”

纳兰锦绣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三哥,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去吧!”

纪泓烨感觉到她手心冰冷湿润,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刚刚那个鹦鹉说话的时候,是有一些奇怪,因为那语气象极了人。

他之前同季善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手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便能接受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似的:“你乖,我就在门外,你若害怕就唤我。”

纳兰锦绣知道躲是躲不了了,不如面对。季善若真能看出她的来历,她刚好可以问问,她死而复生是因为什么。

屋里只剩下纳兰锦绣和季善,还有那只看起来十分奇怪的鹦鹉。季善再没说什么,过来诊脉,和寻常大夫无异。

“你放轻松,不要这么紧张。”他枯瘦如柴的手搭在纳兰锦绣的脉搏上,左手诊完,又换右手。

纳兰锦绣心里暗道:“被你刚刚那些话说的,我能放松才是有鬼了。”

两边的脉搏诊完,季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我说你是半阴半阳之人,你可有意见?”

纳兰锦绣身子一僵,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独独不敢看季善的眼睛。声音也不似平时那般自然,有些发紧:“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既知道我在说什么,又何苦要逃避?”

“我……”

“我们为医者都知道人有三魂七魄,而最重要的一魂为胎光,你不过二八年华,胎光却极其微弱。是因为,你本身的胎光为了战胜另外一个人的,耗损极大。胎光虚弱,用最直白的话来说,也许有一天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纳兰锦绣被他说得背脊一阵发寒,她的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深呼吸了几次,才问道:“老先生修的其实不是妇科,应该是祝由吧。”

“非也,十三科中没有我不通的,至于祝由,确实是我主修且精通的。只是这门技艺都要失传了,没想到现下还有人知道祝由,确实难得。”

纳兰锦绣想到即便他修的是祝由,也不过是个大夫,她不应该感到害怕。她稳定住自己的心思,缓缓道:“古时候巫医不分,医道中便有祝由一科,我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粗浅知晓一些。”

“你的胎光之所以虚弱,是因为你心智不坚定。既来之,则安之,你既来到了这副身体里,便是和它有渊源,老头子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纳兰锦绣已经确定他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她长出一口气,坦言:“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总归是心虚的。”

“你同我来。”

季善起身,带着纳兰锦绣转过屏风,去了里间,然后在一面墙壁前停下。那副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奇怪的是,这幅山水画并没有用水彩,只是用漆黑的墨勾勒出来,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你在这幅画里看到了什么?”

“黑白色。”

“还有么?”

“没有了。”

“再仔细看。”

纳兰锦绣就像是受了蛊惑,集中精力看着墙壁上的水墨画。渐渐的那一团一团的墨汁变成了汪洋大海,只是海水是黑色的,沙子是白色的。就在这以黑白为中心的空间里,有一白衣人款款而来。

“锦儿,你还要贪玩到什么时候?”那人眉眼宠溺,看着正在用沙子垒城堡的女孩说。

“我不是在玩啊,我是迷路了。”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我来带你回去。”

“回哪里?”

“自然是回家。”

这时候女孩站起来了,她走向白衣男子,待看清楚那人的眉眼后,转身就跑。她大声喊着:“放过我,放过我!”

而那人却消失了,漆黑如墨的海水一下子愤怒起来,渐渐把女孩吞没。那一刻,纳兰锦绣感觉好像有人用什么东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让她整个人都开始窒息了。她也终于发现,那方天地里的男女,不正是上一世的自己和宗玄奕么?

耳中有听不懂的语言浮荡起来,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刺进她混沌的意识里,让她感觉到了疼痛,头脑却也渐渐清明起来。然后就是一阵刺痛感,有人把她从窒息感中拉了出来。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依然站在那面墙壁前,她身旁,是季善在打坐。他说出的语言,她听不懂,但是她知道,那应该就是祝由同天地沟通的仪式。

她不敢再去看那副邪气至极的画,只能退到一旁,安安静静的等着季善结束。她发现经历过刚刚那场惊心动魄,她的肚子竟然好像不那么疼了。

须臾过后,季善起身,不发一言的过去写方子。纳兰锦绣一脸懵,刚刚经历的事,他难道不打算同她说么?一直到季善写完药方,她还是用特别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季善把药方递给她,道:“这方子最是补气养血,你用上些时日,身子便可大好。我刚刚已经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魔,你控制一点,若还是不好把握,就去书斋找蒲邵子,让他写道符给你,便无碍了。”

纳兰锦绣接过方子道了谢,见季善那副不太靠谱的样子,忍不住问:“您也认识书斋老板?”她觉得他们都神神叨叨的,不似正常人。

季善闻言哈哈大笑:“岂止是认识,我和他也算是师出同门,只不过修的不一样。他修符道,我修祝由。”

“我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还望老先生替我解惑。”

季善却冲她摆了摆手,摇头道:“万物皆有灵,存在下来也必定有它留下的道理。因果循环,冥冥中自有天定。你只要记住,凡是存在的便是合理的,不要太执着于追求真相。”

不追求真相,不弄清楚她为什么会借尸还魂?那她是不是还要忍受未可知的死亡和病痛?她不怕死,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她害怕三哥接受不了。

他同她夫妻一体,她若是出了事,三哥要怎么办?大婚后,她无比清楚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三哥太过珍重她。就算事为了他,她也得保护好自己。

纳兰锦绣忽然冲季善行了个跪拜大礼,语气坚定:“你竟然知道我经历的事,还求您为我解惑。”

季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蹙着眉头道:“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我只不过是能看出你和寻常人不一样,其他的也是一概不知,你要认清楚,我是人,不是神。”

纳兰锦绣的身子依然伏在地上,十分虔诚恭敬:“我这副身子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同他长长久久,又能不能为他开枝散叶。”

“你既重活一世,就应该比寻常人活得更明白才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些表象?”

“他待我珍之重之,这是对我的恩情,我想还他个圆满。”

她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心酸中夹杂着眷恋。只这一句话,便让季善明白,他遇上了个真心人,可遇不可求的真心人。

他叹息一声,缓缓道:“也罢,你这孩子说服了我。我刚刚已经为你祝祷过,为你修补了胎光。我给你的方子,你用十日,身子便无碍了。只是这别人的东西,总有些认主的,时不时可能会出来作怪。你要记得务必去书斋一趟,就说你要长命百岁,也要生儿育女,你们夫妇二人有没有这个福气,就看蒲邵子怎么说了。”

纳兰锦绣又恭敬的叩了个头,然后起身对季善说:“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还望老先生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季善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样子,摆手道:“善意是福音,它可化去一切戾气,你的功德袋里有无数星火,故而福泽深厚。也希望以后不管经历什么事,你都能医心坚定,不枉我今日为你所为的心神。”

纳兰锦绣想到自己两世为人,虽然只是做个普通大夫,却也是帮助救助了不少人。行医,本就是一场修行,她应该会更好的,也必须要更好。

她抬头对季善道:“今日见到老先生,是我之荣幸。以后也定然不会忘,自己学医的初心,不为名扬天下,只为救助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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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又何止是喜欢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09:又何止是喜欢回去的路上纪泓烨心里还不算踏实,本想向季善问问她的情况,却不知他又抽什么疯,怎么都不肯相见了。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敏锐,季善可能是怕被他察觉什么,故而才避而不见。她已经跟他说了无碍,可他却因为没听见季善亲口说出来,而心生疑窦。他现在大抵在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老先生不肯见你,你是否怀疑她是治不了我的病,怕你纠缠?”

纪泓烨被她问得有些不自在,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情绪外露了,竟是表现得这般明显?

“我是真的没事,老先生大概是被我问烦了。”

“你问了他什么?”

纳兰锦绣凑近他小声说:“你说他是妇科圣手,我就问了问,我身子这般,能不能给你生个娃娃。”

“你……”纪泓烨大概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中一时难以平复。他没忘掉曲清嘉当日所说,她十分脆弱,需要他万分珍重着才好。他不想她冒险,即便是为了他,他也不能容忍。

“怎么,你不喜欢吗?”纳兰锦绣觉得三哥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是。”他万分珍重她,眼珠子似的,又怎么可能不喜欢?

“三哥,你好好同我说,你喜不喜欢我?”她眨了眨眼睛,明显要使坏。

知道她在酝酿坏主意,但纪泓烨却是说不出一句谎话,本就是珍重至极,怎忍心说不喜欢?他忍不住笑了,嗓音低低缓缓的,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纳兰锦绣干脆两条手臂都缠在他的脖子上,离得他很近,呼吸可闻。

纪泓烨心跳忽然不规律,他有点儿想做别的事,可还是控制住了。她如今是碰都不能碰的,若是接触多了,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他只好闭了眼睛,妥协道:“喜欢。”

纳兰锦绣点点头,又问:“那三哥会喜欢我给你生的娃娃吗?”

他沉默着不回答。她就把脸颊贴着他,低低柔柔地说:“三哥,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极致是什么感觉吗?”

纪泓烨当然知道,就如同她之于他。

纳兰锦绣这次却没逼着他回答,只自言自语般说:“就是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想同他长长久久,圆圆满满;想让他这一生没有丝毫遗憾;想和他骨血相融,生生世世都不分开;想为他生儿育女,这样便可子孙绵延,即便两人都化了黄土白骨,也是生生不息……”

纪泓烨的心尖猛得一颤,终究是忍不住了,他极缓地睁开眼睛,俯首看着她。他的妻,神色依然是苍白的,只是精神较之前好了许多,一双如星子的眼睛更是亮得出奇。

她期待地看着他,目光专注,盛着满满的细碎微光。她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他低头亲吻她,她也是这般看着他,成了他记忆深处最明艳逼人的光芒。

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响起,不知能说什么,只轻声唤她的名字:“阿锦。”

纳兰锦绣浅浅的笑了,她应该是觉得自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于是又蛊惑着问:“那你说,你喜不喜欢我给你生娃娃嘛。”

纪泓烨无奈,终是忍不住被她逗笑,语气里藏着薄薄的宠溺:“你知不知羞的?”

“哪里羞?”

“哪个女子像你这般大胆,追着问这种问题。”

“我又不是其他女子,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她的语气理所应当,成功的愉悦了他。是啊,她是他的夫人,是他的!纪泓烨发觉,他的小姑娘似乎总能轻易转变他的情绪。

他其实并不喜欢情绪被人牵制的感觉,也不喜欢被人控制。而这一刻,他心头却没有一点反感,只有很安稳的感觉,安稳到他什么都想由着她,想顺着她。

“三哥……”她尾音拉的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嗯?”他尾音上扬,也是十足十的宠溺。

“你还没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呢。”

“喜欢。”他无奈地承认,爱屋及乌,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又何止是喜欢……

年岁薄如春衫,朝花夕拾,捡的尽是枯萎。

生命须臾败落,盛年不重来,岁月不待人。

其实,这天地万物再是花团锦簇,也终有一日会消弭。世间唯有一个你,可以让我如此感谢命运,感谢它把你给了我。如此而已!

纳兰锦绣得了他这句话便安心了,她想着等她吃完药,就去书斋找蒲邵子。虽然她之前是害怕见到他的,但为了同三哥的未来,她也只能面对。而且她感觉蒲邵子对她也没有什么敌意,应该不会为难她。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纳兰锦绣仔细研究过方子发现,季善不愧为妇科圣手,他的方子表面上看,只是一些温补气血的药物,平淡无奇,实际却是最大程度的发挥了药性。

而且从医之人都知道,是药三分毒,有时候治好了病,却也会伤了其他地方。而他药方中的剂量,把握的刚刚好,以她如今的体质来说,可以彼此牵制、彼此中和,既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又不会伤身。

这张药方让纳兰锦绣受益良多,她仔细的给自己诊了脉,又按照药方做了一些记录。把这一切梳理通以后,她又觉得那个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老头子,医术真的是让人敬佩。

她以前也了解过祝由术,但总觉得和巫术差不多,大多数都是用来唬人的。她师承曲清嘉,在重生之前都是不信鬼神,即便是自己确确实实经历了,她也依然有些怀疑。如今,她倒是信了,鬼神确实存在,而且人类也确实有可以和天地沟通的能力。

她去找蒲邵子的时候,同她预料的一样,他并没有刻意为难,甚至多余的话都没问。只抱怨了季善几句,说老头子就会没事儿找事儿,尤其还是纪三的家事,哪里是寻常人能管的!

纳兰锦绣无语,暗诽道:“你们哪里是寻常人了?”

也不知是蒲邵子写的符就这样,还是他在应付她。反正纳兰锦绣就觉得他真的是在鬼画符,只拿着毛笔在符纸上乱画一气,一道符便成了。

“你把这个放在枕头里,切记不要被旁人发现,不然就不灵验了。”

纳兰锦绣接过来收到衣袖中,又道了谢,才带着良山回府。她回去后,避开吉祥如意,把符纸塞进枕头里,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暗暗祈祷,希望真的管用吧!

她身子大好,便开始着手医馆的事。医馆虽然不小,想必忙起来也是辛苦的,但她没打算找人帮忙。吉祥和如意也不小了,她想带着她们,一来可以贴身侍候,二来可以教她们认药,怎么说也算一门手艺。她们不好一辈子都做伺候人的活计,总要有个谋生手段才好。

良山给她找的种药人,她一个都不满意。不是性子太过活络,就是鬼主意太多,要么干脆就是冲着银钱来的。虽然她也知道要给钱,但她需要一个任劳任怨,并且有责任心的人。

一个好的种药人,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药材生长的环境,是否适合,是否可以长好,而不是一味去询问多少银子,讨价还价。因为如果把药种好了,银钱上她断然不会少给的,反正,她三哥有钱。若是来糊弄了事的,才是最头疼的。

良山也不知她想要什么样的人,见她愁眉不展,就提议去附近的集市看看。因为此地出产药材,所以每隔三两日就会有一个集市。集市上面有拿自家药材出来卖的药农,也有做药材生意的商人,还有一些要找活计做和招伙计的人。

纳兰锦绣也想自己去看看,就随着良山去了集市。集市远比她想象的要繁华,她看人实在是太多了,挤在人流里也做不成什么事,就随便找了个角落,让良山立个招工的牌子。

许是因为这地方的人实在是不缺活计做,而她和良山又是衣着简朴,两人在集市上呆了许久,也不见人上来询问。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误会良山了,应该不是他不努力找,而是这个地方就缺人。她正想着实在不行,就让三哥从府里给她找个稳妥的算了,就有人来了。

来人生得十分高大,脸上带着半副黑色面具,穿着一身暗色布衣,面料不算新,却是浆洗得干干净净。他指了指牌子上的字,声音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沙哑难听:“你们可是在招人?”

纳兰锦绣见终于有人来问,就直起身子,顺带理了理衣袖,点头:“是,我们要招一个专门打理药圃的人。”

那人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看的似乎很认真,那双面具后的眼睛,让人感觉一阵压力。

纳兰锦绣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看自己,就想着也许是她现在这身男装穿得不妥当,有什么地方可能没整理好。就在她以为这人一定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又哑着嗓子问:“是种药材么?”

310:守着她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0:守着她纳兰锦绣点头:“对。”

那人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那你看,我可以么?”

“你以前可种过?”

那人摇头,道:“没有,只不过见旁人侍弄过。”

纳兰锦绣想若是找一个没种过药材的,她还得盯着,就拒绝了:“没种过的不可以。”

“可我很需要这份活计。”

那人的声音虽然难听,而且带着面具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十分真诚。纳兰锦绣又看见他右手上戴着一只黑色手套,想来是有残疾,不由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怎么称呼你?”

“我叫李杨。”

“你的手……”

李杨把手伸开,又握拳,虽然看起来不太自然,做不了精细的动作,但一些粗糙活计应该还是可以的。起码在纳兰锦绣看来,应该是不耽误侍弄药材的。

“那你就先来试试吧!有十日试用时间,你若是做不了,我还是会换人的。”

良山听见纳兰锦绣说这话,不由得拉了拉她的衣袖。说真的,他不觉得这个人可以,首先他带着副面具,看起来就怪里怪气的。其次,他的右手应该是被外力所伤,想来以前也不是做什么正当行业的。

把这样一个人留在郡主身边,他不放心,万一这人有所图怎么办?即便是他确实是来做活的,那也不可以。他这幅模样,不得把病患都吓跑了?好歹是医馆里的人,总要选个相貌端正的吧!

纳兰锦绣又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只不过她觉得李杨应该不是个坏人。而且,他手上有残疾,脸上还可能有伤,这样的人在外面大概找不到活计。

“李杨,你随我们走吧,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良山见纳兰锦绣不为所动,就只好放弃了,他默默跟在郡主身后,仔细观察着李杨。他的左手手指修长,骨节突出分明,看起来十分有力量。而且他人生的高大,步伐却很是轻盈,看样子应该精通武艺,可能还是各中好手。

一个打理药圃的人,身怀武功,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么?只怕这人不是偶然碰见,而是有备而来。他到底是谁?来到郡主身边又有何目的?

良山越想越觉得不妥当,他决定回府后要把这件事告诉三爷,郡主执拗起来,怕是只有三爷的话能管用了。若真是他想多了就罢了,若不是,还是早做防范的好。反正这件事,派人查一查是不会有错的。

李杨大概感受到了良山的防备之意,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萧萧肃肃,让人一阵不舒服。饶是良山本就少年老成,处事敏感清醒,也被他看得背脊一凉。

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再回神去看李杨,却发现他正埋头走路,还是一副憨厚的模样,压根儿就没看自己。难道刚刚只是他的幻觉?良山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太过紧张焦虑了。

李杨跟着纳兰锦绣去了锦阁,把所有的药圃都看了一遍,然后一脸茫然,那模样明显是对种植一窍不通。纳兰锦绣暗叹一声,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明日开始,还得教他种药。

“来锦阁的路怎么走,你应该记清楚了吧!”

李杨点头。

“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日你早些过来,我教你种药。”纳兰锦绣出来大半日,也该回府去了,三哥昨日有些咳嗽,她惦记着要煮些枇杷水给他喝。

李杨又摇头。

纳兰锦绣知道他嗓子可能受过伤,说话困难,就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李杨低垂着头,许久后才抬头,道:“我没有家,无处可去,不知东家能否收留我?”

“你,你是想住在这里?”

李杨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可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依然用沙哑难听的嗓子说:“东家不要担心,我不会白住在这里的,可以从我的工钱里扣。”

纳兰锦绣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这院子总有人打理着,多你一个也不多。那边有一排屋子,不过都有主了,只有最后面两间独立的还空着,你就在这儿住下来吧。”

李杨十分感激,但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想了半天,也只挤出来一句:“我会好好种药的。”

纳兰锦绣觉得这人看起来好像有些奇怪,但相处起来,还是很厚道的样子。她看他的模样,应该也是经历了不少困苦,安慰道:“种不好也没关系。”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哪有东家这样说的?这话说了,到时候李杨若是懒惰,或是把药材种的乱七八糟,她还怎么惩罚人家?

李杨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木讷的,加之他还带着面具,又穿着深色的衣服,就给人一种沉闷呆板的感觉。他这一笑,声音低低的,有些哑却又很有几分好听。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有生气了许多。

“你不要笑了!”纳兰锦绣板着脸,学着三哥平时训斥她的样子:“我刚刚是口误,雇你来就是让你种药材的,你若是做不好,那我就扣你工钱,而且还可能会把你赶出去。”

良山在一旁听着她家郡主说话,忍不住也有些想笑。她这语气,哪里像个东家?怎么听都跟小姑娘闹脾气似的。他不禁又感叹,郡主真是人美命好。在王府的时候,王爷和世子就是极为呵护她,嫁到金陵来,三爷待她更是极为宠爱,几乎事事都顺着她。

他虽未成婚,但也见过不少已婚妇人,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哪个能有她这般肆意。看样子运气和心地是有关系的,郡主这般良善之人,就是该有个好归宿才对。

李杨俯身向她行了个礼,道:“东家莫生气,我知道你刚刚是口误,不会当真的。”

纳兰锦绣看他十分规矩,便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安顿良山给李杨准备些生活必需品,就准备回去了。她刚上了马车,就见叶丙骑马过来,似是有话要同她说。她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夫人,属下觉得您刚刚带回来的那个李杨有古怪。”

“怎么说?”

“刚刚属下特别观察了一下他的左手,发现手心有厚茧,应该是握剑所致。”

纳兰锦绣想了想,也不排除李杨有武功的可能。只是,他有没有武功,应该也不是录用他的标准,多一份防身技能总是好的。但叶丙既然没选择暗中观察,而是直接来同她说,这其中一定就有蹊跷。

“说说你的看法。”

“属下观察了他,发现他应该是个高手,武功可能还要在我之上。既是如此,他为何要来医馆做下人?”

纳兰锦绣明白叶丙的意思,武功这样出色的人,只要他想,必然有锦绣前程,何苦跑到医馆做个种药人?可若他真的有目的,又何故表现得如此显眼别致,怕别人注意不到么?

“有功夫也不一定是坏事,先观察着吧!”

叶丙受三爷嘱托来保护夫人,他心里有多敬重纪泓烨,就有多敬重纳兰锦绣。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不代表他可以拿她的安危冒险,三爷看重夫人,是绝对不允许夫人出事的。

“夫人,那人来路不明,又功夫极好,这样的人在身边恐怕太危险。”

“无碍。”纳兰锦绣没法同他解释,如果她说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李杨不可能是坏人。叶丙大概会觉得她生病了,并且还是把脑子摔坏了。

“夫人。”

“我自有分寸。”纳兰锦绣放下车帘,感受着马车缓缓而行,不由的解释道:“没事,如若他真是有备而来,那他一定是冲着三哥来的。这样的话放外面还不如放身边,看紧点就是了。”

“可是……”叶丙欲言又止。

“放心,他若是坏人,那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不可能暴露的,也就不会伤害到我。”她停顿了下又笑着说:“再者说了,我身边这么多侍卫,又不是养来玩的,别人要是想做什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叶丙看了看马车前后跟着的人,心下稍安。毕竟都是三爷亲自挑选的,比普通护卫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即便有突发情况,应该也能护住她的。三爷亲自所托,若是让夫人有了闪失,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锦阁硕大的院子里,留下的人都各司其职,反倒好像只剩下李杨一个人还在院中站着。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虽说算不上富贵,但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她却见他可怜就留下了,待人依然是毫无防备之心。

他心下既是安慰,又是酸楚。

安慰的是她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性子。酸楚的是她终究是嫁了人,而那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自此后,他便只能这样守着她了。其实,之前也是一样的吧!他们身份悬殊,他再是喜欢她,又能如何?况且,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这世间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属于他,也没有什么是他想执着下去的,只有一个她,是他想守着的。

311:东家和药奴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1:东家和药奴李杨就是穆离。在北疆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而且徐锦策下了死令,绝对不能放他回去。他便找了个消息灵通的地方住着,时刻关注着镇北王府的动向。

她出嫁的动静很大,在北疆几乎无人不知,他自然也知道了。他开始担心自己犯的错会误了她的前程,辗转打听,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大宁朝赫赫有名的纪泓烨。

纪泓烨是什么人,只要在读书人里一打听就知道。世人都道他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说他惊才绝艳,世无其右。他听着安心了,可又担心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不会珍惜她、善待她。若是她受了委屈欺负,那他要怎么办?

穆离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没有属于自己私人的信念。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效忠于镇北王府,守护好北疆土地,完成世子的每一次指令。只有遇到她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想为自己打算了。

他又看了这院子许久,即便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十分陌生,可因为她在这,他便觉得亲切。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这里和北疆最大的差别就是,院子的墙都很高,天空都变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儿,让人感觉到束缚。但这种束缚对他来说似乎不难熬,因为,有她在身边就够了。

是的,从此后,她就会在他身边了。

他笑了笑,往自己的屋子走,见里面物品俱全,还有两个小厮在帮他收拾,一个年纪稍大管事模样的人道:“夫人让你住在这里,你便安心住着。只是有一样要记住,这里是医馆会有求医之人,在外人面前要称呼先生为东家,断断不可喊错了。”

先生?对于这个称呼他还有些不习惯。但想到她刚刚是女扮男装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她的身份不能在外抛头露面,所以才要这么称呼。

他来金陵有些日子了,对这里的规矩也了解不少。这里生活的人,一言一行都被很多条条框框限制,尤其是贵族里的女子,似乎只能长在深宅大院里。她如今能开医馆,是够与众不同的了。想来她的夫君待她该是极为宽厚的。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仿佛是一直在外漂泊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栖息地,能安稳下来,睡个好觉。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日上三竿时依然没醒。睡梦中隐约听见敲门声,他不想理会,但敲门的人似乎格外执着,终于吵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门外依然有人在催促,他却仿佛没受影响,利落的起身洗漱,然后戴好面具和手套,开门。

“你叫李杨是吧!我应该没记错吧!”

门外的人是如意,穆离认得,她此时两手叉着腰,模样很是凶悍。被她问得一愣,缓缓的点了头。

“你有没有羞耻感?有你这样的吗,比主子起的还晚。整个金陵城里,只怕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你这样的长工了!”

穆离来到金陵之后,觉得这边的女子要比北疆那里的温柔很多,说话声音都是轻轻细细的,没有哪个可以如她这般大声吼叫,她倒是和在北疆的时候不一样了。

见他不反驳,反倒有些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如意顿时怒从心起,抬脚就要踹人。她的动作在穆离眼里,就是慢悠悠的,他只是稍微一挪脚就躲开了。

“好啊!你竟然还敢躲!”如意还要再动手,就被小跑着过来的吉祥拦住了。吉祥拉住她,小声道:“先生让你把人叫过去,你可倒好,还训斥起来了。你是不是也想让先生等?”

如意缩了缩脖子,刚刚的神气变得无影无踪。她小声嘟囔了两句,再看向穆离的时候,又变成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你倒是快点儿去药圃上工啊!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找顶轿子把你抬过去?”

穆离被她一提醒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来这是种药的,如今这个时候,应该是要上工了吧!他大步往外走,想着郡主应该在药圃等他,她昨日说今日要教他种药。

纳兰锦绣已经指挥人把药圃里的土翻了一遍,正把自己调的适合生长的药汁子往土里面撒。她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头发照样是束的歪歪斜斜,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模样倒是挺像俊俏的小公子。

“东家。”穆离过去打招呼,还记得昨日管事叮嘱的。

“你来了。”她随意回了一句,也没因为他晚到生气。

穆离却觉得有些不大好,不要说他是来这做长工的,就是以前做侍卫的时候,也没有比主子来的还晚的道理。他低头,让自己的态度尽可能的谦卑:“最近几日太累了,所以睡的有些沉,明日不会了。”

“还明日,你应该记得是以后!”如意看他的样子就生气,总觉得这厮是看着夫人好说话,就故意偷懒。

“无妨。”纳兰锦绣淡声道,然后伸手招呼穆离过去。

穆离见她正拿着两条护腕往手腕上缠,模样有些笨拙,就想动手帮她。却见刚刚还凶巴巴的那个侍女,已经走过去帮她很利落的缠好了。她又把袍子角系成一个结,然后回头对他说:“你认真看,我是怎么种的,就学着我的样子。”

穆离见她把种子按照固定的距离埋进土里,每一颗都很用心,可见她确实是个爱药之人。因为她喜爱,他对待手里的每一颗种子都格外珍惜。

她只种了一行,便开始在旁边监督他。若是见他哪里做得不恰当,立即就会指出来。穆离学什么都很快,但这次他故意出错,因为他觉得自己若是都做好了,她就会跑到一边偷懒了。他喜欢她陪在身边,这样心里踏实。

纳兰锦绣见他确实是个手笨的,种植是最简单的不过的事,却还要她反复地说。但一看到他手有残疾,她便不忍心责怪了,只在一旁更耐心的解释。

现下已经到晌午了,日头正是大的时候,虽然有人在旁边给她撑伞,但她的脸颊还是变得红扑扑的。她本就生的白净,这样看起来就是白里透红的,十分好看。

穆离时不时偷偷打量她一眼,觉得她扮作男装的模样也甚是好看。本想这样多看一会儿,但让她这样在外面热着,终究是心疼了。他突然有些讨厌金陵城的气候,北疆这个时候最是舒爽,才不会这般炎热。手上的动作渐渐齐整,埋起种子来看着也更得心应手。

纳兰锦绣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夸赞:“对,就是这样,你做的很好。”

穆离很久没出错,可纳兰锦绣依然没走,他看日头越发大了,怕她中了暑气,只能催促道:“东家先回去吧!不用看着我,我能做好。”

“无妨。”她似乎不感觉热,依然没打算走。

“日头太大了,东家不要中暑了。”

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似乎才意识到天热。她从衣袖里掏出扇子,狠狠扇了几下,似乎觉得还不够凉快,就道:“你也回去吧,等日头沉下去再来种。”

“我没事,不怕。”

“你是人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不怕,快回去吧!”

“木头”二字,对穆离来说十分亲切,以前她嫌弃他木讷,就是这般喊他的。他忍不住笑了,又摆了摆手,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柔和:“回去。”

纳兰锦绣真不知道自己和他谁是主子,这人怎么不听她使唤。她因为知道人活着不容易,故待人都极其和善,此时也不生气:“要用午膳了,厨房做了好吃的,你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穆离想着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什么时候想吃就吃,还是跟着大家的时间好,就直起身子,准备去用膳。

“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纳兰锦绣看着他的右手,似乎在想什么让她出神的事。

“小时候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剪刀刺穿了。”

“我看着还算灵活,似乎不太耽误用。”

穆离点头:“做些粗活还是没问题的。”

“可否给我瞧瞧?”

穆离之所以戴手套,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她精通医道,怕是只要看到他的伤,就能猜出他的身份。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已经是陈年旧伤,早就长好了。”

纳兰锦绣想想也对,他既说是小时候,只怕这伤也有十多年了,伤口应该早就闭合了,她看了也是无用。她点头,让他用午膳后休息一会再来。

穆离觉得自己好像刚睡醒不久似的,他有些想笑,真是从没见过像她这般好说话的主子。他去用午膳,发现她果然没诓他,确实有很多好吃的。

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坐在一起用膳,男子一桌,女子一桌。大家见了他这个生人也不排斥,还热络地招呼他,十分和谐。

厨娘是两个中年女子,体型微胖,拿着大勺子在一旁给他们添菜。穆离他们这些下人没那么多规矩,用膳也不需要食不言、寝不语,倒是一直欢声笑语的。

312:郡主和侍卫

“锦阁”在这一带有了名气,已经是半个月之后。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纳兰锦绣医术好,所以来就诊的人一比一多。

穆离侍弄药材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他人高马大又是习武之人,做起这些活计可以说是轻轻松松。在她手下做事清闲,他收拾好药材时间就由自己支配可。

他不歇着,就在外面看着纳兰锦绣,有需要帮忙的他就过去。吉祥和如意起初觉得他怪异,而且第一印象不好,有些排斥他。后来渐渐发现这人实在是勤快得很,连个懒都不会偷,而且也不介意个人得失,十分厚道,就处处向着他了。

厨房里给纳兰锦绣做的东西,总有一些被吉祥如意给了他,他想着那是她喜欢的东西,自然来者不拒。他也渐渐发现,她如今的子不大好,气息也不如从前平和。

她边的那两个侍女,每让厨房炖汤给她喝,里面还放着药材。虽说药膳养人,可也用不着一直用着,她的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曾问过她,她只笑着说:“是有些气血不足,慢慢将养着。”

他本来很是忧心,但见她生活无碍,而且整个人的精神也是一比一好,便渐渐放了心。只是求诊之人渐多,他又开始担心她会累到。所以,每他早早侍弄好药材,便一直跟在她边。

这一午间,纳兰锦绣食了午膳后便困顿了,她进内室午睡。吉祥如意去厨房帮厨娘剥豆角,晚膳主子要吃沫豆角烧茄子,她们要提早准备好。

穆离见她们两个都出去了,怕她睡醒会需要人,就在门口守着。他想如果她醒了,他可以给她叫人,免得没人侍候她。

纳兰锦绣午睡的时间一向不长,睡久了下午会没精神。她有些口渴,想要水,却见吉祥如意都不在,就缓缓起,自己出来找水。

她走出内室,又绕过屏风就看见穆离站在门口,姿笔直,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般无二。那人不管风霜雨雪,总会跟在她边,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要守在她门前。

她发觉自己有些想念他,只可惜大概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看着他的背影,纳兰锦绣的眼眶忽然一阵酸涩,想着的是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上的伤有没有完全好。

穆离听到后有脚步声转过,就见她站在自己不远处,神恍惚,好像是走神了。她神呆滞的站在那,子瘦弱,看着有些可怜,他心里一阵不舒服,向她行礼:“东家醒了,我叫她们回来。”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用奴才称呼自己,而纳兰锦绣也不在乎。她本就没有那种主子习气,确切的说是很早以前有,只不过被生活磨砺干净了。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口渴,出来找些水喝。”她走到桌子旁坐下,那里备着温吞的茶水,她倒了一杯出来,缓缓喝了。

穆离依然站在门外,他见她不需要帮忙,就转过继续站岗。做她贴侍卫的那段子,是他觉得最安宁幸福的时候,离开她之后,他也时常会想起那时的景。如今,依然能这般守在她门外,对他来说足矣。

纳兰锦绣看着他失神,不知不觉就呆坐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依然还在那站着,她忍不住问道:“李杨,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穆离说:“保护一件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她就是比他的命还重要。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问:“那你是做镖师的吗?”

穆离想说不是,我是给我家郡主做侍卫的。不过,他不敢。他还是有些害怕她同他会有隔阂,当时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还一心护着他。现在,是他不敢面对了。

他不回答,纳兰锦绣就当他是默认了。她缓声道:“镖师也不错,天南海北哪里都可以去,而且押解的宝贝也能过过眼福,是个又自由又长见识的活计。”

穆离自然也知道镖师是做什么的,其实说他是镖师倒也没有什么错。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在守护一件宝贝,是他心头至宝。

纳兰锦绣见他不回答就笑了,她说:“我以前有个侍卫,他和你差不多,都是这么不说话,像个木头桩子似的。”

穆离没想到她会提起自己,喉咙紧的厉害,一时竟然发不出声音。

她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回答,只自顾自的说:“他话不多,人却是可以依靠的,会拼了命的保护我。”

她说到这里看向窗外,语气平静沧桑:“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肯为你舍命呢?多数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权益算计你。”

穆离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叹。以前他就奇怪,她上时常会出现与她年纪不符的孤寂感,是那种千帆过尽的沧桑。

他不喜欢她这样,他的郡主,该是无忧无虑的。他本就是个口舌笨的,以前同她在一起,被她捉弄的时候,他在口舌上总是比不过她。所以他措辞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安慰的话:“不怕,他总归会一直守着你的。”

纳兰锦绣回头看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走了,离开了,说我保护不了他。”

“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穆离想着这院子里不少的护卫,还有那个习惯带着半扇面具的叶丙,都在尽心竭力的保护她。

她又笑了,缓缓道:“他们是被三哥命令来保护我的,不然打死他们都不会来。”

“三哥?”他喃喃道。

纳兰锦绣想到她这般说,他应该是不知道她在说谁的,就又解释:“是我夫君。”

三哥是夫君!穆离终于确定,她曾经在无意识时候喊的三哥,竟真是她心里喜欢,如今又嫁了的人。也是,像她这样好的女子,若是喜欢了谁,那人大抵应该欣喜万分,又怎么会不喜欢她?

穆离没再说话。

纳兰锦绣却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她又问:“你是哪里人?”

穆离不解地看她。

她又重复:“我是说,你的家乡是哪儿的?你的嗓子坏掉了,所以我听不出你的口音,但我看你不像金陵本地人。”

“我的家乡叫鲁今,是北疆和北燕交界的地方,只不过也是多年没回去过了。”

“鲁今,我好像没听说过。”

穆离难得的笑了笑:“是个小地方,不出名的,东家没听说过也不意外。”

这时候吉祥和如意进门了,两个丫头笑嘻嘻的:“主子,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唤奴婢?”

“知道你们肯定是去做事了。”

“嗯。”如意跑到纳兰锦绣边,献宝似的把一碗剥了皮的葡萄放到她面前,笑着说:“用冰镇着的,特别爽口,我求了吴婶半天就给了这么一小碗。”

纳兰锦绣扬了扬眉毛,淡淡的道:“嗯?吴婶难不成要留这自己吃?”

“她说三爷嘱咐了,不准你吃冰的东西,这个是给三爷备的。”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是滋味:“三哥还不知道来不来呢,他来了也不一定吃。你们两个一会儿去厨房,一个人把吴婶引走,另一个人去偷。”

吉祥如意看都不看她,明显是不同意,语气更是不好:“奴婢给您讨这一碗,都是因为太过炎,不然您的子,当然是不能用这个的。”

纳兰锦绣有点烦她们,最近她们总念她,她听着头都大了,索也不看她们两个,只自己用汤匙舀葡萄吃。吃了两颗甜甜的冰葡萄,便觉得通体舒畅。转眼看见李杨还在门口戳着,她让吉祥拿来小碗,把冰葡萄分了一半给他。

穆离有些受宠若惊,回头看她,见她依然穿着男装,坐姿十分端庄,就是吃相有些着急。见他拿着碗不动,还催促:“你倒是快点吃啊,过会不凉了就不好吃了。”

穆离其实不喜欢甜的东西,但是看她那么却又不忍心拒绝,实在是盛难却,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吃了。他这个人因为自小长在北疆,体素质又是极好,所以耐寒不耐。冰冰凉凉的葡萄吃下去,倒也感觉很是舒爽。

纳兰锦绣把半碗葡萄吃光,又漱了口。看头已经渐渐沉下去,院子里还是这般清静,想来下午应该没什么病患了,就打算带吉祥如意回去,路上还能逛逛市集。

两个丫头一听,自然十分欢喜,但她们的欢喜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医馆里来了人。这个时候来了病患可真是不凑巧,但她们也不敢抱怨,因为主子素来是医者父母心。

来的病患有些不正常,竟是带了十几个护卫,他们上的衣服刺着图案,异常显眼,而且腰间均配着刀,看起来就是来者不善。

锦阁里的侍卫也靠了过来,甚至连叶丙都现了。他在纳兰锦绣边站定,低声道:“夫人,您就在我边别走远。”

纳兰锦绣点头,看着那些人的衣服,背脊一寒。她嫁给宗玄奕四年,不可能不认识他下属衣服上所带的标记……

313:相府惊魂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3:相府惊魂来的侍卫们一字排开,从后面缓缓走出一人,让纳兰锦绣的身子瞬间一僵。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宗玄奕最信任的陈智,往常他总是替宗玄奕办最重要的事,现在怎么反倒跑到她的医馆来了?

陈智的眼神越过众侍卫看到了纳兰锦绣,他双手微拱,行了个礼,十分礼貌地道:“我家主人头疼不止,还望先生移步去府里诊治。”

“既然是要诊病,那就应该让患病之人来医馆,哪有让先生上门的道理?”良山在前面,向陈智回了一礼。

陈智看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少年,气度倒是十分沉稳,而且能在这个时候发话的,一定是这医馆的管事。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一定要谦卑,他耐着性子道:“我家主人日理万机,实在是不得空。”

“我家先生病患非常之多,也没有空。”

陈智没想到这么个半大孩子,竟然敢这么同他说话,看样子纪阁老还真是没把相府放在眼里。他只知道这医馆是纪府的人操办的,但具体是谁在这坐诊,又意欲何为,他还没摸清楚,但他想大隐隐于市,这医馆注定不简单。

他见良山这说不通,就又去看站在中央位置的那个少年。他年纪不大,穿一袭淡青色长袍,如今正站在那里神色冷然的看着他。他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儿见过。再仔细观其眉眼,发现清冷得仿若揉着霜雪碎冰,竟是让人不敢逼视。

“我家主子属实是来不了,还请先生移步。”陈智只好又道。

他说完话之后,空气就变得很沉静,那人竟是许久都没回复。他只好抬头看着纳兰锦绣:“我家主子患头疾许久,一直未能治愈。前几日偶然听闻,先生医术惊人,治好了一老翁的顽固头疾,所以才特别上门拜访的。”

纳兰锦绣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淡声道:“贵府是哪里?”

“相府。”

“相国大人有头疾?”

“正是。”

“看公子兴师动众的,却不想竟是相府的人,失礼了。”纳兰锦绣也回了一礼,又道:“既然是相国大人有疾在身,那就应该让太医院众御医会诊,我只是一介布衣,听到相府便一阵惶恐。”

陈智可没发现她哪里惶恐了,那一双眼眸,如水透彻,如冰寒冷,什么情绪都被掩藏住了,但是他很确定,那里面确实没有害怕。

“这里既然是纪府的产业,那也就是有纪阁老做依靠,怎能说是布衣呢。相国和纪阁老同朝为官,共同辅佐圣上,这是同袍之谊。先生若是再做推辞,那我就只能去文渊阁一趟了。想来阁老念我一心为主,也不会不答应。”

看样子这相府不去是不成了,她若一味的推诿,反而会惹人怀疑。纳兰锦绣叹息一声:“你既认定了我,那便速去速回吧!只是话我要说在前头,相国大人的头疾,我能不能治好可不一定。”

“先生尽管同我去,即便是治不好,也不会降罪于先生。”

叶丙、良山还有吉祥跟在纳兰锦绣身边,穆离也想去,但却没有足够的理由,所以他决定偷偷跟着。

陈智本想说他接上先生一个人就可以了,到时候自然会把他送回来。但看着这些人都是不好说话的,想来是对相府防备心甚重,而且相爷的情况属实不好,不能再继续耽搁了,也就没有浪费口舌。

纳兰锦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说真的,截止到目前,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宗玄奕。离他远远的,尽量不想起过往,她就能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可若真的回到那里,她还能够装下去么?相府就像是一个黑暗的牢笼,那里是她所有噩梦的开始。她一直害怕接触,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她真怕自己去了相府情绪会崩溃。

“夫人,您怎么了?”吉祥在一旁看着她脸色苍白,两条秀气的眉毛也蹙成了一团,担忧地问。

“没事。”纳兰锦绣睁眼,扯出一抹安慰的笑。

“您若是不舒服,咱们就回府吧,即便是相国,也不能强迫您。”

“无事,只是午睡的时间有点久,精神有些不好罢了。”

“您说宫里边儿有那么多御医,这位相国大人,怎么偏偏还要请您?”

纳兰锦绣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虚无的笑意,暗道:“他是一个生了九曲玲珑心的人,如今头疼怕是算计人算计多了遭的报应。”

吉祥见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也安静的不说话了。

纳兰锦绣现在最怕沉默,因为周遭空气只要一安静下来,她就会想到相府。那些日夜煎熬,以泪洗面,那些一步一步把她推向绝望深渊的事情,清晰的刻在她心里,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车轮缓缓而行的声音,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纳兰锦绣的心口渐渐被黑暗包裹住,她闭着眼睛,伸手摸到了悬在腰间的玉坠子,那是三哥送她的礼物。

现在握住玉坠子的那一刻变得安定下来。她如今不仅年纪小了,还换了副容貌,而且医术也比上一世的时候精进了许多,宗玄奕再聪明也肯定认不出她来的。她只需给他诊了病,便能回去,有三哥在,想必他也不敢轻易对她怎样。

下车的时候,她没敢去看相府的牌匾。她对于这里太过熟悉,而这种熟悉还是她排斥不想见到的,除了一不小心表现出什么,怕是会让陈智怀疑。陈智这个人,是宗玄奕的智囊,不仅长袖善舞,脑子更是聪明得紧。

一进相府,叶丙和良山便被留下喝茶,说是后院不能进男子。纳兰锦绣也不执着什么,反正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这规矩就由不得他们定了。纳兰锦绣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带着吉祥往后院走。

一路被陈智带到原来的寝房,她虽然没有特意去观察,但还是发现这里的东西没有动过,还保持着她当年用着的模样。只不过有一些东西,因为时间的侵蚀,有些褪色了。

“相爷,属下给您带了大夫来,让他给您瞧一瞧。”陈智立在寝房门口,态度恭敬。

“让他进来。”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十分低沉,听起来宗玄奕此时应该非常难受。

纳兰锦绣静静的深呼吸,然后迈过高高的门槛。吉祥本想要跟上,却被陈智拦住了:“相爷不喜欢见外人,你和我都在这等着吧。”

“可我是先生的助手。”

陈智拿过吉祥手里描金的木箱子,递到纳兰锦绣手里,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纳兰锦绣接过箱子,缓缓而行。她想,既然这是她的梦魇,而她又摆脱不了,那就只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虽然在她踏进这个屋子的一刹那,她心中的恐惧已经被激发到了顶点,但她还是能撑住。

不管她多害怕面对这一切,多害怕宗玄奕会认出她,多害怕这一世有可能会重蹈覆辙……她依然要面不改色。她不怕,不可以怕,因为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绕过屏风,床榻也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甚至连床幔都没换。宗玄奕只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常服,正斜靠在迎枕上,神色阴郁。

他搬回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也只有在这间屋子里,他倦极还能睡一会儿。至于书房什么的,他现在竟是不能睡了,即便是闭上眼睛躺在床榻上,脑子里也依然是清楚的,最终还是会一夜无眠。

“你就是陈智请来的大夫?”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眉眼阴沉。

纳兰锦绣终于发现,宗玄奕如今的气势是愈发阴鸷了,就这样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也依然是暗沉得让人发颤。她整理好心思,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个礼,道:“草民拜见相国大人,正是有人让我来相府给您诊病。”

“你成年了么?”宗玄奕没想到陈智请来的竟然是个半大娃娃,如此年轻,实在是让人不敢信任。

“回相国大人,草民成年了。”

“行医多久了?”

“也不久,就这几年而已。”

“你可知本相患的是什么病?”

“您下属说是头疾。”纳兰锦绣神态有些僵硬,但语气还算自然。

“你对治疗头疾可有心得?”宗玄奕问着这话便忽然坐了起来,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宗玄奕眼眸眯了眯,声音冷冽:“你怕我?”

纳兰锦绣紧张到快不能呼吸了,但还是低垂着头,回复:“相国大人位高权重,草民实属惶恐。”

宗玄奕本来还以为陈智会请来位神医,因为他之前就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然,他怎么会屈尊降贵,让一个草医来为他诊治?

都说艺高人胆大,如今一见这个大夫,他不仅年纪小,胆子更小,只怕是不能成事。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还是纪泓烨的人,他想不感兴趣都难。他又靠回床榻的迎枕上,把手臂搭在膝头上,淡声道:“诊脉吧。”

314:红颜祸水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4:红颜祸水纳兰锦绣敛神屏气走过去,手指却还是颤抖,她发现自己不敢触碰他。她在床榻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因为手指一直在颤抖,也不敢就探他的脉搏,只低垂着头,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本相也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何苦怕成这样?就不怕丢了纪泓烨的脸?”

一提起三哥,她瞬间就从控制不住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她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去探他的脉搏。

宗玄奕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但她的手指一触及到他的皮肤,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走遍全身,似乎一直冷清的人莫名兴奋起来了。

他嚯的睁开双眼,紧紧盯着正在给他诊脉的人。这个人怎么看年纪都不大,还是个少年模样。少年?他不禁又看向搭在自己脉搏上的手,莹白如玉,纤弱无骨。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手!他一把握住纳兰锦绣的手,眼眸幽深,语气十分不客气:“你到底是谁?”

纳兰锦绣记得从前他虽对她冷冷清清,却不曾对她用过蛮力,甚至有肢体接触的时候都是极度柔和的,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宗玄奕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如今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握着,她疼得脸色都变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宗玄奕看见她神色痛苦,但却没打算放过她,仍是紧紧捏着她的手腕,阴沉地道:“你是女人?女人,你说你来相府有何目的?”

纳兰锦绣用力往外拉了拉自己的手腕,拉不动,就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我想来吗?还不是你那个下属逼迫的?他带了那么多侍卫过去,我若是不过来,他就要动**人。或者说,他还要去文渊阁找我三哥,相国和我三哥同朝为官,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三哥?宗玄奕蹙眉,紧紧盯着她,这下他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了。之前,他在夜谭楼因为她吃燕窝的方式不同,曾见过她一次。

因少年人长得快,加之那时候她穿的是女装,看着和现在有不少差别,所以他一时竟没看出来。如今细细打量,确实与那日见的女子一般无二。那也就是说,她就是纪泓烨的夫人,他不远万里取回来的镇北王府郡主。

有趣,很有趣!

宗玄奕没想到纪泓烨还能纵容着他的夫人在市井间给人诊病,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可和她这朝廷二品诰命的身份不符。

“相国既知道我是女子,那也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请您放手。”

“授受不亲?我怎么记得刚刚是你先过来的?”

“我是在给相国诊脉。”

宗玄奕轻嗤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说真的,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尤其是对已婚的妇人更不感兴趣。

纳兰锦绣看了他那副嫌弃模样,也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给他诊脉?如果他不需要了,现在就放她走,那才是皆大欢喜。

刚刚的一番交谈能够看出来,他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既是如此,她那颗一直不安定的心也变得平静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她如今是徐锦笙,身后有三哥还有镇北王府,再也不是上一世那个孤女,可以由着人欺骗利用。她垂手站着一旁等着他发话,他不说话,她便不动。

宗玄奕眼神讥诮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依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抬头说道:“怎么的,你不是名噪金陵的锦阁东家么?你来我府上是给我诊病的,现在不动手,反倒戳在那里做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客气,纳兰锦绣本应该装作不知道,给他诊了脉,说句治不了,或者是开一副吃不好,也吃不坏人的方子就走人。但现在她的身份是三哥的妻子,不能任人拿捏,不然就是丢了三哥的脸面。

“我本是学医之人,混迹于市井中,就是为了学以致用。但如今相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以礼相待,断断不能再指使我。”

“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纪阁老之妻,是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

宗玄奕眼眸更加幽深,这女人知道用身份来保护她自己。他冷笑着道:“既是如此,你知不知道,你夫君在朝堂上与我可不是一路人。”

“大宁国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而我只是个后院妇人,就更不知道朝堂上的变幻莫测了。”

“既是如此,你这后院妇人不好好相夫绣花,跑出来开什么医馆,一点都不安分守己。”

纳兰锦绣一直知道,若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自己是断断不及他的。所以,也不做过多的口舌之争,只行礼道:“我这便回后院去安分守己。”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要离开。她还不信,宗玄奕这厮真敢随便扣留朝廷命妇,况且三哥不会由着他的。

“站住!”宗玄奕坐起身子,厉声道。

纳兰锦绣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宗玄奕眼睛阴翳,不得不承认,纪泓烨的夫人虽然是后宅女子,却有着很多人都没有的勇气。也许她是清楚他和纪泓烨的关系,这位年纪甚轻的纪阁老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他若是想动他,都不得不细心筹谋才行。

“女人不掺和朝堂上的事是好的,我患头疾许久,不少大夫都看过了,没有效果。你若真有陈智说的那么神通,能治好我这病,就当是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若有求于我,我就帮你办一件事。”

他许诺办一件事,就一定不会是小事,说不定将来还能靠此来保命。看样子,她应该要尽心竭力了。

宗玄奕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这买卖应该不亏。”

“请相国容我切下脉。”

宗玄奕把手伸出来,低垂着眼睑,没再看她。他不说话,也不用阴翳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整个人倒还是温和的,毕竟,是读书人出身。

纳兰锦绣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她诊完左面,又换了右面,最后才意味深长地说:“相国没有病。”

宗玄奕眼眸里又浮上讥讽的光,他觉得她是诊不出来。

纳兰锦绣笑了笑,道:“我这么说,相国可能觉得我是一派胡言,但你确实没病。如说真的说有病的话,那也是心病。”

“此话怎讲?”

“你之所以会头疼,是因为休息不好,而休息不好的原因是你在思虑事情,也就是用脑过度。都说慧极必伤,相国这病,根由就是你自己太过聪慧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不是为自己找借口!”

“我可以给你针灸,但并不是治病,而是为你疏通血液,让你整个人放松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明日你起来后再看自己是否还会头疼,若是不疼了,也就说明我不是在找借口。”

“针灸?”宗玄奕似是不太确定,他记忆里,他的妻就精通针灸之术。

“对。”纳兰锦绣并不害怕,宁朝的众多大夫里,至少有一半都是会针灸的,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好,你来吧!”宗玄奕平躺下,闭了眼睛。

纳兰锦绣从药箱里拿出针包打开,看见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时竟有些恍惚。曾经,就是在这里,她也曾不止一次这样看过他。他要么是睡熟了,要么就是装睡,总之就是不肯面对她。

她无比清楚此时自己的针,可以要了他的命。她没有颤抖,只是目光渐渐变得深沉,她想这样一针下去,那纠缠着她多年的梦魇,应该就可以消失了。

可是,之后呢?她若是杀了宗玄奕,只怕连这相府都出不去就会被人抓了。她会为他抵命,而且还会牵连三哥,大概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杀人是因为党争吧!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她不能用自己同三哥来换宗玄奕的命,因为不值得!她想好好活着,好好的陪三哥天荒地老。她想通了便摒弃之前的想法,开始用心行针,她要治好他,要他欠她这个情。

宗玄奕闭着眼睛,感官却变得分外敏感。她衣服上没有用太浓的熏香,只有一股极淡的青竹香气,又因为总同药材打交道,杂糅进去一种淡淡的苦意。

这个味道很熟悉,因为他的妻,也是个行医之人,身上的味道也是这般。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这女子的性格既然同锦儿如此相像,大抵是苍天怜惜,想让他聊以慰藉。

他真是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甚至,他有点想要她,想要她留在他身边。但他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不是个寻常女子,她是纪泓烨的妻,是他轻易不能动的人。

而且,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亡妻,对别的女人,也是没什么兴趣。即便是真把她留下,也只是多养了个闲人。也许看见她就会想起锦儿,或者有一天把她当成了她,这怎么可以!

纳兰锦绣行了针,又去桌案处写方子。宗玄奕感觉头疼是缓解了许多,只是略有些晕。他坐起身子,靠在床榻上看她,她生得好看还是其次,这副恬淡清绝的气质,倒是让人心驰神往。

315:疑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5:疑虑这位镇北王府名义上的郡主,小小年纪就可以让纪泓烨死心塌地,甚至不惜成了慧王一党。就连他这颗如枯木的心,见了她都仿佛要鲜活过来。虽然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她与锦儿略有相似,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红颜祸水!当真是要不得的。

纳兰锦绣能感觉到宗玄奕在看她,但是她没勇气抬头,她怕她会后悔自己刚刚没动手。重生后,一直由三哥监督着写字,所以,她现在的笔体同上一世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也不怕宗玄奕会认出来。

“你吩咐人按我写的方子买药,然后捣碎,睡觉时放入香炉里燃一点,有助睡眠。这只是一个过渡,你不能依赖于它,若之后再头痛,就去医馆找我。男女有别,相府我是断断不会再来了。”

宗玄奕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看她在收拾药箱,淡淡地说:“天色已晚,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带了护卫。”

“一个不够安全吧。”

“保护我足矣。”

宗玄奕闻言挑了挑眉,他的眉毛很浓很长,有点长眉入鬓的味道,有这样表情的时候会格外好看,纳兰锦绣就曾极度迷恋过。

“纪泓烨倒是把你守得滴水不漏。”

纳兰锦绣已经转过了身子不看他,闻言也没回头,只背对着他说:“告辞了。”

宗玄奕只是嗯了一声。

纳兰锦绣往外走,才听到他缓缓道:“你该庆幸你嫁了个能护着你的男人,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君子。望夫人以后,多多珍重。”

他的话让纳兰锦绣身子一僵,他的弦外之音,她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嘴角扯起一丝苦笑,她早就知道徐锦笙这副皮囊带着艳色,是个能惹祸的。只是,她没想到宗玄奕也会感兴趣,毕竟在她上一世的时候,他不是个好女色的人。

她没回复,径自走出了前厅。吉祥一直在外面等她,半天也不见人出来,急得来回踱步,看见她连忙过来扶住,焦急地道:“夫人,您的脸色很难看,没事吧!”

纳兰锦绣很庆幸吉祥过来扶她,因为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些腿软,竟是支撑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刚才萌生了杀意,她心中就无比慌乱,她是大夫,从来都是救人的,还没杀过人。

“夫人。”吉祥看着她苍白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没事,我们赶快去跟良山和叶丙会和。”

吉祥扶着纳兰锦绣往外走,良山和叶丙表现的虽然比吉祥淡定了许多,但明显也着急了。一见到她们两个就大步走过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发现毫发无伤才抓紧上车带回去了。

穆离一直在暗处跟着,只不过没进相府。虽然以他的身手,趁着夜色进去并不难,但是他怕不小心会惊动了暗卫,反倒给她添了麻烦。

他在外面等,正想着过一会儿郡主若是还不出来,他便进去看看的时候,他们一行四个人就出来了。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这一趟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因为她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呆滞,显然是神思不属。

穆离心里虽然担忧,但到底是理智还在的,他转身融入夜色里,向医馆走去。他不能一直跟着郡主,如果医馆有人发现他不在,回去就不好解释了。

纳兰锦绣一直回到瑾园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没有动手,宗玄奕也没有认出她,为何她还是怕得不行。

纪泓烨比她回来的早一点,他身上还穿着办公的常服,负手立在廊下,显然是在等人。纳兰锦绣一进门口就看到了他,她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

纪泓烨见她小跑着,几步走到她跟前,训斥道:“你好好走路,这么大的人了还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往常若是被他训了,纳兰锦绣不是撒娇,就是假装生气,总之不会白白吃亏,一定要扳回来。如今能听到他训她,反倒异常亲切,就笑着去牵他的手。

纪泓烨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小姑娘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他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道:“你今日回来的晚了,饿了没有?”

纳兰锦绣心里一直有事,并没觉得饿,但想到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按理说应该饿了,就点了点头,笑着问:“吃什么?”

“小厨房做了素三鲜饺子,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

“我想吃酥酪。”两人已经进了屋,她挨着纪泓烨坐下,此时就想吃甜的。

“这会儿做已经来不及了,太晚吃东西你又睡不着,明早吃。”

纳兰锦绣点头,心里有事儿,吃东西也打不起精神。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见她好像没有食欲的样子,只夹离自己最近的菜,粉蒸肉竟是一口都没动。

她在他面前素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他怕现在问了,她更是吃不下东西,索性就什么都没说,只把平日里她喜欢的菜,夹到她跟前的盘子里。她来者不拒,他夹什么,她便吃什么。

一直等到两人吃完饭,又洗漱过后,纪泓烨才问她今日怎么了。彼时他正拿着一卷书靠在床头,纳兰锦绣枕在他腿上,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亵衣袖口上的花纹,显然是在走神。

听了他的话,纳兰锦绣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的,就是病患有点多,累了。”

“不如给你请个医女做帮手吧!”

纳兰锦绣不由得想起了林玉,想当初她是极为信任她的,谁知道她会惦记上三哥呢?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她便有些排斥了。

纪泓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愿意,他没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书卷看。

纳兰锦绣本没打算瞒他今日去相国府的事,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见他仍是专心致志的看书,清隽的眉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雅致。

她三哥,生得真是很好看。

“你傻乎乎的看着我做什么?”纪泓烨发觉被她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精神难以集中,书上的字竟是一个也没看进去。

“你好看呀!”她很自然地说。

纪泓烨不理她,任她自己在那犯花痴,即便是看不进去,眼睛也依然盯着书卷。

纳兰锦绣起身,一把夺了他手里的书,放到床榻边上的小几上,抱怨:“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晚上不要看书,烛火再亮也不行,伤眼睛。”

纪泓烨好整以暇的看她,眉眼温和:“长夜漫漫,不看书,那要做些什么?”

他的神态和语气拿捏得刚刚好,纳兰锦绣的心倏的不规律起来,她往床榻里侧转了转身子,勉强算是背对着他了。

纪泓烨看着她的侧影,神态安宁,骨骼纤细,一双扑闪着的眼睛,柔美得不行。因是盛夏,热得很,她的亵衣也单薄了许多,柔滑轻薄的面料落在肌肤上,曲线是少女一般的含蓄柔和。领口略低,露出一截格外白皙柔嫩的颈子。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轻轻滑过那片雪白,纳兰锦绣怕痒的缩了脖子,转过头瞪他,那模样落到纪泓烨眼里,十足的是小娇妻在同他撒娇。

他觉得不看书是对的,这样的夜,又有娇妻在怀,还能看下书的人,应该都是柳下惠了。他的手由着颈子往下,熟稔地滑入衣襟,落在她柔柔软软的肌肤上。

纳兰锦绣刹那间便感觉心脏抽搐了一下,她按住他的手,声音明显哑了:“三哥,别了,我有正经事儿要同你说。”

纪泓烨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挥手落下床幔,整个人压了过来。

纳兰锦绣在情事上一向都是顺着的,不怎么会拒绝他。尤其是今日受了刺激,她其实也是有些想他的。纪泓烨顾着她年纪小,多数时候都很是温柔。今日见她回应了,一时控制不住心头的想法,下手重了些。

本是来的自然而然的鱼水之欢,却是由纳兰锦绣哭着结束的。沐浴回来后,她身子酸软的仿佛没了骨头,腰肢上也留下了一点青印子,看得纪泓烨有些心疼。

他低头亲她汗湿的脸,她趴在他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迷迷糊糊地问他:“三哥,我今日去相国府了,你熟悉宗玄奕这个人吗?”

纪泓烨正在把一套全新的亵衣给她往身上套,闻言手下的动作没停,只淡声问:“怎么了?”

纳兰锦绣继续说:“也没什么,我只不过觉得他这个人很阴翳,看起来有些可怕。”她一想到不久后,三哥就是在朝堂上和宗玄奕斗得最狠的那个,心里就一阵担忧。

“我同他同朝为官,自然很熟悉他。”

“那你以后要多多防备他,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她还说着话,就迷糊得睡了过去。

纪泓烨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侧身把她拥到怀里,让她睡得更好些。心下却是疑窦丛生,不知她在相国府发现了什么,能让她担忧成这个样子……

316:夫君!夫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6:夫君!夫人!时间飞逝,转眼间盛夏已过,入了秋。

“锦阁”在金陵已经颇具名气,纳兰锦绣是愈发忙了。为了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纪泓烨已经不允许她下午再看诊,黄昏时分必须赶回府里。

纳兰锦绣也知道病患是看不完的,而且三哥已经算是极度纵容她了,她不能不见好就收。

即便是如此,每日来锦阁问诊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有些人排了许久,到最后还是看不上。良山做了一些木牌,让来问诊的人排号,每日只接待十五位。就是这般,已经排到了半个月后。

“只能到这儿了,再来人,就告诉他们去别地儿吧!”纳兰锦绣把最后一位病患打发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今日有四位情况比较急的,也就是插了队,算下来今日她看了十九个人,而且有一半都针灸了,属实感到疲倦。

“不然以后每日就看十个吧,每天都有人抬着要死的人过来,您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样下去身体哪能吃得消。”如意一边给纳兰锦绣按压脖子,一边有些心疼地说。

纳兰锦绣笑了笑:“也不是每日都有要死的人过来。”

“夫人,三爷来了。”吉祥从外面进来,笑着说。

本来还一脸疲倦的纳兰锦绣瞬间来了精神:“到哪了?”

“已经到二门了。”

纳兰锦绣快步走到门边,见纪泓烨刚走过二门,就小跑着到了他跟前。说是小跑,速度其实极快,临到跟前的时候还有些刹不住。

纪泓烨看着“来势汹汹”的人,伸手抱住了她,饶是他下盘很稳,也被她撞的踉跄了一下。他揽着她的腰肢,蹙眉训斥:“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好好走路,你这般鲁莽,摔着怎么办?”

纳兰锦绣这会儿可没心思同他计较,她踮着脚尖,两手揽住他的脖颈,笑着说:“我想你了嘛。”

最近要实行新规,朝堂上两派争执不休。一方以浔王和宗玄奕为首,另一方是慧王和沈清正,说到底双方也都是为了自身利益。

朝堂上僵持不下,一封一封的折子到了文渊阁,又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阁内自然忙得热火朝天。首辅侯博文已经有两三日没回府,纪泓烨更是宿在阁里七八日了。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分开,不要说纳兰锦绣不习惯,就是纪泓烨也有些恍惚。他时常半夜才入睡,睡着不久又习惯性的去捞身边的人,结果发现空空如也,睡意也就没了。

“三哥,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吧!”纳兰锦绣依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心疼得不行。

纪泓烨虽然十分想念她,也想好好看看她,但他没有被别人观赏的爱好,只能拉下她的手臂,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纳兰锦绣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又问:“事情忙完了?你是不是可以休沐几日?”

纪泓烨侧头看着好像有无数个问题的小妻子,柔和地道:“可以休两日。”

“太好了。”两人刚进屋,纳兰锦绣欢呼雀跃。

纪泓烨抱起她绕过屏风,放在床榻上,自己则坐在她身旁。他低头看她,她也仰头看他,夫妻两个被彼此的傻样子逗笑。

“想没想我?”纪泓烨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哑声问。

纳兰锦绣很实诚的点点头,又撇嘴道:“这两日风大,刮得树叶子整宿地响,吵得我都没睡好。”其实,她睡不好是因为他不在身旁,至于风大树叶响,都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宫里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风,不过我也没睡好。”他离她又近了些,声音低且柔:“我是想你想的睡不着,怪不得古人会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纳兰锦绣耳边一阵轰鸣声,她三哥是个不善说情话的人,往常他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她从没想过,原来他情话可以说得这么溜,重点是她很喜欢听。

她也想他了,很想。

她凑到他跟前去亲他,轻轻缓缓的啄吻。纪泓烨由着她亲,只眉眼柔和、宠溺地看着她,临了说了句:“你刚刚喝了庐山云雾。”

纳兰锦绣笑意盈盈:“还有呢?”

“容我想想。”纪泓烨故作沉思,然后一把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亲的可比她彻底多了。临了,依然在她下唇上咬了一下,哑声道:“你还食了玫瑰酥,加糖了。”

纳兰锦绣好不容易才透过气,她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两侧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纪泓烨意犹未尽地在她脸上啄,一下深一下浅的。他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味道,甜甜的,糯糯的。

“三哥,你这几日在宫里有没有按时用膳,吃的习惯吗?这会儿子饿不饿?”纳兰锦绣看他好像清减了,贴着他的脖颈小声问,满满的都是小女儿家的关心。

“饿?你指哪个?”

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是学坏了,尤其是还能一本正经的说荤话。她脸红的更厉害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又羞又怒的看着他。

纪泓烨看她头发有些乱,就抽了她的发簪,慢悠悠地给她重新挽了个小髻,如今他给她挽起发来是得心应手的。

“回去了。”他站起身,伸手去牵她。

纳兰锦绣把手放入他的手心,由他牵着,乖乖地跟在他身旁。纪泓烨唇角弯了弯,他发现不管自己之前经历着如何闹心的事,只要看他的小妻子这般跟在他身旁,他的心就会自然而然的柔软下来。

从屋子里走到大门外的马车上,这一段路不长,但在有些人的心里,却像是跋越了万水千山。

穆离虽然来了已经一个月有余,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纪泓烨。他一直知道,郡主嫁给的那个人是人中龙凤,也知道郡主和他情深意重,但真正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被惊诧了。

不是没见过容颜生得比他好的人,他家的五弟纪泓焕,五官就要比他俊美。可是他周身的气度,足以掩盖外表带给人的惊艳,即便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也是让人只能看见他。

尤其是那一双眼,这世间的万千璀璨,仿佛都被包容进他的温和儒雅中。这种儒雅模糊了岁月,留下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这种气质足以让男人自惭形秽,让女人心驰神往。

穆离渐渐退到一旁的角落,终于明白自己一直是痴心妄想。事实永远是残酷的,他们两个不论是出身、气质还是容貌,都是极为般配的。有这样的人在身边,郡主又怎么可能看上别人?

他远远看着,看着纳兰锦绣在纪泓烨身旁笑靥如花;看着那个男人始终牵着她的手,眼神又是宠溺,又是爱惜;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想自己不是一早就知道,郡主嫁了心爱之人,夫妻和美的么?为何在面对的时候,他还是会这么难受?他特别想把他们交握着的手拉开,如果他能有一点资格。

马车上,纳兰锦绣靠在纪泓烨的肩头上,有些困顿。纪泓烨依然握着她的手,低头柔和地问:“今日没午睡吗?”

“没睡着。”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去揽他的脖颈,依然是惯常撒娇的样子。

纪泓烨缓缓摸着她的发,低声道:“不要睡了,不然刚睡醒你又吃不下东西。”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

讲故事,哄小娃娃的东西,他哪里会?他只好又道:“不如我和你说个正经事儿?”

“什么?”

“我昨日收到表姐的信,说她丈夫缠绵病榻许久,遍访名医均查不出病症,想让我请宫里的御医给看诊。”

“是你那个婉儿表姐么?”纳兰锦绣不知怎的,一提起这个人,她就总觉得嘴巴里酸酸的。

“嗯。”

“那你请了吗?”

“还没有,我想让你先去给他看看。”

“噢。”

纪泓烨看她兴趣不大的模样,低声笑了:“你不是对看病最感兴趣吗?尤其是疑难杂症。”

“那也是要分对象的。”

“怎么?不想去?”

“不是。”纳兰锦绣的手揽得他又紧了一些。

纪泓烨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女儿心中的那些小九九?他揉了揉她的后脑,笑着说:“她夫家家境殷实,再贵的大夫也请得起,既然已经遍访名医却查不出病症,想来一定很棘手。据我所知,裕记内部争斗很厉害,所以,还是想让你先给看看。”

三哥一下子解释这么多,无非就是怕她会多想。纳兰锦绣本来就是有点小别扭,也没真的介意,现下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瞬间甜丝丝的,嘴上却没仍道:“那可是要看我心情呢。”

纪泓烨的眉眼极度柔和,凑近她问:“那夫人说说你的心情怎样才会好。”

夫人?纳兰锦绣觉得三哥这么称呼她,听起来好像有些怪怪的。

“怎么?不习惯?”

“有点儿。”

纪泓烨笑了:“无妨,反正早晚都会习惯的。”

纳兰锦绣不以为然,她觉得三哥唤她阿锦就很好,一如她也不习惯唤他夫君……

317:长白之毒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7:长白之毒裕记药材行的东家叫袁贤,纪泓烨的婉儿表姐闺名方婉儿,嫁的是裕记少东家袁裕宁。

纳兰锦绣是以锦阁大夫的身份去的袁家。因为三哥怀疑袁裕宁的病和内宅有关,所以她不便暴露,还是以寻常医者的身份比较好观察。

因她是男装扮相,接待她并向她说明情况的是袁裕骢,也就是袁裕宁的胞弟,方婉儿的小叔子。袁裕骢和方婉儿同龄,比纳兰锦绣要年长上个七八岁,但性格却十分风趣健谈,模样也生得很是俊朗。

纳兰锦绣可能因为同纪泓烨在一起的时间长,如今总觉得健谈的男子也不大讨喜。她随意用了一盏茶,就提议去看袁裕宁。

袁裕骢呵呵笑着,却并未急着让她去看兄长,而是缓声道:“锦阁之名我也略有耳闻,本以为东家该是个年长的,不曾想竟是你这么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若是不表现的坚决一点,大抵会被他拖着一直在这说话。医馆还有不少病患在等着,她可没这么多闲工夫来陪他聊天。就挑了挑眉,讥诮地道:“怎么?二公子是怀疑我的医术?”

袁裕骢也不恼,只摆了摆手,笑道:“不是,我只是比较好奇是谁把你请来的。要知道我兄长缠绵病榻许久,看了不知多少名医,但凡是金陵城的大夫,听到是我兄长看病,便没有人肯上门了。”

纳兰锦绣起身整理了下衣袖,悠悠地道:“能不能治得了?还要看了才知道。”

袁裕骢依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只用目光探究的看着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今日出诊身边带着的是叶丙,他摘了面具穿着一身深色衣袍,扮作随从模样。见袁裕骢不动,就做了个请的姿势,冷声道:“二公子,带路吧!”

袁裕骢是个生意人,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人。他能感觉到这个人不是普通随从,一定是有武艺在身,而且应该还不错。上门看诊还要带着护卫,他对锦阁的这位东家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他慢悠悠的起身,带着纳兰锦绣和叶丙去了袁裕宁的院子,又在门口停下,道:“再往里走就是后院了,我过去不方便,先生等我嫂嫂过来接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身形高挑,模样甚是美艳,气质却冷冷清清的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过来,见了纳兰锦绣就道:“先生就是锦阁的东家吧,我夫君的情况不太好,请随我来。”

纳兰锦绣知道这人应该就是方婉儿了,她拱手回了个礼:“请夫人带路。”

方婉儿并未和她多言,看了叶丙一眼也未言语,直接带着她向后院走去。纳兰锦绣本是出于礼貌要和袁裕骢告辞,却见他根本就没看她,只盯着方婉儿,眼神幽深。

她早就已经不是闺阁中娇养的姑娘,男人的这个眼神,她自然明白是什么含意。三哥往常这般看她的时候,都是要吃人的。只是,她同三哥是夫妻,怎样都是没关系的,而方婉儿可是袁裕骢的长嫂,他这般觊觎是何意?

这一家人,看来是没有伦常。

纳兰锦绣忍不住又去看方婉儿,见她模样冷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袁裕骢。看样子是郎有情、妾无心,这样还好,免得她不想搅进这趟浑水。

她跟在方婉儿身后,进了寝房。

一进室内,就有一股药气袭面,看样子袁裕宁还真是缠绵病榻许久了,不然不会有这么重的药气。

“我夫君本是很健康的,连风寒都很少有。一年前他忽然病了,起初也只是偶尔咳几声,后来就卧床不起,如今竟是咳出了血……”

方婉儿说到这里眼泪汪汪的,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我请了好多大夫,人人都说查不出病因,开的方子也只是尽人事。我实在没了法子,才想到给表弟写信,让他帮我寻个大夫。您既然是他请来的,想必一定医道惊人,还请先生好好替我夫君诊治,小妇人感激不尽。”

纳兰锦绣看方婉儿情真意切,知晓她是真的伤心,她点了点头,安慰道:“夫人莫慌,先让我看看情况,然后再下定论。”

方婉儿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才带着纳兰锦绣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

纳兰锦绣看着床榻上的男人,整个人瘦得都有些皮包骨,脸上也有一片死气蔓延。看样子,若是再找不到病因,他这条命大抵也就快交待了。

袁裕宁感觉到床前来了人,微微睁开双眼。他先是看了看方婉儿,低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病治不好了,你就不要再给我请大夫了。”

方婉儿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她半跪在床前,紧紧握着袁裕宁的手,哽咽着说:“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一定不会放弃。”

“人固有一死,我心里有准备,没什么好害怕的。”

“你不怕,我怕。”

“我都说给你和离书让你离开的。”

“我不!”

袁裕宁蹙了蹙眉,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但不难听出里面的眷恋柔和:“婉儿,我若死了,你没有孩子做倚仗,守在袁家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方婉儿把额头抵在袁裕宁的手上,眼泪不停地落,那还有半分刚才清冷高傲的样子。她哽咽道:“你若死了,我就同你一起去,反正没了你,我活着也同死了没有区别。”

袁裕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艰难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地说:“别哭了,不是请了大夫来吗?”

方婉儿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身边还有外人。她站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让先生见笑了。”

纳兰锦绣摇头,语气中不无感叹:“你们夫妇情深意重,让人感动。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方婉儿又说了谢谢,才退到一旁。

纳兰锦绣去切袁裕宁的脉搏,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到左手,然后她对着方婉儿道:“脉象上看,你夫君是身子虚弱,有油尽灯枯之态,所以大多数的大夫,都会认为他是寿数已尽。”

方婉儿过滤出她话中最重要的信息,脸上有一丝惊喜:“先生是说,你有不同的看法?”

纳兰锦绣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睛的袁裕宁,不知道她的话当讲不当讲。

方婉儿也是个十分玲珑的人,她道:“我和夫君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先生但说无妨。”

“我认为你夫君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方婉儿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痛恨,而不是惊异。这也就说明,她心里是有这个猜测的。

“那先生可知道是什么毒,能不能解?”

“我知道,并且也能解。”

方婉儿握着帕子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她声音因为惊喜而融进了一丝丝的颤抖:“是什么毒,如何解,解起来的过程困难吗?”

对于她一连串的问题,纳兰锦绣笑着摇头:“不难,只需要我开一个方子,你给他服下便可,只不过药引子有些难寻。”

“先生应该知道我家是做药材的,不管是多么难找的药引子,都一定可以找到。”

“你夫君所中之毒叫长白,是一种生在毒蛇窝附近的草提炼出来的。长白之毒,毒性虽然缓慢,却是可以要命的毒。这种毒的特性是,一旦入了人体就很难被拔出,即便可以拔出,也需要极为漫长的过程。”

“要多久?”

“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年,等毒性被拔除,人的身体也坏得七七八八了。但如果有一颗蛇胆,这毒性很快就可以被拔除干净。”

“什么蛇?”

“银环蛇。”

“这蛇稀缺么?”

“当然。有的捕蛇者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条银环蛇。”

方婉儿却并不发愁:“我这就让人去发布消息,只要能找到银环蛇,出多少钱都好。”

“夫人也不要太乐观,银环蛇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方婉儿转头看向昏睡着的袁裕宁,坚定地说:“就是再困难,我也要替他找到。”

纳兰锦绣点头道:“既是如此,我现在就开个方子,暂时先喝着,能让你夫君舒服许多。”

方婉儿满脸感激,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看出你夫君中毒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至于解毒之法你更不要传出去。”

方婉儿点头:“我知道,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

纳兰锦绣见方婉儿心里有数,便也没多说什么。她到桌案旁写方子,然后亲手把方子交给方婉儿,道:“你寻到蛇胆之后,就去锦阁找我,地址我已经给你写好了。”

方婉儿把药方收好,又亲自送纳兰锦绣出门,等纳兰锦绣上了马车她才回去。纳兰锦绣从车窗处看她,暗道:“袁家果然如三哥所料,不太平。”

“夫人,有人跟踪咱们。”叶丙小声道。

纳兰锦绣笑了笑:“先去珍宝阁,再去霓裳,然后再到夜谭楼。他喜欢跟着,我们就让他跟个够。”

318:痛不欲生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8:痛不欲生纳兰锦绣把平时喜欢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让跟踪的人摸不着规律。然后感觉把人捉弄得差不多了,才驱车回医馆。医馆里有不少人等着,见了她像是见了救星,她一下车就被人包围了。

“先生,您可是回来了。”如意小跑着过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大抵是她再不回来,她就被人询问崩溃了。

“怎么了?”纳兰锦绣不解,这些人有那么着急么?再者说以如意平时的泼辣性子,病患们催得狠了,也只有被数落的份儿。

“相府的人又来了。”

纳兰锦绣现在是真怕听到“相府”这两个字。她蹙了秀气的眉,往院子里看去,见陈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陈智见了她,还恭敬的行礼,道:“劳烦先生,再跟我走一趟。”

“你也看到我这院子里有多少病患了,你觉得我能扔下他们走吗?我跟你们家主子已经说过了,求诊要上门。”

换做往常陈智对她不会这么客气的,毕竟她是纪泓烨的人,他怎么看她都不爽。但如今,只有她能治好相国,他对她自然不敢不客气,也不能不客气。

他依然态度谦卑恭敬地说:“资先生给我家主子诊过后,主子就一直没有头疼过。谁知昨日感染了风寒,竟又引发了头疾。不是主子不肯来,是他实在难以下床,还请先生通融一二。”

纳兰锦绣无奈,作为一名大夫,病患不能下床的时候,她不能外要求人家上门求诊。她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肯通融,你也看到了,这么多病患等着,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你家主子身份再是尊贵,在我眼里也和这些病患一般无二。”

陈智知道她这不是故意找茬,她本人应该就是医道和德行都非常出色的人。他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放在石桌上,对着众人道:“病有轻重缓急,如今我家主子病的严重,需要先生上门。但凡是在场这病不着急的,就过来拿一定银子,然后回去等着。若是着急,就先紧你们看。”

能在医馆等这么久的人,自然都没有急症,看见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哪里还能把持住?陈智把银子拿到手里,每人一锭,银子很快就发完了,人也走干净了。

“劳烦先生再随我走一趟。”陈智拱手行礼。

纳兰锦绣只能跟着他去,照常带了叶丙和良山在身边。他们俩人一个武功好,一个处事沉稳,即便在相府中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有他们两个在一定就能有解决之道。

相府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闷,除了守卫们冰冷的铠甲外,便没有了多余的风景,就连人脸上的表情也是清一色的木然。

纳兰锦绣一进屋就看见宗玄奕坐在窗前,他又清瘦了些,身上披着一件单衣,宽宽大大的。此时他正用手抵着唇,不停地咳嗽,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见她后竟难得的笑了一下:“陈智又把你请来了。”

纳兰锦绣没回复,她发觉他的气色很不好,如今能坐在窗前,应该也是勉强在支撑。陈智没说谎,他现在应该是受不了舟车劳顿的。

“我上次已经劝过相国,不要思虑太多。所谓过慧易夭,就是说人力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有些事情过则乏矣。”纳兰锦绣切了脉,缓声道。

“呵……”宗玄奕轻笑一声,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你不会以为,我之所以殚精竭虑,是因为和你三哥在斗智慧吧!那你就错了,纪泓烨再是经世之才,年纪阅历到底也要差一些。我之所以落下这副破败身子,是因为我在想一个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相国想要却得不到的吗?”纳兰锦绣正在针包里往外拿针,问得是她心里的话。

宗玄奕的眼睛又看向窗外,悠悠地道:“你看那片梅林,原本活得好好的,自她走了以后却渐渐枯死了。到如今,都变成了一堆朽木。”

纳兰锦绣手一颤,随着他看向窗外。那里原本都是梅树,是他们大婚后,他亲手为他移植的。如今,竟真的都死了,一棵不剩。

宗玄奕眼神无力却又绵长,他低声道:“你应该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纳兰锦绣心里暗道:“不知道才有鬼了。”但想是那般想,这话却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只能违心地摇了摇头。

宗玄奕像是陷入了回忆里,他的神情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温和了许多。他低声陈述:“我成过婚,妻子是宁安郡主,这片梅林就是我替她种的。你知道,我多喜欢她么?”

喜欢?纳兰锦绣听到这两个字后,心底浮出一丝冷,那是可以透骨的寒。她低头,掩饰住唇角讽刺的弧度,冷声问:“我听说,她在国祭那天被刺客一箭穿心。”

她看见宗玄奕的背,忽然僵了一下。然后又过了一会,他忽然一手捂住心口,身子微微弯了下去,侧身靠在窗棂上,许久都没动一下。

不会是昏死过去了吧!纳兰锦绣想自己被请来给他医病,病没治好,若是让人死了,她以后还怎么行医?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倒是含了几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宗玄奕的眼睛微微阖着,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这个冷血到让人发指的男人,也显出了几分苍白脆弱。他似乎很用力的呼吸几次后,才轻声挤出两个字:“心疼……”

是的,心疼!一箭穿心的时候怎么会不疼呢?她疼,他其实也疼。

宗玄奕捂着心口很久都没说出一句话,他在想,死去的那个人,这时候已经不知道疼了吧!有时候他有些嫉妒她,死了到一了百了,不像他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他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随她去,但最后都放弃了。可以揣着一颗平常心去赴死,对人性来说是莫大的考验,起码他是做不到的。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纳兰锦绣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如果她不是被一箭穿心的那个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应该是会感念他的深情,也会给予很多同情。但可笑的是,她就是当事者,那枚箭,刺穿她的心口,疼痛、冰冷、鲜血淋漓!

她怎么去同情?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奢望她的同情?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甘愿去死,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

“那想必是相国伤了她的心,人心一死,留着躯壳,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宗玄奕回头看她,眼神有些迷茫,他似呓语一般地问:“那你怕死么?”

怕死么?呵,这个问题何其可笑,这世上有哪个人是不怕死的?即便是不得不死,那也是因为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她是个平凡人,当然是害怕的。尤其是她被自己的丈夫所杀,被她爱了那么多年,又全心全意信任了那么多年的人杀了,换做是谁都会害怕的。

少年时候,她无忧无虑,以为这人间永远都是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第一次砰然心动,她怕的是求而不得,一颗心都被那人捏在手里。那人待她好,她便欢天喜地,待她不好,她便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是看着亲人遭到破害,是看着丈夫同别人出双入对,是知晓他想用自己的命搬倒他的政敌……这一桩一件,让她最痛的就是无能无力,除了接受一切,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宗玄奕似乎也不在意。

纳兰锦绣的心已经平静下来,曾经的所有情绪,被时间磨砺的结了茧。不管是爱还是痛,已经再也没有那样可以让她痛不欲生的感觉了。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她对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再执着,不再有执念,不再想要去强求了。

“相国躺下吧,我要行针了。”

宗玄奕平静地躺下,平静到针没入皮肤里犹不自知。他仿佛是丢了魂,只留下一张麻木的躯壳。

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间,他忽然想起他的妻睡在他身边的无数个夜晚。他闻着这样的带着苦意的体香,就能睡得很安心。

“一箭穿心,会很疼么?”他平静地问。

“当然会。那是被冰冷的铁器刺穿心脏,除了疼,还很冷。一个人的心脏在蓬勃跳动的时候,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可当它受伤了,跳不动了,你说伤者会不会疼?”

纳兰锦绣以一个大夫的角度在分析,但又刻意营造了一种气氛,她发现折磨宗玄奕竟然会有一种变态的快感。她想这也许就是她的心魔,她想把他的心撕成一瓣瓣,血迹斑斓,用来偿还她当年的痛。

宗玄奕听着耳边回荡着的女声,有一些清冷,却又要命的吸引着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气血翻涌,无论怎样也压抑不住,把头转向一侧,竟是呕出了血。那些血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张网,他记得,他的妻当初也是被这样的血色侵染着,然后他便现入了黑暗中……

319:心魔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19:心魔这是宗玄奕唯一一次卸下防备。他生性多疑,从来不肯全心全意信任别人。当初他把纳兰彦章的所有党羽剪除后,也曾防备过自己的妻子,怕她萌生出杀他之心。所以不论是用餐,还是睡觉的时候,他都高度警觉。府里所有下人都是他能信得过的,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是。

他昏迷的时候,脑子里回荡着的,依然是他们的过往。那些带着血腥的爱恨情仇,即便是在梦里,也依然疯狂的撕扯着他。

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看着那个总是喜欢跟在他身边的女孩,一点点变得沉默,变得冷硬。她不求他,只眼睁睁看着他那样对她,以冷眼旁观的姿态,唯一的反击就是让自己死在他的算计中。

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沉默的女子,其实是恨他的。她的恨一如当初她的爱,强烈到让人颤栗。他终于明白自己追求的复仇并不能带给他快乐,这世上,唯一能带给他愉悦感的就是她。

结果他还是把她弄丢了,也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死气沉沉,他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可再多的想念,也是在折磨自己,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纳兰锦绣在宗玄奕昏死过去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拔出手里的针,按部就班地开始施救。这个过程她的手一直在抖,毕竟,她刚刚差点就把他杀了。

在宁国,死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有不少地方均视人命如草芥。她救过许多人,却从未杀过人,这是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还好她的意识最终清醒过来了。

她的心里生出恐惧,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竟然有了杀人的想法。可她又觉得宗玄奕那么深刻的伤害过她,伤害过她的家人,他的双手沾满血腥,不应该让他血债血偿吗?

最终,属于医者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恶念。她伸手去诊脉,发现他只是昏睡过去了,刚才她那一针再深上几分,怕就是回天乏术了。

她长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到桌案前把药方写好。她发誓,这绝对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相府,以后,不论有什么拒绝不了的理由,她也不会再来了。

她饶过屏风,推开门,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盛夏的阳光一向是灼人的,这时她却只觉得一阵暖意,仿佛这些阳光照进了她冰冷的内心。

“先生,该回去了。”良山见她戳在门口不动,低声提醒。

纳兰锦绣回神,脚步漂浮的往马车跟前走。她觉得自己每一步仿佛踩在棉花上,而且眼前有些天旋地转的。她本想去扶马车却扶了空,好在身旁的良山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到地上。

“先生!您怎么了?”良山语气焦急。

纳兰锦绣蹙眉,小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叶丙看她脸色不好,就和良山一起把她扶到了马车上,又转头对良山道:“你看着夫人,我赶车,咱们这就回府里。”

可能是马车有点快,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反胃。她想吉祥如意不在身边,叶丙和良山两个大男人都粗手粗脚的,不会伺候人,所以就忍着没吐。

良山时不时掀开车帘看她一眼,见她蹙着眉头,好像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就有些担忧:“叶大哥,我看夫人好像不太好,你联系府里,让他们赶快请个大夫。”

叶丙也不敢耽搁,招了信鸽过来,消息很快就到了文渊阁。纪泓烨正在为拟折子的事情焦头烂额,国相一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一个大内统领之位,倒是让他们争执不下。

“叶丙有没有说夫人怎么样了?”纪泓烨蹙眉问。

“只说了不大舒服。”

她自己本身就是大夫,若是小毛病肯定就看出来了,既然叶丙来信,那状况一定就是在预料之外的。纪泓烨放下手中的折子,淡声道:“你安顿个人去请林院正,咱们先回府里。”

“可是折子不批了吗?”龙义记得前一刻他还在为此头疼,怎么现在说不批就不批了?

纪泓烨没言语,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龙义自觉多嘴,赶紧闭口不言,转身利落的差人去请林院正了。他是知道一个规律的,但凡是涉及到夫人的事,主子总是要放在第一位。

纳兰锦绣的马车刚到门口,纪泓烨也到了,他利落地下车,过去接她。良山打开车帘,纪泓烨便看见纳兰锦绣靠在车壁上,一脸难受的模样。

“阿锦,过来。”他向她伸手。

纳兰锦绣由他拉着下车,两脚刚一着地,被她勉强压着的反胃感觉就再也压不住了。她推开纪泓烨,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纪泓烨蹙眉,过去扶住她,伸手替她轻扣着后背。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有点儿邋遢,三哥生性好洁,就推了推他,示意自己可以。纪泓烨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些,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皱眉,动手把她被汗水凝在脸颊上的发丝理到耳后,低声安抚着她。

纳兰锦绣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除了恶心外,还感觉天旋地转的。她扶着纪泓烨的手臂,一直到把胃里仅有的东西吐光以后,才算能正常说句话,“三哥,我有点儿不舒服。”

“我知道。”纪泓烨扶着她的让她靠在他怀里,这时已经有人送来了温水,他把碗凑到她唇边,柔声道:“来,漱口。”

纳兰锦绣听话的漱了口,靠在他怀里,低喃了几句什么。纪泓烨也不知是听清还是没听清,他没说话,只动手把她抱了起来往回走。

纳兰锦绣刚吐完,手软脚软,哪里都不舒服。三哥抱着她,她还是觉得头晕的厉害,索性就闭了眼睛,低声道:“三哥,你慢点走,我头晕。”

纪泓烨抱着她,本来就走的不快,如今听了她这么说,步子就更缓了。他用下巴蹭了蹭她,柔和地道:“我让人请了林院正,你再忍耐一会儿。”

“我没事儿,就是可能有些晕车了,不用劳师动众的,哪有大夫还要请人来看病的。”

纪泓烨无奈:“你这叫讳疾忌医。”

“我没有,我是真的没事。”

纪泓烨也不同她在口舌上计较,不舒服自然要看大夫,这是无可厚非的。虽然说他的小妻子本来就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但人难免有灯下黑的时候,不让林院正看看,他是不放心的。

三夫人不舒服,被三爷一路抱回瑾园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各院子的姨娘们,和纳兰锦绣也没关系处得好的,听了这个消息,大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纪老太太却是真的着急了,首先她是真心疼这个孩子,其次,这是他们纪家的嫡长媳,断断不能有任何闪失。而且,烨儿的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她若是有了什么闪失,那可是了不得的。

老太太想去看一看,又觉得自己这般心急火燎的过去,会让那些姨娘们看了笑话。她想着反正今日也晚了,不如明早再去,到时候时间也充足,她还能仔细了解下情况。

瑾园内,纳兰锦绣难受得不行,躺在床上也不安生,时不时就反胃。她蹙着秀气的眉,蜷缩在被子里,虽然是盛夏,依然出了一身冷汗。

纪泓烨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向温和的人焦虑起来也是有脾气的,他把龙义喊过来,冷声道:“让你派人去把林院正请来,为何迟迟不到?”

龙义也是一头雾水,他们从文渊阁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请了,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到了。他看主子这副样子,就知道夫人的情况一定是不大好的,也不敢再推脱:“属下这就去看。”

林院正那边确实出了乱子,接他的车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车轮子竟然丢了。车身一歪林清扬就被甩了出去,他本就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番折腾,当时腰就不能动了。

他这边还需要找大夫正骨,又哪能看得了病?去接林清扬的人是龙义非常信任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能撒手不管,只能先把林清扬送回府里,然后又做主去城外接苏大夫。这样一折一返,可不是需要好些时间吗?

龙义就是再着急,身上也生不出翅膀来,只能催着丫头小厮们一个个警醒着点儿,主子那边若是需要人的时候,片刻都不能耽搁了。

纳兰锦绣虽然闭着眼睛,但难受成那样也是睡不着的。她听到三哥说话了,知道他现在应该是有些焦虑的。她勉强撑着坐起身子,低声唤:“三哥。”

纪泓烨听到她唤他,就从屏风那头走过来,看她靠着床头坐着,就蹙眉道:“你不是难受着呢么,坐起来做什么?赶快躺下。”

纳兰锦绣勉强冲他笑了一下,见他沉着面颊不理她,只好又向他张开了双手,一副要让他抱的样子……

320:有喜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0:有喜了她这样就是在撒娇,纪泓烨没法拒绝,只能过去抱了她。又见她难受成那样,就想找些话题来说,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说不定人就能好受一些。

“你今日都吃了什么?可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折腾成这样,会不会是吃坏了肚子?”他觉得她这也太反常了,就怀疑她是贪凉吃坏了肚子。

因为他每次小日子都疼得厉害,所以三哥明令禁止,不许她再食生冷寒凉的东西,吉祥如意也都是看着她的。她从相府就不舒服,一定是被发生的事吓的。

但她也不能把这个原因说出来,而且她还怕三哥误会,就赶紧解释道:“没有的,早上是同你一起吃的,中午的时候我就吃了一小碗八宝饭,晚上还没吃呢。就这么多东西,不会吃坏肚子的。”

谁知她说了这些话,纪泓烨又不爱听了,他动手摸了摸她的腰,细弱得难经一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一日三餐一定要好好吃,不然你瘦成这副样子,岂不是总要生病了么?”

纳兰锦绣真是怕极了她三哥训人的功夫,她有时候都有错觉,自己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她只好又小声道:“我中午的时候还吃了不少青梅干。”

“青梅干酸涩,不可多食,会伤胃的。你本就是大夫,怎么这些还要我教你?”

“也没吃多少呢,再说了,你们都说酸,我却没吃出来,我觉得好吃得紧。”

她说这话,似乎让纪泓烨想到了什么。他揽着她的腰肢,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又把她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出了一点,然后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问:“你是真没觉得青梅干酸吗?”

“没有感觉酸,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吃青梅干只觉得好吃。”

纪泓烨眼眸凝着她,很仔细地看着。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愈发柔和,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阿锦,你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小日子?经他这么一提醒,纳兰锦绣发现还真是好久没有了。她有些木讷的看着他,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这么说的意思。

纪泓烨这个问题也不是随口问的。她小日子会小腹疼,往常来的时候,他总是让人看着她,而自己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一定要处处呵护着,就怕她下次疼得更厉害。

现下见她傻乎乎的模样,他仿佛怕会吓到她,用很轻柔、很轻柔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有孕了?”

“有孕”两个字把纳兰锦绣吓了一跳,她的小日子本来是不准的,可婚后渐渐的就规律了。自从用了药,基本就没有推迟过了,最多也就是推迟个三日两日的。

难道她真的怀孕了?

她觉得不大可能,三哥好像并没打算这么早让她怀孕,又怕吃药会伤身,所以,大多时候都克制着不让那些东西弄在里面,她怎么会怀孕?

但是,那也只是大多时候,即便冷静自持如三哥,也总有那么一次两次是情形有些失控的。也许她真的有孕了,有了三哥的孩子。

都说求仁得仁,上一世的时候她无限期盼自己可以有一个孩子,最终都没能实现。这一世,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自己没有该怎么办?却从没想到可以来的这么容易。

这样的认知,让她整个人都剧烈的震颤着,一时竟忘了自己可以给自己诊脉。她很迟疑,眼睛扑闪着,看着纪泓烨小声道:“三哥,真的会有么?”

纪泓烨明显也有些懵,他虽只有她一个,更是从未有过孩子。但他略通医理,也有一些常识,女子有孕的时候月信会停了,还会孕吐,阿锦不就是这样么?而且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怔了片刻,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若说孩子,他是没什么想法的,他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阿锦年纪太小,他真是怕她生产会有危险。

可若是阿锦有了他的孩子,那就是连系着他们血缘关系的。她给他生的孩子的应该像他,也像她,那该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期待,不喜欢?

他轻轻柔柔地抱着她,就怕自己抱紧了,会伤到她。往常待她就是万分珍重,如今更是不舍了。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都有些傻了。直到外间有人通传,说是苏大夫到了,纪泓烨才动作轻柔地把她放下。

苏大夫一进来就看见,这位名震大宁的纪阁老,正半跪在床榻前,垂首看着他躺在床上的妻子,那眼神,专注柔和得能溺毙人。若说他活了大半辈子,见了不少夫妻,还真是没有哪一对有这么情深意重的。

纪泓烨见苏大夫进门,也知晓林清扬那里指定是出了事,就起身让开。他不敢走远了,就站在旁边看苏大夫诊脉。

他戳在那里是没什么的,苏大夫可就有些吃不消了。虽然他活得久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但身边站着的人可是内阁次辅,是手上只长着生杀大权的人。他清了清嗓子,道:“三爷不要紧张,还请到一旁候着,容老朽诊了脉再说。”

纪泓烨蹙眉,他现在只想守在她身边,片刻都不愿意离开。

纳兰锦绣虽然眼皮重,人也很是难受,但还是清楚的听见了苏大夫的话。她勉强睁开眼看着纪泓烨,觉得三哥真是傻了,他这般模样,苏大夫还怎么诊脉,“三哥,你去一旁等着,你在这儿,我有些紧张。”

纪泓烨满脸黑线,这丫头,说的什么混话?他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好紧张的?想是如此想,但是怎么都不忍心逆着她的意思,他就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苏大夫这才给纳兰锦绣切脉,发现竟是喜脉。他记得这位年纪甚轻的三夫人身子不大好,嫁过来后,总是听说三爷在着人给她调理身子。如今成婚还不到半年却有孕了,看样子是个福泽深厚的人。

“恭喜三爷三夫人,是喜脉,已经一个多月了。”

纳兰锦绣完全傻了,她先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大夫,然后意识过什么,又用眼神去找纪泓烨。

她现在完全欣喜的忘乎所以了,没有人知道从上一世开始,她就多迫切自己可以有一个孩子。都说母子连心,她的孩子总归不会丢下她的,她怕极了一个人。

“三哥。”她坐起身子,眼睛瞬间红了。

纪泓烨刚刚还只是怀疑,听到苏大夫说的时候,心中终于确定了,她确实有了他的孩子。阿锦有了他的孩子……

他大步过去坐在床榻上,轻轻握着她的手,对苏大夫说:“谢谢苏大夫,内子刚吐过,身子一直不大舒服,无碍么?”

苏大夫切脉的时候是发现脉有些虚,但是不碍事儿。他给那么多妇人诊过脉,还是第一次见男主人不着急问胎,而是先问起夫人的,这让他心里颇多安慰。妇人生产均是从鬼门关走一遭,若是能得到夫家重视,也不枉九死一生冒这个险了。

“有孕初期,身子总是格外虚弱,脉象也是。我看夫人反应比较大,头三个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养。切不可暴喜暴忧,更不可恐惧忧伤,一定要心情平和愉快。我开个安胎的方子,用上两日,身子多少能舒适一些。”

纪泓烨点头,道:“谢谢苏大夫。”

吉祥如意听到了也是高兴的不得了。知道被诊出喜脉都是要给大夫赏钱的,见三爷未吩咐,怕是欢喜的忘了,就自己做主拿了一袋银子给苏大夫。

吉祥平时就心细如发,纳兰锦绣的一些零用钱都是交给她管理,两人一路上把苏大夫送出门,还是合不拢嘴的。

丫头们都很有眼力劲儿,一见纳兰锦绣高兴的眼眶都红了,就知道三爷是要哄的。他们夫妻黏糊的程度,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心里最有数了,就赶紧退了出去。

“三哥,我怀孕了。”纳兰锦绣揽住纪泓烨的脖子,她发现自己有些想哭。

纪泓烨轻轻揽着她,眉眼温和,他揉着她的发,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那你欢喜么?”

怎么会不欢喜?纪泓烨笑了笑,把她的手臂拉下来,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胸前,然后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十分爱惜。

纳兰锦绣伏在他胸前,闭着眼睛由着他亲吻,哑声道:“我很欢喜,因为这样我就觉得,你给我的一切好像都真实了。”因为你太好,也因为你给我的太多,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折磨之后,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也很欢喜。”如果不是怕抱紧了她会疼,他真的有一种想要把她揉进骨血里的冲动。

纳兰锦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没话找话的问他:“三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现在就想同他好好说说话,哪怕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也好,这样她心里踏实。

纪泓烨略想片刻后答道:“都好。”

321:偏爱女孩儿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1:偏爱女孩儿纳兰锦绣在他怀里抬头,带着疑问的嗯了一声,尾音被她拉得长长的,听起来很是娇憨。

“不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若是男孩的话就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若是女孩,可以请个先生来教女红和礼仪。”

纪泓烨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接着道:“女孩也是要读书写字的,读书可以明理。不过就不用请先生来教了,我可以亲自教她。”

纳兰锦绣明白了,三哥这是更倾向于女孩。可是他是纪府唯一的嫡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对他来说不是应该更重要吗?

纪泓烨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笑着说:“男孩女孩都不重要,反正以后咱们还有漫长的几十年要在一起,总还会再生的。即便是不生,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打紧,人死如灯灭,哪管得了后世其他的什么?”

话虽如此说,不过纪泓烨依然觉得,若是阿锦这胎能为他生下男孩,那就是嫡长子,他,甚至是整个纪家都会严苛教养。

若是女孩,就是嫡长女,自然要娇惯着。若是能生得如同阿锦一般好,他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成什么样。大抵连嫁出去都不舍得吧!

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的一些想法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若是被那些叫条的老顽固们听见,还指不定要说他什么呢。

据说当朝的礼部尚书就是一个非常严谨非常守规矩的人,若是听到三哥这一番言辞,大抵在朝堂上就会弹劾他吧。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番话,确实是愉悦了她。

她真觉得自己嫁了大宁举国上下最好的男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够,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的。她笑眯眯地抬头去亲他,糯糯地说:“三哥,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纪泓烨对他的小妻子一向容易动情,往常她不撩拨的时候,他都得自己控制着。如今被她这般表白,又如此主动,他哪能禁受得住?当即低头找回了主动权。

纳兰锦绣靠在他怀里,心里除了对他的满腔柔情外,竟是找不到一丝空隙。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虽然那里平坦如初,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她却深刻的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是三哥给她的。

年轻人火气比较旺,平时她身子不方便不能碰的时候,纪泓烨都是不肯亲她的。如今亲了,心里自然而然生出绮思,好在他自制力惊人,最终还是把她从怀里给推出来了。

若说这个亲吻的过程,他可真够君子的,两手一直轻揽着她的背,其他地方一概不碰。仿佛她现在真的是个碰不得的瓷娃娃,让他束手束脚的。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成功把纳兰锦绣逗笑。她眼含笑意的看着纪泓烨,只觉得全天下的男子,都没有她三哥这般可爱的了。

她刚呕吐过,身子还虚着,不能不吃东西。纪泓烨揉着她的发顶,柔声道:“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这时候还反胃着呢。”

他的眼眸愈发柔和:“阿锦,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多少也要吃一些。而且你以后都不能再挑食了,不然孩子长不好,受累的还是你。”

纳兰锦绣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想了一会,就说:“那你让小厨房给我煮一碗银耳莲子汤吧,别的我不想吃。”

纪泓烨本想让她吃点儿鱼,但又想到害喜的妇人食不得荤腥,即便吃了也是要吐出来的。但若是只由着她吃莲子汤,那营养肯定不够,他又说了七八种她平时喜欢吃的点心,结果都被她拒绝了。

他一出门就看见孙婆婆守在门口,他温和地道:“这么晚了,嬷嬷还守在这里,可是有事?”

孙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她这一辈子都没嫁人,是个孤寡命,可偏偏最喜欢看旁人儿孙满堂。如今知道纳兰锦绣有了身孕,她怕小夫妻两个摸不着头绪,就赶紧过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我听说夫人害喜得厉害,是不是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下去?”

纪泓烨点头,无奈地道:“平日里她喜欢的那些东西,现下却是怎么都不肯吃。提起肉食就直呼要吐,我也属实是没有法子。”

“这时候吃的平衡最重要了,既然是见不得荤腥,那就吃些别的。吃豆类和养血的东西对孩子和母亲好,我已经去厨房看过了,吃的东西你就不要操心了。”

纪泓烨道了谢,回屋,他觉得孙婆婆这是解了他的一块心病。朝堂上那么多朝廷命官,都没有一个能让他这般为难。明明就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偏偏是说不得、训不得,连该怎么疼着宠着都不得其法。

纳兰锦绣虽然没有食欲,但最终还是被迫吃了不少食物。吃完后又反胃的厉害,为了不吐出来,纪泓烨便带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晚间的时候温度很是舒适,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香。是花房里的那些花都开了,一朵赛着一朵娇,远远望去,就十分赏心悦目。

“我都不晓得花房是谁在打理,怎么把花养得这么好?”纳兰锦绣侧头问纪泓烨。

纪泓烨摇头,无奈地笑道:“后院本就是你管的地方,你都不晓得,我哪里会晓得?”

“等一会儿回去问问吉祥,活干的这么好,一定要给加工钱。而且打理花草这么用心,想必侍弄药材也不错。”

说到药材,纪泓烨便想到了一件事,他先是把纳兰锦绣的手握进手心,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缓声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最忌讳操劳,我想先把锦阁关了,你有什么想法么?”

纳兰锦绣也知道有些妇人怀孕会特别辛苦,她才刚有一个多月,就孕吐这么严重,想必未来的几个月也不会好过。

她如今的身子,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又怎么能给别人诊病?而且有孕的女子身体会变差,容易生病,她也不想让三哥操心。于是,她就摇了摇头。

纪泓烨的本意也是让她在府里好好养胎,但当她没有意见,很容易就同意了的时候,他心里又不是那么舒坦了。女子的天地很窄,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似乎就是她们一生的归宿。

若是别人家的女子这般,他便觉得没有什么,而放到她身上,他却觉得很不是滋味。天高海阔,他的阿锦怎么能做笼子里的金丝鸟?

相夫教子,管理内宅,这些都不该束缚住她。她只有在面对病患的时候才是最自在的,因为那是她的理想和追求。而他爱她,自然也希望能让她一直那么快乐着。

“等孩子出世你身子养好,可以回去。”

纳兰锦绣抬头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水光潋滟,她发觉自己现在很容易被感动,尤其是来自于三哥的。他真是给了她最想要的感情,如父如兄,如师如友,细心呵护着她的想法和她的生活。

“在府里若是待得闷了,可以出去四处逛一逛,叶丙依然给你。或者,可以在那边开个药圃,你没事的时候去看他们种药,但是伤胎的药不可接触。”

“嗯,我知道。”纳兰锦绣去牵他的手,却被他把手握进手心。

“你对我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自己。”纳兰锦绣知道三哥公务繁忙,也知道朝堂之事凶险,她不希望他分心。

纪泓烨却没过多解释,很多事不需要说出来,只要他心里明白就够了,他对她好,宠着她护着她,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因为这么做他心里踏实并且感到愉悦。

纳兰锦绣跟着他走了几步就不走了,她不是走不动,而是在耍赖。纪泓烨无奈的看着她,道:“说。”

“抱我。”她一脸的狡黠。

纪泓烨伸手抱起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是个轻巧的姑娘家,很容易抱,而现在他却觉得很沉重,抱着的时候小心翼翼。

纳兰锦绣被放到床榻上才看见纪泓烨的额头上竟有了薄汗,她蹙眉,担忧地道:“三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是抱你太累了。”

“我哪有那么重啊!”

“不是你重,而是我怕自己手劲儿大,不小心伤到你。”

“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变成了瓷娃娃,你这般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纪泓烨不回复,只脱了鞋子上床抱着她,他们两个都没沐浴,也没换衣服,又一起躺在床上失眠许久。

天气热,纳兰锦绣被他这样抱着就更热了,她动了动,他就支着身子起来看她,柔声问:“可是又想吐了?”

“不是,我好热。”纳兰锦绣往墙那边靠了靠,想汲取一些凉意。

纪泓烨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带你沐浴去吧,能凉快一些。”

“不要。”纳兰锦绣干脆利落的拒绝。虽然大婚已经很久,孩子都有了,但她却依然不习惯同他一起沐浴,明晃晃的怪不好意思的。

纪泓烨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稳稳的抱起来就走……

322:不速之客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2:不速之客翌日。

纪泓烨休沐,故醒了也没起床,就静静的抱着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她睡觉。看一个人睡觉能有什么意思?是没有,但是会觉得很安宁,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纳兰锦绣稍微动了动,睁开迷茫的睡眼,哑声道:“三哥,什么时辰了?”

纪泓烨赶紧又搂住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和地道:“还早,你好好睡。”

“我口渴。”

纪泓烨摸了摸床头小橱里的茶壶,触感冰凉,就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去给你拿些热水来。”

“嗯。”纳兰锦绣好像还是很困的样子,复又闭上了眼。

等纪泓烨把水端进来,看到她已经又睡着了。他只好把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橱上,又坐在床榻边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出去晨练。

纳兰锦绣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吉祥守在床边,她伸展了几下手臂,缓缓起身。看了一下周围发现三哥不在,她有些迷糊,好像自己刚才醒了一下,然后三哥是在她身边的,难不成那是她在做梦?

“三哥去衙门了么?”

“三爷今日休沐,一早就出去了。”

休沐?不用去衙门,那他去哪了?纳兰锦绣由着吉祥如意伺候自己洗漱,刚收拾好自己,纪泓烨便回来了。

“醒了?”他凑过来看她梳妆。

纳兰锦绣扫了他一眼,见他还穿着骑装,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往常那般温文尔雅,但依然好看的要命。她眯了眯眼睛,问道:“你这是出去骑马了?”

“嗯。”纪泓烨见她涂完了香膏,头发也挽好了,挥手示意吉祥如意下去,把发簪给她戴好。低头见她还在看自己,他笑了笑,柔声问:“好看么?”

“什么?”纳兰锦绣回了两个字,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纪泓烨又笑了笑,看起来心情格外好,他低声问:“不好看么?那你怎么还目不转睛的看?”

“凑合着看吧!反正这屋子里除了你也没有旁人了。”她笑得贼贼的,灵动得不行。

纪泓烨笑了两声,低头去亲她。纳兰锦绣推拒着,蹙眉道:“你先去沐浴换衣,身上一股子味儿,难闻得很。”

“有么?”纪泓烨嗅了嗅没觉得不妥,他出去是骑马,又没怎么出汗,哪里就来了怪味道?

纳兰锦绣点头,表情慎重:“马味儿。”

纪泓烨这下算是明白了,她这是在故意挤兑他,往常他骑马,也没见她说味道不好啊!他低头又啄了她两下,小姑娘的脸颊刚涂完香膏,绵绵软软又香香甜甜的。

“别了,去沐浴,难闻的头晕呢。”

纪泓烨只好乖乖去沐浴,他想着是阿锦孕后对气味格外敏感了,以后要留心。

两人用过早膳,纳兰锦绣吃的有点少,她被纪泓烨抱在膝头上喂红豆粥。她不吃,他便不放手,只哄着:“你自己是大夫,难不成不知道吗?你现在要多吃一点,红豆粥养血,食了对身子好。”

“可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再让我吃,我一定会吐出来的。”纳兰锦绣真是有点怕了,这一碗红豆粥味下去,她指定要把之前吃的东西一起吐出来。

纪泓烨神色深沉,心里有些担忧。她早膳吃的那些东西,连平时的一少半都没有,如今怀着身孕,这般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可看她的模样,若是强硬的让她吃,怕真的会吐出来。

他只好把碗放下,让丫头收拾下去,只是依然把她抱在腿上,柔声细语的同她讲话:“食量这么差,是不是因为动的少,若感觉精神还好不如出去看看?”

纳兰锦绣靠在他肩头,小声说:“三哥,我现在一动都不想动,你不要让我出去了,好不好?”

“可你这样怎么行呢?不若明早我晨练的时候把你叫起来,去外面透透气。”

他起的那么早,若是把她也叫起来,那不是要命呢吗?纳兰锦绣赶紧亲了亲他的脸颊,一下子就把话题岔出了十万八千里:“你刚刚和谁骑马去了?”

见纪泓烨不回答,只蹙眉看着她,她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又问:“你和谁出去的,在哪骑的马?”

她都这般了,纪泓烨只能认输:“和孙文杰还有彭景一起。”

纳兰锦绣知道,他们两个人应该就算是三哥最好的朋友了。孙文杰她多少还有些印象,至于彭景她真的是只知道名字。虽然把话题转到了他们身上,但到底还是没法接了。

纪泓烨想着明日他晨练的时候,就把她叫起来,带她出去透透气,顺便走动走动,也许那样食欲就能好一些。如今她整日宅在读里,衣食住行都由侍女在身旁伺候,可不是会食欲不振么。

只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免得她一耍赖撒娇,他又没有法子,索性就顺着她的话题说:“孙文杰整日里闹着要到府里来蹭饭,是个没有稳重劲儿的。不过他的夫人性情不错,是个会吃会玩儿的,你若是觉得闷,可以给她下帖子,一起打发时间。”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问道:“他夫人可就是那个要焚书的?”

“是。”

纳兰锦绣来了精神:“倒是个奇女子,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我是让你同她一起打发时间,可不要学她焚书,书籍可都是老祖宗的智慧。”

“读圣贤书一定要理解其中的意思,并且来规矩自己的行为,若只把书籍当摆设,那倒不如烧了。”

纪泓烨眉眼间笑意越深:“那夫人说说,怎样才是把圣贤书读好了。”

纳兰锦绣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古人云,己不正,何以正人。源头不清,何以扫浊。那孙大人自幼饱读圣贤书,还是朝廷命官,难道竟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么?他去了烟花之地,孙夫人要烧他的书也没什么错呀,反正他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你这般说就不怕旁人说你犯了七出之条中的妒吗?”

“何为妒?”

“妒就是约束丈夫的私生活,然后引起家宅不宁,所以说,妒者,为其乱家也。”

纳兰锦绣没说话,但表情明显不高兴了,她要从纪泓烨腿上下来。纪泓烨当然是不让的,为防止她不小心摔了,就两只手都扣着她的腰肢。

纳兰锦绣正酸酸的想着,三哥说善妒,这不就是在影射她刚刚支持了孙夫人吗?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只怕还想把这全天下容貌美的女子都娶回府里。

“别动,小心伤到。”纪泓烨看着他酸巴巴的样子,强忍笑意。

“别抱我,不给抱。”纳兰锦绣模样像小孩子似的,只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这么幼稚?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

“好好好,不抱。”纪泓烨话虽这般说,但是手依然没放开。

“你故意气我的吧!”

“逗你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

纳兰锦绣动手去捶纪泓烨,他把她的拳头握在手里,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和小孩子一般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丫头通传说老太太过来了,她才赶忙从纪泓烨身上下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老太太由郭嬷嬷掺着进来,隐约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不由得和郭嬷嬷互看了一眼,露出笑容。在这样的大宅子里,最难得的是夫妻和睦。

纪泓烨给老太太行礼,见纳兰锦绣也过来行礼,就静静看着她,以便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及时出手。

老太太笑眯眯地拉过纳兰锦绣的手,柔和地说:“你自小长在我身边,同我亲近得很,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如今又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许再行礼了。”

纳兰锦绣由老太太牵着坐下,笑着说:“我只不过是怀孕了,月份又小,行动都方便着,您可不要把我当成瓷娃娃一样,磕不得碰不得的。”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月份小的时候身子才最娇气,需要注意的事情也多。你怀的是头一胎,没有经验,一定要万分珍重,可不要有了什么闪失。”

纳兰锦绣把手附在纪老太太的手上,“祖母,我知道的,您放心。”

“老太太一向都心疼你,如今有了身子,可不是更宝贝了吗。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是咱们纪家的宝贝,你可得好好珍重自己呀。”

说话的是罗姨娘,她今日穿了件嫩粉色的牡丹花织金褙子,衬的是人比花娇。自从秦姨娘被逐出府,苏姨娘被关进祠堂,这个罗姨娘倒是在众姨娘中脱颖而出,很得纪尧欢心,混得风生水起的。

纳兰锦绣这才抬头看那一群姨娘,刚刚都是跟着老太太身后过来的。她之前也看到了,只不过没打算那么快搭理。

她们虽是伺候父亲的,但到底都是妾室,她表现的热络反倒不正常。她看着罗姨娘那边站着的众人,笑了笑,语气平静又疏离地说:“没想到姨娘们都过来了,吉祥如意让人搬椅子来。”

323:怎么熬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3:怎么熬丫头们搬来椅子,众人落了座。纳兰锦绣怀孕的事,昨日合府上下就都知道了,这时候说的都是一些恭喜的吉祥话。

按理说来的都是女眷,说的自然也是私房话,纪泓烨在这不方便,本应该回避的。但他担心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没完,会耽误了阿锦休息,就待在这没走。只叫丫头端了茶过来,他就坐在椅子上上看书,模样十分认真。

他怎么做,姨娘们自然是不敢问的。虽然名义上她们还能算做长辈,但确切来说妾室和嫡出的关系,应该是主仆更为妥当。

纪老太太看到孙儿这样,心里更是安慰。他在这无非就是要看着,旁人不要为难了锦儿,其实他这是关心则乱,锦儿是他的妻子,在纪府还能有谁欺负了她?

“有孕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吃的均衡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生产的时候也会比较顺利。不过我看你如今是愈发瘦弱了,可是食欲不振?”

纳兰锦绣点头:“见什么都反胃,三哥还一直强迫我吃东西,您来了可得好好说说他。”

纪老太太眉目柔和,小声同她说:“你看你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改不了口,以后在外人面前断断不能再叫三哥了,被旁人听了会笑话的。”

纳兰锦绣也知道这么称呼不妥当,可是她和三哥一起商量过,觉得叫什么都别扭,不如叫三哥自在。起初她还知道避讳别人,可时间久了有时就忘了。

众姨娘一个个都是人精,见纳兰锦绣怀了孕,就知道她在这后院的风头,怕是没人能赶得上了。就连老爷昨日听说她有孕的事,都沉默许久,最后心情大好。看样子这个孩子,足以让老爷对她改观了。

她们来的时候都带了礼物,本来想就这个机会,好好讨好一下纳兰锦绣,以便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可是纪泓烨在那里坐着,虽然他没说话,但姨娘们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却是怎么都不敢表现出来了。于是她们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先后告辞离开。

见姨娘们一走,纪老太太开口了:“烨儿,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同锦儿说。”

纪泓烨把书放下,抬头看着老太太,淡声道:“祖母有什么话要叮嘱她,尽管当着我的面说,我和她夫妻一体,没什么好避讳的。”

纪老太太叹息一声,她这个孙儿实在是太过精明,只怕她要说什么,都在他心里面装着呢。家宅安宁固然是好,但他太在乎锦儿,护得滴水不漏,这也不是一件好事。起码纪家就他这一个嫡子,还指着他给开枝散叶。

“既然他不肯避开,那你就同我去我那里。”纪老太太起身,拒绝郭嬷嬷搀扶,而是让她去扶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把眼睛看向纪泓烨,见他要起身过来,她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祖母要同她说什么,她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有些事情早晚都要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随着纪老太太过去,老太太开门见山:“你如今有孕在身,有没有考虑找个人在烨儿身边伺候。”

纳兰锦绣看着老太太,态度恭敬,语气坚定:“没有。”

纪老太太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是说,她神色未变:“那现在便想吧!看看你身边有没有适合的,自己的人才好拿捏。”

“回祖母,三哥不是好女色的人,从始至终他都只有我一个,我不打算给他找人。”

纪老太太叹息一声:“这个和好女色没有关系。你如今怀着身孕,会越来越辛苦,根本就无暇料理他的生活,他身边总要有个贴心体己的人侍候。”

“我不能料理,也可以叮嘱身边的丫头精心。”

“丫头是丫头,他有那么多公事在身,你总要替他做打算。你要明白,这世上不可能有男人一辈子只要一个女人的,即便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的。既然是避免不了,不如欣然接受,你主动安排你自己的人,还能少走些弯路。”

纳兰锦绣心下一阵厌恶,她摇头:“我不愿意,三哥也不会接受的。”

“他接不接受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纪老太太的语气严厉了些。

在纳兰锦绣的心里,这个慈祥的老人有了一丝裂缝,她忽然想到了阿娘,若她在世,一定不会这般强迫于她。祖母本就是向着纪家,向着三哥的,即便她再疼宠她,也是要从纪家的出发点考虑。

她可以理解,也不怪她,但她心里的失落感却是不论怎样都压抑不住。这世上,她可以信任依靠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她起身,给纪老太太行了个礼,恭敬地道:“祖母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同三哥说的,但决定权还在他手上,我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只要她不反对,烨儿那边就可以游说了。她一早就培养了一些乖巧又通晓诗书的孩子,以前没塞给他,是怕耽误了他读书。如今他已经娶妻,而且都要做父亲了,这个时机最是恰当不过。

纪老太太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妻子来说是很残忍的。当初她嫁到纪家的时候,夫君已经有了四房妾室,她没有经历过挣扎,就必须接受了。

而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如今给他们加进去个人,怕都是要难受好一阵子的。烨儿到底是男人,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想明白,锦儿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接受,女人都是苦的。

纪老太太刚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就见纳兰锦绣已经对她行礼告辞。她眉眼间很平淡,往常看到祖母就神采飞扬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纪老太太知道,她们之间自此就有隔阂了,可她不后悔,如若她不说,那就一定会是纪尧来说,到时候本来就紧张的父子关系只怕会更紧张。

纳兰锦绣从纪老太太的院子出来,就看到纪泓烨守在门外。他见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自然的向她伸出手。

纳兰锦绣觉得这时候见到他真好,她把手放到他手心里,由他牵着。

纪泓烨感觉手心里的小手有些凉,就停下脚步,把她的两只手都放进手心里暖着,有些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你的手怎么还凉成这样?”

被他这么一提醒,纳兰锦绣才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虽然天气很热,日头也很大,但她发觉这种冷,是从心口慢慢散发出来的。她有些头晕目眩,只能看着纪泓烨,小声说:“三哥,我走不动了。”

纪泓烨感觉她的手暖和了一些,就俯身把她抄了起来抱着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纳兰锦绣听着他的心跳,心里就特别安宁。

到了瑾园,纪泓烨把她放在床榻上,又脱了两人的鞋子,上床揽着她拍抚。纳兰锦绣埋在他怀里,冰冷渐渐退却,身子也热了起来,却还是想赖在他怀里。

“你不精于妇科,一会儿用过午膳,我带你去找季大夫看看。”

纳兰锦绣在他怀里抬头,小声问:“三哥,祖母要我给你找个人在身边伺候,你怎么想的?”她心里其实能感觉到三哥不会同意的,但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纪泓烨一直认为,他们夫妻应该同心同德。如果换做以前,阿锦这么同他说,他应该会介意,但如今她有孕在身,他什么都不想同她计较,就淡声道:“我不要。”

“如果祖母强加给你呢。”她看着他,眼睛有点儿像受伤的小兽,又是迷茫又是可怜。

纪泓烨低头啄了啄她的额头,眼含笑意:“我不愿意的事情,谁能强迫?再者说,就你一个我都疼不过来,再多一个要怎么处理?”

纳兰锦绣也笑了,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嗯,就我一个,这个是奖励你的。”

“应付我。”纪泓烨低头去啄她,有点儿像小鸡啄米,可爱的不行。

“三哥。”纳兰锦绣微微挣扎着,低声道:“别这样,我脸颊痒痒,想笑……”

纪泓烨放开她的脸颊,吻又落在她的颈子上,流连不去。

纳兰锦绣脑袋十分昏沉,只感觉颈子有些痒,并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直到那双火热的手将她揽到了胸前,她身子一颤栗,人也清醒了。

“三哥。”她扣住他的手,声音还带着颤抖:“不能。”

纪泓烨的脸颊埋在了她的肩头,他的气息乱了,声音暗哑得厉害,甚至还带了几分咬牙切齿:“以后,不要再来撩拨我!”

“我没有。”纳兰锦绣满脸无辜,她不过是亲了他一下,是他自己要扑上来的。

“你有。”

纳兰锦绣对上纪泓烨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心疼他。以她大夫的角度来看,他这般年纪该是最重这个的时候。而且他之前又没有人侍候过,若是一直没有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了应该就难以压抑了。

未来的日子,她都不知道三哥要怎么熬……

324:小妻子怪窝心的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4:小妻子怪窝心的纪老太太的动作很快,同纳兰锦绣说完的第二日,便打发了两个女子过来。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个女子不是侍女,明显就是来做小的,因为她们不仅容貌生得标致,更是举止端庄的。

纳兰锦绣之前在祖母那里并没见过这两个人,看来祖母有这个打算也不是一两日了,不仅精心养着,而且还藏着。如今到了她这里,她若是打发回去,就等于折了祖母的面子,搞不好还会落个善妒的名声。所以,她得忍着。

吉祥和如意的脸色也是很难看,尤其是如意,一直对着那两个侍女翻白眼儿。纳兰锦绣看了她那副样子忍不住想笑,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她接过吉祥递来的红枣桂圆茶,低头喝了一口,才悠悠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奴婢叫宛清,今年刚满十八岁,这位是我妹妹宛如,比我小一岁。父亲早逝,家里也没有兄弟,只有母亲一人。”说话的女子模样不如另一个俏丽,但言行举止十分大方得体。

宛清和宛如,这名字倒是清新脱俗得很,听起来像是有文化的人取的。纳兰锦绣拿自己的名字做了下比较,发现锦绣两个字,确实不如人家的清雅。锦绣本意为精美鲜艳的纺织品,是美丽和美好之意,难免有花团锦簇的嫌疑。

“宛清、宛如,名字倒是好听。”

“奴婢出身贫苦人家,父母都没读过书,取不了这样的名字,还是老太太赐的名。”

“祖母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

宛清又行了个礼,恭敬地道:“奴婢不知道好不好,只知道主子赐名就是天大的恩典。”

态度如此谦卑诚恳,让人即便想挑刺也挑不出来,看样子祖母选宛清过来,当真是看到了她的智慧。纳兰锦绣心里不是那么舒坦,明知故问:“祖母让你们过来,可说来做什么了?”

宛清的态度十分恭敬谦卑:“老太太说让我们过来伺候夫人。”

纳兰锦绣面色十分平静,只微微勾动唇角笑了笑,因笑意未达眼底,倒生出几分讥讽之意。她又姿态端庄的喝了口茶,看着宛如问:“读过什么书?”

“只读了四书。”宛如的嗓子十分灵动,是那种很清脆的声音。

“哦?还读过四书。”

旁边的宛清轻轻拉了一下妹妹的衣角,低头道:“四书深奥,我们没有先生教,也只是随便看一看,并不理解其中深意。说起来只不过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算不得读过,只能算是识得一些字罢了。”

纳兰锦绣对宛清的印象好了一些,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宛清既然知道韬光养晦,那必然不是个傻的。倒是她旁边的宛如,模样还真算得一等一的好,但恭恭敬敬的外表下,却掩饰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纳兰锦绣不过是希望她们能够认清形势,自己知难而退。这样的话祖母怪不到她头上,她也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宛如这样的人有野心,在如今的情形下,怕是不太好对付。

“我身边有贴身侍女,她们都伺候习惯了,也不方便再要别人。你们两个既然都识字,不如就管库房吧。”

宛清又道:“奴婢是苦出身,什么活儿都做得了,但是管理库房就算了吧!东西贵重,奴婢怕有疏漏。”

“无妨,这库房本来是三爷奶娘管着的,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禁不得操劳。府里一些东西出出入入的,总要有个人记着,我看你们姐妹就合适。”

宛清见纳兰锦绣态度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就只好说了一些讨好的面子话。宛如没发表意见,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反正她是要伺候三爷的,不管夫人给她安排什么活计,都做不长远。

“你们若是无事就下去吧!会有人替你们安排住处的。”纳兰锦绣揉了揉额头,她有些困顿了。

宛清和宛如出门去了,如意一下子就不淡定了,她气鼓鼓的看着门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夫人,她们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又何必对她们那么好的态度,该拿捏就拿捏呗。再者说了,都是丫头出身,哪有那么娇贵,一来就可以管库房的,让她们在院外做些粗始活计不好吗?”

纳兰锦绣摇头:“俗语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是祖母送来的人,我自然得厚代着。”

“可您厚待她们,她们就抢走三爷了。”

纳兰锦绣也不知如意的年纪都长到哪去了,到现在脑子还是不会拐弯。三哥若是对谁有意,那不管她如何为难都是阻挡不住的。既然阻止不了,她又为何要去冒得罪祖母的风险?

“有些事,再过几年你就能想通了。”纳兰锦绣看着如意懵懂的样子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意撅了撅嘴:“您也没比我大。”

纳兰锦绣但笑不语,只让她们伺候自己午睡。她想着睡醒了就到院子里去散步,然后等三哥回来再把宛清和宛如的事告诉他。

她想的是很好,可一觉就睡到了日暮西沉,还是被纪泓烨叫醒的:“我问了吉祥如意,你都睡了一下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纳兰锦绣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她觉得自己没有三哥说的那么夸张,她现在好像还没睡醒。就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嘟囔:“三哥,我好困,你别吵我。”

“你真的不能再睡了,不信起来看看日头。”纪泓烨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纳兰锦绣只能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才想到三哥既然都回来了,时辰可不是不早了吗?她用手拍了拍脸颊,无奈:“吉祥和如意呢?”这两个丫头怎么也不晓得叫她!

“她们两个叫了你两三次,但都被你拒绝了,她们哪还敢再叫?”

“三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纪泓烨揉了揉她的头,他一回来自然就是询问她这一天都做了什么,不问吉祥如意,要去问谁?他揉了揉她的脸,语气柔和地说道:“去洗个脸,清醒一点儿,该用晚膳了。”

“你每天都催着我用膳。”

“那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么?”纪泓烨也无奈,她身边的丫头都听她的话,他不就得亲自盯着么?以前从未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做老妈子的潜质。

“对了,祖母派了两个人过来。”

纪泓烨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多问什么。

他这个反应有些太平静了吧!纳兰锦绣又道:“你就不想知道模样生得怎么样,年方几何?”

“这个和我有关系吗?”

“没关系吗?”

“那你是希望我多问问,要么就是我自己过去看看?”

纪泓烨说话的语气不大好,纳兰锦绣被他咽得沉默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三哥这种置之不理的态度才对,他若是多问一句或是多看一眼,那她才要暴走呢。

“吃饭去。”纳兰锦绣从他腿上跳下来,语气轻快,十分高兴的模样。

“你能不能小心着点儿。”纪泓烨没想到自己一时没防备她,她竟然跳下去了。

“我已经很小心了。”

“你这还叫小心,你刚才那是跳下去的!”

纳兰锦绣觉得她有孕后,三哥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好像有些保护过度了,“我的脚离地面就那么一点距离,能算得上跳吗?”

“算!”纪泓烨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今日特别去了趟太医院,问了一下妇人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听一位妇科的御医说,宫里的某位才人,只伸了个懒腰就流产了。他听了可不是怕的不行吗?

纳兰锦绣无比了解她三哥的性格,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这时候一定不能跟他犟嘴。她只好点头,言不由衷:“好,我以后走路一定轻手轻脚的,最好是别发出声音。”

纪泓烨哪里会听不出她是在敷衍,也不同她一般计较,拉着她去洗脸。纳兰锦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伺候着洗脸,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时不时的还冲他傻笑一下。

纪泓烨怕水流进她眼睛里,柔声道:“闭眼。”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乖乖闭眼,那模样可真是乖巧到不行了。纪泓烨心里愈发喜爱怜惜,手下的动作十分轻柔,就连用布巾给她擦脸的时候,都是轻轻的沾着水渍,就怕她脸皮子嫩,一不小心会弄疼了她。

晚膳有鱼,纪泓烨本想让她多少吃一些,谁知纳兰锦绣是看都不能看一眼,又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吐就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了,最后纪泓烨哄了许久,她才勉勉强强吃了一些八宝饭和切好的水果。

见他眉眼间都是担忧的神色,纳兰锦绣安慰道:“三哥不要担忧,妇人有孕初期多少都会有些反应,过上些时日就会好了。”

自己都折腾成那样了,还想着安慰他,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这一席话听起来怪窝心的。纪泓烨如是想着,心中又觉得自己的小妻子真是好到不行。

325:心怀不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5:心怀不轨又过了六七日,纳兰锦绣吐得还是很厉害,人也快速消瘦着。纪泓烨公事繁忙,但凡是休沐的时候,总是寸步不离守着她。

纪芸曦次小产后就一直在府里养身子,兴许是因为楼沁被赶出了陆家,她心情好了,恢复起来自然也快。这几日,她每天都过来陪纳兰锦绣,一起做绣工、唠家常,相处的十分愉快。

纳兰锦绣曾经因为纪芸曦的欺骗而怪过她,只是慢慢的就想开了。众生皆苦,人活着就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为了自己好,做一些不算光彩的事,也应该可以被原谅。

她从来没想过,纪芸曦这次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也没想过,一个一个的圈套在等着她跳,更没想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这日中午,纳兰锦绣同纪芸曦一起用过午膳后就困顿了。她觉得让纪芸曦一个人在这,有些不妥,但纪芸曦却说有孕辛苦,觉多一些也正常。

纳兰锦绣让吉祥送她,纪芸曦谢绝了。吉祥觉得她本就是长在纪府的,自己出去应该也没问题,却不曾想她是去了别处。

纪芸曦这几日都在瑾园,摸清了宛清和宛如在库房,她认为这是一个突破点,可以让纪泓烨夫妻分崩离析。她想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纳兰锦绣让她的生活如同炼狱,那她就让她也尝尝这种滋味。

她去库房的时候,宛清刚好不在,只剩下宛如在打瞌睡。她看着宛如如花似玉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

宛如因为模样生得好,又得纪老太太赏识,所以骨子里有一些骄傲,一般人还入不了她的眼。她看到纪芸曦,知道应该是个官眷,但也没多做理会。

“不知姑娘是宛清还是宛如?”纪芸曦主动问。

宛如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又道:“我是宛如。”

纪芸曦柔和地笑了:“我听说宛清识礼,宛如貌美,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

“你知道我?”

“当然。你是我祖母精挑细选又仔细培养出来,目的就是要为我三哥开枝散叶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宛如一听她这话,态度立马热络起来:“不知夫人是……”

“我原是这府里的四小姐,如今嫁到了陆家,因三嫂有孕在身,我过来陪着。”

宛如行了个礼,道:“见过四小姐。”

纪芸曦笑眯眯地回:“不用见外,宛如姑娘若是不见外,可否请我坐坐。”

“四小姐若是不嫌弃,就尽管随意好了。”

纪芸曦坐下打量了一下四周,状似无意的说:“别人看来管理库房的活计挺光鲜的,一定得是主子的心腹才可以,但实际上这可是个辛苦的差事。你看看每日进出这么多东西,每一个必须记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了疏漏,若是主子怪罪下来,可是承担不起的。”

“姐姐也这么说,还要我一定要留心,万万不可出了错。”

“可不是么?”纪芸曦表现得十分顽情:“也不知三嫂是怎么想的,你们好歹是祖母送过来的人,本来就是要伺候三哥的,她把你们安排到库房里,整日闷在这屋子里也出不去,怕是连我三哥的面都见不上。”

宛如早就听人说三爷年少成名,不仅文采斐然、君子端方,容貌气度更是举世无双,心里早就有诸多期盼。她之前还在想,自己到了三爷这里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让他对自己满意,抬个姨娘什么的。只是她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久,竟是连三爷的面也没见到。

纪芸曦看着宛如的表情,又道:“看样子我猜对了。”

宛如低头,小声说:“夫人不让我和姐姐在身边伺候,只让我们管理库房,我也没机会见三爷。”

“没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呀!”

“主子不宣,我们也不敢贸然出现。”

纪芸曦叹息着摇头:“我和你投缘不如就告诉你一些真相,三夫人年纪小,又是郡主的身份,三哥自然得尊重她。但三夫人善妒,不然也不会把你们发落到这儿来。”

宛如心里也曾怨恨过纳兰锦绣,但说到底,她更怨恨的还是命运。以她的容貌和天分,若是能有个好出身,必然能觅得佳婿。如今,她就是想做个妾室都困难。但若是能给三爷做妾,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纪芸曦见她有动摇的趋势,又道:“你是想一辈子在这库房里待着,等到自己人老珠黄,还是想趁着年轻美貌,给自己搏个姨娘的身份,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我可以么?”

“你今天抽空偷偷看看我三哥,就能决定值不值得自己去谋算了。说真的,我都没有见过哪个男子能及得上我三哥分毫。”

宛如被她说的心痒难耐,思考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敢唐突,怕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

“你是祖母给的人,自然有祖母在身后撑腰,三嫂她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宛如发现自己心乱如麻,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三哥会在用晚膳的时候回来,雷打不动。我言尽于此,要不要去,决定权还在你自己的手上。”

纪芸曦说完就要走,却被宛如拦住:“四小姐既然有心要帮我,那就不如告诉我,三爷喜欢什么。”

“三嫂有孕在身,不能侍候,三哥最需要什么,还用我说吗?”

宛如本来就是作为妾室教养的,妾室自然就要以讨好取悦主人为己任。所以在男女之事方面,宛如虽然没经历过,但却是都懂的。她暗暗点头,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纪芸曦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宛如被自己说动了。她转身离开,一抹冷酷讽刺的笑凝在唇角。你夺了我丈夫的心,我就让你的感情也有别人插足,这样的痛,你也要尝一尝才公平啊。

宛如没有告诉宛清,她知道姐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不会让她去的。可如果不试一试,她确实心有不甘,如果三爷真的不喜欢她,那她便认了。

于是,在纪泓烨回府路过池塘之前,宛如扮作失足掉了下去。纪小白下去救人,捞出个湿漉漉的姑娘。宛如被放在池塘边上,她的身材丰满健美,这副衣衫都粘在身上,曲线毕露的模样,很是有几分诱惑。

她故作羞涩,在原地瑟瑟发抖,想博得几分怜惜。奈何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不解风情的呆子纪小白,另一个是纪泓烨,他看不惯宛如这副蔫酸捣怪的模样,倒是有些心疼这半池子水莲。

阿锦很是爱惜这些水莲,每日都要来看上一看……

宛如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给自己披上衣服,或者是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抬头,看见那主仆二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追上,拉住纪泓烨的衣袖,楚楚可怜的说:“这里没有其他人,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回去,您可否借我一件衣裳?”

纪泓烨看着自己的衣袖,他讨厌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心怀不轨的女子。他神色淡淡地把衣袖扯了回来,冷声道:“纪小白。”

纪小白刚刚是踩着水面把人提溜出来的,闻言只能不情不愿的把外衫脱下来,递给宛如。

宛如不愿意穿他的,依然眼巴巴地望着纪泓烨。她心里激动得不行,看这身官服,应该是三爷没错了,她终于看见了三爷,也确定他模样生得确实俊朗。

纪小白见宛如的痴傻样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已经见过很多女子,见到主子就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惜,人家自始至终眼睛里就只有夫人。她再是怎么犯痴,也依然是毫无机会。

纪泓烨但就是个极为锐利的人,被人痴痴看着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蹙了蹙眉,见来人陌生得紧,就淡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在瑾园是做什么活计的?”

宛如以为他眼里可是有自己了,就巴巴地道:“我叫宛如,是老太太让我过来伺候夫人的。可夫人不喜欢我,让我看管库房。”

纪泓烨知道这个宛如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更加厌恶:“和主子说话既然不自称是奴婢,看样子规矩不好。”

宛如一听顿时哭唧唧的,小声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时忘了,还望三爷不要怪罪。”

“夫人既然让你看管库房,你不在后院好好待着,跑到这池塘边来做什么!”

“奴婢见这里水莲开的甚好,忍不住就逗留了一会儿。”

水莲好不好,同她有何关系?

“不安分守己。”纪泓烨冷淡的吐出几个字,似乎又觉得还不够:“夫人如今有孕在身,总有疏忽的时候。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不自觉,犯了事给夫人添堵,就别怪我把你们都赶出去!”

宛如到底是纪老太太亲自选的人,虽然不如宛清拎得清,但也算是个聪明人。现下她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人家哪里是对她有心思,明明就是给她立威。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再贴上去,只低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326:被下了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6:被下了药纪泓烨也懒得在宛如身上浪费时间,他大步往回走,心里还惦记着他的妻。她孕后反应大,整日里折腾得不行,他又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可不是担心得厉害么。

纳兰锦绣今日睡起来却是精神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不反胃了。她不难受了,心情自然也好了,就拿了给孩子做的肚兜,一针一线的绣着。

纪泓烨一进来,就见她在临窗的大炕上做绣活,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这是舒服点儿了,都有精力做绣工了。”

“嗯。”纳兰锦绣没抬头,想尽快把葫芦上面的叶子绣完。

“你怀着孕,做这些伤眼睛,以后让旁人来做。”纪泓烨把她手里的肚兜取走,放到装着针线的竹筐里,见她还要过来拿,就放到了多宝阁的高处。

纳兰锦绣试了两下,发现那个高度正好是她踮脚伸手也够不到的。她只能无奈的仰头看着他,不情不愿地说:“三哥,你这不是仗着自己长得高欺负人吗?”

纪泓烨笑着摇头:“可是不敢欺负你,这不是在同你商量吗?”

“商量什么?不让我做绣活吗?”

“嗯。”

“你都没看我绣的是什么。”

纪泓烨伸手拿出小肚兜,看着上面绣了一半的图案,明显是一个造型简单的葫芦。这么小,质地又这么清软的肚兜,明显是给小孩子用的。纪泓烨眸光一柔,低声问她:“给孩子绣的?”

“嗯。”纳兰锦绣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柔和:“我好歹是它的母亲,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它做。本来想绣松鹤延年,还有婴戏莲纹的,可是图案繁复,一时半刻也绣不好。这个已经是最简单的了,用上几日功夫就能绣好。”

纪泓烨细细摩挲着,发现他小妻子的绣工竟是长劲了,比原来绣的不知道好了多少。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妥协:“那就只做这一件。”

纳兰锦绣笑着点头,和他保持着呼吸相闻的距离:“这个葫芦的两侧要分别写上长命和百岁,等我把葫芦绣完,你来写。”

原来是想要他的墨宝。纪泓烨看着她,眼含笑意的说道:“让我写字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现在不能再做了。”

“上你这里的孩子写个字你都不愿意?”

“愿不愿意还要看你的表现。”

纳兰锦绣不解:“什么?”

纪泓烨伸手抱起她,稳步往外走:“自然是你不能挑食了。”她这阵子吃的东西十分单一,几乎一点荤腥都没有。若是强迫她吃,她便会呕吐,看着她日渐消瘦,他属实头疼得紧。

“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个时候外面最是舒爽,去外面吃。”

等纳兰锦绣被纪泓烨抱着到了花园,看见里面摆着桌案,桌案上放着红红绿绿的菜肴,花团锦簇的甚是有食欲。她才知道三哥说的外面,竟是在花园里吃。

来往的侍女小厮们看见纳兰锦绣被抱着,也是见怪不怪。他们都知道三爷心疼夫人,人家两夫妻十分美满。主人夫妻和睦了,他们也好办差,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席间有侍女送来了鲜花酒,还是纳兰锦绣之前研究出来的做法。因纪泓烨酒量不佳,她亦然,所以就酿造了口感甜润,酒劲儿非常小的鲜花酒。未有身子之前,她和三哥晚膳时候偶尔会喝一点,有助睡眠。

纪泓烨之前是很喜欢这个酒的,阿锦喝了会比较放松,他们亲昵的时候,她不会那么容易害羞,也比较好进入状态。只是,他现在却是不想喝了,免得自己生腾起火来,没处发泄。

纳兰锦绣闻着这个味道就喜欢,可她知道孕妇要忌酒,就眼巴巴的瞅着纪泓烨,撇了撇嘴道:“也没剩下多少了,都方便你了。”

“我不稀罕。”纪泓烨淡声道,看都没看一眼,只半低着头给她夹菜。

“为什么?”

“你好好吃饭,问那么多做什么?”

“难道是你觉得我酿的酒不好喝了?”纳兰锦绣眯了眯眼眸,打量着他道:“那你说哪里的酒好喝?”

纪泓烨无奈,有孕的女子会性情大变。这一点在她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比如,她比较爱吃醋。虽然他身边没有旁的女人,但就是书看的多了,或是忙了别的事,她都要介意的。他默默的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他家阿锦酿的这个鲜花酒,味道属实可口。

两人用了晚膳,又在花园里坐了一阵,还去池塘边看了水莲,之后才手牵着手回去。

睡到夜半,纪泓烨觉得不大舒服了,身上燥热的要命。他怕吵了纳兰锦绣睡觉,轻手轻脚的下床,用冷水沐浴后,身子舒爽了许多。可一躺到床上,看着身边的人,身子就又开始热。

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按理说不应该的,这酒他又不是第一次喝,根本就没有这种功效。想来是多日未有,他自己心中有了邪念,他只能认命的起床。随意披了件外衫出门。他需要到外面吹吹冷风,这样兴许才能好过一些。

今日守夜的丫头是个脸生的,听到响动出来,见纪泓烨出门了,就在身后跟着。态度恭敬的询问:“三爷怎么不睡了?可是需要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纪泓烨摇头:“你不用管我。”

他在外面凉亭里的椅子上坐下,吹了一些风,似乎舒适点了。

“三爷,您用茶。”那个守夜的丫头,给他上了一壶茶,然后不远不近的守着。

纪泓烨没喝茶,他没睡好,精神不佳,就用手指揉着眉心,希望能缓解一下头晕的症状。然后就有一双温暖的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揉着。就如同平常,他累了阿锦给他揉的那般。

他舒适的闭了眼,感觉到那双柔软的手,沿着太阳穴往下,渐渐落在了他的颈子上。他正要开口,就感觉耳边一麻,是有人含了他的耳垂。他的意识有些迷蒙,鼻间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药香,整个人也就放松下来了。

纪泓烨的沉默鼓舞了宛如,她从身后转到了眼前,甚至整个人都快贴在他的身上了。这个男人生得真好看,晚膳她远远看着他抱着他的夫人,眉眼柔和得迷人心魂。她太想得到他了,只要能成为他的女人,即便是做小,她都心甘情愿。

她的吻很有技巧,轻轻攀爬在纪泓烨的面颊上。手也探进了他的衣衫里,正要往下的时候被纪泓烨扣住,他没能睁开眼,只哑声道:“阿锦,不可。”

宛如一愣,臣服于这个男人惊人的自制力。还好她够聪明,知道夫人喜欢侍弄药材,所以出来之前燃了几味药材熏衣裳。这样她身上便有一股药香气,加之她下午在酒里加了温和的情药,任凭他自制力再强大,也分不出真假。

她没有考虑真相被拆穿以后会怎样;也没有想过三爷会不会因此接受她;更不知道她得到了三爷后,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什么都不愿想,她只知道在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就注定没有退路了。即便只是春宵一度,她也要把自己给他。既然女人这一辈子,总要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那她希望是他,是这般让人可望不可及的他。

宛如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而纪泓烨意识到她动作的同时,也意识到了危险。他用尽最后的理智,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得逞。语气也是沙哑中透着严厉:“你有孕在身,不要胡闹!”

宛如见他力气大的惊人,想着说些撩拨的话,就用柔媚的声音道:“三爷,妾身……”

这一句话无异于当头棒喝,让纪泓烨瞬间清醒过来。阿锦从来不叫他三爷,即便是在人前要做样子的时候,也是叫他夫君。至于在床第间,她更是只会叫他三哥。大婚后这么久,他不会不了解。

他睁开眼,眼前有些重影,模糊间也能确定不是阿锦。阿锦的身子比这个细弱很多,远不是眼前的这个,这让他无端生出些恶心。

他从来只有阿锦一个,已经习惯了她的身子,这种丰满的对他来说,一点诱惑力都没有。他很想把这个人甩出去,但现在不太能提起力气,只能喊龙义。

纪泓烨现在也记不清了,今日在暗中守着的是纪小白。他早就发现了这香艳的场景,可他又怕这是主子的兴致。毕竟夫人有孕许久了,他再是小白也知道,夫人如今伺候不了三爷,怕是三爷忍不住想找个侍女也说不定,所以也不敢贸然上来。

直到听到主子唤龙义,他还有些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却又听见主子咬牙切齿道:“你是死人么!”这下子纪小白不敢犹豫了,他上前拉开宛如,被她衣不蔽体的模样震住,却也认出了这就是下午穿他衣裳的那个侍女。

纪泓烨终于透了口气,没有欲望控制着,人也清醒了许多,他冷声道:“把她给我绑起来,严审!我现在难受得很,让人去叫夫人过来。”

327:纳妾之事绝无可能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7:纳妾之事绝无可能纳兰锦绣急匆匆的来了,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不然三哥不可能会扰了她睡觉。她见纪泓烨额头上一层冷汗,过去给他诊脉,发现他就是气血翻涌,好像是被人用了催情的药。

“三哥,先同我回去。”她动手去扶他。

纪泓烨摇头拒绝,让纪小白扶着。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身体重量都得靠在别人身上,他把自己压坏了她。

回到房间里,纳兰锦绣又细细的诊了脉,发现用的是比较温和的药,只不过是借了酒性,发挥起来有些厉害。她打开针包,开始用针灸助他早些平静下来。

纪泓烨这次确定身边的确实是阿锦,只是他依然闭着眼睛。他怕自己看到她会生了别的想法,以她如今的身子不可能受的住。但凡是有一点可能的风险,他都不愿意让她尝。

纳兰锦绣行完针,见纪泓烨出了一身汗,就绞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他显然是倦极了,闭着眼睛的样子书生气很浓,看起来愈发的温润儒雅。

“三哥,你安心睡一会儿,我在这守着你。”纳兰锦绣小声道。

纪泓烨依然没睁眼,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临了又觉得不妥,哑声道:“你也睡一会儿。”

纳兰锦绣握着他的手,又把脸颊贴在上面,声音还是很柔和:“你安心睡吧,我现在都不困了。”

纪泓烨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抵挡不住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困意,很快就睡了过去。纳兰锦绣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亲他,打算亲自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在府里,还有人有这种药,可恶的是竟然还敢给三哥用,这不是反了天么?

纳兰锦绣到的时候,宛如很安静。事情败露之后,她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看守起来。她不知道三爷怎么处理自己,但她不后悔,即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也要试一试。

“你这么做,就没想过后果吗?”纳兰锦绣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情绪已经十分平静。

“正是因为想过,所以才明白非做不可,要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哪能不承担点风险呢!”宛如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

自己犯了那么大的错,却一点态度都没有,看样子祖母选她的时候,应该就考虑到她的勇气了吧。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风险的后果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最多就是被逐出府了,反正三爷不收我,我也不可能一直在府里呆着。”

“你认为只是把你驱逐出去?”

宛如平静的眼眸里有了一丝波动:“我是老太太指给三爷的人,三爷不要我,我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又有什么错?夫人若是看不惯,想要处罚于我,最后怕是会落得个善妒的名声。”

纳兰锦绣这次是真有点生气了,她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反倒要我帮你背锅。你应该知道内宅是最干净的地方,若是有人用***,那放到谁家都是要惩罚的。尤其是咱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么?”

“这事情要传出去,于咱们纪府的名声也有损吧。”

“所以你是料定我不会惩罚你了?所以才有恃无恐。”

宛如不说话,明显是默认。

纳兰锦绣起身,淡声道:“我可以让你全身而退,但我会在你离开纪府之后再处置你。你的出身我早就摸清楚了,即便你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护着你的。就算是真的有人想用你来做文章,那也要看看他够不够这个资格!”

宛如的脸色顿时惨白如鬼,她有些颤抖的问:“你,你,你敢随意杀人吗?”

纳兰锦绣讽刺的笑了一下,说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像你这种奴籍的,杀多少都无妨。你的身契本来就在我祖母手里,也就是说祖母掌着你的生死去留。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是祖母知道我杀了你,你觉得她会说出去吗?”

“你太恶毒了。”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笑得人畜无害:“所以我把你安排在库房,不让你靠近我夫君,其实是你的福气。但是你既然不识抬举,非要越过我的底线,那你就要准备好承担后果。我可不是什么宽厚的人,不懂得以德报怨,我只知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宛如这时候才知道害怕,她还没活够,还没做到人上人的位置,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觉得纳兰锦绣如果真想杀她,那就该神不知鬼不觉的。既然她选择告诉她,那就一定还有所图:“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自己去和我祖母说,把你的所作所为都交代清楚。”

“如果我去和老太太说,那我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赶出去和没了命,你自己选。”

宛如犹豫着:“你,能否原谅我这一次?”

纳兰锦绣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有些话,她心里清楚就足够,宛如没有资格知道她在想什么。吉祥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平静的神色,隐约也知道她这是在生气。

“夫人,您何必跟她置气呢。”

纳兰锦绣叹息:“我没同她置气,我只是在想过会儿祖母叫我过去,我该怎么跟她说。”

吉祥蹙眉,有些担忧地问:“老太太会找您?”

“只要宛如的事一传到祖母那里,就一定会的。”

纳兰锦绣话音刚落,就见到了宛清。她站在廊下,来回踱步,神色有几分仓惶,一见到纳兰锦绣,她就快步过来,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跪下了。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要跪,只不过她没时间应付她,也不想应付,就想当做没看见,直接从她身旁走过。

谁知宛清忽然抓住了她的裙角,哀求:“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三爷,得罪了夫人,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她一马。宛清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还您这份恩情。”

纳兰锦绣被她这句话说的心软了,她停下脚步,淡声道:“是人就都会犯错,犯错了就一定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宛如是一定要罚的,具体怎么罚,我心里有数。”

宛清太知道这种大户人家不把下人的命当回事儿了,像她们这样的身份,死活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她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言辞恳切:“宛如有错,奴婢不敢为她开脱,夫人要怎么罚,奴婢也不敢左右。但她毕竟是我的胞妹,她犯了错,也是我这个姐姐教导无方,奴婢只求夫人能从轻处置。至于其他的责罚,就由奴婢来承担。”

“你护妹心切,我也是能理解的。你先起来吧,我会从轻处理,只不过希望你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宛清没想到纳兰锦绣会这么好说话,她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后退了许多步之后,才转身离开。

纳兰锦绣远远看着她,心里颇有些感动,她没有姐妹兄弟,自然也不会得到这样的保护。想到这儿,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徐锦策,他对她是真的好,只怕亲哥哥也就能做到如此了吧!

她又回去看了看纪泓烨,他正睡着,模样分外安静。大婚后,又很多次她醒来的时候,三哥就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她从来不觉得看一个人睡觉能有什么意思,现在她终于理解了他的心情。若是心里喜欢一个人,即便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心里也会格外安宁踏实。

祖母那边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慢了一些,一直到她用完午膳,才有人要她过去。她早就准备好了要怎么应对,所以也没慌乱。等她去了,郭嬷嬷却说老太太在午睡,让她候在院子里。

纳兰锦绣不孕吐才没两日,身子还是虚得厉害。可祖母要让她罚站,她也不能拒绝。盛夏的日头很大,她足足站了有一个时辰,不仅汗湿了衣衫,更是头晕脑胀的。

如意在她身旁心急如焚,就怕她有了什么闪失。已经不止一次的让人通传,希望能上屋里去等,结果都说老太太睡前就让夫人在院子里等。

如意急得都快哭了,她家夫人在瑾园那可是宝贝,三爷连眉头都不舍得让她皱一下。老太太怎么能这么对她,尤其是她这身孕还不到两个月,最是要好好安胎的时候。

“夫人,要不派人叫三爷回来吧!”

纳兰锦绣摇头,安抚她:“你放心,祖母不会让我有事的,最多再有一刻钟,她一定会叫我进去。”

纳兰锦绣太了解祖母是怎么想的了,她认为若是没有容人雅量,就做不好这后院的主母。所以这是在变着方法的敲打她,非让她妥协不可。但她肚子里是三哥的孩子,祖母不敢让她出事。

她不能退,坚决不能。不然宛如和宛清走了,还会有其他人。她心里爱着三哥,不想同别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而三哥也在乎她,根本就没有纳妾的打算。这本来就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就应该由他们来决定。这一次,她一定要让祖母明白,纳妾之事绝无可能!

328:险些小产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8:险些小产如纳兰锦绣所料,纪老太太很快就让人请她进去了。她因为日头晒久了,头还有些晕,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水的手控制不住的轻颤。

“宛如和宛清去之前我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你又为何不能容她们?”纪老太太看着这个被自己带大的孩子,心中是生气的。

“不是孙儿不能容她们,而是三哥不喜欢。”纳兰锦绣心安理得的,把所有事情都推到纪泓烨身上,这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有些责任就是该他承担的。

“你把宛如和宛清都安排在库房,而住所也都是下人住的地方,即便是烨儿想,也总要有个合适的场所。”

纳兰锦绣觉得纪老太太让她越来越陌生,她甚至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给予过自己无数关爱和感动的外祖母吗?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整个瑾园都是三哥的地方,他若是想宠幸谁,还需要我给提供场所么?”

纪老太太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明显的就是在顶撞她。她猛的一拍桌子,训斥:“你既然已经嫁到纪府,就应该认清自己是主母的身份。争风吃醋那是妾室之间的事,若是在你的身上发生了,那不是要祸害内宅吗?”

“您说我祸害内宅?”纳兰锦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然后吐字清楚的说:“我们夫妻和睦本就是家宅之福,而祖母偏偏要强加人进去,惹出其他祸事,如今却都要怪到孙儿头上吗?”

“你难道不晓得女诫和女德中都说了什么吗?就单单是单独这一条善妒,就足以休妻了。”

“休书还要三哥写。”

“你是断定我不能拿你怎么着了?”

纳兰锦绣恭敬的行了个礼:“祖母要怎么惩罚孙儿,孙儿都没有怨言。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如果不是三哥要纳妾,那不管是谁安排的人,从而都不会接受的。”

纪老太太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她真没想到,自己疼宠了一场的孩子,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这世上但凡是贤妻,都没有阻止夫君纳妾的。想要纪家开枝散业,那就一定要纳妾,而且还要多纳。

“我不同你做口舌之争,既然说服不了你,那你这几个月就留在我身边侍疾吧!一会儿就让人把东西都给你搬过来。”

纳兰锦绣知道,祖母这是要把她同三哥分开。她既然是三哥的妻子,又为何要搬到这里来住?她拒绝了,很直白的拒绝。她说:“我是三哥的妻子,他的生活需要我照料,我不能离开他。”

“你们两个太过年轻,做事情不考虑后果,而且烨儿身边也没有妾室,我怕你们不小心会伤了孩子。况且我这两日风湿犯了,你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吧!”

“祖母……”

纳兰锦绣唤她,纪老太太却是像没听到一样,只吩咐郭嬷嬷道:“你亲自带人去瑾园收拾,我想没人敢拦你的。”

郭嬷嬷觉得这样做可能太着急了,毕竟三夫人刚怀孕,三爷待她又心尖子似的。她小声在纪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谁知老太太听不进去。纳兰锦绣看祖母是心意已决,也只能忍着心中的怒火,做低眉顺目的样子。

东西很快被搬来,跟来的还有吉祥,她步履匆忙,见到纳兰锦绣安然无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小声问如意是怎么回事,如意都委屈成一团了,眼泪巴巴地叙述。

“夫人,老太太要把您留在她这,可如何是好?”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光,只剩下她们三个的时候,吉祥忍不住担忧地问。

纳兰锦绣也知道事情棘手了,三哥若是强硬着把她带回去,势必会和祖母撕破脸,弄不好就会被人传成不忠不孝。这对于他的仕途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宁国官员的形象,兹事体大。

看样子祖母心意已决,是一定要给三哥纳妾的。难道她应该退让么?怎么退,让她把三哥拱手让人,让她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许是因为三哥的好,让她生出了自私的心思。她不能把三哥给别人,坚决不能!可她要怎么做呢?她知道三哥所行之事均是十分危险的,她不想让他因为内宅的事分心。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感觉腹中突然一疼,痛感并不是很强烈,带着微微的酸。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腹痛难不成是要小产?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孩子,不能有事。

吉祥和如意一见她用手捂了小腹,而且脸色苍白,担忧地问:“夫人,您怎么了?”

纳兰锦绣动手去给自己切脉,果然有滑胎的迹象。她心里有些慌乱,喘息着低声说:“吉祥,你按我说的方子配药,桑寄生、川续断、阿胶和菟丝子各一两半,椿根白皮各五钱一定要煎的浓浓的。”

吉祥在医馆给她打下手也有些日子了,知道这是安胎的方子,看她明显是肚子疼,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回瑾园取药了。好在纪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也没有要软禁她们的意思,很顺利的放行了。

纳兰锦绣自己虽然是大夫,但不精于妇科,而且她身体难受,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就又对如意道:“你让良山和叶丙分两路,一个去刑部,一个去宫里,务必把三哥找回来。告诉他我有滑胎的迹象,让他请大夫来。”

如意是个眼窝子浅的,一听纳兰锦绣这么说,眼泪就快流下来了。但她也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就快步的往外走,只希望能尽快把三爷请回来,夫人出了事,这里没他做主不行。

纳兰锦绣身边本就只带着吉祥如意,如意回瑾园之前叫了纪老太太分配的丫头过来,让她们先照看纳兰锦绣。

纪老太太那里很快就听到了消息,她被吓了一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往过赶。进了她安排给纳兰锦绣的临时住所,就看到已经一片混乱,人人都知道三夫人出事了,凡是手上没有活计的丫头都跑到院子里帮忙。

老太太被人来人往的情景惊得有些头晕,她快步进屋,看见有个小丫头正在给纳兰锦绣擦脸。纳兰锦绣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落,小丫头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一不小心会弄疼她。

纪老太太和郭嬷嬷已经看傻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就这一会子功夫,怎么就要小产呢?难道是因为刚刚让她在院子里站的久了,不小心动了胎气?这怎么得了呢?

纪老太太走到床榻边,见纳兰锦绣疼得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心里是彻底慌了:“锦儿,你疼得厉害吗?是怎么样的疼?”

纳兰锦绣不想说话,她的小腹疼得她也说不出话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吉祥早点把药拿来,还有就是三哥能早点回来,她现在很需要他。

纪老太太见她不说话,知道她肯定难受着,也知道她心里在怨自己。她虽然未回答,但自己也不想计较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就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安慰她:“别怕,我已经让人去请苏大夫了。”

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没心思生她的气了。说到底她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她生气不也就是因为她不成器,不听她这个长辈的话了么?

毕竟有身孕还不到两个月,早知道就不用这么强烈的手段了,她现在又是焦急又是自责。今日若是母子平安也就罢了,若是出了事情,不要说是烨儿那里没法交代,就是她自己心里也接受不了。

纪老太太现在是后悔的不行。她觉得纳兰锦绣平时看起来虽然不是很强壮,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要小产。她也曾问过苏大夫,说她的胎很稳,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纪老太太在一旁的叹气声,传进纳兰锦绣耳朵里,分外刺耳。她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全是她和三哥的孩子会不会有事。她也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很脆弱,即便是她的医术再高明,在这个时候竟也是无能为力。

纪泓烨今日是在刑部办公,见到良山后片刻都没敢逗留,他往回赶,又派了护卫去宫里请专治妇科的御医来。一路上他都心急如焚,阿锦性格稳重,自己又是大夫,若不是万分紧急的情况,一定不会让人来通知他。

他真怕她有了闪失,怕她受苦。

纪泓烨一到,眼眸就对上了坐在床边的纪老太太。纪老太太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身后还带着千机营的护卫,就知道他是真的动气了!

纪泓烨是纪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她一直认为他们祖孙之间没有隔阂。她不想因此而变得生疏,就起身想跟他说说纳兰锦绣的情况。

“把这里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纪泓烨冷声对身后的侍卫道,他要弄清楚阿锦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只要事情没查清楚前,人人都有嫌疑。

329:没有容人之量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29:没有容人之量纪泓烨吩咐完侍卫,才过来给纪老太太行了礼,缓声道:“我先看看她。”

纳兰锦绣疼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一双手稳稳的抱起自己,贴着她的额头说:“阿锦……别怕,我在。”

纳兰锦绣本来把精力都用在抵御疼痛上,才能忍住让自己不要示弱,她不想在祖母面前哭。如今一听纪泓烨说话,她好像忽然就撑不住了,她深吸口气,勉强说:“三哥……”

“我在。”纪泓烨轻轻搂着她,手也代替了她的手,轻轻抚在了她的小腹上,声音柔和,仿佛怕自己声音稍大一些就会吓到她:“阿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就是肚子疼,很疼……”

“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最后又闭上了眼,看到三哥之后她就莫名地安定下来,仿佛不管是多棘手的事情,只要有他在,就不需要她担心。她努力让自己放松,她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吉祥带着两个丫头端着安胎药来了,纪泓烨低声问她:“阿锦,药来了,要喝么?”

纳兰锦绣由纪泓烨扶着勉强起身,她靠在他胸前,很快就把那一碗又黑又苦的药喝下去了。纪泓烨把她放好,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手心也是湿漉漉的。就让人拿来帕子,仔细给她擦拭。

很快太医院的御医就过来了,搭脉听诊后,道:“夫人胎象不稳,有滑胎之相。之前用的安胎方子很及时,我再开一副固胎的,煎得浓浓的给夫人服下,好好将养几日,就无碍了。”

这位大夫姓孙,是太医院妇科大夫,在宫里极有名望。不少娘娘的胎都是他给看,他说无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纪泓烨暂时放了心,又给纳兰锦绣掖了掖被角,低声问:“你好好睡,我去外面和孙大夫说几句话。”

纳兰锦绣眼睛都没睁,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他了。纪泓烨又看了她几眼,侧头吩咐一边候着的吉祥:“寸步不离守着夫人,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然后才随着孙大夫到了外面,眉眼间难掩焦灼之色:“内子怎么样?”

孙大夫拱手说:“纪阁老放心,只要好好养养就没问题,至于疼痛,等药效到了自然就能缓解。”

纪泓烨松了口气,刚才担心她和孩子会出事,如今知道无碍了,他自然要查清楚原因。阿锦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人可以伤害她,更遑论是在他的府邸里!他低声问孙大夫:“内子这胎本是稳当的,为何忽然会有滑胎之象,是什么缘故所致?”

孙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直言:“天气热,我诊夫人脉搏似有中暑之象,想来是在外面呆久了。如今正值晌午,她又是初孕的身子,还是不要出来走动的好。早晨和夜间时候比较舒爽,可以多带夫人出来走走,切忌劳累。”

纪泓烨谢了孙大夫,又让人把他送回太医院,自己去找纪老太太。阿锦孕后不喜欢出来走动,即便是要出去透气,也一定得是他陪在身旁。要么她就不出瑾园,在园子里看别人侍弄药材,或者是去凉亭里喝果子茶吃点心,决计不可能跑到祖母的偏僻院落里去。

“你来了。”纪老太太在孙大夫说无碍的时候就退出来了,对于纪泓烨来找她,她一点都不意外。

“孙儿想知道阿锦今日是怎么了。”

“我罚她了。”

“您怎么罚的?可是让她在日头底下暴晒了?您不要忘了她是有身孕的人。”

纪泓烨素来是礼仪典范,不论长辈的教导是否正确,他从不反驳,最多就是执行的时候我行我素。纪老太太一向深得他敬重,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质问的口气同她说话。

老太太一时难以接受,脸色也不好看了。她身旁的郭嬷嬷一笑与她齐心,走过来对纪泓烨道:“三爷莫急,老太太也是为您好。”

纪泓烨斜了郭嬷嬷一眼,眼神冷冽,暗含警告。郭嬷嬷知道他这是被气的很了,便不敢再出声。

“祖母,阿锦的性子如何姑且不论,她若是有错,您只要知会我,我会罚她的。但您让她在日头下暴晒,以至于差点小产,还望您把事情给孙儿解释清楚。”

“怎么?我做什么事都要知会你了吗?”纪老太太脸色阴沉地问。

“您是长辈,做什么自然不用知会我。但这件事情涉及到我的妻子,我就一定要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纪老太太脸涨得通红,她刚刚看到纳兰锦绣那副样子,也暗暗责怪自己操之过急。但现在被这般质问,她忍不住又动了气。她知道自己刚刚罚了人家,现下肯定是说不清楚了,索性就不开口。

郭嬷嬷刚刚被纪泓烨看了那一眼,便不打算再开口,但看到纪老太太的模样,又不能不给她找台阶下,就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太太是严厉了些,三夫人也有些执拗,所以才造成现在的后果。如今三夫人还在肚子疼,三爷不如先过去看看。”

“我要听祖母说原因,郭嬷嬷没事就先下去吧。”

“这……”郭嬷嬷犹豫的看着纪老太太。

其实,纪老太太有些失望,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孙儿是最好的。但如今,他竟这般质问于她,这让她心里愈发担忧。虽说起初她是赞同亲上加亲的,但她并不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烨儿如今不肯纳妾,一颗心都扑在锦儿身上,如此重情义,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你先下去吧,我们祖孙是要好好聊一聊。”纪老太太等郭嬷嬷退出去才道:“锦儿是你的结发妻子,整个纪宅的后院都需要她来打理,她怎么能自私的不容人呢?正所谓娶妻娶贤,我如今就是在帮你管束她。不然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们夫妻。”

“祖母应该知道,不是她不容人,是我不想要其他人。”

“不管问题在谁身上,他是你的妻子就该规劝你。可她如今的态度是什么,是她绝对不会同意你纳妾。她的这些想法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你觉得她还能做你的妻子么?”

“我以前一心都扑在读书上,入仕后,满脑子又都是政绩。我本就不想在男女之情上浪费过多精力,只要阿锦一个就足够了。”

纪老太太无奈道:“我和你父亲都对你寄予厚望,自然希望你子孙繁荣。纳妾不代表你不爱她,她若是宽厚的,也应该能想明白。你看看你身边那些做官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纪泓烨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摇了摇头:“您给我选的人,性子我不喜欢。我以后若是有了心仪的,会纳进府的,还望祖母不要再操心。”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纪泓烨拱手行礼,态度尊敬,语气坚决:“阿锦是我的妻子,我总是要护着她的,今日的事,我不允许再有下一次。”

纪老太太看他坚定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她一直以为,他的孙儿重孝,总不会为难于她。如今看来,若是锦儿有损伤,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自从进了文渊阁,他手上的权力已经越来越大,气质也和从前大有不同,是个说一不二的了。如若自己再管他的事,只怕会断了情分,她再能折腾也不得不服老,总还是要倚仗他的。

“你回去吧,以后你的私事,我再也不插手了。”纪老太太冲他摆了摆手,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纪泓烨并没有感到心软,因为知道阿锦要小产时候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世上不论是谁,让他感到这般痛苦,他便是不允许的。只是祖母年事已高,也是疼爱阿锦的。自己这般对待,是否会有些过火?他回去的路上自省,却发觉心中并无后悔之意,他的心当真是越来越冷硬了。

纳兰锦绣感觉腹痛渐渐缓了下来,她却依然睡不着,只闭着眼睛等三哥回来接她。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额头,她半睁开眼,看到三哥正在床榻边上看着她。

“三哥,你回来了?”她低声问,因为身子还虚弱着,听起来格外轻细。

“嗯。”纪泓烨把她微凉的手握进掌心,柔和地问:“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

“孙大夫说你虽然怀相好,却因为这次意外,以后要格外注意。而且第一胎都是很艰难的,你一定不要因为自己是大夫就疏忽了。”

纳兰锦绣点头,这一次的危险她也是知道的。幸好她只是腹痛,没见红,不然这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她本来不认床,但如今换个地方却十分不习惯,她想回瑾园了。

纪泓烨却牢牢地按住她,不允许她起来,只低声说:“你刚刚疼成那个样子,好好躺着别动。”

纳兰锦绣蹙眉:“可是我想回去。”

“不习惯?”

“嗯。”

纪泓烨叹息一声,用商量的语气道:“将就两日,孙大夫说你得卧床静养,不让你走动。”

330:想你在我身边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0:想你在我身边“我不要。”纳兰锦绣有些执拗,这地方她呆着不舒服,尤其是看到外间伺候的那些下人。

纪泓烨见她这样,是想训斥她几句的。但她的脸还很苍白,声音也很轻细,他便不忍心对她太严厉了,只轻轻握着她的手,缓声道:“我让人把东西搬过来,就在这陪你。”

“三哥,你若是不想让我走动,不如就抱我回去吧!”她是铁了心要回去的。

“真的没关系?”纪泓烨真怕自己抱她回去的路上,不小心会伤到她。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纳兰锦绣语气还是不怎么好,她明显是焦虑了。

纪泓烨没回复,他在想他的小妻子如今的脾气确实见长。他查了资料,也问了人,有孕之后因为身体不舒服,孕妇的脾气是会要差一些,而且情绪起伏也会很大,容易欢喜,更容易伤心。他默默忍受着,好脾气的回复:“你是大夫,都听你的。”

纳兰锦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同三哥说话的。她心里一阵自责,把手抽出来搭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解释:“虽说整个纪府都是我们的家,但这个家对于我来说太大了,我现在只想回瑾园。这里的一切,我看了都不舒服,不可能养好胎的。”

纪泓烨低头亲了亲她,低声道:“好。”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试了试她的脉搏,他略通医理,虽诊不出什么病症,但好与坏还是诊得出来的。见她的脉相平稳有力,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才让吉祥收拾东西,自己则抱了她。

他的动作很轻柔,怕抱紧了她会疼,走得也很慢,每一步都特别稳当。纳兰锦绣把手臂揽在他的脖颈上,脸颊埋在肩头,心里特别安宁。她明白,重活一世,能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的只有三哥。

“三哥,他们是在哪把你找回来的?”

“刑部。”

“有没有耽误你的公事?”

“没有,都是些不要紧的事。”纪泓烨说完又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核查那些判了秋后问斩的案件,应该算是十分重要的事了。可同她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其实,在她面前什么事都是不打紧的。

纳兰锦绣揽着他脖子的手又紧了些,她小声说:“我很害怕,也顾不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甚至不在意你回来能不能帮上忙,我只是想你在我身边。”

纪泓烨的步子依然平稳,只是抱着她的手略微紧了些。他心里翻腾着一些感觉,很强烈,因为他知道,能让她全心全意的依靠自己有多不容易。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一时变得语拙,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

“三哥,你打算怎么处理宛如?”

“你有什么想法。”

“她心思不正,净想一些歪门邪道,蛋蛋不能继续留在府里。”

她倒是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准备把宛如和宛清的身契都给她们,以后就算是没关系了,让她们去别处谋生。

“本来要解雇个下人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宛如是祖母培养的,怕是……”

“这些不用你管。”纳兰锦绣还没出口的担忧被纪泓烨打断,他淡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好好养胎,然后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这期间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许管。”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样就有些霸道的过分了,刚想出口反驳,就又听见他说:“想也不许想。”

“管不行,想都不行,那你每日让我做什么?”她的语气有些无辜。

这时正好进了屋,纪泓烨把她放到床榻上,自己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哄着她:“你就负责好好吃东西,保持心情愉悦。”

“简单来说就是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吗?”

纪泓烨被她逗笑:“好像可以这么理解。”

“可若是那般养着,孩子健康与否我不知,我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变成胖子的。”

纪泓烨动手脱了靴子,上床挨着她躺下,声音柔和:“胖点好,肉嘟嘟的看起来会很可爱。”

纳兰锦绣今日累了,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就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她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靠她太近了,天气闷热,她都出了一身汗。她用手轻轻推了推纪泓烨,小声说:“三哥,我身上黏糊糊的,我想沐浴。”

本来闭目养神的纪泓烨倏然张开了眼,他看着她,语气绝对的不容置疑:“不行。”

纳兰锦绣说出口就后悔了,她也知道不可以。她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养胎,其他的情况都需要克服,“那你离我远一些,这样挤着好热。”

“不可以,一个人不好好睡,半夜总踢被子。”

“天热,踢被子也没事的。”她可不是因为热才踢的么?

“如今不可以。你身子虚弱,最容易伤风,要精心护理着。”

纳兰锦绣只能忍受。又撑了一会便撑不住了,动手轻轻推他:“三哥,真的好热,这样下去我会长疹子的。”

纪泓烨起身,半支着手臂看她,眉目清朗,神态平静:“你穿的多了些,为夫给你脱了。”

“你……”纳兰锦绣欲言又止,觉得他这会儿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像登徒子。

纪泓烨可没这么觉得,他还厚着脸皮,神态自若的给她脱衣服。

“我自己来。”纳兰锦绣紧紧护住衣领。

“我们是夫妻,你这般看着我,可是不大好的。”

在这方面,她三哥是没有诚信的,纳兰锦绣怎么都不肯相信他。虽然她知道他不会做伤害她的事,但是她不敢保证他不胡思乱想。说不准,最后他还是要讨她便宜。

纪泓烨本来是想逗逗她,但见她态度坚决,就召唤吉祥进来给她换衣服了。还接连嘱咐了几遍,动作一定要轻。

吉祥本来是贴身伺候的,对纳兰锦绣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谁知被三爷这么一叮嘱,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满脑子都是纪泓烨柔声说话的模样,虽然她知道那不是因为她,但她依然控制不住。

怪不得每次上街总有姑娘成群结队的偷偷打量三爷,他的容貌气度真的是太让人着迷了。吉祥想到这里,忽然又记起夫人的醋劲儿大,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要生气的,而且只有三爷才能哄好。以后,坚决不能再犯花痴了。吉祥如是想着,开始尽心尽责地伺候纳兰锦绣换上亵衣。

夏季的亵衣面料轻薄柔软,穿在身上没有那么热了。但纳兰锦绣依然不让纪泓烨离她太近,他搂着她的时候,体温依然能热到她。

她怀孕,她最大。

纪泓烨只能默默忍受她的嫌弃,安静的躺在床榻的另一头,不言不语,更不敢继续伸手搂人家了。话说回来,怀里抱着个人,他也是又热又累。尤其是她如今的样子,他抱着她都要保持警醒,怕她不舒服了,怕自己揽得紧了。

于是乎,床榻上就陷入一种奇妙的情景。夫妻两人中间明明没有墙,却像隔着楚河汉界,一人靠着里侧,一人靠着外侧,连衣角都未曾沾染到对方半分。

饶是如此,两人却均是一夜好眠。因为夜里睡得好,第二日都是早早的醒来了。

纳兰锦绣先醒的,她张开眼睛,感觉她都睡到自然醒了,时间应该不早了,就起身想要看看天色。她一动纪泓烨也醒了,他以为是晨光恍了她的眼,就揽住她的腰,翻身替她把照进床榻的微光挡了,还轻车熟路的挥手把外层床幔也放了下来。

床榻间又陷入一片昏暗,纳兰锦绣本来就是刚醒来,一这样就又开始迷糊了。她靠在纪泓烨怀里,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三哥,你是不是该起来了?”

“嗯。”纪泓烨从鼻子里发出个音节,动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闭着眼睛,仿佛还要再睡一会儿。

“你再不起来的话,是不是就要迟了?”

“今日去刑部,不急的,你好好睡。”

纳兰锦绣虽然有些迷糊,但昨日她吃了药之后,回来就睡下了,一直都没吃东西,这会儿感觉很饿。她又往纪泓烨怀里钻了钻,闭着眼睛嘟囔:“好饿。”

这两个字让纪泓烨忽的就睁开了双眼。昨日他担心坏了,她也被折腾得十分疲倦,两人回来便睡了,竟是把用晚膳的事抛到脑后了。

他放开怀里的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有,你再睡一会儿。”然后起身快速的穿好外衫,出去了。

纳兰锦绣又饿又困,勉强支撑着拉开床幔,看见外面天色还早,想着这个时候小厨房肯定没东西可吃,就垂头丧气的准备再睡一会儿。

“吱呀”一声,门开了,纪泓烨亲手拎着个食盒进来。见她还窝在床上睡觉,就把食盒放在了桌案上,取出里面放着的粥,端过去准备让她吃。

“这么早竟然有吃的,厨娘是提早上工了吗?”纳兰锦绣坐起来,看着热腾腾的八宝粥惊喜地问。

331:得饶人处且饶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1:得饶人处且饶人按理说往常这么早小厨房是没膳食的。吉祥昨晚见两位主子都没吃东西,怕他们夜间饿,就让厨房一直备着粥食。纳兰锦绣舀了大大的一勺吃,被烫了一下,她勉强咽下去,不停地吸气。

纪泓烨见她被烫了,蹙眉训斥:“你吃的那么急做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

纳兰锦绣扁了扁嘴:“我饿了嘛!”语罢,又舀了一汤匙,细细的吹着。刚要吃的时候才想起三哥也没吃,就把汤匙放到他唇边,像哄小孩子一般说:“吃一口吧!”

纪泓烨摇头拒绝:“没胃口。”

“你昨日也没用晚膳,难道一点都不饿?”

“不饿。”

纳兰锦绣故作严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模样十分有趣:“才发现,原来你是铁打的嘛。”

纪泓烨仔细一想自己是有很久没吃东西了,但确实感觉不到饥饿,大概是昨天给她吓的。现在,他看她食欲很好的样子,心里安慰,想来她也是没什么事了。

“孙大夫说你需要卧床静养,不是十分必要的事情,就不要下床走动了。”

纳兰锦绣还在吃粥,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纪泓烨只好又道:“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纳兰锦绣把最后一勺粥吃完,看着碗底留下的粥印子,点了点头。她把空碗递给纪泓烨,却见他半天都没伸手接过去,就不解释抬头看他。然后,她发现情况有点严重,三哥看着她的眼神好奇怪。

“三哥,你刚刚说什么了?”她一脸无辜。

纪泓烨无奈叹息一声,道:“你好好养着,不要出门了。”看着她,又觉得不妥,怕她又有什么意外,就又道:“我还是派护卫守着你吧。”

纳兰锦绣一听赶紧摇头:“我也知道自己得安心养胎,不会出去的。我在内院,哪里用得上侍卫?”

纪泓烨想想也是,他已经叮嘱过叶丙和良山,以后不论她去哪,他们都得守着。即便是祖母或父亲,也不能再处罚他的妻子,他不会允许的。

一直到几日后,纳兰锦绣才意识过来,她似乎被软禁了。她身子好了,想到屋外透透气,吉祥如意都如临大敌,不仅她们两个都要在身边,就是身后还带了十几个丫头。

这样似乎太过劳师动众,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就是坐在凉亭里,都要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索性就不愿意出门了。吉祥如意一见她不出屋子,整个人变得蔫儿了,就又开始劝导她出去。

她本不想理会,但又耐不住她们两个的软磨硬泡。最后她发现自己可是坐实了官太太的身份,每日带着大队的丫头,在一众侍卫的眼皮子底下,像是在院子里巡视一样。

她在瑾园就像是封闭了,纪尧的那些姨娘没有一个人能来烦她。连给祖母请安都免了,三哥说是祖母让她好好养胎,不想她劳累。她心里却清楚,经过上一次的事,三哥同祖母之间已经产生隔阂。

虽然她也希望举家和睦,但是,若长辈一心都要让三哥纳妾,那她也绝不会一再容忍的。她如今是想开了,什么三从四德根本就不重要,外人口中她再好,她自己不幸福又有什么用?

纳兰锦绣养胎期间一直闭门谢客,如今身子大好了,纪泓烨同意后,园子里的管事才敢放人进来。

纪芸曦早就已经等候多时,她一进门就拉住纳兰锦绣的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把她打量了一遍,才放心的说:“起初还说你怀相不错,我想着你这一胎一定十拿九稳,不会有事的。听说你差点儿小产,可是把我吓坏了。我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最能体会那种痛苦了。”

纪芸曦说到动情处,眼眶都红了,看起来十分可怜。纳兰锦绣想到她在纪家时候,就处处受人欺负,嫁给陆远安初期也算得夫妻和美,现在确实不顺心了。

“我这几日我给你下了好多拜帖,但是都被拒之门外。吉祥说三哥很紧张你,要你安心养胎,我就没敢再打扰了。今天我也是软磨硬泡了半天,吉祥才放我进来的。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纳兰锦绣笑了笑:“无碍了。其实之前也没有多严重,是三哥过于紧张,让一院子的人都看着我。”

“三哥紧张你,还不是因为在乎么?”

纳兰锦绣但笑不语,她不是一个喜欢把这些事挂在嘴边的人,三哥对她好,她心里知道就够了,用不着对别人说。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即便你什么都不说,它还是会很轻易的表现出来,就像你对一个人的喜欢,时候遮掩都遮掩不住。

纳兰锦绣的幸福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流露着。虽然刚刚经历了小产的风险,虽然因为之前孕吐的厉害,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瘦弱,但眼睛里那种光芒是夺目的。那是一个女子为自己所爱的人孕育孩子,即将变成母亲时,会有的一种光芒。

纪芸曦曾经有过,只不过后来没有了,而且渐渐被绝望取代。她觉得眼前的人很刺眼,明明是她造成了自己的不幸,为什么她却能如此的幸福?凭什么?

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似是有一股恶气发泄不出来,面上却十分温和。她拉着纳兰锦绣的手,似有所感而发:“要不这世上的女子都希望能嫁给心仪之人,盲婚哑嫁多数还是不幸福的。你看我,孩子没了,夫君的心也失去了,每日活着都没了盼头。”

纳兰锦绣如今是嫁了心仪之人,也有了孩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轻拍着她的手背:“你不要太过悲观,你们都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至于你和陆远安,都说心诚则灵,你们是夫妻,你诚心对他好,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明白?他若是真能明白,就不会心里还惦念着你,更不会让楼沁在府里呆那么久。如果没有楼沁,她怎么会流产?她这个陆远安明媒正娶的夫人,还抵不上纳兰锦绣几句话,若不是她去陆府,陆远安还不让楼沁离开呢。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事实!

“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很多青梅干,是夫君让我带给你的。”纪芸曦死死盯着纳兰锦绣的脸,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纳兰锦绣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太恰当。她和陆远安只有数面之缘,若不是纪芸曦,他们都不能称之为相识,他怎么可能会给她带东西?

然后她又神经大条的想,青梅干指定是纪芸曦带的,她这般说,可能只是希望她能在三哥面前多提提陆远安。虽说他们现在正是不和睦的时候,但到底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可能不考虑的。

“这次你带来的,我就收下了,下次可不要再带了。我最喜欢吃青梅干了,可三哥觉得我吃的过多,已经不让我再吃了。”

“少吃一点,没事的。都说酸儿辣女,看你这么喜欢食酸的,没准儿投胎就给三哥生个男丁呢。”

纪芸曦脸上的表情很愉悦,看样子是真为她高兴。纳兰锦绣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虽然已经足两月,但还是不显怀,不过她心里的母性确实越来越强烈了。

她最近也常想自己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她更倾向于男孩,因为大宁的习俗对男子有利。男子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女子则不同,都是要养在深闺中学习女红和礼仪,将来嫁了人,还要照顾丈夫,孝顺公婆,管理一家子的吃穿用度。

三哥的想法同她相反。虽然他一直在说男孩女孩都喜欢,但是从言谈举止中还是不难发现,他更倾向于女孩。他觉得女孩子乖巧,还要亲自教导读书。

“男孩女孩都不打紧,总归是自己的孩子,我和三哥应该都是喜欢的。”

纪芸曦也不接话了,只笑着看纳兰锦绣。她心里想的是:你们喜不喜欢,不是要能生下来才能确定么?还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福气!

纳兰锦绣曾经和纪芸曦十分亲昵,无话不谈。如今,她总是对她怀着防备之心,可能是因为那日发现纪芸曦撒谎,让她介意了。

说真的,纪芸曦给她的感觉是变了许多。以前她柔弱温和,如今她看起来还是脾气好到不行的样子,只是她的眼睛很阴翳,与唇畔上的笑容格格不入。

“祖母和父亲还有给三哥纳妾的念头么?”纳兰锦绣不说话,纪芸曦就得找话来说,总不能一直冷场。

“不知。”

“我听说祖母已经驱逐了那个丫头,不让她继续留在府里了。”

宛如被赶出去的消息,纳兰锦绣也知道了,只不过宛清还在瑾园,自她替宛如求情后,就再没见过。不过想来她也是安分守己,没有惹事,不然管事一定会来问怎么处理。

本来三哥还打算把她们都打发出去,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家靠着这两姐妹过活,也没必要断了她们的生机。只要宛清不像宛如那般,她还是愿意留下她的。

332:讨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2:讨债纪芸曦又陪着纳兰锦绣说了一会话就告辞了,她实在不敢逗留太久。如今纪府上下谁人不知三夫人身怀有孕,又险些小产,三爷保护得很,能到瑾园见三夫人一面实属不易。

她从瑾园出来,又去了纪灵曦的住处,想看看自己这位五妹妹。纪灵曦虽然也是庶出的身份,但当初因为苏姨娘受宠,她在府里生活得极为光鲜。

纪芸曦说起来,纪芸曦虽然比她年长,却是没少吃过她的亏。虽然庶出兄弟姐妹众多,但连姨娘也没有的只有纪芸曦,没人护着自然就要被欺负。

她一进纪灵曦的院子就发现十分寥落,早先苏姨娘在的时候,她们母女的住所是何其风光,如今就是下人也寥寥无几了。纪芸曦用手帕掩着唇角,微微一笑,果然是现世报。

“给四姑娘请安。”纪灵曦的贴身侍女琳儿,如今也不得不到外院做些没人干的粗使活计。她见了纪芸曦,倒是一副规矩样子,想当初,她可没少给纪灵曦出害她的主意。

早晚让你自食恶果!

纪芸曦在心里恶狠狠的叫嚣,面上却依然是那副老好人的笑容:“我刚刚去看了三嫂,想着有些日子没见五妹妹了,就过来看看她最近可好。”

琳儿没想到如今她们混成这副样子,旁人见了不是要冷嘲热讽一番,就是远远避开,生怕她们粘上似的。没想到纪芸曦竟还惦记着她们,果然,阖府上下,就四姑娘最心善。

“五姑娘不好。自从姨娘被关到佛堂去,她的吃穿用度就比平常差了很多,她本来就是被姨娘娇养着的,哪里吃得了这份苦?”

纪芸曦看了看琳儿身上,还是前几年的旧料子,就问:“你们现下可是日子不好过?”

琳儿一说这个就恶狠狠的:“那些个没良心的,想当初姨娘掌权的时候,可没少给了他们好处。如今见姨娘不得宠了,竟打起了我们的主意。吃穿用度上,被他们克扣以后,也剩不下多少了。”

他们如今的处境在纪芸曦预料中,因为这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以前她为了生活,还把自己的绣品偷偷卖出去,换些碎银子用。谁能想到富可敌国的纪家四小姐,还得靠卖绣品渡日?

“那你们的生活可怎么维持?”纪芸曦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

“只能把值钱的东西拿到当铺去当了,勉强支撑。您也知道当铺掌柜都是黑心肝的,给的少,我们的东西也卖的差不多了。”琳儿可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五妹妹就没去求求父亲么?”

琳儿一听这话,就更加垂头丧气了:“四姑娘又不是不知道五姑娘的脾气,素来是说一不二。老爷以前就不喜欢她,好在有姨娘从中周旋,如今姨娘不顶事了,老爷怕是连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都忘记了。”

琳儿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纪尧生性凉薄,而且极为看重血统。说白了,除了他嫡出的三哥以外,他对哪个子女不都是视而不见的么。

“琳儿,你跑哪去了,快去厨房给我弄点吃的来!”纪灵曦的声音又细又尖,听起来气急败坏的。

“还不到午膳的时候,厨房哪有东西给我们?”琳儿小声嘟囔。

“我说你是死人么?就连你都不想听我的话了是吧!”纪灵曦三步并做两步的从屋里出来,身上穿的和头上戴的还算体面。

“五姑娘,四姑娘来看你了。”琳儿也不怕她,只挪动步子,离她远了些,免得又要被打。

纪灵曦这才看到纪芸曦,她冷笑一声:“怎么,就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纪芸曦不在意她言语上的粗鄙,仍是笑意盈盈的睁着一双水眸,柔声道:“五妹妹不必如此,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只是心疼你罢了。”

“我用得着你心疼?”

纪芸曦对身边伺候的人打了个眼色,便有人拿出一袋银子递给琳儿。纪芸曦笑看着纪灵曦,柔声道:“我也并不知我妹妹在府里的处境是如此艰难,所以出来的时候也没多带银子,明日我再让下人送些过来给你。”

纪灵曦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她对自己做过的事,心里还是有数的。当初她欺辱她,如今纪芸曦怎么可能以德报怨?姨娘教导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不太相信纪芸曦是没有目的的,“你肯定不会白白给我银子,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说吧!”

纪芸曦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我都已经嫁出去了,还能让你为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不需要!”纪灵曦就知道,她一定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我和你姐妹一场,看不得你这般落魄。”

“我落不落魄关你什么事儿?”

“我虽然嫁出去了,但还认你这个妹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不想办法把姨娘从佛堂里弄出来,你们母女两个可就都没什么好结果了。”

纪灵曦何尝不知?她为了姨娘已经去求过父亲和祖母多次了,只是父亲心意已决,祖母又置之不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年老则色衰,色衰则爱驰。姨娘虽然花容月貌,但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等父亲身边再有了旁人,你觉得姨娘和你还能翻身吗?”

纪灵曦终于被她说动了,她犹豫着问:“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武妹妹可否让我进去坐坐?”

纪灵曦虽然对她防备着,但也不至于要把人拒之门外,就点头带她进去了。纪芸曦进去呆了很久,下人都被挡在门外,没有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再出来的时候,日暮都已西沉。

她仿佛心情大好,连轿子都没坐,而是一路由侍女扶着,缓步而行。等到夕阳终于沉下去的时候,她周边变得一片黑暗,只有灯笼微弱的光照着路。

她呵呵笑了一声,惊得旁边的两个侍女一僵。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都觉得夫人如今太过反常,一没有外人的时候,神情就会阴森难辨。就像刚刚那一声笑,冰冷讥诮,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纪芸曦丝毫不理会她们怎么看自己。她只知道,凡是当初欠了她的,她都要一并讨回来,苏姨娘和纪灵曦当然也不例外。留在祠堂抄佛经算什么,受人冷落欺凌算什么?她要她们母女自食恶果,不得好死!

她想纪灵曦明日就会去求纳兰锦绣,结果自然不如人意。她那副性子必然会闹,到时候得罪了三哥,她在纪家肯定会走投无路。到时候,纪灵曦就得想法子,傍上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无非是最好的出路。

她呀,就连男人都给她找好了……

————

纪泓烨这边,又收到了方婉儿的信。方婉儿本来派人去了锦阁,可惜没找到纳兰锦绣,她无奈之下,只能又向纪泓烨求救,说是自己已经找到了先生要的药引,请他给引荐先生。

纪泓烨本不想纳兰锦绣再给人诊病,但袁裕宁的情况不乐观,怕是阿锦不出手,他就要一命呜呼了。他只好第二日告了假,准备亲自带纳兰锦绣去袁家一趟。

银环蛇可遇不可求,没想到竟真被方婉儿找到了。纳兰锦绣心中特别安慰,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觉得这是方婉儿的诚意和执着换来的结果。

袁裕宁自从被纳兰锦绣看过之后,情形就好了许多,如今都能自己下地走动了。这对一个缠绵病榻许久的人来说,像是一种福音,让他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因此,方婉儿对纳兰锦绣更是深信不疑。

这次依然是袁裕骢接待的他们夫妻。袁府的人都知道纪泓烨的身份,一个二品大员来了商贾之家,自然要受上上礼。只是袁家之主袁贤出门在外,所以才只能是袁裕骢代劳。

袁裕骢大概是畏惧纪泓烨之名,所以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刻意为难,十分客气的带了他们去后院。

这是纳兰锦绣第二次见袁裕骢,同第一次的感觉一样,这个人表面风趣健谈,内力却是深不可测。反正,她是看不出他是什么路数的。

纪泓烨却在一接触到袁裕骢就生了怀疑,因为袁裕骢在同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扇了几次扇子。如今是盛夏,天气炎热,带着扇子本也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与他说话的时候,袁裕骢如果打开扇子,那便是失礼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够敬重。

这样粗浅的礼节,他这个商人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做了好几次,由此便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纪泓烨还观察了他握扇子的手,握得非常紧,这证明他是在慌乱,内心也十分挣扎。

袁裕宁病成那样是因为中毒,袁裕骢看起来又这般不正常,会是兄弟间的相互算计么?这袁家果然不像表面那般和睦,还不知有多少隐秘的事……

333:德厚流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3:德厚流光方婉儿一见到纳兰锦绣就如释重负的笑了,她让人把蛇呈上来,让纳兰锦绣确定是不是她要的银环蛇。

纳兰锦绣从小就对软体爬行的动物有一种莫名恐惧,其中蛇尤甚。如今看着银环蛇,想到是自己要的蛇胆就十分不舒服。她侧头,淡声道:“是它,赶紧拿下去吧!”

方婉儿没想到要蛇胆的人竟然会怕蛇,她按照纳兰锦绣的话吩咐一遍,有人便把蛇拿出去取胆了。

拿蛇的人刚走,纳兰锦绣就忽然站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子,她不应该杀生。虽说取蛇胆是为了救人,但万物皆有灵,蛇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让取蛇胆的人住手,我还有其他办法。”

她的话一出口,方婉儿就愣了。银环蛇已经找到了,取了蛇胆就可以救夫君,为什么却不让取了?但神医的话,她不敢违拗,就只能吩咐人住手。

纪泓烨在纳兰锦绣站起来的时候就跟着站起来了,他真是怕了他的小妻子,她动作依然那么快,难不成不记得自己是个孕妇?这若是在府里,他指定要训斥她的,如今只能暂且忍耐。

纳兰锦绣让人把蛇拿回来,对方婉儿说:“我可以用银针取出一些胆汁,先给李夫君用。你让人把银环蛇好好养着,等它恢复了我再来取,几次以后,你夫君就无碍了。”

“用银针取胆汁?先生,我从未听说过还可以如此。”

纳兰锦绣不敢说她也是第一次,免得方婉儿会不安心,但她感觉应该是行得通的。她停顿了一下,才道:“银环蛇十分稀有,你能遇上证明它与你有缘,若是取了蛇胆,它几日后便会死。而我取些胆汁出来,不久后它就会恢复,这样既是救了你夫君,也保住了它的性命,是功德一件。万物相生相克,人不可为一己私利,随意取他物性命。”

袁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袁裕宁没生病之前,也时常带着她。她见过不少大夫,但今日这番言论,确实是她第一次听到。方婉儿冲着纳兰锦绣行了个福礼,柔声道:“先生德厚流光、高情远致,小妇人佩服,但凭先生做主。”

纳兰锦绣让人找了玉碗,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动手去取蛇胆汁。纪泓烨怕蛇伤到她,想要替她。纳兰锦绣摇头拒绝,她自己都是第一次,怕三哥做不来。

她走到银环蛇身边,低声说:“我需要你的蛇胆来救人,如今打算取些胆汁,你要忍着些,千万不要伤了我,不然我三哥不会放过你的。”

她一本正经的和蛇说话,还捎带上了自己。纪泓烨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纳兰锦绣抬头冲他笑了笑,道:“你站得远一些,不要挡住我的光。”

纪泓烨没离开她,只换了个角度。

方婉儿在一旁看着,觉得他们两个似乎太过亲密了。这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龙阳之好,可是她这个表弟不是已经娶妻了吗?难不成他娶妻只是为了遮掩他真正的爱好?

细思极恐,方婉儿真是连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银环蛇似乎听懂了纳兰锦绣的话,它一直安静的接受胆汁被取,只闭着眼睛。那一刻,纳兰锦绣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应该是累死于感动。取蛇的胆汁一定是极痛的,它却闭着眼睛忍受,不能不说是很有灵性了。

她觉得这个外表看起来十分渗人的银环蛇,竟也有那么一点可爱。她把胆汁取完,放到一旁留作备用,开始给银环蛇包扎。整个过程它特别的乖,似乎也知道自己如今受制于人,一定不能逞凶斗狠。

包扎完毕,纳兰锦绣忍不住动手摸了摸银环蛇的头。它痛极了,蔫蔫的盘在原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很明显的是在示好。纳兰锦绣没想到这小东西这么灵,顿时开心的让纪泓烨道:“三哥,你看到没有,它刚刚是在同我撒娇吗?”

纪泓烨也觉得这条蛇确实不是凡品,但他还是觉得他的小妻子更珍贵。他读书的时候就想着要天下清明,百姓安居。她虽是一介女流,医术、见识却比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们不知高了多少,他属实是又敬又爱。

方婉儿看纪泓烨看纳兰锦绣的眼神,简直就是柔和得能挤出水来。她以嫁做人妇多年,同夫君又是相亲相爱,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他还真是全心全意喜欢这位锦阁的东家,可人家是男子啊!

“你夫君今日的药可用了?”纳兰锦绣问方婉儿。

方婉儿回过神,摇头:“还不到时辰,正在厨房煎着。”

“你现在把这些胆汁给他服下,用过胆汁一个时辰之后,再把药给他喝。”

方婉儿喂袁裕宁,虽然味道不好,但他还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喝了。喝完后对着纳兰锦绣道:“我病这么久了,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却始终不见效。还好遇到先生,这几日我感觉舒服多了,袁裕宁在此谢过。”

纳兰锦绣见袁裕宁重病在身还要行礼,赶紧摆手,笑着道:“袁公子客气了,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用不着谢。”

方婉儿让丫头把碗拿下去,又扶着袁裕宁躺下,对纳兰锦绣说:“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纳兰锦绣要和方婉儿出去,纪泓烨不好跟着,就对她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发现,袁家门槛较高,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摔了。”

他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平淡冷清,但却是夹着一股子莫名的柔和。听得方婉儿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两个风采如此出众的男子,为何偏偏要好断袖?

方婉儿问了一些袁裕宁的情况,纳兰锦绣都如实回答了。最后她看着纳兰锦绣欲言又止,怎么看模样都十分纠结。

“袁夫人,你到底想问什么?”

方婉儿神色尴尬,小声问道:“你可知三爷他已有妻室?”

纳兰锦绣点头,她当然知道啊!

“那你还跟着他?你这样不会有结果的。我见你救了我夫君,心里对你十分感激,所以才奉劝你一句,早些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生上一男半女才是正道。”

“哈哈哈……”纳兰锦绣掩唇笑了,她本想忍着的,只是没忍住。

方婉儿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她不解地看着纳兰锦绣,渐渐发现她似乎不太对。若说男子模样生得俊俏的,也不是没有,但这般俏丽的确实没有。对,就是俏丽,尤其是笑的时候,带着一股子不做作的娇嗔,十分惹人喜爱。

“你是……女子?”方婉儿不太确定地问。

纳兰锦绣但笑不语,只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她。真是不撒娇的时候,也是人比花娇,美得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

方婉儿这才发现,这位神医嫡女属实有些雌雄莫辩。她拍了拍自己的心脏,让它不要跳的那么快,措辞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先生还是和三爷保持距离的好。”

然后也不等纳兰锦绣回复,自己便转身快步回去了,看她的步伐,活像有鬼在身后追她。

纳兰锦绣又笑了两声,才跟在方婉儿身后往回走。难怪三哥想起他的婉儿表姐都是那么一副柔和的模样,方婉儿确实挺可爱的。这般年纪,还能这样真性情,实属难得。

她进屋后又给袁裕宁望闻问切一番,果然如自己所料,有了银环蛇的胆汁,长白的毒性弱了许多,再有几次,他这身毒应该就可以解了。她笑看着方婉儿道:“情况和我预料的差不多,方子继续用,三日后我再过来。”

方婉儿已经收敛好情绪,又给她行了个谢礼,说了很多道谢的话,最后还亲自送纪泓烨和纳兰锦绣出门。纳兰锦绣在上马车的前一刻被方婉儿叫住,她见四下无人,小声对他们说:“先生,一定要保重,不要忽略了身边的危险。”

纳兰锦绣不解,正欲问清楚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方婉儿已经转身回去了。她只好先上了车,然后问纪泓烨:“三哥,婉儿表姐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他这叫什么回答?

纪泓烨一对上她幽怨的小眼神就知道,她没懂。这丫头,聪明的时候比谁都精,笨起来却也是毫不含糊。他只好解释:“意思就是你有危险,有人要对你下手。”

“谁?”

“袁家的人。”

她之所以会和袁家牵扯上关系,无非就是救了袁裕宁,那人家人要动她,无非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她首当其冲就想到了袁裕骢,怎么看他都像是居心叵测的。

如若真的是他,那给袁裕宁下毒的人也可能就是他。他们是一母同胞,他就真能下去手?可若不是他也就没旁人了。据她所知,袁家就这两个儿子,和袁裕宁有利益冲突的当然就只有袁裕骢了。

334:我的喜欢比较多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4:我的喜欢比较多“三哥怎么确定是袁家的人?又是否知道那人是谁?”纳兰锦绣看着纪泓烨问。

“现在说是谁还太过于冒失,但可以确定袁家人想对你出手了。”纪泓烨眼眸中寒光一闪,杀机隐没。

“袁家人要杀我,可是因为我能治好袁裕宁?”

“不排除这个可能。”

纳兰锦绣点头,心里一阵唏嘘。起初她认为只有涉及到朝堂上的人,才会因为权力而倾轧,却不曾想即便是在民间,就是这样的普通商贾之家,也会有为了钱财而对家人出手的。她靠在纪泓烨的肩头上,悠悠地道:“三哥,你说袁裕宁的毒是不是袁裕骢下的?而且你有没有注意袁裕骢看方婉儿的眼神,好奇怪。”

纪泓烨不明白她每天都在想什么,难道方婉儿的警告,她竟是没往心里去吗?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她自己的安危,反倒有心思关心袁府里的爱恨纠葛。他这般想着,便也这般说了。

纳兰锦绣依然靠在他的肩头上,很自然的回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我是他想杀就能杀的人吗?他们袁家人再是了不得,也入不了纪府。再者说了,纪小白和叶丙又不是养来玩儿的。”

纪泓烨被她逗笑,他伸手揉着她的发,笑道:“确实不是养来玩的。”

“那不就是了。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如何救人,要不要救,那才是我该考虑的事。”

纪泓烨觉得她说的在理,她是他的妻子,自然不需要担忧,他又岂会护不住她?

“四姐时常过瑾园来,偶尔还会提起陆远安,三哥怎么看?”

纪泓烨沉默,公名之事要靠天分、努力和机缘,没有一蹴而就的。陆远安当初拜错了老师,受了牵连,如今还能在刑部任职,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三哥,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陆远安是个可塑之才,我虽爱惜他的才华,也有心要提拔,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妹婿,人言可畏,我也是要避嫌的。”

纳兰锦绣以前还没想过,三哥会有这种想法。陆远安在他手底下做事,他若是想要避嫌,那陆远安不就是没希望了吗?亏得陆家老太太一直觉得娶了纪芸曦,他儿子在仕途上就能平步青云。

“可你若是不帮陆远安,四姐在陆家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作为她的兄长,我只能保证她不受欺负,但具体生活的怎样,还是需要自己去经营。我总不能强迫着陆远安喜欢她,如果真是那样,她的幸福不也太讽刺了吗?”

三哥平时不多言,更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所以纳兰锦绣觉得现在有些不大真实,她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一磕一磕的,问了很无聊的一句话:“三哥,那我要怎么经营?”

纪泓烨无奈:“你不需要,要经营的那个是我。”

纳兰锦绣一下子就笑弯了眼睛,还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比较多。”

纳兰锦绣忽然就觉得很幸福,这种幸福是由心底发出来的。她其实一直明白,人生在世不能依靠别人给予,自己创造什么就拥有什么。

但若是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变成三哥,她想,她愿意全心全意信任。至此后,那个遍体鳞伤的纳兰锦绣不再存在,她该学会信任,也该安心依赖于他。

————

纪府守卫森严,瑾园更是滴水不漏。袁裕骢派来的人,根本就无从下手,只能回去复命。

“那个大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住在二品大员的府上?”袁裕骢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眉眼间戾气横生,哪还有平时那副风趣健谈的模样。

“二少爷,怎么办?”

“既然杀不了大夫,那就杀了我那个病秧子哥哥!”

袁裕骢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幽暗的像是野兽,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听了这句话,明显也被吓了一跳。他们是袁裕骢的心腹,替他做了很多排除异己的事。但动手杀自己的亲哥哥,还是让人一时难以消化。

“怎么?你们觉得我像魔鬼?”袁裕骢呵呵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小的们不敢。”

“不敢还不行动!”袁裕骢狠声道。

“可是……”其中一人犹豫不决,不知是想说什么。

“说!”袁裕骢现在是一点耐心也没了。

“夫人守着大少爷,寸步不离。而且自从那个大夫给大少爷看过之后,他们院子里的防卫就谨慎起来。”

“所以才要尽快动手,不然等那个病秧子好起来,可是不好对付的。”袁裕骢想,自己本来已经快让袁裕宁死去了,谁知还真是遇上了神医。袁裕宁绝对不能活着,不然,他多年的筹谋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他就是怀着这样可怕的念头,带着人去了袁裕宁的院子。果然比往常守得严实了一些,但下人们见到是二少爷,以为是来看大少爷的,也没人阻拦。

袁裕骢一个人揣着匕首进去,其他人则守在外面。若是袁裕骢进展顺利,他们便不动,若是他惊动了人,那就让这院子里所有的护院一起送命。

袁裕骢明着虽然不常到这来,但实际对这里可谓是轻车熟路。他有一份这个院子的地图,也曾半夜潜进来看过方婉儿。

对,他对方婉儿有一种特殊的迷恋,这种感觉在她嫁进袁家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她,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发现自己喜欢已婚妇人。

但凡是女子,不论多美,只要是没嫁过人,他就不喜欢。相反的,若是一个美人,已经嫁做人妇,他见了后就会心脏难耐。因此,他和不少有夫之妇偷情,他太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也正是因为他这个癖好,被他父亲发现了不止一次,所以才会把药行的所有都交给袁裕宁。父亲认定了他只能做个败家子,也认定了袁裕宁宽厚,不会不管他。

他怎么能允许呢?所以,他给袁裕宁下了毒。这种毒是他从一个溯古城商人的手里买来的,因为怕自己后悔,他特别买了没有解药的。

袁裕宁一病倒,许多事情不得不由方婉儿亲自处理,他们就接触的多了。越是接触,他就越能肯定,自己确实是爱上了她。

他时时刻刻都想得到她,所以,他才没有那么快让袁裕宁死。他怕露出破绽,让方婉儿记恨了他。他要做的万无一失,要在袁裕宁死后,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然后他要她名正言顺的嫁给他,让所有人都知道方婉儿是他袁裕骢的夫人。

他潜到袁裕宁的寝房,见门口只有两个守夜的丫头,就过去轻松打晕,然后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屋内只有袁裕宁一人,他中毒以后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瘦。此时睡在床上,很脆弱,他很容易就可以杀死他。

就在他把匕首举起来,对准了袁裕宁胸口的时候,沐浴后的方婉儿进来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跑过来抓住袁裕骢的手臂。

“你疯了么?”方婉儿喊他。

袁裕骢怕她惊动了旁人,就捂住她的嘴,阴森森地说:“不许出声,不然我立刻杀了他。”

方婉儿挣扎不过,只能瞪着他,用眼睛询问他要做什么。这时袁裕宁醒了,他看着眼前撕扯在一起的两个人,艰难的坐起身,怒斥:“裕骢,你做什么?快放开婉儿。”

“放开?”袁裕骢一把抱住了方婉儿,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味道,迷恋地说:“方婉儿,我对你日思夜想,终于能亲近了。”

方婉儿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因为嘴巴还被他捂着,所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袁裕骢一见她这样,更是喜欢得有些忍不住了。毕竟是自己肖想多年的人,此时就在他身旁,是男人都会想一亲芳泽。

袁裕宁坐了起来,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里全是怒火:“畜生,放开她!”

“袁裕宁该放开的是你,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还一直占着她,你问过她的感受吗?”袁裕骢知道袁裕宁在方婉儿心里是什么存在,所以特别喜欢在语言上找优越感。

方婉儿挣扎的更厉害了,袁裕骢手劲很大,她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总之脸色很难看。袁裕宁看的一阵心疼,他勉强忍住喉咙处的血腥,道:“你是想我死,然后拥有我的一切吧!我现在就可以死给你看,但你要答应我,放了她,以后也不准强迫她。”

方婉儿剧烈地摇头。

袁裕骢这一次竟是和方婉儿一致,他也选择了拒绝,并且很自信地说:“你没有和我讲条件的权利,你必须死,方婉儿也必须要成为我的女人!”

方婉儿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她终于挣扎出一丝空隙,然后狠狠地咬了袁裕骢的手。袁裕骢疼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用力一甩,就把方婉儿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335:丧心病狂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5:丧心病狂“婉儿!”袁裕宁要下床,却被袁裕骢拦住。

他们兄弟两个自小就是一文一武,张弛有度。袁裕宁书卷气重,不要说现在是有病在身,即便是健壮的时候,论起拳脚来,也不是袁裕骢的对手。

方婉儿怕他们争执起来对袁裕宁不利,就强撑着站了起来。她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大动静也没人进来。

她早就猜到了袁裕骢的狼子野心,所以已经防范了,那么多护院,为何一个都不见,难不成都被杀了?袁裕骢连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想杀,并且还觊觎自己的嫂子,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了我们?”方婉儿站直身子,冷声问。

“放了你们?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从来不打算放过的人,只有他一个。而你,依然是裕记的少夫人。”

“你这个疯子。”

“我疯,还不是被你们给逼的?我爹就看中他,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有位先生说我的天分好,学什么都很快。可我爹说他是长子,所以就得注重培养他。其实也无所谓,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我一直都清楚,袁家终究有一天要在我的手上。这是他怎么读书,父亲怎么培养他,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方婉儿这么多年没少和形形色色的商人打交道,比寻常女儿家淡定许多,甚至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上她的心性。她冷静的同他做交易:“你如果杀了他,即便袁家的一切都属于你了,但你在背后还是会受人诟病,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你愿意放了他,我可以带他离开,把你要的都给你。”

袁裕骢哈哈大笑,冷声道:“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要你,也要袁家的一切。”

“你做梦!”方婉儿一把抽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抵在了自己脖颈的动脉上,一字一顿的说:“你若是敢伤他,那我就陪他一起去。”

袁裕骢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他动手拉下床幔,撕成条状,然后把袁裕宁的两只手背绞在后面。方婉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怒道:“你放开他!”

“这么多年了,他病了,你却依然一心一意的对他。你就没有想过,其实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吗?因为长幼有序,所以你就嫁给了他,你看看,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哪一点能比得上我。”

袁裕骢步步逼近,方婉儿已经退到了墙角。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一用力,簪子就陷进了她的皮肉里,却没能更进一步。

袁裕骢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笑的像是来自地狱的邪灵:“方婉儿,你这是在跟我表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但是我要告诉你,真正的玉就在你面前,这么多年是你眼盲爱错了人。”

方婉儿和他力气悬殊过大,簪子掉到了地上,艳红刺目的鲜血顺着她雪白的颈子流下,无端妖艳。

袁裕骢眼底有血腥一闪而过,他拉住方婉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道:“你不是骄傲吗?不是放不下他吗?那就让他看着,你怎么变成我的人!”

方婉儿的眼眸愈发惊恐,她嫁进袁家这么多年,袁裕骢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所有的笑和泪,似乎都是为袁裕宁而生的,和他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现在他就要她承受,不论是爱还是屈辱,方婉儿所有的情绪都应该是因袁裕骢而起。他动手扯她的衣衫,看着她绝望地哭,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疼痛。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么想要得到她,却又那么不想让她受苦。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断了最后的念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袁裕宁。她不是骄傲么?那他就摧毁她的骄傲。她不是想一死了之吗,那他就让她恨之入骨,让她连死都舍不得。

互相报复,互相伤害互相纠缠,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宿命。虽然有些残忍,但袁裕骢不后悔,他就是要方婉儿永远都摆脱不了他。

本来已经陷入无限绝望的方婉儿身上忽然一轻,然后她看见袁裕宁拿了他的外衫裹住她,又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按在她脖子的伤口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方婉儿都没有看清楚。这时候她才看向周围,一水的黑衣护卫,足足有七八个,门外还有几十个人,押着袁裕骢的随从。她不解地回头,半仰着头看向袁裕宁,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哪来的?”

袁裕宁低头,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声音也依然很虚弱,却异常让人安心:“你忘了?这就是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我训练的那批押货的人。”

袁家的生意还是很广的,有时候护送药材就会被人惦记上。起初他们家都是脱镖局给押送,但是后来,镖局有人坐地起价,制肘着袁家。袁裕宁说,不能一直受制于人,所以就暗中培养了这些人,据说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后来他就病倒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她既要料理裕记的生意,又要照顾卧病在床的他,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如今,这些人出现了,为什么?

方婉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袁裕骢的所作所为早就被袁裕宁看透了,而且他也可以制止,但是,为什么要撑到现在?为什么不在袁裕骢一进门的时候就制止他?

她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看着袁裕宁。然后从他平静沉默的神情中,她终于确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想。他什么都知道,也早就有应对之策。她的声音沙哑,变得又轻又冷:“我安顿守着院子里的人,是你打发走的吧!”

“是。”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对。”

方婉儿觉得他这两个简单的字,已经让她的世界坍塌。她是个远嫁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忍受着思乡之苦,忍受着父母不在身边,忍受着她夫君卧病在床,忍受着她小叔虎视眈眈。

公爹说:“我老了,裕宁怕是不行了,裕骢是不堪重任的,袁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方婉儿对她的夫君又敬又爱,她觉得就算是做了寡妇,她也要为他守好袁家,这是他的心愿,也是公爹的信任托付。再苦再难的时候,她都咬牙撑着,不停的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如今呢?袁裕宁为了他心中对袁裕骢的最后一丝不舍,就让她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他知不知道,刚刚若不是袁裕骢反应及时,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婉儿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成灰色,她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袁裕宁沉默。他虽然病着,但眼睛不瞎,很多事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袁裕骢的野心贪婪,包括他对他妻子的觊觎。这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对自己的亲弟弟没有任何留恋。

只是,毕竟是一母同胞,母亲又去的早,他如何忍心?但凡是袁裕骢有一丝悔改之意,他都会放了他。所以他才想好好看看,结果是让他失望了。

方婉儿同他夫妻多年,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可是谁又能弥补她心上的伤?今日在场的这些护卫,哪个没有看到她落魄狼狈的样子?

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毁了她的名节,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抬不起头。他一心爱着的袁裕宁,就用她的名节甚至是生命去冒险了。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这些年来,她是不是做错了?

袁家,值不值她付出一生?

袁裕宁,值不值得她爱?

“婉儿……”袁裕宁欲言又止,他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挥开了。

“我觉得我的过去,就像是一场笑话。袁裕宁,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同你的亲弟弟叙叙旧吗?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方婉儿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些护卫们低了头,他们不敢看主母衣衫不整的样子。袁裕宁想追上她,但身子不允许,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他压下喉咙的血腥味儿,大声道:“方婉儿,你给我回来。”

“回来?”方婉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她笑着说:“你我夫妻一场,我自问从未薄待过你,即便是你卧病在床,也是一心照顾你,给你求医问药。如今,袁裕骢让我受了如此大的耻辱,我要他死,你做得到么?”

“不要任性。”

“你觉得是我任性?”方婉儿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她说:“你和他是一母同胞,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都觉得可以原谅。说白了,就是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服。你失去了我,大不了再换一件新的,而你失去了他,却成了终身残疾。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不对。”袁裕宁艰难地道:“即便是妻子如衣服,我这这辈子,也没打算换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这是我当年的承诺,我一直记在心里。”

336:二选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6:二选一方婉儿想起她嫁给袁裕宁那年冬天,金陵城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因为她的失误,很多药材被雪捂了,为了及时完成订单,她就在药农那里买了药材替代。

当时有一味止血的药材非常难买到,她便自作主张用了另一味代替。因为那个买药材的人,并不是大夫,所以不懂药。所以交易的时候很顺利,就等同于她钻了空子。

公爹知道后非常生气,说她心术不正,罚她跪祠堂,甚至觉得她不适合做袁家主母。她那时候才算知道,袁家一直以诚信为准则,并且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后悔了,认真的在祠堂罚跪,认真的跟公爹道歉。但是公爹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要把她从妻贬成妾,以后再为袁裕宁说一门别的亲事。

袁裕宁不同意,就和他父亲争执了起来,那也是方婉儿第一次见到带着温和的他发脾气。公爹当时也说妻子如衣服,他说了和刚刚同样的话:即便真的是衣服,他也不换,一辈子都不可能换。

公爹最后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同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但也很明白的说,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她当时就觉得是劫后余生,事后长了教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一直到那件事情过去很久,她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笑着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没了手足还敢出门,若是光着身子岂不是只能待在家里了?”

她成功被他逗笑,关于那件事情的阴影,竟是一点都不复存在了。她依然是原来的方婉儿,做事情胆大心细,偶尔也还是会投机取巧一下。只不过她变得更精明,不敢再让公爹发现。

方婉儿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怪他了,袁裕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在她嫁给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若是这个人做事情考虑的永远是情谊,任何对他有恩的人,或是对他好的人,他都回报同样的,那她这个做妻子的岂不是很失败?

是啊!很失败!在他眼里,她是对他好的人,所以他要回报同样的。他是因为这种心态对她好,却不知是辜负了她的满腹情意。她笑了笑,开始厌倦这一切:“袁裕宁,你不爱我,所以和离吧!”

“胡闹!”袁裕宁的语气严厉了些。

“胡闹的那个是我还是你?”方婉儿吼道:“我今日受了如此大的羞辱,你却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袁裕骢不死,我就去报官,而且我还要申请和离。你不要一直以为我会纵容着你,这一次,袁裕骢和我,你必须选一个!”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人不知方婉儿是个性子特别温和的人。她管理内宅这么多年,几乎没有惩罚过人。就是药铺里的伙计犯了错,她也是小惩大诫。她跟所有人说的是,惩罚只不过是让你们做好事情的一种手段,如果你们能把事情做好,我便不会惩罚你们。

没有人见过她发脾气,所以,现在是生气到极致了吧!

袁裕宁也愣住了,他还真没见过方婉儿气急败坏的说话。即便有的时候他惹了她生气,她也是很柔和的同他讲道理。面对着这样一个温和的女子,又是他的妻,即便有些时候她的观点是错误的,只要是无伤大雅,他多半也是会纵容着的。

方婉儿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复,心中怒火更甚。她快步往书房走,而且心里决定,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步。袁裕宁就算是个万年木头,她也要给他开光。

他既然娶了她,成了她方婉儿的丈夫,就必须要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如果他依然念着手足之情,不肯把袁裕骢送到官府去,那她就真的要离开他。即便她拿不到和离书,她也要走,反正这种牢笼一般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袁裕宁看着她的背影,竟是说不出话来。他又何尝不知她想要什么,她不是想要袁裕骢死,她是想要一个公平。只是,裕骢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忍心把他做的事情公诸于众?让他受万人唾骂。

方婉儿走到书房后就发现,血流的有些厉害。她拿下自己按在手底的帕子,发现已经完全被染红了。她当时是抱了必死的心,所以伤的是动脉。虽然只是个很小的伤口,但可能因为刚刚她说话声音大,把伤口又挣开了。

她勉强走到书房门口,想喊人过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出声,她一张口,脖颈上就会血流如注。她紧紧按住伤口,往外走,她要去药房找药,如果能在路上碰到人就更好了。

可现实有时候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方婉儿走了没几步就晕倒了。她摔到地上的前一刻还在想,她不会就这样流血过多的死去吧……

袁裕宁这边也是莫名心慌,他从小就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少有事情会让他觉得惊慌失措。他看了看袁裕骢,见他虽然被人压制着,但眼睛里依然是非常疯狂的光。

他也不知自己该同他说什么,若说他不怪他,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因为母亲死的早,父亲又常年奔波在外,基本上都是他在照料弟弟。都说长兄如父,他总是把好东西让给他,就总是在他犯错的时候扮成父亲的角色管束他。

在袁裕骢成年之前,袁裕宁他身上花费了很多心血。他也一直觉得,弟弟是依赖并且敬重他的,谁知成年后的他性情大变,做派也像极了纨绔子弟。他如今真是失望至极,一眼都不想看他。

“先把二少爷绑起来,关在后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等父亲回来了,再商讨怎么处理。”

袁裕宁吩咐完,又咳了几声,他应该坐下来休息,缓缓气息。但他心里总是有些慌,他想他是习惯了方婉儿一直在他身边,见不到她便难以平静下来。如今她生了气,他得想法子把她哄好才是,他掩唇咳嗽着说:“你们去看看夫人去哪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来,急匆匆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少爷,夫人晕倒了。”

袁裕宁蹙眉:“怎么回事?”

“好像是失血过多,她脖子上的那个伤口还在流血。”

袁裕宁耳边一阵轰鸣,他刚才的心思都在袁裕骢身上,竟是忽略了她刚刚伤了动脉。心口气血翻涌的更厉害了,但是他已经顾不上,对那人道:“她现在在哪,有没有让人去请大夫?”

“夫人现在在书房,身边有丫头伺候着,已经去请大夫了。”

“再派人去纪府,让那位叫白锦的大夫走一趟。”

袁裕宁片刻也不敢耽搁,他大步往外走。因为身子还虚弱着,尤其是被夜风一吹,就更是忍不住咳嗽。他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快速往书房赶。虽然那位大夫让他静养,让他不要情绪波动太大,否则毒素运行过快,于他身体无益。但是,受伤的是方婉儿,是他的妻,他哪里还能有什么理智?

他的随从长安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在旁边劝说了几句见止不住,就让人去取轮椅来。长安本是极为敬重自己的主子,但见他越咳越厉害,就实在忍不住了:“少爷,您不能这么冲动,夫人身边有人照顾着,您慢着些走。”

袁裕宁根本就不想回答他,确切的说是他现在说不出话。喉咙里都是血腥气,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张口,有可能就会吐出血来。婉儿最害怕他的病,他不能再让她担忧了。

轮椅拿来了,袁裕宁被长安按在上面,让两个人推着快步走。长安自己则在旁边小跑着,气喘吁吁的说:“少爷,您看,这轮椅是不是比您走的还快?”

袁裕宁依然沉默着不理他,长安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既然话多的不行:“少爷,不是长安说你啊,二少爷的所作所为,真的不值得您再护着了。夫人一直为袁家操劳,她今年都二十三岁了,却连个孩子都没有,您要体谅她啊!”

他不说还好,越说袁裕宁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婉儿嫁到袁家以后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他便病了,这一病就是好几年。铺子里的事物父亲怎么都不肯交给裕骢,她要照看他,还要管着铺子,自然是辛苦的。

明明也没有多久的路,可他就是觉得仿佛怎么也走不到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书房,袁裕宁坐到床榻边,看着方婉儿。她的脸色很苍白,透着不正常的青色。旁边是一个小丫头,正跪在地上,用手帕按着方婉儿的伤口。

“用的是什么药?”袁裕宁问。

小丫头本就是在药房给药材磨粉的,还没近身侍候过这些贵人,低垂着头小声说:“是止血灵和三七。”

“我来。”袁裕宁结果帕子,又对那个小丫头说:“去取血余炭。”

方婉儿对血余炭敏感,以前但凡是她受伤都用血余炭,对她来说止血效果非常好,希望这一次也有用……

337:老妈子的潜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37:老妈子的潜质半夜被人吵了睡觉,纳兰锦绣情绪不好。她本不愿意去的,但这是方婉儿的事情,看在三哥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不去。

纪泓烨感觉还好,他睡眠一向少,忙得厉害了,睡上一两个时辰就够。见她一脸的不愿意,就柔声道:“你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左右袁裕宁的身子无碍,金陵城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

“话虽如此,但袁家半夜来找我,想来也指定不是小事。我若是不去,万一出了乱子,以后还要自责。”纳兰锦绣舒展着手臂,由着吉祥如意伺候她穿衣。

纪泓烨揉了揉额头,方婉儿在金陵除了他也没别的亲戚了,他若是不帮忙,她大抵也没人可求了。只是,这半夜三更的坐马车,怕她会晕车。前些日子,她不是呕吐就是头晕,他也是有些怕了。

好在纪泓烨的担忧是多余的,两人一路到了袁府,纳兰锦绣除了之前有些困顿外,一切都还好。他们一下车就知道袁府里是出事了,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把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纪泓烨牵着纳兰锦绣的手,让人一路带到了书房。纳兰锦绣看了躺在床上的方婉儿一眼,问道:“可是受伤了?”

袁裕宁一见她,就让开了。在床榻边站着,把把方婉儿的情况如实说了。纳兰锦绣先是把方婉儿脖颈上的帕子拿下来,见还有些往外渗血。又给她切了脉,发现她确实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昏厥。

她把方婉儿的手放进被子里,又要了几味药材,亲自动手磨成粉,然后敷在方婉儿的伤处。悠悠地道:“这就无碍了,只是伤口长合需要一两日,这期间切莫让她动气,不然再崩开伤口,失血就麻烦了。”

袁裕宁在一旁拱手向她行了个谢礼,问道:“先生,内子无碍吧!”

纳兰锦绣对待病人的时候,一向都没有情绪,总是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如今对着袁裕宁,她却有些生气,一是方婉儿伤在了动脉处,二是袁裕宁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语气不好地回复:“她是没事,你要是再这么折腾,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袁裕宁没想到这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不过话说回来,凡是有本事的人,不都有些脾气吗?他虽然年轻,但医术确实惊人。

“我们行医之人有自己的处事规则,我们可治顽疾,但救不了要求死之人。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很多心血,你若是不按照医嘱静养,那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

纪泓烨在一旁微笑,她孕后身子一直不怎么舒服,连带着脾气都差了许多。每日起床的时候,若是有丝毫不顺心,她便要闹。今日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表现的还很平静,却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袁裕宁本就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他半夜而来,身边还有纪阁老陪着,想来身份也非比寻常。既是这般,他抱怨几句,他便受着。

纳兰锦绣见袁裕宁依然是笑着赔礼,她再继续下去,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你夫人为了你可以说是耗尽心血,你看她表面上是很健康的样子,实则内里早已虚空。你若是真心待她,以后便不要再惹她生气,并且保证她充充足的休息时间。”

“那她现在的身体……”

“表面上看她是因为失血才导致的昏迷,但其实是她早就已经病了。而且她这病是心病,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担忧你,而她又过于操劳导致的。”

“那可如何是好。”袁裕宁明显着急了。

“她这样的病我们做大夫的都没法开药,心病还需心药医,劝袁少爷还是善待于她,不然……”

“不然怎样?”

“恐会早夭。”纳兰锦绣没有危言耸听,她同方婉儿接触的时候,也觉得她看起来很健康。若不是刚刚为她诊脉,也不会知道她原是这般虚弱,一切只是靠自己的心力支撑。

袁裕宁是真没想到方婉儿会这样,他两条好看的眉蹙在一起,淡声道:“先生的意思可是说,内子是强弩之末……”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这种情况要放在别人身上必然是凶险的,但好在夫人身体好,只要安心调养上几年,还是无碍的。”

袁裕宁又拱手向她行了个谢礼,这次纳兰锦绣也不好意思再对人家冷嘲热讽了。她又嘱咐了一堆话,还给方婉儿看了张养身的方子,然后才从袁府出来。

马车上,纳兰锦绣和纪泓烨相对沉默了许久。纳兰锦绣本来还等着纪泓烨问方婉儿的情况,却见人家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不禁为他的冷心肠感到唏嘘。

“三哥,方婉儿好歹也是你表姐,她身体成了那个样子,你为何一点都不关心?”

纪泓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她忍不了多久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袖,从里面掏出一小包糖递给她,悠悠地说:“我又不是大夫,也帮不了她,问了也是白问。”

“哪有你这样的人?简直就和那些庙里的和尚一样,一点人性都没有。”

纪泓烨无奈道:“那好,夫人给我说说,婉儿表姐的具体情况。”

纳兰锦绣贼贼的一笑,说:“我刚刚发脾气,给袁裕宁说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故意的。”

“嗯?”纪泓烨眉毛一挑,故作不解。

“方婉儿脖子上的伤你应该没看到,据我分析应该是簪子所致。”

“你是说她是自己扎的?”

“嗯。”纳兰锦绣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我和她虽然接触了也没几次,但我觉得她骨子里有一种非常坚韧的品质,不是那种随意会轻生的人。所以我怀疑,一定是有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自尽。”

“继续说。”

“你看袁家今天多奇怪,整个府里灯火通明的。照那个情形来看,袁府里根本不可能还有安眠的人,但是我们却没见到袁裕骢。我第一次去是他接待的,第二次亦然,这一次为什么没出现?”

“你怀疑袁府今晚发生的事和袁裕骢有关?”

“嗯。”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里十分安慰。她如今分析的条条是道,而且都符合常理,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实属不易。

“三哥,我觉得方婉儿在袁家可能受欺负了。袁裕宁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却是个有主见的人,我若是不吓他一吓,他多半还会由着人欺负方婉儿。”

“说来说去你这是在为婉儿表姐出头?”

“当然,她是你表姐,也就是我的表姐,我自然要帮她的。”

纪泓烨见她手里拿着那包糖,却始终没顾上吃,就打开拿出一颗喂到她嘴里。一向平静的心,也因为她刚刚那些话生出一丝波澜。她把他的亲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处处为方婉儿考虑,如果他没记错,不久前她还曾因此吃醋。

到底是年纪小,也是心地善良。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总之见了她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像是似曾相识。这种感觉在她小时候是没有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

因为想不通,所以他也没有深究。但如今再反过来细想,他的心动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性子独立、医术精湛、心底善良,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而且还有一颗济世之心。这和他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是他在别的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

“三哥什么时候买的糖?甜呢。”纳兰锦绣吃完了一颗,就还想吃第二颗。

“昨日买的,你若喜欢就再吃一颗。”

她摇了摇头:“不吃了。”

往常嗜甜如命的一个人,背着他都要偷吃的,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让吃都不吃了。他又拿了一颗喂给她,淡声问:“为何?”

纳兰锦绣本来也是用了很大的定力才说出不吃的,如今糖就送到了嘴边,她能忍住才是有鬼了呢。她张嘴把糖含住,口齿不清:“甜食容易生湿气,有孕的女子若是身体有了湿热的症状,将来生下的孩子容易患胎黄,所以我还是要忌口的。”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不过她都因为孩子知道忌甜食了,这倒是让他很安慰。他一直都有点担心,她年纪小,还没有做母亲的准备,所以才在她有孕后,让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他伸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左手轻抚上她的小腹,眼神柔和的能滴出水来,声音倒还是一如往常清淡平静:“说说。”

“金匮要略中有提及……”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忽然又闭口不言了。

“怎么不说了?”

“你又不是大夫,肯定也没看过这本书,我跟你说了也没用。”

“那好吧!我只记得你现在要少吃甜食,你若是忘了好提醒你。”

纳兰锦绣忽然特别想笑,以前觉得三哥话特别少,从来都没发现他其实还挺有做老妈子的潜质。你看看管束起人来,仔细着呢。

338:当之无愧的贤妻

也许是纳兰锦绣笑的太过分,纪泓烨也隐隐察觉到她在笑什么。他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我如今这么啰嗦是因为谁?你笑成这样可有些过分了啊!”

他不说话还好,越说纳兰锦绣就越想笑,最后干脆笑倒在他怀里了。纪泓烨拿她没法子,只能小心翼翼的抱着,免得她笑到兴头上,再把自己磕了碰了的。

晚上睡得最沉的时候,被人叫了起来。去外面走这一遭回来,纳兰锦绣怎么也睡不着了。纪泓烨明日要上早朝,不睡好了不行,就抱着她不让她乱动了。

她勉强闭上眼睛数绵羊,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而且之前吃了糖,现在竟是觉得口渴了。她想着三哥刚刚睡着,还是不要吵醒他了,就轻轻的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那边了。

她一翻身纪泓烨就醒了,他本来睡觉就浅,加之如今她怀着孕,他睡觉就更是警醒。他长臂一伸,把背对着他的人儿揽进了怀里,见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没有一丝睡意。

“不困么?”

“嗯。”

“闭上眼睛,过会儿就睡着了。”

“三哥,我刚刚已经闭着眼睛数了九百九十九只绵羊了。”她的声音有点委屈。

纪泓烨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要么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你会么?”纳兰锦绣十分怀疑,以她对三哥的了解,他即便是要讲故事,估计也是哪个名人的事迹。

“鲛人的故事听过没有?”纪泓烨最近看了《搜神记》和《博物志》,为的就是她夜晚睡不好的时候,给她当故事说。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纳兰锦绣扑闪着眼睛道,眼眸中没有一丝好奇。

“这你都知道?”

“好早以前就知道了。”纳兰锦绣把脸颊靠在纪泓烨的肩头上,笑言:“我又不像你要考功名,所以每日研读四书五经,写没意思的八股文。我就喜欢找有趣的东西看,搜神记、述异记、山海经……这一类说奇闻怪事的,我都看过。”

纪泓烨无奈了,他的小妻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不好哄。他只好说:“那要不你给我讲?”

“不要!”纳兰锦绣拒绝,又糯糯地说:“三哥,我口渴。”

纪泓烨只能起身去拿小橱里放着的茶壶,给她倒了一盏白水。纳兰锦绣接过来,一口气都喝了,把杯子递还给他。她有孕后就不再饮茶,说茶水寒凉会伤胎。

“还要么?”纪泓烨问。

“要半杯。”

纪泓烨给她倒了半杯,她接过来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他无奈,只好把剩下的半杯喝了,然后搂着她,闭眼道:“阿锦,睡吧。”

纳兰锦绣依然没睡意,但到底是不忍心误了他睡觉,就听话的闭眼。许久后,她呼吸均匀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纪泓烨睁开眼睛,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唇角微微一弯,竟是柔和地笑了。这丫头不睡,他怎么睡的着呢。

翌日,纪灵曦上门了。

纳兰锦绣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碍于面子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虽然她也同情没了苏姨娘庇护,纪灵曦会吃不少苦,但这不代表她就同意把苏姨娘放出来。

“苏姨娘的事是父亲决定的,你若是想求还是去求父亲吧!”

“三嫂,父亲若是能听我的话,我至于来找你吗?只要你和三哥说一声,姨娘肯定就能出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还不成么,求求你了。”纪灵曦见纳兰锦绣不管就哀求着说。

“三哥有很多事情要忙,顾不得后宅这些小事。”纳兰锦绣也很头疼,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觉得三哥无所不能,什么事都找他,真想给他累死么?

纪灵曦以前就和徐锦笙结过梁子。纳兰锦绣魂穿过来后一再忍让她,才保证了两人表面上的和平,但背地里纪灵曦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纳兰锦绣不想同她一般见识,她反倒是不依不饶的,所以,纪灵曦如今来求她,心里十分难受。

“你是不是还记着以前的不愉快,所以才不想让三哥帮我?”

“我没有。”纳兰锦绣没说谎,纪灵曦那些小女孩祸害人的把戏,她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你有。”

纳兰锦绣叹息一声,她觉得真是够了,她为什么要陪一个小女孩在这较真?她只能用帕子掩了唇,故作要呕吐。吉祥如意会意,扶了她离开,还对纪灵曦说了一些面子上的客套话。

纪灵曦又在厅上呆坐了一会儿,依然不见纳兰锦绣再出来,也知道人家这是躲着她。她起身出门,走到大门口还不忘回头看着“瑾园”两个字,她觉得这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耻辱。

求人不如求己,以后,她一定不会再求人。

晚上纪泓烨回来后,纳兰锦绣把纪灵曦来的事告诉了他。他正在给她夹菜,听了她的话神色没什么变化,依然淡淡的。

“灵曦也不小了,按理说该考虑婚事了。不过苏姨娘被关在祠堂,还真是没有人给她操心这个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时候自然就有人给说了,你操的什么心?”纪泓烨把一个水晶虾饺放到她的碗里,示意她吃下去。

纳兰锦绣摇头:“吃不下去,太腥了。”

纪泓烨把筷子放下,神情严肃:“鱼虾你说腥气重,肉食你说太油腻,粥类又是索然无味……这整个桌案上的东西,都被你数落了一遍,我看你就是不想吃。”

纳兰锦绣只好性质缺缺的,用筷子戳了戳那枚虾饺,勉强夹起来放到嘴里,却发现味同嚼蜡,而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

看她那副压药的模样,纪泓烨终于忍不住了,他侧头问在一旁伺候的吉祥:“夫人这两日食欲都是这么差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晚上没有胃口。”纳兰锦绣赶紧摆手。

“我没问你,好好吃你的东西。”纪泓烨没眼压的沉沉的,又转向吉祥。

吉祥今日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她本来是准备给纪泓烨添汤,却盛进了纳兰锦绣的碗里,而且还撒了几滴出来,都落在了纳兰锦绣手上。

“烫到没有?”纪泓烨忽的从对面站了起来,走到纳兰锦绣身边,拿了帕子给纳兰锦绣擦手。

“没事。”纳兰锦绣回答完,不解的看向吉祥。吉祥的性子很稳重,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冒冒失失,可近期她做事频频出错,这让纳兰锦绣有些担忧。

“先下去吧!”纪泓烨有些不悦,伺候膳食都伺候不好。若不是看在她是贴身丫头,阿锦又对她信任得很,他是一定要惩罚的。

纳兰锦绣看出他的不悦。虽然说三哥脸上一向都是清淡的神情,但若是接触久了,又足够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他心里愉悦的时候,眼睛会比较专注,而生气的时候,则会有些乌幽幽的。

“三哥,吉祥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过会我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纪泓烨看纳兰锦绣的手没怎么样,也没有多生气。最让他感到生气的是,阿锦吃的那么少,她们贴身侍候的人却不提醒她,也没有如实向他禀报。

若是他自己没发现,那她可能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他又拿起筷子,挑一些比较清淡的给她,淡声道:“我最近有些忙,不能一直盯着你用膳,你食欲不好为什么不说?”

“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天气热的缘故。想来就要入秋了,总能好一些的。”

“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若是这么下去,生产的时候要怎么办?”这是他最忧心的,她本就生的瘦弱,有孕之后尤甚。这样的身子,生产的时候不会凶险吗?

纳兰锦绣虽然依然吃不下去,但到底是不能再拒绝了。她把纪泓烨夹给她的东西缓慢吃下,表现得很是听话,就希望她三哥不要再生气了。

纪泓烨气也是气旁人,又哪舍得生她的气?见她勉强自己吃东西,又有些心疼了,就低声柔和地问:“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纳兰锦绣把自己曾经喜欢吃的东西,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但是发现,现在一点都勾不起她的食欲。她只好摇了摇头。

纪泓烨思虑半天后说:“我向圣上讨两个御厨来吧。”

御厨?纳兰锦绣赶紧摇头,拒绝道:“御厨自然只能在宫里用,若是你的府里也有,可能会受人诟病的。”她担心的是,有人会借题发挥,万一影响了他的名声,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无妨。”

“不行的。你现在是文渊阁次辅,一言一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万一有人参你身为人臣不守本分、骄奢淫逸什么的,那可如何是好?”

纪泓烨知道她这是再替他考虑。同僚的夫人有诰命在身的,他也见过不少,每一个都摆着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份有多尊贵。只有他的阿锦,想的永远都是怎么做才是对他有利,贤妻二字,该是当之无愧了。

339:纯孝与宠爱

纪泓烨笑了笑,十分柔和地说:“我朝开朝以来,有不少人向圣上借厨子。嘉裕年间,就曾有个李姓书生,因为古稀之年的老母亲患了脾胃失和之症,什么都吃不下,就曾借过御厨。”

纳兰锦绣被他说的来了兴致,她好奇地问:“既然是书生,那也就是没考取功名的吧。”

“对,没有功名在身的一介布衣。”

“那他是怎么面圣的?”

“那时候大宁布衣要想面圣同现在一样,都是要在万民请愿的时候才可以。李书生为了嘉裕帝能看到自己的心愿,就制了一只大风筝。”

“果然够聪明。”

“嘉裕帝感念其纯孝之心,就送了一个御厨给他。过了三年,殿前三甲面圣的时候,状元郎就带了一名厨子上殿。”

纳兰锦绣一下子就变得神采飞扬的,她笑着道:“可是那个姓李的书生中了状元?”

“是他。当年他母亲患的是不治之症,他想到母亲一生劳苦,所用所食均是粗糙之物,就想让她尝一尝世间美味。他母亲去世之后,过了孝期,他便参加了科举,没想到竟然一举夺魁。”

纳兰锦绣愣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姓李的书生可就是三朝元老李辉仁?”

纪泓烨面露赞赏的看着她:“你竟还知道李辉仁?”

“当然知道。他为官清廉公正,曾辅佐三代君王,死后配享太庙,是大宁唯一一位任相国又任内阁首辅的人。”

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赞道:“小姑娘家家知道的还不少。”

其实,纳兰锦绣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还是当年在太傅府的时候,阿爹给她讲的。她曾经不敢想起任何关于太傅府的记忆,因为每一次都会勾出无限伤感惆怅。

如今,她有了三哥,那些过往虽然还清晰的留在记忆里,只是已经不会让她感到害怕了。她抬起头,笑看着他,缓声道:“我嫁给你好几个月了,都已经有了身孕,哪里还是小姑娘。”

纪泓烨微挑了一头的眉毛,又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他意有所指的说:“我说你是小姑娘,你、就、是。”

他的语气引人遐想,表情就更是了。纳兰锦绣忽然想起床第之间,他总是唤她小姑娘……她的脸颊一瞬间就红了个彻底,连带着耳朵和脖颈都染上了红色。

“阿锦,你这是怎么了?想到了什么,为何脸红成这样?”纪泓烨神态平静如初。

纳兰锦绣却觉得他平静温和的面皮下,掩饰着一副黑到底的心肠,她怒看着他,竟是结巴了:“你,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纪泓烨一副纯然无辜的模样,然后又凑得她很近,低声说:“我只是好奇夫人想到了什么,不如同为夫说说?”

他的气息酥酥柔柔的扑在她的脖颈上,引来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她忽然发现,她三哥表面上一本正经,骨子里却是坏到不行,他现在是在诱惑她么?

“你离我远点!”纳兰锦绣终于受不住他的眼神,把脸颊转向了另一侧。

纪泓烨强忍笑意,坐回自己的位置,倒是不在盯着她看了。

没了他眼神的压迫,纳兰锦绣感觉舒坦了不少,她转头对他说:“三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李辉仁为母求御厨是为孝,你若是为我求,别人会不会说你是好女色?”

“若是有人喜欢说,就由着他们说好了。”纪泓烨不以为然,他觉着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错。

“那你就不怕被人参一本?”

“我是为自己的妻子求御厨,又不是外面没名份的。”纪泓烨的语气再正常不过。

“可你们圣贤书中不是说……”

纪泓烨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菠萝肉,淡声道:“吃了。”

纳兰锦绣刚刚已经强迫自己吃了不少东西,现下是真的吃不下去了,一口都吃不下。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撇了撇嘴:“三哥,你可别让我吃了,再吃真的要吐出来了。还有就是不要为我找御厨,你不怕别人说,我怕。”

“那我就再给你找个新厨子。”

纳兰锦绣点头,虽然她知道她胃口不好,不是厨子的关系。但若是她再不要,三哥指定是要生气的,到时候说不定还就真的要把御厨给弄来。

一个御厨倒也没什么,就怕到时候祖母和父亲再以为她侍宠生骄,那她可能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还有后院那些爱生事的姨娘,虽说现在同她相安无事,谁知道会不会给父亲吹枕边风。

虽然对三哥要给她找厨子的事儿,她并没有过多期待。但两日后真正吃到新厨子做的菜肴时,她发现自己厌食的毛病,竟真的被治好了。

“小厨房午膳做了什么?我闻着好香呢。”纳兰锦绣一边净手,一边透过珠帘往外看。

“翡翠白玉虾和酥蜜粥。”如意拿了帕子给她擦手,整个人也是笑意盈盈的。夫人胃口好了,她可不是要高兴吗?

“不想吃虾。”

“鲁师傅做的,您就真的不想尝尝?”如意觉得如今夫人听到鲁师傅三个字,就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尝尝。”纳兰锦绣是真的不想吃虾,但看到的时候,又觉得这般有卖相,不尝一尝确实亏了。

她先是夹了一颗虾仁上面碧绿如翡翠的青豆吃了,发现口感酥脆,内里还带着一点糯,就忍不住又夹了几颗。

“您别光吃青豆,尝一尝虾仁。”

如意夹了一颗放到她的盘子里,纳兰锦绣没觉得好吃,但是确实没有腥气。她也知道孕妇应该多吃一些虾,不然到孕后期会抽筋的。只是有孕以后,她总觉得虾有一股莫名的腥气,这个倒还好。

“不知鲁师傅是怎么处理的,虾没有腥气,而且青豆的颜色也比寻常的要艳丽。”纳兰锦绣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

“给您用的东西都是最新鲜的,虾入锅前还活蹦乱跳的呢。”

“你这么一说,我都没食欲了。”

如意赶紧闭嘴,又把话题转移到粥上,神秘兮兮的说:“您没觉出来今天的粥有什么不一样么?”

纳兰锦绣只是觉得米香诱人,食完后口齿留香,并没注意有什么不同。经如意一提醒,她低头才看见,今日所用的米似乎不同,泛着淡淡的绿色,像极了美玉。她看着如意洋洋得意的样子,问:“是在粳米中加了东西吗?”

“不是。”

纳兰锦绣了然,笑道:“那就是用了碧梗米。”

“连这个您都知道?”如意本来还想炫耀一下,却不想纳兰锦绣竟是知道。小丫头撇了撇嘴,小声说:“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绿色的米呢。”

纳兰锦绣也是以前吃过,还是圣上赏给阿爹的。碧粳米产自异邦,在宁国极为少见。即便有少些进入金陵,历来都是作为贡品送到宫里,极少有流入民间的。如意没见过也并不奇怪。

“碧粳米的确适合有孕的女子吃,只是不知道这米是哪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反正鲁师傅拉了个单子,里面有很多稀有的食材,都是三爷让人寻来的。”

纳兰锦绣明白了,碧粳米虽然稀有,但对于商号遍布各地的纪家来说,想寻来也不是难事。三哥平时不大讲究这些,若不是为了她,断断不可能如此劳师动众。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又浮起甜意。

“三爷对您可真是上心,每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奴婢叫到跟前,细细询问您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那你就都说了?”

“当然,您现在有着身孕,除了三爷的话谁的都不听,我可不是要一五一十的告诉吗?省得您整日给我出难题。”

纳兰锦绣放下碗筷,没好气儿的说:“你每天就跟个影子似的跟着我,难道还不许我指使你,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如意叹息一声,委屈巴巴的说:“吉祥姐姐也是影子一样,奴婢就从来没有见过你故意指使她。”

说起来吉祥,纳兰锦绣心中疑虑更甚。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她做事她也心不在焉。若不是纳兰锦绣知道她早就没了亲人,还会以为是她家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吃饱了,你让吉祥去房间找我。”纳兰锦绣起身去了寝房,决定找吉祥谈一谈,有些事不能拖着,不然肯定会酿出大事来。

吉祥没有像往常一样如实回答纳兰锦绣的问题,她吱吱呜呜了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停的掉眼泪。

“吉祥,你我主仆一场,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不会置之不理的。”纳兰锦绣知道一定是有事了。

“夫人,奴婢心里早就有想法,只是一直不敢说。”吉祥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吉祥把双手举过头顶,然后跪伏在地上,模样认真虔诚:“夫人有孕不能伺候,老太太和老爷都有心要给三爷纳妾,奴婢愿意……”

340:不得不分开

“胡闹!”纳兰锦绣没想到吉祥想的竟是这事,这让她很愤怒。若是府里的其他丫头有这种想法也就罢了,但吉祥是她最信任的人,怎么能觊觎三哥?

“奴婢没有胡闹,奴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纳妾之事是必然,纳别人倒不如要自己人,奴婢总归和夫人是一条心的。”

“你若真跟我是一条心,今日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跟着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应该知道我最忌讳什么,以后不要再提了。”

吉祥直起身子,又磕了个头,缓声道:“正因为奴婢跟着您久了,才知道我不是生来就该做奴婢的,我想为自己做回主,想摆脱奴籍。还望夫人成全。”

纳兰锦绣本来僵硬着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她知道吉祥肯和她说,就已经是心意已决了。吉祥看三哥的眼神她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她从来不往那方面想。

在她心里吉祥进退有度,是最能拎得清的一个人,她不会因为身份或是权势就甘愿给人做小。她应该是宁为寒门妻,也不做贵门妾的人。不知为何,如今却是这般执着。

“你出去罢,让如意进来伺候。”纳兰锦绣左手手肘支在桌案上,手心托着额头,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

“夫人……”吉祥还欲再说。

“出去。”纳兰锦绣冷声道。

“夫人您听我说,只要您让三爷纳了我,就不会有人在用纳妾之事来烦你。我一定会听话的,肯定要比外面来的人省心很多……”

“够了!”纳兰锦绣怒声道:“我不知你是受了何人蛊惑,还是你内心深处就是这么想的,但我都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可能!”

“为什么?”吉祥仰头看着她问:“我以为夫人会同意的,毕竟你待我那么好。”

“因为我对你好,就让你生出这种心思?吉祥,你太让我失望了。”纳兰锦绣又冲她摆了摆手,显然已经不想和她再多说一个字。

吉祥跪在地上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起身出去了。她临出门前回头,见纳兰锦绣用手指按压着眉心,明显是觉得烦心了。她忽然有点儿想哭,不为别的,就为失去了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吉祥的事情一直让她烦到晚间,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纪泓烨听见她唉声叹气,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三哥,吉祥今天同我说,她想给你做妾。”

纪泓烨拍抚着她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不急不缓的节奏。他淡声问:“这不像她会做的事,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哥怎么知道?”

纪泓烨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再多说话了,不然矛盾就会转到自己身上。他好脾气地哄着道:“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那我该怎么安顿她呢。”纳兰锦绣知道不能把吉祥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但是随意处置又非她所愿,她还是想给她找个好归宿。

“瑾园里的护卫有不少没成家的,你若有心思,我可以让龙义留心着。若是你觉得距离太近,也可以考虑千机营的人。”

三哥果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吉祥已经年满十五,最妥当的去处就是给她找个好人家。若是嫁给在瑾园当值的,自然很好,起码能保证她不受欺负。虽然三哥选的人也一定不会差,但千机营毕竟是她不能控制的。

翌日起,吉祥便不进室内伺候了,如意一头雾水,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吉祥惹了纳兰锦绣生气,明里暗里的替吉祥说了不少好话。

纳兰锦绣知道如意心思单纯,总没有个灵透劲儿,宁可被她误会着,也不愿多多解释。不然以如意眼里不揉沙的性子,一定会找吉祥去理论的,那样的话吉祥面子上过不去,也伤了她们之间的感情。

她想着婚姻大事也不好太过仓促,万一表面上看着挺好的人,实际上有什么不良嗜好怎么办。所以就把龙义给她提议的几个人,放在跟前仔细观察着。

没了吉祥在身边,她办起事来有很多不便。纪泓烨打算再给她找个机灵的,但纳兰锦绣又信不过,所以暂时贴身侍候的就只剩下如意一个人。好在她每日都宅在府里不出门,也没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就这样安生地过了几日,余梁一带上了加急的折子。今夏雨水多,引发了洪涝,余梁百姓苦不堪言,多地都出现了难民暴动事件。余梁本是鱼米之乡,官府也有不少存粮,但和灾情比起来还是杯水车薪,所以才不得不向金陵求救。

户部尚书中风多日,已经不能理事。孙文杰在收到灾情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筹钱,好在大宁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库十分充盈。他仅仅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把钱粮都准备充足了。

所有人都知道赈灾是个肥差,因此要派去余梁的钦差大臣之职,就让众官员争的面红耳赤。如今朝堂上本就只有两个派系,赈灾之事刻不容缓,而为了显示皇家恩德,势必要派一名皇子去。

赈灾是在百姓中最长声望的,慧王如今有了可以和浔王一争的资格,就是因为之前赈灾之事办的十分妥当。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慧王自然是当仁不让。但浔王吃过一次亏,断然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两方僵持不下,就连永隆帝都难以抉择。在情感上,他愿意给浔王试一试的机会,但此次灾情严重,万一办砸了,势必会引起暴动。若是派慧王去,就与他的心意相背离了。

上次赈灾之后,慧王在坊间的名声是越来越大,百姓对他感恩戴德。朝堂上人人都道他贤良有才,文武双全。余梁若是再让他去,而他又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那这天下人怕是就只认他慧王了。

永隆帝因此急的睡不着,在御书房待到后半夜,又让他身边的大监招了纪泓烨入宫。因为是后半夜,正是人睡眠最沉的时候,纪泓烨却是一直在看着纳兰锦绣睡,自己根本就没合眼。他早就有准备,圣上必然会在今日召见他,又一定会带他去余梁。

不错,朝堂上虽然没能争出个结果,但以永隆帝多疑的性子,最后一定会选择自己亲自去。圣上要离开金陵这是何等大事,只怕内阁里的所有人,都得去出谋划策。

而且余梁之行还必须有人在身边跟着,侯博文贵为内阁首辅应当是第一人选,可惜他年纪太大,受不了舟车劳顿。所以最后这个责任,一定会落在他身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身为大宁的朝臣,自然不能推辞。只是他的妻怀孕才刚刚过了三个月,他这一去快则也要个把月,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他根本无心睡眠,就想这么一直看着她。

圣旨到了纪府,他不得不起身离开。余梁灾情紧急,只怕他这一入宫就不能再回府里了。本想好好同她告个别,却见她睡得很沉,他又在床边望了她一会儿,最终也没舍得叫醒她,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

还没亮透的时候纳兰锦绣就醒了,她习惯性的去摸身边的人,却什么都没摸到。她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就拉开床幔喊人。如意就在西次间里,听到她出声就赶紧进来了。

“三哥呢?”纳兰锦绣直截了当的问。

“三爷昨夜就进宫了。龙义刚刚派人回来收拾了细软,说是余梁有灾情,圣上要亲自去慰问,指明要三爷陪同。”

纳兰锦绣当时愣在原地。余梁?她努力思索着这个地方,奈何无果。她匆匆的对如意说:“你现在就去书房把地图给我拿来,要快。”

如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毫不质疑,小跑着就去书房了。纳兰锦绣也顾不得叫人进来服侍,她打开柜子,随意找了套衣衫穿上,又去净房快速的洗漱干净。

她刚把自己收拾体统,如意就拿着地图过来了。纳兰锦绣打开地图,去找余梁那个地方,发现离金陵城甚远。三哥这一去,只怕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三哥若是去的时间久了,是不是都看不到孩子出世了?心里有个念头变得无比强烈,她要见他,现在就要见。

“我要进宫,马上准备车架。”

这次如意没有立刻就去,她站在原地犹豫。纳兰锦绣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语气是完全不容置疑的。一直到马车都已经开始行驶,如意发觉自己还是懵的。她怎么从来都没发现,她家夫人竟是这般黏三爷?

“夫人,龙义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咱们现在进宫怕是赶不及,不如就去城外的别离亭等吧!”良山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对着车内的纳兰锦绣说。

别离亭是出金陵必走之路,人们都会选择在那儿送行,三哥一定会路过的,纳兰锦绣简单的回了个:“好。”

341: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1: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马车赶到十里亭的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叶丙看没有车辇行驶过的痕迹,就确定宫里的一队人还没出来。

纳兰锦绣披着披风站在别离亭里,因为时间早,空气中透着一股凛冽的露水气,无端的生出几分苍凉。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别离亭,别离……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她真是讨厌极了这两个字!怎么看起来都感觉不祥。

她站在亭子里,看到远处过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她突然有些害怕,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驾,三哥会不会看不到她?她是后宅妇人,不应该掺合家国大事,若是被人知道她来送行,怕是对三哥不好吧!

本来一颗火热的心,因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心里无端生出很多惆怅,但又不得不安慰自己,他们已经成亲了,他走得再远,也是要回到她身边的。

“良山,我们回去吧!”纳兰锦绣看着离自己已经不远的队伍,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良山一时愣在原地,心急火燎要来的人是她,如今没见到人,怎么却要回去了?他不解地看着纳兰锦绣,包括听到这句话的叶丙和如意,他们都不懂。

纳兰锦绣笑了笑,他们都没有爱人,他无法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虽然很想见,很想听他亲口承诺会早些回来,但为了他,她还是愿意把心里强烈的念头压制住。

她上了马车,在掀开开车帘的一瞬间,她回头又看了别离亭一眼。那三个字刺得她眼睛一阵疼痛,她低头,看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落下,忽然笑了。原来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对这世间毫不留恋,却因为一场分别,哭了。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

马车开始往回走,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是冰冷的东西在敲打她的心口。她觉得有孕之后自己倒是性情大变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能变得这般矫情。不过就是分开几个月而已,和漫长的一生比起来什么都不算,可她为何就这般难受,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马车骤然停了。她听到车外有人说话,那人的声音特别熟悉,不是龙义又是哪个?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见龙义骑在马上,正在和叶丙说话。她提了裙裾下车,快步走向龙义,她想龙义一向都不离开三哥,如今一定是来传话的。

“夫人。”龙义一看纳兰锦绣步子那般匆忙,属实吓了一跳,她是有身孕的人,经不得一丝一毫的风险。他快步走到她跟前,道:“夫人莫要着急,先在这里等一等,三爷就在后面,应该很快就到了。”

“三哥他……”纳兰锦绣发现自己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经历了刚才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现在知道能见到了,反而有几分近乡情怯。

龙义话音落了不久,就有一辆青帷马车过来,是纪泓烨平时用的那辆。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马车,知道车里面坐着谁,就愣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马车停了,车帘轻抛,一袭青衫的纪泓烨下了马车。明明依然是沉稳淡定的模样,可纳兰锦绣就是觉得她三哥步子比往常快了,神态也比往常迫切了。

明明也没有几步路,可她就是片刻都不想等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他说:“别动!”她便又停了下来,静静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纪泓烨也是三步并做两步了,他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出口的话是:“你走的那么急做什么,这是官道不比在府里,路上都是石子,要是不小心绊倒摔了可怎么办?”

换做往常纳兰锦绣一定会嫌弃他又训人,可现在她只觉得亲切。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有人时时刻刻提点你的错误,关心着你的安全,是一件来之不易的事。这世上虽然有许多人,但真正无时无刻关心着你的,其实就那么一个而已。

她踮起脚尖,伸出两条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就像往常的许多次,她对着他撒娇的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她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张口肯定会带着哭腔的。她不想表现的那么脆弱,不想让三哥担心,不想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依然放心不下。

纪泓烨俯下身子,让她这个小个子抱起来可以不用那么吃力。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阵暖流缓缓滑过,让本来平静的情绪,变得婉转柔软。也让一向无牵无挂的他,愈发的放不下,愈发的不舍得。

“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等我?”他轻抚着她一头散着的长发,柔声问道。

“我想既然是圣上亲自要去余梁,肯定会有不少人随行。我见别离亭中没有其他人等候,就知道肯定没人来送行。我怕我这么做不合规矩,怕你被别人看了笑话。”

纪泓烨正抱着她,所以纳兰锦绣并没看到他的眼神,因为她刚刚那句话,已经柔和的如同一滩春水。那里面只有一种情绪,是欣慰。

他开口说出的话却没有那么讨喜,反而带了几分打趣:“朝廷二品告命夫人,没挽发,没上妆,追到城外来送夫君,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可不是要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但是,谈资又怎样?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我依然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我的妻子倾心爱慕着我,一如我对她。如此,便足够了。

其他的人,知道这种情形下应该回避,就不约而同的走得远了一些。但有护卫之责在身的人,人虽然离得远了一点,但可都支着耳朵听着呢。不是想听人家夫妻间的私房话,只是职责在身,不敢懈怠了!

叶丙是这般想的,龙义也是这般想的。然后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轻视,就又都把脸颊转向另一头,做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这边,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也顾不得别人看不看,还是听不听了。他们只知道在这不多的时间里,有许多话要说,可真要开口的时候,竟又不知道哪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纳兰锦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你是怎么发现我来了的?”

纪泓烨唇角一弯便笑了,他缓缓道:“龙义说路上有马车印子,同你的车驾一模一样。我又想着这么早应该没有来送行的。我们这一行人虽然不少,但是敢来相送的,大约也只有我的夫人了。”

“什么意思嘛?”纳兰锦绣用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十二分的不乐意。

纪泓烨笑得更厉害了。

说真的,他虽然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但他真的不爱笑。即便是往常高兴的时候,大多也只是唇角弯两下,笑的一点都不明显。

纳兰锦绣不止一次的想过,《礼记》确实害人不浅,她三哥平时就是一板一眼的,所以连笑都难有开怀的时候。此时见到他如晴光映雪一般的笑容,竟是不由的看痴了,然后也跟着傻笑起来。

等到两人笑够了,纪泓烨用手指替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余梁具体情况虽然还不清楚,但从折子上来看,应该是极为险峻的。路途本就遥远,处理起来又棘手,可能要迟些日子才能回来,你在府里要听张嬷嬷的话,断断不可胡闹。”

纳兰锦绣点头:“放心吧,我这有孕都已经三个月了,以后身子会越来越重,行动可能都要受限制,又怎么能胡闹呢?”

纪泓烨把手心放在她的小腹上,心里生出更多的不舍。他想到自己在街上曾经遇上怀了身孕的妇人,肚子大到吓人,行动起来很不方便。他不知自己要多久才能回来,到时候不知她的胎几个月了,会不会也是那般寸步难行的模样?

越想越不舍。虽说他们都还年轻,以后总还会再有孩子的,但他一点都不想错过。女子怀孕生产本就艰难,阿锦又是这么小的年纪,他若是不在身边,她遇上困难了要怎么办?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那眼神里承载的满满都是担忧和不舍。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更清楚皇命难违,不管三哥多么不愿意去,这都是他推卸不了的责任。

“我不在府里的日子,你一定要格外小心。虽说现在后院看起来太平,但难免有些爱生事的不守本分,你要记住,你是有身孕的人,凡事不可出头。”纪泓烨对父亲那些莺莺燕燕,从来就没放心过。

“我知道。”

“我已经让龙义把瑾园的侍卫加了一倍。下午府里所有的守卫也都会换成我的人,都听你的调遣。路金城临时负责保护你,你有事情找他便可。还有叶丙和良山,都是信得过的人,你要学会指使他们。”她对下人太过宽容,一直是纪泓烨不放心的。

342:家书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2:家书“嗯。”纳兰锦绣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一味的点头如捣蒜。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不在府里若是有人请你参加宴会,你就以身子不舒服为由都推掉。瑾园的防卫是滴水不漏的,只要你不出去,便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纳兰锦绣还是第一次听他反复说了这么多叮嘱的话,她知道三哥是放不下她,怕她出事。其实,她才是该担忧的那个。余梁这次一定不仅仅是洪涝那么简单,不然也不用圣上亲自去,还带了这么多朝廷命官。

大宁朝自开朝以来也发生过不少次自然灾害。当年她读史书的时候就知道,记载在册的就有不下十起,而每次重大的灾害之后,一定都跟随着暴动。

造成暴动的原因也十分简单,一个就是受灾了百姓吃不饱,自然要动荡。二是有官员在救灾中终饱私囊,最终引起民愤。

古人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但凡是有了难民暴动就一定不好处理,如果是武力镇压,那也就是杀的人越多,民怨就积得越深,反抗的势力也就越大。但若是一味的退让,被有心人利用,就会在国内引起不小的战乱。

史书上记载的,就有不少曾因为外邦介入,而差点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让宁朝一分为二,为了警醒后人,这一段经过被清楚的记载在史书之上。

纳兰锦绣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余梁既然受了灾,一定是动荡不安的。你不要把平时用惯了的侍卫都留在金陵,除了龙义和纪小白外,不如把路金诚和叶丙都带上吧!”

“不可,我若是把他们都带走了,你身边主事的人就剩下一个良山。他心思虽然缜密,但毕竟年纪小,又没有功夫在身,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可是……”

“有什么好质疑的,你只要听我的话尽量待在府里少出门,照顾好自己,我也就安心了。”

“我会听你的话乖乖呆在府里,瑾园守卫森严,不可能有危险的。你还是把他们都带上。”纳兰锦绣的态度也很坚持。

“我是随圣上一起去的,有千机营和锦衣卫,安全上无需担心。”

纪泓烨本来只需要告诉她,听从自己的安排就足够了。但是他又担心自己,若是不向她解释清楚,她会平白的担忧。她身怀有孕,最惧忧思。他不希望在她心里留下一丝一毫不安的因素。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已经决定好了,自己多说无益。她握住他的手,很平静、很认真的同他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和它会一起等着你。”

“我知道。”纪泓烨发现自己也有口拙的时候,万语千言只剩了这三个字。

“此去路途遥远,三哥一定要多保重。”

纪泓烨也是第一次有这么难受的感觉,心口泛着淡淡的疼。他轻轻把她揽进怀里,语气还是同往常一样平静:“我会平安回来,而且一定会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哑意:“怀孕是要受苦的,生产更是万分凶险,你精于医道,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对么?”

纳兰锦绣在他怀里仰头,冲他微笑:“当然了,我可是神医呢,我救过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纪泓烨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见她虽然笑着,眼眶却红了。这种离别的场面,他曾经历过,能让他难受至此的,只有两次。一次是母亲去世,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终究是阴阳永隔了。另一次就是现在。

时间到了,龙义虽然不想催促,但又不得不那么做。毕竟圣上让队伍在别离亭休整,他们不好出来太久不回去。他走得近了一些,对纪泓烨打了一个手势。

纪泓烨放开怀抱里的人,心里纵有千般不舍,也要离开的。纳兰锦绣见他肩头上的衣衫褶皱了,就抬手轻轻替他展平。

素手如玉,落在青衫之上,是两种极为素冷的映衬,却又是无与伦比的和谐。纪泓烨想,这个场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

短暂的分离,一定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临别的话刚刚真是已经说了许多,他转身离开,背影清雅如山黛,步子也是一如往常的沉稳。纳兰锦绣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她觉得先转身离开的人,总是痴情又绝情。

纪泓烨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似乎下一秒就会转身回来。却听到身后的人哑声道:“三哥,别回头。”

纪泓烨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他看着离他不远处的车驾,果然没有回头。只对身后的人说:“阿锦,别哭,好好等我回来。”

“好,你也要平安回来。”纳兰锦绣用手指拭去脸上的泪水,声音依然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定。”纪泓烨留下这两个字,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回头,他上了马车,渐渐驶离纳兰锦绣的视线。

世间之念,唯情难忘;世间之事,唯离断肠。

她讨厌分别,不想同他分开,但又不得不接受。男儿心中有情,更有天下。三哥不是普通人,注定不能像平凡夫妻那样同她相守到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的。

良山看着纳兰锦绣,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在他心里,郡主虽是弱质纤纤的女子,却有一种十分坚韧的品质,这是在福和村的时候他就知道的。

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她。现下见她如此伤心,心中这种想法也就更强烈了。他早就没了亲人,世人待他多凉薄,他想保护的人只有阿祥和郡主。

纳兰锦绣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连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她才对良山道:“咱们回去吧!”

她暗暗告诉自己,等到三哥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去别离亭接他。到时候她可不管旁人会不会笑话。

纪泓烨走后,纳兰锦绣接连几日都有些恍惚。她时常会下意识的叫三哥,然后发现那人不在自己身边。她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所以感觉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都说相思苦,只有等到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苦。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特别懂事,原来三哥在的时候,它总是要折腾她。不是让她食欲不好,就是整个人没有力气,贪睡到不行。而如今三哥不在身边,它反倒乖巧了。

时间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纳兰锦绣除了小腹微微隆起以外,其他的都和没怀孕的时候一样。她食欲好,睡眠也好,整个人看起来红润有光泽。纪芸曦每次见她都说,有了身子的人,竟是一日比一日漂亮了。

她除了固定时间会在园子里散散步,大多时候都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描三哥留给她的字帖。一想到三哥给她写这些字帖的时候,心里多半都是在想她的,她的心就渐渐安定下来。

“夫人,夫人,是三爷的家书。”如意拿着一个红木质的小卷筒,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我看看。”纳兰锦绣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两封信,一封写着祖母亲启,另一封没有署名。

“可是给我的吗?”纳兰锦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开。

“是给您的,叶丙大哥说是三爷给您的家书。”

纳兰锦绣把没有署名的那封信打开,果然是写给她的。字数不多,问的都是她的情况,只在结尾处说:归期未定,一切安好,吾妻勿念。

纳兰锦绣眼眶一阵酸涩,她不得不承认,她想他了,很想很想。明明只写了一页纸,她却反反复复的看了不下十几遍。手指反复摩挲过那些字迹,想这样来感受三哥写下这信时的场景。

就在如意以为她可能真的要看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她忽然像自言自语一般说:“三哥写的这么简短,应该是没有时间吧,余梁正在闹灾荒,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您回信问一问吧。”

纳兰锦绣点头:“对,我可以给他回信。”

她让如意把给祖母的那封信带走,自己亲手准备好笔墨纸砚,要落笔的时候发现,有万语千言在心头萦绕,却不知该从哪里写起。她写了自己这半个月以来的情况,着重说自己胃口很好,都长胖了。

最后忍不住在结尾处询问了归期。盯着看了许久又觉得不妥,余梁那边的事若是解决了,三哥肯定会回来的。他既然说归期未定,她若是再问,恐会让他为难。

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写好的信收了起来,提笔又重新写了一封。这一次她没提及归期,只说孙大夫隔几日就过来诊脉,说她的胎很稳,又说了一些府里的近况。

信被送走,她靠在榻上什么都不想做,整个人都懒惰的。她想着三哥收到她的信,一定会尽快回信的,却不知这封回信纪泓烨并没收到,因为他那边遇到棘手的事了……

343:内宅风波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3:内宅风波夜半,瑾园。

“咚!”的一声,让纳兰锦绣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她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个人。她还没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反应比平时要慢一些,但她能确定是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是三哥。

这种念头一出现,就把她吓得睡意全无。她见这人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而且还是松松垮垮的,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先下床去,却见那人把着床边,她要想下去就得跳下去,她如今的身子是万万不能的。就动手推了一下他,那人动了动,她看清了他的脸,不是良山又是哪个?

纳兰锦绣大抵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吃过大亏,所以这一世就分外敏感。良山衣衫不整又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床上,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她动手推了推他,发现他睡得特别沉,竟是怎么都叫不醒。

“你这孩子,要害死我了。”纳兰锦绣暂时也顾不上替他检查,先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然后把衣衫穿好,准备去叫如意。谁知一推门就看见罗姨娘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外,那模样明显是在听屋里的动静。

“你们在这做什么?”纳兰锦绣冷声道。

“当然是来捉奸的。”罗姨娘神气的很。

纳兰锦绣确定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不过她不慌,这里是瑾园,里里外外都是三哥的人,在这里谁也不能动她。

她看向呆站在一旁的路金城,语气平静:“路统领,半夜三更的,你为何把这些人放进来?你知不知道吵到我休息了!”

路金城拱手行礼,态度十分恭敬:“夫人息怒,她带了很多人在门口吵成一片。属下听到有损夫人声誉,就把她和几个领头的带进来了,其他人现在都被拦在门外。”

纳兰锦绣冷笑一声:“罗姨娘,你当我瑾园是菜市口,由得你们在此胡闹?”

“你说我胡闹?我告诉你啊,我的贴身侍女,早就发现你和你从北疆带来的那个良山有奸情。”

纳兰锦绣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把罗姨娘打的脸都偏向了一侧。她转过头,挥动着手臂,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想打回来。

谁知她刚动了两下,就被路金城紧紧握住手腕,一动都不能动。他冷声道:“你好好同我们夫人说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罗姨娘气急败坏的说:“你屋子里藏没藏男人,让我们进去看一看便知。你如此挡在门口,岂不是做贼心虚?”

“我打你是因为你出言不逊,良山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同他素来只是主仆关系。至于我这屋子,岂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

纳兰锦绣又把头转向路金城,语气严厉:“把她们都带出去,若是再有人聚集起来在门外闹事,那就都给我绑了,我一个一个来处理。”

罗姨娘没想到这么个刚到及笄之年的黄毛丫头,竟是如此难对付。没想到她拉了这么多人,又把阵仗搞得这么大,却依然没能吓住她。

还好她是有备而来,她昨晚已经在老爷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只要这边的动静足够大,就一定会惊动老爷。

“你不要以为瑾园这些护卫都听你的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这毕竟是纪府,绝对不能由着你败坏门风。”

纳兰锦绣蹙眉,看着路金城的眼神非常冷漠,出口的话更是不由人质疑:“路金城,你要我重复几遍?让她们出去!”

路金城见她动怒了,拱手行礼,准备让人把罗姨娘等人带出去。谁知这帮女人倒有人开始撒了泼,又吵又闹,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因为她们动静太大,叶丙也被吵了起来,他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就傻愣在原地了。他第一次发现女人这么可怕,不过也没愣神多久。

毕竟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他怕这些人不小心伤到了夫人,就对路金城道:“路大哥,快把她们带出去吧!这个时候别让她们吵了夫人休息。”

路金城只能让手下的人硬气点,就在罗姨娘等人要被拉出去的时候,纪尧到了。他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因为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不是太好,典型的没睡好的样子。他蹙眉训斥罗姨娘:“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瑾园来撒什么泼?”

罗姨娘一见到他就像是见了救星,她剧烈挣扎着,奈何无果。最后还是纳兰锦绣示意侍卫们放开她,既然纪尧来了,那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离开。嘴长在罗姨娘的脸上,随便是抓着她的人,也阻挡不了她胡说。

她踉踉跄跄的跑到纪尧身边,哭着道:“我的侍女福菊真的不止一次看到,她和那个叫良山的侍卫纠缠不清。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亲密,压根儿就没把咱们纪府的脸面放在心上。妾身向您保证,那个良山此时一定就在她的屋子里,他们早就像夫妻一样过上了。”

她的话太过粗鄙,这是纳兰锦绣两世为人却从未遇到过的。她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不能动气,但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感觉胸口很闷,好像气已经不够用了。只能轻轻扶住门框,把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上面,道:“罗姨娘,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任。”

“我当然能负责任,但你拦着门口不让我们进去,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你趁着烨哥儿不在府里,同你的侍卫勾搭上。也没准儿是烨哥儿在的时候就这样了,不然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

罗姨娘越说越气愤,又凑到纪尧耳边说:“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野种呢?”

纪尧把眼神转向纳兰锦绣,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这是无可厚非的。但纪家有纪家的门风,他虽是商贾出身,也绝不会留罗姨娘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为妾者,要求不高。往常他看中的只不过是她会伺候人,把他的生活照顾妥帖,这就足够了。她虽平时聒噪了些,但没有什么大毛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她的这番话,让他非常不舒服。他冷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罗姨娘以为纪尧听到他这套说辞,一定会怒不可遏,然后就会让纳兰锦绣让开。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屋里的那个男人拉出来,这位高高在上的三夫人,就再也没洗脱的可能了。

谁知,老爷是生气了,但却是对着她。她好不容易靠倒了苏姨娘和秦姨娘,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若是在这个时候失去老爷的喜爱,那她不是就得不偿失了吗?

“老爷,妾身没有胡说,真的是福菊亲眼看到的。她都吓坏了,跑回去问我怎么办。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就让她盯紧了,想在他们下一次幽会的时候抓住。今日……”

“够了!”纪尧向身后招手,让自己的随从把罗姨娘带走。

罗姨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又说了不少话,反正意思就是纳兰锦绣不肯让人进她的屋子,里面就一定有猫腻儿。

她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纳兰锦绣若是再不让人进去瞅一眼,就真的要被人怀疑是心虚了。可她知道良山此时就在她的床上,这若是被人看见,那才是说不清楚了。

宁国对于犯了七出之条的女子,惩罚一向很严重。若是被人坐实了这项罪名,只怕用不了三哥回来,她就可能被拉出去浸猪笼。

现在她终于明白,三哥走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护卫都换成自己的人。这样算是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她的安全了。

见她不说话,纪尧的神情渐渐变得深不可测。他倒是没提要进她房间里检查,而是让人去找良山。把良山找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路金城也没征求纳兰锦绣同意,直接让人去找了。

纳兰锦绣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她在想怎样才能让自己脱离困境。若是现在同纪尧说,她今日被父亲怀疑与旁人有染,以后难免有人会在她身后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以纪尧行商多年一针见血的性子来说,指定希望她马上把良山找出来,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纳兰锦绣忍不住无助的哀叹:良山啊良山,不知你是怎么着了别人的道,我这次可是要被你害死了。

如她所料,去找良山的人扑了空。罗姨娘神气到不行,纪尧的眼眸也越发幽深起来,听不出情绪地说:“良山既然是你的护卫,那你应该知道他的去向。”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委婉,实则是一针见血。他在逼迫纳兰锦绣,必须要把良山找出来。

纳兰锦绣在想,他们发现良山该怎么办,她能不能把真相说出来?主要是,即便她说了,大概也没人会相信。

她又想三哥了,她想若是他在府里,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逼迫她的。他临行前,最担忧的就是她被人欺负了。看样子还是三哥了解纪家后院的形势,她到现在都想不通罗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344:子嗣重要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4:子嗣重要“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虽是哥哥给我的护卫,但也没必要事事都要向我交代。”纳兰锦绣想,她今天就不示弱,也不准他们进她的房间,事情只要不坐实,就永远都是猜测。

纪尧本不想直接对她说过分的话,免得让他们的关系更差。可见她明显是在打太极,目的就是不让他们进屋检查。

他没什么耐心了,就道:“罗姨娘今日所说的话,十分过分,动静又折腾的这么大,只怕明日府里就会出来嫌话。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也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而且,只要确定是她故意在诋毁你,就让她拿了身契另寻人家吧!”

罗姨娘一听纪尧这话,顿时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她知道良山一定就在屋里,但这个事情做的干不干净,会不会被人查出什么?万一漏了馅儿,她这次可就完了。

这时候她才开始后悔,听了纪灵曦的撺掇,说什么她现在正是得宠之时,只要把瑾园那位踢出去,这纪府的整个后院都是她说了算。她这么多年受人欺负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她就是想当回主子。

“福菊都看见了,良山一入了夜就进了这屋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好事?”

纳兰锦绣身子有一点不舒服,她正想开口的时候,就听到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如意说:“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夫人有孕在身,怎么可能行那种事?”

罗姨娘用手帕掩了唇角,笑着说:“你是个未出阁的,不懂这些也正常。妇人有孕初期是要忌房事的,但她这胎已经过了三个月,只要不是太过粗鲁,都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她本身就是大夫,想为自己安胎一定不难。”

“你胡说!”如意气的声音都有些颤了,她喊道:“我家夫人出身名门,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品性高洁,怎会是你这种下作的人能理解的?”

罗姨娘本来就是个嘴利的,同纳兰锦绣说话的时候还顾及着她的身份,同如意自然就百无禁忌了。她声音越发轻佻,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就是因为出身高贵,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不能理解的。你说那些公主啊,郡主啊,养面首的还少吗?而且还不是养一个。”

“你……”如意还欲再说,被纳兰锦绣拉住。她静静看着罗姨娘不语,眼神颇具压迫,让罗姨娘不由得心生怯意。

“你刚刚那些话敢到公堂上去说么?”纳兰锦绣冷笑着:“我倒是想要看看金陵城的府尹,敢不敢说你没罪!”

罗姨娘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至于公主郡主有没有养面首,她也没亲眼见过,大都是听坊间一些人的闲话传的。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诋毁皇亲国戚,但被纳兰锦绣一说又怕了。

纳兰锦绣一看罗姨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害怕了。她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苏姨娘和秦姨娘在的时候,这个罗姨娘就不生事。其实很简单,不是她不想生事,而是没那个胆子。

这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不可能主动来算计她,她后面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会是谁?这后院儿的姨娘们虽多,但能尝试的却没几个。苏姨娘在祠堂里待着翻不出花来,秦姨娘早就被赶出了金陵,至于张姨娘也不是会算计人的……

到底是谁?她这边还没理出头绪,罗姨娘那边便撑不住了。她对纳兰锦绣说:“我去你房间看一看,也不打紧吧!”

“我若说不呢?你还能强闯不成?”

纪尧本也觉得进房内看一看,没什么就算了。但纳兰锦绣如此执着不让人进去,反而让他也生了怀疑。但他毕竟是男子,又是长辈,着手查这种事肯定不方便,索性便差身边的人去请纪老太太过来。

纪老太太来的很快,她自上次宛清两姐妹的事后,她就不插手瑾园的事了。纳兰锦绣照常去给她请安,但是两人的关系,总归还是疏远了。如今这个场景相持下去也不是好事,纪老太太就做主亲自进了屋。

父亲也赞同祖母的做法,他们两人执意如此,纳兰锦绣就是想再横加阻拦,也没有了理由。她认命的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在外面争吵了这么久,若真是她藏了人,良山不会开溜吗?

纪老太太进了屋又很快出来,出来后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对着罗姨娘训斥:“你小产之后也没安生几日,如今又出来惹事,烨儿的夫人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我看你不挨打是不长记性。”

纳兰锦绣听了老太太的话,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胸腔里,看样子祖母进去什么都没找到。她想应该是在外面周旋这么久,良山一定是清醒了,所以抽空逃了出去。

这下子罗姨娘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去叫两个管事婆子来,给她掌嘴!”纪老太太还让人找来把椅子坐下,明显是不打算放过罗姨娘了。

这一次罗姨娘本来是志在必得,谁知竟然扑了空。她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如今一听说要掌嘴,更是吓得抖如筛糠。她一把拉住纪尧的手,哀求着说:“老爷,您救救我。”

纪尧本就是个事物缠身的大忙人,如今被耽搁这么久,还是一场闹剧,焉能不气?他一把甩开罗姨娘,淡声道:“既是老太太要罚你,你尽管受着就是了。”

其实,在苏姨娘和秦姨娘的事上,罗姨娘已经看清楚了纪尧的冷漠,这个时候,他不会替她求情的。她注定要在众人面前被掌嘴,注定要受这奇耻大辱。也怪她耳根子软,平白给自己招来了祸事。

纪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都是五大三粗的,掌嘴的力道一点都不比男人差。而且她们还很有经验,知道怎么打最疼,又不会破了皮相。

虽说这罗姨娘被当着众人的面罚掌嘴,以后在纪府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了。但她毕竟年轻貌美,天知道她哪天会不会靠着自己的手段,重新获得老爷宠爱?所以这两个婆子,可不敢把她的脸打废了。

要说掌嘴这种惩罚,在大户人家是最寻常不过的。纳兰锦绣两世为人,这场景早不知道见过了多少遍。她心里觉得罗姨娘这是罪有应得,但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自从怀孕之后,她心肠就变得特别软,也总是想着多做些善事,为孩子来谋福。她对纪老太太说:“打了这么多下,姨娘也该长了记性,这件事情暂时就算了吧!”

这也不是她有多宽厚大度,而是她心里明白,经过这件事之后,罗姨娘再想在后院吃得开,几乎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这个院子里的那些管事,平时看着兢兢业业的,但手底下做的那些事,她也是知道的。罗姨娘失势以后,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就当是对她的惩罚吧。

“既然你决定既往不咎,那就算了,你们停手吧!”

纪老太太话音一落,那两个婆子就真的住手了。罗姨娘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她如今这般可怜,纪尧多少能看上她一眼。谁知他全程都是冷漠脸,还吩咐身边的人:“天一亮就去请能安胎的大夫来。”

他现在担忧的是经过刚刚的事情,会让纳兰锦绣没法养胎。烨儿如今孤身在外,他的妻子断断不能有了意外。

罗姨娘终于知道,在纪尧的心里果然只有他们纪家的子嗣。她这么个身份低贱的妾室,今日就是被人打死,他也只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男子,果然是这世间最薄情寡义的东西。

“即便良山不在三夫人房间里,也不能确定他们之间就没奸情。三夫人刚刚一直不让人进门,也许趁着那个空当,良山已经跑了也说不定。你们如今把所有罪责都推在我身上,我不服。”

罗姨娘也知道自己完了,她如今就是破罐子破摔,说出的话反倒是底气十足了。她就是抱着一丝侥幸,万一他们查出蛛丝马迹,说不定她还能重获老爷的宠爱。

“我管家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哪个人不服我的处置。你且说说,怎样才能让你心服口服。”纪老太太的神色晦暗难明。

“淫,乃是七出之条,谁人都知道这是大错,肯定是抵死都不承认的。我建议用刑,挨不住自然就招了。”

“呵……”纳兰锦绣冷笑一声,道:“就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要对我用刑?你真拿自己当回事儿啊!”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刚刚就不该给她求情,这可真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了。

“三夫人身子娇贵,如今又有孕在身,自然是打不得的。那个丫头是三夫人的天生侍女,她刚刚气急败坏,想来是知道内情的,不如就从她身上着手。”

罗姨娘说的丫头就是如意。她知道如意同纳兰锦绣素来亲近,就想着纳兰锦绣一着急,说不定就着了。即便是她不肯承认,良山刚刚就在她的床上,那把她的侍女打上一顿,让她疼一疼也是好的!

345:薄情不寡义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5:薄情不寡义整个瑾园的人都知道,如意虽然性子有些愚钝,很多时候都是直率的不会拐弯。但是对夫人十分忠心,是夫人的心尖子,如今罗姨娘让打她,无非就是在打夫人的脸。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纳兰锦绣。以为她肯定会训斥罗姨娘,肯定会保护如意,但她什么都没说。她的沉默似乎是一种默许,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同意了的时候,她开口了,做了非常打击人的一句话,她说:“罗姨娘,你是三岁半么?”

罗姨娘被她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还不知该怎么接。就又听她说:“你说对如意用刑,用此来判定我和良山是否有染。是也不是?”

罗姨娘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对,就回:“是。”试问这和她是不是三岁半有关系吗?

“如意说是挨不住刑罚招了,就能说明我和良山有奸情?相同的,如意若是挨住刑罚没招,就能说明我和良山没有奸情?”纳兰锦绣说完这两句话就笑了,笑声里更多的是轻视。

在场的所有人,刚刚都陷入了罗姨娘的想法中,因为这也是多数人的想法。但是,纳兰锦绣这些话一说完,众人就清醒了,这件事情的根本一直就不在如意身上,所以她的态度并不能代表什么。

三夫人说罗姨娘是三岁半,其实就是在嘲笑她智商低。众人如今是在扮演吃瓜群众的角色,唯一的收获就是,三夫人以前有三爷护着,大家就一致认为,她少不更事。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人家虽然年纪小,可绝对不是好欺负的主。

如意刚还因为自家夫人没护着自己,而倍感心酸,现下却又高兴的不行。两只手握住纳兰锦绣的手臂,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语气更是自豪的不行:“果然还是夫人聪明,想问题都比笨蛋们强了好多。”

罗姨娘的神色变得很难看,因为刚挨了巴掌,脸上又红又肿,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真感到臊得慌了。她一双杏眼狠狠的看着如意,咬牙切齿:“我即便是犯了错,也是主子,由得你在那儿说三道四的!”

“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您能认清楚就最好了。”

罗姨娘冲着纪老太太磕头,道:“老太太曾经说过,主子永远都是主子,做奴婢的要守本分。那个丫头刚才出言讽刺于我,还请老太太惩罚。”

纪老太太活了这么久,又一直管着内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所以罗姨娘一进府的时候,老太太就看出她是爱生事的性子,但好在脑袋不够聪明。她没有秦姨娘能沉得住气,更没有苏姨娘的八面玲珑,唯一的优点就是模样生的好。这样的人,即便留下来也无碍,因为她生不出什么大事儿来。

“你说那个丫头冒犯了你,是不懂尊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妾室的身份,对烨儿明媒正娶的妻子语出冒犯,是不是以下犯上了?”纪老太太正襟危坐,是一种让人不敢冒犯的高贵。

“我……”罗姨娘一时语塞,她也终于意识过来一件事,那就是这时候断断不能再开口了,不然受苦的一定还是她自己。

纪老太太看着跟罗姨娘一起来的其他女人,有一个是纪尧前几年那的妾室,其他的那些充其量也就是个通房丫头。老太太知道一个家族要想繁盛,一定要做到子孙繁荣,只有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了,这个家族才能后继有人、长盛不衰。

但她并不赞成后院有太多的女人,所谓物极必反。而如今纪尧的女人就太多了,光是她知道的就不下三十几个,还有许多她他不知道的。纪尧本人又是天南海北的跑,养在外面的外室也不在少数,是时候该调理调理她们了。

老太太站起身,看着眼前的女人们,厉声道:“罗姨娘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了,不知以后有没有人想要效仿?”

“你怎么敢呢?不会的。”

“是啊,老太太,我们绝对是不敢的。”

众人七嘴八舌,已经没有人想起刚才和罗姨娘来之前,还和她许诺,到了瑾园也不会害怕,一定要把三夫人做的丑事公诸于众。

“你们若真是不敢,又何必同罗姨娘一道来?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就没有能安分守己的。”纪老太太显然是越说越生气,她指着众人对身旁的郭嬷嬷说:“让人把她们都记录在册,凡是妾室的就贬为通房丫头,凡是通房丫头就都赶到院儿外去做粗使活计。”

众人一听就都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说自己都是被罗姨娘蛊惑了,说今日冒险前来也是为了纪府的清静。反正说来说去,所有的错都是罗姨娘犯的,她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罗姨娘煽动你们来闹事的时候,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没有!没有!”这两个没有,众人说的是异口同声。

“要是现在谁能跟我说实话,我今日就不处罚她了,只要一个人。”纪老太太又坐回了椅子上,依然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跪着的众人又争相恐后的说出了真相。谁人都想得到这一个名额,谁人都不想受这么严厉的惩罚。所以罗姨娘说的那些话,就被大家倒了个干干净净。

“你听见了吧!她们说,你承诺只要把三夫人做的丑事儿闹到我这来,这管家之权就会落到你的手上。你每个月要给她们加一百两月钱,还要从她们当初挑人来做各处的管事,好处是无穷无尽的。这话你可承认?”

罗姨娘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不禁吓,老太太随意几句话,就把她们吓得什么都说出来了。她再是傻,也知道现在不能承认了,不然老太太一定会把她赶出去的。

她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边哭边说:“她们当中有不少人都说亲眼目睹过三夫人偷情,只不过是不敢说出来,所以才找我来做她们的领头。现在怕受惩罚,又把责任全都推在我身上。老太太您要相信我,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觊觎后院的管理之权啊。”

纳兰锦绣在一旁看着她们的丑恶嘴脸,心里无比厌烦。还好这些女人都不是三哥的,不然她肯定会被逼得崩溃。不过她转念一想又笑了,三哥才不会这么滥情。

滥情!截止到目前,她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么多女人,她这个公爹果然不是凡人。不知他现在看见这幅场景,心里有没有后悔?

她这般想着便把目光转向了纪尧,后者的神情很平静,眼神很讥讽,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似乎并不觉得眼前这些女人正在拉低他的格调,正在给他丢人,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在看别人的笑话。

纳兰锦绣似乎渐渐明白了待人温和有礼的三哥,为何从不肯同自己的父亲亲近?因为他们父子两个,完全就是不同的两种人。三哥不会处处留情,也不会在自己女人出事的时候,反而有兴趣看笑话。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纪尧抬头看她,四目相对,他眼中的讥讽收敛了一些。他这个人虽然薄情,但绝对不寡义。今日犯事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用真心待过他的,她们看中的只是他的钱,只是纪府如今的地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为她们做的糊涂事善后!

至于他这个儿媳,他不喜欢是不喜欢的事儿,但她毕竟是他嫡长子的夫人,她肚子里怀的,才是他们纪家最正统的骨血。单单从这一方面,他就是要尽力护着她的。

这边纪老太太也看了纪尧一眼,见他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心中就有数了。她正了正神色,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今日既然犯了错,就一定要受相应的惩罚。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所有人都降一级,但凡是被派到外面做粗使活计的,以后都不准到内院来。”

不到内院,怎么接近老爷?不接近老爷,又怎么能享荣华富贵?这样不仅是没了荣华富贵,就是生活也会变得艰苦了许多。活干的多,月钱给的少,这让她们怎么办啊?

于是,现场就一片哀鸿遍野。

纪尧听的腻烦了,他起身离开。说句最白了的话,这些个人的去处同他有什么关系?按理说他对罗姨娘是要手下留情的,毕竟是他真正宠过的人,只是,烂泥扶不上墙!

“锦儿,你对我这么处理她们,可觉得有什么不妥?”纪老太太看着纳兰锦绣,眼神平静中透着冷漠。

纳兰锦绣觉得祖母的眼神很不对,但她也没深想,只低头应:“没有。”

纪老太太点头,对郭嬷嬷使了个眼色。郭嬷嬷会意,让人把和罗姨娘来的那些人都登记好,准备按照老太太刚才说的处置。

纳兰锦绣见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去休息。她不知道的是,事情并没有结束,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346:谁下的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6:谁下的药纳兰锦绣进屋后,特别仔细找了一遍,良山确实不在了。她想他估计是自己离开了,具体良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等天亮再说吧!她如今的身子是越来越容易疲倦,这会儿感觉困得不行,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喊人进来侍候,谁知来的却是往常跟在如意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夫人终于睡醒了,奴婢来伺候您洗脸。”小丫头跟着如意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怎么伺候她。

纳兰锦绣由着她们给自己换衣洗漱,随口问了一句:“如意还没睡醒吗?”她以为这丫头贪吃贪睡,想必是昨晚闹的一出,累着她了,这时候也许还猫在哪里睡觉。

小丫头们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纳兰锦绣心中顿时生了疑虑,她自己动手把簪子插好,又道:“回话。”

两个小丫头只好说出了实情:昨晚事情结束之后,老太太就让郭嬷嬷把如意带走了。当时说的是,让她一起盯着罗姨娘那些人,顺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所有人都没怀疑,如意自己也是,直接就跟着郭嬷嬷走了。

本来就是去协同指证罗姨娘一行人的,谁知竟是去了就没再回来。两个小丫头为人都挺机灵的,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罗姨娘那帮人早就处理好了。而且如意也没在一旁指证,她进了纪老太太的院子就没出来过。

如意是个直爽性子,待人好,这两个小丫头平时没少受她的恩惠,现在就担心她是出事了。她们人微言轻,本来也是不敢在主子面前说这个的,但纳兰锦绣问起,她们就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了。

纳兰锦绣敏锐的察觉这里面不寻常,但她又想不通,祖母带走主意是为了什么?她努力想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只记起了祖母看她的眼神,冷漠平静的不正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起身,决定亲自去祖母那里问清楚。刚站起身子就发现自己衣袖上有块褶皱,她动手理平,猛然想起一件事,昨日床榻上有两个人躺过的痕迹。

完了!良山当时醒来一定也是觉得不寻常,所以就溜了。但他离开的时候没整理床榻,所以只要看痕迹,就一定知道屋子里有过旁人。

这样祖母带走如意就能解释的通了,她知道如意是她的贴身婢女,所以一定是想从如意口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意是个一根筋,一定不会说有损她闺誉的话,祖母肯定会以为她是故意包庇,一定会生气的。

她越想越觉得如意有危险,就焦急地对身旁的小丫头说:“你们现在就去找良山,让他来见我。”说完以后她又觉得不妥当,就又道:“把叶丙也叫来,让他们两个一同随我去祖母那。”

两个小丫头一见她的神情,就更印证了心中的想法,如意一定是有危险了。她们片刻都不敢耽搁,利落的出门找人。

纳兰锦绣知道经过昨日的事,祖母和父亲对她的信任度都已经降低了。尤其是祖母看到床榻之后,心中一定会更加怀疑。而她现在唯一能验证的方法,就是让如意或良山开口。

良山经过昨日罗姨娘那么一闹,一定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祖母若是把他带走,动静一定不小,难免要被有心人猜测,对纪家声名有损。再者说了,良山是从镇北王府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好拿捏的。而如意就不同了,她本就是纪家养的侍女,生死去留都是由主人决定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面上看起来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如意,才会被牵连其中。祖母认为如意是她的贴身侍女,一定会对她的事一清二楚。

“夫人,叶丙和良山都在院子里了。”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回来禀报。

纳兰锦绣推门出去,看见良山呆站在院子里,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又憔悴又木讷。她暗叹一声,这孩子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人家的道。

“良山,你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良山红着眼睛看她,然后忽然跪在了地上。他本就年纪小,人又生得瘦弱,往常因为性子沉稳,所以看起来还是很靠得住的。可此时,怎么看都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半大孩子。

纳兰锦绣不由得又想到了他的遭遇,这是个命苦的孩子,在福和村的时候又遭遇过那样的事。她心里一直是怜惜他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没把他当成是护卫,而是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她摇了摇头,淡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没有怪你。先起来吧!”

其实,从昨夜他醒来,又听说了罗姨娘带人来闹事,他就从没担心过郡主会怪他。从当初她救自己的时候,良山就知道,郡主是个善良的人,她总是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身边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郡主蒙羞。他笔直的跪在地上,因为一夜没睡,眼睛有些火辣辣的疼。他强忍住泪意,道:“良山大意了,被人下了蒙汗药,又不知怎的是在郡主房间醒来。属下知道郡主因此为难了,不如您就把我交给老太太,随她处置好了。”

“你先起来。”

“郡主若是不答应,良山就不起来。”良山低下了头,他不希望让郡主看见他哭。他本也是不想哭的,但是却忍不住。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每次都要连累自己想保护的人。

纳兰锦绣走到他跟前,没有伸手扶他,只低头看着他说:“良山,你要记得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不是不可以跪,但一定要跪的值得。男人行于天地之间,就要顶天立地,绝对不能在被冤枉的时候选择屈服。我们是主仆,没有他们所说的那种关系,为什么要被迫承认?”

良山渐渐抬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明明很单薄瘦弱,明明有孕在身,这让人莫名觉得可以依靠。他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她当做了亲人。他不能让她受人冤枉,也不能让她受伤害。

所以,他不能屈服。他已经不是当初福和村里那个任人拿捏的良山了,他要变得更强大,他要保护自己、保护她。他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道:“那郡主现在有什么打算?”

“昨晚发生的事,你还能记清楚多少,都说出来。”纳兰锦绣必须马上搞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良山又是被什么人下的药。

良山侧头,想了一下说:“昨晚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吃了饭,就想和路统领去练剑。然后碰上了吉祥如意,她们两个在厨房做了点心,说是您喜欢吃的玫瑰酥。因为厨娘做的多,剩下了不少,他们就分给大家伙吃了。”

“所以你是吃了玫瑰酥以后才不省人事的么?”

“应该是差不多。”良山这么说,又蹙了好看的眉毛,道:“可是吃玫瑰酥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没事,只有我被人下了蒙汗药。”

“那你再好好想一想,你还有没有吃过什么?”纳兰锦绣觉得问题肯定不在玫瑰酥上。

良山又想了一会儿,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他说:“我吃了玫瑰酥以后,就觉得特别口渴,向吉祥讨了一杯茶喝。”

“你再好好想,这之后你还吃过什么吗?”

“没有。”良山的语气很肯定:“没多久我就觉得有些困顿,当时并没有多想,就想着今日早些休息,不练剑了。然后我就回去,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后来我听到有许多女人说话,当时我脑子还算清楚,但是手脚都不灵活。看自己是在郡主的房间里,就知道不能多做停留,所以翻窗走的。”

“你翻窗出去的时候,可曾遇上了什么人?”

“我正好见到了吉祥,就让她帮忙。我当时手脚发麻,走路都困难,是她把我扶回去的。”

吉祥?纳兰锦绣不想把这件事和吉祥联想到一起。她觉得头有点疼,就打算暂时先不思考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如意带回来。她对良山道:“祖母已经知道昨晚你出现在我房间里的事,你跟着我,必要的时候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良山点头应:“是。”

“叶丙,你让路同领给你选几个性子稳重,身手好的人带上,随我一同去祖母那把如意接回来。”

叶丙特别想问是接回来还是抢回来?不过他知道问了也是多余,看夫人这阵仗,多半是老太太不给就要动**的。他是三爷的护卫,三爷一早把他分给了夫人,让他一定要保护好她。既然是夫人要抢人,那他自然义不容辞。

“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功夫在身,我一人足矣。”

纳兰锦绣摇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怕这事不好出头,到时候人多好办事,你且带着就是了。”

347:受刑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7:受刑纳兰锦绣去了纪老太太那里,被郭嬷嬷告知,说老太太昨晚没睡好,今日头疼的不行,这时候还在休息。她不知道祖母头疼是不是真的,但她确定一定是不想见她。

“祖母既然在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劳烦郭嬷嬷把如意给我叫出来,素来是她伺候我,没了她我不习惯。”

郭嬷嬷毕恭毕敬地道:“老太太留如意姑娘问话,问完了自然会让她回去,还请三夫人再忍忍。”

“如意是我的贴身丫头,不知足祖母留她想问什么。若是和我有关的,我人就在这,何不当面问我?”纳兰锦绣摆明了要带走如意。

郭嬷嬷只好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老奴也是奉命办事,还望三夫人不要为难我这个做下人的。”

“嬷嬷应该也看到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您若是再不把如意交给我,我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找了。”

郭嬷嬷看着门外有六七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看模样就是他们院子里的这些人抵挡不住的。三夫人身后还带着两叶丙和良山,这两个人平时就跟着她,郭嬷嬷看着也不眼生。

“郭嬷嬷,我没有时间一直跟你在这耗,你说再不告诉我,我就真的让人动手了。”

郭嬷嬷正在为难之际,就听见身后有人说:“她既然想看,那就让她看,但是在我院子里的人,岂是谁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纳兰锦绣抬头,和纪老太太四目相对。她走过去行了福礼,淡声道:“如意一直在身边伺候我,没有她我真的不行。”

纪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很冷漠,纳兰锦绣甚至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真是她借尸还魂后,对她关怀备至的外祖母吗?为什么现在的态度会这么差?

“你跟我来吧!”纪老太太走在前面虽然步子平稳,但依然掩饰不住蹒跚老态。

纳兰锦绣跟着她进了一间黑屋子,之所以称之为黑屋子,是因为背着光,窗子又都封着。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压抑,而屋里发生的一切就更是血腥。

如意正被人绑在一条长凳上,有两个身材肥硕的婆子,正在用手臂粗的木棍打她的腿。那声音就像是民妇们洗衣服,用棒槌敲打在衣服上。而如意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像个破布娃娃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纳兰锦绣看见她雪白的裤腿上全是鲜血,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这腿怕是完了。她先是被眼前的场景惊诧住,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喊:“住手!”

那两个婆子根本就不听她的话,拍打的依然起劲儿。纳兰锦绣上前,拉住其中一个婆子,大声道:“我让你住手,你是聋了吗!”

那个婆子知道她是三夫人,也知道她身怀有孕,不敢同她纠缠。另外一个,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停下了手。

“我让你们停手了吗?继续打。”纪老太太管理内宅多年,比这更血腥的手段都用过,这个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值得惊奇。

“叶丙!”纳兰锦绣喊了一声。

本来守在门外的良山和叶丙,立刻推门进来了。眼前的场景显然把他们惊住了,也许他们从没想过看起来花团锦绣的内宅,竟会如此血腥肮脏。两人没等纳兰锦绣吩咐,大步过去夺了那两个婆子手里的木棍。

“反了你们了!”纪老太太怒声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死呢?纪宅就由得你们做主了?”

纳兰锦绣根本顾不上和她争执,她伸手抬起如意的脸,把她汗湿凌乱的头发别回耳后。看着她白中泛青的脸,纳兰锦绣一阵钻心的疼。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声说:“如意,别怕,以后没人能伤害你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如意疼的已经咬破了嘴唇,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纳兰锦绣,突然哭着说:“夫人,我不怕。”

就是这几个字,让纳兰锦绣的眼泪瞬间落下,她动手去解缠着如意的绳子,哑着嗓子说:“如意,你长大了,也变得勇敢了。我现在就带你回瑾园。”

“你想带他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话要问你,事关我们纪家的脸面,你先让他们出去。”纪老太太居高临下的坐着,冷漠的看着她们。

纳兰锦绣知道,祖母现在认定了她和良山有奸情,只不过她需要证据,一个可以让三哥心服口服的证据。她同如意一样,不害怕,她只是感到寒心,心里那份孺慕之思,终是彻底消亡了。她安抚的拍了拍如意,直起身子,语气平静:“叶丙良山,你们先出去。”

叶丙个良山站在那里犹豫不决,若是以前,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去。但现在,他们害怕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会伤害到纳兰锦绣。那他们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们就守在门口,一有动静就进来。”纳兰锦绣心里有数,祖母在没拿到证据之前,不敢对她怎么样,因为那样她没法同三哥交代。

叶丙艺高人胆大,想着他就守在门口,即便夫人真的有危险,他也能第一时间赶到。这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毕竟没有功夫在身,怎么也快不过他。他冲良山点了点头,良山便跟在他身后出去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起保护纳兰锦绣,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

“他们已经出去了,祖母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罗姨娘说你与人有私,你认还是不认?”

“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认。”纳兰锦绣淡声道。

“莫须有?”

“祖母因为看见床榻上是两个人的痕迹,就断定我与人有私,不是太过武断么?”

纪老太太笑了,她捏着手腕上的佛珠,质问道:“瑾园的守卫是滴水不漏,你那屋子又类似于铜墙铁壁,若不是你放人,还有谁能进得去?”

“瑾园有内鬼。”

“都是烨儿和你自己的人,你们选人的眼光,还需要我质疑吗?”

“打雁人都有被雁儿啄了眼的时候。”

“那你说说,这个内鬼是谁。”

纳兰锦绣想到了吉祥,但她又不确定。毕竟是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又曾经得了她全部的信任,没有证据的时候,她不想草率。她看着纪老太太道:“孙儿暂时还不确定。”

“不确定,还是你找的借口?”

“祖母同我竟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不是我对你不信任,而是对你的身份。我不管你是不是郡主,也不管你父兄是怎样的战功赫赫,只要你入了我纪家的门,就一定要恪守本分。”

“祖母也认为贵族女子会私下里养面首?”

纪老太太不语。

纳兰锦绣已经意识到,自己如果找不到证据,怎么说祖母都不会相信的。她决定带如意回去,她腿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不能耽搁了。

如意本人已经完全动不了,纳兰锦绣把已经陷进皮肉里的绳子解开,染了一手的鲜血。她是大夫,并没觉得害怕,只有浓浓的心头。

良山扶起如意,想要把她放到叶丙的背上。纳兰锦绣发现,如今这样根本就背不了,她对良山道:“你先把她放下来,回去取个担架来,抬回去。”

良山只能又把如意放下,回瑾园去了。

“你要走可以,但必须把如意留下。”纪老太太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败坏门楣,她一定要从如意嘴里挖出东西来。

“不会的,我一定要带她走。”纳兰锦绣现在已经不对纪老太太抱有任何希望,反正三哥走的时候都给她安排妥当了,最多是她不讨人喜欢罢了,任何人都伤不到她的。

几个婆子避开纳兰锦绣,过来拉扯如意,叶丙动手把其中两个推开。毕竟都是中年妇人,又没功夫在身,他也不好太过暴力地解决。

纳兰锦绣有人一碰如意,就怒从心起。她若是连自己想护的人都护不住,那她死而复生有什么用?她一把抽出叶丙悬在腰间的长剑,抵在了还在拉扯如意的婆子脖子上。

那个婆子感觉颈间一阵冰凉,眼眸下垂,只看见明晃晃的一把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顿时一动都不敢动了。她把手从如意身上拿下来,用余光打量着纳兰锦绣。她想不明白,这么养尊处优的一个贵族夫人,怎么还敢动兵器。

“你知道我是谁吧!也知道像你这样身份的人,我想杀便杀了。所以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碰她。”纳兰锦绣跟在徐锦策身边那段时间,让她学会了一点,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考虑用武力。

纪老太太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果然,回北疆呆了没多久就学会这样解决问题了。她的表现实在是太令她失望了,以前她虽然胡闹些,但总是听话的。如今倒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主了,枉她疼了她那么多年。

纳兰锦绣见那几个来势汹汹的婆子都不动了,把剑递还给叶丙,冷声道:“若是有人再敢上来纠缠,你直接出手就行了,不用顾忌谁,更不用手下留情。”

348:出事了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8:出事了纳兰锦绣摆明了要带如意走,甚至不惜要动手。纪老太太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但是,她如今这副样子,哪有自己做错了事的认知?

先不管她是不是与别人有染,就单单是昨晚她房间里有别人,她就应该不能这么理直气壮。她如今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仗着烨儿对他的纵容保护,她已经是跋扈到,连她这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还坐在这里,你就要强行把人带走?”纪老太太一脸的阴云密布。

“如意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管祖母同不同意。”纳兰锦绣看了如意的样子,已经不可能再让步了。

“混账!你从小长在我身边,我对你从来都是宠爱有加,就宠出来这么个东西吗?”

“孙儿不知祖母的意思。”

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不要和我打太极,更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意是我的侍女,祖母如果心里有我,就不会对她用私刑。而且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祖母怎么能让人这么折磨她,她的这一双腿我都没有把握能不能给她保住。”

“不过是个侍女而已。”

“侍女就不是人了吗?她现在虽没了亲人,但她也有父母。若是她的父母看见她被磨成这样,他们的心该会有多痛。您是信佛之人,应该知道众生平等,怎么能这样呢?”

“我信佛不代表我会一味的纵容!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有些人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就要有人来管束。你要明白她今日所受之苦,就是因为你,只要你肯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纳兰锦绣也冷笑一声,反问:“祖母让我认什么?认我和良山有私?没做过的事,我要怎么承认?”

纪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太仁慈了,有些事情该让她该知道。她站起来,缓慢走到纳兰锦绣身边,说道:“纪家人知道你身份尊贵,没人敢得罪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纳兰锦绣想的是罗姨娘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何来没人敢得罪之说?

“不是因为你贵为郡主,也不是因为你有战功赫赫的父亲和兄长撑腰,而是因为你嫁给了纪泓烨。纪家的人尊重你,完全是因为烨儿。我昨晚没有当场揭穿你,而是要把事情拿到私下里来说,既是维护他的声誉,也是对你的爱护。”

“祖母这样说,孙儿承担不起。祖母心心念念的都是纪家,何曾考虑过我们?您对三哥好,不过是因为他是纪家唯一的嫡长孙。您没拆穿我,也是在维护自己家的声誉。如果您真的心疼我,又怎会不听我的解释,就断定了我与人有私?三哥待我情深意重,我怎可有负于他?”

“到底有没有辜负他,你心里最清楚。你一直依靠于他,但是否想过,有一天也许你就靠不着了。”

纳兰锦绣总觉得她说这话没有那么简单,仿佛是在影射着什么,就问道:“祖母这话是何意?”

“他出事了。”

纳兰锦绣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她不确定地问:“什么?谁?”

“余梁受了洪灾,难民无数,时常有暴动。烨儿在给你写完家书以后就失踪了,生死未卜。”

“不可能的。”纳兰锦绣剧烈的摇头,三哥临行前曾跟她保证过,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知道这样对孩子很不好,但她控制不住。她勉强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祖母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信么?”

“当然,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纪老太太闭了双眼,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她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沧桑:“他是纪家的指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如今他生死未卜,我怎能容你做出有辱声誉的荒唐事?”

纳兰锦绣只能看到纪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的,她耳边全是轰鸣声。她现在什么想法都没了,她只想去余梁,她要去找他,要离他更近一些,要和他在一起……

就在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小腹上突然跳了一下,是胎动。她整个人瞬间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心酸。她低下头,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那里属于生命的律动。

她帮不了三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他们的孩子,这样才算不负三哥所托。她的手依然在颤抖,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她缓缓道:“叶丙,良山回来了没有?”

叶丙愣了一下,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良山。良山也是一脸凝重,他刚刚就进来了,郡主竟是没看到吗?他知道刚才老太太的话,已经让郡主方寸大乱。他走到纳兰锦绣跟前,低声道:“郡主我回来了,您要的担架也取来了。”

纳兰锦绣盯着良山看了半天,眼睛似乎才能聚焦,她点了点头:“你们把如意放上去,动作轻一些。”

叶丙和良山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他们动手把如意抱上去,又叮嘱抬担架的人,走的慢一些,动作也一定要轻。

纪老太太是看不得良山的,虽然这孩子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很沉稳,和锦儿也就差个一两岁,不正是合适的吗?她见侍卫们抬着如意走了,只有良山和叶丙依然守在纳兰锦绣身旁。

不由看向她的肚子,她的身孕三个多月了,还没怎么显怀。若是烨儿这次回不来,这孩子就是他们纪家唯一的嫡系血脉了。老太太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不要想太多,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纳兰锦绣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她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了。三哥出事了,她应该听他临行前说的话,好好待在瑾园养胎。纪府这个大院子里生活的人,表面上看都是一家人,但又有谁是真心为她考虑?

祖母心心念念的都是纪家繁荣,和这个比起来,其他所有的事都微不足道。她若是怜惜她身怀有孕,就不应该把三哥出事的消息告诉她。

诛心么?想让她觉得三哥不在,她就该听他们的话,就该任人拿捏。三哥临行前怕迟迟不能回来,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怎么可能受制于人呢?

瑾园内,婆子侍女来来往往,如意的房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是纳兰锦绣正在给如意检查腿。如意的脸已经由白转为了青,她疼的快支撑不住了。

“再忍忍,我先给你清理止血,叶丙已经去请接骨的大夫了。”

“夫人,我的腿是不是完了?”如意当时是抱着被打死的决心,根本就顾及不到腿。如今,她不得不想没了腿她要怎么活下去?

纳兰锦绣的神色还很凝重,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检查了,对如意施棍刑的婆子,打人是有技巧的。如意的腿看起来鲜血淋漓,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抬头看着如意,柔和地道:“骨头断了,但我感觉伤的不严重,可以接上。”

如意看着她,她的脸上都是汗水,只一双眼睛里仍闪烁着星光。她伸出手握住纳兰锦绣的手臂,还安慰她,道:“夫人,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纳兰锦绣没抬头,依然在给她清理腿上的伤,淡声道:“她们只不过是想让你说我与人有私,你应该违心承认,那样才有机会脱身。”

“我不能。”如意把她的手臂握得更紧了,她哑声道:“夫人若是背上那样的名声,那就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奴婢出身卑微,得夫人关爱照顾,绝对不会帮助旁人冤枉夫人。”

如意这几句话让纳兰锦绣本来木然的心,舒缓了一些。从刚刚听说三哥失踪,她就对什么都木木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褪了色。

她知道,若不是因为有了身孕,她不可能撑住的。即便余梁和金陵远隔千里,她也一定要亲自去找他。就算找不到,也比在这里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的好。

但现在她心里舒坦了些,不管发生了什么,总有人愿意同她一起承受,她也是知道感恩的。她手下未停,依然没抬头,只低声道:“即便你承认了,我也有办法的。以后遇事要知道保护自己,不要再这般了。”

如意疼得昏昏沉沉的,脑子不是太清楚,很想睡觉。现在张口说话对她来说很费力,她勉强说出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她那几个字说得缓慢,声音又小,其他人都没听清。纳兰锦绣离她近,知道她说的是:“三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因为她这句话,纳兰锦绣勉强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她让身边的丫头照顾好如意,又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自己静静坐在寝房外间的书桌旁沉默。

往常三哥休沐的时候,不是在这里写字,就是靠在临窗的榻上看书。尤其是她有孕以后,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他几乎已经不去前院书房了,他总是会尽量守在她身旁的……

349:不能心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49:不能心软这一夜,纳兰锦绣又失眠了。她记得三哥在金陵有几个至交好友,就让叶丙带人去问。她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三哥处事的谨慎,轻易不会出事的,除非是有人在算计他,并且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夜已深,她神情恍惚了很久,最终靠在榻上睡着了。迷糊中她好像看到三哥坐在她身边,就像往常她看书时候睡着一样。他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柔和像是要溺毙了她。

“三哥,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被吓死了。”她带着哭腔说道。

“阿锦不怕。”他的声音温淳喃喃。

纳兰锦绣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然后什么都没碰到,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身边熟悉的一切,独独没有他。她这一整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最后还是那个叫菱角的小丫头,说孕妇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的。

小丫头哄她的理由如此蹩脚,但却提醒了她,不能放任自己胡来。她勉强着吃了一点八宝饭,如今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纳兰锦绣有点想家了,这偌大的纪府里,曾经有个老人很疼她,她把她当做了亲人。如今三哥不在身旁,那个老人也已经不爱她了,她在这府里就没了依靠,这里也就不是她的家了。

其实她现在真的就只有三哥。他素来很关心她,她有一点不舒服他都担心,甚至是把她当做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他觉得她总是不听话,要么就是挑食,要么就是贪凉,要么就是玩的太疯累到才生的病。

所以她一生病他就沉着一张脸,监督她的生活和饮食。即便是他没空的时候,也会让丫头看着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人报告她都做了什么。

她的生活曾经支离破碎,是因为他的出现,让她变得又愿意相信生活。他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人,是她一切的勇气来源,让她不惧怕于任何事情。

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叶丙带了人回来,那人要见她。纳兰锦绣不敢耽搁,带着侍女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是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青年。他见了纳兰锦绣,拱手向她行了个礼,道:“鄙人孙文杰,问嫂夫人安。”

纳兰锦绣弯腰回了个礼,却见那青年慌张的摆手拒绝:“你有孕在身,又不是外人,快不用回礼了。”

“孙大人,我想知道我夫君怎么样了?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听祖母说,圣上都要班师回朝了,还是找不到他?”

纳兰锦绣知道孙文杰是三哥的好友,也知道他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实在是因为她内心太焦灼,也太迫切了。

孙文杰犹豫了一下,对她说:“他临行前就知道有人向他出手,想借着难民暴动的借口除了他,他有准备,也有人接应。虽然我不确定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一出金蝉脱壳之计。以怀瑾的玲珑心计,不可能轻易受制于人。”

他这般说,纳兰锦绣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没能确定三哥的安全,她还是放心不下。就又问:“朝堂上的事他从来不和我说,不知孙大人可否告知,是谁在算计他?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是谁我就不告诉你了,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安全。”

纳兰锦绣摇头:“我同他是夫妻,他若出了事,我又怎么能独善其身?我是个后宅妇人,不知算计,但我的所有权利知道,是谁想要我夫君的命。”

“你还怀着身孕,要记得保重自己。怀瑾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临行前曾嘱托我照拂,我今日来就是让你安心。”

纳兰锦绣知道孙文杰不会告诉她了,但她心里多少也是知道的。三哥是大宁朝堂举足轻重的人物,有能力算计他的人不多,很有可能就是宗玄奕。

她一直没忘自己在往生海看到的情景,三哥和宗玄奕之间必然要争个你死我活。宗玄奕是个像魔鬼一样的人,他心狠手辣,若是被他寻到机会,三哥不是会凶多吉少吗?

“那个人,是相国么?”纳兰锦绣看着孙文杰问道。

孙文杰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里不由暗道,纪三的夫人果然同他一样,都是个心思玲珑的。他不能对她说谎,但也不想承认,只好为难的说:“嫂夫人莫要再问了。你只要记住,怀瑾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不会让他有事的。”

从孙文杰一闪而过的眼神,纳兰锦绣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在往生海里看到的片段不全,那时候三哥已经是内阁首辅,只怕争斗早已经开始了。

她现在最需要搞清楚的就是,三哥面临着什么。如果真是宗玄奕想要三哥的命,三哥身在余梁,身边可用之人有限,不是非常被动吗?

纳兰锦绣向孙文杰施了一礼,淡声道:“感谢孙大人深夜前来告知,我心中有数了。”

“怀瑾不会有事的,嫂夫人要珍重自己。在下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孙文杰又施了个礼,转身带着贴身随从离开。

纳兰锦绣看着三哥的书架,出了一会神,最终决定去一趟相府。虽然她在往生海看到,咱哥有一天会做内阁首辅,那也就说明他现在应该不会有事。起码在他当上首辅之前,仕途应该还是坦荡的,但她不敢冒险。

天知道往生海里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幻像。而且她嫁给了三哥,像她这种地府都走过的人,冥冥中是否会改变什么?这种改变对三哥又是否有害?早知道她当时就应该狠下心杀了宗玄奕……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她不想见宗玄奕,但是她不得不去。她曾为他治过头疾,他也曾许诺会为她做一件事偿还,现在该是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她照常带了叶丙和良山去相府,天还没亮,相府的守门人看他们身着布衣,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像,怎么都不肯让他们进去。纳兰锦绣就等在门口,她想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见到宗玄奕。

她在门口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这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怀了孕的她来说,无疑是种折磨。

良山忍无可忍,对相府的守门人道:“我家先生曾为相国治病,你们如今把他拒之门外,是恩将仇报吧!这话若是传出去,大家可不会怪你狗眼看人低,只会说是相国大人不近人情。”

守门人这才隐隐记起,这个一身青衣的青年,确实就是为相国诊病的大夫。他不敢再耽搁,让他们进了院子。此时天刚蒙蒙亮,他们被人安置到一间会客室等着,里面的人态度倒还好,还送了茶点。

纳兰锦绣见这里来往的人,已经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心里更加多了一丝沧桑感。她曾经在这里生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如今,只剩下沧桑感。

彼时宗玄奕已经起身了,他是个从来都不睡懒觉的人。亥时睡,卯时起,这是他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只是最近几年,他身子愈发不好,已经不需要晨练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短命,因为他手上杀戮重,也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一人。

“相国,奴婢伺候您洗漱吧。”他身边的女子叫花戎白,是浔王为他寻来的人,也是最近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近他身的女子。

花戎白是个命运曲折的女子,她天生媚骨,曾受很多人追捧。但因为是罪臣之女,没人敢收留,被众人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直至最后被变卖到青楼。

她年纪虽轻,却已不知伺候过多少男人。按理说她这样的女人,宗玄奕一辈子子都不会碰,但她长了一张讨巧的脸,五官上有三四分像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当年是名动金陵的宁安郡主,不仅出身好、医术佳,就连容貌也是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他不是不知,浔王为了替他寻个相似的人费尽功夫,只是这世上又怎会有能及上她的人?

当花戎白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愤怒过,尤其见她在模仿纳兰锦绣,他就更是怒不可遏。可最后他妥协了,他自暴自弃的想,就是他死的那天,她也可能原谅他了。那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情感寄托?起码在他想她的时候不孤单。

花戎白伺候他穿衣,柔声道:“相爷,外面有位模样俊俏的小公子等您呢。”

“谁?”

“听说是为您治头疾的大夫。”

纪泓烨的夫人?宗玄奕蹙眉,心下一阵烦躁。他不会不知道,她选择这个时候上门是何意。虽说她为他治好了头疾,他也曾许诺会为她做一件事,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放过纪泓烨。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绝对不能心软!但是,一想到她低头为他施针的模样,他心里就升起一阵别样情绪……

350:还人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0:还人情宗玄奕是个很敏锐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如果说花戎白是长得同锦儿相似,那纪泓烨的夫人就是气质相像。

她安静着不说话的时候,头半低的模样,几乎和锦儿一模一样。还有就是她针灸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夫在给人诊病的时候,都是那么认真的一副神情。但他记得,锦儿就总是全神贯注的,而那位纪夫人也是如此。

“让人打发她回去,就说本相没空。”宗玄奕挥掉花戎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声音冷淡。

“相爷,这样不好吧!那位小公子早就到了,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进来的。”花戎白本来是不在意纳兰锦绣能不能见到宗玄奕的,只不过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接近他的机会,哪怕只是能多说上几句话。

“她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宗玄奕蹙眉,不知怎的竟是有些动气了。据他所知,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一直站着?

“是。据说守门人赶了他好几次,但他执意要见您,我看他一片真诚难能可贵,不如相爷您就看看他到底想求您做什么吧。”

宗玄奕忽然想起他的妻,一直没能有孕,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若不是柳静贤给她下了药,她大概也会给他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也许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她就不会离开的那么干脆。

“她现在在哪?”

“前院的会客室。”

“你先下去吧,我不唤你,不可再进来。”宗玄奕起身去洗漱,这事情他经常自己做,完全用不着人伺候。

等他到了会客室的时候,纳兰锦绣正看着外面的花圃发呆。她见宗玄奕进来,站起身,姿态端庄的给他行了个礼,淡声道:“问相国安。”

宗玄奕径直坐到了椅子上,朝她挥了挥手,开门见山的问:“你大清早就到我的府邸来,可是有求于我?”

“是。”纳兰锦绣觉得和他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他不喜欢,她也累。

宗玄奕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人,眼眸阴翳,声音也透着不悦:“你既是要求我办事,那就要有诚意,让你的随从都下去。”

叶丙是习武之人,性情开阔,此时就在暗想,我没有诚意和带不带随从有关系吗?这般想着就不由得看相良山。良山年纪虽然小了点,但脑子十分聪明,也很有眼力劲儿。叶丙如今有什么事情都习惯和他商量。

良山心下也是疑虑。他觉得相国看郡主的眼神,不是那么太对。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听相国的意思是让他和叶丙都出去,他觉得不大妥当,就冲叶丙摇了摇头。

“不知相国要怎样的诚意?”纳兰锦绣静静看着他,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宗玄奕一定需要她开口求他。

“求人办事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他的态度太过狂傲冷漠,让叶丙顿时恨得牙都痒了,若不是怕耽误了夫人的大事,他真想上去一拳掀翻他。

“相国曾经有头痛的毛病,是我给您治好的,您当时应了我什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宗玄奕靠在椅子上,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冷漠的勾起了唇角,吐字清晰:“我应承给你的承诺,自然不会不算数,但是什么时候兑现还是我说了算。”

无耻!这是纳兰锦绣现在最想说的两个字,但她忍住了。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哥还在等她,她无论如何都要忍住。她转过头队叶丙和良山说:“你们两个去门外等。”

“夫人……”良山欲言又止,他总觉得像相国看郡主的眼神不单纯,万一他借着这个由头要占便宜,那可如何是好?

纳兰锦绣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淡声道:“你们就在门口等我,别走远。”

叶丙和良山只好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把门关好,纳兰锦绣才问宗玄奕:“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你肯不肯放过我三哥?”

宗玄奕讥讽的笑了笑,脸色冷硬如冰,声音更甚:“所有人都知道纪阁老心思缜密,他身边跟着的人更都是智勇双全的,只怕这全天下也没有人,可以把他怎么样了。夫人如今这般同我说,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不要和我说官话,我知道,一定是你外算计我三哥。”

“你这话可说的不地道,我和他同朝为官,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争执自然是有的。但这都是为了定国安邦,不掺杂什么个人情感,所以如何能说是我算计他?”

纳兰锦绣实在坐不住了,她呼的站起身来,语速也因为气愤变得快了些:“相国何必如此,你若是不想承认欠我一个人情,那直接赶我出去就是了,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宗玄奕也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到纳兰锦绣跟前,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讲话了!”

“相国既然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我做什么了,你有证据吗?”

“证据?你认为需要证据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欠我的人情,早晚都要还给我!”纳兰锦绣虽然比他矮了很多,也看出他眼眸中的杀意,但她不怕。曾经他走不出他带给她的阴影,害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如今为了三哥,她绝对不能害怕。

已经很久没有女人可以这样跟他对视的了。她们不管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接近他,还是讨好他,但凡是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就总会避开。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眼睛很阴暗,让人看了会害怕。

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是挺有勇气。不过他不想理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会想把她据为己有。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已经没有女人可以让他感兴趣,如果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得到。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她,他愿意让她做那个例外,不想让自己强迫于她。倒不是因为她值得他这么做,而是她已嫁做人妇,并且还有了孩子。他虽不是个君子,但也没有夺别**子的爱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同他妻子一样是行医之人,就单从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她手下留情了。

谁知他刚走开没两步,就被她握住了手臂。那是一双很纤细的手,因为保养得当,看着柔嫩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他不否认,他喜欢这双温柔的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明知道,我和纪泓烨殊途,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是个除掉了他的好机会,我不可能放弃。”

“如果你不肯放过他,就请你告诉我,我三哥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活着?”纳兰锦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引导她,宗玄奕一定知道三哥的下落。

“现在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他果然在你手里。”

“不!想捉他没那么容易的。”宗玄奕没拉开她,而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清淡的叙述:“我本来是派了很多谍者,想要生擒他的。可惜你三哥太狡猾了,他用了一出金蝉脱壳,逃了。他身边带着的那两个人,确实厉害,都有万夫莫挡之勇。可坏就坏在那个身手好,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身上,他不懂防备,就被我的谍者顺藤摸瓜找到你三哥的藏身之处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纳兰锦绣不知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了,就抬起头看他。见他看着她的眼神很迷茫,甚至还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留恋。

纳兰锦绣这才发现,他们两个的距离极近。她放开他的手臂,压抑住心里一阵阵的痉挛,淡声道:“你继续说。”

“我若是把他的处境告诉你,可算是还了你当初的人情?”

“算。”

宗玄奕忍不住笑了下,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他果然没看错人,她是个聪明的。她现在若是能让他高兴,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若是惹怒了他,他可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纪泓烨身边就带着那两个人,但他却借用了当地的一处废弃宅子,在那做了个局。你听说过奇门八卦吧!就是小小的一个阵,让我的谍者进不去,而他们也出不来。”宗玄奕说到这里似乎心情大好,他笑着说:“敌在内、我在外,你说他们没有补给,最后会不会饿死?”

“你把我三哥困住了。”

“不,本来可以速战速决的事,却被他拖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是没办法了。”宗玄奕是有些头疼,精通奇门八卦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他认识的人中,确实没有人知道纪泓烨摆的是什么。

因为他利用的是那院子里的桃树,所以有人说,他摆的应该是风扬阵。但是按照解风扬阵的法子却解不开。明知道纪泓烨是在拖时间,等待援兵,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法子。

351:反杀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1:反杀纳兰锦绣不知道宗玄奕说的是真是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从来都不会坦诚相待的。但是她能确定的是三哥现在一定还活着,并且处于危险之中,而这个危险的源头一定是宗玄奕。

“不过没法子也只是暂时的,圣上带着锦衣卫和千机营,那是任何人都忌惮的实力。圣上一直在等他,所以我们才不敢动手,怕把动静闹大了惊动了圣驾。”宗玄奕又停顿了一下,目光阴翳地看着她:“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已经搬师回朝了,想必这个消息你也听说了。”

“所以呢?”

“我让人把桃林一把火烧了,林子茂密,火势甚大,看样子要牵连不少人了。你说这杀戮是纪泓烨的,还是我的?”

纳兰锦绣脊背一阵发寒,她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是虚情假意还是逢场作戏,以前待她算温和的了。她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和,不要把滔天的恨意表现出来,就淡声道:“我三哥心系天下,有他是大宁之福。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哈哈哈……”宗玄奕笑声透着讽刺,他冰冷的看着纳兰锦绣,一字一顿的说:“你的三哥不久就会变成一块焦炭,我看看他怎么替百姓谋福祉?”

纳兰锦绣往前走了几步,离他远了一些,她逆着光,声音柔和:“相国是很久没有头疼过了吧!不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头疼的滋味?”

“你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你的头疾只有我能治好。而我当初,并没给你去了病根,只是暂时帮你做疏导压制。”

宗玄奕狠狠的盯着她,那眼神凶狠又凉薄,就像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把人撕碎的野兽。半晌,他牵动了嘴角,讽刺的说:“你是想以此胁迫我,我该相信么?”

“相不相信,你试试便知。”

“如何试。”

“我当初就跟你说过,过慧易夭,你头疼是因为思虑过盛。你若是不信我的话,不防今晚就去先夫人的墓地呆上一晚。看看你的头会不会疼?”

她的话瞬间激怒了宗玄奕,他伸手握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的说:“我身边伺候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我夫人是我的禁忌,除了我谁都不能提。但凡是提到她的人,惹了我不高兴,我都是可以要他命的!”

纳兰锦绣被他钳着透不过气,仍讽刺的说:“你不是很想念她吗?怎得别人提起她你就要杀人呢?”

宗玄奕真的很想掐死她。现在纪泓烨都自身难保,即便是他杀了她,估计也不会怎样。但他终究是没能下去手,因为想到了她是个孕妇,一尸两命的事,他再是丧心病狂也做不出来。

许是因为他动了怒,头剧烈的疼了起来,甚至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严重。他用手心狠狠抵住额头,艰难的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你只不过是旧疾复发了。”

“你胡说!”

“我没有。”纳兰锦绣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发现就连可怜他,她都做不到。她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你当初让我为你治病,我就晓得你和我三哥不是一个立场的,你觉得我可能全心全意为你治病吗?”

宗玄奕挥手打掉了桌上的茶盏,都是瓷质的古瓷杯,掉在地上就摔了个粉碎。他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就两只手狠狠的按在太阳穴上,艰难的道:“枉我以为你怀着救死扶伤之心,配得起做一个好大夫,原来你也是这么重的心机。”

“彼此彼此。相国还曾许诺了我一件事,到头来不是一样失信了吗?”

宗玄奕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挤着,疼的他整个人都暴戾起来。他重新握住了纳兰锦绣的脖子,这一次用了全力,他就是想要她的命。

宗玄奕的速度非常快,纳兰锦绣根本就没防备住。她知道这样被他掐着脖子,她很快就会没命的。她艰难的伸手,把埋在他穴位里的银针抽出来。

这是她刚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插进他没有痛感的一个穴位。这个穴位可以让他头疼,并且是非常剧烈的疼。她是个大夫,在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掺杂个人情感,所以当初她是治好了他的头疾。所以,刚刚她说的话都是在骗他的。

而银针一被拔出,宗玄奕的头疼更是到了极致,他已经不可能有能力控制纳兰锦绣了。纳兰锦绣在他另一处穴位又扎了一针,这两针下去,一般人都会疼死过去。但她知道宗玄奕不会的,他有惊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宗玄奕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鬼,他眼神涣散的看着纳兰锦绣,终于说出了一句她期待很久的话,他说:“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我要你放了我三哥。”

“休想!”

“那我就让你给他陪葬!”纳兰锦绣用同样的语气回复。

“你以为你们今天还出得了相国府?”

“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出去!反正没了三哥,我也活不下去了。”纳兰锦绣这句话是真心的,她觉得如果纪泓烨回不来,她真的就没勇气活下去了。也许有人会说,她应该好好珍重自己,把孩子养大,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坚持不下去。

“你这个疯女人。”

纳兰锦绣笑了笑:“其实仔细算下来,相国也不吃亏。你一条命,就换了我们两条,不对,是三条,甚至是更多。那些被无辜牵连致死的人,都是你欠下的债。”

宗玄奕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在他心里,这世上所有人的命合起来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珍贵。若说有特殊的话,那也就只有那一个人,可惜她死了……

“我答应你,留纪泓烨一命。”

纳兰锦绣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走到他身边,开始施针。针灸可以缓解他的疼痛,但她也是在要命的地方下的针。

这一次,她目的在于让他产生血滞,时间久了会变成血块,最终停在他的脑部。可以说如果宗玄奕再一次食言,而她不行针给他疏通的话,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纳兰锦绣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手法,她如今所做之事,世上除了师傅以外,根本就没有人可以看出来。即便宗玄奕神通广大找到师傅,师傅也肯定知道是她所为,绝对不会救他的命。

所以,她不怕,一点都不怕。

宗玄奕感觉终于舒服了点,头虽然不那么疼了,但整个人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他靠在椅子上,冷笑着说:“你这身医术可救人亦可害人,只怕世上没人能及得上你可。”

纳兰锦绣已经收敛了满身的戾气,看起来又是那副文弱秀气的模样。她仔细把针包收好,神色中没有得意,只剩下平静淡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比你医术好的,没有你心肠狠;比你心肠狠的,没你生得俊;比你俊的,又没你聪慧。可不是精才绝艳的一个人么?”说到这里,宗玄奕忽然笑了一下:“纪泓烨有你是他之福。”

“能嫁于他为妻,亦是我之福。”

纳兰锦绣已经收拾妥当,她推开门就要出去,晨光微熹,给她的背影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宗玄奕痴痴看着,脑海中的某个影子与她重叠。他的妻也喜欢穿男装,也是这副干净秀气的少年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妻爱笑,而她总是给人一种看不透的神秘感。

“希望这一次相国能信守承诺。我刚刚为你行针,能保你七日平安。”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要在七日内知道纪泓烨平安无事,甚至是要见到他。宗玄奕叹息一声:“你就不怕这段时间内,我寻到医术高明的人?”

“我对自己有信心。”纳兰锦绣留下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带着叶丙和良山离开了。

他们主仆三人刚从廊下出来,就见到前面有一女子,正带着侍女过来。那女子一袭素白衣裙,鬓发间带着一枚玉钗,与她平时的装扮竟是一般无二。

不仅纳兰锦绣这样认为,就是叶丙和良山也觉得打扮和举止都一模一样。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再傻也知道这相府里的女人,看起来又是主子的,一定就是相国的。这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他们觉得,相国十有八九是看上他们夫人了。

纳兰锦绣本来还在想,柳静贤和宗玄奕情深意重又怎样,到底还是不能厮守终身的。宗玄奕不是什么长情的人,自然也守不住。

她当初可真是瞎了眼,竟然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如今想来,满满的都是讽刺。不过她的这种情绪也没能维持多久,等到那人走近的时候,她就怔住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戎白。她过来给宗玄奕送早膳,不想竟遇上了治好相国头疾的大夫。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看之下大惊,心里防备起来。她在秦楼楚馆多年,阅人无数,是男人还是女人,她一看便知。

这位俊俏的少年郎,应该是个女子……

352:三哥归来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2:三哥归来纳兰锦绣和花戎白压下心中的不适,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彼此擦肩而过。倒是叶丙忍不住,在花戎白走远后,说道:“那人的装扮举止,竟是同夫人一模一样。”

纳兰锦绣没说话,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叶丙顿时觉得后颈一凉,赶紧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心里暗道:“夫人果然是同三爷一样,杀人于无形!”

良山心思到底比叶丙细腻许多,他知道如今郡主惦记三爷的安全,肯定是没心思做其他事的,也不出口打扰。

“派人盯着相国府。”纳兰锦绣上马车之前,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昨晚几乎就没睡,现下又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心力交瘁,靠在软榻上就睡着了。

等消息的这段时间,显得特别焦灼。纳兰锦绣几乎每天,都会问叶丙几次有没有消息。每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她都会感觉很失落。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开始给纪泓烨做披风。马上就要入秋了,现在就开始做,时间充足,她能做得更细致。虽然她的针线活依然不好,但她知道三哥不会介意的。但凡是她亲手做的东西,他总是很宝贝的收着的。

纪泓烨回来的那天没有预兆,纳兰锦绣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他缝披风。他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即便是平常最沉稳的人,步子也是焦急的。

他进来,她像是心有感应,抬起头看见他,忽然就抛下了手里的针线,想要下地去找他。

纪泓烨怕她不小心伤到自己,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他大步过去抱住她,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声音一如往常温和:“阿锦,我回来了。”

纳兰锦绣却没回应他,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有点儿像任性的孩子,毫无章法,更不知道收敛,只一味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纪泓烨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态过,知道她这是委屈得厉害了。他轻轻拍抚着她,低且柔地唤着她的名:“阿锦。”

她依然哭着,只不过声音低了一些,边哭边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我怕你回不来了,怕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纪泓烨低头啄了啄她的额头,低声哄她:“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纳兰锦绣两条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仿佛怕一撒手他就消失了。她发现这一刻让她无比庆幸,只要能重逢,她之前所遭受的一切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三哥,以后别离开我了,你去哪儿都带上我吧!”

她跪在大炕上,仰头看着站在地上的他,那模样可怜的不行。纪泓烨心疼了,他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腿上,贴着她的脸颊同她说话。

纳兰锦绣这会儿哭够了,她伸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三哥,你好像瘦了。”

哪能不瘦呢?在余梁这段日子,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次水灾情况严重,既要修筑防水堤坝,又要安置受灾百姓,还要治理贪官和难民暴动。

本已经是应接不暇,他实在没想到,浔王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扑。毕竟,水利工事是他在主导,若没了他,余梁将会有更大的暴动。事关民生,浔王却只想着一己私利。

他淡淡地笑了,手摸着她的腰肢,又渐渐辗转到腹部,力度十分柔和,声音更甚:“我见你好像是胖了的。”

纳兰锦绣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她一直担心他的安危,但为了孩子,还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张嬷嬷说她这个月份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些好的。

小厨房做的东西越来越精致,即便是味同嚼蜡,她也依然坚持着吃下去了。加之现在已经四个月了,肚子正是在飞速成长的时候,她穿着宽大的衣衫,仔细看也能看出来是有孕的。

纪泓烨太熟悉她的身子了,摸了摸就知道是丰润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清清淡淡的香,揉合着她的体温,闻到就叫人下腹发热。

他这个年纪本就强烈,况且他又不要旁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小妻子自然容易,更何况是久别分离。若不是仗着他强大的自制力,哪里还能跟她好好说话。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在做针线,做的什么?”她有身孕在身,不一定能承受欢爱,他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想那件事。

“在做披风。”纳兰锦绣的脸颊伏在他的肩头上,感受着此刻的安宁。又像自言自语一般说:“我做的慢,等到你需要的时候,应该才能做好。”

他不在,她应该是在想他。

纪泓烨感觉到她的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他爱惜的把手贴在上面,柔和地问:“这些日子它有没有折腾你?”

“没有,它很乖。三哥不在家,它就不敢闹腾了。”

纪泓烨低头看着她柔嫩的唇,想着亲一亲总不碍事的,就低头去吻她。她靠在他的胸口,有些生涩的回应他,分开的这段日子,她也属实想他了。

往常她不回应他都受不了,如今就更是了,纪泓烨的手停留在她的腰间,反复摩挲着。纳兰锦绣那里本就敏感,他一碰,她身子就开始轻颤了,气息也急促了些。

纪泓烨实在是忍不得了,横抱了她放到床榻上,转身又落了床幔,然后半揽着她亲吻。纳兰锦绣的胎已经四个月了,是稳当的时候,适当的房事可以有了。她想着过会要提醒三哥,要记得适度,不能太……

谁知她刚有这个念头,纪泓烨就已经放开她了,他哑着嗓子道:“一路风尘,我去沐浴。”然后很快就离开去沐浴了。

纳兰锦绣听着水声,无奈。他都没叫下人送热水来,这是一个人去洗冷水澡了。她忽然有些不厚道的想笑,三哥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呢。她俯身穿了鞋子下床,去给他找了一身他惯穿的青色衣衫,然后守在门口。

说起来也是奇怪呢,两人孩子都有了,纳兰锦绣却还是不习惯裸裎相对。即便是在床榻间的时候,她都是闭着眼睛,不怎么敢看的。她想着便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木讷的性子也是没谁了。

纪泓烨穿着雪白的中衣出来就看见她,两手捧着他的外衫,笑容十分欢快。洗了冷水澡后感觉身子总算是凉爽下来了,他伸展开手臂,任她伺候自己穿衣。

“三哥,你身子低一些,我有点够不着呢。”纳兰锦绣有孕以后,基本上就不做踮脚的动作了。现下再给他整理衣领,她的身高有些困难。

纪泓烨很听话的俯下身子,由着她整理。她又看见他的头发还在滴水,笑着问:“你怎么不晓得拿帕子擦一擦头发,一会要把衣裳弄湿了。”

纪泓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擦头发。他刚刚洗了冷水澡,心里的那把火压了下去,就着急着出来见她。分开这段时间,他算是深刻理解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当初她回北疆的时候,他也是很想的,但和如今的想又不一样。如今她是他的妻子,除了办公时候,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他即便是睡着了,也惦记着要搂她。

纳兰锦绣已经拿了一块大大的布巾出来,依然笑着让他低头,然后很仔细的给他擦拭头发。她做得很认真仔细,手上的力道也很柔和,纪泓烨怎么都觉得他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把头发擦到半干,纳兰锦绣又推着他坐到妆台前,用玉梳给他仔细梳理头发。一边梳还一边夸赞:“三哥的头发真好。”

纪泓烨不置可否,在他心里,她的头发才漂亮,拘在手中的时候,像极了上好的丝绸,柔滑顺服。铜镜里,他的小妻子正在给他挽发,模样认真乖巧。

他们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没提,分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知道是险象环生,也都知道能留在彼此身边不容易,他们更多的是想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有人进来通传,说老太太要三爷过去。纪泓烨看了眼进来传话的丫头,转头问纳兰锦绣:“你的吉祥如意呢?”那两个丫头是一直伺候她的,但如今贴身伺候的竟不是她们了。

纳兰锦绣不知该怎么同他说,她不希望他一回来就被这样的烦心事叨扰。就没回答,只道:“祖母叫你过去,你快不要耽搁了。”

纪泓烨垂首看她,柔和地说:“你不同我一起去?”他刚回来,片刻不想同她分开。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也没说原因。她觉得同祖母之间发生的事,总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用宁国的教条规矩来说,她是小辈,即便是长辈做错了也不应该反抗,不然就是不孝。

如今,几乎府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和老太太不睦。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她仗着三哥娇惯,目无尊长、侍宠生骄。

她觉得她又给他惹麻烦了,就满怀歉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353:爱她,敬她,信她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3:爱她,敬她,信她纪泓烨知道她和祖母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他想祖母不是不明事理的,阿锦也不是胡闹的性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们两个同时没有办法容忍的。

本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但见她低头沉默,显然是不想同他说,也就不强迫她了。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是非要从她这里不可。他摸了摸她的头,柔和地说:“你让小厨房准备膳食,我很快回来。”

纳兰锦绣点头,把他送出门口,又到小厨房里叮嘱了一番,回到寝房之后,看着做了一半的披风,心里不怎么好受。

她不知道三哥今天会听到什么,但是诋毁她的话肯定是不会少了。其实也不能完完全全算是诋毁,确实是她不服从祖母管教。

她走到半开着的窗子跟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出神。不是她不想听祖母的话,是祖母根本就不相信她。她若是逆来顺受,就要背负淫之骂名,这让她如何能忍呢?

纪泓烨这边见了祖母,只是被询问了下有没有损伤,还有就是诸多关心的话。他见祖母不提阿锦,变也没有多问。反正在他心里,阿锦得不得谁喜欢都不重要,只要他自己爱惜就够了。

刚从祖母那告辞出来,就听到几个丫头在嚼舌头,道:“你们说三夫人和她的侍卫不清不楚,老太太怎么不同三爷说?难不成非要等这件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再处理?”

纪泓烨真的是极少生气的一个人,即便是动了怒,也绝对不会显露出来,这一刻确是怒不可遏。他沉下面,眼中都是肃杀之色,冷声道:“反了你们了,敢在背后诋毁主子,是嫌命长了吗!”

那几个小丫头大概从来都没见过,这位温文尔雅的三爷发脾气。顿时吓的后退了几步,然后腿脚一软,都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我就是在说你。”纪泓烨指着跪在边上的那个丫头,沉着嗓子道:“把她拉到大门处去掌嘴一百,然后打发出去。”

一个年纪小的姑娘到大门那去挨巴掌,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她犯了大错吗?纪府不要她,这怕也没有人肯要了,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她跪在地上磕头,带着哭腔说:“三爷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纪泓烨忽然想起纳兰锦绣最后看他的表情,欲言又止,眼底的犹豫一点都不像她。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都承受了什么。

但他知道这些下人是在祖母院子做事的,也知道是祖母借她们的口来告诉自己。他转身返了回去,冷眼看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对他的去而复返一点都不惊讶,她指了指椅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爱平静:“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纪泓烨的失态只有一瞬,他空手行了个礼,淡声道:“孙儿刚刚处置了祖母的丫头,现下给您赔礼了。”

“这纪府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你想处置谁,不必告知我。”

“既是如此,那孙儿就先告退了。”

纪老太太叹息着说:“纳妾你不准也就罢了,如今她妇德有失,你还要纵容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阿锦。”

“我若不是有证据,又怎么会这般说?”

“您若是有证据,就不会借用下人之口来告诉我。”

“我亲眼所见,她床榻之上有两个人躺过的痕迹。你把瑾园护了个滴水不漏,她不让人进去,府里人就拿她没办法。她若是心里没鬼,又何惧让人进去查看一番?”

“瑾园是我们的居所,任何人都没权利进去查看。”

纪老太太着急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训斥道:“你糊涂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护着她?难不成因为她贵为郡主,就要把淫靡之风带进我们府里?”

“祖母慎言。”纪泓烨并不打算把纳兰锦绣,不是镇北王府郡主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是我带大的,我心疼她,你也是知道的,但她若是要坏了纪家的名声,我不会留情的。你回来就要把这件事情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祠堂里跪死自己算了。反正纪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纪老太太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纪泓烨说话,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祖母,阿锦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身怀有孕,这胎又不算稳,不可能那么做的。”

“为什么那么相信她?”

“因为他是我选的人,我既然娶了她,就一定会尊重她、爱护她、信任她,不会放任任何人欺辱她。”纪泓烨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对于纪老太太,他是有一种别样情感的。因为自母亲去世以后,这偌大的府邸里,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就只有祖母了。

他希望祖母能善待阿锦,希望她们能和睦相处。如果不能这样,他也不会强求。若说阿锦有失礼的地方,他可以叮嘱她,帮助她改正。但若是有人诋毁她,他绝对不会纵容。

她是他纪泓烨的夫人,怎能容得别人欺辱?

纪泓烨回到瑾园的时候,纳兰锦绣正站在窗前发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把她揽住,低声道:“好好的发什么呆?”

她笑了下,把手捂在他的手上,有些调皮的说:“回来的可真快,看样子是真饿了。”

“嗯。”他急着赶回来,路上没吃东西。

“你先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膳食做好了没有。”

纪泓烨放开她,却又牵起了她的手,柔和地说:“为夫同你一起去。”

纳兰锦绣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她觉得三哥好像忽然变得黏人了,以前她若是想同他一起去哪儿,大抵还得求着他呢。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三哥今天有点怪怪的。”纳兰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去祖母那里可是听到了什么?”

“嗯。”纪泓烨本来也没打算瞒她,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不然夫妻两个猜来猜去的,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嫌隙。

“那你怎么看?”纳兰锦绣现在觉得很无奈,她本是怀疑这件事情和吉祥有关,而且吉祥也一定是受人指使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怕贸然开口,反而会打草惊蛇。只能在暗中观察留心,希望时间久了,吉祥防备心不重再和那人接头的时候,她再抓个现行。

“我认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那三哥想查么?”

若按照纪泓烨的本意,这事情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毕竟涉及到她的名节,总要清清楚楚的才好,免得被旁人猜忌。但他若贸然决定查,怕她会觉得是他不信任,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他见她已经停下了脚步,半仰着头看他,模样很认真,似乎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现在应该是忐忑不安的,她怕他也不相信她。他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语气宠溺:“都听夫人的。”

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她发现自己刚刚真的是特别紧张。祖母的猜忌是明目张胆、不加掩饰的,这一点让她很失望,但是并不能对她造成很大影响。但如果三哥同祖母的想法一样,甚至是对她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她想,那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三哥,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吧!”

纪泓烨点头说好,就拉着她坐到临窗的大炕上,而且他坐姿笔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纳兰锦绣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定,但见了他的样子,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你是说良山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你的床上?”

“是,而且他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我怎么都叫不醒他。”纳兰锦绣见纪泓烨眉眼沉着,怕他怪了良山,就焦急的说:“良山本性纯良,而且他还那么小,哪里会有那种心思,一定是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纪泓烨心里不高兴了,虽然知道这不是良山的本意,但到底还是觉得他冒犯了阿锦。他淡淡的瞥了纳兰锦绣一眼,语气隐隐带着点酸溜溜:“你又不是男子,你怎知像他这般年纪就不懂了?”

纳兰锦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三哥是不是真的在怪良山,怕自己说多了,他反而觉得她是在袒护。反正若是别的女子出现在他的床上,即便是什么都没发生,她也是不愿意的。

她只能凑过去拉住他的手,委屈巴巴的解释:“我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会不知他对我是什么心思?他若是有那种想法,我断断不会把他留在身旁的。”

纪泓烨怕她又想多了,就拍了拍她的手,转了话锋:“既然是罗姨娘带头闹事,你为何不从她那入手?”

“我不是不想,只是,只是祖母在心里已经认定我犯了错,我若此时对罗姨娘出手,只怕就更没转圜的余地了……”

说到底纳兰锦绣最怕的无非就是纪老太太不原谅她,她怕三哥夹在中间为难。

354:颠倒众生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4:颠倒众生纳兰锦绣这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可见心里有太多不确定。纪泓烨无比庆幸自己离开之前,把院子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然这一次,祖母不可能善罢甘休,而他的小妻子也必然会吃苦的。

“你看着我。”他淡声道,又伸手把低着头她抱到了腿上。

纳兰锦绣看着他,眼光多少有些闪躲。她那日回来以后,就觉得自己对祖母的态度实在有些过分,真有嗜宠生骄的嫌疑。

本来祖母那般对她,她已经心寒了。可她知道三哥特别敬重祖母,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对不住他。

“好好看着我。”纪泓烨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已经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

这次纳兰锦绣真的是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了。她发现这双眼在看着她的时候,很是温柔从容。虽然三哥平时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他看别人的时,眼睛都不是这么通透的,温和中透着朦胧,更透着深不可测。

其实,他看她的眼神一直是不同的,非常温和,也是他最无害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用担忧,三哥不会伤害她的。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看得够好了么?”

纪泓烨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何用意。他停顿了一下,想通后眼神变得更加柔和,语气里也宠溺更甚:“嗯,够好的了。”

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有时候真是可爱极了。她凑到他对面,仰起头,小心翼翼的亲他。那模样很虔诚,让他的心跳骤然就不规则起来。

纪泓烨看着她很久,直到她的唇离开他,才低声说:“阿锦,我也不是一直能控制自己情绪的,特别是关于你的事,可能更容易冲动。我不想把这种情绪说成是因为在乎,那样就仿佛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我既娶了你,就会爱你、敬你、信任你,你不用如此的小心翼翼。”

爱护、尊重和信任,是两人维护关系最重要的东西。他愿意给,就足以证明他是全心全意待着她的。

纳兰锦绣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她说:“三哥,你这次出门回来真是长进了,既然一口气说了那么长的话。”

纪泓烨无奈,他真是不知道她这颗脑袋瓜里头装的是什么,思维方式总和一般人不同。随手把她的发簪抽出,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落下,是惊心动魄的好看。

“你做什么啊!”纳兰锦绣挡在脸颊上的头发,捋回耳后,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来,躺下,我给你揉揉头。”纪泓烨拍了拍自己的腿,眉眼雅致柔和。

纳兰锦绣从善如流的躺到他腿上,由他给自己揉按着额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因为常年握笔有着薄薄的一层茧,贴在她的皮肤上,带来轻薄的痒意。让她有点舒适,有点想睡觉。

“看你眼底的青印子,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纳兰锦绣,忽然鼻子就有些酸。她觉得自己这时候眼眶一定红了,好在她刚刚闭了眼睛。她不说话,只把脸颊更深的埋进他怀里,这样会让她感觉很安全。

“傻姑娘。”纪泓烨依然不轻不重的给她按着额头,声音让人十分安心:“睡吧,我在这守着你。”

纳兰锦绣真的开始迷糊了,这几天,她惦记他,一直是没怎么睡好。此时他在身旁,气氛又这么让人想睡觉,她便安心睡去了。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换成了另一副场景。罗帐低垂,烛影摇曳。她三哥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而她的中衣已经在他手上了。

她眼睛向下,看见她身上只剩下月白色的潞绸亵裤,和玉色的绣了并蒂莲花的小衣。她下意识的把手护在胸前,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意:“你要做什么?”

纪泓烨贴着她的耳边说:“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伺候夫人安眠。”

纳兰锦绣的耳朵是最敏感的地方,这样被他的气息包裹着,让她不由得轻颤了一下。身子变得越发绵软,竟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十分理智的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眼底的墨色翻涌,小声说:“三哥,你怎么还……”

“脱”字她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我看看孩子有没有长大。”纪泓烨这边说着话,已经毫不犹豫的动了手。

纳兰锦绣真是又羞又臊,她两只手捂住了脸,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纪泓烨还真是去看她的肚子了。她有身孕后并没太多变化,皮肤依然很白净细致,腰肢也一如往常纤细,只有小腹微微隆起,能看出是个有身孕的。

他忍不住拨开她捂在脸上的手,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手也就势附住了她隆起的肚子上。这里面有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如今还真是又长大了一些。这般想来,心里便愈发柔和。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她的手紧紧握在纪泓烨的肩膀上,好像随时准备把他推开。

纪泓烨腾开一只手,把她的两手都拉下来,平静的说:“它确实又长大了许多,看样子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纳兰锦绣最怕三哥这样直白的看她,羞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只眼神闪躲着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无助,活脱脱的像个受欺负的小白兔。

纪泓烨心里柔软的不像话,不管她的拒绝,清清楚楚的看见这段时间他的小姑娘长了多少。小别胜新婚么?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

本来依偎着自己的人忽然不动了,这让纳兰锦绣感觉更加无助。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一下子又羞又怒,侧过身子就去拉锦被。她想把自己卷上,不给他看。

纪泓烨当然不可能让她如愿的,他掌握好力道制住她,哑着嗓子说:“怎么,看都不让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她语气不善。

“是没什么好看的……”他的声音明明是在挤兑她,却偏偏柔和地要命,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其中。

换做往常,纳兰锦绣绝对不允许他说她不好看。但现在,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她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她就不会如此局促不安。

纪泓烨自然知道她是害羞了。说起来她嫁给他才半年多,因为顾及着她年纪小,他在情事上一向很将就她,以至于她现在都没能完全适应他。他们是夫妻,真不晓得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顾虑。

“太医院里妇科的大夫说,孕三月过后,胎稳便可以了。你,现在可还好?”纪泓烨虽是有些忍不住了,可到底不敢胡来,毕竟,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她养好胎。

纳兰锦绣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目光深处是燃着火的。理智告诉她,必须要拒绝,不然她一定会很惨。

可她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把她也烧着了,让她也热得要命,竟是不想拒绝了。她现在很矛盾,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她现在的身子能不能承受。

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起码纪泓烨此刻就读懂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侧,声音暗哑:“别怕,我轻着些,不会伤到你的。”

纳兰锦绣信任的闭上眼睛,双手揽上了他的背,她想,她也真是很想很想他的。吻像春风化雨,竟是比初次那日还要柔和。本来有些紧张的她渐渐放松下来……

到底还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又分别了这么久,自然而然就有点失控。后来纳兰锦绣说腹痛,纪泓烨立刻就放开了她,抱着她询问哪里痛,怎么痛,模样紧张到不行。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她三哥是这么好骗的,见他确实是紧张了,就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其实没疼。”

她话音刚落,就见他挑了眉毛,一副认真聆听她说话的样子。她莫名觉得身子发凉,只好抓紧机会解释:“但我觉得你再继续的话,可就不保准了。”

纪泓烨刚才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今冷却一下,也觉得实在是荒唐。他直起身子,先是用中衣把她裹好,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让人提热水进来。

见进来侍候沐浴的丫头脸生,纪泓烨又担心纳兰锦绣会不习惯,也怕她们手脚不够小心。就自己亲自抱了她去沐浴,只让她们在外面守着。

两个丫头以前就见过纪泓烨。她们印象中的三爷,不是穿着二品文官的官服,就是常服,总是清贵得不行,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餍足的样子。

怎么说呢?在这些小丫头的眼里,高高在上的三爷是清教徒一般的,能让他注意的都是国家大事。

虽然都知道三爷生得好看,但她们绝对是没胆量看的。如今见人家也有食人间烟火的时候,而且比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们,不知强了多少倍,一时心荡神摇。

心中暗道:“不得不承认,男子好看起来,那也是可以颠倒众生的,尤其是反差如此大的三爷……”

355:谁在装睡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5:谁在装睡纳兰锦绣昨晚是真的累了,一觉到天明。醒来就发现自己靠着纪泓烨的胸膛,萦绕在鼻尖的是干净熟悉的味道,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是熟悉的面颊,清贵雅致,要命的好看。

她的心里瞬间变得特别安宁,这种安宁和幸福有关,原来一觉醒来,他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好。缓缓凑近,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的退开一段距离,静静看着他。

纪泓烨在外奔波那么久也是累了,所以这一觉睡的格外沉。唇上传来微麻的触感,他的唇角微不可察的浅浅一弯,随即睁开了双眼。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纳兰锦绣忽然把眼睛闭上了,她假装自己还在睡着。就这么静静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作,更不见他说话。

她偷偷的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想看看他是不是又睡着了,谁知却被他逮了个正着。她倏的把眼睛睁大,没好气儿的问他:“你装睡做甚!”

他忍不住笑着搂住她的腰,说道:“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我几时装睡了?倒是你……”

“我怎么了?”她端端的是理直气壮。

“你趁我睡着偷亲我。”

“呃……这个能算偷吗?”

“不问自取是为盗。”

纳兰锦绣离他又近了一些,笑眯眯的说:“我可以亲你吗?”

如此直白,让纪泓烨低笑了一声,然后正了正神色,才道:“可以。”

纳兰锦绣作势要亲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忽然就停下来了。她一副没什么兴致的样子转身,打算再赖会儿床。

纪泓烨本来还等着她送上门来,谁知一转眼,她就变卦了。他知道,她这是在报复他呢。小性子!他从身后搂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胸口,温柔小意的同她说了会儿话。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的怀抱很是舒服,旁边又有他在说话,不一会儿竟是酝酿出了睡意。纪泓烨无奈地看着她,他是真的没办法理解,一个刚睡醒的人,为什么那么快就又能睡过去?

他把床幔拉开一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是该起来了。晨起时候空气最好,温度也适中,本来想带她出去透透气的,谁知道还没说几句话,她就又睡了过去。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昨晚又属实荒唐了,还是从明日开始吧!

谁知一直到他晨练回来,她还在睡。他在床榻边看了她一会儿,还没入秋,金陵的天气最是炎热,她还把自己包裹的这么严实?他伸手到被窝里去捉她的手,想试试她的温度。

纳兰锦绣却嫌他吵着她睡觉了,她两条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表情极度不情愿地挣脱开,翻了个身,面朝里侧睡了。

纪泓烨并不放弃,左腿半跪在床上,探过身子,手依然潜进被窝里,又去捉她的手。

纳兰锦绣在被窝里暖乎乎的,他的手带着些从外面回来的微凉,让她彻底醒了过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熟悉的气息,还有微微的汗味。手依然被他握着,她迷糊着唤了声:“三哥。”

纪泓烨俯身在她眉心啄了啄,低声道:“可算是醒了,起来洗漱准备用早膳,我先沐浴去。”

纳兰锦绣还是不想睁眼睛,昨晚三哥已经很就着她了,但她如今还是倦的不行。她揉了揉眉心,暗暗告诫自己,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以后切不能再胡闹了。

等丫头伺候她梳洗好之后,早膳已经摆在了西次间,她见又有燕窝,自然是不想吃的。如意虽然还在养伤,但也嘱咐过现在的丫头,不论她怎么拒绝,都要哄着她把燕窝吃了。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花红,一个叫柳绿,当时这名字狠狠的震了纳兰锦绣一下。细询问了才知道,她们两个出身贫苦人家,父母就给她们起了个富贵名儿叫金珠和宝珠。但府里的管事嫌她们的名字太过贵气,怕冲撞了主子,就随口改了这么一个。

吉祥如意,花红柳绿,真跟商量好的似的……

花红柳绿以前就是跟着如意的,很是听话,每日都盯着纳兰锦绣把燕窝吃了。她若是不吃的时候,她们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说怕如意姐姐知道她们没伺候好,要生气的。

看着她们,又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纳兰锦绣每天真的是强迫着自己吃。即便再好吃的东西,让你日日吃也是会腻的。她现在就是,看一眼都不想看。

这时纪泓烨已经换了办公的常服进来,见她还没动手,就问:“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我在等你呀。”纳兰锦绣眨巴眨巴眼睛。

纪泓烨没入座,看着她面前的燕窝,说道:“我让厨房加了做奶酪用的牛初乳,还稍稍放了一些糖,你尝尝看。”

纳兰锦绣舀了一汤匙出来,确实有一股甜甜的香香的味道。果然还是三哥了解她,知道她喜欢吃甜食。她见他还没坐下,问他:“你不吃吗?”

纪泓烨摇头:“孙大人有事找我,我还要去户部一趟。”他想了想又说:“昨日说的事我已经同祖母打过招呼了,罗姨娘现在就被关在她院子里不得出。路统领我要调走,良山心思缜密,你可以交给他来问。”

纳兰锦绣点点头,又看到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起身走到他身旁,半仰着头看他,问:“三哥是在等我送你吗?”

纪泓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眉目柔和:“还是算了,你好好吃饭吧!”

纳兰锦绣伸手牵了他的手,笑着说:“不当紧,回来再吃,送你。”

纪泓烨闻言轻笑了一声,还是习惯性的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牵着她出门。路上有微风卷起她的发,他动手替她理顺,柔和地道:“你心中既已怀疑了吉祥,还是尽早打发出去的好。”

“嗯。”纳兰锦绣心里有些不舍得,一是吉祥在外面没有依靠,二是她当初伺候自己是尽心竭力的。只是,人总归是变了。

“如意如今受着伤,我看你身边的丫头年纪太小,不如再选两个掌事的过来。”

“算了,这两个小丫头年纪虽然小了些,但到底都是忠心的,我怕再选进来的人有二心。”

纪府后院因为女人多,比寻常大户人家更容易生事。若是从别处挑选来丫头,可真就不确定是谁的人了。起先她还是很信任依赖祖母的,如今对她来说这后院已无可信之人。

纪泓烨点了点头,又道:“我让龙义从外面找身家清白的,你是有身子的人,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侍候不行。”

“都听你的。”

两人走到了大门口,龙义早就带着人等在那里,见了纳兰锦绣,他拱手行了个礼。纳兰锦绣见他们整装待发的模样,就知道事情还是挺急的,也不再多说,和纪泓烨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纪泓烨一直目送到她回去,才上了马车。孙文杰既然让他亲自去户部,想来是有极为要紧的东西给他看。而且这东西一定是带不出户部的,不然他定会留在私下里说。

事情同纪泓烨想得差不多,孙文杰要给他看的东西确实是带不出来。而且这个东西还极为重要,是现任户部尚书钱同仁私藏的一个账本。这个账本里应该是清清楚楚记载着,一个粮店的分红。

如今他们只能通过镜子折射,而看到极小的一部分,而显现出来的东西,正是户部商书的心腹,此时正在执笔记载的。那人并没有翻看账本,记好之后就把账本合了起来,又藏在了暗格里。

纪泓烨和孙文杰对视一眼,两人眉目都很沉重。龙义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见有人过来了,就压低声音道:“三爷,该走了。”

纪泓烨和孙文杰并排出来,随意扯了个话题来说,完全是一副老友见面,聊闲话打趣的模样。过来的人是另一位户部侍郎闻连,比孙文杰年长上十几岁的模样,是个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圆滑的。

“下官见过纪阁老。”闻连拱手行礼,笑着道:“不知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纪泓烨是东阁大学士兼内阁次辅,多少官员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多一个字都不敢说的。这个闻连同他说话的语气,却像是老友一般,高明的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在攀附权贵。

纪泓烨淡淡的点了下头,权做是回礼了。

孙文杰接过话,语气清淡的道:“今日是孙某的生辰,我二人忙里偷闲去喝茶,不知闻兄是否要同行啊!”他话音刚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不过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嫂夫人和内子在,闻兄去怕是不方便,要等下次了。”

闻连脸上没什么变化,仍是挂着一副和善的笑容。说真的,他这张脸生得挺讨便宜的,明明是在阿谀奉承,却怎么看起来都是纯良的模样。

“那下官就不打扰了。”闻连行了个礼,带人离开了。

“啧啧啧,我是真看不惯他。”孙文杰甩了甩衣袖,一副碰上了霉神的模样。

356:脖子上的是什么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6:脖子上的是什么“慎言。”纪泓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明显是在说隔墙有耳。

孙文杰只好不情愿的压低了声音说:“我同他不睦,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别说这户部,就是整个大宁朝廷也没人不知道。我不说他两句才不正常呢!”

“话是你说的,也是你一厢情愿。闻连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针对你的样子。”

“他没表现出来,可做出来了。”

孙文杰自从被调到户部之后,明眼人都知道是来熬资历的,尚书之位只怕是早晚的事,故对他诸多讨好逢迎。只有闻连几乎处处针对他,暗里更是给他下了不少绊子。

按理说他愤怒,孙文杰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熬了半辈子,离户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了,谁知却空降了个孙文杰。两人论学识论官声,都是难分上下,但孙文杰出身好,父亲是督察院举足轻重的人物,单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闻连毫无招架之力。

纪泓烨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侧头问他:“接下来去哪?”

“既然是我的生辰,那当然是去你的府上过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生辰,你弄些好酒好菜招待我一下能死啊!”

“你生辰关我什么事?”

孙文杰故作心痛状:“我就说你纪三是个没良心的。你出事的时候,我和彭景急得要死,就差飞到余梁去了。嫂夫人急成那样,我深夜赶去府上就为了让她宽心。你不同我说声谢谢就算,就是连一餐饭都懒得管。”

纪泓烨被他念得无奈了,自己先上了车,然后掀开车帘,道:“你到底还上不上车?”

孙文杰轻车熟路的上了纪泓烨的马车,一上车就收起了之前的不正经。他靠在车厢上,眉眼间都是凝重之色:“我本想把那个账本偷出来,谁知道他们**都去看几次。我怕打草惊蛇,还没去过那个地方,就靠着镜子**到一点。”

“既然是粮店,那粮从何而来。看那账本上的金额,可不是个小数目。”

纪家是商贾之家,纪泓烨虽然入了仕,却也深谙经商之道。刚看到的那些东西,他就已经能断定绝对不是普通粮店能做到的,这应该是有很系统的渠道,并且有源源不断的粮源。

“你是怀疑他们在苛扣军饷?”孙文杰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妥,这可是金陵城,天子脚下谁人有这么大的胆?

“若真是这样,那只怕不仅是户部,就是军部和吏部也逃不了干系。”纪泓烨出口的话已经是够含蓄了,这里边涉及到的可不只是三部。

孙文杰知道户部尚书是浔王那头的,这次纪泓烨在余梁遭难,就是浔王和相国的手笔。若不是看他们如此丧心病狂,连堂堂的二品大员都敢行刺,他还不想这么快接了他们的老底。毕竟,浔王树大根深,要想动他实属不易。

“没想到搬倒薛庚,又来了钱有仁,户部果然是块肥肉。我们要不要动手?”

纪泓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朦胧,他摇了摇头。

孙文杰一下子就急了,语速较平常快了许多:“浔王如此急不可耐,这次摆明了是要你死,你不过是侥幸逃了这一回,若再不为自己谋划,怕是就来不及了。”

纪泓烨依然摇了摇头。

“浔王势大,如今的作为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们若是不想对策,不是要沦为他的统治工具,就是要成了他的刀下鬼。”

“浔王倒了,那慧王呢?”

“慧王心思深沉,虽不像浔王这么跋扈,但看他排除异己的手段也非良君。”

“所以现在急不得,只能让他们再党争中慢慢消耗。”

孙文杰想到圣上纵容他们争斗,又想到浔王和慧王都不是明君的材料,不禁有些惆怅。他看着纪泓烨无奈的笑了下:“真不知道我们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天要亡我大宁?”

纪泓烨把眼眸转向他,忽然问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殿试后我们说了什么?”

孙文杰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又回忆起那年的场景。他,纪泓烨,还有彭景三个人坐在院子里,每人手边都置了一壶一盏,酒后吐真言。

那时候他说:“他要做孙家之主,要把他那些嫡出的兄弟们踩在脚下。”

彭景说:“他要做像镇北王那样的名将,让任何国家都不敢侵犯大宁领土。”

纪泓烨看看他们两个,就看看天上的明月,很郑重的说:“他要大宁朝堂清明,要百姓安居,要创造一代盛世。”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年轻,身份不高,满腔热血,一心都是要为国为民。如今他们都是二品三品的大员了,权柄在握,却发现当初的心愿难以实现。

他还好,如果不出变故,等如今的户部尚书归老,他也就是堂堂正正的户部尚书。到时候再进了大学士的位置,入了内阁,熬够时候再封个什么少保头衔,这一生也是风光无限了。至于他那些嫡出的兄弟,现在已经挡不了他的路了。所以,他已经不需要正经考虑他们了。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了,可他自从结交了纪三,潜移默化受他影响,竟是多了一副匡扶天下的豪情。但仔细一想,这不应该是彭景那样的武夫该有的梦想么?他是个读书人,应该想升官发财呀!

纪三也是读书人,而且还是个中翘楚,他这辈子应该是要做个清官。可清官一般都没钱,也不怪有些人有了权力以后,就要想着捞金,大宁给官员的俸禄也属实是不能再低了。

“纪三,你说你这么清廉,是不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缺过钱呐!”

“没有。”纪泓烨语气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好吧!我觉得理想这种事情,就适合你这样的人去谈。”

纪泓烨现在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淡声道:“你把每日看到账本上的东西记下来,一定要记清楚了,有一天会用上的。”

孙文杰点头:“我知道。”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他这良心受不了:“你说他们若真是苛扣军饷,那边关的将士们吃不饱该怎么御敌?”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能挨得过去的。”

“我说你的岳丈大人可就是封疆大吏,你若是把事情处理好了,还能从你夫人那里讨好。”

纪泓烨忍不住暼了他一眼,明显不悦。

孙文杰得罪了人犹不自知,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还笑着说:“你看我做甚,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你十分宝贝你的夫人。”

他们背地里说他的那些话,纪泓烨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婚后,有些人说他把镇北王的玄甲军娶回来了,可不是要千般宠爱么?还说他如今是有钱有权还有兵,简直就是大宁开朝以来最大的一个权臣。

他真是懒得搭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陪陪阿锦晒太阳。一想到这里,他就问孙文杰道:“你夫人当初有孕的时候,可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应该注意你自己的人身安全。”

纪泓烨蹙眉:“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孙文杰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和他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怀孕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再是文静端庄的女子,也有瞬间变成母老虎暴走的可能。”

纪泓烨就当是自己没问。谁知他还越来越来劲了,使劲儿往他领口瞄了瞄,趁他不注意,还动手往下拉了拉。然后大声道:“纪三,你昨晚做什么了?”

纪泓烨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昨晚第二次的时候,阿锦大约是受不住了,就对着他的脖子下了口。想来当时她也考虑到会被别人看见,所以咬得靠下了一些,若不是刚才两人离得太近,孙文杰是不可能看见的。

他握住孙文杰的手腕一拉一推,孙文杰就跌在了车壁上,撞的他那叫一个疼。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道:“纪三,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脖子下面的是什么,我告诉你……”

“你给我闭嘴!”纪泓烨眉眼沉着,大有他再多说一个字,就让他好看的架势。

孙文杰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说真的,他最近手头有点紧,他想趁机敲诈一笔。反正纪三家有钱,这在全天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说:“你今日若是不给我封口费,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刘全。”

刘全,现任大理寺少卿,与他们也是同窗,只不过更是那一届学子中公认的大喇叭。但凡是他知道的**事,那从此后就肯定和**二字无关了。

“你可以试试。”纪泓烨丝毫不受他威胁。

“你给我钱啊,用你的银子砸死我。”

“休想。”依然是冷冷清清的两个字。

“我说你好歹是纪家商行的少东家,能不能不要那么抠?你若是这样的话,就把我刚刚给你的东西还给我,你若是想要,就拿银子来买。”孙文杰说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最近抄下来的那些账目……

357:怀疑暗生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7:怀疑暗生纪泓烨眼眸中寒光一闪,对车外道:“龙义,请孙大人下车。”

孙文杰立马躺下,两手紧紧抱住软榻,大声道:“不能这么无情无义的,我不就问你借点钱吗,你不借也就算了,何必要丢我下车呢!”

纪泓烨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上车,但他刚刚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说他曾去瑾园见过阿锦。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当初,宗玄奕派去的谍者已经占了上风,彭景的援助也还没到。后来他们行火攻之术,逼得他不得不退,他还以为天要亡他,却不曾想,那些谍者竟是撤退了。

退的毫无理由。

他本来是要追查原因的,但昨日才回来,他还没腾出手。之后他又想起,阿锦曾给宗玄奕治过病,而且她回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反常。难不成他们之间真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这是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却也是他不得不想的。如果,宗玄奕撤掉谍者真的是因为阿锦,那就说明他们一定有更深的联系。他太了解宗玄奕,那人绝对不是会因为阿锦给他治过病,就对她的夫婿手下留情。

“你是哪日去的我府上?”

孙文杰想了一下,很确定的说出的时间。

纪泓烨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变得黝黑,他似乎已经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阿锦,从她小时候到了纪府,一直到如今成了他的妻,这其中的反常,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这句话流传了那么久,就有他的道理。阿锦自从被五弟六弟吓晕过去醒来之后,可以说是性情大变了。也曾对她多有防备,也曾怀疑过她的身份,但最后都经过了他的考察。

他生性多疑,不可能把危险留在身边。虽然他对阿锦的感情,对他来说也是**的一种东西,但他更清楚的是,阿锦不会害他。

“你怎么了?”孙文杰明显感受到他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纪泓烨眼中的黑渐渐退却,逐渐又恢复了往常的清明,他低声道:“你说一个人性情与之前截然不同,会是什么原因?”

孙文杰不知他怎么会问了这么个问题,但也如实回答了:“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怎么说?”

“人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人心又是最为复杂的东西。当人性改变的时候,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心里的东西变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纪泓烨这句话问的就更奇怪了,以致于孙文杰反应了半天,才道:“这不是咱们在大理寺,接触了那么多犯人以后总结出来的吗?”

一个人犯罪前和犯罪后,是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而归根究底,都是他们的心在作怪。

这种认知让纪泓烨心中压下的怀疑变得十分强烈,甚至他已经很确定,阿锦身上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从发现她会医术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示自己,她一心救人,这是好事。

现在,他不得不问自己,阿锦若真是有目的的接近他,那他要怎么做?他觉得一个人若是逢场作戏,不可能那么逼真,连他都能骗过去,那绝对不是阿锦这个年纪可以做到的。

可他天生敏锐,现在就是能隐隐感觉到,阿锦和宗玄奕之间,绝对不是大夫和病人那么简单。而这一次,宗玄奕的手下留情,一定和这个有关系。

“纪泓烨,你没事吧!”孙文杰被他这副深沉模样搞得莫名紧张,要知道同窗共事那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凝重的神色。

“你就在此处下车吧!”

“我不要!”孙文杰摇头拒绝,又觉得不够深刻,说道:“你自己看看,现在这个地方一看就不是能雇到马车的,你绝对不能把我丢下。”

纪泓烨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对着车外道:“纪小白,送孙大人下车!”

他这次没唤龙义,而是叫了纪小白。虽然这两个都是他贴身的护卫,平时就受他指使,给他办事。若是别人就会认为他叫这两个人是没有差别的,但其实,差别大了去。

龙义因为心思缜密,而且做事情张弛有度,最讲究规矩。即便是要把孙文杰请下去,也一定会以礼相待,而且动作都会比较慢。但如果换成纪小白,那就是截然不同了。

所以,纪泓烨话音刚落,孙文杰就被人飘飘然的送下了车。他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忍不住大声喊道:“纪三,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是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可他再是怎么嘶吼,马车也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留给他的,也只有一袭红尘。他到现在都莫名其妙,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纪泓烨,让他这么暴力的解决。

他仔细回想,纪泓烨开始反常就是因为,他说他去了嫂夫人那里之后。完了完了,这厮不会是吃醋了吧!他怎么可能这么小心眼?但孙文杰属实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他这边忐忑,纪泓烨那边就更是纠结。在他的认知中,他同阿锦应该坦诚相待,不应该彼此猜忌。因为猜忌久了,就会生出矛盾,矛盾积压久了,又必然会变成怨怼。

可让他如何开口?他又该怎么问?是不是应该直接问宗玄奕应该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反常的行为?

若是被人这样问,她应该是会多想的。尤其是祖母现在还认为她和良山有私,他选择这个时候问,她会不会觉得连他都不信任她了?

其实,他如今这般纠结,不就是因为不信任么?

能让宗玄奕放他一马,这是多大的恩情,她又是怎么做到的?他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了,不然,他真会觉得自己的**人不仅不能信任,而且身上一定还有着惊人的秘密。

本来就是一路**,圣上特许他休沐几日,如今他却不想回府。他觉得自己应该沉淀一下心情,不然,回去可能也控制不好情绪。

他远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淡漠,他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尤其是涉及到和她有关的事,他更容易动怒和生气。不想把这样的情绪带给她,因为他知道她一个人在金陵是不容易的。

“龙义,先不回府了。”

龙义不解:“三爷,那接下来去哪?”

“去刑部。”

既然自己的事情理不出头绪,那不如就办公吧。纪泓烨本是这般想着,却发现,他拿着案卷看了半天,竟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这让他感到很挫败。

他决定去外面走一走,就带了龙义外身边,纪小白在身后赶着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现在正是用快用午膳的时候,街上行人多,卖菜的小贩犹甚。

路边有一处茶棚,外表虽然简陋,茶香却是能传出很远。他是个爱茶之人,就进去随意找了个靠角落的位子,然后有个布衣青年来问他要什么茶。

龙义见主子不说话,就道:“你这铺子的招牌来一壶。”

那青年很快就端上一壶茶来,龙义拿出个锦袋,里面是一只造型简单的青瓷杯。他动手给纪泓烨倒了一盏,顿时茶香扑鼻。

纪泓烨端起来饮了一口,发现闻着很香的茶,入口竟是苦涩的。他把茶盏放下,准备走了。却见街上有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模样,跑起来还踉踉跄跄的。

就在一辆马车经过的时候,眼看就要压到那个男孩,纪小白把他抱了起来。小男孩两手搂着纪小白的脖子,一动都不敢动,想来刚刚也是吓坏了。

这时候茶棚里的青年大步跑了出去,接过纪小白怀里的孩子,不停的道谢。本来还一动不敢动的小男孩,突然搂着青年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不是让你和阿娘好好在家里待着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阿娘一上午都吐了两次了,她什么都吃不下去,我想让你去给她请大夫。”

青年也是一脸愁容,他把孩子抱进茶棚里,刚安置到椅子上,就有个已经显怀的妇人来了。她看见小男孩好好的待在父亲身边,长出了一口气,训斥道:“阿生,阿娘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能乱跑,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青年见妻子动了气,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安置在小男孩身旁,柔声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动气,不然肯定折腾的更难受。”

女子一见他这么说,整个人顿时就柔和起来了,喃喃道:“女子有孕哪能不辛苦呢,难受几个月罢了,生出来、养大了不就这般生龙活虎的了吗?”

夫妻两个相识一笑,看着身边的小男孩,眼眸都变得十分柔和。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被纪泓烨听了去。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闲情来听人家闲话家常。但到底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

阿锦还怀着身孕,现下怕也是不舒服,一则是他不舍得她受苦,二则他既回来了,总要尽为人夫婿的责任。

358:不再放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8:不再放任纪泓烨回到瑾园的时候,纳兰锦绣正在午睡。她是有身子的人容易倦怠,每日午膳过后,都会睡上一会儿。尤其是今日,她去了罗姨娘的院子,问出了一些事。整个上午几乎都没休息,这一觉就睡得格外沉。

纪泓烨在床边看了她一会,他很想问问她,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他坦诚。可他竟然心生惧意,他想到了她那次的猝死。有了那一次之后,他的幸福都是如履薄冰的,他怕他一个不小心呵护,她就离开他了。

他走到窗前,一阵风吹进衣襟,带着薄薄的冷意。他恍然发现,不知不觉竟是已然入了秋。思绪一阵凌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这时候他听见纳兰锦绣唤他的声音,他转身,背靠着窗子,看见纳兰锦绣从床上下来。她穿着素白色有秀雅暗纹的家居服,布料轻便,袖口宽大,缓缓走来的时候,会想起凌波微步的仙子。

纪泓烨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纳兰锦绣醒来就看见他站在窗口不知想什么,完全是入神了的样子。她一时忘了穿鞋子,赤着脚就朝他走去。好在天气还不冷,地面并不冰脚。

纪泓烨似乎还在愣神,纳兰锦绣已经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臂抱住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纪泓烨伸手轻抚着她的背,淡声道:“回来有一会儿了,睡的好么?”

“好,现在精神百倍呢。”纳兰锦绣感叹道,脸颊靠在纪泓烨肩头,两条细细的手臂搂着他的腰。

“头发上用的什么,这么香……”纪泓烨只觉得鼻尖都是一股子轻柔的甜香,与她往常的青竹香不同。

“用玫瑰花制的头油,既养发,味道也好闻。”纳兰锦绣也是闲来无事,按照制桂花油的方法制的。她说完话见他没反应,就用下巴磕了磕他的肩头,低声道:“三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纪泓烨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雾,听到她说话,雾气渐散,留下淡淡的柔和。他又在她散着的长发上嗅了嗅,说:“这味道甚是喜人。”

“你用午膳了吗?”

“嗯,用过了,夫人呢?”

纳兰锦绣每次听到三哥这么称呼她,都会莫名想笑。也不知是为什么,夫君这样称呼她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可到三哥这里,她总是有些出戏。

“偷笑什么?”两人紧贴着,纪泓烨感受得到她笑到身子轻颤。

“没有。”她摇头,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眸静看着他,满满的都是情意。

纪泓烨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兜住她的膝弯,轻轻松松的把她抄了起来。纳兰锦绣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就腾了空。她紧紧搂住纪泓烨的脖子,惊呼:“三哥你干嘛?”

纪泓烨不回答,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到床上,人也欺了过来。他先是一手轻松制住她,然后挥手打落了床幔,过来解她的衣带。

纳兰锦绣这时候要是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就真是傻的了。她的手被他握着不能动,就侧头避开他的唇,喘息着说:“三哥,你别这样。”

纪泓烨现在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占有她。他熟练的解开她的衣衫,都没来得及完全褪下,就制着她挤了进去。

纳兰锦绣顿时疼的额头冒出了细汗,圆房那日是第一次,他十分就着她,都没有现在这般疼得厉害。她又疼又担心他伤到孩子,毕竟她的胎才过了三个月不久。

纪泓烨却没等到她喊疼,就抑制着退了出去。他能感觉到她没准备好,虽然现在退出来很难受,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脖颈间,他动手给她拭去,低声问:“还好么?”

纳兰锦绣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她动手把散落的衣襟拉好,闭上了眼睛。不是她困顿了,是她不想看他。三哥从来都不是急性子的人,他刚刚是带着情绪的,这让她没法不生气。

纪泓烨知道刚刚过分了,他想动手给她整理衣衫,但是被拒绝了。他只好又随意找了个话题同她说,她依然不理他。这让纪泓烨感到很挫败,说真的,他不太能接受她的冷漠。

“阿锦,我知道你不困,起来吧!我有话要同你说。”

纳兰锦绣不动,她现在依然在生气。她发现自己还做不到那么理智,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她就想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纪泓烨见她不起来,只好又躺下,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往常他这般抱她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是十分契合的。现在,纳兰锦绣自然不会像靠着他,她僵硬着身子,一点都不配合。

纪泓烨扣住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的去亲她。她紧紧咬着牙关,就是不给他亲近的机会,真是倔强到不行!纪泓烨知道她这次是动了真气,若是不哄好,只怕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他的手熟悉的由衣襟探到了她的胸口,五指轻轻一收,她蹙眉,牙关开了。婚后这些日子,他很清楚她身上哪里敏感,哪里是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纳兰锦绣这次是想说他无耻了,可嘴巴被他堵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发不出一个字。倒是被人上下其手,摸了个通透。

“还气不气?”他有技巧的制住她,一番较量下来,难免动了真情,说话的声音都渗进了哑意。

“气!”纳兰锦绣带着情绪的说出来,却又被他抵住了,他喘息说:“那我不介意,换个方式让你发泄一下。”

她又不是情事不通的姑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干什么?她又气又怒,低头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下子是实实在在咬上去了,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牙齿都陷了进去。

嗤!纪泓烨倒吸一口气。真想问问这丫头是小狗投胎的么?咬那么用力。但这时候理智更清楚的告诉他,刚刚是他不对,是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在生气,他得忍着。

忍就是忍着,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声不吭的轻搂着她,低垂着眼眸,静静看着她。纳兰锦绣松了口,把他的衣衫拉了下来,看那牙印,一时半会是去不掉了,她又有点内疚了。

“你刚刚不是挺凶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这么老实的受着了?”她用指腹揉了揉他肩膀的牙印处,明显还是有点别扭,但已经不生气了。

纪泓烨知道她是个吃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现在就应该以不变应万变,故而他什么都没说。纳兰锦绣回头想想,自己刚才的反应是有点过激,三哥既然然已经主动示好了,她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惜最好的和好机会已经错过了,她现在若是返回来说软话,不是很没有面子吗?可她若是不说软话,三哥一直不消气,那也是得不偿失。

她眼珠子转了转,带着十二分的灵动逼人,笑着说:“你回来后没洗澡吧,你身上有汗水,好咸。”还煞有其事的咂了咂嘴。

纪泓烨真是只有笑的份。

见他看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柔和,纳兰锦绣动手把衣襟给他拉好,又给他整理平整,才靠在他胸口前问:“你刚刚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

纪泓烨刚才是打算开诚布公的同她说一说,但现在他又不想说了,隐约间他能感受到,这个话题一定会不欢而散。他起身,又把她也拉了起来,然后把她的脚放在膝头上,慢悠悠的把罗袜和绣鞋给她穿好。

“可你刚刚不是不想听吗?”

“那我现在又想听了。”

纪泓烨不管她,鞋袜都穿好之后,两手穿过腋下,直接把她从床榻上提溜了下来。他牵住她的手,淡声道:“我还没用午膳。”

“我之前问你,你不是说用过了吗?”

纪泓烨暗道:刚刚情绪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不过是随口应付她罢了,她竟是没听出来吗?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好好问问他刚才为什么生气,但觉得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用膳。午膳的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他肯定是饿了。

“你先去洗漱一下,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纳兰锦绣说完也不等他回复,直接去厨房了。

纪泓烨用冷水洗了脸,觉得脑子清楚了很多。他一直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很多时候只是平静的看着一切。他觉得他早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练冷了,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来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能看透别人的爱恨情**机关算计,让事态按照他预想的那般发展,这才是一个政客最妥当的心境。

他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却原来,只是能让他方寸大乱的那个人没出现而已。说到底,他心性再是韧如磐石,也逃脱不了人都有的情感。

无奈的叹息一声,还是去了西次间用膳的地方。他想,以后大概不能一直放任她了,该管束的时候要管束,太多的自由反而会造成两相伤害。

359:瑕眦必报的宗玄奕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59:瑕眦必报的宗玄奕翌日。

纳兰锦绣身边多了两个丫头,一个叫莫言,一个叫莫语。莫言莫语同龄,今年刚好十八岁。她们两个做事稳当,即便是第一次伺候纳兰锦绣,也不会让她觉得一点不舒服。

“你们之前的主子是谁?”纳兰锦绣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天生对人都会有些怀疑的态度,尤其是一点挑不出毛病的。

莫言莫语听到主子问话,立即停下手里的活计,垂首道:“奴婢们出身包衣世家,自小就在宫里当差。今年圣上下令,为减少宫内开支,让各宫裁人,奴婢们本就是下等宫女,就都被放出来了。”

“你们己到了成婚的年纪,被放出来,为何不找个好人家呢?”

“奴婢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哪里有什么好人家等着,只希望能伺候好主子,后半生衣食不愁。”

纳兰锦绣没再问什么,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到底是不大舒坦的。她两世为人,在宫里都吃了大亏,一次是被柳静贤算计,一次是差点丢了命,让她对皇宫一点好感都没有。

那里是权力倾轧的中心,即便是这小小的宫女,心思也要较寻常人高了不知多少。她喜欢同聪明人共事,因为那样能省去很多麻烦。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让聪明人来伺候她,若是有了异心,只怕不好控制。

莫言莫语见她不说话,就并排跪在她跟前,毕恭毕敬的说:“奴婢们知道不然不喜欢让生人贴身伺候,等到如意恢复好了,奴婢们依然愿意做下手。”

她们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同如意争大丫头的位置,但据纳兰锦绣观察,她们即便是不争,如意也是不敌的。她自己动手把玉钗插好,淡声道:“三爷让你们来的时候,可叮嘱了什么?”

“三爷说夫人好静,让奴婢们不要吵您。还说要听夫人的话,不可惹您生气,尽心尽力的伺候好您。”

纳兰锦绣想,既然是三哥选的人,应该是可以信得过的。却不知这念头在片刻之后,就彻底打消了。她要带良山和叶丙去相国府,三哥既已平安归来,她便要去履行承诺,就算是走过场,也必须要去。

虽然对相国府她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但若是不出去一趟,也终究是不妥的。她如今的身份,断断不能被宗玄奕记恨上。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从来都不肯吃亏,是个瑕疵必报的性子。她如今只盼以后再也别和他有牵扯,相安无事就够了。

“夫人,您要出门一定要带上我们。”莫言莫语跟在她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淡声道:“我刚刚说的不够清楚吗?你们在府里等我回来。”

莫言莫语不说话,依然不肯走。

“到底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奴婢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只不过三爷有令,他说夫人是有身子的人,身边不能离人,一定要奴婢们跟着伺候。”

纳兰锦绣无奈,即便是新来的人也知道用三哥压她。她不想带着她们,却也反驳不了她们的理由,反正归根究底都是为她好,她不能做那个不承情的白眼狼。

莫言莫语见她不说话了,就一左一右的坐在车夫旁边。车夫是个青年侍卫,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一时间脸都红了。但到底是受过严苛训练的人,车赶的还是一如往常平稳。

到了相府,因为有人带着,一路上畅通无阻。只是要诊病的时候,照例只让纳兰锦绣一个人进去。往常她带着良山和叶丙,不进内院也就算了,如今带着两个丫头,若要把她们留在外面就有些说不过去。

“我的侍女是来打下手的,相国若是执意不见,那我就回去了。”

相府的管家向她拱手行礼,态度十分恭敬:“先生稍后片刻,容老奴再去通禀。”

少时管家又回来了,示意莫言和莫语也可以跟着进去。纳兰锦绣本来就有些害怕独自面对宗玄奕,如今觉得带着侍女也不错,好歹还有个壮胆子的。

纳兰锦绣上次的针让宗玄奕每日都要头疼几个时辰,所以这几日他脾气不好,精神也不好。见了纳兰锦绣这个始作俑者,更没什么好颜色了。

“前几次不都是你一个人来的吗?”宗玄奕眉眼阴沉的问,见她不回答,脸色更差了:“本相还以为纪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胆子大的很,却原来是高看你了。你带这两个丫头来,难不成还能帮上你?”

纳兰锦绣依然像没听见他说话,她坐到书案的一头,把诊脉用的物品放好,然后头也不抬的说:“相国,该诊脉了。”

宗玄奕见她对自己之前的话完全无视,心里愈发不舒坦。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用很大的力气,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他正想继续出言讽刺,头就又开始疼,他只能恨恨的坐到椅子上,咬牙切齿的想,等治好了头疾再发难也不迟。

纳兰锦绣心里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诊脉也不过是在做样子,但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了,免得露出马脚,得不偿失。所以,这脉整整诊了半炷香的时间。

“请相国去榻上躺好,我要施针了。”

“你这次不会还要留一手吧!”她现在在宗玄奕面前可信度非常低,他武断的认为,她和纪泓烨一样,都是个心机重的。

“不会。”

“那你怎么保证?”

纳兰锦绣总算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让宗玄奕不由得一怔。她第一次来诊病的时候,他还没怎么留心。第二次的时候,发现她眼睛里都是黑暗和冰冷。那种眼神不像是出现在女子身上的,而像是格斗的武士,想要击倒对方的时候,才会有的执着和果断。

而现在,这双眼睛乍一看像古井一般毫无波澜,细看却是温润得像是墨玉一般,处处透着的都是安宁。只有无忧无虑的日子,稳定的关系和温暖,才会养出这样的一双眼睛来。

所以,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纪泓烨一回来,这位纪夫人就完全变成纯真无害的状态了。看样子坊间传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所言非虚。

“我是大夫,行医济世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若不是相国大人心怀恶意,我又怎会留一手?”

“如今你夫婿回来了,他和我素来不睦。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故意不给我治好了,好让我受制于人?”

纳兰锦绣正在把银针置于火苗上烧,闻言,淡声回复:“但凭良心。”

“良心?”宗玄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在和我说良心?”这种东西他压根儿就没有。

“我当然不是在说你,是说我自己。夫君既然已经平安归来,那就算我欠相国一个人情。而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给你治好病,我们就算扯平了。”

宗玄奕不再说话,静静感受着银针刺破他的皮肤。心里想着的却是,他这辈子还真没吃过暗亏,而且他不觉得这样就算扯平。纪泓烨一条命,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还完的!

纳兰锦绣施完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低头做事情的时候,总是让宗玄奕莫名觉得非常熟悉,这种熟悉是他在旁人身上从来没发现过的。念着她和他先夫人有些相像,他本应该手下留情,可惜,谁让她触碰了他的底线,让他忍无可忍。

他又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头确实不疼了,而且那种容易引起疲劳的酸胀感也消失无踪。他坐起身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笑着说:“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让你的侍女回避一下。”

莫言莫语在宗玄奕握住纳兰锦绣手的时候就脸色大变,她们非但没退,反而到了床榻边。

“我是让你们出去,你们听不懂吗?”宗玄奕的眼眸愈发黑,里面翻涌着怒火。纪泓烨的人果然都是好样的,区区两个侍女,竟也有这么大的胆子。

“夫人和相国男女有别,您这样拉扯着我家夫人的手,会有损她声誉,还望相国立刻放手。”莫言同宗玄奕说话的时候,态度很恭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纳兰锦绣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她,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宗玄奕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拖出去。”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有两个人进来,速度之快,竟是让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纳兰锦绣这才确定,宗玄奕身边其实一直是有影卫的。

之前她也怀疑过,他身居高位,生性又多疑,不可能没有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但她毕竟跟他是朝夕相处了四年,若真是有影卫,她再是迟钝也不可能一点都觉察不到。现在想来,她做的事暗中一直都有人观察,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莫言莫语被人带了出去,宗玄奕握着纳兰锦绣的手也放开了。他忽然笑了一下,缓声道:“我让他们都出去,就是想对你做点让人误会的事。你冰雪聪明的,连我都敢算计,你说我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360:杀机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60:杀机“相国大人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不然下次头疼了……”纳兰锦绣完全是硬着头皮在撑着,她知道自己不能示弱,不然就危险了。

宗玄奕眼眸眯了眯,耐性完全被她耗尽,他一把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冷声道:“你要记住一件事,在我这里没有再二再三的时候!”

纳兰锦绣动了动,却发现下巴被他狠狠钳制着,她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只能艰难的张口:“我保证下不为例。”

宗玄奕见她示弱,眼眸稍微温和了一些,但还是凶狠的。他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却怎么都不肯流出来。心里莫名就感觉到一阵疼意。曾几何时,他的妻子也用这种眼神,不止一次的看过他。

他仿佛是受了什么蛊惑,钳着她下巴的手收敛了些力气,转为用巧劲儿制住她。然后他低头去亲她的眼睛,模样很虔诚、很珍重。

纳兰锦绣条件反射的闭了眼,眼泪在惯性的作用下被压迫了出来。她心底无端感觉到一阵耻辱,这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即便是他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她也不曾这么厌恶过他的碰触。

“你口口声声说挚爱你的亡妻,你就是这么爱她的?”纳兰锦绣语出讽刺。

宗玄奕放开了钳制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会对这个女人产生异样的情感。不要说对不起他的妻,就是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上个有夫之妇。

不可能是喜欢!他只不过是在报复她。宗玄奕这般想着,就拉过纳兰锦绣,在她耳朵下方的脖颈处狠狠的吸了一口。

纳兰锦绣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她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又被他推开了。她捂住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宗玄奕,你在做什么,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宗玄奕似乎很享受她此时的气急败坏,他微微勾动了下唇角,语调缓慢的说:“你应该感到荣幸,这件事是我亲自做的,又或者说,我仅仅是对你做了这么一点事,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你,你……”纳兰锦绣竟是不知能说什么。她现在很慌乱,她不知道这个东西被三哥看到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就此疏远她?昨日他已经很不高兴了,这会不会让他们的关系降到冰点?

一想到这种可能,纳兰锦绣整个人就感觉六神无主了。她觉得她此时所处的地方,就像是一个怪兽的嘴巴,如果她不尽快离开,一定会被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对,离开,她现在就要离开。并且以后都不会再踏进一步,她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她真的不要再来这里了。宗玄奕,他就是个魔鬼。

她颤抖着收拾自己的药箱,虽然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让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能让她感到恐惧。这一刻,她还是怕了,因为她在乎,她不能失去三哥。

经历了那么多事,又失去了那么多,三哥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再失去的话就会没命的。可能因为她太慌乱了,她盖了药箱几次都没盖上,反而被箱盖压住了手指。

宗玄奕一直在她旁边冷眼看着,他觉得一切都是这女人咎由自取。他就是要让他们夫妻生出隔阂,要让他们相看两生厌。反正这世上那么多爱而不得,多他们一对不多少,少他们一对也不少。

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心生愧疚,甚至还带着一丝极为深刻的疼。他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是无比憎恨的。可他控制不住,他把手抵到胸口,想抑制住疼痛。

他不想再看她,而眼睛就仿佛是有自己的意识,丝毫都不想离开她。他最终还是清楚的看见,那个药箱的盖子压住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很细很白,那个红印子看起来分外刺眼,可她就像是失去了痛感一样,毫无所觉。

他心里就更生气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去握住她的手,咬牙切齿的说:“你是眼睛瞎了吗?看不到手指受伤了吗?”

纳兰锦绣剧烈的挣扎着,声音又急又尖,还带着哭腔,她说:“你别碰我!”

宗玄奕的心一下子就变得特别矛盾,就像是两方势力在互相撕扯,疼得他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这种痛感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带给他的,而是被他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那些东西他不敢想起,却也不敢忘记。在以前的很多个日子里,在她家破人亡之后,她总是排斥他的亲近。有时候他忍不住了,就总能听见她带着哭腔说:“你别碰我!”

然后不管他心里有多想,最终都进行不下去,而且他的心会疼很久。这句话就像是他的梦魇,纵使午夜梦回,但凡是跳出来的时候,就总是能让他痛不欲生。

“锦儿,你到现在还在怪我,是不是?”他揽住纳兰锦绣的腰肢,紧紧把她扣在怀里,问了这样一句话。

纳兰锦绣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她用撞了鬼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她看见宗玄奕变了,收敛了眉眼间的冷意,就连唇角那抹讽刺的弧度也不见了。他完全变成了她记忆中的样子,就是披着斯文表皮的样子。

她的眼前像是有无数烟花炸开,让她站都站不稳。她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被他发现了,但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她只知道宗玄奕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身上所有的秘密就都藏不住了,她会失去三哥的,彻彻底底的失去。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她说:“宗玄奕,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宗玄奕的脑子有一瞬间产生的错觉,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不知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害怕,仿佛他比厉鬼还要让人恐怖。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他要问清楚。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完了,即便是重生一次,她依然摆脱不了上一世的宿命。她对宗玄奕的恨,爆发到了一个惊人的点,要摆脱他的念头变得无比强烈。

她抽出最长的那根银针,就向他的人中刺去,这一刻,她想彻底让这个恶魔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所以成佛还是成魔,真的就只在那一瞬间。

宗玄奕在她眼中看到了杀机,让他更感到熟悉了。曾经,他的妻也不止一次的这样看过他,但她应该知道他身边有影卫,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才一直没动手。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也许应该让她杀了自己。反正他欠她那么多,如今又活的生不如死。但是,这世上能杀他的人已经死了,其他人,休想伤他!

宗玄奕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冷笑着:“怎么?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了?你也不想想这种想法有多愚蠢!我的府里想杀了我,你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多少影卫么?”

纳兰锦绣只能看见他的唇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头快炸开了。她看着宗玄奕吐字艰难的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我同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就不能离我远点!”

然后,她一把甩开宗玄奕的手,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她眼前一阵阵黑暗,脚底也像踩了棉花,每一步对她来说都很艰难。但她知道门在那里,知道她必须要走出去。

宗玄奕站在她身后,看她一步步走远,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他梦中就有这么个场景,长裙扬裾的女子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明明走的辛苦却不肯回头。

这一刻和梦里的场景重叠了,可这一次他没由着她往前走,几步上前,从身后抱住了她。他觉得自己真是完了,似乎一辈子只能挣扎在回忆里。

就像他反感与女人接触,却因为花戎白与他爱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相像,便把她留在了身边。如今自己怀里这个,容貌上虽然不像,但性子几乎一模一样,让他也想要据为己有。

这个念头在心里疯狂叫嚣,直至最后变得无比强烈。他用手臂禁锢着她,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是有夫之妇亦是纪泓烨的夫人,按理说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但是,你很好,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早晚有一天你得属于我。”

纳兰锦绣挣扎着,她恨声道:“你做梦!”

宗玄奕的手碰到了她的小腹,他低头,看见那里微微隆起一个弧度。他忽然良心发现,讥讽着笑着说:“你有孕在身,我便不难为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这是我对你手下留情了。”

纳兰锦绣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她声音都哑了:“我念你的好,只求你放了我。”

宗玄奕现在似乎头脑清醒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很阴翳。他嗅了嗅她发际的清香,凑近她耳边说:“你如今这个样子回去,在纪泓烨那里讨不到好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留在我这里算了。”

361:失去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61:失去“如果你想留下一具尸体,可以。”

纳兰锦绣神情特别平静,她想他若是再不放人她就把真相都告诉他,杀不了他便自杀。反正他到现在,对以往都表现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那就让他更后悔一点好了。

“呵!是个烈性子,我今日就放你一马。”

宗玄奕话音刚落,纳兰锦绣就片刻都没犹豫的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他微微勾动唇角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还真是有些期待,宠妻如命的纪泓烨,看到他夫人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

纳兰锦绣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很心慌,她的脸色特别难看。莫言和莫语这次没在马车外面,而是一人守在一旁,不怎么敢抬头打量她的神色。

纳兰锦绣看她们低头顺目的,却也知道她们在暗自揣测刚刚发生了什么。其实不用怎么观察,以她们的冰雪聪明,可能早就料到了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是三哥安顿过来的,但你们应该清楚,谁是你们的主子。”纳兰锦绣勉强打起精神,对莫言和莫语说。

莫言莫语听了她的话,抬起头看着她,态度恭敬的说:“奴婢们是夫人的丫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都向着夫人。”

纳兰锦绣不是太相信她们,因为信任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但她依然需要她们的保证,就算是求个安心:“那你们听好了,今日在相府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莫言莫语对望了一眼,犹豫着说:“若是三爷问起来,奴婢们不敢说谎。”

“三哥若是问了,你们就说被留在了外院,什么都不知道。”

纳兰锦绣想的是三哥是刑部尚书,刑讯逼供应该是最拿手的。让她们撒谎还不如推脱说不知道,开口越少,露出破绽的几率也就越小。

谁知,她回到瑾园的时候,纪泓烨已经在等她了。她一下马车就觉得气氛异常,院子里伺候的丫头,都被赶到了外面,而且一个个禀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是三爷回来了吗?”往常三哥就不喜欢丫头在跟前伺候,所以他一回来,基本上都会打发出来。

“是。”小丫头毕恭毕敬地道:“三爷已经等夫人很久了。”

纳兰锦绣下车之前已经整理好了仪容,若还是隐瞒不过去,那也没法子了。她深呼吸了几次,对莫言莫语说:“你们都候在外面,我不招呼不要进来。”

莫言莫语点头应是。

纳兰锦绣进屋,见纪泓烨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但她知道三哥没看进去,因为她站在那里看了他许久,也没见他翻一页。

“三哥今日不用办公吗?”她走到他身旁,语气同平时并无两样。

“事情不多,处理完了。”他把书卷放下,打量着她,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给一个病人复诊。”

“哦?哪个病人?”

纳兰锦绣的笑容明显有一点僵硬,她随口道:“三哥不认识的。”

“你自有孕之后,除了袁裕宁外,可还有病人?”

“我早膳没吃好,这会有点饿了。”纳兰锦绣答非所问。

纪泓烨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眼眸虽然还是很温和,但更多的是审视。纳兰锦绣不太习惯他这样看她,只好放软了声音:“三哥,传膳吧,好不好?”

纪泓烨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平静。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一阵害怕,她不知三哥是不是在怪她自作主张。她想问,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三哥……”她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纪泓烨没装作听不到,他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妥协了:“既然饿了就传膳吧!”

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转身去门外招呼人,刚才的氛围真的是让她透不过气。午膳依然摆在了西次间,纪泓烨也依然像往常一般动手给她布菜。

纳兰锦绣其实没什么胃口,刚刚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她只是在勉强自己吃。她的鬓发有些凌乱,纪泓烨动手给她整理,忽然他的手臂一僵,指腹滑过她的脖颈。

熟悉的触感落在纳兰锦绣的皮肤上,她不解的转头看向纪泓烨,见他的眼眸像冰封三尺的湖面,平静冰冷的让人望而生怯。她猛然想起宗玄奕在上面留了什么,身子顿时变得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空气仿佛凝滞了,纳兰锦绣连大气都不敢出。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该怎样开口解释。其实,宁朝民风严苛,女子出了这种事,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的,都要受到极重的惩罚。根本就是没法解释的。

“你到底去了哪?”纪泓烨声音冷的没了温度。

“我……”

“你是不是现在还要说你去诊病了?”纪泓烨的声音明显没那么平稳了。

“不是,三哥,你听我说。”

“好。”纪泓烨收回来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明显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沉重的:“你好好给我说清楚。”

“我刚刚去了相府,见了宗玄奕。”

纪泓烨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言不语,只用一双利眸紧紧盯着她。那眼神平时的一丝柔和都没有,活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我当初给他治过头疾,你在余梁出事的时候,我断定是他所为。所以……”

“所以你就和他做交易了,他放了我,你替他治病。是也不是?”

“是。”

“既然是治病,那你脖子上那个东西是怎么回事?”纪泓烨用衣袖掩住了手,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那块印记给挖下来。

他的语气是冷冰冰的质问,就像是她同人有私情,被他抓到了一样。纳兰锦绣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只能默默承受。她知道,如果她在现在犯了错,那很可能万劫不复。

“他是铁了心要你命的,而他的头痛,只要我不出手,迟早也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交易的过程并不愉快,他心里记恨我,所以故意这样做,就是想激怒你,让你苛待于我。”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宗玄奕是谁,相国府又是个什么地方,哪里是你能去得的!”纪泓烨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度,除了怒气、压抑和质问,剩下的就是浓浓的失望。

“我当然知道!”纳兰锦绣情绪明显也激动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示弱,所以她扬起了下巴,缓声道:“可是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不能让你出事啊!”

纪泓烨是什么人,出身虽然不高,但却是个地地道道天之骄子。他是不能承受失败,只是用他妻子的自尊和冒险,换来的这个结果让他无法接受。

他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着,让他想要用什么方式把它发泄出来,但偏偏还要压抑着。他真怕吓到了她,也怕伤了她的心。所以这样钻心刺骨的疼,就换成了他自己来闷声承受。

纳兰锦绣本以为他会训斥她,会告诉她,女子就应该在后宅好好待着,不要掺和朝堂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只要能让他消气就够了。

谁知她却发现纪泓烨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明显是难受了。她没想到他会气得这么厉害,顿时慌了手脚,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语气焦急:“三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别过来!”纪泓烨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控制不住情绪?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那个印记消失。阿锦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他怎么能容忍别人动她?就是多看几眼都不行!

纳兰锦绣被他吼得僵在原地,在她的印象中,三哥从来都没这样对她说过话,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不接受她又能怎样呢?

三哥不让她说话,不让她靠近他。她不能和他争执,不能和他讲道理,甚至不能和他谈感情。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孤女,举世无亲,没有人可以依靠。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那个人,现在也嫌弃她了。

她尴尬的戳在原地,进不得,退不得。她发现除了承受他的怒气和指责外,她竟是什么都不能做。这个认知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上一世,即便老天怜悯,让她重活一世,她依然是个弱者,改变不了自己的境遇。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别等我。”纪泓烨站起身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从没有对她这么冷淡,这么疏远过。纳兰锦绣看向他,见他脸上神情很萧索、很疲倦。他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她折了他的骄傲,让他感觉耻辱了吗?

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她的心也是一阵阵的冷痛,她发觉自己真的受不了他的冷漠疏远,“三哥,我们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你不要把什么都压在心里。”

她上前几步紧紧拉住他的手,她想,她就厚脸皮一次。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觉得好像这次他走了,她就要失去他一样。

362:不可说

“我素来都是想和你说清楚的,是你,一次次拒人于一千里之外。刚刚你和我说的话里,依然夹杂着谎言,是不是?”纪泓烨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就连刚刚的冰冷都没了,全然是一片漆黑。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这是遭报应了,她之所以敢铤而走险,和宗玄奕讲条件,是因为她对他的了解。这种了解来自于多年的相识,和朝夕相处的生活。三哥何其敏锐,只怕在她意识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其中的不同了了。

她现在要怎么解释?

能不能继续说,她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动宗玄奕,只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这种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因为她看到纪泓烨的眼睛,他绝对不会再纵容她的不坦诚。

她不能和盘托出,她是借尸还魂的这件事。不要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三哥信不信,就单单是她和宗玄奕曾为夫妻,就会让他彻底离开自己。

他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连她脖子上一个印记都接受不了,又怎么能接受她曾是别人的妻?报应,她如今有苦难言,不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隐瞒了三哥么?

“三哥,你还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说你既娶了我,就一定会敬我、爱我、信任我。”

纪泓烨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些自嘲。随即又低声对她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话,请你离我远一点……至于我曾经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我不守信用,食言了吧。”

他依然要走。纳兰锦绣却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她知道他这是讨厌了她,可她怕他这一走,就回不到她身边了。他以前从来不跟她生气,所以她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会是这么难说话,变得这么冷心肠。

“三哥,你不要走……”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的声音都哽咽了,只是强忍着没哭出来,只能死死抓住他,就像抓住自己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纪泓烨从来没见她这么惊慌失措过。她总是有超越年纪的成熟,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失态,能伤害到她。

他的心是木然的。每一次他都想着只要他足够包容,终究有一天她能坦诚相待。结果就是一次一次的碰壁。敢和宗玄奕做交易,敢孤身入相府,谁还敢说他家长大的姑娘就是眼前的这个?

他不知道她是谁,接近他又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还是在逢场作戏。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认清过眼前的人,因为她从不肯给他机会。

他低头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强硬而不容拒绝。她的指头纤细柔嫩,被他养得看起来像玉质一般纯净脆弱。往常她剥个瓜子壳,他都怕她指头疼,这一刻,他只觉得讽刺。

他倾心爱着的姑娘,从来都不肯回报给他同样的。也许真的是他太自负了,以为时间会证明一切,以为她终一天会回报给他同样的,如今被现实打醒了。

男女力量悬殊,纳兰锦绣再用力也敌不过他。她忍着指头泛出的疼意,一声不吭,他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就连心跳的声音都很清楚。纳兰锦绣死死咬住嘴唇,害怕眼泪真的涌出来,但也只是忍了片刻,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把脸埋入手心,低低的呜咽,像极了受伤的小兽。重活这一世,她对什么都淡漠了许多。她知道自己不是镇北王府郡主的时候,祖母不信任她的时候,吉祥背叛她的时候……

她不是不失望的,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她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数过万人敬仰,也曾低到尘埃里,拥有过很多东西,却又一件一件的失去。她早就对人不抱有那么多希望,所以她更多的是失望和冷漠。

但是三哥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放下心防,全心全意依赖的人。因为把他看得很重,甚至重过了自己,所以她现在才会这么难过……

纳兰锦绣哭了许久,直到感觉到腹部动了一下,她才平静下来。她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那里属于生命的跳动,心里渐渐的不疼了。她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又枯坐了一会儿,才叫莫言莫语进来说话。

“我去相府的事,是你们告诉三爷的吧!”纳兰锦绣静下心来想到,三哥明显就是在等自己回来。看他那副神色,他应该之前就知道她在相府的处境,不然他不会那么生气。

莫言莫语闻言跪在地上,态度一如往常恭敬:“三爷让奴婢们伺候夫人,夫人有危险,奴婢不敢不报。”

话说的好听,听起来都是为她好。但直白的说,不就是在监视她么。三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不信任的,竟然也有人跟着她了。难道是祖母的想法影响了他?

纳兰锦绣无力的揉压着额头,她发现,莫言莫语是来监视她的这个认知,让她本来感觉内疚的心,只剩下荒凉。也许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她竟是从未考虑过,三哥精于算计,又怎会不知她有所隐瞒?

她本就没有对三哥坦诚,又怎么要求人家卸下防备?是她把自己想得太聪明,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实际上,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三哥怀疑上了。不然没法解释莫言和莫语,为什么会到她身边。

“你们出去吧!”她有点累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的想一想。

莫言莫语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的说:“奴婢留下来伺候您。”

“不用了,你们既是三爷的人,以后跟在他身边侍候就行了。”

莫言莫语知道她是生了气,也不在这时候急于表明什么,免得她更气。但她们是一定要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因为这是三爷交给她们的任务。

纳兰锦绣又一个人待了一会儿,最后去了如意那里。如意的腿虽然救治及时,但因为伤了筋骨,以后也难以恢复成正常人那样,只怕这一辈子都得是个跛子了。

当初听大夫这样说,纳兰锦绣是有些伤心的。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落下残疾,以后可能就找不到好亲事了。没有好的亲事,便是没有好归宿,这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来说,恐怕真的不太好。

“夫人,您哭过了?”如意的腿还不能下地走路,她正靠在床榻上做绣活,见了纳兰锦绣红着的眼眶,着急地问。

“刚刚不小心被风迷了眼睛。”纳兰锦绣为了表现的逼真一点,还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这时吉祥给她端来了一盏茶,她轻轻把茶盏放在纳兰锦绣身边,然后低眉顺目的待在一旁。纳兰锦绣端起茶喝了一口,入口清香,是花茶。

“奴婢问过了,这个茶可以在有孕的时候喝,您不喜欢喝白水,就喝一点这个。”吉祥不像往常那样笑着同纳兰锦绣说话,她低着头,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纳兰锦绣。

“吉祥,你可知错?”纳兰锦绣把茶盏放到桌案上,静静看着她。

吉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奴婢知错。”

如意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们,即便迟钝如她,也感觉到了不寻常。她以为吉祥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夫人生气,但是夫人这次气的时间未免有些太久了。她忍不住问吉祥:“吉祥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夫人这样生气,你现在跟他她道歉,好让她原谅你啊!”

吉祥直起身子,给纳兰锦绣快磕了个头,哭着说:“奴婢自知不配留在夫人身边,请夫人念着奴婢和如意姐妹一场,再多收留我几日,待如意伤好了我就离开。”

如意一听这话吓坏了,她从小就跟吉祥在一起,不舍得让她离开。她自己又不能下床,就把头转向纳兰锦绣,求着:“夫人消消气,不换吉祥姐姐犯了什么错,您就原谅她一回吧!”

纳兰锦绣看着如意,觉得她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单纯,有些事情该让她知道了。她淡声道:“吉祥给良山下了药,差点毁了我声誉,又间接把你害成这样,你说是不是其罪当诛?”

如意明显被这个信息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吉祥,犹豫了半天才问出口:“吉祥姐姐,夫人说的是真的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吉祥摇了摇头,坦诚说道:“夫人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做的。”

如意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为什么?”

吉祥什么都没解释,她知道自己犯的错不可饶恕,已经不想为自己辩解了。

纳兰锦绣缓缓起身:“我已经从罗姨娘那里问出了事情的始末,知道你也是受制于人。我本是打算替你寻一门好亲事,才让你出府的。如今,我在府里的处境也不乐观,只怕是护不了你了,我把身契给你,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吉祥颤抖着双手接过身契,她自由了,可她发现自己对未来竟是茫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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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等他回心转意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63:等他回心转意吉祥走的那天,纳兰锦绣还是去送了,她把一包银子递给吉祥,吉祥怎么都不肯收。

“收着吧!在外面不像在府里,没有银子是不行的。”纳兰锦绣把钱袋子放进她手心,心里也生出些离愁别绪,毕竟主仆一场,情分总是在的。

吉祥是个稳重性子,这么多年做着伺候人的活计,也不是没给自己的未来计算过的。她的月钱都存着,够一定数量的时候就兑换成银票,现在虽称不上富有,但并不缺钱。

手中这一袋子银子,让她的心里无比沉重。她以为夫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后,能放过她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不成想还肯给她银子。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人生最好的一个归宿,也辜负了对自己好的人。

“夫人,如意还是不肯见我么?”她要离开了,很想让如意送一送她,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她的腿不方便,没能来。”

吉祥看了看守在纳兰锦绣身后的莫言和莫语,神情担忧:“夫人,三爷这是要把您软禁在府里吗?”

纳兰锦绣的眼睛有一瞬间朦胧,就像是被轻纱遮掩了一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笑了笑,道:“左右我现在这样,也是不能出门的。”

吉祥眼睛往下,看到了她的小腹,四个多月的身孕,孕肚已经很明显了,尤其是她人生得纤瘦,就愈发显得肚子大。

她想到自己帮罗姨娘做的事,若真成功了的话,只怕夫人的处境会更艰难。她从被罗姨娘威胁开始,就没哭过,再是害怕再是痛苦,她也咬牙强忍着。这一刻,她却忍不住了。

“夫人,如意的腿还没好,您身边的两个侍女是三爷的人,您要珍重啊!”吉祥跪在地上满脸泪水,郑重的磕了个头:“奴婢拜别夫人。”

纳兰锦绣知道真相后,有一段时间是特别恨吉祥的,就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恨。如今真的要分开了,她却只能想到吉祥过往的好,又想到她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容易。

虽然罗姨娘的人已经放了她弟弟,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个痴傻的人,怎么过活总是问题。纳兰锦绣伸手扶起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弟弟虽然是个痴儿但手脚健全,可以做一些粗使活计。我不会再在意别人的眼光,把他一个人丢下的。”

纳兰锦绣笑了,她觉得经过这次风波,吉祥能够从心里坦诚接受她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也算是收获了。她想,吉祥的未来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夫人,出来的够久了,日头大小心中了暑气,回去吧!”莫言对纳兰锦绣说。

吉祥本就聪明,哪里会不知道夫人这是受制于人。她一直觉得夫人不是寻常女子,她能治病救人,有很多女子都没有的果断。此时看着纳兰锦绣,发现她的眉眼还是很平静,只是原来的安然已经变成了沉默。

“去吧!一路顺风。”纳兰锦绣发现自己不敢面对吉祥的眼睛,她怕那里的怜悯会彻底击碎她表面的坚强,所以她只能落荒而逃。

这一晚,纳兰锦绣被梦魇住了。

梦中也不再是太傅府中跪了一地的人,和宗玄奕冷漠地脸,变成了三哥和她,变成了他们那日争吵的场景。

他的手指慢慢向上,细细地抚摸着她的眉,动作轻柔爱惜,眼中却是瞬息万变,清明得可怕。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入了内阁之后,我做了很多昧着良心的事,也许你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报应。”

纳兰锦绣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能动。她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看着他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人说:“夫人有孕在身,要好好调养,从此后没有我的命令,她不能出这间屋子,任何人也不能来打扰。”

她听着他毫无感情的话,眼前水光弥漫。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看见他站在门口,天光自他身后映入屋中,格外的亮,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在屋里,他在屋外,一方明亮,一方阴暗。纳兰锦绣觉得他所站的地方阳光普照,却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连带着她最喜欢的这间屋子,似乎也变成了无间地狱。

她看着他离开,看着门被关上。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浑身的力气瞬间像被抽走了一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睡的不踏实的纳兰锦绣忽然醒了,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很好,他真的就把她囚在这里整整十日了,就连去送吉祥,还是莫言莫语替她求来的。

她忽然无比厌倦这一切,曾经她以为三哥会是她的归宿。其实,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他只知道她不肯坦诚,又怎知她的为难?她若把真相和盘托出,只怕他们就再无回转的可能。

其实回不回转又有什么用呢?她也对他失望了,是啊!很失望,失望透顶。睡是睡不着了,她靠着床榻坐起身子,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出神。到了这个月份,孩子似乎长得特别快,她觉得现在肚子比之前好像大了很多。

她把手放在上面,里面的小东西就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一样,幅度很小的动了一下。她内心忽然被触动,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我其实不孤独的,因为有你陪着。”

纳兰锦绣没因自己被限制了自由就自暴自弃,她按时吃东西,闲暇时候会做做绣活。给纪泓烨的披风做好了,如今已经入了秋,可以用上了,但她没让莫言莫语送去,而是锁在了柜子里。

她还做了很多小孩子用的东西,肚兜、帽子、衣衫还有鞋子。她看着那些小小的东西,心里就会觉得很满足,日子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因为不能出去,她就在屋子里溜达。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再大的屋子,也走不了多久的。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她知道有孕的人不能太懒惰,不然将来孩子会不好生。

她如今已经没了太多的想法,只希望能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两世为人,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孕五月,她的身子开始各种不舒服。她一晚上会醒好几次,有时候是因为呼吸不畅,有时候是因为抽筋。她常常会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彻夜不眠。

她一直在等纪泓烨,她想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可结果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乐观。她的心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变冷,她想,等孩子出生,等它长大一些,她可以带它走。

也许外面会有风雨,但总比困在这个屋子里好。这里的物品虽然一应俱全,但毕竟是个牢笼。她不会让她的孩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会带它离开。

晨起梳妆的时候,纳兰锦绣发现莫言和莫语似乎在无声的争执。她回头问:“怎么了?”

莫语把手放在了身后,神色有些不自然:“无事,就是想给夫人梳什么发髻好。”

“你手里藏了什么?”

“没有。”莫语明显往后退了几步,底气不足。

纳兰锦绣起身,走到她跟前,向她伸出了手,淡声道:“给我。”

莫语见坚持不过,只好把手伸了出来。她手心拿着的是梳子,那上面缠满了青丝。纳兰锦绣蹙眉,她以手为梳,轻轻捋过自己披散着的长发,然后就落了满手头发。

“怎么会这样?”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她即便是有身孕,也不可能这样的。她伸手去按自己的脉搏,本来还有一个微弱跳动的脉不见了。

她感觉眼前有点黑,脚下似乎踉跄了一下,被莫言莫语扶住,两人十分焦急的问她怎么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的太厉害:“去请擅长妇科的大夫来。”

莫言不敢耽搁,她小跑着出门。莫语留在纳兰锦绣身边,她见主子脸色难看得紧,就扶她坐到床榻上,小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纳兰锦绣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她发现里面没有动静了。她觉得让她撑着,挨过这些日子的东西好像不见了。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孩子成了她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理由。她却连它都没照顾好。她把脸埋在手心里,开始无声的哭,渐渐又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只剩下低微的抽泣。

莫语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慌乱的打开门,大声对门口的人说:“快差人去了宫里请三爷,告诉他夫人不好,让他带大夫来。”

众人本来还有些犹豫,莫言不是刚刚去请大夫了吗?可莫语说话的腔调已经变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一定是出了大事。

三爷不让夫人出门,却也让他们要照顾好,不能出岔子。这时没人敢耽搁,赶紧选了府里脚程最快的人进宫去了……

364:他的妥协

纪泓烨这头正在从文渊阁去御书房的路上,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她却依然没有示弱的意思。他不是想要她认错,是想她能把一切告诉他。

其实,他隐约中可以感觉到,真相也许并不乐观,但他不会自欺欺人。于他们而言,短暂分开一下是最好的。分开之后想到彼此的好,也就更清楚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希望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能放弃,后半生以他妻子的身份同他相守到老。这个过程也许有些艰难,但他绝对不能放弃。

他有时候不喜欢自己的性格,这样的冷静理智。即便经历了欺骗隐瞒,心中怒不可遏,也依然能以旁观的角度去审势夺情。

他知道自己爱着她,也知道自己离不开她,更知道若是伤了她,一定会千百遍地的还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便她真是浔王或慧王的耳目,只要她肯和他们断了联系,那他也可以原谅她。如若事与愿违,那他宁可关她一辈子,也绝对不会让她离开。

“爱卿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请个御医过来看看。”永隆帝一身明黄便服,端详着纪泓烨说道。

如今浔王慧王争斗的厉害,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卷到了党争中。纪泓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内阁次辅,更可贵的是不随波逐流,单单是这一点,就不知道比其他人强了多少。

纪泓烨微微弯腰,神色如常,恭敬地说道:“多谢圣上关心,近日事务多,忙起来不得空,臣只是睡得少了。”

“赐坐。”永隆帝真是倚重极了他,想当初还因为他年纪轻,容貌生的俊秀,曾质疑过他的能力。现下想来,自己坐在这把万人之上的龙椅上,却没做到慧眼识珠。

纪泓烨面容平静地坐下,道:“不知圣上叫微臣来有何事?”

永隆帝看着纪泓烨坐下后笑了笑说:“爱卿是我大宁的肱股之臣,这次在余梁遇险,朕心里甚是气愤。在我大宁的地界上,竟然还有人敢公然行刺二品大员,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朕准备把此事立案移交到大理寺,一查到底,不知爱卿怎么看?”

纪泓烨知道浔王和慧王争的太厉害,已经让圣上感到不安了。圣上已经决定借此机会清查,如今询问他,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心里清楚,这是要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让人记恨。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臣食君俸禄,自然要为圣上分忧。圣上想做什么事,尽管吩咐臣,臣定当尽心竭力。”

永隆帝满意的笑了笑。如今党争是如火如荼,朝堂内外的人快只知道浔王和慧王,不知他这位天子了。他需要让他们互为牵制,但也绝对不允许他们脱离自己掌控。

所以,他要让沉迷在党争中的人醒醒了,认清这大宁是谁的。毕竟牵扯的都是皇子和朝廷重臣,也不好师出无名纪泓烨刚刚的态度就是同意了。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气,说话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大理寺的人有不少都向着慧王,朕准备选个王爷坐镇,免得他们以公谋私。不知纪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纪泓烨低头行礼,恭敬地说:“逍遥王素来独来独往,圣上不必担忧他以权谋私。”

永隆帝闻言大笑:“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这个皇弟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了一些,但是心里边明白着。若不是他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懒散惯了,必然能成为朕的助力。”

“圣上圣明。”纪泓烨附和。

“纪卿脸色不好,阁里的事情先放一放,快回府里面休息吧!”

纪泓烨起身告辞。从宫里出来,日头正好,纪泓烨被光刺的眯了眯眼睛。他这些日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不少人已经私下议论,他这是要有动作了。其实哪有什么动作,不过是他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眼睛转向瑾园的方向,暗道:本是满心怒火,以为冷你几日你便可以想通。却没想,你和我的性子竟是一样,如此倔强不认输,到头来折磨的反而是我自己。

回去的路上,路边有小贩叫卖:“糖炒栗子,新出锅的糖炒栗子,热乎乎的哟!”

小贩的声音很有特点,他叫卖的声音,听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非常想吃的欲望。马车里的纪泓烨忽然就想起,她,很喜欢吃糖炒栗子。

“停车。”他淡声道,随即掀开车帘,亲自走到了小摊面前。龙义一见主子下了车,也快步跟上。

“劳烦来一份。”纪泓烨看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就想到她吃栗子时的模样,眼眸愈发温和。

小贩见到天仙一般的人,先是怔愣了一下,听见龙义清咳了一声,才回神,麻利的装了一包栗子。龙义伸手接过栗子,又付了钱,才低声问:“三爷,要吃吗?”

纪泓烨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栗子包,摇头:“给她带回去吧!”

龙义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他低声道:“属下回去就差人送过去。”

纪泓烨眼睛依然盯着那包栗子,最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给我罢。”

龙义一时摸不准主子是什么意思了。和夫人分开这一个月以来,他一直宿在书房里,除了让下人照看好以外,自己对人家倒是不闻不问的。如今买了栗子,不是准备让关系破冰么?怎么又不让给了?

纪泓烨见他一脸不解,难得的解释了一句:“我自己给她送去罢。”

龙义一听顿时舒朗了眉目,乐呵呵的把栗子递给纪泓烨。若是三爷和夫人能和好,那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放下了。这些日子三爷休息不好,连带着整个人的脾气都变差了,他在一旁侍候,也是如履薄冰的。

纪泓烨本来沉着的眉眼,也骤然舒展开了。他心理惦记的不再是她是否愿意对自己说实话,甚至不在意她的存在是不是对他有威胁。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他能去见她,要知道这一个月来他度日如年。

他刚上了马车,就听到车外一阵喧哗,有很急的马蹄声,还有人气气不稳的说话声。他打开车帘,外面是龙义焦灼的身影,他身旁还跟着满脸焦急的叶丙。

叶丙是留在内院保护纳兰锦绣的,而且他生性沉稳,能让他这般慌乱的,一定不是小事。纪泓烨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晕染开,手一抖,栗子就掉到了车上。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不安,叶丙慌乱的声音响起:“三爷,夫人出事了!”

“何事?”

“属下还不太清楚,只是莫言说夫人在哭,让请精通妇科的大夫过去。”叶丙是受纪泓烨吩咐要守着纳兰锦绣的,他怕夫人出了事,自己没法向三爷交代。

纪泓烨的心口像是有什么忽然炸开,留下一阵又热又辣的痛感。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声音都颤抖着:“龙义,去太医院请孙大夫来,要快。”

孙大夫乃是现在太医院的妇科圣手,龙义片刻不敢停留,骑着马就去了。纪泓烨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胸口的气血翻涌,艰难的说:“现在就回府。”

马车明显比平时快了许多,可他依然觉得不够。他看着散落在马车四处的栗子,心口疼的更厉害了。阿锦一定已经慌了,以她平时的稳重来看,能让她失态到哭泣的事情,肯定她控制不了的。

她本人虽然不精通妇科,但不可否认以她的医术造诣来衡量,普通妇科大夫都不一定能及得上她。她处理不了的情况,这是怎样棘手?

他整个身子都是一种痉挛麻痹的状态,不敢往下想了。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最妥当处理事情的方式。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他毕竟是经过科考洗礼,又经过朝堂浮沉,在文渊阁拟折子更是磨练心境,所以他的慌乱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沉淀下来了。他对着车外道:“再快一些!”

车夫听令,把马车赶的真的是快飞起来了。这里是官道,街边小贩都规规矩矩的没有越界,一些官员的车驾见到纪阁老的马车都赶紧让路。虽说这车辆不华贵,但满朝文武没人不认得。路上畅通无阻,行进速度自然快,不多时就到了瑾园。

马车一停纪泓烨就下车了,一向沉稳端方的人,步子明显又急又快。他总觉得自己再快一点,就能早一点见到她。他怕她吓坏了,怕她出事。

瑾园内,纳兰锦绣被莫言莫语安置在床榻上,她靠着床住,两只手都附在腹部。其实截止到现在,她没有一点痛意,而她肚子里也没有一点动静。

她没怀过孩子,不知道这个月份是不是胎动就这样少。但她是大夫,她知道她的脉有问题了,那个跳跃在她手腕上,和她息息相关的脉动不见了。不见了意味着什么,是要离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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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它不动了

纳兰锦绣心底划过一丝不舍,带着轻浅的疼意。她把两只手放在上面,希望它能感受到,她在它身边。可能刚刚哭的太多了,她现在觉得眼睛很酸涩,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她忽然就想到了上一世,她办拜了那么多庙,也没能拜来一个孩子。这一世,其实也是坎坷的,有多少次都是在生和死的边缘挣扎回来的。她觉得老天待人不公,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不幸总是找上她?

她曾在云水禅心拜了注生娘娘,曾以为自己嫁了能护她一生的人,孕后更是觉得,她这一生应该是圆满了。谁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也许,她死了便死了,不应该再重活这一世。

纪泓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缓缓转开。她不知道,就是这样毫无情感波动的一眼,让纪泓烨本来已经沉稳下来的心,又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

他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单单从她的眼神里就能读懂很多东西。她曾经看他的眼神大多是含情脉脉的,即便很平常的一眼,也是初期平静,后期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刚刚那一眼,除了萧索和冷漠外,就只剩下毫无生机。这样的眼神,应该是在那种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这说明了什么,是一个人心静如死海,已经完全是波澜不惊了。

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希望它不要再颤了。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不管外人怎么看他,怎么吹嘘他;不管他曾经有怎样的成就,身上又有多少光环,这一刻都变得毫无用处。

“你,你哪里不舒服?”他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他想去试试她的温度。

纳兰锦绣神情很平静,她没挥开他的手,也没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她只是把木然的眼光转移到他身上,然后很机械的说了一句:“它,好像有很久都没动过了。”

纪泓烨眼眶忽然一阵酸涩,他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是让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片刻都不舍得离开。

纳兰锦绣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然**上了他依然停留在她额头上的手。带着他的手,缓缓来到了自己的腹部,很平静的问他:“三哥,你能感觉到它不动吗?”

在被她握上的那一刻,纪泓烨感觉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冷意,就仿佛是被冰块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那冷冰冰的手,又带着他来到她的腹部。

他低头,看见她的肚子真的很大了,在她纤细的身体上看起来很刺眼。明明就是那么纤弱的一个人,为何能承受这样的重量?他发现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她的腹部却比原来大了很多。

他心里忽然浮上一种特别后悔的情绪。这种情绪腐蚀着他的冷静和理智,让他有一种快要承受不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他是不是应该之前不应该和她置气,应该同她说清楚。

她如果还是不肯说,那他就一直追问,问到她说出真相为止。之前他的内心已经无比断定,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这个人一定是有异心的,而且她很有可能不是徐锦笙。

这种认知把他的情绪逼到了最高的一个点,几乎就是强弩之末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处理的太理智,他应该顺从本心,在第一时间就让她交代的。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很多孩子,起码在他的认知中,他身边的男子都是有很多孩子的。子嗣这一块他从来没有强求过,潜意识里他认为有没有都是不打紧的。可想是一回事,真正失去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守在她身边,没能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变化,没能陪着她挨过最为难熬的时候。他的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如她所说,这里确实没有动静。

纳兰锦绣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答,她把自己的手再一次附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把他的手缓缓拿开。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腹部上,也不知脑袋里想的是什么,除了浑浑噩噩以外,也没了别的感觉。

“阿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纳兰锦绣没回复,直接无视了。

其实,在他的手被拿开的时候,纪泓烨就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若是平安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有了闪失,她和他一定会万劫不复的。她不可能原谅他。而他不由的又问自己,如果是那样,她的身份,她究竟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他,真的还重要吗?

时间被拉的无限长,每一刻,都变得非常难熬。纪泓烨看着她渐渐的失了神,往常亮如星辰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彩,直至最后她轻合上了眼睛。

“孙大夫还没请来吗?”纪泓烨把昏过去的人抱在胸前,声音变得很焦急,甚至透着些许歇斯底里。

下人们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时也慌乱了,他问了半天竟是没人回答。纪泓烨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绷着一根弦,这弦已经拉得很紧了,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断掉。

“派人去接应,如果是路途上受了什么阻碍或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就立即去城外请苏大夫。再派一队人去季大夫那里,看他云游回来没有!”

众人一见三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是字字如刀,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出去办事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只剩下莫言和莫语,还有几个年纪特别小,在外间平时做些收拾院子活计的小丫头。她们一个个的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几乎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夫人这次出了事,如果这一胎保不住,可能很多人都会受牵连。

纪泓烨把纳兰锦绣放好,又给她往上拉了拉被子,最后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很暖,而她的依然凉得像冰,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放在手心里缓缓呵着气,又不停的揉搓,希望她能尽快暖和过来。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她的手依然上是冰的。他又想到了在云水禅心的时候,她为了给他解蛊,身子不是至冷就是至热,寒热交替中受了那么多苦。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管她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最终也是希望他好的。不然她不会很久之前为他挨了刀,至今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疤都没能淡去。

如果说她之前那么做,就是为了让他放下心防,顺利的接纳她。那在云水禅心的那一次,她一定就是抱了同生共死的心。那样的险象环生,如果不是真的爱他,她不可能有那样的勇气去做。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囚禁在瑾园中。他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在那么做。即便有一天她真的会威胁到他,甚至会要了他的命,他也认了。

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就是功名利禄,权力和地位而已,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如果她真的想要他失去这些,那他就都给她好了。

他低头去亲他的脸颊,依然是冷冰冰的,这让他的怒意怎样都掩饰不住,他回头对莫言莫语说:“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夫人冷成这样,为什么不知道加一床厚被子?”

莫言莫语其实很无辜,这时候也只是入秋不久,天气还没有那么冷。夫人现下盖着这个被子厚度是最适中的,既不会冷也不会热。

她们刚刚都在急着办事,一时没有顾及到夫人的温度,现在被指责也不敢反驳,只用最快的速度去翻找厚一点的被子。

纪泓烨把莫言拿来的新被子又盖在了纳兰锦绣身上。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就想到这两条被子盖在身上,应该是太热了,所以就把里面那层薄一点的抽出来扔到地上。

他一直都是外人眼中的翩翩公子,待人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甚至很少训斥人。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粗鲁的事。

屋里的人互看着彼此,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莫言莫语到底是年纪稍长,又见过大场面的,两人低垂着头,缓缓上前把被子拾起来拿到一边。

然后让屋里的小丫头们都退出去,只留下她们两个守在屏风这头,这样既不会吵到主子。主子需要的时候,她们又很快能到。

纪泓烨用手帕给纳兰锦绣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冷成这样,这种体温冰凉的不像是活人。

婚后这么久,他始终觉得她的体温比寻常人低,尤其是现在,冷的让人害怕。他把手帕放到床榻边的案子上,两手握着她的一只手暖着,即便是徒劳无功,他也不想放弃。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她的呼吸很平静,清清浅浅的,和往常熟睡的时候别无两样,但他知道她不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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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要不要留下

孙太医来的时候连公服都没穿,他只穿着一身藕合色的家常便衣,想来应该是在休沐的时候,被龙义拉来的。他也知道纪阁老是最沉稳的性子,如今让人心急火燎的把他请来,一定是他夫人的胎不好。

“纪阁老,请您让一下,我看看夫人的情况。”孙太医虽然是在太医院任职,他始终谨记家训,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现下看纳兰锦绣的情况不乐观,他也顾不上行那些虚礼,只着急的要诊脉。

纪泓烨就更顾不上计较这些了,他起身退开,垂手站在床侧。没有人知道他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也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眼睛里,只有床榻上的人。

孙太医搭了一会儿脉,紧紧的蹙了眉头:“夫人这胎……有问题了。”

纪泓烨感觉四周安静至极,他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孙太医的说话声。他说这胎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情况严不严重?他发现自己真的是想问很多,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

好在孙太医也没有卖关子的闲情,他抬头问纪泓烨:“纪阁老,您可知道夫人最近有什么反应吗?”

这句话彻底把纪泓烨问住了,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近况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应该把下人传达给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孙太医。大人们告诉他的都是,夫人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没有一点异常的情况。

“莫言莫语,进来。”纪泓烨冷声对着屏风那头喊了一句。

莫言莫语先是请了安,然后依然是低垂着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把夫人进来的情况说一下。”纪泓烨现在已经认定了她们没好好伺候,但现在阿锦是这么个情况,他也没心思追究别的。

“夫人近来吃的很好,睡得也还可以。”在莫言和莫语眼中确实如此。

纪泓烨眉眼冷硬,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被孙太医接过了话,他问道:“夫人最近爱吃什么,精神状况怎么样?”

“夫人最近喜食酸食,喜欢吃一些青梅之类的东西。不过因为酸东西伤胃,我们也不敢让她多吃,每日也只吃小半碗青梅干。”莫言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又道:“夫人每日都会在这屋子里四处转悠,精神看起来也还好,就是最近几日脱发好像忽然严重了。”

“那夜里呢?夫人有没有半夜惊醒,伴随着抽筋一类的情况?”

莫言莫语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实话实说:“奴婢们都是在西次间守着,夫人若是有需要,唤一声奴婢们就能到了。我们夜里并没听见夫人醒来,想来应该是睡得安稳的。”

孙太医面色凝重,右手捋着自己那一把长长的胡子,看着纪泓烨说:“纪阁老,您先让他们都回避一下,有些特殊情况我想和您说。”

纪泓烨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昏迷着的纳兰锦绣,纪泓烨和孙太医三个人。

“夫人的情况不好,最主要还是胎出了问题。”孙太医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纪泓烨是何等通透的人,孙太医的犹豫他都看在眼里,“但说无妨。”

“如果老朽没有诊错,夫人一定是误食了伤胎的东西。这东西毒性不大,但因为食得多久了,所以还是伤了胎。”

纪泓烨的脑袋里一瞬间就都成了风起云涌的纪宅后院,但也只是一瞬。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关注是谁害了她,他需要的是确定母子平安。就问道:“可还能挽救?”

孙太医神色更加凝重,他用手捋着自己的胡子,就那样捋了七、八下之后,才道:“也不是不能挽救,但是,不一定还有那个必要。”

纪泓烨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下,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请您说清楚一点。”

“我刚刚为夫人诊脉,没有感觉到另一丝脉动,这也就是说,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已经去了。”

纪泓烨这一次是再也撑不住了,他本来笔直的身子微微弯下了一些,语气沉重的问:“可能?”

“您若是还想试一试,老朽可以熏个东西,夫人闻了以后,若肚子里有反应,那就证明还有的救。”

“那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做吧!”

“但是……”孙太医停顿了下,看着纪泓烨殷切的眼睛,终于说出之前就想说的话:“在我看来,夫人的胎到了这个程度,怕是已经伤了根本。即便是救回来了,挨到临盆,也是先天不足。”

“您所指的不足是什么意思?”

“有可能是身体不好,也有可能是脑子有问题,又或者是手足不灵便……左右这胎肯定是受了伤,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孙太医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纳兰锦绣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今已经是凶险万分。如果是全力挽救,能让它活下来,生下来的肯定也是个病儿。

正因为是这样,孙太医才要问他打不打算救。一个病儿对一个家庭来说是致命的,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若是生出病儿不仅有损颜面,还会被人传一些不好的话,尤其是纪阁老这样身份的人,受的影响更大。

纪泓烨不由得看向纳兰锦绣,她脸色苍白的要命。如果现在选择不救,她醒来会怪他,但痛苦必然是短暂的。只要他据实相告,她是误食了伤胎的东西才有这样的结果,她应该不会怪他。

如果现在他决定救这个孩子,随着月份增大,她也会危险重重。不要说孩子能不能救得了,就是她自己受的痛苦,只怕也要多上好几倍。而且一个病儿,终其一生可能都会备受折磨,又能保证他的降生就是他愿意见的。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应该做决定了。他把脸颊转向一侧,不敢看见她的脸,声音很平静、很缓慢:“那就不要了。”

这几个字出口的一瞬间,纪泓烨明显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针扎的疼。他想起他们知道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两个人欢喜成那样。对于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他们都是真心喜爱的。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开一副落胎药,煎的浓浓的给夫人服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了。”孙太医说完就去书案处写方子。

纪泓烨的心已经乱作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去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他害怕等她醒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怪他武断。她是大夫,他也曾不止一次的见她救助过濒死之人,不到最后一刻,她从来就没放弃过。

“孙太医,我夫人的情况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法子让她醒过来?”

孙太医停手,道:“夫人无碍,只不过是被肚子里的孩子累赘,身子透支了,将养一段时日就会好。若让夫人醒来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她心力交瘁,这样让她睡一会儿,有助于恢复。”

纪泓烨觉得自己这一生还没如此矛盾过,既希望她睡着恢复一些体力,又希望她能尽快醒来,由她来做这个决定。这般想着,不由得又去看她,他想,这是她带了五个月的孩子,去与留,都没有人比她更有决定的权力。

“还望孙大夫先让我夫人醒来,这孩子留与不留,我还是希望由她来做决定。”

孙大夫叹息了一声,其实在他这个大夫的角度看来,纪阁老刚刚的决定就很正确。一个病儿生出来,不仅是他们这样家族的耻辱,是他们夫妻两人抹不掉的人生污点,拉扯起来就更是费力。

但他只是大夫,不能帮别人做决定,尤其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只好先让人拿来药材,按照比例配好,放到小铜盆里燃了。

屋里顿时出现了一阵浓烟,浓烟中裹着辛辣的药气。他就着这个时间,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又搭上了纳兰锦绣的脉搏。这一次,他感受到了那一抹微弱的脉相,正在和他母亲的脉息息相关。

“我已经试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救。”

纪泓烨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放松了还是更紧张了。他看着孙太医让人去煎一个药方,然后由他扶着纳兰锦绣,一点一点喂给她喝。

等一碗药都喂完之后,孙太医又拿出了一个小针包,接连刺了纳兰锦绣两处穴位。这两针便是刺激她醒来的,纳兰锦绣感觉到手臂上还有小腿上的疼痛,骤然醒转。

她并不像一般昏迷久了的人,醒来以后是徐徐缓缓的睁开眼。而是嚯的一下就睁开了,而且她的瞳孔很明亮,是黑白分明的。这就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心里还是有东西让她惦记着的,她一直维持着警觉性。

纪泓烨在床榻边俯身,对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很柔缓,似乎怕声音大会吓到她一样。他说的是:“孙太医说你这胎不好,怀相也不好,生下来的很有可能会是个病儿,我是想让你决定要不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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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他的弱点

纳兰锦绣在醒来的一瞬间是有些懵的,她不可否认即便是在昏迷的时候,她依然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但听到纪泓烨的一席话,她脑袋也是空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是一名大夫,最知道自己现在该怎样将养身体。虽然她被囚禁在这屋子里不得出,但是她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她心里想的都是,怎样能让孩子长得更茁壮一些。她不知为什么,她的孩子会是个病儿。

纪泓烨看她一脸的茫然无措,心不是不疼的。他握住她的手,希望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她身边。可纳兰锦绣却神情冷淡的把手抽回去了,她看着孙太医道:“您能救我的孩子吗?”

“我能。”孙太医的态度很肯定。

纳兰锦绣点头:“那您还在等什么呢?”

孙太医本也不想多说,这种事情能做决定的,也只是他们夫妇两个。但他看纪阁老可能是不好开口,对于他宠妻的名声,他在太医院也是听说过的。

于是,他就又多解释了一句:“让孩子带起来也艰辛,我也不知道能保到几时。病儿出生,对他、对父母来说都可能是一种折磨,夫人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再者说阁老和夫人都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纳兰锦绣却是不为所动,她低垂着头,手轻抚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声音冷冰冰的:“您若是能救就请施以援手,至于其他的问题,不在您的考虑范围内。”

纳兰锦绣这句话说的不算客气,甚至隐隐带着矜傲的气息。纪泓烨一看她的态度就明白,她以为是他借孙太医的口在说话。这不由让他感觉到一阵挫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阿锦竟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孙太医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就亲手给纳兰锦绣调了一副药。那药是把药材直接捣碎,然后把众多药沫放在一起,加入少许蜂蜜,调成两颗蜜制的药丸。

他让纳兰锦绣用黄酒把药服了,又给她诊脉,见脉相无碍后,才又开始写方子。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张纸,其中有口服的,有药浴,还有要放在屋子里燃的,总之每天都有很多要做的。

他把这些仔仔细细的交代给莫言莫语,直到两个丫头记得分毫不差,才起身告辞。纪泓烨送他出门,对于孙太医他心中是很敬重的。

孙太医在宫中久了,眼神很锋利,能看出阁老夫妇在闹矛盾,自然也能看出两人十分恩爱。若不是珍之重之,又怎会大费周章的让她自己做决定,不就是怕因此二人生出嫌隙么?

“纪阁老留步。”孙太医两手微拱行了个礼,淡声道:“尊夫人身子怕是不太好受,您还是回去守着吧!老朽这就告辞了。”

“大恩不言谢,欠孙太医这份人情纪某记住了。”

“纪阁老客气了,我是大夫,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孙太医说完就上了马车,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好不容易把上了纪阁老这棵大树,趁机好一番亲近。

一直到孙太医的马车走了很远,龙义才在身后说:“三爷若是想让孙太医听您使唤,也不是不可能的。”

孙太医是妇科圣手,后宫的哪个娘娘没让他看过胎?若是能把他收到自己这边,那在后宫里可是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眼线。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也不至于有人在圣上面前吹了枕边风,他这边还一无所察。

“孙太医入太医院已经有些年了,却从来没牵扯进这些关系里,是个难得能守住初心,有风骨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说动的。”

龙义弯腰拱手,态度十分恭敬的道:“据属下所知,孙太医府上人丁稀薄。他只有一子,而他这个儿子虽然说了几房妾室,但也只有一个男丁。这孩子天生神力,只是脑子不太好,现在就在军部打杂。若是知会彭大人一声……”

纪泓烨转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非常平和,没有责备,却也没有赞许。但龙义跟着他多年,两人可谓是心意相通,他感受到纪泓烨的不愿意便闭口不提了。

龙义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孙太医的孙子脑子不够聪明,又在彭景手下,只要给他设计个圈套,让他犯下个不大不小的错,这短板也就握在手里了,孙太医不就得任他拿捏吗?

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纪泓烨虽然是个权谋政客,但他不是无底线的。他叹息了一声,道:“龙义,时局在变,我们的身份也在变,但有些东西永远都不能变。不然,我们那么艰难的爬上来为了什么,总不该是自甘堕落。”

龙义身子俯得更低了:“属下知错。”

“孙婆婆的腿可好一些了?”阿锦如今的情况不好,纪泓烨把她交给旁人也不放心。

“孙婆婆的腿是老毛病了,现在走路还困难。”

纪泓烨蹙眉,若是换做以前,阿锦可以交给祖母来照顾,只是如今他们二人生着嫌隙,怕是也不能了。他公事繁忙,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他现在在怀疑孙太医所说误食了东西。阿锦的医术他是清楚的,而且,她十分谨慎,按理说不可能会吃了伤胎的东西。

会不会是被人算计了?

这种念头一出现,他的眼神也跟着变得阴冷下来。虽说他们之间有了问题,但这不代表他就会纵容别人伤害她,尤其还是在他的荫蔽下。

“龙义,你差人好好查一查夫人身边的人,她最近吃过什么,着重看一下外来的。”

瑾园甚至是整个纪府,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有问题的东西出在瑾园,并且入了阿锦的口,几乎是不可能的。外来的东西不多,一样一样的查,总能有一丝蛛丝马迹可循。

龙义心里有着和纪泓烨一样的怀疑,即便是三爷不吩咐,他也打算让人暗中查的。他不是一个心中有天下的人,他只知道有恩必报。

他自小受三爷照拂,必然要和他同心同德,夫人是三爷的命根子,他自然要尽力护她周全。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在他心里夫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自然希望她安好。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伤害她的人,他都要揪出来。但他现在更担忧的是三爷和夫人的关系,两人若是一直冷战下去,恐怕就难回转了。这些事本不该是他管的,他想了半天措辞,才犹豫着说:“您和夫人……”

纪泓烨此时正背对着他,看着后院的方向,闻言叹息了一声,无奈的说:“你知道我在心里从未想过要和她分开,我只是希望她能同我一心罢了。我不知道只是分开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出了这样的事,不然我不会一直不管她的。”

龙义当然知道他现在心里正难受着,安慰:“夫人是大夫,自己又很谨慎,按理说不会出这种事。既然是她都防不住的,只怕您也不一定能察觉到。惟今之际就是看护好夫人,断断不能再出乱子了。”

“不会了。”纪泓烨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的。

龙义犹犹豫豫了半天,又挤出了一句话:“三爷,属下觉得夫人身上也许有秘密,但她不会伤害您的。”

龙义的一席话并没能让纪泓烨心里好受一点,他觉得自己始终被火炙烤着。人的力量有限,他也从未奢求过自己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但他一直想保护好她。

他要求的不多,仅仅也只是一个她而已。都说妻凭夫贵,可因为他们是夫妻,她就一直被人放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管是在纪府,还是朝堂上的那些政敌,就没有人不把精力放在她身上的。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弱点,想方设法要控制她……

纪泓烨转身往回走,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他们既然是夫妻,那对错就应该共同承受。他可以接受她怪他,但是,他绝对不允许她对他死心了。

纳兰锦绣刚醒过来不久,此时正靠在迎枕上同莫语说话,问的都是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莫语知道情况凶险,却也不敢多说,她只能一个劲的说着安慰的话。

纳兰锦绣虽算不上多聪明,但她总要比寻常女子敏锐很多。她知道莫言莫语都是三哥的人,说出的话也一定是三个字让她们说的。想从她们嘴里问出实话,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只能沉默着给自己诊脉,那一抹微弱的跳动,虽然低到几乎不可察,却也是切切实实的回来了。这一刻,悬着许久的心终于能够落下。

她不在意这会不会是个病儿,她只知道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孩子有一天就一定可以变得健健康康的。她从医数年,她师傅更是赫赫有名的赛扁鹊,她就不信,她救得了别人,却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纳兰锦绣复又躺下,往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好像真的要准备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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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怎样才能面对

莫语本来应该听话的下去,但是莫言走的时候嘱咐她,让她陪夫人说话,断断不能再让夫人睡了。小厨房里备着的东西,如今并不适合夫人吃,莫言已经按照孙太医的嘱咐,亲自督导厨娘重新做了。

“我不是让你下去吗?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三爷,其他人的话都可以不用听了?”纳兰锦绣依然没睁眼,但语气里已经能听出几分不悦。

莫语想到自己和莫言刚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夫人虽然不爱说话,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沉默着,但却不是个爱训斥人的性子。如今被困在房间里这么久,又知道自己所怀的是个病儿,她性情变了几分。

半天没听到莫语离开的动静,纳兰锦绣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她坐起身子,冷冰冰的看着莫语,一字一顿的说:“你要我重复几遍?”

莫语知道夫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只好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态度恭敬的说:“夫人息怒,不是奴婢不听您的话,而是您不能再睡了。莫言已经去小厨房准备膳食,您好歹吃一点吧!”

纳兰锦绣再是不理智的时候,也是能分出好歹的。她眼眸中的冷光淡却了一些,淡声道:“我不睡也就是了,但你还是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莫语现在不敢离开,她怕夫人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总之在其他人进这个屋子之前,她绝对不会离开。她退到屏风后,小声说:“奴婢不碍夫人的眼,就在这头守着,您若是有需要直接开口唤一声便好。”

纳兰锦绣没回答她。以前她总觉得做下人的很不容易,能赶上个好主子,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若是主子心性不好,那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同情别人的心思,她觉得能及上她日子不好过的人,估计也没有几个了。

所以,佛家人才说众生皆苦。

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终究会有人来解救,总是要渡他脱离苦海。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心怀善念,行医救人,好人总该会有好报。不然又怎么解释他能死而复生?

老天让他重活这一次,大概就是希望能给她个圆满吧!一直这般想着,所以再是困难的情况,再是绝望的境地,她都觉得可以过去的。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她的夫君把她囚禁在这屋子里,不见天;她的孩子,还没到这个世上看上一眼,就已经被人下了东西,成了病儿。

孙太医的话没说得那么清楚,但她不是傻的,从他们凝重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情况一定分外棘手。可她是它的母亲,不能因为难做就不去做,不能因为他出生之后,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就把它扼杀掉。

无论这孩子身上的病有多难治,不论要耗尽她多少心血,她也绝对不能抛弃它。纳兰锦绣现在整个心思都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至于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先出去吧!”清淡冷漠的男生传来,让纳兰锦绣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抬头看着已经走到床榻边的男人,又平静的把眼睛转开,冷声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我怕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纪泓烨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

“嗤!”纳兰锦绣冷笑了一声,若是换做以前,她生气了闹脾气了,他只是轻轻松松随意一句话就能把她哄好,但现在不是那样了。

以前即便她生气伤心,她也知道三哥心里是念着她、是对她好的。她心里对他的信任依赖,随着这一个月的不见天日,已经消糜的差不多了。

她知道他在生气,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但她想既然是夫妻,出了事情不就应该一起担着吗?所以,她心怀希冀的在等他。

她想若不是孩子出事,若不是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她的心应该不会变得这么冷硬,起码对他不会做到心如止水。现在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希望她能离自己远一点。因为只要一看到他,她就会觉得这孩子变成这样,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见纳兰锦绣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把眼神转向了窗外。她盯着窗外的某处景物看得入神,明显是不想和他多言,也不想看他。

纪泓烨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她会排斥自己,甚至是要把他置于千里之外。而且他知道,这一次要想哄好她,一定会非常困难。

阿锦不是寻常女子,她最在意的是顺从本心去做事。她想做的便做,不想做的别人也无法强求她。所以她不会借用自己的弱势,借用他的怜悯之心来无限扩大他对她的内疚感,让他以后想到曾有负于她,就要处处让着她。

一个孩子和得到一个男人完全的包容,这在很多女子来看都是不用犹豫的。可她不是其他女子,她是阿锦。也恰好是这孩子没出事,即便是个病儿,也有回旋的机会。如果是这孩子出了事,她一定会恨足了他。

“你不要盯着那一处看,时间长了眼睛会累。”纪泓烨在床榻边上坐下,也不理会她的拒绝,动手把她身后靠着的迎枕整理好,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你知道我不想看见你,所以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纳兰锦绣的语气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而且冷硬的让人非常不舒服。

“不管你想不想见我,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纪泓烨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嫌弃过,尤其还是他的妻子。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感觉的,但他已经决定,不管她怎么不留情面,他都不可能再离开。

“呵……让我说什么好。”纳兰锦绣终于把脸颊转了过来,她静静的看着他,缓声道:“你刚离开的时候,把我关在这里,我每天都在盼你能回来,盼你可以不要再生气了。我想着只要我乖乖待在这里,不给你惹事,你总有一天能想起我的好,能原谅我带给你的那些不如意。可你一走就是一个月。

也许在你来看这一个月并不算什么,因为人的一生那么长,这区区的一个月,改变不了什么的。但对我来说一个月却是不普通的,我的肚子在一天一天的长大,它从一开始轻微的一下一下的跳,到可以做出越来越大的动静。

有时候我把手放在肚子上,都能感觉到它在踢我。这种感觉很奇妙,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带来的喜悦。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囚徒来说,可惜你都错过了。”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她沉默着,似乎在想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纪泓烨就在一旁守着,他想她现在心有怨气,都发泄出来就会好了。

“可也不是只有喜悦,我时常会在半夜抽筋,时常会透不过气,每一天都很煎熬。”她说到这里以五指为梳,轻轻划过自己散着的长发。然后就会落了满手的头发,她说:“你看,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世上有一个亘古不变的定律,即便是心胸再开阔的人,也总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老去。从红颜到白发,从青春健美到步履蹒跚,这应该是人最无法接受的,而比这个更严重的就是未老先衰。

明明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败落。纳兰锦绣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她被囚在这里,一颗心又都扑在孩子上,是真的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看自己了。

直到她发现那么多头发脱落,她才开始看镜中的人。她的脸已经没有一丝光泽,她的头发也开始变得干枯。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她有身孕,而是因为她的身体正在逐步走向枯竭。

不管她怎么劝说自己,怎么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她终究还是个凡人,没法从自己被囚禁的失意中完全解脱出来。

纪泓烨始终没打断她,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都过去了。”

纳兰锦绣神情冷漠的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她冷冰冰的看着他:“你以为都过去了,可我觉得这才刚刚开始,因为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由自主的会想到这些。”

纪泓烨的手落在半空中,渐渐握成了拳。他低垂着眼睑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抬头:“你想怎么样呢?”怎样才可以忘记这些伤害,愿意重新开始。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疼啊!”纳兰锦绣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平静得除了冷淡什么都没有。她深吸口气,缓缓说:“这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是它的父亲,所以,你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你把我关在这里,自己什么都不顾了,你就没想过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身子这么重,能不能熬过去么?”

纪泓烨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他一动都不动,仿佛石化了,但如果细心一点就能发现,他的指尖是在轻微颤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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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诛心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69:诛心纳兰锦绣冷眼看看,她知道三哥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但绝对不会想到她是借尸还魂。因为这种事情,虽然时常在话本子上出现。但如果放在现实中,就太过匪夷所思。尤其是三哥掌刑法,更应该是只信苍生不信鬼神的。

她知道两人现在处于拉锯战的状态。三哥曾经占尽了先机,不惜囚禁了她,就是希望她能害怕,能示弱,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其实她也曾动摇过,但一想到自己曾为他人妇,他肯定接受不了,这念头就被打消了。

这一次,如果能让他永远生不起问她真相的心思,那她这是秘密你就算保住了。所以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功亏一篑。诛心,尤其是心智坚定如三哥,怕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孙太医有没有和你说,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我体内曾经养过蛊。”纳兰锦绣语气很平静,就仿佛是在闲话家常。

纪泓烨猛然抬起头,他看着她,本来黑沉让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感觉眼睛就像是被强烈的光刺到了,有些疼,有些酸。心口也像是有什么要坍塌一般,一阵雨晃荡。

“人养过蛊之后会伤了先天之气,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元气。我曾经怀疑过,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做不了母亲,好在是季大夫的方子有了效果。

但我的身体我清楚,要想让这孩子平安健康的出生,我就要付出很多精力。我一直用心呵护它,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吧!你口口声声说你会护着我,可你做到了没有?

我要不停的告诉自己,你想通了就会好了。你不会不管我和孩子,不会把我们一直囚禁在这。可今天若不是孩子出了事,你依然还是不出现吧!”

纳兰锦绣闭眼,本来是要击溃他心里的防护,可到头来,受折磨的是她自己。仇恨这种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受伤。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更确切的说是什么都做不了。她精疲力尽,现在似乎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纪泓烨沉默着,他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现在都是苍白的,毕竟,现实是残酷的。他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替她抹去之前难熬的日子,所以语言就成了最虚伪的东西。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尴尬。纪泓烨伸手握住她的手,他想,这一次就算他输了吧!她不想说便不说,若有一天他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三爷,给夫人的粥已经煮好了。”莫言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默。

“端进来。”纪泓烨放开纳兰锦绣的手,伸手接过莫言盘子里的粥碗,声音清淡,带着一丝丝的沙哑:“我来,你们都出去吧!”

莫言莫语低垂着头后退了几步,还把门掩了个严严实实。她们心里清楚,但也和夫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而且气氛也融洽不了。所以不止她们出去了,还把院子里的人都撵到了外院,只留下三爷的护卫。

“来,吃粥了。”纪泓烨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粥,递到纳兰锦绣唇边。

纳兰锦绣蹙眉,这粥有一股浓重的药气。她都不用看里面放了什么,单单闻一下就知道味道好不了。虽然不想吃,但她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那一瞬间的反应,被纪泓烨完全看在眼里。他声音柔和的说:“孙太医给你开的是药膳粥,如果加糖会影响药效,你先将就着吃,吃完了有蜜饯。”

纳兰锦绣想起她之前吃药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哄着她,买了很多种干果蜜饯,每次她吃完药,他就一颗一颗喂给她吃。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能想起他的好,要尽量想他冷漠的时候。

“我自己来。”纳兰锦绣伸手准备接过碗。

“你现在肯定没力气,还是我来喂你吧。”

“你这一个月都没管过我,莫言莫语也不曾喂过我,我不是依然好好的活着吗。”纳兰锦绣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既然事情已经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了,那她就不能示弱。

纪泓烨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要喂她吃粥的姿势,淡声道:“我从来就没有不管过你。”

“你有。”

“莫言莫语是我派给你的人,她们照顾你可曾有疏忽?我一直都是想要妥善安置你,好好照顾你的。”

纳兰锦绣非常想问他,他是这么照顾人的吗?把她像个犯人一样囚禁起来,限制她的自由,这样能称之为照顾吗?但她没说,她知道在辩驳这一块,她永远都不可能赶上三哥的。

说的多,错的多,自己反而就变成了弱势的那一方,所幸她就什么都不说了。她把脸颊转向一侧,态度一如刚才坚决,大有你若是喂我就不吃了的架势。

“好,你自己来。”纪泓烨把碗放到她手里,自己去看果盒里的蜜饯。

谁知纳兰锦绣依然不罢休,她又对着他说:“你也出去。”

纪泓烨不动,他现在不想出去。不仅是现在,他还打算但凡是不办公的时候,他都要留在这儿。孙太医说她这胎以后会很艰难,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他是一定要陪着的。

纳兰锦绣见他无视自己的话,就把粥碗放到床榻边的案几上,她决定他若是不出去她就不吃了。不能怪她太过矫情,无事生非,而是这一次她一步都不能让。

纪泓烨真的是拿她没法子,他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把案子上的干果盒子放到她跟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纵容:“我去屏风那头呆着,你吃完了叫我。”

纳兰锦绣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他挑了一头的眉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忽然间就有些心虚,已经到了嘴边要驱赶的话,又硬生生的被她咽了回去。

纪泓烨看她的模样,无奈的叹息一声,语气有点像哄闹脾气的小孩子:“阿锦,就给你这一餐饭生气的时间,吃完以后我们就和好了。”

纳兰锦绣:“……”

“我本来也没真生你的气,就算是真气也只是那一会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不能对我要求过高。”

纳兰锦绣没说话,她低头舀了一勺药膳粥,缓缓放入口中,舌尖晕开一丝苦意,一如她此时的心境。她心里不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但凡是女子嫁了人,一切就要听夫君的安排。

这是宁朝自开朝以来沿袭至今的规矩,不是谁都可以改变的。有权世家的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像她这种无亲无故的。她再怎么闹脾气,也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纪泓烨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沉默的反应,可没想到会这么难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她若是惹了他生气,永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原谅。

那你说他应该觉得小姑娘是任性过头了,刚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他又觉得有点可怜。她毕竟年纪小,一个人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中,无亲无故,也没人可以依靠。他伸手拿过她的粥碗,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动作体贴的喂给她。

纳兰锦绣本来不想妥协,但她又想算了吧,就低头把他喂的粥吃了。纪泓烨随即又舀了一勺,依然放到她唇边,见她乖巧的吃了。就唇角微微一弯,漾出一抹微笑的弧度,又是安然又是宠爱。

一碗粥喂完了,白瓷碗底留下了浅浅的粥印子。纳兰锦绣看着碗底出神,眼神里很空洞。她到现在脑子里还不是很清楚,明明知道不能轻易原谅他,又觉得已经筋疲力尽,没有精力再同他折腾下去了。

纪泓烨拿了一颗甜甜的果脯放到她口中,叫人把餐具收了下去,又伺候着她漱了口,才把她按在床上拉过被子,让她好好睡一觉。

纳兰锦绣听话的闭了眼睛,呼吸轻轻缓缓的透着宁静。她这些日子孕后反应很大,常常是睡不醒的状态。可能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这一觉反而睡得异常踏实。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纪泓烨就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情专注的看着。她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因为似乎已经很久,在她醒来的时候三哥不在她身边了。

“醒了?”纪泓烨把书籍放到案几上,俯身轻柔的问她:“要不要坐一会儿?”

纳兰锦绣有些迷糊的点头,眼前还不是特别清明,目光看起来没有焦距,整个人都显得呆萌呆萌的。尤其是她的头发零散着,又因为有身孕,衣袍宽宽大大的,看起来年纪愈发的小了。

纪泓烨把迎枕放到她身后,又动手把她额前散着的头发拢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啄。她刚睡醒没什么精神,反抗肯定是没什么力道的,只低下了头,明显是不想给他亲了……

370:谁下的药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0:谁下的药“你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现下感觉可舒服一些了?”纪泓烨一直守在床边片刻都没离开,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大相信,她如今的身子竟是这般虚弱。

“好一点儿了。”纳兰锦绣因为睡得久,声音都带着一些缠绵的哑意。她虽然睡了很久,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但是头还是感觉很昏沉。

“小厨房早就把晚膳做好了,我带你出去透透气,等你精神一点儿咱们在吃。”纪泓烨也不等她说话,俯身把绣鞋拿起来替她穿上,又拿了一件薄斗篷把她裹好。

纳兰锦绣全程没说话,只由着他鼓捣,最后被他牵着手往外走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现在不关着我了?”

纪泓烨这辈子还没这般后悔过,知道她是故意找茬,依然好脾气的笑了笑,道:“养人就和养小鸟是一样的,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适当的时候总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你说谁是鸟啊!”

他把左手抵在唇下轻咳了一声,依然笑着说:“没说谁,我就是随口做个比方。”

这时两人刚好到了屋外,纳兰锦绣看着树叶渐黄,风也较夏日的时候凉了许多,不由得道:“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纪泓烨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疼得她蹙了眉头,条件反射的就要把手收回来。他又赶紧放缓了动作,两只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刚刚失态了。”

她抬起头看他,眼睛依然是没有焦距,只透着淡淡的不解。纪泓烨忽然就想起过往的很多日子,她靠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说起来他们成婚还不到一年,她有了身孕,还被他禁足在家里。这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而这并不是他想给她的感情。千里迢迢的把她接回自己身边,不是应该宠着哄着么,怎能一直给她委屈受呢?

“我给你种的药园子,长得很好,你想不想去看看?”他这段时间属实忙,自余梁回来之后就诸事缠身。但凡只要闲下来,他也会控制不住的想要见她,索性就亲自动手给她种药。

阿锦这个人内里和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样,都是无欲无求的。她治病救人,从来没想过要用此赚钱,更没想过要让人们对她感恩戴德,她只是喜欢便做了。

他了解她,也知道她是个爱药的人。那时候他应该就在打算,两人冰释前嫌的时候,他总要有能拿得出讨好她的东西。哄女孩子开心,远远没有办公那么困难,只是看人愿不愿意用心罢了。

纳兰锦绣依然没说话,只摇了摇头。纪泓烨不太习惯她这么沉默,有时候他都觉得奇怪,自己是那么喜静的一个人,现在却是怎么都不能接受自己身边空空荡荡的,总觉得有些事情做,有些声音回荡在耳边才好。

“那我带你去凉亭里坐一会儿,后面的树叶都变成金黄色的了,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

纳兰锦绣这次倒是很给面子的,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是这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让他等了很久,他拉着她的手缓慢的走过台阶,就怕一不小心摔了她。

登高望远,院子里的凉亭是除了假山以外最高的地方,站在这上面对整个园子里的风景几乎是一览无遗了。三哥说的对,园子后面的那些树叶都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被风缓缓吹动,远远望去就像是金色的波浪一样,煞是好看。

“好看吗?”纪泓烨把她两只手都握进手心,他现在最担忧的就是她的身子总是这么虚凉。

“嗯。”纳兰锦绣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腻了,她现在有个不大好的毛病,就是什么东西的热情都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纪泓烨觉得有些挫败,也许他真的不是会哄女孩子开心那一类。孙文杰时常惹他夫人生气,但是又总是能轻易哄好,看样子他也不是样样都比人家强,起码在这一点上就和人家相差甚远。

“我饿了。”纳兰锦绣说了简单的三个字,就准备从台阶上走下去。

纪泓烨见她那么麻利的动作顿时被吓了一跳。要知道他现在看见她大腹便便的模样,实在不敢让她一个人走台阶。他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放缓了步子,柔和的说:“你不要着急,晚膳放在那里又跑不了,跟着我走。”

他牵着她走在前面,步子缓慢稳当。这样的距离,她若是有个失足什么的,他能在第一时间扶住她。纳兰锦绣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心里对他的埋怨在一点一点的减少。

两人刚走下凉亭,纪泓烨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气喘吁吁的。他停下脚步垂首认真的看她,见她额头上、鼻尖上都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也忘了找手帕,直接用衣袖给她擦拭。

“你既然觉得累了,为什么不说呢?”他现在才意识到,如今她身子重身体又虚着,刚刚爬上去再走下来,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很大的消耗。

纳兰锦绣没回答他,心里却在想,她就是说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要一直从凉亭上待着不往下走了?

纪泓烨就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他缓缓把衣袖收回来,淡声道:“你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下来。”这话说完就又看到她隆起的腹部,想到她现在的身子怎么能背,就又说:“我可以抱你下来。”

纳兰锦绣终于把眼睛看向了他,这一次她目光里不再像揉着雾气,也不再是没有焦距,就那样很执拗的看着他。眼底的那种情感是什么,纪泓烨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动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语气真是温和到极致了。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就在纪泓烨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道:“我只是忘记了。”

是的,她是刚刚是真的忘记了。以前她走不动或是故意耍赖的时候,三哥会背她的。只是这一个月他一直不在她身边,再难熬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撑着。所以,她现在就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解决的习惯。说句直白的,她已经渐渐开始不再依赖他。

纪泓烨心思十分通透,又怎会不明白这话里夹杂的深意。他一时语塞,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僵硬:“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些你不想记起来的记忆,也终究有一天会被你遗忘。”

他这么说着心里还在想,以后定然不会了。这次的错误足以刻骨铭心,他再也不会任由着自己的脾气,任着自己让她伤心。

纳兰锦绣也不理会他刚刚的话,她现在说话感觉气都不够用。那亭子虽然高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而且她的月份还没有那么大,按理说不应该这么脆弱。

“我的胎是因为吃了什么出事的,三哥可查清楚了?”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眼眸变得更加深邃,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他俯下身子把她抄了起来,横抱在自己胸前,缓步往回走。

“已经确定了,还是有怀疑的对象了?”毕竟是夫妻,毕竟是朝夕相对的人。纳兰锦绣单单看纪泓烨的一个表情,就能知道这事情他心里多半已经有数了。

“还没确定但是很可疑,不过龙义让人在查了,我想也用不了多久。”

纳兰锦绣心下更加按捺不住:“到底是谁?”

纪泓烨一时竟是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把他心里猜忌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如果他告诉她,现在他怀疑的就是她一直十分信任的纪芸曦,不知会不会刺激到她。孙太医已经说了,她现在需要保持心情都绝对平静,暴喜暴忧,对她养胎一点好处都没有。

纳兰锦绣心里的怀疑开始变得尖锐。以她对三哥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不果断的人。事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真相也不可能一直被埋没,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理由不告诉她真相。除非是他担心她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她下手的人一定是她信任并且依赖着的人。在这硕大的纪府中,能让她信任的人真的是寥寥无几。吉祥已经走了,如意不可能,祖母再是不信任,也绝对不会对纪家的子嗣下手。

这样一个个排除之后,她发现唯一存在的人就是纪芸曦了。这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一瞬间,就又被她打消了。不要说她们两个情同姐妹,就单单是从利益角度出发,纪芸曦也没有要对她出手的理由。

相反的,她应该希望她比别人过得好,能够牢牢占住纪家主母的位子才对。因为这个位子若是换了旁人,可能对她不会有一丝益处。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念旧,肯定会事事帮衬着她,连在她的夫君陆远安都能受益。

这样想来,她真的不知道还有谁会对她下手。有谁不希望她生下三哥的孩子?难道是三哥在朝堂上的政敌?这个也不太可能,因为纪府的守卫她是知道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外人根本就没有可乘之机……

371:不愿相信

纳兰锦绣越想越乱,整个脑袋理不出一点思绪,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这时候她只能向三哥求助。

纪泓烨本来心智还很坚定,想着这事情由他来处理,不准备让她知道的。但一触及她的眼神,之前的那些想法就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声音缓慢柔和:“我想你心里应该也猜出是谁了。”

纳兰锦绣摇头,她有时候觉得凭空怀疑一个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她既然可以信任他们,那就说明他们之间必然有斩不断的牵连。所以,她不想去揣测,即使心中有想法,也绝对不会宣之于口。

“你心里最后想到的人是谁?”纪泓烨只好又问了一遍,他心里是希望她能说出来的。

纳兰锦绣犹豫了一下,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他,最终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我最后想到的人是四姐。”

纪泓烨眼眸中有一抹安慰的情绪闪过,他总是希望他的小姑娘能冷静面对一切。如今从她说话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对于纪芸曦的作为,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接受起来应该不困难。

“按照龙义查来的东西来看,她的确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此话怎讲?”

“因为你入口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排查,而且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才能接触你的膳食。这些日子你每日都会食青梅干,莫言莫语觉得有孕之人喜欢吃酸点的东西也正常,没什么好怀疑的。加之送这青梅干的人是你万分信任的,她们便没有在意。”

“我不大能相信,四姐没有动机。”纳兰锦绣心里想的是三哥说的有道理,但也许有人利用了纪芸曦送她青梅干这件事,顺带从中做手脚也说不准。

“你不要太过忧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既不会冤枉了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那三哥打算怎么做?”

“你的青梅干没吃完,我让莫言莫语找到了,龙义已经拿到太医院去了。青梅干里加了什么东西,很快就会有答案。”

纳兰锦绣心里有一种特别不踏实的感觉,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她觉得这事情好像和四姐脱不了关系,但又不得不承认,在心里她是不愿意接受的。她叹息一声:“即便是青梅干里有伤胎之物,也不能断定就一定是四姐下的。”

这倒是实话,首先,纪芸曦带来的青梅干是陆母做的。在采集、晾制、风干这个过程中接触青梅的人不在少数。而真正的青梅干到了瑾园,莫言莫语也肯定是能接触到的。

不能因为那两个丫头是他的人,且他是信得过的,就直接把她们剔除。不然阿锦肯定会觉得的他有失公平,而且有护短的嫌疑。起码在事情没明朗之前,所有的人都是值得被怀疑的。

“如果问题在青梅干上,又不是冲着你来着,那根源应该就出在陆府之中。但给你下的东西是伤胎药,而据我所知,陆府截止到目前并没有有孕之人。陆远安也就只有一个妻子,所以不存在后院争宠。”

“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纳兰锦绣在想,这件事情若真是四姐所为,她要怎么处理?

把她送官?这个不切实际,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三哥是刑部尚书,他的妹妹做了这种事,只怕有心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借此宣扬呢。朝堂之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断断不能授人以柄。

两人已经走到了西次间,桌案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远远望去倒是很有食欲。只不过凑近了就闻到依然是药气扑鼻。

纪泓烨拉着纳兰锦绣坐下,侍女很快端来了净手的水。纳兰锦绣把手放到水盆里,心不在焉的洗手。

“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查清楚的。”见她洗完了手,纪泓烨挥手让侍女们下去,开始给她布菜。

纳兰锦绣把餐桌上的东西打量了一遍发现都是药膳,她看了就没食欲,只缓缓吃着碗里的粥。晚上的粥和之前吃那个不一样,味道更难吃了一些,她敏感的吃出了党参的苦味。

纪泓烨把乌鸡汤舀了一小碗,放到她跟前,柔和的说:“这个补气血养精神,你多少喝一点。”

纳兰锦绣只能放下手里的汤匙,转而又去舀汤喝。她姿态端庄的喝着乌鸡汤道:“我不喜欢糊里糊涂的过,是谁在算计我,而且手段如此很辣,我必须要知道。”

纪泓烨想等他查清楚再说,她若是真想知道,那他也不刻意隐瞒。见她对桌上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就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乌鸡汤,然后喝了一小口。

这味道,还真是难以下咽。本来乌鸡汤炖好的时候,味道还是挺鲜美的。但这个汤,除了浓重的药气之外,也喝不出什么味道了。他本是不想再喝了,但见她的碗已经见了底,就强忍着嘴里的苦气,把一碗都喝了。

“小厨房的人似乎不太擅长药膳,不如再请个厨子来吧!”他是用陈述的语气说的。

纳兰锦绣摇头:“孙太医开这些药膳,需要精通医理的人才能把握好。既精通医术厨艺又好的人,只怕是不好找。”

“用点心总能找到的。”

纳兰锦绣本不想让他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虽是不出门,但也知道府里面现在传的话已经很不好听了。因为这段时间她被禁足,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她是侍宠生骄,惹了三哥厌烦,所以才被关起来的。

如果这时候再兴师动众的找厨子,肯定又会有人说有个身孕而已,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好几位厨子,还不知道要折腾成什么样。到头来免不了又要给她扣一顶骄奢的帽子,所谓三人成虎,流言也不能不防。

“我现在本来胃口就不好,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你就是请来最好的厨子,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纳兰锦绣对待请厨子这件事上,似乎有些异性阑珊。

纪泓烨觉得谈论吃这个话题两人会比较和谐,起码她不会再冷眼相待了。他不想拂了她的心意,但自己也有打算,厨子肯定是要找的。

小厨房做的药膳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尤其是对纪泓烨这种挑食的人来说。他本来吃不下去,但看纳兰锦绣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吃,他就觉得自己在去吃别的似乎不太厚道。本着陪着她吃的心态,到最后自己也吃饱了。

本来饭后想去院子里转一转,既可以消食,也可以顺带透透气。可因为纳兰锦绣精神不济,两人就留在寝房里没出去。纪泓烨已经一个月没歇在这了,好多东西之前都搬到了书房,这会儿正让莫言莫语带着小丫头们往回收拾。

纳兰锦绣本是想睡了,但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再是有困意也睡不踏实,所幸就拿了一本书,靠在床榻边上看。她以前总看话本子,但她听人说怀孕的时候体质会比较奇怪,比如怀孕期间挑食,将来生出的孩子也挑食。

她虽然觉得这种说法不可信,但还是尽量避免了。她想若是自己在怀孕期间,再看那些不入流的书,将来生出的孩子就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怎么是好?

所以,她就控制着自己,有空闲就读读四书五经,要么就把三哥写的八股文拿出来看。实在看的乏味,看不下去了,可以用医书和游记来调剂。她这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一卷宁史,她没看出里面的不妥,反而觉得怪有意思的。

虽说历史都是为执政者服务的,史官所写的大都是歌功颂德或记录一些重要的历史**。但大宁曾出现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史官,叫输宁。

输宁所修之史记,可以说是很大部分还原了历史真相。只可惜,他记录下来的东西有很多是抹黑了宁朝王族的。这让身居高位的统治者看了很不舒服。

他们无法容忍祖先造的血淋淋的杀戮,被记于纸上让后人看见,就勒令输宁停笔。但输宁始终都笔耕不辍,于是最后焚了他的史书,将他活埋。为的就是威慑天下的读书之人,让他们不敢再乱说乱写。

输宁之案虽然早已过去,但当时他所写史记之拓本在民间广有流传,虽然未修到宁朝史记中,但还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纳兰锦绣不知自己如今手里拿的这本便是。

纪泓烨见她低头看书,模样十分认真,不由得对她手里拿的书好奇了。要知道她看什么都没耐心,当然不包括医书和话本子。

他走近看见上面记载的东西,让他有些惊诧。阿锦是个稳重不爱惹事的性格,如何会有这种书?看这屋子里有不少下人,他就隐忍着没说。

一直到东西都整理好,两人又沐了浴,屋内只剩下他们的时候,纪泓烨才凑到纳兰锦绣跟前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书?”

纳兰锦绣以为他又是在没话找话,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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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真正的史书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2:真正的史书“阿锦,我在同你说正经的。”纪泓烨忍不住说道。

纳兰锦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是以前从你书房里拿来的,和那些游记放在一起,我也是偶然间翻出来的。”

纪泓烨左思右想也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本书,而且即便是他有,也绝对不会留下。这本书在大宁是被列为禁书的,他是朝廷二品大员,若是被人发现私藏此类书籍,恐会招祸事上身。

“这书以后不许看了。”纪泓烨从纳兰锦绣手里把书抽走,然后置于烛火上,很快就燃为了灰烬。

纳兰锦绣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她正看到紧要的关口被人夺去了,心里十分不悦:“这书又哪里惹到你了?还是说我惹你了!”

纪泓烨不想过多解释,他觉得他们分开这么长时间,他有很多话想同她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面。所以就没理她的话,径直走到床榻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往里侧一点,我睡外面。”

“我如今身子重,占的空间比较大,这床刚刚好,你不如睡外间的竹榻上面吧。”

纳兰锦绣心里还别扭着,这人不知几时变得这么情绪化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她置于何处?更何况刚刚他还抢了她的书,典型的是一回来就耍横。以前她处处都听他的,如今可不是了,这次是他有错在先,她正好趁这个机会以振妻纲。

纪泓烨见她老神在在的,靠在那压根儿就没有动弹一下的意思。他俯下身子把她抱起来挪到了里侧,又自己动手脱了靴子,直接把她之前靠的那个地方给占上了。

“你这人简直是蛮不讲理!”纳兰锦绣气道。

“我在我的寝房睡,我的旁边是我的夫人,哪有不讲理了?”

“屋子是你的但也是我的,这床榻也有我的一半,凭什么你说把我挪走就挪走。”

“你自己说的一人一半,那你干嘛还要占两个人的地方?”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在这么无聊的话题上跟他讲道理。明显就讲不过好吗?她气呼呼的躺下,面朝里侧只给他留下一个后背。

纪泓烨无奈的看着她,说道:“你不是还不困吗?刚才还有闲情看书,怎么一转眼就要睡了呢?”

“我是想看书可是被你抢走了,还给我烧了,我看什么啊?”

她态度不好,纪泓烨却一点都不恼,仍是好脾气的说:“那你可以考虑看看你夫君。”

“你有什么好看的。”纳兰锦绣完全被他带乱了节奏。

纪泓烨挑了挑眉头,问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再好看的一张脸让你日日看,难道不会腻吗?”

纳兰锦绣

纪泓烨促进他,眼眸眯了眯,然后动手毫不客气的把他抱了起来,“你这是想要喜新厌旧了?”

“我哪有。”

“你刚刚说那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随你怎么想。”纳兰锦绣一闹脾气就准备再躺下。

纪泓烨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腰肢,因为顾及着她的肚子,所以也不敢扣得太紧了。只是用巧劲儿治住她,让她能乖乖靠在他身侧。

“你刚刚看的那本书是禁书,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到圣上面前参我一本,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纪泓烨平静的叙述。

纳兰锦绣吓了一跳,她把脸离的他远一些,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当然在纪泓烨那一张平静的面皮下,她什么都没发现。但她却知道,三哥不可能用这种事情来骗她。

“既然是禁书,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书房里?”

“我也不知道。”

纳兰锦绣蹙眉,她想好好想一想,这书是什么时候到自己面前来的。奈何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是几时发现这书的。

她只记得三哥从余梁回来之前,她曾在他书房专门放杂记的地方取过一些书,也就是现在她看的这些。当时她记得自己拿了一本有关针灸的,还有一本是记载各地趣事的,还有金陵城志。

但她拿回来的时候,林林总总的应该有七八本的样子,剩下的几本书是什么她也记不清了。这还真是个没头的账。但不得不承认,这种禁书出现在三哥的书房里,实在是很诡异了。

她仔细想这书有什么特点,她发现的纸张是她没见过的。因为她第一次用手触及到那本书的时候,就觉得它的纸非常薄,但是又很有韧度。而且透光性很好。当时她还想着等见了三哥,一定要问问这是什么纸。

“你刚刚把那本书拿过去之前,有没有注意它的纸张?”

“看到了。”像纪泓烨这种资深的读书人,对笔墨纸砚都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喜爱。随便拿一张纸或是一方砚台,一支毛笔,他就能说出这是哪产的,特点又是什么。所以,他只是随便一翻便知道那纸张的来历。

“那是什么纸,产自哪里,你可知道?”

“那是西域一种特制的纸,因为公艺考究,制成过程又很难,所以留传的不多,到金陵的就更少了。我也只是曾在圣上的书房中见过而已。”

“有没有可能是谁带回来的。你当时没有注意到?”

“不可能,这种纸即便是在西域那边也是很稀缺的。造纸所用的木材是生长在悬崖边,一种非常纤细生命力却很顽强的树木,名为从荫。因它体积小,采伐又很困难,所以这纸的数量才会特别少。”

纳兰锦绣怀疑的看着他,少也不代表没有啊。纪家商号遍布天下,什么稀缺的东西得不到?

纪泓烨只好又解释道:“西域的皇室已经明令禁止私下交易,从荫所制纸张都是皇室御用,而且据说也只有西域的王才配用。”

“这纸竟然这么稀奇,又有谁会用它来制成这样的书,一看纸张不就能知道这书的来历了吗?”

纪泓烨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若这纸真的只有圣上才有,但偏偏印了一本这样的禁书放到了他的书房里,难道是圣上在给他启示?可是他这几年来锋芒过剩,这是在让他收敛?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中也就闪现了一瞬就被打消了。他入文渊阁这么久,每日给圣上拟折子,几乎每隔三两天就会面圣,对永隆帝的性情已经摸到了七八分。

如若永隆帝真是觉得自己是对他有威胁的,那一定会极力培养内阁其他人用来制肘,而绝对不会都兜么大一个圈子。他若是不懂呢,或是直接无视了,这不是白做工么!

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把这本书放在他这里目的何在?会不会是浔王或是慧王?

“你刚刚把书焚了,现在就是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也找不出来了。”纳兰锦绣到底是最了解他的人,看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对于这本书他也是一头雾水。

“反正想也想不通,不如就不要想了。”纳兰锦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拉过放在一旁的被子盖上,她有点困顿准备睡了。

纪泓烨还不至于被一本书就搅得内心不安,但到底心里的防备是越来越重了。浔王就不用说了,肯定是想除他而后快。至于慧王本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想来他不是真的同他一心,更不想卷入党争,早就已经被他看出来了。

说到底在九公主那场婚约上,慧王和青选侍确实是帮了他不小的一个忙。但自从他假意把自己变成慧王一党之后,也没少为他办事,就当是还他这个人情了。

如今他们之间也不能说谁还欠谁的,他和慧王心里都清楚,若不是他帮他做的那两件事,以慧王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浔王平分秋色。

所以这本书,很有可能是慧王为了敲打他放在这儿的。他不仅又想,如今纪府上上下下的人中,会不会真的有慧王的眼线?这些事他都是都交给龙义去办的,看样子,最近这几日要彻底排查一遍了。

读书人的床榻边上都喜欢放一个小壁橱,而壁橱里都会燃着一盏灯,方便看书使用。纳兰锦绣刚刚在看书,所以现在床榻间还是很明亮。

纪泓烨垂首看见她两手抓着被角,呼吸绵长,俨然是已经睡了过去。果然是孩子心性,没心没肺的,说睡着就能睡着。不过他也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担忧,如今这般什么都不想,反而更易于她养胎。

他觉得自己还真是挺奇妙的,一向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矛盾。他淡淡的叹息一声,伸手把灯熄了,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却依然是睡不着。

本意是不想吵醒她,但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就像是伸出了一只手,弄得他痒痒的,非要抱着她睡不可。于是他就放轻了动作,把平躺着睡觉的人轻轻揽到了怀里。

纳兰锦绣本来睡的就浅,他这样一动她就醒了。感受到他动作的轻柔,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他便没睁眼,只在他胸前寻了个更舒适的睡姿……

373:心思狠毒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3:心思狠毒纪泓烨搂着怀里的人,心一下子就变得安宁起来。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就像以前的很多个日子,他哄她睡觉的时候一样。他们的身体很契合,即便主人心中还有诸多防备,但它们靠着彼此的时候,还是最容易进入放松的状态。

本来毫无睡意的纪泓烨,闻着怀里熟悉的青竹味道,竟也酝酿出了睡意。他缓缓合上眼睛,寻着感觉在怀中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惹来她的不快,又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但到底还是没醒来。

纪泓烨浅浅的弯了嘴角,心里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就连忙碌都没法压抑心中的空洞,是因为她不在自己身边。这一刻对他来说,似乎才是圆满的。

第二日,太医院那边就传来了确切消息,青梅干里确实被人加了伤胎的东西。但那东西却不能被称之为药,因为是从食物里提炼出来的。

纪泓烨一想到真是纪芸曦做的,心里就怒不可遏。他是很了解阿锦的,知道她真心对纪芸曦好。不管是当初她和陆家的亲事,还是后来她在陆家犯下大错,都是阿锦出面给她解决的。

虽说陆家人顾及的是他这位刑部尚书,但若不是阿锦执意要护着纪芸曦,这种内宅的事情,又是他的妹妹犯的错,他是断断不会管的。

可如今她回报阿锦的是什么?想害她小产,这得是多恶毒的心。她是他的妹妹,可笑的是他竟是从没看穿过。

纪泓烨亲自去了太医院,众太医也知道是这青梅干是伤了纪阁老夫人的胎。他们都知道纪阁老对他那位夫人十分娇惯宠溺,如今见他亲自到了太医院,众人解释得不敢不详细。

纪泓烨听了他们的叙述,眼眸渐深。青梅干本是无害的,只不过在晾晒过程中有人取了提纯过的杏仁汁涂在上面。

要知道杏仁伤胎,虽然放的量少,但毕竟是在等同于服慢性伤胎药,青梅干吃多了也不仅仅是小产那么简单,还有可能会要了孕妇的性命。

因为月份越大要把死胎取出来的风险也就越大。若是那种情况,产妇能够有幸保下一条性命,也大半会伤了身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产了。

这心计不可谓不狠毒了,就是在波云诡谲的后宫争斗之中,这种阴损的手段也不是时常见的。

纪泓烨虽然现在就想处置了纪芸曦,但考虑到证据不足,决定还是暂且按兵不动。只不过对陆远安愈发的关注了,想从陆家这里找到证据,只能从他身上入手。

陆远安虽然只是个五品官,但毕竟年纪比纪泓烨还要长上几岁,入朝为官也有多年,他是最会看形势的。纪泓烨只是稍稍点拨,他便清楚了他的用意。

“既然问题在青梅干上,下官这就亲自回府查问。”

纪泓烨点了点头,淡声道:“也好,只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陆远安拱手行了个礼,道:“下官明白。”

其实从个人情感上来说,陆远安现在是不想把纪芸曦留在陆府了。不是他喜新厌旧,也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而是纪芸曦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了。

她仗着她三哥是他的上司,又了解母亲护他心切,为让他的仕途顺顺当当,就对他母亲百般为难。如今陆府的后院,哪个人做事不是要看着她的脸色?

每次他想发脾气,又会对上她无辜的眼睛。她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反而表现得很是孝顺。每日晨昏定醒向婆母请安,婆母生病在身旁衣不解带的侍候,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会觉得是她贤惠。

但陆远安清楚,她做的这些都是表面功夫。真正可以让母亲对她言听计从的原因,无非是她仗着自己的兄长着他父亲的仕途。

母亲就是为了他,才不得不委曲求全。在外人面前要夸赞她的儿媳,在下人面前要给足她面子,母亲已入七旬高龄,还要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的儿媳。他又不是木头,心里怎么能接受呢?

而且就他个人的心意来说,纳兰锦绣毕竟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即便是同他没什么交集,他也是希望她好的。而且据他了解,纳兰锦绣待纪芸曦十分亲厚,两人在闺中的时候就是无话不谈。如今却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想必也是寒心了。

陆远安越是这样想,就愈发觉得纪芸曦是个心思阴暗深沉的人。这样的人留在陆家,早晚都会给陆家带来祸事,绝对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如今得了纪泓烨的话,这对陆远安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解脱,他自然不可能打草惊蛇。而且这一次,一定要掌握住足够的证据,任纪芸曦再怎么狡猾也没法为自己申辩。他要把她从陆府中清出去,从此各不相干。

他在刑部待了数年,要想查这样一件府里的事儿,自然难不倒他。他先是扣住了纪芸曦的的贴身侍女,然后又捉了那个侍女的相好,也就是在陆府外院做活计的小厮福生。

纪芸曦的贴身侍女是个嘴硬的,任凭他如何恐吓都不肯吐口。最后他忍不住动了刑,刑法一上身那个叫福生的小厮就忍不住吐口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杏仁汁儿是他找人提炼的,就在金陵城西不远处的一个村庄。那里住着一些以种植为生的农户,他们几乎家家都有几颗杏树,平时给孩子做零嘴来吃。他负责收杏仁,然后又雇了当地的一家人专门负责把杏仁汁煮熟提纯。

然后把晒好的青梅干放入浓度极纯的杏仁汁中浸泡。杏仁本身带有苦涩,所以还在其中加了一些蜜糖,然后再把青梅干进行二次晾晒。

他只负责收集杏仁汁,而浸泡晾晒都是纪芸曦亲自做的。至于那些青梅干送去了哪,用到了什么人身上,他们也不得而知。

陆远安本是想亲自去问纪芸曦的,但自己属实不想再面对她,所以就让人绑了她,直接送到了瑾园。他也考虑到纳兰锦绣正在养胎,所以就把纪芸曦带到了前院书房,交给了纪泓烨。

纪芸曦被两个婆子五花大绑的塞进马车里,又被人用布团堵了嘴,她就联想到可能是东窗事发了。这件事她做的并不严密,甚至可以说是漏洞很多,她也知道早晚有一天都会被人发现。她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有了准备,这一刻她并不惊慌。

纪泓烨身上还穿着办公用的常服,可见他是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大抵就是在等她。纪芸曦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暗道:“果然是动了他的心尖子,他非要亲自处理,并且表现的如此急不可耐。如果他知道陆远安在觊觎他夫人,甚至是心心念念睡梦中都喊出来过,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纪泓烨让人给纪芸曦松了绑,居高临下的问她:“你可知错?”

纪芸曦看着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竟然阴测测的笑了。她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又把袍角整理好,直到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才缓声道:“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让你们这么对我?我还想问你,我何错之有?”

纪泓烨是个生性很敏锐的人,他发现纪芸曦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不管看谁,眼神都会有些闪躲。如今,即便是他这样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她也是安之若素。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曾经清澈如水,让人看了就会觉得很舒服。而现在那里面含着的都是深不见底的嘲讽,还有就是浓浓的恨意。

“你自己做的什么,心里还不清楚吗?”纪泓烨阴沉着眉眼,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冰冷的像是一具木偶。他在生活中很少有这样的状态,只有在公事上遇到棘手事的时候,他才会这样。

“三哥这样同我说话,我不习惯。我是你的妹妹,又不是你的犯人。”

“你在我心里同犯人无异。”

纪芸曦闻言又笑了,这次笑得比刚才还过分。不仅声音拔高了几度,动作都变得愈发夸张了,仿佛听见了这全天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纪泓烨的眼神没有变化,他很想看看她能这样疯癫到几时。他也很想知道,她心理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会让她如今是这样一副状态。

“即便以前,你也没把我当成过妹妹啊。”纪芸曦用手帕掩着唇角,眼底的讥讽更深了:“你是纪家唯一的嫡子,年少成名,纪家的所有人都把你奉若神明。而我呢,我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生母又早逝。父亲似乎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孩子,祖母也不喜欢我,你甚至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眼。在你们的心里,几时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纪泓烨并不否认她说的话,但这不能成为她加害阿锦的理由,因为整个府里人人都是这样。就连他这个在外人看来十分光鲜的嫡长子,也没几个人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

374:因爱生恨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4:因爱生恨“我那个时候并不恨你们,因为,那是我的命啊!我生来就是如此,没什么好抱怨的。”纪芸曦的眼神转向窗外,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很绵长悠远了。

许久后她把脸转过来,看着纪泓烨说:“府里的下人都敢欺负我,我不是怕他们,我只是不想和他们一般计较。我挺安于现状的,虽然生活里有很不如意,但我还是满足的。

但是,我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我喜欢的人,我觉得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很好了。我想给他生个孩子,想照料他的生活,想和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本来我也觉得这一切很容易,我感谢祖母给我找的这门婚事,感谢让我遇到了陆远安。可为什么就不能一直那样下去呢,陆远安,我的夫君,你的下属,他喜欢的人是徐锦笙!”

纪芸曦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极端,隐隐中还带着一丝疯狂。她依然是默默的笑着,但笑意并没传达到眼底,眼睛里更多的是憎恨。

纪泓烨终于想通,她为什么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原来是因爱生恨。

也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平静了,纪芸曦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你听了刚刚的话竟然没有反应,我是说你的下属在觊觎你的妻子,你怎么能够无动于衷呢?”

纪泓烨神态依然没有变化,他静静看着她,缓缓地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是把陆远安生吞活剥了,还是要把阿锦休了?”

纪芸曦咬牙切齿的说:“当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如果我告诉你,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发现陆远安的心思了,你信不信?”

纪芸曦眯了眯眼睛,很认真的打量他,明显是在考量他这句话的真假。她想他说的应该不是真的。如果他知道陆远安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生出了龌龊心思,又怎么会一直容忍?他们之间身份悬殊,他若想让陆远安万劫不复,那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儿。

她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三哥不出手是顾及着她。她嫁给了陆远安,若是陆远安出了事,她自然也得不了好。他若是真能这般待她这个妹妹,她也不至于走到绝境。

“我不信!你肯定是觉得自己特别没面子,御下无术吧!”纪芸曦越说越觉得好笑,阴阳怪气的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和我没什么差别,不用装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你若是那样以为,那就大错特错了。”纪泓烨转过身子,他不打算再同她多说,只沉声道:“你今日所犯之罪,依照宁律是要流放的。但你毕竟是我妹妹,本身又关乎着自家的脸面,我会对你从轻发落。”

“你要做什么?”

“宫里犯了错的人会被打发到辛者库,辛者库人需要做最苦的工,一生不得出。民间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纪芸曦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不可置信:“我再是胡闹,再是犯了错,也终究和你兄妹一场。我身上流淌着是纪家的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苦役营我是不会去的,死也不去!”

纪泓烨依然不回头,似乎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语气不容置疑:“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纪芸曦刚想说什么,就被进来的两个婆子给握住了手臂。那两个婆子生的五大三粗的,手上的力气十分大,纪芸曦被她们握住竟是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歇斯底里的大喊:“我想见一见锦儿。”

“带出去,让人马上送走。”纪泓烨不可能让她见到纳兰锦绣的。不是因为怕阿锦心软,不肯惩治她。而是因为她现在最需要平心静气的养胎,他已经不能让任何事打扰到她了。

纪芸曦从进来后脸上就一直挂着讽刺的笑,而现在她笑不出来了。她不是怕去苦役营,而是她还有事情没完成。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报复么?但是如果报复的对象不知道,那她做的这一切不就没意义了吗?

她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纳兰锦绣,他要看看她的表情,她要亲眼目睹她的痛苦,要让她知道破坏了她的姻缘,到头来就要自尝苦果。

她吃了那么多青梅干,她的孩子不可能好了,即便是保了下来,将来也不会和正常孩子一样。这就是她徐锦笙的报应!

“三哥,我和锦儿姐妹一场,就让我见她一面吧!算我求你了。其实我已经知道错了,毕竟她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纪芸曦见纪泓烨无动于衷,又道:“这世上可能真的只有她是真心对过我了。我当时只是头脑一热,我觉得她毁了我的生活,夺走了我夫君的心,但其实用心去想就知道是我自己错了。陆远安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要怪只能怪我先动了心,和其他人能有什么关系?”

纪芸曦哭着说了这些话,语气听起来倒是十分真诚。纪泓烨却不为所动,他有自己的处事规律。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不能因为知道错了,就从轻处罚或者是不罚。若是人人都这般,那犯起错来不是肆无忌惮了吗?

不要说纪芸曦谁的忏悔不是诚心的,即便是这些话出自肺腑,绝对不会让她再见阿锦了。伤害已然造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去弥补他自己疏忽的过失,更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送走。”纪泓烨这两个字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平平淡淡,隐隐透着不容拒绝的利落。

“三哥!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纪芸曦已经被人拉到了门外,仍是不死心的喊着。

“住手!”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隐隐透着几分威严。那两个婆子看见是三夫人到了,赶紧停了手,恭恭敬敬的向纳兰锦绣行了个礼。

“三哥,我想同他说几句话。”纳兰锦绣走到纪泓烨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

纪泓烨在听见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身了,见她带着莫言莫语,还挺着个大肚子,步履匆忙,不由得皱了眉头。并未回复她刚刚的话,只训斥道:“你走的那么急做什么?孙太医嘱咐你的话,你是一句都没记住么?”

纳兰锦绣本来还在和他怄气,按理说被他这么训斥肯定是要怼回去的。但她此时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想当面问问纪芸曦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下次注意。”她满脸诚意的说。

语罢还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模样像是在撒娇。这让被人家冷眼相对了许久的纪泓烨很是受用,他用眼睛瞥了一眼纪芸曦,又看了看纳兰锦绣,知道这丫头是想自己做个了结,就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就当面问吧!”

纳兰锦绣不由得看了看四周。屋子里加上莫言莫语和那两个婆子,一共是七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隐私的话她肯定是问不出来。

“三哥,能让他们先出去吗?”

纪泓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人就都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纳兰锦绣也不犹豫,她看着纪芸曦道:“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认为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

她的开门见山似乎在纪芸曦的预料之中。她觉得她刚才一定被那两个婆子,拉扯得很狼狈。而纳兰锦绣就是那么光鲜靓丽。

在她小时候的印象中,徐锦笙就是整个纪府上下最嚣张的那个人。她模样生的好,父亲又是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在纪府的待遇是最好的。就连她们这些真正的纪家小姐,都没有一个是能比得上她的。

如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们都已经嫁作人妇,自己依然还是没法同她比。她嫁的人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还要受制于她兄长的管辖,就是这样都看不上她。

而徐锦笙呢。嫁的是朝堂二品大员,文渊阁最年轻的阁老,大婚后就有二品诰命在身,她怎么同她比?纪芸曦深吸一口气:“你自认为没有对不起我,但是最对不起我的人就是你。”

纳兰锦绣不气愤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就有一种良心被喂了狗的感觉。她控制住自己即将要暴走的情绪,沉声道:“此话怎讲?”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好像你是最善良的那一个,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

纪芸曦每日来纪府找她,每天陪她说话,从来都是和声细语的。纳兰锦绣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态度,也是第一次发觉她还有这样一面。

其实,当初纪芸曦在陆家被人诟病,她的行为和光明磊落一点都不沾边儿的时候,她依然在心里为她开脱。说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也有难言之隐。

同为女子,她也曾设身处地的替她想,假若是三哥身边也有一个像楼沁那样的女子,她大概也不会好受的。而且,她应该也会想让那个女人消失。

爱一个人就是自私的,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能因此就判定她是一个坏人……

375:拎不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5:拎不清纳兰锦绣如今面对纪芸曦这副表情,终于明白,她平时的温婉端庄都是装出来的,她骨子里其实就是这么愤世嫉俗,就是这么极端的一个人。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她忽然就不怎么气愤了。她现在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恨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知道东窗事发之后三哥不会放过她的,究竟是什么事让她非做不可?

“你觉得自己出身高贵,总是高人一等,所以你对我的好其实都是施舍的。尽管你没表现出来,但我也知道,你就是可怜我。”

纳兰锦绣也被她逼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可怜你就遭了你的记恨?那那些曾经践踏过你的人,你该怎么报复?”

纪芸曦不回答,仍是自顾自的说:“你帮我是因为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你给我好东西不过是看我日子难过,你就是来接济我的,是也不是?”

纳兰锦绣被她气笑了,她笑的是自己真的是有眼不识人。笑的是她一片真心被人曲解至此。她转过身,连看她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了:“你若是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法子。”

“本来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我本来就可怜。我的出身、我的境遇,确实是你这种天之骄女永远都理解不了的。所以我还是感激你的,因为你比那些对我冷言冷语,甚至是欺负我的人来说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要是我身边都成了你这样的人,那我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吗?可惜呀!也不知是老天故意跟我过意不去,还是你就是我的劫呢。我一心想求个好姻缘,如果不能求仁得仁,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是你极力促成了我和陆远安,我以为我会幸福的,结果发现了就是一场笑话,甚至是一场闹剧。我嫁到陆家以后,只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然后就是日日生不如死的折磨。

楼沁是我特别恨的一个人,因为她打乱了我的生活。她的到来对我来说真的就是一场劫难,我讨厌他,讨厌她的孩子,连带着陆远安我都一并讨厌了去。但我对他们也仅仅是讨厌,跟恨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你,才是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人,你知道吗?”

纳兰锦绣僵在原地,她看着纪芸曦,问道:“你恨我是为什么?”她现在想的就是,可能是因为三哥没给陆远安升官,她在陆府受人挤兑了。

纪芸曦当然希望她知道,就毫不犹豫的说:“因为我的夫君喜欢的人是你呀!”

“你说什么?”若不是两个人离得近,这句话清清楚楚的,纳兰锦绣就觉得自己是听错了。陆远安同她不过是数面之缘,正经话都没说上几句,怎的就能说他喜欢她?

纪芸曦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发疯狂:“楼沁咄咄逼人,我也不恨她,最多只是觉得她碍了我的眼,挡了我的路,想让她消失罢了。可我把你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你又做了什么让我的夫君对你死心塌地?”

“我什么都没做。”纳兰锦绣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没想到会是这样可笑。她总共也没见过陆远安几次,说话的时候就更少了,她甚至觉得也许是纪芸曦搞错了。

“你说你没做,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纪芸曦情绪又激动起来:“本来是让你去看看陆远安这个人怎么样,谁知道就让他喜欢上了你。我本来就样样都不如你,别人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的,可你们两个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怎么能够这样,你们对得起我吗?”

“你不要口口声声你们你们的,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我和他什么事儿都没有。”纳兰锦绣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

“我不信!你们之间若是没发生什么,他怎么可能时时刻刻想着你。写字、念书、吃饭、睡觉,但凡是他走神的时候,一定就是和你有关。”

“你就因为这个恨毒了我?给我下药?”

“难道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

“当然不够!”纳兰锦绣本来是冷着一张脸,如今情绪有一点激动了,因为她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荒谬。

“你问都不问我,在心里就认定了我和陆远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觉得太过武断了吗?就为了这么一件莫须有的事儿,你就要对我下手,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对得起我吗?”

面对纳兰锦绣的质问,纪芸曦似乎觉得很意外:“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让我根本就看不到希望,所以这是你的报应。”

“我逼的你?这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纳兰锦绣心里清楚了,陆远安很可能是对她存了其他心思,被纪芸曦发现,就连同她也一起恨上了。

“你到现在还要为自己辩解?”

“辩解?你觉得我需要吗?陆远安,一个区区五品小官,家事、学识、容貌、见识……他哪也一样能及得上我三哥分毫?我凭什么会自降身价对他做些什么,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纳兰锦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些不稳,喘气声明显比之前粗重了许多。

纪泓烨走到她跟前,伸手扶住了他她,柔和的对她说:“阿锦,深呼吸。”

纳兰锦绣听话的缓缓吸气吐气,很快气息又平稳了。纪泓烨垂首观察着她的神色,又道:“你不要动气,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你现在就回去。”

纳兰锦绣伸手握住他的手,明显是知道自己错了。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纪泓烨也不好对她太过严厉,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纪芸曦本来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被纳兰锦绣刚刚那一席话说的没了声音。她虽然情绪很激动,但头脑还是清楚的。纳兰锦绣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在刺她一样,让她本来麻木的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她说的没错,陆远安同寻常人比起来,也许还算出挑的。但若是同她三哥比,就如同疏星难与朗月争辉一样,完全就没有可比性。

“陆远安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也不想管。但是我希望,你自己要清楚你该恨的那个人是谁。不爱你的人,负了你的人是陆远安,与我没关系。”

纪芸曦身子僵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她一直以为一定是当初纳兰锦绣偷偷去看陆远安的时候,陆远安也见到了她,他们俩人一定是在自己见到陆远安之前就已经接触了。

所以,她就先入为主的以为,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有错,他们都对不起她。她从来没有想过,也许纳兰锦绣真的不知道这件事。陆远安可能是一厢情愿的。

这种念头一出现在纪芸曦脑海里,就让她感觉更难受了。这就像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宝贝,别人不屑一顾。而那个宝贝却在人家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就已经认主了。

那她这些日子的煎熬气氛,她的步步为营、刻意讨好,她想让纳兰锦绣生不下孩子,想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不都成了笑话吗?

纪芸曦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看着纳兰锦绣就仿佛是见了鬼。她厉声喊道:“我不信,你现在一定是怕三哥生气,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你想把自己完全撇清,我告诉你不可能的!陆远安虽然样样都不及三哥,但谁知道你是不是喜新厌旧,你若是什么都不做,他怎么也不可能对你死心塌地的!”

纳兰锦绣冷笑了一声:“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我又何必浪费口舌。三哥会安排好你的去处,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纳兰锦绣说完这句话就把头转向纪泓烨,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轻柔:“三哥,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不想再看见她,你让人带她走吧!”

纪芸曦默默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燃着一把火,却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熄,只剩下浓烟呛得她心肺都跟着疼了起来,让她想发泄也发泄不出来。

她又被那两个婆子拉住手臂,这一次她没挣扎。她只是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你若是从北疆不回来,该有多好!”

是啊!一切若是能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虽然她心里已经知道了陆远安喜欢的人是她,但毕竟隔着万水千山,他们也做不了什么。而陆远安心里比她还要明白,那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他在让自己放弃她。

当时她想时间是一剂良药,总有一天她的诚心一定会感动陆远安,到时候也一定会夫妻和美,子孙繁荣。可谁知道纳兰锦绣回来了,并且还嫁给了三哥。

他们大婚的前几日,陆远安整个人明显都变得特别焦灼,寝食难安,几乎每日夜里都会喊她的名。于是她便认清楚了一件事,只要她还在金陵,陆远安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来。

唯一让她离开的办法就是她和三哥的感情破裂。她知道她心高气傲,绝对不能容忍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所以她就一再煽风点火,鼓动宛如希望能让她和三哥生了隔阂……

376:袁裕宁夫妇上门

只要他们夫妻之间有了别人,不同心了,她是必会离开金陵。也许就会回到北疆了。可事并没有按照她的预计发展,宛如失败了,纪灵曦也失败了。万分无奈之下,她才选择自己动手。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风险很大,但她不得不做。既然赶不走他,那就让她同自己一样痛苦好了。让她失去孩子,只是第一步。她甚至想过要她死,她死了便一了百了了,陆远安也就不会再想了。

其实,她这段时间也过得很煎熬,从给她下药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时常在在梦中惊醒。醒来的时候又会想起她没出嫁的时候,她们一起做女红,每天都是很开心的。

她也会怀念,因为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过的比较舒坦的子。所以有时候她也很矛盾,最好的时间是她陪着她的,最坏的生活又是她带给她的。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对她的感觉,她想又又恨应该是最合适的。

既然她们不能同生,那就一定要有一个人离开。她没成功,应该就是老天做的选择了,她听天由命。只希望未来与她、与陆家再无瓜葛。

————

时光如流水,平平静静的又过了七八。纪泓烨依然雷打不动的赖在琴房里,纳兰锦绣心里的那点儿别扭已经被他一点一点的消磨掉。虽然彼此知道,两人之间就从前好像差了些什么,但在外人眼中看来。绝对是十分恩的小夫妻了。

瑾园这边自从孙太医来过之后,守卫较之前明显又变得严了,莫言莫语伺候的也更加小心翼翼。纳兰锦绣时常有种错觉,她现在就是个易碎的玉娃娃,稍有不适他们都会诚惶诚恐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如意的伤渐渐好了,只是走路看起来有些跛脚。纳兰锦绣给她检查过,发现她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一个妙龄女子,还没出嫁就落下残疾,以后怕是也找不到好人家了。这让纳兰锦绣不感到有些心塞。

如意反而不怎么在意,她本就是穷苦出,嫁了人也一定是要伺候夫家的,还不如留在夫人边舒服自在。起码夫人心地善良,又是真心疼她,当然不会让她受苦。

虽然她的腿脚不那么方便,但纳兰锦绣还是让她贴侍候。她觉得这世上最不差的就是手脚健全、姿容艳丽、脑子灵活的人。这些品质也许很重要,但和一颗诚挚的心比起来就又显得微不足道。

如意也许不聪明,也不漂亮,甚至现在连健全都称不上。但让她在他边,纳兰锦绣觉得很放松。因为她知道边的人会一心为她好,不会算计她。她可以全心全意的信任。

如意以前事事都靠着吉祥拿主意,如今吉祥走了,她反而独立了许多。有时候看着纳兰锦绣着个大肚子的艰难模样,她心里就十分心疼。

吉祥不止让她长大了,更是教会了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如今这整个府里,她唯一信得过的只有夫人。她想她要照顾好她,让她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然后她再把孩子给夫人养大,她这一生也就不会找不到方向了。

正如孙太医所言,纳兰锦绣感觉子一比一难熬。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有些不认识了。用了孙太医的方子,她的头发已经不掉的那么厉害了,精气神儿也比从前好了一些,但是子又开始有些浮肿。

“如意,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纳兰锦绣把脸颊转向另一侧,不准备看镜子里那张愈发肿胀的脸了。

如意正在给她梳头发,她已经用了最柔和的力道,但头发脱落的还是不少。这不让她心生担忧,女子的头发是极为重要的,若是在这般脱落下去,万一漏了头皮什么的,那不是很难看吗?她见过那种天生头发稀少的人,确实很难看。

纳兰锦绣见如意不回话就又问了一遍:“如意,我问你话呢,你又走什么神?”

如意这才收敛精神,回复:“不是夫人胖了,而是您有些浮肿。”

“我也知道是有些肿,可是怎么会这么厉害?这不过才五个月,还有好长时间要熬。”纳兰锦绣叹息了一声,明显犯愁了。

“明孙太医又会过来诊脉,到时候奴婢给您问问。”

纳兰锦绣心里有数,多半是之前服了伤胎东西的缘故。她忽然有种想法,就是这孩子平安降生之后,她一定要去研习妇科。女子怀孕生产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能遇上一个好大夫就更难。她是女子诊治起来会更方便。

“夫人,袁家来人了。”莫言从门外进来,把手里拿着的水果放在桌案上,对纳兰锦绣道。

袁家的人来做什么?按理说袁裕宁上的余毒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不知他们今上门是什么事?纳兰锦绣如今子重,就不应付人什么的,但是上门就是客,她也不好不招待的。

“莫言,你先把他们引进偏厅,用一些水果茶点招待着,如意给我梳妆。”

莫言领命出门去了,如意这个头发梳的确实费力。若是换做往常,她就随意给夫人盘个小髻。但如今是要去会宾客,夫人贵为二品诰命夫人,装扮上总不好太过随意。

可是她怎么都还是觉得夫人的头发掉的太厉害了,挽发插头饰是这个过程掉了不知有多少。到最后,如意手上几乎都不敢用力了。

纳兰锦绣之前知道自己掉的更严重,现在见况减轻了,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她装扮好到会客厅的时候,袁裕宁夫妇已经吃完了一盏茶。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纳兰锦绣坐在了主位上,虽是精心装扮过的,但依然能看出气色不好。

方婉儿在闺中的时候受的就是经商的教育,时常会去柜台收钱,有时候也在铺子里帮忙。嫁进袁家之后,袁裕宁又病倒了,她上的担子极重。

这几年磨练下来,竟是养成了不拘小节的子,甚至还有一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闻言就十分爽利的说:“也没等多少时候,况且你子重,是我们来这一趟叨扰了。”

“表姐说哪里的话,我们既是亲戚就应该时常走动。我若不是因为有孕在,怀像又不好,估计都不知道要去贵府拜访多少次了。”

方婉儿起初并不知道给自己夫君治病的神医,竟然就是表弟的妻子。知道的时候心中难免诧异,没想到一直努力读书,最终走上仕途的纪泓烨,会娶一位这样的夫人。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是够特别的。市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所以像她这种商户出来的女子,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抛头露面也算平常事。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是朝廷二品诰命夫人,夫君又是文渊阁内炙手可的阁老。她的一言一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一不小心就会受人诟病。

没想到在这样的况下,她竟然女扮男装,给人诊病,不得不说这是极有勇气的。而且看她那一医术,实在是让人折服。

方婉儿的心里对纳兰锦绣不又多了几分喜。她让后站着的侍女把匣子交给莫言莫语,笑着说:“这两个匣子里面都是养胎的药材,是我专门让人收集的,希望锦儿你不要嫌弃。”

纳兰锦绣打开匣子粗略看了一下,有阿胶杜仲续断,还有人参和灵芝,看品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既然都是很珍贵难得的药材,她不推辞道:“若是一些普通的也就罢了,只是你给的这几味药品相实在难得,我不能收。”

“你这么说可就是跟我见外了,我夫君缠绵病榻多年,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每个人都告诉我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我准备后事。好不容易遇到了你,救了他一命,这对我甚至对我们整个袁家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不要说是区区的几味药材,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本就是大夫,行医救人是我的职责,表姐真的不用如此客气。”

“那你就当是亲戚走动,我送你的礼物吧!我看你这怀胎辛苦略进一番心意,你可不要再推辞了。”

纳兰锦绣见推辞不过,而且想到这些药材肯定会对她养胎有帮助,就让莫言莫语收下了。

等莫言莫语把匣子收走,坐在方婉儿边的袁裕宁才开口说话。他先是对纳兰锦绣拱手行了个礼,然后才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一直没能郑重的向你道谢,今在此谢过了。”

纳兰锦绣最受不了这个,心里有些不太踏实,因为袁裕宁此时看起来实在是太一本正经了。

可她想她刚刚已经说了,她是大夫的那一说辞,如今再说出来不是显得太过尴尬了,索就厚着脸皮受了,“我看你气色不错,想必体应该恢复好了。”

袁裕宁微笑着回复:“按照你的方子每按时吃汤药,又用了蛇胆汁,况一比一好。最近这几天已经把药停了。”

377:确实不错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7:确实不错纳兰锦绣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在银环蛇找到的及时,你也没落下什么病根,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银环蛇属实稀有,放在我们府上恐怕也没有用处。我们想着不如把它送你,兴许以后还能救更多的人。”

袁裕宁的一席话让纳兰锦绣有些不好意思,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救治不了人。每隔一日,还要由孙太医来给她诊平安脉。

“我不会饲养,怕是养不活,还是放在贵府里吧!”

袁裕宁又笑了笑,对身后的小厮说:“把它拿给给夫人看看。”

一直站在袁裕宁身后的小厮,走到中央,他手里提着一个小笼子,笼子外面还盖着一层黑色的布。他缓缓把布帘打开,里面盘着的便是那条银环蛇。

它这段日子被频繁取胆汁,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乖巧的趴在笼子里,一点凶悍的感觉都没有。即便是如此,纳兰锦绣也没有要养它的想法,她天生对这种软体无脊椎的动物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若不是为了救人,她是尽量不会接触它的。

“他很好饲养,每日喂一些肉就好。有空的时候夫人可以带它出去晒晒太阳,但是不能打开笼子,不然它肯定就跑了。”这个小厮是一直跟着袁裕宁的,虽然从没见过这样的高官内眷。但因为从小就走南闯北,所以也没有多少害怕。

纳兰锦绣依然摇头:“这银环蛇我肯定是不能收的,一则是它太过稀有,二则是我府里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养它。我们这后院里住着的都是女眷,没有一个是不怕蛇的,就是搁在笼子里也怕被人看到吓着了。”

在方婉儿的心里,纳兰锦绣都敢女扮男装在市井上抛头露面,又怎么可能会怕一条蛇?现下见她毫不避讳,一脸坦诚,不由得笑出了声:“你既是害怕不肯收,那我们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纳兰锦绣又看了那蛇一眼,它刚刚还闭着眼睛的。这会竟然睁开了,而且还把头伸得很长,似乎是觉得和她很熟,在同她打招呼。纳兰锦绣又想到自己要取它胆汁的时候,它那副乖巧的样子。万物皆有灵,她心中又生出了恻隐之心。

“我觉得这蛇是有灵性的,如若是把它强行拘在笼子里,反倒是束缚了它。”

“纪夫人可是想要将他放生?”袁裕宁已经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是。”

“我也正有此意。虽说只是一条蛇罢了,但毕竟救了我性命。我也觉得把它拘在这笼子里束缚,或者以后是一直取它胆汁,难免太过残忍。”

纳兰锦绣听了这一席话。不禁抬头去看袁裕宁。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眼神十分温和,那模样看起来不像商人,更像是个书生。

心中暗道:果然心怀善念之人,面相上都是一副慈悲相。

他的妻子方婉儿与他相比,整个人就显得更有男儿的爽朗了。他们的容貌本就生的上乘,如今又都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这样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十分养眼。

“你看的这般入神做什么?”清朗的男声传来,纳兰锦绣不禁把眼睛转向门口,看见纪泓烨穿着办公的常服进来了。他先是和袁裕宁问了好,才走到她身旁坐下。

“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在纳兰锦绣的心里,她三哥可真是难有闲下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早上出去,晚上掌灯以后才回来。

纪泓烨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看她,又解释道:“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纳兰锦绣见他回来了,自己也就不用再陪着说话,就端起了放在手边的果茶,姿态端庄的喝了一口。

纪泓烨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说,他认真听着,偶尔给一两个回应。人家小夫妻蜜里调油似的,客套了几句之后袁裕宁夫妇便告辞了。

“你今日感觉怎么样?”纪泓烨伸手把纳兰锦绣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看她脸颊有些浮肿,明显担忧了。

“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纳兰锦绣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眯了眯眼睛说:“还是容易乏,坐这么一会儿,倒感觉累得不行了。”

“那去休息一会儿吧。”纪泓烨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往寝房走。

路上过来的丫头婆子见到主子这副状态,赶紧低下头,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刚成婚的那会儿,他们即便是亲密,也总是要背着人的,如今却是已经习惯了。纳兰锦绣因为身子不舒服,早就顾及不到那些规矩,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反正有人抱着不用自己走路,确实是最省力气的。

纪泓烨一路把她抱到床榻上,又动手给她拆了头上的珠翠,然后把挽着的发髻散开,轻轻用手指帮她理顺。本来是常做的动作,这一次做下来却很艰难,他也觉得头发掉的太多了。

“前几日不是说已经好了不少了吗?怎么现在还是这样?”他看见自己手心里的头发蹙眉。

“是比之前好了,没用孙太医的方子之前掉的比这还要多呢。”

纪泓烨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法子,就用商量的语气对纳兰锦绣说:“恢复过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头发掉的这么厉害,肯定是不行的,不如我给你剪了吧!”

纳兰锦绣摇头。她因为头发掉的厉害,整体上看起来已经较平常长度稍短了一些,若是再剪那还怎么出门,不是要难看死了吗?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胎,头发可以等生产以后再蓄。而且也不会剪的太短,只是在你这个长度上剪掉一半。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可以挽发的。”

“那挽起来也难看,整个大宁朝里就没有头发那么短的女子。”纳兰锦绣不为所动。

“不会的,我可以给你做头饰,看起来头发不会短的。”

纳兰锦绣半信半疑但还是犹豫不决,这世上就没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头发的。但她终究是对三哥没抵抗力,即便是她再是心若磐石,也是他随便几句话就能让她倒戈相向。

所以,等她坐在椅子上,看纪泓烨拿着剪刀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种挫败感。这时候她才开始担心,三哥会不会剪头发,剪完会不会难看啊?真是不如请一个会剪头发的丫头或是婆子来。

不过她这想法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头发就已经被剪断了。纪泓烨当然是知道怎么剪的,若是剪难看了,她岂不是要闹吗?所以他也是有技巧的。

如意把剪下来的头发收好,就拿了一枚铜镜到纳兰锦绣跟前,笑意盈盈的说:“夫人你好好看看,三爷可真是手巧,剪得多好啊!”

纳兰锦绣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原本及腰的长发现下只能到肩头了,零零散散的披着。哪里有好看,怎么看都是不伦不类的。她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转头队纪泓烨说:“我就说不剪不剪的,你非得要给我剪,你看看现在剪成这样丑都丑死了!”

纪泓烨正在净手,闻言也没回应,只是接过丫头手里的帕子,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回头问她:“你还困不困,还要不要睡觉?”

纳兰锦绣嫌弃的用手指摸着自己的头发,语气不善:“哪还能睡得着,明明刚才挺困的,可你非要给我剪头发,剪一下困意都没了。”

说完后又觉得语气不够,所以又道:“让你给我气的不困了。”可不就是气的吗?好好的一头长发,如今被剪成这个样子,模样和街边上十二三岁的小童似的。

纪泓烨见她依然气鼓鼓的,柔声道:“既然不睡,那不如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吧!”

说起来纳兰锦绣已经有很久没出过府了,一是因为她身子重,二是因为三哥不放心。他如今整日忙着没空带她出去,也不敢让别人带她。

他总说如今她身边的这些人都听她一个人的话,有时候她要胡闹了,他们也不阻止。所以,他一直想再给她派两个人,专门看着她。

每逢那个时候纳兰锦绣就会把莫言莫语还有叶丙搬出来,这些可都是他安排给自己的人。纪泓烨也觉得有些无力,明明都应该是听自己话的,可现下完全都被她给收买了。这些人基本上都看她的脸色行事,哪个也不肯听他的话了。

说起来这倒是一件挺奇妙的事,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竟然还有这样的长出。莫言莫语可不是寻常的侍女,她们所受的训练以及忠诚度都是最高的。叶丙就更不用说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素来也只是听他一个人的话。

他也曾问过他们,结果他们都是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肯回答。但是从他们的表情里就不难看出来,他们觉得自己没做错。

他甚至还听到莫言莫语那两个丫头嘀咕。说什么她们听三爷的,三爷也得听三夫人的,这样下来她们直接听三夫人的话似乎也没错。好像确实没错……

378:阁老惧内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8:阁老惧内纪泓烨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人看成是惧内。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眼睛已经透露了一切。这府里上上下下的都是人精,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夫人若是想要上房,怕三爷也是拿梯子的那一个,所以伺候好夫人,让她高兴就是最最紧要的事儿。

纪泓烨整日里忙着,府里的一切还没有她得心应手,他偶尔感觉在这个府里,自己才是外来的那个。一想到这里他就万分无奈,但是在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想要给阿锦这样的生活。

后宅女子他见得多了,每一个在成婚之后都是要委曲求全的。阿锦是个好妻子,他们成婚之后,她永远都是把他放在首位,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会不会对他有影响,也因此没少受委屈。

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的那些个姨娘,若是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理会的。可为了他一次一次的周旋着,属实费了不少心思。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既然是他的妻,就不应该委屈自己,他又不是护不住她。不要说就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了,哪怕是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他不也曾为她据理力争过吗?

男人有时候会觉得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但有时候却又觉得面子这种东西不值一提。旁人喜欢怎么说,他不管,只要她过得好,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

“我带你去红叶寺吧!那边种了很多枫树,如今入了秋,枫叶红红火火的煞是好看。”

“一个枫树有什么好看的,而且红叶寺在郊区,咱们上去还得爬山呢吧,我不要!”纳兰锦绣干脆利落的拒绝,一点犹豫都没有。

“我们不上山就在山脚下。”

纳兰锦绣还是觉得太远了,于是又摇了摇头。

纪泓烨无奈的叹息一声:“你现在是越发的懒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现在不是在安心养胎么。”她语毕还撇了撇嘴巴。

纪泓烨完全无视她的装可怜:“养胎就是要劳逸结合,你一味的这么懒,宅在宅子里是不行的。到时候生产起来怕是会很困难。”

他这些日子虽然忙,但是一有空就往太医院跑。妇科的那些大夫几乎每个都会告诉他,一些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尤其是她夫人这胎不好,大家就更加尽心了。他每次去总会说给他很多,他都用心记着。

林院正最近也开始关心纳兰锦绣的情况。问了孙太医之后就主动找上门,跟他说不能再让她这么懒惰下去了,不然生产的时候怕是会有生命之忧。人人都知道生产是万分凶险的,那时可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

纪泓烨听了他的话,是怎么都不可能再马虎了。

“我是真的不想去,你看外面太阳多大呀,我一晒肯定会头晕的。”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最是舒爽。你出去晒晒太阳,就能感觉到身上都是暖洋洋的。而且你现在不是不休息吗?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

“阿锦,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这样下去不行。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为孩子想一想。如果生产的时候艰难,孩子长时间下不来,那不仅你要受罪,对他也是很危险的。”

他一这么说,纳兰锦绣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其实她也知道,怀着孕的女子应该时常动一动,这样才好生产。

可是她现在月份毕竟还小,而且身子实在是不舒服,也就放任自己破罐子破摔了。如今被他这样一说,她就觉得自己确实是失职,也不敢再辩驳,乖乖的起身。

去红叶寺的路上,马车有些颠簸。纳兰锦绣有一点晕,她以前没有晕车的毛病,最近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了。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她就打开车帘,把脸颊放在窗棂上,看着路边的风景。

每日闷在宅子里,只能看到树叶泛了黄,对秋意的感觉并不明显。而出来后就发现真的是寥落了许多,一阵阵清冽的风带着秋天特有的凉意,吹在人的皮肤上,感觉很是舒爽。

“你不要一直在外面,小心冻着了。”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出声提醒。

“是你说这时候最是舒爽要带我出来的,怎么现在又怕我冻着了?”纳兰锦绣头也不回,一想到自己的头发被他剪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就不想理他了。

纪泓烨见她还在闹脾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佛经。最近他信佛较之前更用心了,连自己都觉得他是个信徒了。

以前是考虑到自己是掌刑罚的,手上难免杀戮重,想着将来佛祖看在他信佛的诚心上,能够宽恕一二。如今,他是在为孩子祈福。虽然知道阿锦肚子里的很有可能是个病儿,但身为它的父亲,当然希望它平平安安。

两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纪泓烨看了看窗外对纳兰锦绣道:“已经出城了,前面有一段路不好走,你最好还是回车里面好好待着。”

纳兰锦绣把他的话完全无视了,红叶寺在金陵城赫赫有名,不少达官贵族都要去那上香。有些人是去拜佛的,而有一些人主要是为了看风景或是赛马。所以,她想去红叶寺的路一定不会难走的,就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纪泓烨本想再提醒她一下,但是看他那傲娇的神情又想着,到底还是要让她自己吃点苦头,然后她才能长记性。于是他便不说话了,只神情专注的看着他的佛经。

须臾时候,纳兰锦绣终于舍得把脸颊从窗棂上拿下来。她一边咳嗽着一边说:“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啊,这么大的尘土,太呛人了!”

纪泓烨撩都不撩她一眼。缓慢的翻了一页,淡声道:“我刚刚就同你说过前面那段路不好走,是你不听的。”

纳兰锦绣是有苦说不出了。他刚才说话那副态度,她以为就是在唬人呢,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若是多解释几句,她不就知道了吗?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如今风景看不上了,车厢总共就这么大,只能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三哥的模样确实生的好看。今日出门他穿的仍是贯穿的青色长袍,这样拿着一卷书低头看的时候,十分的温文尔雅。他看的极慢,似乎在推敲书中传达的意思。

这让纳兰锦绣不禁好奇起来。什么东西这么深奥,还值得她三哥反复推敲?在他印象当中任何书籍,不管是多么晦涩难懂的句子,但凡她三哥看一眼就能明白。

她凑过去,瞄了两眼发现又是佛经,忍不住抱怨道:“真不知道这么枯燥的东西你是怎么看下去的,而且你最近似乎是着迷了,每日里都看。”

纳兰锦绣想到书房里面满满一柜子的佛经,就有些晕。知道的是她三哥用来打发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遁入空门呢。看他那势头,简直就是要把天下佛经都阅尽的模样。

纪泓烨觉得她这是在没话找话,跟佛经争注意力。但他还是决定冷着她,相处了这么久,他算是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她最近被他宠的有些过火,适当的冷她一下,好让她清醒清醒。

纳兰锦绣见人家不理他,便也不说话了。但她到底不是个能闲下来的人,勉强坐了一会儿便又坐不住了,抓耳挠腮的:“三哥,我觉得好无聊啊,你要不要唱首歌给我听?”

“不要。”纪泓烨干脆利落的拒绝,一点面子都没给她。

“不唱歌那你给我弹琴也行啊。”纳兰锦绣轻车熟路的,从暗格里把那把七弦古琴取出来,放在纪泓烨身边的案子上。

纪泓烨终于从佛经中抬起了头,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的说:“阳春白雪。”

纳兰锦绣差点就想把古琴仍到他脸上去。她是让他来弹琴的,结果他说了曲名,这不明显就是让她弹吗?他若是弹了,肯定又会被他说一通。

纪泓烨见她半天不动,又道:“你不会是不记得琴谱了吧!”

“笑话!若说是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阳春白雪我倒着都能弹清楚。”纳兰锦绣觉得三哥真有点小看人了,这样的名曲,她怎么可能把琴谱忘了呢?

“那弹来听听。”

纳兰锦绣抱着给他表现一把的心态,试了试琴弦,便开始弹奏起来。她琴弹的不怎么样,但是弹琴的模样却十分的好看。

她坐姿端庄,素白色的衣裙铺展开来,模样秀美。尤其是那十根手指头,修长灵活,其实是最适合弹琴的。只不过她不爱好这个,所以才会弹得乱七八糟。

纪泓烨本来就对她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即便是这曲子弹得不怎么样,他也破天荒的忍住了没上前去指点她。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模样还十分柔和,就以为自己今日超常发挥了。弹的曲子肯定是入了三哥的耳,所以一下子就信心满满。

379:小聪明

重生之名门锦绣正文379:小聪明纪泓烨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唇角微弯,不明显的笑了一下。有时候听曲子也并不是听弹的好不好,而是听的一种心情。

比如他小妻子刚刚弹的曲子,换做往常,对他来说是时难入耳的。但他却莫名觉得非常平静安宁,甚至比他听过所有的琴曲都要好听。所以说,琴弹的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谈的。

一曲毕,纳兰锦绣轻抚着琴身,忍不住赞了一声:“真是一把好琴,可惜了……”

纪泓烨把佛经放到一旁,看着她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技艺不佳,不能物尽其用,糟蹋了这一把好琴。”

纪泓烨摇了摇头:“你还知道自己技艺不佳?”

纳兰锦绣挑了挑眉毛,笑得有些痞里痞气:“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有自知之明。”

“你既知道,为何不肯好好练一练?”

纳兰锦绣时不时的用手指拨弄一下琴弦,发出清清泠泠的声音。不是在弹琴,而是因为无聊,纯属在拨弄琴弦玩。

“古人不是说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什么天才,一学就会的那种。能把医术学精救助更多的人,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要做一个六艺俱全的风雅之士。”

纪泓烨平静的眼眸中有涟漪荡开,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妻子眼界见地却非常人可比。普通人像她这个年纪,都会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骄傲,然后就会出了丑或是碰了壁。她能认清形势,属实是不容易了。

“你说的对,人这一生只要能做好一样事就已经足够了。”

“我是治病救人,那你呢?匡扶天下?”纳兰锦绣凑到他跟前,眼眸亮晶晶的,明显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纪泓烨不语,顺手又把佛经拿了起来,又变成了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纳兰锦绣盯了他半天,见他除了翻页以外,别的动作一概没有,不禁又道:“难不成你想广结佛缘?”

纪泓烨依然不动。

“或者说你是看破尘世,准备四大皆空了。”

“……”

“你这个脸型如果变成光头的话,不知道难不难看?”纳兰锦绣看着他沉思了一会儿,动手去捂他的头发,只把他一张白净的面颊露在外面。

纪泓烨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但她实在是闹得过分了,就伸手把她的两只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沉声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我觉得你若是剃了光头也很好看,不过应该没有现在这般好看了。”纳兰锦绣回答的一本正经,完全没有自己刚刚是在胡闹的自觉。

纪泓烨无奈的叹息一声,他身边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般。即便是小的时候,他也是极注重礼节,旁人不敢与他有肢体接触,更不敢弄乱他的头发。

如今他位高权重,很多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就更没有人敢僭越了。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可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恼,反而觉得她这般放得开,是因为同他亲密。

他也觉得自己这是中毒颇深,而且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她是他的妻。

纳兰锦绣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奈何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表面上看他似乎是温温和和的握着她的手,都没用力气的样子,实际上,他是用着巧劲儿制着她,让她根本就反抗不了。

“你把我放开,我手疼。”纳兰锦绣随口就是一个让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纪泓烨只好放开她的手,然后把她的手腕、手背还有手心,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检查完以后就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她的皮肤极为娇嫩,稍不留神就会留下红印子。所以即便是最为亲密的时候,他也顾及着手下的力道。他刚刚也是小心着的,但又怕自己没掌握好真的弄疼她。如今在她皮肤上一点印子都没有,一如往常的白净,明显刚刚就是在诓他。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啊。”纳兰锦绣眉飞色舞的,沾沾自喜。

纪泓烨自然不会承认不是她戏做的有多好,让他发现不了。而是因为他心里太过在乎她,一点点风险都不愿意让她尝,一点点委屈也都不愿意让她受。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更容易上当。

“我这么聪明,你都不表扬一句吗?”

“只不过是小聪明罢了,有什么好表扬的。”

“能把你骗过去还叫小聪明?”

“我怎么了?”

“你就是那种精明到已经变成妖怪那种人,想要骗到你,那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儿啊。”

“妖精?”纪泓烨明显很不满这个称呼。

“嗯。事有反常即为妖嘛,你太过聪明,聪明的过头了。”

纪泓烨刚想要说她两句马车就停了。纳兰锦绣似乎也知道再待下去可能要挨训,索性就想先一步下车。出了外面当着那么多人,三哥肯定不会训她的。

纪泓烨见她身子笨重,却还想走在他前面,感觉有些好笑。他握住她的手臂,声音低沉柔和:“你先呆在车上,等我下去扶你。”

语毕,他便下了车,然后在马车下向她张开了双手。纳兰锦绣自然而然的被他抱下了车,她两脚刚一着地,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便看见两个青年,一前一后,骑着马过来。

“怀瑾。”其中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到了他们跟前,翻身下马。他随意把将绳牵在手里,走到纳兰锦绣和纪泓烨身边,笑着道:“我说今日你怎么那么早就从刑部出来了,原来是要陪嫂夫人上香了。”

纳兰锦绣见这个青年同三哥说话的态度十分随和,想来应该是相熟之人。能成为三哥朋友的人,一定都不是普通人。这般想着,便不由得细细多打量了几眼。见来人穿着一身蓝色布衣,十分利落,看身形气质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纪泓烨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淡声回复:“许久没陪她出来了,今日难得有空,就带她出来透透气。”

这个布衣青年正是彭景。他是习武之人,性子比较豪爽,没有文人那么多规矩。听了这话就把脸颊转向纳兰锦绣,微拱了拱手,道:“彭景见过嫂夫人。”

纳兰锦绣微笑着回了个礼。

这时候另外一个人也驱马到跟前了,他下了马,气喘吁吁地说:“彭景,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我说让你等等我,你怎么就当做没听见啊!”

此人正是孙文杰。

彭景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不是看见怀瑾的马车了么?”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车驾,有什么好惊奇的。再者说了,他那又是轮子又是棚子,车上还有他夫人,速度再快也跑不过你呀!你那么急,到底是为哪个?”

“我喜欢把你甩到后面行不行?”

“你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孙文杰气呼呼的道。

彭景依然一脸纯真无害的对他笑,只不过活动了一下双手。他活动手的时候很有技巧,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一般,却能听见骨骼生生作响。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啊!纳兰锦绣不由觉得这两个人很有意思。

果然,孙文杰闭口不说话了。他太懂得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论起身手,十几个他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彭景。所以他决定还是消停点儿,不能自讨苦吃。

“你们怎么也来了?”纪泓烨问道。

“我本来是要去马场骑马,结果他非得说红叶寺的方丈得了一瓮好茶,拉着我来着品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懂那些文人的玩意儿,索性就在这骑一会儿马,准备晚点再去同他品茶。”彭景一说起孙文杰就是满口的抱怨。

孙文杰那边也不甘示弱:“不是我说你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军队里的那个小兵吗?你现在是做官的,就应该懂这些东西,不然不是让你的属下们笑话吗?”

“我倒是想懂呢,那我没长你那根舌头啊?所有的茶入了我的口里都是哪个更苦,哪个更涩,哪个颜色清浅一点儿,哪个颜色红亮一点。其他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彭景说的都是实话,像他这种练舞的粗人,认为茶水是用来解渴的,具体怎么品他可从来没研究过。

孙文杰无力的向他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对纪泓烨说:“你说他好歹在太学跟咱们念过半年,也算是同窗,他身上这股的糙劲儿怎么一点就没被磨练没。”

纪泓烨不置可否,他下了逐客令:“你们既然是要去品茶,那就去吧,不要耽误了我们看风景。”

对于彭景来说,若说孙文杰的品茶不可理喻,那纪泓烨的看风景就更加玄幻。于是他又很耿直的说:“现在是秋季,这地方只有枫叶红了,你莫不是来看这个的?”

“对。”纪泓烨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有什么好看的,我觉得这枫叶还不如一水的绿色好看呢。你难得带嫂夫人出来一趟,不如就一同去红叶寺喝杯茶。”

380:相得益彰

纪泓烨也不同他多做解释,只拉了纳兰锦绣的手,往一旁走去,缓声道“我夫人有孕在身不易饮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彭景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他转头去看孙文杰,问道“女子有了身孕就不能饮茶吗?”

“你问我,我问谁?”

“咱们三个就你一个人做爹了,要说起经验,肯定只有你有啊!我不问你,难不成要问追风?”追风是他的马。

孙文杰就知道这厮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他气愤的说“我是当爹了,但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哪里知道这些?”

彭景点头“也难怪嫂夫人要焚你的书,你看看,这就是差距。怀瑾是怎么对待自家夫人的,那你又是怎么做的?我劝你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想一想,昧着良心的事儿少做一些!”

是可忍孰不可忍。孙文杰一拳捶在了他的肩头上,咬牙切齿的说“有话说话,你有事儿没事儿提焚书做什么?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就念念不忘呢?”

彭景扣住他的手腕,一推一拉,孙文杰就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这下子他更怒了,刚刚那些什么他打不过,论起身手十个自己也比不上一个彭景的念头,就像是被狗吃了,一心就是想把这人的脸打成猪头。

当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却与之截然相反。当他被彭景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不由得开始大声喊叫“纪泓烨!纪三!纪怀瑾!你这个杀千刀的,没看见他在虐待我吗,你怎么就不让纪小白出手啊!”

纳兰锦绣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呼喊,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无助,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忍不住道“我听他的动静好像是伤的不轻,要不要过去看看?”

纪泓烨摇头“彭景下手有分寸,不会让他受伤的。”

“可我看他也不像装的。”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

纪泓烨说的是实话,孙文杰能在大宁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不是因为他父亲是督察院的重臣,也不是因为他有才华,而是凭借他自己的演戏天分。

他们三个人当初在太学院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彭景能成为军部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是因为出身好,二是治军有方。

而孙文杰作为孙家的庶子,并不受他父亲重视。论心计也要比不少人差一点,但他装傻充愣,戏做的十分足,让人难以探得深浅,所以一般人不敢动他。

尤其是现在,整个孙家已经没人可以挡得了他的路。他那些个嫡出庶出的兄弟,每个都不如他,他父亲自然会着重培养他。两厢下来,他也是朝廷重臣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纳兰锦绣忍不住又看了孙文杰几眼,虽然她觉得应该过去看一看,但三哥既然不管,那可能就是真的没事吧。

孙文杰这边躺了许久,也不见纪泓烨来管他。彭景更是嚣张的靠着他的追风,嘴巴里还叼着一根草,怎么看都和朝廷命官不沾边儿,活像是个地痞流氓。

“你那一下子快把我摔死了,就不不能过来扶扶我?”孙文杰躺在地上,委屈巴巴的说。

“我不仅没摔死你,还摔的特别轻,你别在那装死,自己起来吧!”彭景完全是不为所动。

孙文杰见指望别人拉自己是不可能了,就最后都拿了一句“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我。”

他站起来以后,果然是一点事情没有。还很认真的弹了弹袍子上面的灰尘,然后一本正经的说“纪三,你真不跟我们去方丈那喝茶?”

纪泓烨这一次连回复都没回复,本就是不可多得的二人时间,他不想被别人打扰了。更何况以他对孙文杰的了解,你若是给他三分颜色,他指定是要开染房的。到时候在你身边聒噪个没完,让他吵的怕是连看风景的心思都没有了。

纳兰锦绣还从来没见过三哥对谁置之不理的。他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温和有礼,即便是对着身份低贱的下人也从无例外。没想到他跟自己的同窗在一起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状态,和平常比起来确实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纪泓烨牵着她的手,缓慢走在漫山红林当中。说句诚实的话,纳兰锦绣以前还真没觉得枫叶有多美,这一刻她却觉得确实如三哥所说,值得一看。

他们今日穿的都是素色衫子。一青一白,在红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好看。加之两人本都是容貌出众之人,在不远处的孙文杰不由感叹道“真真是男才女貌,确实是般配呀!”

彭景虽是个粗人,但此时也能觉出好看来,他由衷地道“怀瑾和谁站在一起都会把旁人比下去,让人自动沦为他的背景,同他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倒是相得益彰。”

孙文杰嘴角抽了抽,他属实是不习惯彭景这么说话。就忍不住出言讽刺“你知道什么叫相得益彰?”

彭景自然是不肯相让,一道眼刀杀过去,他顿时禁了声。为了不让自己再被像刚才那样摔倒,他只能委曲求全,心里却已经慰问了彭景家祖宗十八代。并且还想着,等到一有机会他就找人把他堵了,一定要把今日之仇报了。

彭景可不知道孙文杰此时正在算计自己,他身形潇洒的上了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孙文杰“人家男才女貌的压根就不让你进去掺和,你还在那傻站着做什么?不是要去老方丈那喝茶吗?”

孙文杰觉得被他这么看着,身子是十二分的不舒服,就自己也上了马。但是追风是名驹,体型本就庞大,不是一般马匹能比得上的。虽然他现在的这匹马也是精挑细选的,但是和追风比起来了,气势上就弱了许多。

孙文杰的矫情劲儿上来了,他把头转向一侧,明显是不准备搭理彭景。彭景也不介意,双腿一夹马腹追风就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我说你就不能等等我吗?”孙文杰想追上他,属实要费不少力气,好在彭景有意等他,两人很快就骑到一起去了。

纳兰锦绣看见骑着马走远的两个人,不由说道“他们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三哥每日同他们在一起,应该挺快活的吧!”

纪泓烨正在整理自己略有些褶皱的衣袖,闻言头都没抬一下,淡声道“我可没整日同他们厮混在一起。”

“你若是不同他们厮混,又怎么会和他们这么熟?”

“我们没熟啊!”

纳兰锦绣也不和他较真儿,反正都是他的朋友,他说不熟便不熟吧。谁知纪泓烨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他说“他们两个那么没格调,整日里不是骑马就是打架,最多能称得上雅趣的事儿也就是去喝茶。你别看孙文杰那厮说的头头是道的,但其实他并不精通茶道。”

纳兰锦绣之前还以为三哥的朋友一定都是翩翩公子,六艺俱全的。之前见到孙文杰那一次,这人表现的还是挺彬彬有礼。

想来那时候是因为三哥在余梁出了事,她心情着急,所以孙文杰也就没有了打趣的心思。今日一见,他还真是有些搞笑的性格。

至于那个彭景,很明显是个武人,压根儿就不懂,也不屑于遵循俗市那些虚礼。他和徐锦策还不一样,徐锦策本人不仅仅是很有名的将军,更是深谙兵法,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与彭景比起来,一个像是儒将,而另一个就是地地道道的武将。

可能是因为在北疆那段时间和徐锦策的同甘共苦,纳兰锦绣对军人总是心存敬意。而孙文杰又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帮助过她,所以她对他们两个人的印象都还不错。

“人都走的影都看不到了,你还在那想什么?”纪泓烨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不难听出有一点酸溜溜的味道。

纳兰锦绣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他打翻醋坛子的模样,一时觉得十分好笑,就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就假装晃神“这两个人容貌生的甚佳,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豪气干云,真真是不同的两段风姿。”

纪泓烨眼眸变得愈发深了,他看着她竟然还往着人家那方向看着,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但他更清楚的是,他的小妻子一定是在故意让他生气,他若真表现出介意来,岂不是正中下怀。

而且他能感觉到,若今天被她占了上风,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她肯定逮着机会就要挤兑他一顿。所以,他还是平平静静的,只当做自己没听出她言语中的迷妹成分。

纳兰锦绣见他半天没反应,就知道他三哥人精似的,指定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才故意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想逗逗他。于是眼睛一转,笑着说道“我觉得彭景骑的那个马挺好的,三哥知道那是什么品种么?”

“你一个女孩子家,问这些做什么。”脸沉得更厉害了。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持续厚着脸皮。

“他的马是北疆那边过来的,还是姑父和表兄面圣的时候带给圣上的。整个金陵城一共就两匹,其中一匹就被他死皮赖脸的给求来了。”



381:艰难

纳兰锦绣记得永隆帝是个能文能武的,据说当年还是威震大宁的大将军王。后来夺嫡过程中,好像还动用了武力。他能变成大宁朝的九五至尊,其实就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听坊间的一些谣传,具体怎么样,像她这样的小辈是不清楚的。史书本来就是为当政者服务,这些事情肯定也不会记录在册。所以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倒也不得而知了。

“圣上不喜欢马吗?”

“早先是喜欢的,只是最近这几年,他的伤病严重已经骑不了马了,所以这两匹名驹就都赏了人。”

“一匹给了彭景,那另外一匹呢?”

“另外那个赐给了逍遥王。”

说起逍遥王,纳兰锦绣又想起那次宫宴上助自己脱险的那个人。没想到他竟是圣上的弟弟,但他在金陵没什么名气。说起叫逍遥王,大家可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是个懒散王爷,每日都想着喝酒赏花,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

“说起逍遥王,我就想起了上次在宫宴上遇见他,对我算是有救命之恩了。”

纪泓烨微笑了下“这份恩情,我给他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会还给他的。”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伸手把正飘落下来的枫叶接住,侧头对纪泓烨说“不如把它拿回去做成书签吧!”

纪泓烨耿直地说“这个一碰就碎,怎么做书签?”

纳兰锦绣怏怏的放了手“确实是,我以前就喜欢采一些叶子夹在书里。时间久了之后,它们风干了会在书里留下淡淡的印子。这样即便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也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纪泓烨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带着笑意问“你把书弄得那么脏,就没被先生教训吗?”

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就忽然想到了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她气走了那么多夫子。阿娘生气了,拿着乌金尺非得要打她的手心,那时候都是阿爹护着她。

后来宗玄奕开始教她读书,他教的很耐心,而她学的就更耐心了。那时候不管他布置什么任务,是读书还是写字,她总是很认真的完成。

有一年她闯了祸,他很生气,罚她写字。那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后半夜的时候是侍女们都睡着了,没人给她生碳盆子。

她写了一晚上的字,手上都生出了冻疮。阿娘是有些生气的,看了她的手被冻成那个样子,心疼的不行,第一次主动提出了要给她换先生。

那时候她一颗心都在宗玄奕身上,怎么可能把他换掉呢?于是她求了阿娘,又求了阿爹,才让他留下的。

第二日宗玄奕给她带来了冻伤膏,涂得很细心。他们离的也很近,那时候她情窦初开,就觉得这人又是温和又是细致,而且生的还那么好看,又学识渊博,这世上大抵没有比他再好的男子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上了她的夫子。而他的夫子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纪泓烨觉得她最近特别容易走神。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缓声道“我只是想到了教我读书写字的先生,正如你所说,还真的是都被我气跑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你在我身边看着,比几十个先生都厉害。”

纪泓烨眉目愈发温和,笑着说“你这是嫌我对你严厉了?”

“是有一点儿,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有好处。若不是你那么严厉的教我,只怕我现在写字还像狗爬呢。

“那现在就不像狗爬了吗?”

“当然不像了。”

纪泓烨伸手把一片落在她头发上的枫叶摘了下来,柔和的对她说“等孩子出生以后,得了空,还是要好好习字。”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说“孩子都有了,我都成母亲了,你不能再让我写字了。”

“孩子一转眼就会长大,你亲自做他的启蒙先生不是很好吗。”纪泓烨觉得他的小妻子是一个略有莽撞的性子,教孩子写字是极耐心的,这样磨练她的心性,将来对她只有好处。

纳兰锦绣本来一说到写字就头疼,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能亲自教孩子写字,倒也是件有趣的事儿。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硕大的腹部,把手轻轻放在上面,笑得很是柔和。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在里面动了动,而且这一下动的还很大。纪泓烨看到她的衣衫一下就鼓了起来,那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孩子动的那么厉害她会不会不舒服?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有力气。从她怀孕到现在,这应该是它动的最厉害的一次了。她把手放在上面,忍不住笑着说“原来你也想让我教你写字呀,那看样子我是得勤奋一些,不然到时候把你也带成狗爬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活动的更厉害了,像是在翻身,又像是在活动手脚。它动的这么厉害,纳兰锦绣就有些站不稳。她伸手扶助纪泓烨的手臂,语气有些不知所措“三哥,你看它这么动正常吗?怎么动的这么厉害啊!”

这时候她一点都不像一个沉稳的大夫,慌乱的样子才更符合她这个年纪。纪泓烨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肢,安慰道“不要怕,月份越大,孩子的动静也就越大,这是正常的。”

“真是这样吗?”纳兰锦绣是被这一胎弄得患得患失。以前它不动的时候她怕它出事,如今动得厉害了,他也怕它出事。

纪泓烨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柔声道“可能是它闷在府里久了,如今到了外面也是兴奋的不行,咱们现在就回去。”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只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那模样明显是一点主见都没有,凡事都准备听他安排。

纪泓烨的心一下柔软到不行,平时看着再是沉稳,也到底不过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事,也照常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他想在她生产之前他一定要多陪陪她,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免得她总是慌乱无助。时间再难熬,也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只要挨过去了,自然就会好的。

他想着的时候是这般,却不知现实远要比他想象中的艰难更多。纳兰锦绣孕七月的时候,身子便浮肿的厉害,时常睡不好。

她的肚子比寻常七个月的要大了不少,自己站在地上的时候,竟然看不到脚尖。这时候对她来说,行走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再是艰难,她都忍着每日出去好好走上几遭。

纪泓烨除了必须要在外办公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在府里。他的下属们也已经习惯在前院书房同他议事,而且每一次都是长话短说,问了他的意思,就出去办事了。

他身边所有人几乎都知道,纪阁老的夫人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他整颗心都悬着,能不麻烦他的时候,尽量都不去叨扰。

今年金陵城的雪也比往年多。每年快到年下的时候,天气都暖和不少该不下雪了,今年的大雪却是缠绵不去。

瑾园内,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人在看书,一人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下人们在扫雪,有些犯愁地说“今年的雪怎么这么多,都出不了屋了。”

因为雪很大,小厮们便把扫好的雪用小车推出去,就堆在离府门不远处,那里面如今已经快堆成了一座小雪山。看起来甚是壮观。

纪泓烨动手给她倒了一杯色泽红亮、味道清香的果子茶,柔和地说“这几日连着大雪,你一直待着待在屋子里,可是觉得闷了?”

“是有一点儿。”纳兰锦绣看了看自己大的夸张的肚子,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太大了,怕是不好生。

纪泓烨把书籍放下,也看向窗外。其实雪景是很美的,只不过这时候的雪有些停留不住。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了,不及时清理院子就四处都是积水。

“不如带你去院子里看看。”纪泓烨想着左右这时候不结冰,路上也不滑。

纳兰锦绣却摇了摇头,院子里那么多人正在扫雪,她若是这个时候出去,又会给大家添麻烦。因为她怀孕这事儿,府里面的人都已经忙坏了。

其实说起来还是三哥有些紧张过度。她才七个月,他便把稳婆安顿到了府里,而且一请就是四个。这四个稳婆都是年纪很大,接生过不少孩子的人。

她们来了以后,自然不可能空闲着。今天准备点东西,明天准备点东西,府里都没消停的时候。

不过她们怎么忙也不会吵到她这里,倒是如意一再给她传达,稳婆们准备了什么,又叮嘱了丫头婆子们应该注意什么。

厨房那一头每日也是忙的不成样子,既要保证营养,又怕她吃腻着了,几乎每天都在研究新菜。若是她有一点食欲不振,他们大抵是连觉也睡不好……



381:孕期艰难

纳兰锦绣记得永隆帝是个能文能武的,据说当年还是威震大宁的大将军王。后来夺嫡过程中,好像还动用了武力。他能变成大宁朝的九五至尊,其实就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听坊间的一些谣传,具体怎么样,像她这样的小辈是不清楚的。史书本来就是为当政者服务,这些事情肯定也不会记录在册。所以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倒也不得而知了。

“圣上不喜欢马吗?”

“早先是喜欢的,只是最近这几年,他的伤病严重已经骑不了马了,所以这两匹名驹就都赏了人。”

“一匹给了彭景,那另外一匹呢?”

“另外那个赐给了逍遥王。”

说起逍遥王,纳兰锦绣又想起那次宫宴上助自己脱险的那个人。没想到他竟是圣上的弟弟,但他在金陵没什么名气。说起叫逍遥王,大家可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是个懒散王爷,每日都想着喝酒赏花,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

“说起逍遥王,我就想起了上次在宫宴上遇见他,对我算是有救命之恩了。”

纪泓烨微笑了下“这份恩情,我给他记下了,以后有机会会还给他的。”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伸手把正飘落下来的枫叶接住,侧头对纪泓烨说“不如把它拿回去做成书签吧!”

纪泓烨耿直地说“这个一碰就碎,怎么做书签?”

纳兰锦绣怏怏的放了手“确实是,我以前就喜欢采一些叶子夹在书里。时间久了之后,它们风干了会在书里留下淡淡的印子。这样即便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季,也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纪泓烨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带着笑意问“你把书弄得那么脏,就没被先生教训吗?”

他这么一说,纳兰锦绣就忽然想到了以前在太傅府的时候,她气走了那么多夫子。阿娘生气了,拿着乌金尺非得要打她的手心,那时候都是阿爹护着她。

后来宗玄奕开始教她读书,他教的很耐心,而她学的就更耐心了。那时候不管他布置什么任务,是读书还是写字,她总是很认真的完成。

有一年她闯了祸,他很生气,罚她写字。那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后半夜的时候是侍女们都睡着了,没人给她生碳盆子。

她写了一晚上的字,手上都生出了冻疮。阿娘是有些生气的,看了她的手被冻成那个样子,心疼的不行,第一次主动提出了要给她换先生。

那时候她一颗心都在宗玄奕身上,怎么可能把他换掉呢?于是她求了阿娘,又求了阿爹,才让他留下的。

第二日宗玄奕给她带来了冻伤膏,涂得很细心。他们离的也很近,那时候她情窦初开,就觉得这人又是温和又是细致,而且生的还那么好看,又学识渊博,这世上大抵没有比他再好的男子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喜欢上了她的夫子。而他的夫子也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纪泓烨觉得她最近特别容易走神。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缓声道“我只是想到了教我读书写字的先生,正如你所说,还真的是都被我气跑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你在我身边看着,比几十个先生都厉害。”

纪泓烨眉目愈发温和,笑着说“你这是嫌我对你严厉了?”

“是有一点儿,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有好处。若不是你那么严厉的教我,只怕我现在写字还像狗爬呢。

“那现在就不像狗爬了吗?”

“当然不像了。”

纪泓烨伸手把一片落在她头发上的枫叶摘了下来,柔和的对她说“等孩子出生以后,得了空,还是要好好习字。”

纳兰锦绣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说“孩子都有了,我都成母亲了,你不能再让我写字了。”

“孩子一转眼就会长大,你亲自做他的启蒙先生不是很好吗。”纪泓烨觉得他的小妻子是一个略有莽撞的性子,教孩子写字是极耐心的,这样磨练她的心性,将来对她只有好处。

纳兰锦绣本来一说到写字就头疼,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能亲自教孩子写字,倒也是件有趣的事儿。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硕大的腹部,把手轻轻放在上面,笑得很是柔和。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在里面动了动,而且这一下动的还很大。纪泓烨看到她的衣衫一下就鼓了起来,那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孩子动的那么厉害她会不会不舒服?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有力气。从她怀孕到现在,这应该是它动的最厉害的一次了。她把手放在上面,忍不住笑着说“原来你也想让我教你写字呀,那看样子我是得勤奋一些,不然到时候把你也带成狗爬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活动的更厉害了,像是在翻身,又像是在活动手脚。它动的这么厉害,纳兰锦绣就有些站不稳。她伸手扶助纪泓烨的手臂,语气有些不知所措“三哥,你看它这么动正常吗?怎么动的这么厉害啊!”

这时候她一点都不像一个沉稳的大夫,慌乱的样子才更符合她这个年纪。纪泓烨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肢,安慰道“不要怕,月份越大,孩子的动静也就越大,这是正常的。”

“真是这样吗?”纳兰锦绣是被这一胎弄得患得患失。以前它不动的时候她怕它出事,如今动得厉害了,他也怕它出事。

纪泓烨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柔声道“可能是它闷在府里久了,如今到了外面也是兴奋的不行,咱们现在就回去。”

纳兰锦绣也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只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那模样明显是一点主见都没有,凡事都准备听他安排。

纪泓烨的心一下柔软到不行,平时看着再是沉稳,也到底不过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事,也照常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他想在她生产之前他一定要多陪陪她,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免得她总是慌乱无助。时间再难熬,也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只要挨过去了,自然就会好的。

他想着的时候是这般,却不知现实远要比他想象中的艰难更多。纳兰锦绣孕七月的时候,身子便浮肿的厉害,时常睡不好。

她的肚子比寻常七个月的要大了不少,自己站在地上的时候,竟然看不到脚尖。这时候对她来说,行走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再是艰难,她都忍着每日出去好好走上几遭。

纪泓烨除了必须要在外办公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在府里。他的下属们也已经习惯在前院书房同他议事,而且每一次都是长话短说,问了他的意思,就出去办事了。

他身边所有人几乎都知道,纪阁老的夫人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他整颗心都悬着,能不麻烦他的时候,尽量都不去叨扰。

今年金陵城的雪也比往年多。每年快到年下的时候,天气都暖和不少该不下雪了,今年的大雪却是缠绵不去。

瑾园内,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人在看书,一人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下人们在扫雪,有些犯愁地说“今年的雪怎么这么多,都出不了屋了。”

因为雪很大,小厮们便把扫好的雪用小车推出去,就堆在离府门不远处,那里面如今已经快堆成了一座小雪山。看起来甚是壮观。

纪泓烨动手给她倒了一杯色泽红亮、味道清香的果子茶,柔和地说“这几日连着大雪,你一直待着待在屋子里,可是觉得闷了?”

“是有一点儿。”纳兰锦绣看了看自己大的夸张的肚子,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太大了,怕是不好生。

纪泓烨把书籍放下,也看向窗外。其实雪景是很美的,只不过这时候的雪有些停留不住。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了,不及时清理院子就四处都是积水。

“不如带你去院子里看看。”纪泓烨想着左右这时候不结冰,路上也不滑。

纳兰锦绣却摇了摇头,院子里那么多人正在扫雪,她若是这个时候出去,又会给大家添麻烦。因为她怀孕这事儿,府里面的人都已经忙坏了。

其实说起来还是三哥有些紧张过度。她才七个月,他便把稳婆安顿到了府里,而且一请就是四个。这四个稳婆都是年纪很大,接生过不少孩子的人。

她们来了以后,自然不可能空闲着。今天准备点东西,明天准备点东西,府里都没消停的时候。

不过她们怎么忙也不会吵到她这里,倒是如意一再给她传达,稳婆们准备了什么,又叮嘱了丫头婆子们应该注意什么。

厨房那一头每日也是忙的不成样子,既要保证营养,又怕她吃腻着了,几乎每天都在研究新菜。若是她有一点食欲不振,他们大抵是连觉也睡不好……



382:圣上召见

纳兰锦绣忍不住又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心里十分熨帖。三哥但凡在府里的时候,都是要亲自陪着她,他若是不在,也一定是有四五个丫鬟轮番守着。但凡她一表现出想要做什么,就有人马不停蹄的去办。

她不精通于产科,虽然也曾替孕妇诊治过,但从来没接过生。所以她也没见过太多有孕的妇人生活是怎样的。但她想宁国既然男尊女卑,每个男人又都是妻妾成群的,想必还了孕,也不会怎么被重视。

像她这般阖府上下都紧张的情况,应该是不常见的。按理说被人这般宝贝着,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她也喜欢这种感觉。可她心里却不是那么踏实。

三哥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如果不是她的情况凶险,他断断不会紧张成这样。即便是关心也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所以她想,也许孙太医跟三哥说了什么,才导致他在面对她这个孕妇的时候,每一刻都如临大敌。

他的小心翼翼,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这段时间,她特别让三哥给她搜罗了一些关于妇科的医书。孙太医每次来诊平安脉的时候,她也会问很多问题。她想求人不如求己,她一定要在生产之前,将一切都准备好。不然到时候临时有什么状况,她一点主意都没有,那岂不是太过危险了。

纪泓烨本就十分通透,自然知道她这么用心的来研习妇科是为了什么。夫妻两个心中都有各自的担忧,也都在尽量规避风险,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出来。

纪泓烨已经下地穿了靴子,向她伸出双手。纳兰锦绣不解的看他,他柔和地道“它还没见过雪呢,带它出去看一看。”

纳兰锦绣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拒绝了,由着他给自己披了件轻薄的披风,又换了一双鹿皮的小靴子。这个靴子可以隔水隔潮,保暖性又极好,最适合雪天的时候穿。

金陵城本来是不流行这个的,这都是北燕人的穿法。因为那边气候冷寒,雪又大,所以他们就研究出了这种鹿皮做的小靴子。

她也不知三哥是从哪里听来的,就真的从金陵城给她找到了能制鹿皮靴子的工匠。因为鹿皮靴子的尺寸与平时穿的鞋子不太一样,需要亲自来测量,所以三哥还大费周章的找到了一位女工匠。

纳兰锦绣坐在大炕边上见他俯身给自己穿靴子的模样,心里泛开一阵暖意。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误会,有过争执,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是不得不承认,三哥待她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好。

即便是当年阿娘活着的时候,也不如她这般周全。衣食住行以及她的喜好,他都替她考虑在内。半夜她抽筋的时候,他总是第一时间醒来,扶着她下床走路,给她按摩小腿缓解疼痛。三哥给他的宠爱,应该是这世上的女子都会想要奢求的那一种。

“来,下来了。”纪泓烨给她穿好鞋子,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抱了下来。

“三哥,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重?”纳兰锦绣看着自己的肚子都会觉得,她现在应该是很重的,估计都快赶上怀孕之前的两个重了。

纪泓烨本就生得高大,手上力气也大,即便是她现在较之前重了许多,他抱起来也丝毫不费力。听她这样说,他便笑了笑,打趣着说“你以前没怀孕的时候,也没轻快到哪里。”

“那以前是谁说我吃的太少了,也生的也太过瘦弱,应该长得胖一些的。”

纪泓烨已经抱着她走到门口,他把她放下来,笑道“我有说过这句话吗?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纳兰锦绣笑了笑,知道她三哥这是在打赖呢,就很艰难的垫了垫脚。纪泓烨伸手扶住她的腰,不解的看着她,就见她对他勾了勾手指头。

他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她在他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说“三哥,你现在记起来了没有?”

纪泓烨只觉得一股子很清新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然后就是软绵绵的一个吻。他感觉心顿时酥了,连带着手都不会动了。

这时候他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同她亲近了。夜间睡在一起,他也是衣角都不敢碰到,就怕自己克制不住,她如今的身子是禁不得情事的。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纳兰锦绣明显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她小心翼翼的挽住他的手,看着门外说“不是要出去看雪么,走吧!”

纪泓烨勉强收敛住心神,让自己不要再继续胡思乱想。把她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手心,然后牵着她出门。正在扫雪的侍女小厮见了他们,赶紧退到一旁给主子让路。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得差不多了,纳兰锦绣怕脚底滑就小心翼翼的跟着纪泓烨。纪泓烨比她更小心,虽然知道现在的雪停不住,但也怕有地方结了冰会滑。他现在是高度紧张,一点风险都不愿意让她尝。

传圣旨的马车来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手牵着手小心翼翼的溜达着。雪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纳兰锦绣时常感觉呼吸困难,现下却是舒服多了。

“纪阁老,圣上请您带着夫人进宫一趟。”来传话的太监是永隆帝身边平时掌管祭祀的刘胜。这人深得永隆帝信任,手上的权力也不小,文武百官都要恭敬的称他一声大监。

纪泓烨把纳兰锦绣扶好,对着刘胜淡淡的点了一下头,道“圣上急诏我同夫人入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刘胜这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笑的特别和善,但是这种笑不会让人觉得舒适,隐隐的还有些毛骨悚然。纳兰锦绣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在想也许是自己没看惯他面相的缘故。

“咱家就是给剩上打杂的,不敢偷偷揣测圣意。纪阁老还是收拾一下,带着夫人赶快进宫去吧,千万不要让圣上久等了。”

在刘胜一行人到瑾园的时候,龙义就已经带着一队人到了纪泓烨身后。他往前走了几步,拉住刘胜的手臂,笑着说“大监借一步说话。”

刘胜笑得更厉害了,整张脸都成了个包子样,嘴上还含蓄着说“大监这两个字咱家可是担不起的,要知道只有宫里头一直伺候在圣上身边的那位,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龙义想平时别人叫你大监的时候,你不是很乐意受着吗?今日又何必故作姿态。心里虽然不屑,但是面子上却怎么也不能表现出来。龙义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挡住刘胜,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塞了一卷银票给他。

刘胜顿时心领神会,笑眯眯的小声说“柳贵妃不是有身孕许久了吗?最近胎象不稳,钦天监上就有人说,贵妃肚子里这一胎可了不得,因为太过贵重,所以贵妃娘娘有些吃不消。”

刘胜说到这里又四下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又接着说“要想让贵妃娘娘不再难受,就得找一个同为孕妇的女子,两人见面互冲一下,这状况就会好了。你也知道,贵妃娘娘可是金贵的人,如今又有着身孕,普通妇人怎能入得了娘娘的眼。因为知道纪阁老的夫人也有身孕,所以就想见上一见。”

龙义两条俊眉紧紧的蹙在一起,钦天监那些人说的话,他从来都没信过。柳贵妃和宗玄奕关系非浅,她是浔王在后宫的势力,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担心来者不善,就压低了声音问“大监如今传这口谕,可是圣上的意思?”

“自然是圣上的意思,不然,就是借咱家十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龙义微俯下身子,拱手行了个礼,十分恭敬的说“那就劳烦大监多等一会儿,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刘胜刚刚拿了银票,此时心情极好。自然知道,等一会儿也不妨事,就跟着纪府的下人先去饮茶了。龙义贴在纪泓烨耳边,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

“无事,你带上纪小白还有叶丙,再让莫言莫语跟着夫人,收拾一下,现在就进宫。”

龙义却没领了吩咐办事,而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直言道“柳贵妃和咱们一向不和睦,她要让夫人进内宫去,咱们身为男子也不能跟着。万一她做什么伤害夫人的事,可如何是好?”

纪泓烨神态不便,淡淡地道“她不敢。”

“柳贵妃宠冠后宫,就连皇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纪泓烨淡淡的笑了下,看着龙义缓声道“她既然能够宠冠后宫,就证明她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如果她动了我的夫人,你说她还会不会盛宠不衰?”

纪泓烨的意思很明显,不要说旁的,就是柳贵妃肚子里这一胎,在慧王和青选侍的眼里就是碍眼的。

若不是他认为圣上子嗣单薄,对未出世的孩子动手有违人道,极力牵制的话,她怕是都不一定能生得下来。

这一点,柳贵妃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383:与柳贵妃交锋

“但手下总觉得有不妥之处,柳贵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见夫人。”龙义依然不放心。

“你去准备就是了,我心中自有衡量。”

纪泓烨一向很信任龙义,因为他处事够沉稳、够果断。这么多年跟着他也磨练出了眼界,放眼如今整个朝堂里,能比龙义处事更圆滑的人,也找不出几个来。

慧王想要实行新政,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大宁建朝百年,子承父位,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官员们已经不知道努力是什么滋味了。

有些人一辈子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却能位于公侯之位,享受着高额的俸禄和无上荣耀。所以,现在大宁的朝堂上都是一副颓败像。

要么就是一些年纪大的占据高位,时间早就把他们磨得圆润不堪,已经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么就是受祖上荫蔽,能力与职位大大的不相符。所以他才说龙义比那些权柄在握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龙义跟着他这么久,所做的每一件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而此时他还能问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现在的心绪是有些乱的。

至于为什么乱的原因其实也不用推敲,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龙义对阿锦的关心完全已经超越了主仆之间的限定。

他知道他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别人觊觎他的妻子。即便是心里多想一想,他也不愿意“龙义,有些事不是你该想的,我劝你最好早点打消念头。”

龙义的心思确实有些慌乱,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夫人进宫会出事。毕竟她现在身子那么重,而柳贵妃平时就行事很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柳贵妃这么多年宠惯后宫,身后又有浔王和宗玄奕做支撑,很多嫔妃都不敢招惹她。一些容貌生的好且家室可以,能够得到永隆地青睐的,便都被她私下里处置了。

永隆帝也许是真心喜爱她,所以才能纵容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宫规,却从来没有深罚过。龙义怕的是柳贵妃这般骄奢,万一情绪来了考虑不了那么多事情,直接对夫人出了手,那他们岂不是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没有了?

直到纪泓烨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主子的脾气,他也是学了一点。

如今能让他情绪外露的事情属实不多,他刚刚确实是控制不住。而以主子眼神的锐利,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这么想着心里便一阵堵,低下头冲纪泓烨行了个礼,自己去做事了。

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并排走在宫里的时候,心还是忐忑的。两世为人她对皇宫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每次一到这里就会非常紧张。

她知道这地方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尤其是上一次来参加宫宴遇见那样的事,让她心里更有阴影了。宫帷深深,处处透露着诡异。

纪泓烨感觉到身边人气息变得非常缓,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模样。就伸手握了她的手,衣袖宽大,外人看不出来。

纳兰锦绣侧头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纪泓烨忽然觉得带她来这里,似乎有些委屈她,就低声说“我会让莫言莫语跟着你的,宫里的事情她们轻车熟路,你不要害怕。”

纳兰锦绣点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侧的两个丫头,心里到底是安稳了一些。她们既然是三哥从宫中给她找的人,想必对这里的事情应该是熟悉的,只是希望不要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了。

“纪阁老圣上在武英殿等您,至于夫人请和奴才来。”柳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微弓着腰,态度恭敬的对纪泓烨道。

纪泓烨放开牵着纳兰锦绣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非常柔和,安抚一般说“我先去武英殿面圣,然后过来接你。”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带着莫言莫语到了柳贵妃的宫中。她们被安排在正殿等着,柳贵妃却迟迟不到。

等待的过程中,纳兰锦绣情绪渐渐有些焦灼。其实她心里清楚,让自己焦灼的不是等待,也不是宫里沉闷的气氛,而是她要见的这个人。

提到柳贵妃就一定会想到宗玄奕。虽然那段度日如年,时刻煎熬的日子,早已经离她甚远。但尖锐的疼还存留在心底,成为她心里那根永不能触碰的刺。但凡是她想起来时,都算一种非人的折磨。

不得不说曾经的爱,竟是这样扫兴。她终究不能以一颗平常心去面对,因为那些鲜血淋漓的事实,一点都不可能被她割舍掉。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去想。

柳贵妃恰恰就是她不想想,也必须要接受的。她对柳贵妃又岂止是厌恶那么简单?想到她害自己不能生育,想到她和宗玄奕勾搭成奸,她就如坐针毡。

终于在莫言莫语也沉不住气低声询问的时候,柳贵妃慢悠悠的出现了,而且来之前还真是摆足了排场。

先是有十二个宫女分成两排走在前面,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红木鎏金的匣子,那匣子看起来花团锦簇的。然后才又有两个宫女,搀着大腹便便的柳贵妃出来,一直坐到正位上。

怀孕后的女子大都会气色不好,因为肚子过大,体态也会变得难看。而柳惠妃恰恰相反,她的皮肤依然吹弹可破,腰肢依然也很纤细,除了肚子大之外,几乎看不出她是个孕妇。

着装上就更讲究了,一袭正红色牡丹花织金褙子,红的炙热,金的耀眼,属实引人瞩目。头饰则是戴了纯金打造的凤衔牡丹,耳珰是同款,整个人看起来都珠光宝气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般打扮一点都不艳俗,反而雍容华贵。

纳兰锦绣不由得想,按照宁朝的习俗来说,已婚女子若穿牡丹的,那必然是一家主母。虽然没有人明文规定什么,但大家也都在默默遵从着。

整个后宫之中,若说能穿牡丹花纹、戴牡丹头饰的,应该只有皇后娘娘才可以。柳贵妃这么大的派头,难道就没有僭越的嫌疑吗?心头早已经千回百转,身体却没含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柳贵妃用手帕掩住唇角,慢悠悠的说“纪夫人也是有身子的人,不必多礼了,赶快入座吧!”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看纪夫人的肚子可是不小,不知道你这是几个月了?”

“回娘娘的话,七月有余。”

“哦?你这个月份比本宫的小,肚子看起来却比本宫的大,有没有让人给看过,是不是怀的双胎?”

“已经找大夫看过,不是双胎。”

柳贵妃柳眉高挑,悠悠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既然不是怀的双胎,你肚子大的这么邪乎,就不会惹人非议么?”

这话可是不大好听的,满屋子的人神情变得都非常怪异。宫女们都低着头,但是纳兰锦绣虽然能感觉到她们在暗中眼神交流。只怕若不是因为柳贵妃在此,她们早就凑到一起交头接耳去了。

莫言莫语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刚想说话就被纳兰锦绣用眼神给制止了。柳贵妃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她让着她就是了。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心得就是装傻。她装作不懂,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反正这些人都是在皇宫里的,若不是特殊情况,她也不可能见到她们。

柳贵妃大概以为自己那句话出去之后,这位阁老夫人面色就会难看下来。毕竟她年纪那么小,又是被纪泓烨护在羽翼之下的能经什么事儿,欺负她、拿捏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知人家面色特别平静,仿佛没听懂她刚才话语中的讽刺之意。这倒是让柳贵妃拿不准了,不知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这人就是个有些痴傻的。

“我呀,怀孕之后身子一直不舒服,就想着能找个和我一样情况的人来陪我说说话,这大老远的从宫外把你请来,你不会不开心吧!”

纳兰锦绣低垂着头,态度十分恭顺的回答“臣妇不敢,能得娘娘垂青是臣妇的荣耀。”

“既是如此,以后每日你就来宫里陪我吧,在我这用了午膳再回去。圣上给我配了最好的御厨,做的东西有营养又可口,不会委屈了你的。”

纳兰锦绣觉得她这就有点过分了,她和她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每日进宫来给她请安!况且她如今身子这么重,也受不得这样的颠簸。在宫里她需要谨小慎微,处处都要防备着,于她养胎一点益处都没有。

于是她就站起身子,行了个礼,十分柔顺的说“臣妇见了娘娘也是特别亲切。而且臣妇觉得娘娘宠冠后宫,在朝堂上又素有贤名,能在您这儿学习一些,对我以后管理宅子肯定大有裨益。只不过府上尚有祖母在,每日都要过去请安侍候,所以不能有那么多时间同娘娘在一起,实在是遗憾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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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纪夫人,惜福啊!

柳贵妃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想吓唬她一下,若是真的日日让她进宫来请安,那纪阁老又怎会同意?虽然碍着纪泓烨的面子,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她心里这口气若是不发泄出去,也是够太难受的。

“看见那些宫女手里捧的东西了吗?都是我赏你的,就当做是给你没出生的孩子的见面礼了,你看看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纳兰锦绣看着那十二个宫女手上捧着的匣子,容量应该不小。想到这么多的东西若是收了,指不定有人就会揣测三哥和柳贵妃也有一些默认的关系。

如果因此把她判定成浔王的人,会不会影响到他?纳兰锦绣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了,就态度恭敬的说“娘娘赏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一下子就是给咯这么多,臣妇惶恐。”

“既然是本宫赏的,你接着也就是了,有什么好惶恐的,又不是偷的抢的。”柳贵妃出口的话依然是刻薄的,而且她似乎觉得程度还不够,就皮笑肉不笑的说“人人都说纪家商行遍布天下,不只是在咱们大宁首屈一指,在其他国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莫不是本宫送的这些东西,纪夫人都不能看在眼里?”

贵妃娘娘赏的东西看不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若是扣在她头上,那还了得?纳兰锦绣只好躬身又行了个礼,道“娘娘说哪里的话,这是臣妇的无上荣光。”

“既是如此,你就收着吧!那里边有不少首饰以后你就戴着,旁人若是问起来,你也好提提本宫。让其他人也知道,本宫待人可是再宽厚不过的。”

推辞不过就只能接受了,纳兰锦绣依然是恭敬地回“臣妇明白。”

柳贵妃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但是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挥手让那十二个宫女都下去,只留下了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然后又开始拨弄她手上的戒指,状似无意的问“我听说纪夫人和国相关系匪浅,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纳兰锦绣暗道“这是吃醋了,动不了宗玄奕,就拿她来消遣!”

她依然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甚至表现的还有点草包“臣妇长年在后宅不出门,连国相大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关系匪浅之说?”

柳贵妃起初也是不,的,因为宗玄奕和镇北王可一直不对头,甚至想除之而后快。所以,断断不可能和镇北王府的郡主扯上什么关系。

但事实确实是宗玄奕对她很上心。相府里的人说,她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大夫,替相国治愈了头疾。她无意间落在相府的几枚银针,被相国妥善收着,已经不止一次有人看见过相国拿着那几枚银针出神了。

柳贵妃越想越生气,想着自己痴恋宗玄奕多年,也没在他那讨到什么好。本来还找自己的同乡刺激过他,谁知他一点都不吃醋,态度平静的让人寒心。

她的一颗心也是肉长的,反复被人拒之门外后也是会变冷的。本来以为她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相国,早就已经没了奢望。却没想到在听说相国对她念念不忘的时候,她心里就像是吞了苍蝇那么恶心难受。

她又挥了挥手,让贴身侍候的宫女下去,顺带连莫言莫语也带了出去。莫言莫语本来是按照三爷的命令,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

但见着屋子里也没了旁人,而柳贵妃也是个大肚子的,想必不会对夫人造成危险,就退到了门外。她们两人守在门口,想着夫人只要出声唤她们,她们就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屋内只剩下柳贵妃和纳兰锦绣的时候,柳贵妃连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都懒得装了。她冷着一张脸,问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消遣男人的手段倒是不少,你是怎么样让相国对你动了心的?”

纳兰锦绣已经确定,柳贵妃一定是拿到了确切的消息,认为她和宗玄奕情愫暗生。如今这般质问无非就是打翻了醋坛子,她若是回答的不顺了她心思,指定会被她猜忌。若是被她猜忌上,她必然会吃些苦头。

“贵妃娘娘说的这些话,臣妇一句都听不懂。”

“呵……”柳贵妃讽刺的笑了一声“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

“臣妇惶恐,在贵妃娘娘面前怎敢装糊涂?”

“那你就不要跟我兜圈子,一五一十的交代,你和相国大人之间到底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又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柳贵妃咄咄逼人。

“臣妇真的不敢。”纳兰锦绣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态度,还顺带挤了几滴眼泪下来“贵妃娘娘您想一想,我是纪阁老的夫人,若是和相国大人不清不楚的话,我夫君怎么可能放过我呢?还望娘娘不要给臣妇扣这样的罪责,臣妇万万承受不起啊。”

柳贵妃纵横后宫多年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可以说纳兰锦绣这样容貌的确实罕见。小小年纪已经透着一股子难掩的清媚之态,因为有孕在身,气色略差一些,想必若是生产完后好好调养,那才是韵味最足的。

但她的容貌也不能说是空前绝后,因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宗玄奕也同样不缺。至于他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女人,这确实是个谜。在她看来,她除了一副好皮囊之外,还真是没有什么了。

要么就是她装的,要么就是传消息的人误解了其中的意思。反正以她现在来看,这样胆小怕事的草包,断然不可能让宗玄奕要铁石心肠的人动心。说到底从始至终能让他念念不忘朝思夜想的,不就是那个短命鬼吗?

柳贵妃终于从她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纳兰锦绣身边,似笑非笑的说“我不管你和相国大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问你,相国大人有个原配夫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纳兰锦绣的头垂得更低了,柳贵妃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小声说“不太清楚。”

“既然你不清楚,那本宫就告知于你,也好让你看清自己的位置,别肖想自己碰不到的东西。”

柳贵妃转了个身,华丽的裙角划出一个极度优美的弧度。她缓缓又走向自己的椅子,声音慢条斯理“国相原来有个妻子是太傅府的千金,名叫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的身子绷的笔直,她知道柳贵妃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更加排斥。

“说起来她也是个传奇女子,曾治好金陵城的瘟疫,圣上封她为宁安郡主。而且她容貌生的可是倾国倾城,就连本宫也只能和她算是个不相上下。按理说这样的女子谁娶了都得是千娇万宠的,可你知道吗,是被相国大人杀死的。”

纳兰锦绣的心里早就一片冰冷,她很讽刺的想这些事情自己最清楚,根本就不需要她来讲。

柳贵妃也不知是特别沉迷于这种感觉,还是就想用这件事来吓唬她。人家没给她反应,她仍是自言自语的说“所以说啊,到了他这个位置的男人是不可能有真心的,即便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在权力的争夺下也会沦为牺牲品。”

她说完这些心情似乎变得特别好,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了,你知道相国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夫人吗?就是因为想栽赃给镇北王。现在你知道了吧,相国即便是待你好,也只是想用你来让镇北王府身败名裂。所以我劝你不要想多了,更不要沉迷在他温柔的陷阱里。”

纳兰锦绣头垂得更低了,柳贵妃根本没看到她嘴角那个讽刺的弧度,已经越来越大。宗玄奕是什么人,还用得着她来告知么?现在真觉得柳贵妃是丑态百出,谁知柳贵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方存大乱了。

“宁安郡主自己死的惨,家人就更惨了。他父亲贵为太傅,死后却被直接丢在了乱葬岗,做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可也是极致了。”

“你说什么?”纳兰锦绣忍不住问了出来,她父亲和母亲不是被好好安葬了么?难道说宗玄奕当年是骗她的?想到这里她又讽刺的笑了一下,自己被他骗的还不够苦吗?

柳贵妃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又笑了“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恐怖?不过相国好歹还是念及夫妻情分的,让人把太傅从乱葬岗里挖了出来,和他夫人合葬在一起。所以乱葬岗里有一处墓碑,不过我听人说,扔在乱葬岗那种地方的人,永生永世都投不了胎。”

“你……”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哑了,她用手指紧紧扣住椅子的扶手,好不容易才透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目的?”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相国是冷血的,靠近他的女人都不得善终。”柳贵妃这时候心情似乎特别好,笑得和善“纪阁老性情好,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我劝纪夫人惜福啊!”



385:心里有只狼

柳贵妃这句话让纳兰锦绣瞬间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她不应该再被过去束缚住,她有三哥了,不应该害怕。

她缓缓抬起头,身姿笔直,语气也是不卑不亢“我夫君待我甚好,我自然是珍惜的。也希望柳贵妃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传到我夫君耳朵里,他可是会不高兴的。而且,我希望贵妃娘娘能记住自己的身份。”

纳兰锦绣看着柳贵妃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有些不甘心,甚至有些狰狞。她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道“我夫君在我心里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对于其他的人,不论身份多尊贵也不论各项条件有多出挑,在我眼里也同木偶人一般无二。所以柳贵妃您是多虑了,我对相国大人永远都不会有想法。”

柳贵妃暗暗攥了拳头,这些话说的绵里藏针的,她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来。但是她却无从反击,也是不敢反击,因为他从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出了威胁。

说到底今日把她叫进宫来,说了那一番话,确实有违宫规。如若真的被抖到明面上来说,吃亏的那一方肯定是她。心里纵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低头。

这是她这么多年少有委屈自己的时候,朝堂上有宗玄奕给她撑腰,后宫中永隆帝对她又是珍之重之。就连皇后都不敢同她撕破脸皮,纪阁老的夫人可真是好样的。仗着他夫君权势滔天,又对他真爱有加,就敢这般对她……

纳兰锦绣也不管她眼光,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神态平静的向她行了个礼,缓缓道“贵妃娘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臣妇就先告退了。”

柳贵妃微扬了扬唇角,拧出一抹讽刺的弧度,缓声道“纪夫人着什么急呀,本宫这宫里头难不成还有吃人的东西?”

知道她在这待的不舒服,那她就要让她多待一会儿。谁让她没有个眼力见,触了她的霉头,还敢和宗玄奕纠缠不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来到宫里就得听人指派,柳贵妃不放人,她也不敢强硬的走。纳兰锦绣暗暗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她再不出去,三哥肯定会来接她的。

她只好起身坐在了椅子上,谁知刚落座,柳贵妃的贴身宫女便进来传话,说是纪阁老从武英殿出来了,要带他夫人回府。

柳贵妃可以拿捏纳兰锦绣,但她绝对没有那个胆子敢让纪泓烨等在门外。不要说纪泓烨是个不好相与的,就单是明天后宫里随便传出来几句闲话,也是够她受的。

如今,她身怀有孕不能侍寝,本来就和永隆帝疏远了不少。最近又有那些不长眼的往后宫送了不少美人,她的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起码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生事了。

纳兰锦绣见柳贵妃脸色是很难看,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就起身向她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她现在毕竟身子重,弯腰都有些困难,这一阵子就待着十分不舒服,一出门被莫言莫语扶住了

“夫人您没事儿吧。”两个丫头一脸焦急,屋里面听着是挺安静的,她们心里头还是一只突突。说到底她们是三爷的人,自然是了解三爷的脾气的,三爷素来说一不二,她们没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心理自然不安生。

“我没事,只不过是多行几个礼罢了。”

“您身子这么重,行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莫语心里已经怪死了柳贵妃,但也知道隔墙有耳。尤其这是在柳贵妃的寝宫,若是传出去什么话,一定对主子不好,所以只能在心里默念。

“我没事,我就是缺乏锻炼,往常感觉弯个腰费劲儿,现在行那么多礼,不也好好的吗?”纳兰锦绣起初不喜欢莫言莫语,因为她们来的不是时候,那时候她正同三哥生气。

如今却渐渐的已经接受了她们,这两个丫头处事沉稳,眼光也都长远,留在身边确实能让人安心不少。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在吉祥身上吃过亏,对身边人的防备之心也就更重了。

三人走出柳贵妃的寝殿,就看到假山石旁站着的纪泓烨和龙义。纪泓烨因为是进宫面圣的,所以穿着常服。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那,气质清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纳兰锦绣感觉莫言莫语放慢了步子,她索性就站在原地不动了。果然,纪泓烨大步走了过来,把她的手握进手心,柔声道“回去了。”

纳兰锦绣由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皇宫。明明是害怕这个地方的,可因为有他在身边,她便觉得很安心。

沿途上的一切,都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风景,路过便是路过了,同她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更不可能让她害怕。临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巍峨的宫殿,淡淡的笑了一下。

马车上,纪泓烨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声问“你见了柳贵妃,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纳兰锦绣知道三哥敏锐,也知道他们因为宗玄奕闹了那么久的矛盾,所以这时候不敢再隐瞒,就实话实说“柳贵妃也不知是从哪听到的消息,怀疑我和相国有私,今日叫我进宫就是兴师问罪。”

纪泓烨听了她的话神色未变,宗玄奕这三个字,他确实不想听她说出来。但又不得不说,他喜欢她的坦诚,夫妻之道本就应该如此。

他在朝堂上,在同僚相处之中都要计较利益得失,要苦心算计。而他们是最亲近的人,若是做事也要满心算计,那人活这一生岂不是要累死了。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就说我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旁人入不了我的眼。”纳兰锦绣抬起头,见他眉眼温和的能滴出水来,就又笑着说“她把相国当宝贝,那就让她自己宝贝都好了,我才不稀罕。”

纪泓烨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鼓励着说“果然是乖女孩。”

纳兰锦绣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的看他,那模样十分调皮。纪泓烨忍不住低笑一声,动手把她另一只眼睛也合上,语气宠溺“你这面部表情怎么这么灵活,淘气得厉害。”

纳兰锦绣睁开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然后和他保持着呼吸相闻的距离,吐气如兰的说“三哥是不是羡慕了?”

“嗯?”

“你常年一副一成不变的温和面皮子,生气的时候就变得冷硬下来。总结起来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自然羡慕我这表情多变的呀!”

纪泓烨被她撩的心神不稳,也不想关注她说了什么,只看着她柔嫩的唇一张一合,怎么看怎么诱人。他往前凑了凑,刚刚粘到的时候又迅速离开。

他无比清楚自己心里现在就住着一只狼,眼前的姑娘就是他觊觎许久的食物,若是一个不小心,他就是要把人家生吞入腹了。她还怀着孕,断断不能如此,所以还是远一些吧!

纪泓烨的背靠在车壁上,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纳兰锦绣看着他的动作,笑得更厉害了。她真是觉得她三哥可爱极了,他不来,那她就凑过去了。她两只手揽着他的脖子,看着他俊朗的下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把嘴唇贴了上去。

纪泓烨身子明显僵了,他屏住呼吸,想着小姑娘肯定是恶作剧,亲他一下就会退开了。可这一次有些出乎意料,她没像往常那样糊弄人,反而是在他唇上温柔的辗转。

这下可是要了纪阁老的命了,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身体就有了反应。他努力遏制着,希望自己反应不要那么大,不能吓到她,更不能伤到她。

可是她却仿佛尝到了甜头,亲起来没完没了的。他只好睁开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面颊,声音沙哑“你……”

就只说出来这一个字,唇又被人堵上了。这种情形下忍肯定忍不住了,他只能放缓了力道,把在怀里作乱的人抱到了腿上,然后拿回自己的主动权。

纳兰锦绣喜欢三哥亲她,尤其是在她慌乱时候,她心里能安宁许多。也能提醒自己,她如今已经是徐锦笙了,前世噩梦般的经历早就离她远去了。她有三哥,不用再感到害怕。

可渐渐的她就感觉到不对了,他好像很难受,要继续这么下去,三哥肯定忍不住了。她就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退出来。谁知他却不让了,手指还顺着她的衣摆爬了上来。

“三哥……”纳兰锦绣轻轻的唤了一声,她脑子里很是清醒,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

“嗯?”纪泓烨的声音更是哑的不成样子,但上扬的尾音又透露着浓浓的宠爱。

“别了。”纳兰锦绣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说。

纪泓烨心里再是想,终究还是顾念着她,怕她承受不住。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用了极大的定力,才把手从她的衣衫中抽了出来,又替她整理好衣襟,然后闭了双眼,一点都不想看她……



386:幸福也会害怕流年

纳兰锦绣看见他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知道他现在肯定是难受的厉害了,就小声说“三哥,你若是实在难受,不如……”

纪泓烨睁开双眼,眼底依然有血丝,但眼神却已经是完全清明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哑声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不难受吗?”

“知道难受,你还来撩拨?”

纳兰锦绣委屈的撇了撇嘴,她也不是故意要去撩拨他的,她只不过是想亲亲他。谁知道她三哥现在就是碰也碰不得,但凡是两人一接触,他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她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估计若是换做别的女子,肯定会觉得是好事。因为夫君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即便是有孕在身,不能侍候,他也没想过要别人。单单是这一份赤诚之心就弥足珍贵。

可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虽然也希望夫君一心一意守着自己,但她也会心疼她三哥的。她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克制着,尽量能不亲近他就不要亲近了,免得让他难受。

纪泓烨的自制力惊人的强大,这也就是他能抗拒住彤华的原因。虽然刚刚好像是箭在弦上,但是只要一沉淀,就很快能回复之前的清明。

见他的小妻子一脸自责的看着自己,他不不由感到好笑,也许这丫头生来就是克他的。他伸手又把她抱进怀里,心里也是一片安然。

能牵动他情绪的好像只有这一个人,明明前一刻他还是如躁动的火山,而这一刻就能瞬间变成清流。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也许不好,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喜欢。

“再有两个多月你就生产了。”纪泓烨摸了模纳兰锦绣的肚子,觉得这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是啊,再有两个多月我们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那三哥更喜欢哪个?”

“都喜欢。”纪泓烨回答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太过随意,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应付,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只要是你给我生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自然都是喜欢的。”

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平时不说情话,但偶尔说上这么一句还真是致命的。她现在感觉幸福的不行。忍不住又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笑眯眯的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三哥的嘴巴这么甜呢。”

纪泓烨又被她占了便宜,但也决定不讨回来了,反正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他只好沉默着不理她,他还真是怕了她继续出幺蛾子。

纳兰锦绣见他沉默着,自然知道他在防备什么。她也不说话了,只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觉得只要是这样靠着三哥待着,心头就宁静了。

两人回去之后,纳兰锦绣又随便吃了一些点心小食,然后就由如意陪着在院子里溜达。纪泓烨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因为不想离开她,就在临窗大炕的小案上看公文。

这样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平时办公的时候都能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公文上面,今儿倒好,因为刚刚在马车上被人撩拨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去看她。

看她懒散的在院子里来回走,和如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主仆两个竟是笑得前仰后合的。莫言莫语也守在她不远处,正在那鼓捣着泡果茶,时不时的插一两句嘴,四个人相处起来特别融洽。

他看她笑得那么开心,想来今日去宫里也没能影响到她的心情,心下宽慰。自己已经全然没有办公的心思,这么久才看了两页不到。

既然看不进去,索性就不看了,他动手把公文收好放在柜子里,想着要出去同她一起喝花茶。明明是耽误了办公,可就觉得摊上这样一个女子,算是自己有福气。

他呀!还真是中毒不浅。

纳兰锦绣本来是在和如意说胎动的事儿,说到兴起处自然声音就有些大。看到纪泓烨出来,以为是她们吵到他了,就笑着说“让你去前院办公,你不去,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纪泓烨摇了摇头“手上也没有太急的东西,明日再做也不妨事。”

“三哥,晚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纳兰锦绣想着平时他都回来的晚,晚膳都是她做主的,今日他难得在家,就想顺着他的口味。

纪泓烨伸手牵了她的手,陪着他缓慢的走,语气柔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都可以。”

“我有点想吃红荟楼的粉蒸肉了。”

纪泓烨看了看日头,缓声道“红荟楼都是要提前预定,咱们现在这个时间去应该没有好位子,不如明日吧!”

以他如今的身份,要想在酒楼里挪出个位子来,根本就不是难事。可他不是喜欢滥用职权的人,更不喜欢强人所难。

“好,那就明日去。”纳兰锦绣拉拽着他的手指玩儿,模样莫名有点儿乖。

纪泓烨又沉思了一下“明日要去文渊阁拟折子,只怕回来得半夜,你要么带上护卫过去,要么就让人买回来。”

纳兰锦绣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这一夜,纳兰锦绣没有睡好,因为她又做梦了。梦里先是空荡荡的太傅府,然后又变成了黑漆漆的乱葬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找什么,耳边都是风声。但她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完全是没有目的奔走。

四周除了黑夜就是黑夜,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若不是三哥在她身边,她可能根本就躺不住了。她知道自己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她都没能给阿爹和阿娘上一炷香,没能尽为人子女的最后一点孝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整颗心都安定下来,柳贵妃的那些话也就变得更加清晰。她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并且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她勉强闭上眼睛却没有睡着,脑子里在盘算明日去乱葬岗的事。

若是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她知道阿爹阿娘就在乱葬岗里,她就不能不去。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阿爹阿娘葬到纳兰家的坟地里,虽然那里可能已经荒得不成样子,但总归比扔在乱葬岗要好。

纪泓烨睡得也不好,他睡眠本就清浅,身边人又睡得不安生,感觉她身子僵硬了许久,依然还没有放缓下来的模样。他忍不住轻声问“阿锦,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纳兰锦绣没想到自己已经尽量控制着不动,却还是把他吵醒了。她满怀歉意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腰有些酸,睡不着。”

纪泓烨坐起身子,把床头小橱里的灯点着,然后又伸手把纳兰锦绣也扶了起来。他拿了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然后力度不轻不重的替她揉按着腰部。

“你如今肚子这么大,腰酸应该也是正常的,尤其是今天进宫,想来是累着了。”

纳兰锦绣感受着他的动作,心里一阵暖意,拉住他的手,看着他缓慢的说“三哥,我有点害怕。”

她从宫里出来后,心里一直就不生,但是在人前又不敢表现出来。她也知道三哥如今特别紧张她,她若是表现出来一丝的不开心,他都会非常紧张。所以,她已经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但如今,烛光照在两人身上很温和,她想到这是她的夫君,是她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心里的防备就松懈了许多。就把自己的恐惧告知于他了。

“可是今日进宫柳贵妃同你说了什么?”纪泓烨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他怕是柳贵妃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她在担忧自己。

“不是。她说的那些话我都当做耳旁风,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那你为什么害怕?”

纳兰锦绣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暗暗想到也许有人觉得只有生活不好的时候才会害怕,但没有人知道,其实幸福也是会害怕流年的。

“我有了你,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想这样一直长长久久的下去。可越是这般想,心里就越害怕失去。”纳兰锦绣闭着眼睛,语气莫名有些忧伤。

纪泓烨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责备“那就是你想多了,咱们是夫妻自然会一直这样,不会分开的。”

“可是……”纳兰锦绣心里想到的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天不遂人愿。可她不敢说出来,她怕三哥不高兴,也怕自己无端生出伤感。

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想法。孙太医来诊脉的时候曾说过,有孕的女子心思会比较旁人敏感很多,需要更多的呵护。

所以,三哥总是处处让着她,即便有的时候她表现的蛮不讲理,他也都是纵容着她的。也许她如今这么不安,只是因为怀了孕,等到孩子生出来就会好了。

她伸手轻轻揽住身边人的脖颈,小声道“三哥,你明日还要办公,还是早点休息吧!”



387:乱葬岗祭拜

纪泓烨由她揽着自己,声音柔和“无妨,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那你要不要继续去书房睡?”纳兰锦绣无聊的用手指在他的肩膀上画着小圈圈,语气酸溜溜的,还透着一股幽怨。

纪泓烨笑了笑“过去许久的事了,你提它做甚?”

“哪有很久啊?明明就是一两个月而已。”

纪泓烨轻轻的叹息一声,他们日日朝夕相处,他对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今她这般不安,他想应该还是跟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越临近产期,她的心里也就越不安静,明知道自己会生下个病儿,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当初也不知同意让她冒这个险对不对?

他现在担心的就是这孩子若是小毛病也就罢了,若真是先天有什么大病,怕她会受不了。他这般想着就觉得自己对纪芸曦的处罚,真的是算轻的了。阿锦可能也是顾及到她毕竟是纪家的血脉,所以才没有深究。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些无力,曾几何时,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护不住她。可是她嫁给他之后,没少发生事情。

不管是广兰公母那一出事,还是祖母和父亲,加上那一院子的姨娘和纪芸曦。这短短的几个月,她基本上就没消停的时候。他现在都怀疑自己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没护好她,让她吃了苦。

纳兰锦绣见他不说话,眉眼阴沉着,就知他心中又有了烦心事,这烦心事自然又是她带给他的。现在她便又开始怪自己处事不够沉着,把什么都摆在脸上,平白又给三哥增加了麻烦。

“三哥,孙太医说我是因为有孕在身,所以才会患得患失的,你不要总往心里去,我睡一觉就会好了。”

纪泓烨低声问“那你现在困不困?”

纳兰锦绣点头,还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却是一点睡意都没传达出来。纪泓烨自然知道她这是心疼自己,心中对她的怜惜也就越深,低头在她眉心啄了啄,就安顿他躺下。这一次他没把小橱里的灯熄了,他就静静的看着她。

纳兰锦绣闭了一会儿眼睛,见他也没熄了灯,就只好又睁开眼睛,问道“三哥不困吗?”

“你先睡。”

“你这么盯着我,我睡不着。”纳兰锦绣实话实说。

纪泓烨只好挥手熄了灯,又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同床共枕这么久了,对于她睡着是什么样子,睡不着又是什么样子,他是清楚的。

她虽然没说话,但明显是在装睡。知她是怕扰了他休息,就道“马上就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过年都是做扁食,放烟火,还有别的安排吗?”

“今年截止到正月十五之前,都会空闲在家里。到时候来串门的亲戚会不少,我怕吵,想带你去郊区的别院住上一段日子。”

“好。”纳兰锦绣也不喜欢应付那些亲戚,而且他们抱着攀高枝的心态,来了就不肯走,势必要和他们一起用膳。这样基本上要好几个时辰才能把人打发走。【!abc小说网…最快更新】

“咱们家在城西有一处庄子,那里面住的都是佃农,过年是庆丰收的时候,应该会很热闹。你还没去过,不如咱们就去那儿吧。”

纳兰锦绣对自家外产有什么东西还是不大清楚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纪尧安排人打理的。她只知道内院的开销和账务,外账没交到她手里。而她也乐得清闲,不想接这些。

谁都知道纪家家大业大,要想把这些东西理清楚,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况且她对那些也没有想法,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孩子和三哥身上。

一是想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然后健健康康的养大。二是希望三哥政途平坦,不要再生出波澜。只要他们一家三口都平平安安的,这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

纳兰锦绣想的事情有点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直等她睡着了,纪泓烨才睁开眼。他想着她辗转难眠,明显就是有事情瞒着他。

柳贵妃到底同她说了什么,让她紧张成这样。两人本就因为不够坦诚生过矛盾,所以他现在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就暗暗告诫自己,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要勉强了,等到她想告诉他的时候再说吧!

翌日,纳兰锦绣说是要去红荟楼,却去了乱葬岗。叶丙前两日受了伤,而且是伤在了肩胛骨上,活动受了限制,纳兰锦绣就做主把他留在府里养伤。

她带了如意和良山出门,良山带的那一队护卫,个个也是身手不凡。对于纳兰锦绣要去乱葬岗这件事,如意和良山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两人的意思就是乱葬岗那里阴气重,平时人们不是必要的时候都要绕道而行,何况她身怀有孕,坚决不能去。

纳兰锦绣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他们,就只好随意编造一个。说自己当初行医的时候,有个人患了怪病,她没能把他救活,对他心存愧疚。

而那人无亲无故,是逃荒过来的难民,死后就被葬在了乱葬岗。她最近做梦总梦见他,穷困潦倒。她想着这都已经快过年了,没人为他烧纸钱,所以就想去祭拜一下。

如意和良山都知道主子的脾气,一向是个重情重义的,所以也不好横加阻拦。良山想到乱葬岗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就又多带了一些护卫。

纳兰锦绣之前也听说过乱葬岗,但确实没有来过,她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诧了。

这地方因为地势低又处在一个坑里,所以整体特别阴暗。因为这里扔的都是没人认领的尸体,有的被席子卷着,有的压根什么都没管就直接丢在那,还有的被黄土掩了半截身子……

这里既有森森白骨,也有还很鲜活的尸体。因为正处于冬季,所以这地方并没有散发出尸臭味。只不过是场景看起来比较骇人。

按理说金陵城是帝都,不该有这样的地方,众多尸体堆在一起容易引发瘟疫。所以朝廷在规定处理这些尸体的时候,是要烧了的,即便是乱葬岗,时常有人偷偷往里扔尸体,也是要放上石灰与外界隔绝。

本来平时就是应付,又因为此时是冬季,马上快过年了,偷懒的就更厉害了。本来一日处理几次,如今倒变成了几日处理一回。而且那些变成白骨的,明显是时间久了没人处理。

如意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她握着纳兰锦绣的手臂,小声说“夫人您还是不要去了,咱们回去吧。”

良山在他们身后看到眼前的景象,也蹙了眉头。他上前两步对纳兰锦绣道“夫人若是心怀愧疚,不如就让属下带人把那个人的尸骨迁走,您去别处祭奠吧,总之这里是不行的。”

纳兰锦绣淡淡的摇了摇头,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阿爹阿娘。然后她再想一个周全的计策,把他们迁回纳兰家的坟地里。他若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活着就绝对不能让父母留在这种地方。

“你们若是害怕,就在这里等着,我往前面去找找。”纳兰锦绣心意已决,别人说什么她也不会听的。

如意和良山自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既然说服不了她,就跟在她身后。纳兰锦绣想,当初她被困在相府不知是怎样安葬阿爹阿娘的。柳贵妃既然说宗玄奕已经给阿爹阿娘收了尸骨,那就应该不会像这些人这样直接扔在这。

她在找土堆堆起的地方,放眼望去,好像没有边际一样。她耐下性子,一个一个的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因为这些小土堆都长得一模一样,有些人随便找个牌子做了墓碑,有的根本就什么都没写。这里埋的是何人,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夫人您看,那个坟冢和别人的不一样,那个墓碑应该是石头刻的。”如意想否则竟然来找墓碑,那就找那个最特殊的吧!反正其他的也不能称之为墓碑。

纳兰锦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那里这是有一个灰色的墓碑,很显眼。她远远看到也能觉出那墓碑必然价格不菲。想这里埋的既然都是无名氏,不可能有人用得起那么好的墓碑,应该就是那个了。

“你们都在这等我,我现在就过去瞧瞧。”

良山和如意非要跟着,但都被纳兰锦绣拦下了。她本人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真正执拗起来的时候,没人敢违背。如意见四周也没人,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也就由着她去了。

良山带着护卫排成一排,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地方人迹罕至,他要防备的是野兽。突然,周围荒草丛动了起来,良山刚要出声提醒大家戒备,一队黑衣人已经闪了出来。

“良山兄弟,好久不见。”陈智拱手行了一礼。

良山见是相府的人就把配刀收了起来,也拱手回了一礼,态度平和“我家夫人在此祭拜,还望陈大哥不要让人打扰了。”



388:失而复得

陈智自然不会让人打搅,因为相国也在那边,只不过他这话并没说出来。而是让自己手下的人退远了一些,好让良山放松警惕。

纳兰锦绣看着墓碑上的字迹,知晓这里埋着的确实是阿爹和阿娘。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早就接受了他们离开的事实,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先是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用衣袖擦拭着墓碑上的土。直到干干净净的了,她才好好的跪在坟前,哽咽着说“女儿不孝,既不能为你们报仇,也不能替父亲洗刷冤屈。”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负阿娘的期望,好好的活着,这是阿娘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被她尘封起来的那段记忆,终于又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那些痛苦和挣扎,那些无力和绝望,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她的心窝里……

忽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一方洁白的手帕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她侧头看见一双未染尘土的皂角靴,和一片褐色的衣角。她目光往上,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宗玄奕!

她忽然就跌坐在了地上,眼神死死盯着他,仿佛见了鬼。

宗玄奕也在看她,眼神有些空洞,又满满的泛着霜雪之意。许久后他突然笑了,笑声听起来有些凄凉,他笑了很久,平静下来的时候气氛透着诡异。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盛极一时的纳兰府早就洇灭,活着的人也早已改名换姓,还能在这儿祭拜他们的人会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纳兰锦绣心跳如鼓,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说话。她只能强撑着,希望他是刚到,希望他不要继续追问。

时间又陷入静谧,她不出声,他亦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对立着。如今的气氛压的纳兰锦绣透不过气,她缓缓站起身子。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子有些木讷,她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宗玄奕反应很快的伸手扶住她,纳兰锦绣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声音很平静的说“我已经祭拜完了,就不打扰相国了,先行一步。”

“你究竟是谁?”

身后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纳兰锦绣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她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所以她没回答,而是选择快步离开。

宗玄奕终于控制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出来“你说阿爹阿娘,你说你不孝,你说你遇人不淑……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纳兰彦章除了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外,还有旁的后人?”

纳兰锦绣一时僵在原地,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或者是怎样才能解释合理。她如今是镇北王府的徐锦笙,怎么才能和纳兰家扯上关系?事实绝对不能说出来,绝对不能!

她的沉默似乎在宗玄奕的预料之中,他缓缓走到她面前,握着她手臂的手松开了,改成紧紧把她抱住。纳兰锦绣挣扎不开,身边的人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紧紧的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她的语气终于变得特别慌乱“你要干什么?快点放开我!”

宗玄奕的声音咬牙切齿的“纳兰锦绣,放开你,你要去哪儿?你又想去哪儿?”

纳兰锦绣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许久才发出简单的三个字“我不是。”

宗玄奕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她的表情也特别狰狞。那个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极致的欢愉,又像是极致的痛苦。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渐渐已经失去了控制。

纳兰锦绣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着,宗玄奕知道了,他会把她杀了吗?他刚刚听到了一切,现在她说什么都不顶用了,以他的聪明是不可能瞒住他的。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手臂上传来一阵阵疼痛,是他抱的太用力了。她疼的蹙起了两条秀眉,依然拧动着手挣扎着,怒声道“我根本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

宗玄奕抓着她一把按在身后的树上,咬牙切齿的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妻子,你说我会放手吗?”

纳兰锦绣被他这一下撞的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暂时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痛苦的闭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等着她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宗玄奕的身后还跟着他的护卫,他们见相国禁锢着一个女子,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然后看看彼此,面容都十分不解。

宗玄奕突然就暴怒“都给我滚远点儿!”

相国的脾气本来就不好,护卫们见他生了气,连忙退得远了些。

宗玄奕恶狠狠的看着纳兰锦绣,厉声道“我说怎么那么像呢,一颦一笑,又同样的热爱医术。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相府找我?你反倒跑去嫁了人,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他气得眉眼都变了,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狰狞。纳兰锦绣确信在一起的那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什么思虑都没有了,只有脸色惨白,身子不停的轻颤。

宗玄奕仿佛才意识过来自己用力过度,他微微松了些力气,但依然禁锢着她。眼眸深深的看着她,眼睛里掺杂着很多情绪,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丝的喜悦。

“相国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纳兰锦绣想,即便是他已经知道了,她就咬死了不承认,他还能怎样?只要她不吐口,那他心里就永远有一丝不确定的成分。

“纳兰锦绣,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神鬼之事那么荒谬,若不是她亲身经历了,她都是不信的,更何况从来都不信鬼神的他?

宗玄奕本来放松的手又收紧了,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声音夹杂进了痛苦“你到底要把我折磨成什么样才满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太过交浅言深?”纳兰锦绣的语气同样很坚定,她是咬死了不准备承认。

“好,很好,看样子你是不肯承认了。”宗玄奕一把抱起她,冷声道“那就回府里好好再给我解释。”

纳兰锦绣挣扎着,见他依然不放手,就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上。她这一口用尽了全力,口中都是血腥气,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宗玄奕现在脑袋还不是太清楚,他甚至感觉自己可能是想的太久,魔障了,现在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给纳兰彦章烧纸钱的。他恨他,但不得不承认他又惦记着仇人的女儿。他没想到会听到那些话,心里又是狂热又是绝望。

很幸运她还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绝望的是她依然恨他,并且嫁作了他人妇。他的女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容得别人染指,这让他无比愤怒,想要把纪泓烨生剐了。

他忍着肩膀的疼痛把纳兰锦绣抛在了马车上。他这一下本来是不轻不重的,可她是孕妇,哪里受得了?顿时疼得呜咽了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两手护着肚子。

宗玄奕随即上了马车,冷声吩咐回府。马车驶离,他看着外面,良山那边早已发现了不对,已经和陈智的人动起了手。他冷笑一声,讽刺的说“不知死活的东西!”

纳兰锦绣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回相府,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只弓着身子把自己蜷缩在那里。她对现在的处境很绝望,后悔自己不该来乱葬岗,她疼得厉害了,更想她三哥了。

宗玄奕见她的状态似乎不对,伸手扶起她“你这是怎么了?”

“好疼……”纳兰锦绣的声音又低又哑,她疼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身子微微的抖。

宗玄奕看着她硕大的肚子,眼睛瞪得老大,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就把她抱在怀里,问道“你这是动了胎气?”

“请大夫。”她勉强说道。肚子里翻搅的疼痛,让她有一种自己要临产的错觉。

宗玄奕静静看着她,发现她虽然模样变了,但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他怎么就这么傻,到现在才认出她。她现在看起来很痛苦,他想到刚才逼她,又愧疚又心疼。

他让车夫赶得再快一点,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希望能让她好受一点。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凝上了水意,他忽然想起曾经,她不止一次的这样看过他,可他都硬下心肠拒绝了。

他心口一阵闷疼,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

失而复得么?是老天也看到了他的痛苦,被他的诚心感动了么?终于又把她还给了他,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不管她嫁了谁,不管她是不是喜欢了别人,她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必须是!



389:配不起

纳兰锦绣疼得恍惚了,她以为是在瑾园,三哥就在她身边。她突然就安心了,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闭上眼眸喃喃道“三哥,我肚子疼……”

三哥?纪三!纪泓烨!

宗玄奕恨得磨了磨牙,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很轻柔,声音更是柔和“你不要怕,府里有大夫,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放心的靠在他怀里。她意识虽然不清楚,但心里还记着,但凡三哥在她身边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宗玄奕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她应该就是纳兰锦绣无疑。对于她为什么会变成镇北王府的郡主,他也是想不通的。她明明是在他怀里断气的,怎么能……

以前,他从不信鬼神,这一刻却有些信了,不然他没法解释她怎么跑到别人身体里去的。是谁的身体不打紧,只要是她就足够了。他紧了紧手臂,让她贴的自己更近了一些,低声道“锦儿,这一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到了相府之后,宗玄奕抱着纳兰锦绣下车,有人已经叫了大夫在寝房门口候着。宗玄奕抱着她大步流星的进去,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在床榻上,然后对呆站在门口的大夫道“过来诊脉。”

这大夫姓陈,在坊间没什么名气,但医术确实精湛,不过只是诊些寻常病症,同纳兰锦绣这样的顶级医师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宗玄奕自纳兰锦绣过世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大小毛病不断。陈智费了很大功夫才寻来这么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让他常住在府里。

在陈大夫的印象中相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很少有急切的时候,对谁都特别冷漠。这是他入相府以后,第一次见到相国大人这么着急。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看着肚子月份应该不小了。相国怎么能把一个有孕的女子带回相府,而且还入了自己的寝房。

相国不好女色,府里伺候的就只有一个花戎白,花戎白再是受宠,也没资格踏入相国的寝房。看样子这女子和相国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陈大夫想,也许就是相国养在外面的外室,如今有了身孕,怕是要给个名分了。他诊断的时候不敢不尽心,切了脉之后又说“是情绪波动过大,有些动了胎气。”

“于她身体可有损伤?”

“无妨,用两日药便可好。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这位夫人月份大了,不小心是容易早产的。”

宗玄奕听说没事,总算松了一口气。怎么看她的肚子怎么碍眼。她嫁给他四年,朝夕相处,也不曾和他有过孩子。如今才嫁给纪泓烨不到一年,肚子已经这般大了,他若是能坦然接受,那才是见了鬼。

不过到底是他心有愧疚,她多年未有孩子,也是因为自己没保护好她。最终,她回来的喜悦战胜了一切,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头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

想着她肚子里的这个不管怎么碍眼,也必须要留下。就当是他对昔日的所作所为,给她的一点补偿吧。况且,伤害她的事,他断断不会再做了。

纳兰锦绣被喂了药之后,疼痛渐缓,人也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慢似曾相识,但绝对不是寝房里的。她就转头看了看屋子,有一瞬间的石化,然后终于发现自己竟然回了相府。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见无碍,又坐了起来。神态略显慌乱,接连喊了几声三哥,也不见有人回应。她不知自己是做了梦还是怎么,本来借尸还魂这件事情就很匪夷所思,她时常担心自己会不会又回到纳兰锦绣的过去。

宗玄奕本来就在窗前站着,他的脑子有点乱,刚刚一冲动直接把人掳了回来,怕是早就暴露了行踪。纪泓烨知道他把他夫人给抢了,势必会上门。

若只是个普通官眷,他就让他写下和离书,自己再娶她过门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位纪阁老是今非昔比,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

听到床榻上的人有动静,估计是她已经醒来了,他正要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她接连的喊了几声三哥。这让他本来已经迈出的步子,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心里头像是有一把火烧得更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把纪泓烨抽筋剥皮。

纳兰锦绣本来要下地,却发现鞋子不知道哪去了。她只好赤着脚下床,却被宗玄奕抱起来又放到了床上,他冷硬着说“刚刚动了胎气,大夫说你怕凉。”

若不是因为她现在的身子不能赶路,他会把她放在相府里等着纪泓烨上门来找?他在郊外有那么多处宅子,随便找一处把她藏起来才是最妥当的。

纳兰锦绣终于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声问“相国大人,我是有夫之妇,你这般把我掳进相府,怕是不妥吧!”

“应该知道你的夫君是谁,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

纳兰锦绣呵了一声,十分讽刺,她冷声道“我的夫君是纪泓烨,瑾园是我的家,你强行把我扣在这,就是闹到了御前,相国也是没理的那一方吧!”

宗玄奕眼神变得幽深,他坐在床榻边上,紧紧盯着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声音仿佛夹杂着霜雪般冷硬“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纳兰锦绣已经接受了被他知道的事实,再也不会慌乱了,事情已然发生,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世上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只有想不想要罢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凡是我不想的事,也没人能强迫我。”纳兰锦绣的眼神很坚定,她告诉自己不能示弱,她若是处理不好折的是三哥的脸面。三哥是文渊阁的阁老,又是刑部尚书,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要在那说疯话,什么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宗玄奕怒不可遏,他用手钳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你还要跟我装,如果不是你,谁会去跑的乱葬岗祭拜。你不要告诉我,纳兰彦章除了你还有其他的女儿!”

“我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纳兰彦章是谁。我只不过是路过那里,脑子有一段时间不清楚,什么都不记得了。”纳兰锦绣想三哥一定会来救她,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是匪夷所思的,索性就说得更玄乎一些。

宗玄奕眼睛变得很幽暗,他似乎在衡量她话里的真假。虽然觉得她就是自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事实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他心里也有些动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所以就把略有相似的人直接想成了是她?但这种解释并没有说服力,因为论起外貌花戎白才是更像的那一个。

而她的一言一行,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神韵都和他的妻一模一样。世上有那么多女子,只有她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她跑到乱葬岗祭拜的这件事,真的仅仅是个意外吗?

也许是自己早就对她心动了,所以,有个由头他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他是了解自己的,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得到。早就意识到她是纪泓烨的夫人,所以他才告诫自己离她远一些。

其实,心里还是想要的吧!

纳兰锦绣冷漠的看着他“我记得我第一次来给想国看诊的时候,相国就跟我提过你的先夫人,言语之间诸多悔恨留恋。当时我还在想,对人冷漠的相国大人原来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过现在来看,是我想多了而已。相国似乎很容易对一个人动感情,并且特别执着。我奉劝你还是要知道收敛的好,我早已经嫁了人,并且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你若是强行把我拘在这府里,等同于让我身败名裂。你说我能随了你的愿,让你把我害死么?”

宗玄奕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静静的看着她,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于相国夫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她是个传奇女子,您若真是对她心有愧疚,不如就为她守节吧!您若是不想,那也去找愿意跟着你的女子,不要强人所难。这样会让人觉得你不仅薄幸,还滥情。”

纳兰锦绣语风很犀利,每说出的一个字都像是匕首一样。宗玄奕一时感觉心疼如搅,心里对自己产生前所未有的厌恶。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配不上纳兰锦绣的。她是个至情至性、至纯至善之人,而他满心满眼只有仇恨。仇恨不仅会摧毁自己,更会害了身边的人。

她若不是爱上了他,做了他的妻子,本应该是一生平安喜乐的。他既然娶了她,却没能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她死后,他有了别的女人,那和爱情没有关系,但也终究是违背了新婚夜的誓言。

花戎白再是长得像他,也终究不是她。他纵容自己与之苟且,又怎么能配得起她?



390:长相思

纳兰锦绣同宗玄奕在一起那么多年,毕竟不是白待的,虽然没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但对他的性子还是了解不少的。

从之前的接触过程中,她就能确定宗玄奕对她心有愧疚。这份愧疚就是唯一的突破点,也是现在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你真的不是她么?”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飘忽不定,可眼神却是与之不符的坚定。

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栗着,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和接下来的表现有多么重要,所以她努力压抑着恐惧,神态平静的说“据我所知您的夫人经过去好几年了,只怕尸骨早就烂了。我不知相国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我就是她,您觉得这能说得过去吗?”

宗玄奕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锐利,他冷哼了一声“那你怎么解释你在乱葬岗拜祭?”

“我都说了,我当时是脑子不清楚。”

“有那么多坟冢你都不拜,为何独独拜那一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句不知道就想撇清嫌疑?”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这样同他说话没气势,而且她也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这种感觉。她看到自己的鞋子放在地上,就俯身去拿,却被宗玄奕抢先一步。

他拿着鞋子很自然的给她穿上,像是他们婚后为数不多很和睦的日子里,他经常为她做的那样。那时候他还没对太傅府出手,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还是神仙眷侣。

他对她很好,后来纳兰锦绣知道他是在逢场作戏,但当时,却只是觉得很幸福。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那么多年的感情,有谁不是付出了真心呢?

她也曾爱过他,曾真心想过要同他白头偕老。那样浓烈执着的爱,最终也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消弭。到后来,再也爱不起。

现实就是这样,不管你多么不想承认,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他后来做的那些事,一桩一件,对她来说都是深刻的痛苦和折磨。

痛苦到什么程度呢?即便是她已经变成徐锦笙这么久,即便是她已经嫁给了三哥。午夜梦回,偶然想起来的时候,依然让她觉得恐惧,依然让她痛不欲生。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恨他呢?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相国大人自重。”她的声音很平静,再大的情绪波动也被她掩藏起来。逝者已逝,她是要忘了过去的。

宗玄奕沉默的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让人看不到底。他拿起屏风上搭着的一件薄披风,不容拒绝的给她穿上,然后缓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纳兰锦绣知道他是在试探她,接下来要带她去的地方,一定是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他会观察她的表现,用此来断定她是不是纳兰锦绣。

其实她心里是排斥的,她知道自己如今还没到让人看不出情绪的程度。但是她现在似乎没有说不的权力,作为一个俘虏,她只能顺从,不是吗?

她只希望良山回去以后,把她被宗玄奕掳走的事情告诉三哥。以三哥如今的地位不可能惧怕宗玄奕的,只是她心里还有更深的担忧。

三哥和她之前已经因为宗玄奕有过隔阂,这次只怕是说也说不清了。这么想下来,心中又多了几分愁绪,脾气也就越发不好了。她沉着一张笑脸,冷声道“你把我掳来这里,让我以后怎么自处,希望你现在就放我回去。”

“不可能。”宗玄奕的神色也变得很冷硬,他的心里已经基本确定她就是纳兰锦绣,只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她亲口承认,所以一定要带她去个地方。

“走吧!”宗玄奕先走了出去,见她依然不动,就用讽刺的语气说“你现在没有权利同我讲条件,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去做,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你就是不为你自己想,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纳兰锦绣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里多了一丝厌恶。他真是跟自己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他的眼里似乎只要结果,这事情是怎么完成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耐心不太好。”宗玄奕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眼神阴郁的让人看了就会汗毛直竖。这么多年在朝堂上浮沉,他的心思狠辣已经尤胜从前。

纳兰锦绣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她若是不跟着他去,他很有可能就会对孩子下手。

如果让他确定了自己就是纳兰锦绣,这孩子也一样会保不住。虽然他不爱她,但他的占有欲还是在的。在他心里,她就是死了也只能属于他。

这般想来,她的内心反倒坦然了。虽然被他认出来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但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于三哥会不会原谅她,未来又会怎样,也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事了。

于是,她就跟在他身后,步子放的很慢。主要是因为她身子还不是太舒服,而且她总觉得慢一点就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希望三哥能早一点来。

纳兰锦绣没想到,宗玄奕带她去的地方会是宗家的墓地。这里从外面看并不奢华,处处都透露着简洁。只是放眼望去全都是坟冢,没有边际似的。

她记得他的族人因为谋反之事,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所以,这块埋骨之地地已经没有了空闲位置。

宗玄奕似乎不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很有耐心的等着她,还不理她的拒绝强硬的牵了她的手,一直把她带到整个墓地里最向阳的地方。

这里的坟冢和其他的不大一样,修的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精致,而且旁边还种了素白色的花。这花看起来很素雅,就连花心都是纯白色的,纳兰锦绣记得这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长相思。

她以前把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研习医术上,最喜欢侍弄的东西也只有草药,所以对花卉一类并不很懂。多年前她还没嫁给他,他们有一次在外面踏青,遇到了一个花农,种的就是这种花。

当时她觉得视觉上有很大冲击,因为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她就很好奇,花卉都应该是五颜六色的才好看,那位花农为何种如此单一的颜色。

花农说他这一生都在此处种花,日子过得清苦,但他同他夫人夫妻恩爱,日子倒也不觉得难过。

后来他夫人病故了,他就想到他们成婚多年自己却没为她做过什么,所以,自此之后他就只种这一种花,就当是祭奠他夫人。虽然买长相思的人少,赚的钱也少,但是他心里觉得熨帖。

她听了很受感动,就对宗玄奕说“以后她如果是死在他前面。他也要给她种长相思,直到他去找她为止。”

那时候他大抵觉得她太傻了,所以什么都没说。自那之后,纳兰锦绣再也没有见过长相思,偶尔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缠着他在院子里种一些,但都被他拒绝了。他说那么素净的花,只适合祭奠来用。

后来,他们越来越疏远。她就想,其实他只是不想给她种罢了。如今在墓地看到这么多的长相思,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她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但宗玄奕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拉住她的手,穿过长相思的花海,走到了那一处坟冢前。这坟冢非常干净整洁,就连墓碑都是纤尘不染,想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为什么不走了?”宗玄奕发现她牵着的人已经像是长在了地上,一动都不动。

“我不太想来这种地方,你还是把我带回去吧!”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面对?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宗玄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纳兰锦绣听到了一声哽咽,然后才是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你总要看看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吧!”

宗玄奕看着她脸色白的像鬼,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人就是纳兰锦绣。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她是他的妻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知道她不想面对过去,要让她看见这个东西一定会引起无限伤心。他不舍得她吃苦,但不这样的话,又怎么让她承认呢?

她不承认,就是不想面对过去,也就是不想在未来和他有任何牵扯。他终于把她盼回来了,终于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怎么能允许呢?

纳兰锦绣的唇抿得紧紧的,衣袖下的手狠狠的攥成了拳头,她终于迈开了步子,缓缓前行。她每一步都很沉重,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不管事情是她多么不想面对的,她都没有决定的权力了。就如同当初自己知道,那枚羽箭会射向她的时候,她也只能承受一样……



391:她的坟冢

宗玄奕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他忽然想起了她死的那一天。她的眼睛显得很慌乱,在人群中急切的寻找他,然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渐渐红了眼眶,可眼泪终究是没落下来,眼底留下来的只有浓浓的疲倦和绝望。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已经报了必死决心。他还以为只是受一点伤,养养就会好的。他对她那么残忍,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心口忽然像是被刀子刺穿,狠狠地在里面翻搅着,他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却还记得去牵她的手。他一遍一遍的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会再放开她了,生死永隔只有那一次就已经够了。

这一次,纳兰锦绣没有拒绝他。因为她的意识都在背对着自己的那块墓碑上,她在想那上面会刻什么?也在想墓里面埋着的那个人,应该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宗玄奕发觉她的手特别冷,是一种刺骨的冷。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就如同过去的很多日子,他替她暖手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总会笑眯眯的,把她冰冷的手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然后坏坏的笑。他不懂她为什么在恶作剧的时候会那么高兴,她却总是神态骄傲的跟他说,因为我喜欢给我暖手啊!

不是怕冷,不是没有人给她暖手,仅仅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而已。

他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明明是要接近她,是要报复她父亲,是要为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却为何会迷失在他的情感中?

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了,因为她给他的感情,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一心一意,从无二心。在她之后,有很多女人对他示好,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的。

有的是为了他的钱,还是为了他的地位,有的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以接近他。他终于意识过来,这世上最难得的是有情人。

真正愿意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你的那个,一定是少之又少的。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许一个都遇不到,他约到了却没有珍惜。

他无数次的想过,若是时光能够重来,他一定会倾其所有对她好,还她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

纳兰锦绣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缓缓走过去,看到墓碑上刻的字之后呼吸一下子就停滞了,如她所料,这是她的墓!

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墓前,看着那上面的字,感觉脑袋一阵疼痛,那疼痛缓缓的蔓延到胸口,然后又走向了四肢百骸。

她在想如果她像正常人那样,随便死了,永远沉睡在地下,似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不会遇到三哥,也不会有一个孩子,她的人生依然都是遗憾的。她转开头,冷声道“既然这是你先夫人的墓,死者为大,不如让我给她上炷香吧!”

宗玄奕示意了身后的人一下,有人便捧了香过来。纳兰锦绣把香燃好,放进香炉中。青烟袅袅间,她看清楚了墓上还刻着墓志铭。

君讳纳兰锦绣,金陵人氏,生十有五年而归于奕……

归于奕,归于宗玄奕。

她是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他的,那时候她以为终于得成所愿,却不知道那只是她悲剧一生的开始。她本来冷硬木讷的心又渗进了一丝丝的疼痛,她认得那是他的字迹,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他曾经是阿爹给她找来的先生,教过她读书写字,甚至是教给她如何写八股文,如何破题。她怎么会认不出他的笔体呢?

如果他们之间仅仅停留在先生和学生之间,也许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因为那样她就不会对他心存幻想。可事实不是那样的啊,那么多痛苦深沉的记忆,就像是铭刻在她的骨血中,她怎么能忘得掉?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心口也越来越痛,她发觉自己没有眼泪。不是她的理智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是她现在不能示弱,不然就等同于自己承认了。

宗玄奕本来就是在逼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看到自己坟墓的时候,不可能再坦然面对,她总会露出自己再也反驳不了的情绪。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她夺回来。

他的妻子怎能另嫁他人?这世上,除了自己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可现实却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情绪。

他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很空洞。如果这是两个人的角力,他知道自己输了,他怎么也没办法看她继续受折磨。所以他上前几步,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哑着嗓子说“不敢看就不要看了,我带你回去。”

纳兰锦绣把他的手拉下来,神情依然很漠然,换成任何一个人,遇到这种事不会觉得不舒服了吧!她眼睛盯着墓碑,话却是对他说的“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我已经看了,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么?”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放手的。”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骤然拔高。

宗玄奕现在很愤怒,胸口的疼痛在提醒他不能冲动,不能做伤害她的事。但理智上,终究没办法接受她嫁给了别人,并且深深爱着那个人。

“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不要逼我。”宗玄奕拉住她的手,冷漠地说“本来还担忧你刚刚动了胎气,不适合远行,既然你现在已经没事了,那就跟我走吧!”

纳兰锦绣蹙眉“你要带我去哪?”

“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留在金陵了。不然纪泓烨找上门来,还真是不好处理。”

纳兰锦绣想若是他把自己带走藏起来,那三哥可能就找不到她了。从此后身边没有他,只剩下梦魇一般的宗玄奕?她心口一阵恶寒,剧烈的摇头。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宗玄奕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她不配合,他便霸道的把她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宗玄奕,你这个疯子!”纳兰锦绣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安生,对他拳打脚踢。

宗玄奕视若无睹,只冷声道“你若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那就最好安分守己一些。你才服了安胎药,这般折腾下来,对你的孩子没好处。”

纳兰锦绣听了他这些话,心里稍安。按照他的意思,他应该不会对孩子怎么样,起码是现在不会下手。可他要把自己带去哪?以他的实力,要想藏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她怕三哥找不到她。本来是有些慌乱的,现在脑子忽然清醒起来。不能让他把自己带走,一定要想一个留下来的借口。她伸手捂住肚子,痛苦的说“我肚子疼。”

本来抱着她的宗玄奕,脚步骤然一停。他低头看着她,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是不是在说谎。但他只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额头上也多了一层汗水。

她在这个时候肚子疼,极有可能是在耍诈,但是他又不能让她冒险,只好抱着她回寝房,又让人去找陈大夫。陈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过来,切了脉以后说服了安胎药后,脉相已经平稳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那他为何会腹痛?”宗玄奕问。

有身孕又未到产期的女子肚子疼痛,大都是要小产的征兆,陈大夫自然不敢怠慢。巴巴的又把了一次脉,发现纳兰锦绣是在装肚子疼。于是,他就如实禀报了。

她是装的,早就在宗玄奕的预料中。见陈大夫帮不上忙,就挥手让他撤下去了。他在床榻边上坐了下,和纳兰锦绣保持平视,用温和的语气问她“大夫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我要回家。”纳兰锦绣沉着眉眼,丝毫没有自己说谎被抓包的困窘。

“这就是你的家。”

“不是!”

宗玄奕恶狠狠的瞪着她,神色十分冷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没有休妻,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人。”

纳兰锦绣两手狠狠的捏了被角,她现在已经确定了,宗玄奕已经断定了她的身份,她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我已经嫁人了,并且还即将会有孩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她这么一说,似乎就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虽然没说话,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两只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他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因为不想伤害她,因为知道失而复得不容易。他心里已经认定,纪泓烨这个人绝对不能留。一则是断了她的念想;再则是他早就碍了他的眼,欲除之而后快。

“你不放人,我的家人就不会来找么?”纳兰锦绣从心里害怕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因为那就等同于提醒她,她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她还对三哥隐瞒了。

宗玄奕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吗?”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陈智在外面敲门。宗玄奕在门口同他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面色沉重地转头对纳兰锦绣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好好待着。”



392:隐瞒了什么

宗玄奕走后,纳兰锦绣从床上下来。她推开门就见门口立着两个配刀的侍卫,见了她就把刀交叉在她面前,看样子是摆明了不让她出这屋子一步了。

她只好又回到房间里,坐在桌案旁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宗玄奕刚刚走的那么急,一定是有棘手的事,按照时间推算,十有是三哥到了。

大宁的相国按照品级来说,可配府兵三千人,这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据她了解,宗玄奕私下里培植了不少暗卫,想必府里也不少。

他态度那么强硬,长短都不放人。三哥若是想带她出去,恐怕就只能硬抢了。那也就是说,三哥至少要带三千人来,那不是等同于招摇过市吗?

她又走到窗前把窗子推开,这个高度,她现在应该可以应付,只不过需要万分小心。她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从窗子里爬出去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队人,他们明显是在周边巡逻的,此时正看着她。

她只好把窗子关上,又无奈的坐了回去。看样子相府的防卫是滴水不漏,她想逃出去是不可能了。她不仅有些气馁,想当初自己也曾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四年,如今想从这里逃出去,却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优势?她忽然想起自己撞破宗玄奕和柳贵妃幽会的那次,不就是无意中发现的一条暗道吗?她打开衣橱,去寻找记忆中的那个能推开的门。在看到衣橱里衣物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衣橱是他们大婚之前,宗玄奕专门找人做的,十分宽敞。婚后都是她的衣物占了一大部分空间,剩下的就放他的。如今这衣橱里还是同当初一样,她的衣物依然完完整整的摆在里面。

她的手僵在那里,在马上要触碰到那些衣物的时候,又收了回来。她早就打算把过去忘了,怎么还能对这些旧物恋恋不舍呢?

那扇可推动的门依然在,她钻了进去。暗道里黑漆漆的,沿途只有小小的通风孔透进微弱的光。那位陈大夫的药很有效,她走了许久也没感到不适,就是有些体力不支。她喘着粗气,看见前面较之前更亮了一些,想必应该是快到出口了,就加快了步子……

宗玄奕这边去见的人也确实就是纪泓烨。纪泓烨本来在文渊阁批折子,良山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让人去宫里通禀。

他听说是宗玄奕掳走纳兰锦绣,就知道合谈是肯定不行了。而且宗玄奕抢了人如果不承认,他身份在那,取证都是麻烦。他让人去千机营调了护卫,又让彭景带了军部的人直奔相府。

金陵城平时除了正常巡防之外都是很太平的,街道上一下多了这么多兵,百姓都以为出了事,关好家门,不敢出屋。

陈智一看门前浩浩荡荡的兵,就知道事情棘手了,但这里终究是相府,他底气足的很。他身边的陈忠就更是嚣张了,拔出腰间的配刀直指路金城,说话就带着武将的豪放“我早就听说千机营里的路统领武功甚好,你既然敢带兵来围相府,那就先跟我切磋切磋。”

路金城是带着任务来的,阁老只让他带人把相府围了,可没让他动手。所以即便是陈忠一再挑衅,他依然耐着性子没和他动手。

陈忠个性耿直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他也不知道相国抢了人家的夫人,还以为是纪阁老如今仗着自己手中有权,故意来相府找茬。他就在那叫嚣个没完,话说多了难免就露出了粗鄙的本性。

彭景带着自己的亲兵刚到,就听到陈忠咄咄逼人的话,他作为三品军侯,岂能忍他?当即问身边的随从要了弓箭,一箭就射在了陈忠的发髻上。

彭景不仅武功好,在骑术和射箭上造诣也都颇高。这一箭过去,竟是让陈忠这个五大三粗的人接连退了好几步,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忠眼珠往上翻,看见插在自己发髻上的箭,不正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风彻么?风彻箭,是彭家先祖随朱氏打天下的时候就有的,名字还是皇太祖亲自取的。

作为宁国武将来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风彻。一是因为风彻威力惊人,箭无虚发;二是因为它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四,比徐锦策的蝶影还要高出一级,是很多武人梦寐以求的名器。

陈智见陈忠没受伤,就动手替他把风彻拔了下来,正想要扔掉,就被陈忠拦住了。他万分爱惜的把风彻箭握在手里,傻笑着说“这几年天下太平,已经没机会见识到风彻箭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彭景本还想要收拾他一通,但见他握着风彻傻乎乎的样子,想来也是个武痴,便不同他这样的糙汉子一般计较。只把弓扔给随从,用懒洋洋的声调说“荒废了些日子,手都生疏了。”

陈智见来了个三品军侯,自然不敢慢待,就上前寒暄了几句。彭景一听说宗玄奕抢了纪泓烨的夫人,当时就怕没怒发冲冠了,现在也没心情和他寒暄,开门见山的说“我嫂嫂来府里给花姑娘诊病,至今未归。我受兄长之托,来接嫂嫂回府,还请陈大人带路。”

陈智实际上做的是相府管家的活儿,名义上却是在督察院任职。闻言回了个礼,态度恭敬的说“彭候说什么下官听不明白,您的嫂嫂怎么会在相府,想必一定是搞错了。”

“你不要给我在这拖延时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门口你是让还是不让?”

“这里是相府,没有相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况且您这来势汹汹的,带了这么多兵要进府,怕是不妥。”

彭景冷笑了一声,他这人最不喜欢和他们打官腔。就对身后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缓声道“我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你若还是这套说辞,我便把你们府前堵着的这些人都射成筛子。”

陈智本人很是长袖善舞,但对上彭景这种位高权重、脾气还不好的人也是束手无策。他只能让陈忠盯着,自己进去请相国出来。

纪泓烨就在彭景身后的马车中,他要见的人就是宗玄奕。有些事情也该挑明了来说,他若是再觊觎他的妻,并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那他只能先找到证据,然后再去面圣了。

宗玄奕知道纪泓烨一定会上门,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兴师动众。夫人被人抢走,拘在府里这种事情传出去有损声誉,应该都是私下里解决的。看样子,这位纪阁老还真是在意他的夫人!

宗玄奕出来就看见彭景坐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眼眸眯了眯,阴沉着声音说“彭候这是把我府门前当成你的演武场了吗?带这么多兵过来要哪般?”

相国之位乃是当朝正一品,与内阁首辅平级。彭景再是武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抖威风。他翻身下马,对宗玄奕行了个礼,然后道“还请相国借一步说话。”

宗玄奕未动,只看着彭景身后的马车,那眼神十分锐利,仿佛要把马车穿出几个窟窿来。就在这时,车帘轻抛,穿着办公常服的纪泓烨下了马车。

就连宗玄奕都不得不承认,他这副皮囊生的确实好,再加上通身儒雅的气质,可不是最招女孩子喜欢了吗?也难怪会把人迷得七荤八素。

真是越看越碍眼了!

纪泓烨的眼神很平静,面上看来情绪起伏不大,但宗玄奕却知道他是想杀人的。因为推己及人,这夺妻之恨谁能忍得下!

两人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纪泓烨刚刚的平静荡然无存。他冷笑一声,道“我是为何而来,你和我心知肚明,开门见山吧!”

宗玄奕也不想和他绕弯子“我是不会放人的,你若写下和离书就罢了,不写,我自然也有办法。徐锦笙我是要定了。”

纪泓烨眼眸更加阴寒,他一字一顿地道“欺、人、太、甚!”

宗玄奕唇角勾了勾“别的事情我倒是不敢保证,但是在大宁还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你若是不放人,我就只能抢了。”

“我劝你冷静一些,兵攻当朝相国的府邸,这在宁史上可从来都没有过,小心御史们参你一本。”

“相国觉得我会怕吗?”纪泓烨眼眸眯了眯,冷声道“你把同僚的夫人扣在府上,这在大宁也从来没发生过吧!”

“你不怕也要替别人考虑考虑,比如彭景。他好不容易熬到三品军候的位置,你是想让他登高跌重吗?”

“跌下来的人是谁还未可知。”

“反正我是没见过什么纪夫人,纪阁老还是去旁处找吧!”

纪泓烨知道他这是不准备承认了,他到现在都不太能想清楚,宗玄奕为什么会对阿锦这么执着?

即便是给他诊病,也不过数面之缘而已。更何况宗玄奕不是个好女色之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强抢不可?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是阿锦不曾告诉他的,到底会是什么……



393:手心里的呵护

“你抢的不是别人,是我的夫人,你觉得我能容许你抵赖吗?”如果说以前看着宗玄奕辅佐浔王还算勤政爱民,纪泓烨不那么反感他的话,如今就已经是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呵……你的夫人?”宗玄奕的表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他似笑非笑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娶的人是谁,若说是夺妻之恨,那也是你之于我。”

纪泓烨知晓他说这话一定不是随口说的,但坏就坏在他想不通是为什么。若说他娶的是朝堂上其他大人的女儿,那极有可能是和宗玄奕有关系的,因为自从相国夫人去世之后,有不少人都想把女儿妹妹塞给他。这其中,自然有一些主动送上门去的女子。

但阿锦不可能。一则镇北王和宗玄奕是死对头,两人之间绝对不可能有牵扯;二则是他长在纪家,不可能有机会跟外男接触。所以说宗玄奕刚刚的话值得人深思,纪泓烨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直怀疑阿锦的身份,难道……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但那也只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与别人自然是没关系的。所以他的面色十分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语气就更是一如往常“此话怎讲?”

“我曾娶过亲,在朝中也不是秘密,想来纪阁老也是有耳闻的。”宗玄奕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死死盯着纪泓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若我说我夫人借尸还魂了,她选择的人就是徐锦笙,你信还是不信?”

借尸还魂四个字,对纪泓烨来说好似是晴天霹雳。他这个人本来是不信鬼神的,但是阿锦确实蹊跷。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一定不是自小就被祖母养在府里的徐锦笙,但具体是谁他却查不出来。

如果说身体是徐锦笙,而精神却不是了,那一切疑点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但是借尸还魂,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无法相信。而且他知道自己从心里,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和你说的是正事,还请相国不要开玩笑。”纪泓烨冷着脸,明显是不信他的。

两人都是极其敏感、心计也很厉害的人,纪泓烨把一切都隐藏在心底,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宗玄奕是何其敏锐,就是一点点的犹豫也能顺利被他捕捉到。

他意味深长的说“你也在怀疑你夫人的身份吧!说真的,以纪阁老的本事,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你现在娶的这个人和小时候就长在你府里的是不是同一个。”

纪泓烨笑了笑“她自小长在我身边,她的性情我最是清楚,我娶的自然就是她。”

宗玄奕眼眸变得幽深,不难看出里面藏着浓重的杀意“看样子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占着我的妻子不可。”

纪泓烨同样回了他一个微笑,淡淡的说“她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满朝文武皆可作证,所以我劝相国大人最好是把她还给我,不然……”

宗玄奕骨子里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在知道纳兰锦绣嫁给纪泓烨的那一刻,他就有毁了这个人的想法,如今更是压抑不住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就算是全天下人都说她是你的夫人,也改变不了她就是纳兰锦绣的事实。我的妻子自然要回到相府,做她的相国夫人。”

“那就得罪了。”纪泓烨转身离开,他准备去和彭景说,不要再磨蹭了直接进府里抢人。

他想做什么宗玄奕自然是知道的,于是就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说“你也知道,满朝文武都知徐锦笙是你的夫人。所以我即便是把人抢来,你认为我可能把她放在相府等着你来找?”

纪泓烨脚步未停,只回复“相国生性多疑,凡是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就一定会亲力亲为,您此时在相府,那我夫人就一定也在。”还有一句话纪泓烨没说,那就是宗玄奕从来都是傲的,他不认为有人敢从他手里抢人。

“纪阁老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我向来如此。”

纪泓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彭景身边。彭景与他是同窗,而且一见如故,这么多年下来,孙文杰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是铜墙铁壁,情比金坚。

不要说是兵攻相国府,只要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帮忙,即便是刀山火海彭景也绝对不会犹豫的。所以弓箭手很快就到位,整整齐齐的排在相府门前。他们的箭术,都是彭景亲自教授的,即便做不到百步穿杨,但也是箭无虚发了。

陈忠自然不会白白把自己的人当成靶子,所以都退到了府里,大门紧闭。陈智怕误伤到宗玄奕,亲自过去接应。但纪泓烨和彭景的目的很明确,他们不是要伤人,而是要进府里。

“没想到纪阁老竟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如今选择对咱们用武,他就不想想明日在朝堂上怎么交代?”陈智知道纪泓烨现在没有证据,他那些护卫的口供对相国起不到任何作用。

宗玄奕不经意的蹙了下眉头,他不是怕和纪泓烨针锋相对,也不怕自己承担不了后果。他担忧的是纪泓烨不顾后果,也要把锦儿找到的一番作为,不论让谁看,都能知道这是情根深种。

而且就锦儿对他的冷漠态度来看,十有也是爱上了纪泓烨。郎情妾意么?宗玄奕越想越嫉妒,心里对纪泓烨的讨厌也就更深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他想着这一次纪泓烨落在他的手里,他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不,他是一定要让他死的,因为不可饶恕。

就在相府的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所有的弓箭手已经把弓拉成了满月状的千钧一发之际,纳兰锦绣出现了。她是从他们身后来的,穿过重重士兵走到了纪泓烨身边。

“三哥。”她拉住他的衣袖唤他。

纪泓烨本来笔直的身躯僵了一下,他缓缓低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正仰着头看他,眼眶微红,眼里的水意似波光在流转。

纳兰锦绣没想到三哥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要知道,如果今天他强硬的闯进相府,造成任何伤亡,责任都是他来背。而且宗玄奕坐到相国的位置,他的权威就是不允许任何人挑衅的。

起码三哥这一行为属于惊世骇俗,御史们一定会大做文章。也许因此他就会与内阁首辅无缘,可他竟然还是这么做了。

这一点也许有些鲁莽,不够理智,甚至是不够聪明,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能触动她心底的一种方式。这证明三哥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甚至把所有的算计、功名都抛在了脑后。

这对于三哥这种人来说是非常难的。因为朝夕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做到他这个位置需要多少努力,三哥平时有多刻苦。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命好,老师赏识,圣上倚重,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后面付出了多少努力。正因为她了解,三哥如今的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所以才会更加感动。

纪泓烨在看到她的这一刻,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刚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阿锦肯定在里面,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拦着他的路。

纳兰锦绣见他一直眼眸深沉的看着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状态一动不动的。她忍下眼底的酸涩,冲他笑了一下“三哥,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怎么不回应我?”

纪泓烨的手终于能动了,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又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完好无损才低声说“以后不能再乱跑了。”

纳兰锦绣点头,能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他面前,对她来说也是经过了很多煎熬。她也顾不得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手拉住他的手,郑重的说“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纪泓烨终于笑了一下,虽然只是唇角微弯笑的不是很明显,但却能让纳兰锦绣瞬间觉得心安。她牵着他的大手,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出来一天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纪泓烨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他还是习惯这么牵着她,把她细弱的手包裹在手心。这样似乎他就能护着她,让她不受伤害,永永远远都在自己的手心中被呵护着。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纪泓烨牵着她的手缓步前行。他心里想的是不管她是谁,她都是他的妻子,他们拜过天地,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不论何时,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纳兰锦绣的心里就更加明确,相府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上一世是,这一世亦然。她从来都没想和宗玄奕再续前缘。不管他是不是还念着她,是不是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他们都不可能再重新开始。

因为,那些事是不能被原谅的,而且,她有三哥了。

夫妻二人的心里同样坚定,因为目标一致,又都不会放开彼此,所以路再远再难,他们都不会觉得苦……



394:辛苦你了

宗玄奕就眼睁睁的看着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他终于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不管他对曾经做过的事情多么悔恨,她都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了。

那个倾心爱着自己的女子,早就已经故去,如今的这个怕是心里只有纪泓烨了,但他能放弃吗?

当然不能!

连借尸还魂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他为什么就不能逆转她的想法。他确信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自己更珍重她,因为他失去过,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失去第二次。

陈智到现在都不明白,相国为什么要对纪阁老的夫人纠缠不休。在他的认知里,相国弄权虽然是没有底线的,但也绝对是个君子。

君子怎能夺人之妻?但他没有权利去质疑。夫人过世之后,相国是受着怎么样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若是这世上能有哪个女子帮相国走出阴霾,那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一定会给相国弄到身边,管她是不是已为人妇?

“相国,你若是非要这纪夫人不可么?不如属下这就去调动谍者,把人给您抢回来。”

如果可以,宗玄奕当然想抢回来。只是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她身怀有孕,情绪波动太大对她来说很危险。起码从陈大夫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她这一胎怀相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凶险万分,所以这时候她只能好好养胎。

他清楚自己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所以不能让她再冒任何风险了。如若纪泓烨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而她又是那么迫切的要同他走,那他就暂时放她离开一段时间。等他生产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带到自己身边的。

纳兰锦绣这边,自从上了马车和纪泓烨就相对无言。她的内心本来就忐忑,如若三哥问起来她去乱葬岗做什么,而宗玄奕又为什么会对她穷追不舍,她要怎么回答?

是把事实和盘托出,还是随口扯出一个谎来。她不能对三哥说谎,自己心里就接受不了。而且谎言是没有尽头的,说下了一个谎就要用很多个谎来圆,早晚有一天会穿帮。

所以,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三哥问起,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虽然已经打算这么做,但内心还是有些犹豫,她怕三哥接受不了,怕他因此嫌弃她。

毕竟以三哥的条件,连金枝玉叶的九公主都配得起,又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而她却是个嫁过人的,怕是寻常男子都会接受不了,三哥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她是真的有些害怕。

他不说话,她也不敢随意开口。好在上车以后,他也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放开过,这让她心里多少安慰一些。

纪泓烨现在确实有点乱,在外人面前,他对人永远是温和有理的,似乎没什么事能撼动他的情绪。但其实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也有控制不好自己的时候,尤其是遇上有关她的事。

如今他还在消化宗玄奕的那些话,感觉告诉他,那不是随意找出的借口,更不是危言耸听,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他把身子靠在软榻上,脑子里搜索着宗玄奕的夫人,在大宁赫赫有名的宁安郡主生平事迹。因为她治好了金陵城的瘟疫,所以在金陵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纳兰锦绣,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整个家族都是宗玄奕权谋的牺牲品。他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但是医术精湛这四个字,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不禁看像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此时正偷偷的看他。所谓偷偷的,就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瞄上两眼,然后又赶紧把目光转开,像是怕被他发现一样。

他们是夫妻,一向是最熟悉彼此,她如今这样就是心里不安宁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挫败,在她面前自己终究还是太过情绪化了,这个时候她肯定会局促不安,他不是应该先安慰一下她吗?

想到这里,他就向他伸出了手,柔和地道“过来。”

纳兰锦绣听话的往他身边挪了挪,把脸颊靠在他的肩头上。见他肯亲近自己了,又权衡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三哥……其实,其实我……我今天……我……”

纪泓烨微微的叹息了一声,亲手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然后用手臂把她紧紧的护在怀里,语气一如往常柔和“你既是不想说,那就等你想好了的时候再说罢。”

纳兰锦绣摸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本来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在心里已经一遍一遍的打了好几次草稿,正想要倾泻出来的时候,一下被他阻断了。

他告诉她可以不说,但是她不说清楚的话,两人之间就会有隔阂,永远也解不开。这样一来,所有的话都挤在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甚是难受。

“你若是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他想她在相府呆了那么久,想必一直是提心吊胆的,如今放松下来应该是觉得累了。

换做往常,折腾了这一天纳兰锦绣一定觉得疲倦极了,可此时她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不过她觉得三哥的怀抱真是舒服,就这么靠着似乎也不错。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抓着他挂在腰间的玉坠子。

纪泓烨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等着她解答,比如她怎么从相府出来的,比如她的真实身份,比如她和宗玄奕的关系……

但他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接受的,况且他也不想逼得她太紧了。他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她能安心养胎顺利生产,其他的和母子平安比起来都不重要。所以,他忍住不问。

许是纳兰锦绣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了他,本来毫无睡意,但是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就渐渐感觉困顿了。她挪了挪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哑着嗓子道“三哥,我好像有点儿困了。”

纪泓烨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哄了两声,很快她就睡了过去。见她终于睡熟,纪泓烨也疲倦的闭了眼,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纳兰锦绣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瑾园,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纪泓烨正靠在床榻的另一侧,就着烛火在看书。见她醒来了,他把书放到案子上,伸手把他睡乱的头发理顺,柔和地说“可算是睡醒了,起来收拾一下用晚膳。”

纳兰锦绣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来是不早了。她刚睡醒还不觉得饿,倒是还有些迷糊,就躺在了他的腿上,小声说“让我缓一缓。”

她刚睡醒,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又有点可爱。纪泓烨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是越发懒惰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还不清楚吗?”纳兰锦绣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无奈地说“还有两个多月才生产,我真的是觉得度日如年了。”

纪泓烨看着她硕大的腹部,蹙眉,明显也有些犯愁“以前总以为是妇人就会怀孕生子,如今才知道,能得到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低头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才又道“辛苦你了。”

孕育一个孩子确实不容易,即便是非常想当母亲的纳兰锦绣,如今都觉得日子实在太难熬。可听到他这般说,再想着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她就觉得再辛苦也值了。

她翻了个身,把脸颊埋在他怀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是换做别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都是要休妻的吧。只有你能这样包容我,在任何时候都选择相信我,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幸福,一点都不辛苦。”

纪泓烨的心里很复杂,很多念头充斥在一起,让他情绪都有些不受控制。但他心里无比清楚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他不能让她受伤害。

时光很平静,他们谁都没再说话,但心里却是很安宁的。纳兰锦绣想,现在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身边有三哥,还即将会有他们的孩子。她想一直这样下去,但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以她对宗玄奕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也许在轮回转世中,自己真是对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儿,不然为什么一世还不清,还要纠缠到第二世?

“你懒够了没有?”纪泓烨用最柔和的力道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

“嗯?”

“再不用晚膳的话就太晚了,你吃完又说胃里胀。”

纳兰锦绣只好慢悠悠的从他怀里起来,用眼神示意他把放在案子上的发带递给她。然后又慢悠悠的把头发束起来,懒洋洋的说“就在寝房里吃吧,不想动了。”



395:三哥的怒火

纪泓烨无奈的叹息一声“那你用完之后,是不是又要说屋里有一股怪味道,然后还得让人进来熏香?”

纳兰锦绣尴尬的看了他一眼“总共就那么几次,可是被你记住了。”

“不是几次,而是每一次。”纪泓烨记得很清楚,本来就很少在寝房用膳,每一次用完之后他们都得背出去,让人进来熏香。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还不如直接去侧厢用。

纳兰锦绣对他好不给面子的拆穿,有些不乐意了,她撇了撇嘴“去就去。”然后自己动手去拿鞋子,她肚子大,弯腰的动作很困难。

纪泓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他快她一步拿到鞋子,又耐心的给她穿好,然后伸手把她从床榻上抱了下来,笑着说“一句都说不得,愈发的小性子。”

纳兰锦绣艰难的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那这会儿还小性子吗?”

“如此甚好。”

夫妻两人牵着手去用晚膳,如意和莫言莫语还曾因为下午发生的事焦虑不堪,就怕主子们生了嫌隙。如今一见人家两个人还是甜甜蜜蜜的,顿时就放心了。

饭前要净手,纪泓烨看见纳兰锦绣手腕上淤青了一片,明显是被人抓握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想到还没用晚膳,就把心头的怒火压了下来,气氛还算和谐的吃完,他便要去书房办公。

往常这个时候,他即便是有事情做也都会拿到寝房里,今日有点反常。纳兰锦绣呆呆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三哥肯定还是生她的气了,就没发表意见。

纪泓烨一触及到她的眼神,本来准备迈出去的步子就收了回来。他让龙义差人把他用的东西送到寝房,在书桌那里忙活起来。

纳兰锦绣洗漱干净了,见他手上的东西也忙完了,却依然戳在书桌那看书。她知道他没看进去,因为他坐在那里好久都没翻一页。

她走过去瞄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书,将自己的脑袋凑到他面前,试探性的问“你这看的是什么,这么入神?”

纪泓烨撩都不撩她一眼,只拿起手边的茶盏,低头轻抿了一口里头的清茶。又慢条斯理的将茶盏往她面前一递,道“添茶。”

“好。”纳兰锦绣给他倒了一盏新茶,笑眯眯地道“三哥,吃茶。”

纪泓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穿着纯白亵衣的她,淡声道“洗漱好了?”

“嗯。”纳兰锦绣连连的点了几下头,仿若小鸡啄米。

“让莫言打盆温水进来。”

纳兰锦绣不解,他若是要沐浴那一盆水也不够啊!若不是,那他要一盆水做什么?心里虽然想不通,但三哥到底肯同她说话了,她就巴巴的去招呼莫言。

莫言来得很快,她让人端着水盆,自己则拿着香胰布巾,看样子是以为主子打算洗脸。谁知纪泓烨却示意她把脸盆放下,然后还让她带着人出去。

莫言不知为什么自己要出去,难道主子洗完不需要她收拾吗?但到底也没敢问,就带着人出去了。

纳兰锦绣看着一脸盆的温水,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这是要洗脸么?”

纪泓烨眼角低垂着,只抬手招过她过来,道“过来洗手。”

纳兰锦绣不解,她不是刚刚才沐浴过么?这会子洗手干嘛?但她见三哥一副不好商量的模样,也不敢再质疑,就乖乖的过去洗手。【¥abc小说网…免费阅读】

象征性的洗了一下,她刚拿出来,就听他说“没洗干净,好好洗。”

就这般重复着洗了几遍之后,纳兰锦绣看着自己有些被温水泡皱的手,嘴角一沉,声音委屈的唤了一声“三哥……”

“洗完了?”纪泓烨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

“洗完了。”纳兰锦绣低垂着头,模样委屈得要命。

纪泓烨叹息一声,走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又一次泡到了水盆里。纳兰锦绣真是怕极了他让自己一直洗下去,就在他手里挣了挣,小声说道“我已经洗了好多遍了,早就洗完了。”

纪泓烨依然不说话,只按着她的手细细洗着,着重是她的手腕。

纳兰锦绣看见手腕上的那块淤青,知道他是在介意什么。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就抬头去看他的神色,视线便落到他那张紧抿着的薄唇之上。

纪泓烨的唇色很淡,透着细腻的微粉,亲人的时候会特别柔软细腻,还带着一点清雅竹香气,与他平时的温雅很相合。

想到这里,纳兰锦绣突面颊一红,把目光转向一旁。她轻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心里暗道“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怎能这般?”

见她拍额头的那一下不轻,纪泓烨微皱了皱眉,伸手把她额发撩了起来,借着烛火细细看着她细白的额头,看到没有红印子才放下。

纳兰锦绣见他还知道关心自己,就伸手拉住他的手,抬眸看向他,语气笃定的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听到她的话,纪泓烨微掀了掀眼皮把目光转向她,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纳兰锦绣深吸口气,缓缓道“三哥没有什么想问我么?”

纪泓烨静静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咬了下唇,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若是和盘托出,三哥以后会怎么看她。

也许,当初三哥在表明心迹的时候,她就应该告诉他。早早的把这一切说清楚,她现在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让别人知道,她想把自己当成徐锦笙,想要重新开始的。

“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纪泓烨心里无比清楚,他也是不想听的。

“三哥在宗玄奕那里听到了什么,你信吗?”宗玄奕具体同他说了什么,纳兰锦绣也是不好猜测的。只不过看他们要刀兵相向,想来谈话是不愉快的。

“他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果然,宗玄奕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其实,他们相处那么多年,在他面前,她肯定早已经漏洞百出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信吗?”

纪泓烨没回复,只是眼眸复杂的看着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三哥发现的时候,她要怎么来应对。耳边一阵轰鸣,她两只手紧紧的握了拳头,在想自己要怎么开口解释。

纪泓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颜色苍白,神情冷峻。他垂下眼睛,又坐回椅子上,伸手拿过茶壶自斟自饮。

纳兰锦绣心里一片荒凉,他若是歇斯底里的问她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这么一副平静的态度。这代表了什么,代表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多少意外。

宗玄奕敏锐,能从细枝末节中确定她是谁,那三哥也同样可以。他是和纳兰锦绣不熟,但是他认识徐锦笙,一个人前后有那么大变化,他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一直以为不会被怀疑,皆是她太过盲目自信。她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内心无比自责,都怪她太过自私,只想到了她自己。

如今,她让他难堪了吧!他一定是不能接受。不然,为什么会表现的这么冷漠?

“你是不是也知道宗玄奕同我说了什么?还是说……他说的就是事实。”纪泓烨终于把眼睛转向她,眼神十分平静。

纳兰锦绣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而她这个点头的动作,似乎是完全激怒了他,他振手一挥,茶壶和杯子就“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顿时摔了个粉身碎骨。

纳兰锦绣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她颤抖着身子,不知道该不该去收地上的碎片。杯盏碎成这样,她若是动手很有可能会受伤。但如果她不收拾,那他们就一直这么尴尬着么?

“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纪泓烨的声音已经没了往常的柔和,凛冽的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纳兰锦绣从来都没觉得这么羞愧过。不瞒着他,难不成要她亲口告诉他,她嫁过人,被人辜负了,过得一点都不好,还死于非命?

那他一定会对她退避三舍,又或者会利用她也说不定。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很卑鄙,但他们没成婚之前,她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她真的是被背叛怕了,很害怕自己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因为就算是她不想承认也无法磨灭一个事实——三哥和宗玄奕很像,都是成功的权谋政客。

“说话。”他似乎不喜欢她此时软弱的样子,语气较之前更严厉了一些。

纳兰锦绣忽然低下了头,慢慢的哭了起来。她一向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太愿意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可情绪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是控制不住了。

“我应该叫你徐锦笙,还是纳兰锦绣?”纪泓烨很无力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心里已经对事实很清楚了。



396:借尸还魂的真相

纳兰锦绣身子僵硬了半天,才缓缓松弛下来。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就是替她做了决定。她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哑着嗓子说“我就是纳兰锦绣,也就是宗玄奕那个短命的夫人。”

这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对纪泓烨来说,简直就如同苍雷贯体,让他呆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在听到宗玄奕的话时,他就已经这样怀疑了,但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对他来说几乎是摧毁性的伤害。

这个人,他喜欢的姑娘,他千里迢迢娶回来的夫人,曾经竟然完全地属于另一个人,与那个人一起生活。他眼神变得很深邃,漆黑的像是漩涡一样,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她。

纳兰锦绣被他这么看着,心里顿觉刺痛难忍,但是又觉得很轻快。她终于说出来了,那种窒息又内疚的感觉也终于没有了。她伸手去拉他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所以,你真的就是相国夫人?”纪泓烨的唇抿得紧紧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那你重生之后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要以徐锦笙的身份生活?”

他这是在怪她吧!纳兰锦绣同样紧抿着唇角,倔强的看着他。她也希望这些事不存在,也希望自己就是徐锦笙,但是根本由不得她来选。

纪泓烨见她又开始不说话了,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已恢复往常的清明,只是却不看她了。他也知道这不能怪她,若不是她,他大概还是孤身一人,从来都感受不到那么多欣喜和患得患失。

但是,他一时无法接受,尤其是听她亲口说出来。他一想到她也曾和宗玄奕朝夕相对、亲密无间,心口就会被嫉妒撕扯的不成样子。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对她冷言冷语,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纳兰锦绣也看出他要走的意图,她现在也没什么理智,但她知道不能让他走。她不想两个人陷入冷战,尤其是现在,她心里一点都不安宁。所以,她很快的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唤他“三哥……”

纪泓烨轻轻挣开,微微的摇了下头“让我静一静。”

“三哥,你听我说。”纳兰锦绣拉住他的衣角,像是拉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其实宗玄奕选来的弓箭手没打算要我的命,是我移动了位置,才让那箭正中心脏。与其说是他杀了我,不如说是我自杀的。”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没有人不惧怕死亡,所以说起来这段经历是痛苦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更不要和旁人提起“我既然已经心如死灰,又怎么可能继续过去的日子呢?我不想见他,更不想跟他有任何纠缠。”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在余梁的时候他是不是就知道了?”纪泓烨想到宗玄奕手下留情,想到她脖颈后的那块吻痕,就想要摧毁一切。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想到哪去了,她剧烈地摇头“没有,我没有以此做交换。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去乱葬岗拜祭父母被他碰到了。”

纪泓烨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他俯下身子,静静的看着她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来到纪家后对我的好是为什么?”

纳兰锦绣知道他那么敏锐,大致也猜到了一些。可如果说起初是因为她知道,他将来会是内阁的首辅,执掌生杀大权,她想利用他为自己报仇!他还能听她把话说完吗?

“徐锦笙!”他厉声道,然后大概又觉得自己声音太高了,所以收敛了一下道“回答我。”

她的经历纪泓烨也知道一些,若说她不恨宗玄奕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隐隐觉得她接近他是有目的的,也许她就是可以未卜先知,想利用他帮纳兰彦章报仇也未可知。不能怪他多疑,而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都发生了,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纳兰锦绣闭上眼,眼泪还是止不住,也不知是因为被他逼得狠了,还是因为内疚。她哽咽了半天,才挤出几句完整的话“我死后是知道了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东西,起初也是想……”

想什么她就说不出来了,这种话如今横在他们中间,会让人很不舒服。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角,一副十分害怕他离开的样子“但我从没想过害你,你待我好,我也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纪泓烨不说话,只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他本就是大宁执掌刑罚的人,不管外表看起来怎么温和,这个眼神也是可以让人崩溃的。

尤其是纳兰锦绣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点,她忽然就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是完了,就艰涩地说“不要逼我了,你若是介意我的过去,可以休了我。”

休了她,他唯一的污点就没有了。她呢?又会变成一个人。想到这里她很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本来就气喘的她喘得更厉害了。

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视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也没见到纪泓烨的面目由狰狞转为灰败。他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拂开了她的手,然后开门出去。

这个过程中,纪泓烨没说一句话。如果不是他有惊人的自制力,他想他一定会把屋子砸的稀巴烂。她和宗玄奕的曾经,她的隐瞒利用,还有她说休了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她却在东窗事发的第一刻,就想和他撇清关系。她想离开,想和他一刀两断,他做不到!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家,有他心爱的妻子,还将有一个孩子,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些负面情绪倾覆而来,他又是嫉妒又是愤怒。为了避免让情况更糟,避免不小心伤害到她,他只能先离开。而且也应该给她一些时间,让她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该抛弃什么。

他们争吵的声音不小,还摔了杯子,外面的丫头早就听到动静,却不敢进来。一直到纪泓烨出去,她们才敢进来。

纳兰锦绣感觉愈发的难受,她正两手握着桌角,狠狠的吸着气。如意过去把她扶起来,见她脸色苍白的像鬼,颤抖地说“如意,三哥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

“夫人,不会的。三爷只是在生气,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回来了。”其实如意心里也没底,在她的印象中三爷从来都没发过这么大脾气。但她看了夫人这样,也只能尽力安抚她。

纳兰锦绣摇着头,语气沙哑艰难“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若是没重生就好了,死人哪里会知道疼呢?她听着身边人的劝解,声音很密很杂,像是重叠着过来的。

她知道如意和莫言莫语都在自己身边,但她最需要的那道声音却不在。她被她们掺上了床榻,然后感觉到有温热的布巾再替自己擦手擦脸。

她十分疲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一侧头竟是睡着了。可睡梦中依然不安稳,她梦到自己在书房,看见纪泓烨在写字,她凑近了就看到休书二字……

纳兰锦绣突然就惊醒了,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如意趴在床边已然睡熟。肚子疼得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翻搅,你以往任何一次腹痛都来的剧烈。

她掀开被子去看,发现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亵裤,甚至连被褥上都有很大一片。她用手捂住腹部,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

如意听到动静一下子就惊醒了,她扶住纳兰锦绣说“夫人,时辰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我情况不太好,去找稳婆和大夫。”

如意这时候才看见她见了红,一着急脚下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手心和膝盖都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她推开门大声道“夫人好像要生了,快去找稳婆。”

莫言莫语片刻不敢耽搁,一人去后院找稳婆,一人去找纪泓烨。如意回来守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纳兰锦绣疼得越来越厉害,很快就有些坚持不住了。她是大夫,也知道头胎难生,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这孩子来的这么急,它还不到八个月。

做好准备是一回事,等到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她被疼得感觉生不如死,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痛,比刀伤什么的痛很多。

她按照常识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死死咬住嘴唇,希望不要大声喊出来,她知道要把力气留在生产的时候。

屋里很快就涌进了不少人,端热水的丫头婆子们行色匆匆,帷帐也放了下来。纳兰锦绣迷糊着被人往嘴里灌东西,味道不好,她蹙眉想拒绝。

“夫人,这是参汤,您必须要喝下去。”稳婆见到年纪这么小,身子又这么细弱的产妇,暗地里也是捏了一把汗,况且还不足月。

她听话的张嘴,一口气把参汤都喝了。腹痛依然剧烈,下身的被褥一片濡湿。有稳婆在旁边安慰她“夫人,不要怕,生孩子都是要疼的,忍过去就好了。”



397:早产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问如意道“三爷呢?”

如意见莫语还没回来,就知道三爷肯定是出门了,这深更半夜的怕是不好找。但为了安抚她就赶忙说“莫语去找了,应该快回来了。”

纳兰锦绣又哪里会不知道他这是不在府里。她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也怪她想要的太多。她闭上眼睛,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情况不好。

“去找苏大夫。”她知道三哥现在都没回来,肯定是去了不好找的地方。孙太医是御医,很有可能会在宫里,没有三哥怕是请不出来。

如意赶紧又出去了,纳兰锦绣拉住稳婆的手,道“我的情况很棘手是不是?”

稳婆不敢说,她疼了这么久竟是一点都没开,怕她压力太大受不住。只安慰她道“您放心,这是正常的,第一胎都要艰难些,以后就好了。”

纳兰锦绣又怎会不知道她是在安慰她,这时另一个稳婆端来了催产汤,她服下后,明显感觉阵痛更加密集频繁。

稳婆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开了!开了!夫人,您再坚持一下。”

纳兰锦绣听了她的话,心里多少安慰了些。只不过,这孩子只有七个多月,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她现在一阵阵坠痛感,又不能喊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连嘴巴里的血腥气也顾不得……

纪泓烨此时就在刑部,今夜本没打算出来的,可马上就过年了,刑部有不少案子都要了结。他又不肯糊弄,这么晚还在办公,也是没法子的。

龙义推门进来,步伐匆忙。他向纪泓烨拱手行礼,道“莫语说……夫人要生了!”

生了?不是还有两个多月么?

纪泓烨很快意识到她这是早产了,眉头一皱,站起来就要走。龙义见他连披风都忘了穿,就在后面帮他拿着。要上马车前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龙义道“立刻让人去接孙太医。”

然后很快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纪泓烨一进瑾园,就发现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从屋里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看得他心口一阵针刺的疼。

守在门口的孙婆婆见他要进产室,忙伸手拦住他,劝道“老奴知您担心夫人,但是产房不吉利,三爷还是要避开才是。”

纪泓烨一想到纳兰锦绣正在生产,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她又不足月,只怕更要凶险几分,他一定要守着她。

“我从来不信这些,您是知道的。”

纪泓烨正要提步进屋,纪老太太就到了。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摇着头说“即便是你不在乎,也要考虑锦儿的感受,她生性好强,一定不希望你看到她现在这样。还是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纪泓烨见纪老太太说完已经进了屋,就停在原地。等了半天见屋里依然没什么动静,便再也忍不住了。他进了屋,蹙眉看着屋里凌乱的一切,竟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纪老太太好歹生育过几个孩子,一看纳兰锦绣的情况就知道不好了,这让她一下子感觉难受的不行。虽说她们之间有隔阂,但这毕竟是她的亲外孙女,又是她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锦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祖母在这里陪着你。”纪老太太心里虽然难过,但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往好的方向想,她的表现会影响她的情绪,万一她心里的信念动摇了,那就更危险了。

纳兰锦绣虽然一直在忍着没喊叫,但是阵痛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看着纪老太太担忧的神色,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祖母是不怪我了吗?”

“你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便是你顶撞了我,我生你的气,那也只是暂时的。”

纳兰锦绣又把眼睛闭上,虽然极度痛苦,但唇角还是勾出了很浅淡的一个微笑。祖母能来看她,她很高兴,但是她最想见的那个人依然没有出现。

接生的稳婆已经满头大汗,虽然都是经验丰富的,但徐锦笙骨盆太小,疼了这么久也不见宫口开大。她们其中的一个人忍不住对纪老太太说“开催产药的大夫呢,让他进来吧,这个时候不能再避嫌了。”

稳婆口中的大夫就是苏大夫。纪老太太也觉得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着那些繁文缛节。她正想要让人把苏大夫带进来的时候,就听到纪泓烨说“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赶紧把苏大夫请进来!”

他的这一声满屋子的人都听到了,纳兰锦绣虽然意识不太清楚,但是心里记挂着他,所以也听见了。她再一次睁开了眼,看着床边围着的人自动给他让了路,看着他到了她身边。她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都梗在心头,她嘴唇吸合了几下,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纪泓烨看她脸色苍白的要命,唇上都是一排血印子,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单膝跪地伏在床榻边上,紧紧握住她的手,缓声道“阿锦,别怕,会过去的。”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他,她心里已经有感觉了,自己的情况一定是十分危急,不然三哥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血丝。她忽然想到的一种可能,她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其实他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她对这人有了依恋,她手指动了动,看样子是想回握住他的手。纪泓烨便把手放松了一下,果然感觉到她润湿的手指勾住了他的。

“三哥,你,还怪我吗?”

纪泓烨哑着嗓子回答“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若是知道她今日会早产,他一定不会离开的。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异常,把孙太医接过来。

她一直都是由孙太医给看的,她的情况孙太医是最明白的。而且孙太医是妇科圣手,总会更有把握一些。心里都是浓浓的自责和愧疚,更多的还是心疼。

“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纳兰锦绣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她觉得自己握着他的手就很安心,要是她真的活不过去,至少是死在他前头的。

贴身伺候她的丫头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想到两人刚刚闹了矛盾就出了这事,均是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这时候如意带着苏大夫进了屋,苏大夫一看纳兰锦绣的面相,就暗道了一声不好。他让人取来千年老参片,给她含着,又煎了一副浓浓的催产药。

催产药服下之后纳兰锦绣就疼得更厉害了,她死死咬住嘴唇,只发出一声一声像小兽受伤时候的呜咽。

纪泓烨的脸色比她的也好不到哪去,他让人取来布巾,卷成细长的一卷塞在她的口中。这样可以避免她误伤自己。旁边的莫言莫语看了都觉得有些心虚,这种事情按理说应该是她们想着的。

纳兰锦绣感觉小腹处是撕裂下坠的疼痛,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搐,几乎是她不能接受的程度。她看到自己身边这么多人,想着她是纪夫人,还要管理一大家子,这个时候应该表现的更坚强一点。

所以,她忍着没叫也没哭,只是头发已经被汗水凝成了一团,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完全湿透了。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

稳婆看着她细细的大腿上不断有鲜红的血晕染开,就有些害怕了。她们当初被纪阁老的人接进府里就知道,纪夫人这一胎绝对不能有事,不然她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快取棉布来!”其中一个稳婆大声道。

也许是稳婆这一声中夹杂着的恐惧,让本来木然的纪泓烨骤然清醒。他看着眼前的人已经合上了双眼,脸上是一片死灰色,顿时所有的冷静都不见了。

这时候他想到了白七伤她的那一刀,她也是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他那个时候就告诫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她,实际上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明知道她今天在相府已经受足了惊吓,他非但没安慰她,还对她发了脾气。即便是发脾气过后,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机会,是他的骄傲禁锢了他。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她曾经是宗玄奕的妻子又怎样,他也不会因此就让她离开自己。结果总归是要接受的,为什么就不能平静面对。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去了趟刑部,她就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的。他怎么能不守着她。他握着她的手,把额头抵在了她的手背上,眼泪掉落在她的手上。

纳兰锦绣忽然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了,她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但还是按照感觉去看身边的人,她发出每一个字都很困难,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所以就一字一顿的说“三哥,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这一胎本就多灾多难,她心中早就有过担忧,可能会带不到时候……



398:生了个男孩

纪泓烨不抬头,他真的是很少哭,眼泪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特别陌生,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泪。这时候他终于明白,男人不是没有泪,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明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他只是觉得如果现在自己不哭出来,他大抵会崩溃的。

她的声音似乎是他唯一的救赎,他缓缓抬起头,最终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阿锦,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纳兰锦绣这时已经没什么信心了,因为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是一名大夫,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没力气会有多危险。也许她注定命中无子,也许她真是没有福气陪三哥白头到老。

她看着纪泓烨,声音小的没有人能听清“重活一世,我不后悔,即便是就这么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因为我认识了你……”

纪泓烨离得很近,看她的唇形隐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整个人就像是拉紧的弓,已经崩到了那个要溃散的程度。他大声吼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她若是有事,你们就都给我陪葬!”

其实他心里更想说的是——包括我。若是她今天真的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就这么去了,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如果说这辈子都要在悔恨和歉疚中度过,那还不如同她一起死,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个作伴的,可以解了相思之苦。

稳婆们吓得也是语无伦次了,现在也不知道还能避讳什么,就大声说“没办法了,孩子是脚先出来的。”

纳兰锦绣知道这种体位是难产的一种。而且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尽快让孩子下来,它一定会窒息而死。

她忽然想到自己两世为人都没能做成母亲,心中就像是有了一种信念,她必须要见一见这个孩子,哪怕只是一眼。身体里似乎多了一股力气,伴随着热热的感觉。

“夫人,您再用点力气。”稳婆看着孩子的脚已经露了出来,正在有技巧的帮她往外拉。她们现在已经不敢看那些汹涌而出的鲜血,这种失血量用不了多久产妇就支撑不住了。不管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只要能留下一个,她们就有一线生机。

纪泓烨也看到了一团一团的血红色,他现在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心里特别的疼。他在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让她的痛苦少一些,这份苦是让他来替她偿。就算是加上十倍百倍他也能接受,只是希望不要再折磨她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像机器一样在她耳边重复“阿锦,我在。”

他记得以前但凡是她睡不好的时候,只要能听见他这般说,她就会变得特别安静。所以现在他就一遍一遍这么重复着,心里想的是,如果时间能重来就好了。

这时候孙太医提着个药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他刚被人接到府里,也就听说夫人的情况不好。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直奔产房而来。

他从医多年,在他眼里任何繁文缛节都不能同人命相比,尤其还是一尸两命。他先是检查了一下出血量,然后又开了一副可以止血的方子。

“纪夫人,你应该能听见我说话。你现在的情况不好,孩子体力不正,你也失血了。但你不要我慌,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母子出事。你跟着我的节奏来呼吸,我让你用力的时候你再用力。”

纳兰锦绣听到孙太医的声音,就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跟随着他,按照他教的频率吸气吐气。虽然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也已经做不了什么,但是她想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吸气吐气这个简单动作就是可以完成。

很快又有一碗浓浓的药被端来,纳她稀里糊涂的喝了下去。她不敢想自己已经是个什么状态。据她所知,产中大出血的人能活下的机率非常低。她现在就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眼也好,毕竟这是她和三哥的孩子。

三哥……

她的眼睛又对上了纪泓烨,相识这么久,她从来都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眼底都是灰色的。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自己出了事,那对于三哥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其实不管三哥怎么冲她发脾气,他们之间又经历了什么误会,她有多委屈,她都能知道三哥骨子里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她也曾笑话过他,说他怎么是个情种,其实那时候她心里更多的是感觉很幸福。因为她知道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心里有家国天下,有百姓苍生,也只有她一个女子。

被这样的一个人爱着,应该是她毕生的幸运。她甚至毫不怀疑的想过,她经历的所有不幸,也许都是为了能遇见他积攒运气。

所以她不能让他出事。她应该努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样即便是她不行了,三哥看着孩子孤苦无依,也肯定会好好生活的。就当是她留给他的念想罢。

有的时候人的力量真的惊人的伟大,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就像此时,纳兰锦绣明显感觉到自己头脑清楚了,意识明朗了,身体似乎都多了些力气。

也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总之她感觉身体里那个一直冲不出来的力量,似乎在缓缓下移。

又过了一会,她感觉身子疼到了极致,她喊都喊不出来了,只有气无力的仰着头,然后体内一松……

屋子里的人都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她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只有婴儿的哭声,又细又小,像是猫叫一样。她想看看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是个男孩!”稳婆的声音终于不是那么战战兢兢,多了几分喜悦“大人您看看,夫人给您生了个男孩。”

纪泓烨一眼都没看那个孩子,他死死盯着床榻上躺着的人。他在想若是她醒不过来,那他还看那个孩子做什么,平白的多添留恋伤感。

孙太医到底是妇科圣手,给宫里那么多娘娘看诊过的人,所以此时看起来还是很沉稳,他又开始给纳兰锦绣针灸。本来他现在精神都在产妇身上,但看到纪泓烨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就想着要宽慰一下他。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纪泓烨整个人就直直的往一旁倒去。那种姿势特别诡异,就是一个人保持着非常笔直的一种状态,但是却倒下去了。

在一旁守着的苏大夫暗道一声不好,对孙太医道“怕是血气上头了。”

这时候只能用针灸来为其通络,苏大夫虽然懂一些粗浅的,但是这种情况他的针灸之术是做不到的。孙太医只好放下纳兰锦绣,先给纪泓烨针灸。

几针下去纪泓烨就清醒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是没有一点血色。孙太医把针收好,对他说“纪阁老莫要担心,夫人的血已经止住,没有性命之忧。以后好生养着,将来再生几个都没问题。”

“没,没事了?”纪泓烨不太确定的问。

孙太医哪见过素来沉稳的他说话会结巴,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瞠目结舌的。知道又对上纪泓烨殷切的眼睛,暗道“纪阁老夫妻二人,果然如坊间所般夫妻情深。”

纪泓烨见他不回答,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面容平静了许多,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他的眼神不如平常有神,看起来有些憔悴。

“夫人年纪轻,只要好好将养就会没事的。”

纪泓烨弯腰拱手对孙太医行了个礼,体态端正,是恭恭敬敬的一个礼。

说真的,孙太医虽然已经在太医院多年,也曾救过不少人,但还是第一次接受这么郑重的谢礼,而且对方还是正二品的职位。这让他有一些受宠若惊,赶紧挥手道“我是大夫,这是我的职责纪阁老莫要行这么大的礼,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纪泓烨这才站直身子,道“您救了我妻儿性命,这区区一礼还是受得的。”

“您和尊夫人亢丽情深,本该有个好结果。小公子不足月,之前又受过重创,我先去看看他。”

纪泓烨点头,让人带孙大夫去看孩子。自己则坐在床榻边上,伸手去摸纳兰锦绣,发现她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蹙眉,对着候在一旁的如意道“去让人打盆温水,再拿两条布巾过来。”

等人把温水送来,如意见他动手给纳兰锦绣解衣服,就在一旁道“夫人如今身体虚弱,手脚一定要足够轻,还是奴婢来吧!”

纪泓烨手下的动作依然没停,也没回答她的话,只说“去找一套干净的亵衣来。”

如意见他坚持便再也不敢说话,只想着,三爷平时就很会照顾夫人,现在应该也可以的……



399:推心置腹

纪泓烨动手把纳兰锦绣身上汗湿又染着血的衣裳脱下来,用温热的布巾给她把身子擦干净,然后又套上干净轻软的亵衣。

这一通折腾下来,她便又像往常那样干干净净的了,只是神色更加苍白。纪泓烨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上面自然也是汗津津的,他想给她洗一下,但又觉得会影响她休息,所以就没动。

“三爷,您去休息一会儿吧!奴婢来守着夫人。”

莫言刚从小少爷那边回来,本来还担忧这孩子不足月,之前又中过毒,身子会不好。却不曾想孙太医检查过说,除了比寻常孩子更弱一些,其他都无碍。这可让她们几个高兴坏了。她们做奴婢的自然都希望主子好,主子好了,她们也就好了。

“你们也折腾了许久,安排人轮流守着孩子,其他人都去休息吧。”纪泓烨情绪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这时候虽然疲倦,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有守在她身边,他才能确定她确实已经脱离危险,确实还在自己身边。

莫言还想再说什么,也知道三爷的性子素来是说一不二的,就看了一眼如意。如意冲她摇了摇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到了外间。

“三爷刚刚的情况也是挺危险的,而且他那么多公事,我真怕夫人没醒,反倒把他熬坏了。”莫言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毕竟刚刚三爷那样,也是把他们都吓坏了。

“夫人刚刚生产完,情况又那么凶险,三爷不可能离开的。不如叫几个婆子过来,临时在床边搭个简易床榻吧!”

“也对,这样三爷能休息,也不用担忧碰到夫人。”

两个人商量妥了,就召唤婆子过去搭床榻。纪泓烨因为怕吵到纳兰锦绣,硬是要拒绝。莫言是不敢顶撞他的,如意因为跟着纳兰锦绣久,见惯了三爷温和的样子,胆子就大了许多,说了一堆道理,竟是把人给说动了。

纪泓烨靠在临时搭建的榻上的时候还在想,阿锦果然是个胆大的,就连她带出来的侍女都十分有骨气。一想到自己的小妻子,他心里就一阵酸涩,只能侧过身子静静地看她。

她生产过后身体本就虚弱,又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苍白。孙太医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如今天气冷断断不能让夫人着了凉。

平时屋子里平时有地龙,温度对他来说是刚刚好的。如今又加了一盆炭火,他就会觉得比较热,再加上心里又惦记着她,竟是一夜未眠。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身子酸疼,但更难受的是喉咙,又痒又干。她迷迷糊糊的要水,等到感觉唇边递来了杯子,就就着那人的手一口气都喝了。

纪泓烨见她好像很渴的样子,想到她一定是出了太多的汗,就转身去拿茶壶。谁知她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眼睛都没睁开,小声说“三哥,别走。”

纪泓烨只好把杯子放下,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我就在这儿陪你。”

她还是不肯放手,依然是闭着眼睛说“陪陪我。”

纪泓烨感觉她现在有点像小孩,见她身子大都在床榻里侧,外侧这块儿还空着,就挨着她躺下,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抚着。

纳兰锦绣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本想着闭目养神一会儿,最好能酝酿出点睡意来,谁知半天未果。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睡太久了,就缓缓睁开眼,然后就和正凝视着自己的纪泓烨四目相对了。

两人看着彼此,却谁都没有说话。

纪泓烨心口微涩,凑近她,柔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好一些了?”

纳兰锦绣依然是看着他,一个字都不回答。她不是故作沉默,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到现在还在担忧,三哥是不是介意她曾经是宗玄奕的妻子。

她想这种事情应该是很难接受的吧!任谁知道自己的妻子曾完完全全的属于别人,心里都会反感。所以她就不敢开口了。

可只要一想到,那些事都是没认识他之前的,后来的纠缠也不是她愿意的,她就又觉得有一点委屈。这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真的是不知能说什么。

纪泓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知道她心里这是不安宁了。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印了一个吻,她能感觉到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声音却十分柔和“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妻子就够了。”

纳兰锦绣通过他放在背上的手的轻柔,还有刚刚那个吻,就能感觉出他的小心翼翼。她生产的时候那般凶险,自己都以为不行了,怕是是把他也吓坏了。

她刚想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又想到他之前对她了脾气,凶的要命,到嘴边的话就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你,可还在生我的气?”纪泓烨真是不太习惯她的沉默,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不停的说,而他只负责听。

“我没有生气,即便是气,那也是在气我自己。”

气自己?什么?难不成是气自己的隐瞒,还是说气自己又嫁了个同宗玄奕差不多人。说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相似,都是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人。

这种想法可以说是让他非常不舒服,如果阿锦真是这般想的,那不是就会感觉自己又所托非人了吗?他只好又问“气你自己做什么?”

纳兰锦绣不解的看着他,心里暗想,难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他都已经忘了吗?而且他还了那么大的脾气,不也是因为她的隐瞒和她的过去么?

“我不该一直瞒着你,而且还是这么大一件事。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其实我心里一直很不安,害怕你知道,也怕你会嫌弃我,所以才一再隐瞒。”

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又歉疚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又说道“若不是被现了,我大概会永远瞒着你的。”

“你觉得你可以一直瞒得住吗?”

纳兰锦绣摇头“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但我就是希望你能知道的晚一些。”

“为何?”

“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能更久一点。”说到这里她大概觉得有些伤心了,哽咽着说“如今已经这样了,你若是不要我就写休书吧,只是我想带着孩子……”

纪泓烨忍不住又蹙了眉头,他现她真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写休书?什么叫她要带着孩子?现在的这句话摆明了是她想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态度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会有这些想法。虽然心里很生气,很想狠狠的教训她一通,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来日方长,自己的妻子自己慢慢教吧!

“以后这些话莫要说了,我们本就是夫妻,是要一直在一起的。”纪泓烨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心里还是不怎么舒坦,只有把她放在心口处,才能感觉安宁一些。

他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她这是原谅自己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完全是她心中所想,也有一些试探的成分在里面。

如今,听了他这些话,她不禁暗暗又责怪自己,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伸出一只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脸颊在他下颌上蹭了蹭,小声说“你今日说的话可一定要记住了。”

纪泓烨感受着她小猫一样的动作,本来还别扭着的心思,蓦然就放软下来。他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带着笑意问“我说过的话自然能记住,你如今质疑我,可是怀疑我会食言?”

“我不是怀疑,我是害怕。若是哪天我惹你生气了,你要翻旧账,那我不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吗?”

纳兰锦绣现在想的是,自己有这么大一个短板抓在他手里,以后但凡是提起来,她一定会觉得有愧于他,所以气势上自然会落下来。

她嫁给他以后已经被宠习惯了,他若是对她冷言冷语,或是冲她一通脾气,她就会觉得特别难过。

她一直以为死过一次的人已经变得无比坚强,没有什么事是她不能接受的。就譬如当初他和九公主有了婚约,她一个人去了北疆。虽然也很难过,虽然时常都能想到他们之间生的事,但到底还是能撑过来。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已经结为夫妻,并且已经有了孩子。这是他们永远都无法斩断的牵绊,也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弃的理由。

因为在意了,所以才会变得更害怕。

“我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吗?”纪泓烨再想不出,自己怎么会给她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你是。”

“你给我说清楚了。”

“我但凡是做错了事,你都一定会罚我写字,婚后都是这样。”纳兰锦绣说完以后又补充“这就是惯性使然,若是你以后一生气想到这件事,那我不是日日都要被你欺负了么?”



400:吓坏了纪阁老

纪泓烨被纳兰锦绣的思维打败了,他无奈的搂住她,用很郑重的口吻说“那我现在在这给你立个誓言,以后若是我再提起这件事,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狠狠的咬了脖子一口。脖子处的皮肤本就娇嫩,她这一下可以说是用了不少力气,饶是纪泓烨再能忍,也是倒吸了几口凉气。

他一把钳住恶作剧的人,让她一动都不能动,然后用压迫者的口吻说“你现在是学会咬人了,属狗的吗?”

纳兰锦绣不禁看了看他的脖子,发现雪白的肌肤上确实留下了好大一片红印子。而且据她往常的经验来看,这个印子大概会停留好几日。

他上朝的时候都可能被人看见,搞不好还有人会因此嘲笑他。这时她就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了,就十分抱歉地说“我那里有治淤青的药膏,涂上去能好的快一点。”

她的语气明显是后悔了,可纪泓烨却打算得理不饶人“你的药膏就是再好,这样子也得有好几日才能下去。”

他们在一起偶尔也有失控的时候,不小心可能会在她身上留下一两个小印子。他已经观察过了,只是浅浅的一块儿也得两三日才能好。更何况她刚刚这一下可不轻,他感觉离出血肯定不远了,所以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纳兰锦绣想了想又说“我这里有一盒茉莉花做的香粉,特别特别的白,我给你涂一些盖住,可能就看不到了。”

“也罢。”纪泓烨到底还是体恤她,不舍得再让她为难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我,若不是你刚才要发誓,我着急阻止你,又怎么会情急之下咬你呢。”她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纪泓烨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就可会装可怜了,明明是一个眼泪渣儿都没掉,可就是能让他心软。他揉了揉她的后脑,问道“你就知道我要发什么誓?”

“看你刚才的语气应该是那种特别严重的,比如什么天打雷劈的。”纳兰锦绣这时候脑子还不太灵光,心里想什么嘴巴上就直接说出来了。也没注意纪泓烨脸色又阴又黑,还在那继续自言自语“你说你要是发了这么个誓,万一以后应验了,那我可怎么办!”

“你……”纪泓烨忍住想狠狠在她脸上捏一把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纳兰锦绣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就是因为盼着你好,所以才不让你发誓的。”

纪泓烨终于发现她的伶牙俐齿了,无奈的是他竟然觉得很受用。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大度了?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诅咒,可他就是一点都不生气,也许是他心里也认定了她总是为他好的。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纳兰锦绣见自己刚那么说,他都没生气,就知道三哥心里终于是跨过了那道坎,他们之间又可以完全没有隔阂了。

昨晚折腾了那么久,虽然有孙太医的药,但她依然还是十分虚弱。刚刚多说了几句话,这时候就觉得头晕,眼前看什么也有些重影。她就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缓缓的闭了眼睛,小声问“孩子怎么样了?”

其实,她之前也是睡睡醒醒的。期间听说了孩子平安无事的话,所以才能放心睡到现在。她想着孩子太小,现在一定是被乳母轮番照顾着,自己现在这样肯定不能起身去看,也不想让她们折腾着把他抱过来,所以才忍住没问。可现在一睡意朦胧,心里也就没那么清楚了,反倒是把自己最想问的给问出来了。

纪泓烨轻柔的把她揽在怀里,柔和地说“我去看过他一眼,他正在睡觉,乳母说哭的时候已经比之前有力气多了。你若是想见他,我让人给你抱过来。”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后彻底安心了,道“不急的,我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就够了。如今天气也挺冷的,不要总折腾他了。”

“也好。”

“我只是担忧之前吃了伤胎的东西,如今又早产了,怕他会有危险。”

“这个你大可放心,宫里的孩子都难养活,但凡是经过孙太医看诊的孩子,都会平安长大的。他既然说无事,那就是可信的。”

纳兰锦绣对孙太医的医术从来没怀疑过,不然她之前吃了那些东西,孩子早就保不住了。而且生产时候的风险犹在眼前,若不是他,只怕她就真的要再死一次了。

“这次多亏了他,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要当面致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明显是又要睡过去。

纪泓烨这才想到她应该吃点东西。孙太医说她醒来后,应该多吃一些清淡补气血的东西。吃的多才能好的快,但是太补的就不需要了。孙婆婆给她炖了红豆枸杞粥,说最是补气血。

他动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小厨房里给你温着粥,你多少吃一点儿吧!”

纳兰锦绣马上就要睡过去了,听到他说话,就口齿不清的回“等我睡醒了再吃。”

纪泓烨看她困成那副样子,有些动摇了。想着让她再睡一会儿,若是她睡得久了不醒,他再叫她吧。因为刚才的一席话,让他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如今她在他怀里睡了,他的睡意也汹涌而来。

等两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如意昨晚上守了一晚上的孩子,今早去休息了,这时候在门外的是莫语。

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叫醒三爷,若这时候再不起身,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可她转念一想,三爷是个特别谨慎的人,如若今天要出门,肯定不会睡迟了的。

保险起见,还是专门让人去问了龙义。龙义也很无奈,三爷只告诉他自己不办公,具体原因让他想。他本来想也只能请个病休。

但是,朝堂上这些做官的人的消息似乎都格外灵通,他去的时候那些人就私下里窃窃私语。他隐隐听到了一些,大致都是在说,想来纪阁老的夫人生产的时候很凶险,把他都吓坏了。

龙义越想越觉得这些话实在是太没道理了,这不是拐弯抹角的在说,他家三爷胆子小么?而且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用来大做文章,说三爷为了个女人连公事都耽搁了的话。那一定会影响三爷的官声。

可不管他怎么解释三爷是患了风寒,那些人都是不信的。而且说出来的话都五花八门的,看着他的眼神也特别怪异。他当时也很无力,觉得这些朝廷命官每日看不起女人,如今却是连喜欢嚼舌根的长舌妇都不如。

莫语听了龙义的话就安心了,左右三爷不用办公,那就由着他们睡好了。

寝房内,还是纪泓烨先醒来的。他从小时候就养成了定时起床休息的习惯,除了新婚那段时间有些松懈了,其他时候都是很准时的。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把身边的人叫醒,柔声道“你先清醒一下,我让人进来侍候你洗漱。”

纳兰锦绣这一觉睡的很沉,所以精神还不错。她刚想坐起身来,就被他扣住了,就不解地问“你这是还不让我起床吗?”

“就在床上洗,东西也在床上吃。”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个要求就有些夸张了,虽说她现在是在月子期间,但也不能一直困在床上。适当的走动还是有必要的。

“我昨日问了孙太医,他说你产后失血了,所以要比别人更精心的养。能不让你走动的时候尽量不要走动,尤其是最近这几日。”

“噢,那好。”纳兰锦绣乖乖的躺在床上,她现在身子也还是酸疼的,还是躺着会比较舒服。反正已经有孙太医的话做掩护,旁人也不会说她是太娇气。

纪泓烨起身不久,莫言莫语就进来侍候她洗漱。又给她换了一身素净宽松的衣裙,然后就端来一小桌精致的小食。

之所以说是小食,是因为每一份的分量都很少,但又做的特别精致,而且种类很多。纳兰锦绣粗略的数了一下,小桌子上放的食物有十几种,“怎么做了这么多?厨房那里能忙得过来吗?”

莫言正在给她布菜,闻言笑呵呵的说“老太太昨晚上几乎就没怎么休息,看了您又看了小少爷。知道您这次生产不易,说是得好好养养身子,多给厨房分了好几个人呢。”

纳兰锦绣又想到昨日自己那么难熬的时候,祖母出现在她身边,每句话都是在鼓励她。

其实,这对老太太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她掌管纪宅一辈子,是一个特别要强、骨子里又很骄傲的人。

她们之间之前产生的隔阂,她作为晚辈的尚且没有主动上门,倒是让个老人主动来了。

旁人大概会说,老太太再强硬也得给她服软,这可不是有些过分了么。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等到出了月子后,她每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给祖母请安。



401:越描越黑

纳兰锦绣看莫言莫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却迟迟没把筷子递给她,不禁疑惑的问道“怎么,现在还不能吃吗?”

“三爷也在府里,要和您一起吃。”

“他今日不办公么?”

“已经请了病休。”莫语答道。

这时纪泓烨进了屋,莫言就挪了一把椅子到床榻旁边。他坐下,看着小桌子上的膳食,挑了挑眉毛,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怎么,是不是特别精致?你能同我一起用膳可是有口福了,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你不能抢我的。”纳兰锦绣语罢还皱了皱鼻子。

纪泓烨夹了一小块粉蒸肉放到她的盘子里,声音十分柔和“好,你不吃的我再吃。”

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太好说话了,夹起粉蒸肉放进口中,有些口齿不清的问“你今日请病休,旁人不会笑话你吗?”

“笑话什么?”

她侧过头笑意盈盈的说“自然会说,你夫人生孩子干你什么事儿啊?你竟然还生病了。”

纪泓烨夹了一点翠绿的小白菜,听了她的话也没回答,只缓缓的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吃完,才慢悠悠的回复“夫妻本是一体,夫人不舒服我自然也感同身受,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纳兰锦绣不太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同他讲话,因为三哥这人规矩很多,吃饭的时候不让人讲话。就像刚才她同他说话,他一定会慢慢吃完口中的东西才回复她。这样聊天十分累人,索性就不理他了,只大大的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今天的菜色好像略有油腻,过会儿去厨房告诉他们,以后肉菜要减半。”纪泓烨吩咐莫言。

莫言看看餐桌上的东西,明明就是荤素搭配的十分合理,不知三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这个做奴婢的自然没有权利反驳主子,只好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刚把一小块豆腐吃完,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她看着三哥刚夹给她的一小片油菜,语气有些发蔫儿“我觉得肉不多呀,你看就那么一点点,再减半的话就都成了青菜豆腐了。我是在养月子,又不是要做姑子。”

纪泓烨静静的看了她一眼。他们两个的饮食习惯,是有些不大相同。他平时吃的都比较素淡,她则喜欢吃一些又甜又腻的东西。比如粉蒸肉、菠萝肉、糖醋小排骨一类。

他看自己面前的小汤盘里摆着一小盅羊肉白萝卜汤,就蹙了蹙眉,对莫言道“以后的膳食里不能有羊肉和猪脚。”

莫言不知道主子是何用意,但纳兰锦绣却明白了,三哥不让她吃的东西都是有通乳功效的。她就直言“三哥是不想我喂孩子吗?”

“嗯。”

纳兰锦绣点头,这个事情她也能想清楚的。她生产的时候不顺利,现在身子还虚着,自然是没法喂养孩子。只是这样她心里多少会有一点遗憾。

因为上一世,她怎么求都没除了一个孩子,这一世她就觉得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她想好好的把他养大,不想错过他任何的成长。

纪泓烨在她怀孕的时候跑了那么多次太医院,自然不是白跑的。知道生产过后她的心思会变得格外敏感,对孩子也会分外依恋。

自己喂养孩子应该是比较亲密接触的一种方式,但是任何对她不好的事情,他都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以她的身份,自然不需要亲自来喂养。

府里选的乳母都是身体健康的,这样喂养孩子的话,也确实对孩子的成长好。他怕直接拒绝她会让她心里不好过,就柔声说“等到他断了奶,就可以放在你身边了,但现在不行。他每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这一晚上不知道要醒几次,你会休息不好的。”

纳兰锦绣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三哥说的这些她自然都知道,就指了指那盅羊肉汤“我不能喝,但是你能喝呀。”

纪泓烨摇了摇头,他对肉类本来就不怎么敏感,吃不吃都行。往常也都是顺着她的口味来吃,如今若是餐桌上出现羊肉,她肯定会忍不住的。他用眼神示意莫言莫语把羊肉汤撤下去,两个丫头十分通透,一起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纪泓烨给她夹菜,都是挑她平时喜欢的口味。纳兰锦绣心里感觉很甜蜜,只要三哥在身边,都不需要丫头在身旁给她菜。

“你也吃,不用管我。”纳兰锦绣又给他夹了一些小青菜,笑眯眯的说“每天就吃豆腐青菜,正好坐实了你的修士之名。”

“无妨,主要是修心。”

纪泓烨想,修士要戒的东西很多,酒色财气哪一种都是要不得的。以前他是不想让一些官员以此来攀附他,所以才选择做一名修士。她怀孕后,他诚心向佛,又想着是为她为孩子祈福。

如今,生产过程虽然凶险但到底是母子平安,而且孩子除了先天有些虚弱外,并无更大的不妥,可以说比他想象中的病儿要好了许多。这不禁让他觉得自己信佛也许是有用的,心怀善意总能得到好报。

“嘴巴上说的修心,其实就是修口吧。”纳兰锦绣到底还是受不了粉蒸肉的诱惑,又吃了一块,还忍不住赞道祖母亲给的这个厨子,做的粉蒸肉可是挺好吃的,我觉得比红烩楼的都不差了呢。”

红烩楼的粉蒸肉一向都是她的最爱。纪泓烨还是想看着她,让她少吃一些油腻的东西,但看她吃的那么高兴,就又不忍心了。

谁知纳兰锦绣可一点自觉都没有,又夹了一块粉蒸肉,那小小的一盘子都快见底了。他只好按住她的筷子,神态十分郑重“我之前去太医院的时候就已经问清楚了,产后三天会有乳汁,你现在若是不忌口,只怕到时候会疼。”

纳兰锦绣本来正吃着高兴,被人拦着心情自然不是那么畅快。而且一时也没想通他说得是哪里痛,就问了一遍。

纪泓烨有些无奈,他觉得生产过后阿锦好像变傻了,明明自己就是大夫,反而连他的那一句话都听不懂。他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只把眼睛从上往下移,停留在了胸口处。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他放下筷子用手臂挡在胸前,语气十分骄纵“你往哪看呢?”

纪泓烨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语气宠溺“你哪里是我看不得的?”

虽然已经大婚许久,再亲密的事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可纳兰锦绣还是不太习惯他这样。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对他属于兄长的依赖过强,所以总是不能在妻子和妹妹之中随意的转换过来。

每次一涉及到这方面的话题,她就会觉得有些羞耻,怎么都觉得她和三哥不应该谈论这些。但她心里也知道他们是夫妻,该做都做过了,又什么怕说的呢?

说到底,应该是三哥平时清教徒一般,误导了她。

纪泓烨见她本来苍白还透着一些蜡黄的面颊,陡然升起了两团红云,一双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心里十分喜爱。他把她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拿起来,放入她手里。自己座的离她更近了一些,解释“若真的是有乳汁下来,只怕不喂孩子的话,你会难受的。”

宫里的娘娘都是没有人亲自喂的,他在太医院的时候就见过有宫女过去说是娘娘疼的不行,让太医给想法子。太医就是开一些药,但是来的比较慢,怎么也要熬上七八日才能好受一些。

而这七八日中如果是身体比较好的,乳汁充足的就会分外痛苦。他虽然没见过,但从宫女的焦急和太医一筹莫展的无奈神色中也能知道,那绝对是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

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法子。她生产的时候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接下来的痛苦,他自然是希望她能少受一些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我身子本来就不好,而且又是早产,想来也喂不了孩子。一会儿我开一些药,你让人准备好,我用来泡茶喝,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纪泓烨的表情总算是安慰了些,他揉了揉她的发顶,眼神里透着的都是爱惜和柔和。

纳兰锦绣眼珠转了转,模样有些纠结“三哥,我昨天出了好多汗,但是好像没人给我洗头发。”

她眼睛上仰着看着自己的头发,如今是呈条状的。她是个有洁癖的人,看到这种油腻腻的自己感觉十分不舒服。尤其是还要三哥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就更是别扭到不行了。

纪泓烨被她的表情逗笑“现在这个表情丑得很。”

纳兰锦绣把目光转向他,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哪有你这样的,我不过是刚刚生产完,你倒是嫌弃我难看了。”

纪泓烨一听这话就知道问题可是严重了,赶紧解释道“没有,我是说你刚刚那个眼睛往上挑的动作会显得有点丑。”

“那不还是说我丑吗。”

“不是你丑,是你刚刚做的那个动作丑。”

越描越黑了……



402:不会说情话

纳兰锦绣扑闪着眼睛问“有差别吗?说来说去都是在说我。”

纪泓烨觉得真的是无奈了,不管他的辩才多好,总是会被她的胡搅蛮缠打败。他只好妥协“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呀。”纳兰锦绣如今是典型的得理不饶人。

纪泓烨眼眸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你吃饱了是不是。”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问,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还真是感觉饱了。不由暗道吃饭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需要一鼓作气的,中间一停顿就吃不下去了呢。

一想到三哥怕她吃了有营养的到时候会难受,索性就打算不吃了,反正也就是将就几天,就点了点头。

“真的吃饱了?”纪泓烨发觉自己现在对她可真是诚惶诚恐的,就怕刚才自己说的话惹了她不高兴,小姑娘一闹脾气就不给他吃饭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有多么荒唐。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他现在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丈夫对待妻子,反而像是父亲在对待女儿。

“嗯,吃饱了。”纳兰锦绣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十分嫌弃的撇嘴“真的是油腻腻的。”

纪泓烨无奈的说“你现在的情况要学会将就自己,忍几天,等你身子好一些在洗。”

“只能如此了。”纳兰锦绣想到以前她见过有的女子生产完后,要整整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那真的是没法过了。所以就忍不住又问“你有没有问过孙太医,我到底要坚持几日啊。”

每日沐浴的时候都会洗头发,这是她的一个生活习惯,多少年都未曾变过。虽然只是昨晚上没洗而已,她出了那么多汗,自己现在都感觉,可能一个月不洗头发,也就是她这种程度了。

纪泓烨同她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道她有洁癖,他没正面回答。只去妆台前拿来玉梳,轻柔的把头发给她梳顺。然后给她梳了一个低低的小髻,梳完后看着她笑着说“这样的发型不都得用头油吗?你这个好,头油都省了。”

纳兰锦绣觉得三哥这个笑话说得可真是冷,忍不住拆穿他“头油都是带着淡淡香气的,哪像这个。”

她不想承认自己头发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无防,反正旁人也不会出现在你身边,我不嫌弃你也就是了。”

纳兰锦绣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呗!”

“夫人若是想这么理解,为夫觉得也是可以的。”

“哪有你这样的,我现在这般还不都是因为你?”

大婚之后,他不知道已经莫名其妙的背了多少锅。虽然每一次他都想据理力争,但最后总是被她撒泼耍赖占了上风。只好无奈道“你说是便是吧!”

纳兰锦绣无语了,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用了很多力气打出去一拳,却被人家不疾不徐的给弹了回来。

本来她还准备如果他问这话怎么说,她好说出一篇长篇大论。谁知他就这么承认了,那她准备好的那些话,不就派不上用场了吗?这样就让她觉得会有一点可惜。

他们到底是夫妻,纪泓烨也算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小妻子。见她那副模样便知道她在气馁什么,所以还得顺着她的话说“夫人刚刚说都怪我,那便把你的理由说来听听。”

纳兰锦绣顿时变得笑呵呵的了,她也知道三哥这是故意在让她,正因为如此心里才愈发甜蜜。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坚强,但是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其实是一个特别缺乏安全感的人。

尤其三哥知道真相之后,她的内心一直都有自己不敢承认的恐惧。所以她才会一再试探,想从他微妙的反应中确定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这个还用我给你解释啊,不就是我是给你生的孩子么。所以我现在这样,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的小妻子想问题的角度总是和寻常人不同,而且大概是因为他纵容的厉害,所以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直接说的。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你也不能都怪我。”

“你这就等同于倒打一耙。”

“反正怎么计较也都是家事,夫人说谁的责任多一些,为夫便认了。”

纳兰锦绣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忍不住说道“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太清闲了,说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

纪泓烨双手还在她的小腹处,之前因为怀孕,她整个腹部都十分硕大。如今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她的肚子好像一下子就陷了下去。想知道她的腰肢是不是还像以前那般细弱,他手臂收的稍微紧了一些,感觉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纳兰锦绣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动作,在他怀里仰起头,问道“都说生产后会变得难看,很多男人都是因为夫人生产后变了样所以才纳妾的,三哥怎么看。”

纪泓烨不回答她,只是把手从衣摆下方伸了进去,摸到她软软的肚子,感觉有一点可爱,就笑了笑。

“我在问你话呢,你不回答,怎么还笑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难看是指什么。”

纳兰锦绣到现在还没顾得上看自己,说真的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性格,但此时确实有一点不敢了。

也许因为她有了三哥,所以就会觉得外貌这种东西其实也是很重要的。谁让三哥到现在都跟万人迷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一群未出阁的小姑娘脸红心跳。

说起来倒是有些不公平。为何男子成婚之后年纪越长,反而被岁月打磨的越发有气质。就像三哥身上的儒雅气更浓重了,性子也更加平和。

而女子呢,怀孕生产都是极耗身体的,所以会老的更快一点。而且本来平坦的腹部,因为怀孕变得那么大,即便生了孩子之后,只怕也不能恢复的同往昔一样了。

他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变得特别难看,这让她怎么配得上三哥?而且她真的害怕,万一从他眼里看你到了嫌弃,那她要怎么办。

纪泓烨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啄,然后动手给她把衣襟拉好。语气淡淡的“你知道我做什么事都喜欢精益求精,都想着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纳兰锦绣不解,他们之前的话题和他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她没听懂呢。

“作为你的夫婿我虽然也希望能做得更好,所以肯定不会纳妾。”

纳兰锦绣承认自己被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成功愉悦了。刚想要出口表扬他一番的时候,就又听到他用平平静静的嗓音说“如果我在纳一房妾室,肯定也还是想做得更好。一个都已经这么难讨好了,若是两个,那我还要不要做事了?”

纳兰锦绣本来喜上眉梢顿时变成了一脸黑线。她觉得她三哥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明明就是挺深情的一句话,到他这里反倒成了怕麻烦才不纳妾。他就不能说是因为喜欢她怕她伤心,或者是自己心里装不下别人吗?

她在想什么纪泓烨心里都明镜似的,只不过他是在故意逗她。有时候也不能让小姑娘太过得意了,适当的挫败感,才有足够进步的空间。

“你这人可真是一点浪漫都不懂。”纳兰锦绣撅了撅嘴巴,十分委屈的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说你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却连一句情话都不会说。也就是我这个人宽宏大度,要换作是别的女子早就被你气跑了。”

“那我可是要好好感谢,夫人的宽宏大量。”

纳兰锦绣以前不习惯他这么称呼自己,她觉得夫人二字会拉远他们的距离。但他说的多了,她听习惯了,反而觉得这两个字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是那种被人完完全全放在眼里,珍视在心里的感觉。明明就是一个寻常的称呼,夫妻之间应该都是这样的,但是只要三哥说出来,她就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所以说她真的是中毒不浅。

夫妻两人用完膳,就一起窝在床榻上看书。因为纪泓烨觉得纳兰锦绣会打扰到他,所以,两个人是对着脚的那种状态。

纳兰锦绣看了一会儿书又觉得无聊,而且她躺得久了会觉得腿有一点儿酸。

纪泓烨表面上是在看书,但眼角的余光一直是在看着她的,见她把书放下,伸了个懒腰,而且模样是不太舒服的,就低声问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感觉腿有点酸。”纳兰锦绣左手握成拳头,轻轻的在腿上捶了几下。

纪泓烨动手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纳兰锦绣的两只脚丫就放在他的肚子那里。他轻轻给她揉按着小腿,语气自然“你应该是躺得久了才会感觉腿酸,我给你揉一揉,等血脉通了自然就舒坦了。”



403:纪博衍

纳兰锦绣感受着他温柔和缓的动作,心里不禁暗叹三哥果然是个天才。虽然他对医术方面只是粗浅的懂一些,但是却能敏锐地捕捉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并且能够很准确的找到解决之策。

他应该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之后一直在走仕途。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是她毫不怀疑,如若三哥现在开始学医,大概也会有不朽的成就。

她想这应该就是天分。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平凡,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只要稍稍努力,就能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这就是天意。

更让人嫉妒的是,三哥在很多方面都特别优秀,所以这就难免会让人觉得苍天真的是不大公平了。不过她一点都不嫉妒,因为这是她的三哥、她的夫婿,他优秀一点不是才更好吗?虽然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这样可能配不上他,但她却从来没想过让三哥变得平庸。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要与众不同的,三哥就是。

纳兰锦绣在床上躺了七八日,纪泓烨终于同意可以让她下地走一走。孩子因为早产身子格外娇弱,一直养在屋里,乳母们不敢把他抱出来,怕吹了风。

本来纳兰锦绣这时候也是怕吹风的,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感情,央求了纪泓烨许久,才终于是能见上孩子一面。

如意把她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巨大的棉斗篷都拖到地面上了。因为穿的太多走路不方便,纪泓烨就牵着她。

她跟着三哥的脚步,走过长廊,到了另一居室。这屋子之前就已经布置出来了,只不过那时候打算让孩子以后读书用的。

当时纳兰锦绣预计的是要孩子住到西次间里,这样她看孩子的时候会比较方便。只不过后来因为她身体虚弱,孙太医说是需要静养,三哥怕孩子晚上哭闹吵到她休息,所以才提前让他搬到了这处。

小小的孩子刚出生七日,哭声和猫叫一样,小的不行。而且他现在身上正在脱皮,整个人看起来是红彤彤的。和其他的小孩子比起来真的算不上漂亮。但在纳兰锦绣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他更可爱的小东西了。

她用手摸了摸他的小手,家伙太小了,不知道回握母亲,只呼噜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子。也许他现在还小,并不知这人就是和他最亲近的人,所以,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较之前那个小猫一样的哭声,这个就显得大多了。

旁边站着两个乳母,一个年纪大概在二十多岁左右,另一个差不多要年长上十几岁。那个年纪轻的恭敬的向纳兰锦绣行了个礼,道“夫人,小少爷应该是饿了。”

纳兰锦绣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想再多看看他,但到底还是被他哭得心软了,就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对着乳母说“你先把他抱到里边去喂奶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乳母口中应着是,抱起孩子进了里间去喂奶。守在一旁的莫言对纳兰锦绣说“夫人,据奴婢所知小少爷吃完奶就会睡着了,您不如先回去。”

现在整个瑾园上下都知道夫人的身子需要静养。贴身侍候的丫头就更是诚惶诚恐,唯恐她现在在椅子上多坐一会儿就会觉得不适。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还想多陪陪他。”

莫言还要说什么,就被纪泓烨制止了,用眼神示意她们去外面等,然后对纳兰锦绣说“那我们就再多看一会儿。”

纳兰锦绣现在脑子里都是,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个小东西。血缘果然是很奇妙的,那么匆匆的一面就让她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他。

“三哥,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纪泓烨静静的看着她,眼神特别柔和地问“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取名字这样的事,自然是要他父亲说了算。”

“无妨,我给你这个权利。”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虽然孩子没出生之前,她也想了很多很好的名字,可现在又都觉得都不适合他的孩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推给三哥,就笑着说“你好歹是大学士,这名字还是应该由你来取。”

“我之前就已经想过了,这一辈的孩子中间那个都是博字,不如就叫他博衍吧!”

纳兰锦绣喃喃道“音乐博衍无终极兮。”博衍是形容乐声舒展绵延的样子,用来做名字,果然是极好的。

纪泓烨想他虽然饱读圣贤书,但真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也属实费了些功夫。想来想去不是怕寓意不好,就是怕叫起来绕口,还要考虑到他的小妻子喜不喜欢。从孩子出生以后,他就在想了,前前后后取了有几十个,最终才选了这个。

“你喜欢就好。”纪泓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又道“名字已经取好了,你就给他取个乳名吧。”

纳兰锦绣想到,民间都说乳名都应该取得简单一些,会比较好养活。所以脑子里就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当然这些名字都把她惊诧住了,所谓的贱名,听起来竟然和小狗差不多。

她到底是更爱惜自己的孩子,怕若是取了不好的乳名,他长大了以后会被同窗笑话,到时候可能就要怪她这个做娘亲的了。而且有三哥金玉在前,她总不好真给孩子取个又粗又土的。

“要么就叫他既明。”

“夜皎皎兮既明,甚好。”

纳兰锦绣一听他三哥夸赞,不由得喜上眉梢,解释道“他出生的时候我虽然疼的厉害,但是也隐隐觉到正是天要亮的时候,所以这两个字我觉得很适合他。”

“嗯。”

两人刚把名字的事情商定,乳母便抱着孩子出来了。小家伙刚吃完奶。此时显得特别餍足,眯着小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睡了?”纳兰锦绣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乳母。

乳母也不知夫人是什么想法,但是她能看出来见到孩子以后,夫人是很舍不得的。他害怕她会怪自己让小少爷睡着了,就诚惶诚恐的回答“小少爷每次吃完奶之后,都要睡一会儿的。”

纳兰锦绣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在害怕。她感觉十分无奈,自己有这么凶吗?这些个乳母都是孙婆婆亲自选的,当时也让她见过。她对孙婆婆办事自然是放心的,所以就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也没深入了解过。

今日才注意到,孙婆婆选的乳母年纪不算大,这时候喂养孩子是最好的。只不过缺点就是经验不是那么足,所以胆子也比较小。只不过她旁边站着的那一个年纪倒是不小了,想来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

“无事,你把他给我吧,让我抱一抱。”

年纪小的乳母有些犹豫,因为据她所知,夫人生产之后身子一直很虚弱。而且看她年纪那么小,不知道能不能抱好这孩子。

还有一个让她犹豫的原因就是,都说三爷特别宠他的夫人。若她现在把小少爷给了她,累到了夫人,自己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出去。

她是穷苦人家出身,能找到这样的一份活计不容易。进这种大户人家伺候能得到不少工钱,只不过很多主子都脾气不太好,他们进府里都要不少受气,有时候还要挨打。

但是,坊间都传虽说三爷是执掌刑法的,审犯人也十分厉害,对下人却是很宽厚。人人都但他性子温和,在他手底下当差不受苦,所以她分外爱惜这份活计,生怕自己被赶出去。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她,从她闪躲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这个乳母胆子很小。但是看她抱着孩子的手法,应该也是极为爱惜的。又放柔了声音说“你不要害怕,我是他的母亲只是想和他亲近亲近,不会妨碍到你做事的。”

这时候乳母犹豫着,终于把孩子递给了她,而且还耐心的教了纳兰锦绣应该怎么抱。纳兰锦绣对她很有好感,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孩子,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乳母一见夫人问话,赶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奴婢叫胖丫,今年刚好十九岁。”

胖丫!纳兰锦绣为了不失自己三夫人的身份,勉强忍住不笑,故作镇定地又道“你是什么时候生产的?”

“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那你出来做工,你的孩子谁来照顾?”

胖丫被问到这个问题眼眶就有些红了,说到底还是想念自己的孩子的。可他们这样的身份,生计才是头等重要的事,就压下心里的伤感“孩子由婆母照顾。”

“那他没有母亲在身旁要吃什么?”

“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能喂养到六个月就已经不错了。这时候就喂一些小米,也可以很健壮的长大。”

纳兰锦绣暗暗感叹,六个月的孩子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听起来就是个可怜的。说到底,都是穷苦出身,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404:父母之爱子

纳兰锦绣也不知是因为刚刚生产过情绪比较敏感,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时候就觉得这乳母其实也挺可怜的。家里有自己的孩子不能照顾,反而还得喂养别人的孩子,而且带孩子的时候都是诚惶诚恐的,生怕有一点闪失。

她正想说要不让她回去再换一个,但又想到再是换来的乳母,家里也一定有很小的孩子。而且胖丫看起来很需要这份活计,若是贸然让她走,只怕是会断了她的生路。

“我看你对待小少爷很上心,你在他身边我自然是放心的。咱们府里素来赏罚分明,只要你肯好好做事,给你加点工钱倒不是问题。”

胖丫这个人是个实诚的性子,如今能在纪府做这份活计已经是不容易了,不敢奢求太多。他们村子里其他做乳母的,每个月也就只有二两银子,而她来这的时候,孙婆婆同她说有三两。

三两银子在他们那种普通人家来说,是一家人半年的生活开支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若是主子再奖赏倒是心不安了,所以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大声道“夫人只要让奴婢照顾小少爷,奴婢就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再讨赏钱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三爷陪陪孩子。”

两个乳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纳兰锦绣抱着怀里小小的孩子,看他睡觉竟然张着个小嘴,心里喜爱的不行,就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纪泓烨平时很沉稳,不大喜欢和人接触的模样,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他见了又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所以这时候就站在纳兰锦绣的身边,俯身看着睡着的小家伙。

“三哥,你看他这眉毛生的可真好。我以前见过一些出生不久的小孩,有很多眉毛都是后长出来的,这个时候看起来都是秃秃的呢,但是他的已经很浓密了。”

纪泓烨也在观察孩子的眉形,他虽然还很小,但确实如他母亲所说眉毛生得很是浓密。而且到现在来看,也能看出来眉形是那种很英气的。

他伸出手指,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摸索过孩子的眉毛,由衷的赞叹“眉毛生的很好,想必将来一定是剑眉朗目的。”

“那是自然的了,我的孩子怎么可能生得不好看。”

纪泓烨如星子一般眼中也有淡淡的涟漪晕染开,不难看出此时的心情甚是愉悦。他低头啄了啄妻子的额头,赞道“我夫人生得倾国倾城,孩子的长相自然差不了。”

“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夸你自己吗?”

纪泓烨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纳兰锦绣也笑弯了眼睛,甜甜地说“你能娶到倾国倾城的夫人,不正是说明你眼光好吗。”

纪泓烨轻轻的笑了一声,一是觉得他的小妻子脸皮可是够厚,二是因为自己心里确实高兴。本来就是自己倾心爱着的女孩子,费尽千辛万苦才娶回家里,如今又给他生了儿子,母子平安,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不过他心中也有担忧,这孩子对纪家来说意义非凡,嫡长嫡孙自然是金贵得不得了。如今才不过刚刚七日,祖母和父亲都已经亲自找他商量满月要怎么办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满月而已,走个过场也就行了,没必要大操大办。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份,只怕会有不少人借机攀附。

朝廷里的其他官员,若是带着重金厚礼而来,因为确实是来贺满月之喜,他也不能拒绝。只是收了人家的礼,必然就有欠情,人情债可是最不好还的。

看父亲和祖母的态度,对这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他怕就怕这么多人宠爱着他,对他的成长不好,万一养成纨绔子弟,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成了纪氏的罪人么。现在孩子还这么小,他已经开始担忧。等到再过个三年五载,给他请启蒙师傅的时候,一定要尽心尽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低声笑了。怪不得古人说父母之爱子必为其之计深远。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倒是让他操心到三五载以后的事了。

“你身子不好,不要抱他太久。”他担忧她会落下手臂痛的毛病,孙太医说养月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万一哪里感到劳累不适,那可都是要落下病根的。

“没事儿的,他这么小,一点都不重。”纳兰锦绣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心里都是满满的幸福,哪里会觉得累。

许是这孩子平时安静惯了,如今身边有人说话就睡不着了。他蹬了蹬自己的小腿,然后哇哇大哭起来。纳兰锦绣见他一哭就有些慌乱,转头对纪泓烨说“三哥,你去把乳母叫进来吧,他怎么哭了?”

纪泓烨想着她刚刚还依依不舍的,如果现在把乳母叫进来,指定就是要哄孩子睡觉了,他们就得离开。于是他就伸出了手,语气温和“来,把他给我抱抱。”

纳兰锦绣有些怀疑的看着他,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都没有经验,怎么能抱得好呢。而且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挺沉稳的,但到底是个男人大手大脚的,万一弄疼了这小家伙可怎么是好呢?

纪泓烨见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无奈的笑了一下“我是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伤到他?而且你试都不给我试,怎么能确定我抱不好。”

纳兰锦绣被他说动了,而且这也是他的孩子,人家作为父亲总要有抱一抱的权力吧。于是,她不情不愿的把孩子递给了他,看他抱到怀里,还忍不住道“你不要把他摔了。”

纪泓烨真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的妻子竟是这么不信任他,他笑着解释“放心吧,就是摔了我自己,也不会摔了他的。”

“你不能把自己摔了,如今你可是抱着他呢。”他那么大的人摔一下倒是不当紧,但是这孩子可就不行了。这是她的心肝宝贝,万万不能摔了。

纪泓烨见她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眼巴巴的望着,心里不如变得更柔软了。低声对怀里的孩子说“父亲刚刚给你取了名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纪博衍忽然就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那模样有点像是在询问,他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一样。

纳兰锦绣和纪泓烨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纪泓烨低声道“纪博衍。”

纪博衍反而没听懂他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依然维持着刚刚那个姿势,只不过。黑漆漆的眼珠转动了几下,那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

纳兰锦绣看了就喜爱的不行,赶紧接上纪泓烨的话,道“母亲也给你取了小名了呢,叫既明。你说是不是很好听呀!”

纪博衍终究还是太小了,也没听懂他母亲在说什么。只不过小家伙应该是挺喜欢被父亲抱着的,把小手放到嘴里含着,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倒是挺享受的。

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抱孩子的样子很好看,比平常的温文尔雅更多了一份柔和。她伸手轻轻拉住他一旁的衣袖,垂首看着他怀里小小的孩子,柔声道“纪博衍,你要快点长大,然后母亲可以带你去放风筝,还可以带你去抓鱼。”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笑眯眯的说“如果你都不喜欢的话,咱还可以去骑马,去放鹰,当然还可以去射箭。我是不会射箭的,不过你舅舅会,而且箭法超群。”

纳兰锦绣现在都对徐锦策的蝶影念念不忘。

纪泓烨等了半天,都没听她说一些文雅的事,比如读书写字或是弹琴下棋。忍不住笑道“谁家的母亲要带孩子做这些事?”

“我说的那些没错呀!他是男孩子,你总不能让我教他绣花吧!”

纪泓烨成功被她噎住,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以后这孩子怕是还要他自己来教。本来男孩子就不怎么需要母亲教导,而且看样子她也容易把孩子宠坏。

纳兰锦绣可不觉得自己会把孩子带坏,她自言自语一般说“你是他的父亲,你读书都读得那么好了,估计身边的人都会希望他青出于蓝。我觉得只要他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就已经足够了。”

纪泓烨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孩子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他想要什么,认为做什么是有意义的,这都要他自己来决定。他们为人父母,只要保护好他便足够。

纪博衍毕竟是个才出生七日的小孩子,最是觉多的时候,在父亲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纪泓烨真是不怎么会抱孩子,怕自己用力会抱疼他,所以身子一直僵硬着。这时候见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就抱到里间放到婴儿床上,又拉好了他的小被子。

纳兰锦绣看着他轻柔的动作,微微的笑了一下。她也终于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三哥在她和孩子面前,总是最温和的,这种温和和他对别人的温和是完全不同的……



405:醋意横生

相府。

宗玄奕整整两日一宿没睡觉,不是他不想睡,而是怎样都睡不着。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纳兰锦绣的脸颊渐渐和徐锦笙重叠,这种陌生感让他也有些排斥。

虽然他表现出来总是强横又霸道的,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是没自信。他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让她爱上自己,毕竟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时刻在提醒着他们。他忘不了,她就更是了。

如若她还是未嫁之身,他总能让她名正言顺的属于自己。至于接不接受,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同她耗,他一直守着她,想必总有一天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同了,她早已嫁做人妇,还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在她嫁给纪泓烨之前,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恨自己当初怎么没认出她来,以至于让自己处于这么被动的局面。

他曾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她也嫁了他人。如此算来,他们就算扯平了。他眼眸变得渐渐深邃,有些事情本来还可以迟些再发生,如今却是等不了了。

纪泓烨,必须要万劫不复!

“相国,纪阁老……纪阁老的夫人早产了。”陈智措辞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虽然他知道相国听了会不高兴,但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

“你说什么?”宗玄奕蹙眉,之前大夫给看的时候不是说无碍吗?

“暑假已经差人打听过了,确实是早产了,生了个男孩。”

宗玄奕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觉,因为他觉得心里面完全是木然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她,既然是不足月,那她一定是吃苦了。

陈智一向最了解他,赶紧又道“母子平安。”

宗玄奕下意识的长出一口气,平安就好“她之所以会早产,可是因为纪泓烨难为她了?”

她是从相府逃出去的,而且本来他还打算要把她藏到那条暗道里,却不曾想,她早就知道了机关所在。只不过她在相府待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解释不清楚更好,他们最好因此生了嫌隙,这样倒是能让他省去不少麻烦。只不过他唯一不忍的就,她会因此伤心。她素来都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既然肯嫁给纪泓烨,想必是动了真心的。

“那就让宫里的人再缓一缓,暂时先不要动手了。”

陈智下意识的擦了擦冷汗,相国让人给永隆帝下毒,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因为用的是,所以不容易被人察觉。

前两日开始,相国忽然决定要用虎狼之药,这样的结果就是永隆帝挨不了多久就会暴毙。一国之君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即便是能过文武百官这一关,只怕也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他就自作主张的决定,没有让那人换药。

如今宫人用在永隆帝身上的药,他也挨不了几年了。从自己身体开始轻微不舒服,到一直走向死亡,这个过程有几年的时间,所以没人会怀疑的。

宗玄奕看出了他的心虚,微勾了下唇角,半是讽刺的说“你如今是胆子大了,都晓得阳奉阴违了。”

陈智一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他动了怒,赶紧跪在地上,态度恭敬“属下只是觉得相国也是一时冲动,只要是静下来想一想,就一定知道这般做是不妥的,所以才……”

宗玄奕眉目冷峭“你是长本事了。”

“属下不敢。”

宗玄奕自然也知道陈智这次做的没错,并不打算过多的苛责于他。他冲他挥了挥手,一副十分烦躁的样子“你让人留心纪府的动静,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智依然跪在地上,神色间颇有些为难“不瞒相国大人,自从那日纪阁老和彭侯来之后,纪府的守卫就更加严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让你放进纪府的那些东西,难不成一个个的都瞎了吗!”宗玄奕这么多年把持朝政,在金陵城可以说是无人能挡其锋芒,他已经不习惯自己被阻碍了。

陈智见他这般生气,就更是不敢站起来了。他低垂着头陈述事实“纪府里的已经被拔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都是在院外的。”因为平时行动少,所以才没被人发现。只不过院外的这些,提供不了有用的东西。

宗玄奕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纪泓烨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一定要沉得住气。他挥手示意陈智下去,用力揉按着自己的额头。他若是理智稍微差一点,一定会带人冲进纪府,把人抢回来不可。

但是他心里清楚,锦儿一定是极爱惜那个孩子的。她有多喜欢孩子,又有多渴望能做母亲,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再是不想看见那个孩子,也不忍心让她再失去了……

————

转眼间就到了孩子的满月日。这一个月对纳兰锦绣来说,还真是倍感煎熬。

因为孩子生在了年下,过年的时候,府里因为添了新丁过得好不热闹。可惜她都没有机会出去,最多只是站在窗前,抱着孩子看纪小白放烟火。

月子期间孙太医时常会过来诊平安脉,而且还给她开了不少调理身子的方子。经过这一次,她对妇科还真是理解深刻,以后即便算不得精通,也要比寻常大夫强了不少。

“夫人,今日肯定会来不少宾客,您看那件水红色的褙子可好?”如意觉得小少爷的满月宴是喜事,虽然平时夫人都表现得很低调,但这一天自然要明艳照人才好。

“还是取那件月白色的。”纳兰锦绣选了一对简单的珍珠耳铛,又拿了那支蝶恋花的钗。

“夫人平时就是这身装扮,今日要宴请宾客,怎么也要隆重一些。”如意怎么都觉得这副打扮太过素净。

纳兰锦绣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三哥不少同僚带家眷而来,这些官太太们,最喜欢攀比。她虽贵为朝廷二品诰命,但打扮得太过华贵只会惹别人眼红,平白为三哥招来不好的事。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

不过如意说的似乎也没错,她若是那般随意,有可能就会有人说她不懂礼数了。莫言莫语知道她心中的顾忌,就给她挑了一些颜色稳重,品质绝佳的衣衫首饰。

纳兰锦绣见她们的眼光不错,就由着她们选了。装扮好了以后才发现,这身行头再加上盘的发髻,倒是让她显得比平时年长了一些,看着也更加稳重,气度雍容。

“收拾好了没有?”纪泓烨推门进来,她今日穿的是二品大员的常服。往常在家他都喜欢穿青衫,只是今日人多了一些,故而还是穿了这个。

说起来不过是给孩子办满月,但是那么多朝廷的官员都来了,就变成了一种交际。官服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让他们和平常人与众不同。

“你不是应该在前院儿会宾客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她记得刚刚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孙大人和彭侯都到了。那两个人因为和三哥关系好。所以来的早了一些,想来是帮忙招待其他宾客的。

“这会儿来的都是本家的人,有大哥他们给应付就够了。至于那两个自然会找地方休息,不用我亲自相陪。”

纳兰锦绣自己拿过眉笔补了眉妆,又仔仔细细的把自己检查了一遍,见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才走过去牵了纪泓烨的手。

纪泓烨依然是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牵着她缓步往外走,声音柔和“过会儿会来不少人,你如今已经算不得新妇,若是碰面了要记得打招呼。”

“三哥指的是谁?”

“老师肯定会带着师母来,你到时候只管同师母说话,她问什么你照实回答就是。”

纳兰锦绣对沈清正没什么好印象,她可记得他塞给三哥的那个人,现在还养在府里。本来她是打算有合适的机会就给她婚配了的,谁知那女子就是长短都不肯嫁。

她想在府里终老,她若是不满足她,旁人肯定会说她没有容人之量。所幸三哥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大不了就是多个闲人吃饭而已。他若是存着异心,想从府里传出去什么消息也是不容易的。

纪泓烨看了她的神色,便也知道她心里在介意什么,这让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老师送给他的美人,他看都没去看一眼,她却能介意到现在,想来也是个能吃醋的。不过他并不觉得讨厌,因为,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这也能证明她在乎他。

纳兰锦绣可不知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早就被人识破了,还别别扭扭的说“既明还小,身子又惯是弱的,抱给那么多人看做什么?沈大人若是想看,就让沈夫人代劳好了。”

纪泓烨也不拆穿她,只捏了捏她的小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把心中的担忧告诉她“我怕今日相国会来。”



406:认生

纳兰锦绣听了纪泓烨的话一阵毛骨悚然,她发觉以前自己害怕宗玄奕,是因为他行事如魔鬼。如今害怕他,却是因为对三哥心有愧疚。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这个人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但是他同三哥同朝为官,在朝里又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碰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现在又担心万一宗玄奕当着众人的面就发难,那她要如何应付?若是他把真相公之于众,那三哥以后又怎么在朝里立足?只怕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哥为什么要请他?”

这问题问出来她就后悔了,如果可以的话,三哥自然是不想和宗玄奕碰面。只是宗玄奕贵为国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宁朝堂里哪个官员办宴席不得给他发请柬,去不去是他的事,请不请就是你的事了。如若三哥把对他的敌意表现得那么明显,是会引来不少变动。

再者说,三哥做事情素来谨慎,他既然请了,那就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她身为女眷留在后院,尽量少露面就是了。她就不信宗玄奕再是手眼通天,还真敢公然闯入后院来纠缠于她。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有贼心也要收敛着。

“我没有请他。”纪泓烨沉默了许久才道。

纳兰锦绣不解“你竟然没请过他,刚才又为何会那样说?”

“但我感觉他会来。”

不请自来?纳兰锦绣觉得不大可能。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宗玄奕不喜欢凑热闹,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若是来闹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他来府里不会找麻烦吧!”

纪泓烨讽刺的笑了一声“我觉得会。”

“那……”

纳兰锦绣欲言又止,她真是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经过一个月她和三哥的关系,终于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般,甚至比之前更和谐了。

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小小的孩子。虽然他还不会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但不可否认的,他连接着三哥和她,让他们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真是怕今日万一宗玄奕再来弄一通,三哥生了气,两个人的关系又跌入冰点。宗玄奕,真的是让她感觉如芒刺在背。

纪泓烨也用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来消化她曾经是别人妻子的事实。每次一想到她曾经和宗玄奕亲密无间,他就嫉妒的要发狂。

她生产那日的危险尤在眼前,她能活下来,能陪在他身旁已经是苍天莫大的恩赐,他应该惜福才是。所以他低头啄了啄她的面颊,柔声道“你不要想太多,更不要害怕,万事有我。”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真是很幸运了,他即便是知道了真相,还在处处顾及她的感受。她曾经设身处地的想过,觉得若是三哥是那个有过去的人,她也应该会嫉妒的发狂。

感情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对方的唯一。正是因为她明白,所以才更能知道三哥的可贵。无底线的包容和爱护,不是因为他欠你的,而是他足够爱你。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平静,不管之后还要经历什么,她都不再害怕。宗玄奕想来便来,如果他真的不肯放过她,那她就咬死不承认好了。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基本上是没人相信的。

纪泓烨带她去看孩子,纪博衍如今已经满月了,比刚出生那会儿不知道漂亮了多少。他的皮肤已经褪去了出生时的红,变得非常白皙娇嫩,而且乳母很用心的带他,他现在就是白白胖胖的一个小肉包。

纳兰锦绣接过乳母手里的拨浪鼓,对着纪博衍摇晃,小家伙听到动静,就冲着他母亲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漆黑明亮得像是上好的宝石,露出的牙床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很萌。

纪泓烨如今已经可以抱得很好,小家伙在他的怀里总是很放松的状态,时不时的就冲他父亲笑一下。即便是纪泓烨这种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也会因为他的笑容豁然开朗。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既明特别喜欢笑啊!”纳兰锦绣一面摇着手里的波浪鼓,一面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纪博衍的小脸蛋儿。感受着手指下柔嫩的触感,心里柔软的不成样子。

纪泓烨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儿子天生就是一副笑脸,尤其是快到满月的时候,明显比之前长了许多,也愈发的玉雪可爱。

纳兰锦绣见他三哥不回答,她也不介意,只是看着小家伙那么可爱的模样就有些手痒。她半仰着头讨好一般的说“能不能让我抱一抱他?”

纪泓烨摇了摇头。

纳兰锦绣顿时就觉得自己委屈上了。辛辛苦苦的生下孩子,因为难产,孩子和她都没少受苦。孙太医说养月子的时候最忌劳累,所以三哥基本上是不让他见孩子的。即便是他抱着孩子的时候,也只允许她在旁边看着,都不让她抱。

那时候他说是怕她劳累,怕她手臂酸。如今已经满月了,他怎么还不给自己抱?难不成他是喜欢孩子喜欢的厉害,所以不想让别人碰?可她又不是旁人,她是孩子亲生母亲呀!

“你养月子期间都没抱过他,小家伙肯定会有些认生的。”纪泓烨解释道。

“才不会呢,你看我刚刚逗他的时候,他笑得多开心。”纳兰锦绣是打定主意了,以后纪博衍必须由她自己来带,咱都同她生疏了。

纪泓烨本来是觉得她如今装扮体统不容易,若是孩子一哭闹,把她衣衫弄凌乱了,她还要费一些功夫整理。但见她执拗成这样,他也不好再继续拒绝了。

纳兰锦绣刚接过纪博衍,把手里的拨浪鼓递给纪泓烨,小家伙就很不给面子的哭了起来。这让她有点挫败,两手牢牢的抱着孩子,十分委屈的对他说“既明,你这样可就不对了啦,我是你娘亲,是亲的呀!你怎么能一到我的怀里就哭?”

纪博衍听不懂他母亲在说什么,只哭的声音更大了。他动了动自己的小腿儿,一双乌黑乌黑的小眼睛渴望的看着纪泓烨。

“他应该是想找我。”

纪泓烨平稳的伸出双手,要把孩子接过来。纳兰锦绣哪肯轻易罢休,她抱着纪博衍来回走,还哼起来了绵歌。可是这孩子格外不给她面子,依然是哭得伤心。

“为什么还哭呢?我见乳母就是这样给他哼歌的,每次他听了都会乖乖睡觉。”纳兰锦绣不情不愿的把孩子递给纪泓烨。

纪泓烨把孩子接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哇哇大哭,他便把他放在桌子上,给他伸了伸手脚,又重新把小被子包裹了一下。他也只是见乳母包过,包起来并不是很顺手。但小家伙就是买他的帐,眼泪还挂在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纪泓烨大概是太喜欢这个小家伙了。低头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柔和的对他说“你怎么能欺负你母亲呢,她是为你付出最多的人,长大后要记得对她好。”

纳兰锦绣被儿子拒绝了,本来心里头还挺郁闷的,但一看她三哥一本正经跟孩子说话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现在觉得三哥也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沉稳了,有些像小孩子一般的幼稚可爱。

“你笑什么?”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见她笑得前仰后合的,忍不住问道。

“他现在才刚满月,哪能听得懂你说话,你还和他说那么多。”

“他是听不懂,但是他娘亲能听懂。”

纳兰锦绣这一次笑得更厉害了,原来三哥是为了哄她才说出那一番话的。她伸手抱住他的一条手臂,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看着他怀里的小家伙。

空气安宁,她守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纳兰锦绣觉得重生这一次总算是没有白活。兜兜转转的经历了那么多,能走到今天,是该感恩才是。

纪泓烨看着他小妻子柔和的眉眼,心里也是一阵安宁。不管外面怎么风云变幻,家里总是这么和气,有孩子有她,这便是他毕生所求了。

纪博衍又睡着了,他真是总也睡不够。纳兰锦绣看着纪泓烨把他放到婴儿床上,见小家伙动了动腿儿,姨夫要请过来的样子,又赶快晃悠着他。

婴儿床晃悠了几下,纪博衍便又睡着了。纪泓烨直起身子,握住纳兰锦绣的手,柔和地说“今日过来都是贺满月的,你总要出去见一见,是不习惯就跟在我身边。”

“就是见咱们家的那些亲戚,有什么不习惯的?”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现在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

“可不要小瞧这些亲戚,手段多了。只不过是没用在正道上而已,不然想必早就郑出副名好名声来了。”

纳兰锦绣听他这般说就想起了薛纪氏,虽说她有自作自受的成分在,但总体上还算是枉死的。

深宅大院里那些不见天日的女人们,有的时候狠下心来真是比蛇蝎还要厉害,所以三哥的话也不算是危言耸听。



407:骄纵的小姑娘

纳兰锦绣跟着纪泓烨出去接待宾客,女桌和男桌是分开的,所以她没跟着他,而是接待女客去了。

纪泓烨本来是怕她不习惯这种场合,尤其是她养月子期间,一直都是在屋子里面,基本上就没见过生人。但见她坚持,他也就不强求了,毕竟是他的妻子,胆子太小也总归是不太好。到头来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纳兰锦绣本以为现在即便是有宾客,也是少数,却不曾想竟已经来了大院子的人。她跟相熟的几个打了招呼,又由莫言莫言引着,同那些不认识的寒暄几句。

“都说你生孩子的时候没少受罪,我还想着你指定会气色不好呢,现在见了就知道自己是担忧多了,烨哥儿可不依然把你养的如此水灵么?”

说话的是纪柳氏,她早就去瑾园探望过几次了,但每次都没见到纳兰锦绣。她身边的丫头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是夫人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大夫不让见外客。

一次次的被人拒之门外,这让纪柳氏心里不痛快极了。要知道她出身虽然不算是顶好的,但家境殷实富裕,父母亲又宠爱她,她在家里是事事都要拔尖儿的。

嫁给纪梵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他多年无子,她嫁进来就给他生了个男孩儿,可不是把他高兴坏了吗?连带着对她都宠爱的不行。

所以,她几时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对这个小辈也喜欢不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夫婿成器,她才懒得跟这个小丫头在这磨嘴皮子。

纳兰锦绣一直都知道纪柳氏是个心气儿高的,今天能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并且还说了那么多讨好的话,对她来说也不容易了。就笑着说“舅母谬赞了,我听人说舅母生产完之后,才是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

要说别的纪柳氏可能心里还没底,但若是论起容貌来,她还真没服过谁。就说自己眼前这个,虽然生的是倾国倾城,又是被烨哥儿捧在手心里的,但是身上总是差了那么点儿味道。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也可能是读圣贤书都读傻了。要说女子可真不能读那么多书,规矩太多,整个人变得呆板无趣,怎么能讨夫君喜欢呢?

她本来阴郁着的心情,因为纳兰锦绣这一句话就又变得阳光明媚了。她拉住纳兰锦绣的手,这次倒不像之前那般皮笑肉不笑的,笑呵呵的说“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传的,因为自己之前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所以就赞我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纪柳氏大言不惭的说出这一些话,旁边人的表情一个个就变得很奇妙了。有不屑的,有偷笑的,还有挑高了眉毛准备看笑话的。

可惜,纪柳氏通通不知道,她还认为自己是夺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心中暗喜,朝廷二品大员的夫人又怎样,在她身边还不是让她给比了下去?

纳兰锦绣看着她眼神里的洋洋得意也不拆穿,有时候本来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没有必要浪费过多口舌。纪柳氏认为自己风头无二,那就让她自己高兴好了。

“我听说纪阁老甚是喜爱你,你们夫妻婚后一直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默,让人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纪柳氏身上。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斗篷,领口上都是雪白的兔毛,看起来十分乍眼。

纳兰锦绣先是冲她点了下头,算作是打招呼了,然后才笑着说“是。”

那个穿着绿斗篷的女子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了,她又接着问“而且就是你说不允他纳妾,纪阁老甚是爱惜你,所以即便是你生产了,府里也没有人伺候他。”

这次纳兰锦绣没回答她。因为她觉得她这话问得有些过火。看她的装扮,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年纪很大的妇人,这类话题都是要背着人的。

“姐姐,我在问你问题呢,你怎么不回答我呀!”绿衣女子还没觉得自己问的有什么不妥,十分不解的看着纳兰锦绣,那模样十分纯然天真。

“这些事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出来?”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到底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口训斥道。

绿衣女子顿时就不乐意了,她转过头对着那位夫人说“我又没问你,你巴巴的回答什么?扫兴!”

不晓得那个妇人是谁,看打扮想必也是一家主母。大概是被人这般冷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冲出来指着绿衣女子的鼻子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人家夫妻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给人家做妾?”

若是寻常的女孩被人这么说,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可这个绿衣女子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她高傲的扬着下巴,大声说“我做妾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妇人被气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想必是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但这个丫头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她应该也是忍不下去,所以措辞了半天说道“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知廉耻的人!”

绿衣女子对于自己被人骂了,也丝毫不以为然,依然是那副很骄傲的样子“我打听一下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错在哪里了,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得跟你说清楚,我父……父亲和母亲从来都没骂过我,你算哪个?”

“你父母不训斥你,那就是你家教不好。难怪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那么伤风败俗的问题。”

绿衣女子可能之前就是在忍耐,他如今又被这样说哭就忍不住了。一把从身边侍女手里抽出鞭子,狠狠的对着那个妇人就是一鞭子。

那妇人是养在内宅的女子,哪见过这种症状,顿时被抽倒在地。绿衣女子却依然不放她,又挥动鞭子,想要再抽一下。

纳兰锦绣起初还觉得她也许只是年纪小,天真烂漫,不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规矩罢了。如今却觉得他是被家人宠坏了,骄纵的有些过度。

“住手!”她冷声道。

本来还神气着的绿衣女子听了她的话,整个人都蔫了,她悻悻的把鞭子扔给身边的侍女,然后对纳兰锦绣说“咱们以后是要做姐妹的人,你的训斥我便不同你一般计较了。”

“谁要和你做姐妹,人家认识你是谁?你最好不要在我们夫人面前疯言疯语!”如意实在是忍不了了,这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要将夫人置于何处?

绿衣女子似乎除了对纳兰锦绣还能算得上是客气,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一把抽出鞭子,正要向如意抽过去,就被方婉儿一把给握住了。

绿衣女子用力抽动了两下都没能抽回来,就冷着眉眼看着方婉儿,十分骄纵的说“你又是哪个?赶来挡本姑娘的路,你是活在腻歪了吗?”

“今日是纪阁老同他夫人给孩子办的满月宴,你出现在这里可有拜帖?”

绿衣女子神态泱泱的,她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哪里有什么拜帖?

方婉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刚刚猜的没错,这丫头一定是背着家人偷偷溜出来的。不然像她这么小没出阁的姑娘,怎么可能来参加满月宴?

“你既然没有拜帖,那就是不请自来。你不仅不知道收敛,还在主人的宴会上大打出手,你是欺负我们这一般女眷拿你没法子吗?”

方婉儿说着话已经站到了纳兰锦绣身旁,她缓声道“纪夫人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很多事情都能容忍。我是商户出身没有那么好的教养,今日之事我是看不惯的。”

绿衣女子虽然鞭子被人家握着,但气势依然不减,她先是冷哼一声,然后用讽刺的语气说“你就是看不惯又能把我怎样,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句话,惹我不开心的人都得去死!”

这话说的可就真是狂妄了,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敢在人前有如此嚣张的言词。纳兰锦绣就暗暗观察,猜测她的身份。

她年纪虽然小,但气势却是普通人比不了的。而且她身上所穿的面料,可是一寸一斤的蜀锦所制。她爷有一件蜀锦做的披风,都是极为珍爱的。

这绿衣女子的出生必然不凡。若是贵族女子,从小就要受各种礼仪教导,在外一定是落落大方。而她明显是不走寻常路,她是背着家人偷偷溜出来的。

她在众人面前一点都不掩饰,想给三哥做妾室的态度,可见平时在家里一定是人没有违逆过的。

只是她这年纪怎么看也是小了点儿,大概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这样的年纪懂得什么是真爱了,怎么会对三哥一见钟情呢?

“呵,你们大家应该都听见了吧,这话说的可真是太大了,我都害怕。”方婉儿表面上说着害怕,但是眼眸里却是笑意盈盈的,明显是在逗弄这个小姑娘。



408:九公主

这样本来抱着看戏态度的众人就不能置之事外了,毕竟这绿衣女子做的实在是也有些太过分了。尤其是今日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时一个过的比一个体面。若是哪家出了这样的孩子,都是要气的不行的。所以此时大家就把矛头集体对准了她,好一顿狂轰滥炸。

绿衣小姑娘本来还骄纵的,不服输,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她的声音很快就被众人淹没了。她大概这辈子还没吃过亏,所以被气得不行,用力拽自己的鞭子,想要把这些笑话她的人都抽一遍。

可惜她的手劲儿比不上方婉儿。鞭子被她握在手里,任她怎么拉都拉不动。小姑娘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希望不要爆发出来,失了体面。但是听着众人的指责,而自己又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到底还是委屈的厉害了,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众人就不再指责于她了,因为她一边哭着还一边用衣袖胡乱的擦着脸,这动作明明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且观察她的年纪确实也就只有十来岁,这样的小姑娘怕是还不懂得什么规矩,所以她做了再出格的事,她们这些成年人也不好在一起指责于她。

众人终于不说话了,但是绿衣服的小姑娘却依然哭得伤心。她大概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吧!

方婉儿见她哭得没完没了,就松了手“你要记住一句话,那就是鞭子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譬如,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鞭子夺过来,然后用它狠狠的抽你一通。”

小姑娘不等她说完,就两手叉腰凶巴巴的说“你这个恶婆娘,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可你依然不依不饶的。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母后教导我一定要忍耐,你觉得我今天能放过你吗?我本来是想放你一马的,谁知你不识好歹呢,你现在就报上名来,等着全家受死吧!”

小姑娘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很多人都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纳兰锦绣却是一字不漏的听见了,尤其是母后那两个字,这让她脑海里忽然间炸开了什么东西。

难不成这小丫头是九公主?看年纪倒是能对上的。说真的,纳兰锦绣对九公主一点好感都没有。这应该是世上所有女子的通病,谁见了曾经和自己夫婿有婚约的人,能做到不讨厌就已经不错了。

“你莫要哭了,看看你的妆容都哭花了,跟我进里面去收拾一下吧!”纳兰锦绣语气虽然礼貌,但透着淡淡的疏离,不难猜测她不怎么愿意处理这件事。

九公主刚刚是情绪到达了那个点,所以才大哭不止。如今早就后悔了,但是没有人出言哄她,更没有人给她台阶下,她只能继续在那哭。

她现在实在是骑虎难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哇哇大哭,有失她的身份。而且,她这本意并不是要来这和人打架的,她是想好好从怀瑾哥哥的夫人说一说,让她能够接纳自己。

如今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故意破坏她儿子的满月宴,估计印象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不要说是还想着能做个平妻,估计就是以妾室的身份恐怕都不好进门。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父皇母后并不支持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若是他们能尊重她的意见,当初就不会退婚了。现在倒好,本该名正言顺的反倒还要低声下气的求人家同意。

九公主越想越委屈,跟在纳兰锦绣身边,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侧头看纳兰锦绣,想到她都黑怀瑾哥哥生了孩子,心里就更不好受了。但她倒不像其他女人那么讨厌,看起来性子挺温和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姐姐,对不起啊,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就是脾气有些不好,一时没控制住。”九公主很少给人道歉,你这话说的结结巴巴。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只是你收拾好自己就赶快回家去吧!”

“为什么?”九公主情急之下语气又不好了,不过好在很快又控制住,声音委屈巴巴的“来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啊?她们不都要留下来吃席的吗?”

纳兰锦绣就像没听到她的问话,只沉默的接过莫言莫语拿来的妆匣,仔细给九公主收拾起来。

九公主很少被人这样温柔以待。宫女们伺候她的时候,总是怕会弄疼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基本上是大气也不敢出。母后很少替她打理,即便偶尔给她梳妆,也都是半训斥的态度对她的。

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当初喜欢上怀瑾哥哥就是因为他性子温和,她和他在一起觉得特别安宁,很有安全感。如今她从怀瑾哥哥夫人的身上也感受到了。

“姐姐,可以这么叫你吗?”

纳兰锦绣正在给她涂粉,小姑娘动来动去的很不安生,让她束手束脚的。她眼眸低垂看着她,语气平淡“我让不让你这么叫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

“可我刚刚没同意,你不是也叫得倍欢乐吗?”

被她这么一说九公主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她不好意思的看着她,道“刚刚和现在哪能一样啊,你若是现在同意了,那你以后就是我姐姐了。”

“我不愿意做你姐姐。”

“为什么?”

纳兰锦绣无奈的哀叹一声,觉得这小丫头心境果然是不成熟的。她既是不懂,那她就不同她真生气,就耐着性子解释“你本就觊觎我的夫婿,我若是同意了与你姐妹相称,那不就等同于引狼入室吗?”

九公主再是迷糊也知道,这狼就是说的自己。她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心里对纳兰锦绣的好印象一下子就没了。亏得她刚刚还以为她是个温和的,没想到一转眼就又指责上她了。

“我这么可爱,哪里都是狼了?而且我如果嫁进来,就能陪你一起说话了,我还能帮你带小孩子……”

面对九公主的滔滔不绝,纳兰锦绣表现得意兴阑珊。她认真的给她涂口脂,一个字都不回答。

九公主见她不理自己,嘴唇动了动刚想要说什么,就见纳兰锦绣蹙了眉头。九公主想到如今她正在给自己涂口脂,是不能乱动,不然就涂花了。她乖乖的闭上嘴巴,不说话的时候竟是十分乖巧。

纳兰锦绣终于给她收拾好了,她把镜子推给九公主,让她自己看看满不满意。九公主容貌生得很是可爱俊秀,如果不是性格娇纵的话,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纯真。

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傻傻看着镜子里的人,越看越是欢喜。母后和宫女们都认为她年纪小,往常给她用的口脂,颜色都十分浅淡。

今天这个不一样,是鲜嫩的樱花粉,涂在唇上更趁得她肤白如玉。她忍不住惊喜的说“姐姐,你这个口脂颜色真好看,而且味道也好。还有你身上用的是什么熏香,我觉得和怀瑾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样。”

纳兰锦绣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只动手把妆匣里的口脂盒子拿出来,放到她手里,缓声道“你既然喜欢,那就送你好了。”

九公主欣喜地看着手里的小盒子,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花纹,只觉得这个小东西做的实在是太精致了。她是正宫嫡出,自小接受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按理说一个小盒子还不至于让她喜欢成这样。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虽然每年她生辰都会有不少人送她礼物,却没有几个是真心给她的。他们送礼物就送给九公主,是给这个身份的,所以都是越贵重的越好,根本就没人在意过她喜不喜欢。

纳兰锦绣见她反复摩挲着手里的小盒子,看样子是真心喜欢的。再看她如今乖巧的样子,倒也生出了几分喜欢。伸手给她把凌乱的刘海整理好,声音柔和了几分“快和你的侍女回去吧,若是被你父母亲发现你偷溜出来,一定会惩罚你的。”

九公主想着,他们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顾得上我?只要能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去,一定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她刚出来,连怀瑾哥哥的面都没见到呢,就这般回去了,不是吃亏了吗?

她把口脂盒子贴身收好,笑眯眯的说“姐姐你就不要赶我走了,等我吃了席,再同怀瑾哥哥说几句话,自然就会走了。”

纳兰锦绣没想到,这小姑娘兜兜转转还是惦记着要见三哥。这让她心里不大舒服了。她站直身子,语气很清淡的说“你既然不肯走,那我只好让人送你出去了。”

九公主看她那态度就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离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让人把她丢出去的。她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如此丢面子呢?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清晰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圣上的九公主,我若是不想离开,就谁都没有权利赶我走!”



409:阁老和相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纳兰锦绣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忍不住回复道“那是说这四海九州都是圣上的地方,可没说是九公主的。”

“我父王的地方,不就等同就是我的吗?”

纳兰锦绣摇头“圣上有那么多孩子,若个个都如九公主这般想,咱们大宁国的土地怕是就不够分了。”

九公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才咬牙切齿的挤出来一句话“你是故意跟我抬杠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九公主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问“我都跟你说了我是九公主,你怎么不行跪拜之礼?”

“若真是公主,那就请出示金牌玉碟。”

大宁朝为保皇室血脉纯正,不被人随意混淆,皇子公主出生的时候,都会有内务府特制的金牌玉碟为凭证。金牌玉碟他们身份的象征,就如同主帅手中的虎符一样。

九公主是偷偷溜出来的,金牌玉碟那般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带在身上?纳兰锦绣正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揣着明白装糊涂。

“怎么?你不是说你是九公主吗?为何拿不出来?你要知道冒充公主可是大罪,我可以让人直接把你绑了送到刑部去。”

九公主真是有理说不清,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拿不出证明身份的东西。若是被人五花大绑送到刑部去,她溜出来这件事,势必会惊动父王母后,到时候她一定会被禁足的。

“金牌玉碟我没带在身上,不让你跪我就是了。”九公主嘴巴撅得老高,因为年纪小,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那你就请回去吧!”纳兰锦绣已经走到门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九公主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现在才算是知道,怀瑾哥哥的夫人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罢了。她不情不愿的往外走,步子压得很小,就想着万一怀瑾哥哥出来了,她好跟他说上几句话。

要避免中间再出什么乱子,纳兰锦绣带人亲自送她出去。谁知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宗玄奕的车驾。他可真是摆足了架子,用了四匹马拉车,礼物也是一箱一箱的往下搬。

纳兰锦绣见门口站着不少官员,自己现在出去太过冒失,就拉了九公主站在角落里。她心慌的要命,真怕宗玄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过火的话。

九公主就站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手心一片润湿,而且还冷冰冰的。她想她肯定是每天闷在内宅里,压根儿就没见过这阵仗,所以现在是被吓傻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纳兰锦绣,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不用害怕,你刚刚不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吗?我现在就让相国指正一下。”

语毕,转身就要往外走。纳兰锦绣怎么能容她在这时候闹事,所以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声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要出去闹事,不然的话我就真让小厮们把你绑了,直接送去刑部。”

“相国若是认识我,不就能证明我是九公主吗?”九公主现在还傻乎乎的以为,纳兰锦绣真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他们正在说话,你就不要出去添乱了,就在这好好给我待着。等到他们过会儿进去了,我再送你出去。”

九公主本来是不同意的,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到了纪泓烨。这让她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不着急出去了,就这么傻乎乎的看着。心里感叹,她的怀瑾哥哥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看怎么好看。

今日过来参加满月宴的官员,都心照不宣的穿着常服。如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站在门口,那景象看起来颇为壮观。

只不过,不得不说再好的衣服也是需要好看的人来穿才行。官服都是很气派的,但是被个子不高还长着颗大肚子的人穿,就一点美感都没有了。

九公主把这群人从头至尾捋了一遍,发现除了怀瑾哥哥、相国,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青年穿的挺好看的,剩下的其他人可真是惨不忍睹。

“怀瑾哥哥真是好看。”

九公主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迷恋和崇拜。听得纳兰锦绣眼角一抽,要不是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出声,她真想把这小丫头的眼睛给捂上。三哥是她的,不允许旁人这样觊觎。

“纪阁老,你儿子的满月酒怎么能少了本相呢?真不知道你的属下是怎么办事的,竟然不给我发请帖。不过我没介意,还是备了厚礼来了。”宗玄奕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客气。

纪泓烨出于礼貌向他回了一礼,又做了个情的手势“最近公务繁忙,百忙之中为小儿庆满月,想来是疏忽了,这厢给相国致歉。”

宗玄奕勾了勾唇角,笑得不无讽刺“纪阁老日理万机,疏忽了也能说得过去,但你手下的人做事总不能这样,我看你还是严厉的处罚一下比较好。”

他这话就有威逼的嫌疑了,众人的表情变得很有深意。纪泓烨却像是没懂他的意思,平静的说“这就是我的家事了,不劳相国大人费心。”

“我也是好心提醒。”

“来者即是客,相国请。”纪泓烨神态十分平静,做了个请的姿势。

宗玄奕倒真从善如流的走过来了。

众人隐隐的松了一口气,刚刚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总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虽说他们两个不和,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但是这种面子上的功夫还都是要做足的,只要一天没拉对方下马,那表面上就得要和和气气的。

纳兰锦绣一见宗玄奕往门口这边走来,就伸手拉了九公主,准备先到里面避避风头。她到现在也不敢见他,倒不是因为她心虚,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宗玄奕在她身后冷声道“刚刚纪阁老还说上门都是客,怎么纪夫人见了我却避如蛇蝎,连声招呼都不肯跟我打么?”

纳兰锦绣无力吐槽,她不知道宗玄奕是怎么看到她的,她隐在众人身后,难不成他有透视眼?她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拉着九公主继续往前走。

宗玄奕却大步上前,明显是想追赶上她们。他内心十分煎熬,只是想看看她一个月过得好不好?他自从知道她早产之后,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这一次他总是诚惶诚恐的。

众人也是一脸懵,大家不知道是哪里搞错了,为何相国非让人家的夫人同他打招呼?宁国民风不怎么开放,总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不应该过多接触才好。

纪泓烨倒是能沉得住气,他静静看着宗玄奕,想着他在众人面前这样急切,无异于自掘坟墓。他倒是想看看,相国能跋扈到什么时候?

就在宗玄奕要拉住纳兰锦绣的时候,九公主突然停住脚步。她站在纳兰锦绣身后,缓缓转过身子,仰头看着宗玄奕“相国这般急切,可是追着来给本公主请安的吗?”

宗玄奕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她,虽然他不想理她,但是规矩在那摆着,他也不好太标新立异。而且他身后还有这么多官员,其中不乏一些迂腐的老古板,若是以此事发难,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双手微拱对她行了个礼,冷声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九公主再是不明白事儿也知道,宗玄奕在这一群人里可是官最大的,只要他承认自己是公主,旁人还敢说不吗?

她得意洋洋地点了一下头,想回头问纳兰锦绣,这回她总该信了吧。却已经找不到她了,刚刚明明还牵着自己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人了呢?

九公主左右张望了一圈,到底也没找到她,就俏脸一沉“你看看你,都把我姐姐给吓跑了,真是的。”她一股脑儿全怪在宗玄奕身上了。

宗玄奕可是看着纳兰锦绣走的,只不过是他行个礼的功夫,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了,这脚程可不是一般的快。他也不理九公主的抱怨,径直还要往里面走。

“相国大人请留步,再往里面走就是后院了。”龙义伸手挡住宗玄奕,面容冷峻,一副不尽情理的模样。

宗玄奕想要置之不理,奈何撼动不了分毫。这人每日跟在纪泓烨身边,想来身手也是一顶一的。他示意陈智,后者就像是没接收到他的指令,在一旁装傻。

陈智也是背脊一阵发凉,他就是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违逆相国。只是,总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非要闯人家的后院吧!那明日会怎么传,他都不用想了。

纪泓烨迈着不急不徐的步子走过来,表现依然是温文尔雅“相国不熟悉这里的路,龙义,你先带相爷过去安置。”

宗玄奕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跟着龙义走。早知道会是这样一副光景,他就应该带陈忠过来。他没陈智这么多花花肠子,考虑问题也简单,自然不会违逆他……



410:相国的无奈

纳兰锦绣随便进了一间厢房,从窗户那里偷偷往外看,果然见没人追上来。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叹还好自己够快,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来。

她现在感觉有些头疼,宗玄奕虽然被三哥带到男桌那面,但鬼知道他会不会再来。若是被她纠缠上了,风言风语传起来,让她可怎么生活?

她一直等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了,想来这会儿也安全了,才开门出来。她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见莫言莫语正在不远处站着,就过去带了她们一起招待宾客。

纪柳氏已经做到了主桌,还特意给纳兰锦绣留了个位置。谁都知道今日是她儿子的满月宴,她必然会是众人的焦点,坐在她身旁才能吸引大家的目光。纪柳氏暗暗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高兴。

纳兰锦绣跟来的人都打了招呼,然后和方婉儿坐到了一起。方婉儿笑眯眯的递给她一盏茶“今日人多,想必你也应付累了吧,快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纳兰锦绣也不客气,结果她递来的茶水,低头饮了一口。她刚把茶盏放下,自己身边就又挤来一个人,她暗叹一声,全当做没看到。

“姐姐,你走的那么快做什么?我找了你好久呢。”

纳兰锦绣这时候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装下去了,只好解释“公主,你也看了,我确实有很多人要招待,你自己去一旁玩好么?”

九公主眼睛十分灵活的转了转,她道“姐姐可是害怕相国。”

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纳兰锦绣优雅的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道“没有的事。”

“你本来还气势汹汹的要送我走,一见他,你气势就弱了下来,还落荒而逃了。你这还不叫害怕吗?”

纳兰锦绣被这么个小姑娘直白的指出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她的话。谁知九公主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兴冲冲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若是想让他离开也简单,我就有法子。”

“什么?”

九公主贴在她耳边说了一阵话,纳兰锦绣怀疑的问“你确定你可以?”

“当然没问题,我用这种方法连我父王和母后,都不知道骗过多少次了。”

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这种话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可能真的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她觉得九公主这方法虽然胡闹,但如果可以把宗玄奕赶走,那这满月宴就一定不会出乱子了。

“你既然肯帮我就一定有所求,条件你说一下吧。”

九公主贼贼的笑了一下“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我也没有什么太多要求,只有一个……”

“说来听听。”纳兰锦绣想着,她若是说要给三哥做妾,那她一定会坚决回决。谁知小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说的竟然是“你就做我姐姐吧!”

九公主说完大概又觉得纳兰锦绣误会了,所以又解释“我们只单纯的做姐妹,暂且不提怀瑾哥哥好不好?”

纳兰锦绣不得不承认怀瑾哥哥这个称呼,对她来说不大舒服。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三哥,太亲密了。所以,她也不管对方年纪甚小,酸溜溜的说“你若是想和我论姐妹,那就必须要向我保证,不准再打我夫君的主意。”

九公主撇了撇嘴巴,小声嘟囔“你怎么这么小气?我贵为公主,从小接受的都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哪有女子自己霸占着夫君的……”

“你若是不同意,那还是不要和我论姐妹的好,免得到时候还要伤心一场。”

九公主犹豫了一会儿,说了句特别不着边际的话“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吧!我叫朱明珺。”

纳兰锦绣点头“我记住了。”

九公主又凑近她小声说“不过母后一向都叫我阿九的,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

纳兰锦绣觉得九公主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看起来就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这样的小女孩的喜欢其实是很简单的,因为还不懂爱情,所以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

纳兰锦绣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不解地问“我和你素未谋面,为什么一定要我做你姐姐?”

她总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是无害的,她也要考量对方是不是有目的。这是她上一辈子用惨痛经历换来的教训,印象深刻。

九公主实话实说“我本来是要讨好你的,让你可以接纳我。如果同意让怀瑾哥哥娶我做妻子,那自然就最好。若是不同意,那我就委身做妾。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你是个能吃醋的,而且你对我很好,所以我就不抢你的夫君了。也不能代表我放弃,若是哪天怀瑾哥哥喜欢上我,我还是会嫁给他的。”

纳兰锦绣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不知能说这孩子什么了。九公主年纪小,还不知人心险恶,这一点难能可贵。她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了许多“你的心思我明白了,那你就去吧!”

九公主伸出手,十分孩子气的说“那咱们拉勾,以后你就是我姐姐了。”

纳兰锦绣抱着哄孩子的心态和她拉了勾,小姑娘欢欢喜喜的跑了。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让来参加宴席的文武百官大跌眼镜的事——九公主喝醉了,赖上了国相爷。

当时看了九公主非要国相送她回宫,就有不少人猜测,也许是九公主看上了国相。若说国相大人的风姿,那在大宁朝也是能排得上号的,只不过是他这几年不展颜罢了。

想当年他可是高中状元的人,丰神俊朗,打马从街头走过,一举一动不知道迷倒多少没出阁的姑娘。九公主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他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相国大人已经丧妻多年,若是能和九公主婚配,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众人脑补了这么多,彼此心照不宣。

宗玄奕借此机会过来,无非就是想见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的孩子才刚满月,他暂时不会动她,却不成想竟是被九公主搅了局。

他想差人把她送回宫里,谁知她却缠上他了,非让他送不可。他看着这么一个任性妄为的丫头,恨的牙根都有些痒痒,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谁让她贵为公主,比全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理由任性。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九公主自重。”宗玄奕拉开缠着自己的手臂,下一秒,她又像狗皮膏药似的继续缠上。他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想怎样?”

九公主只喝了半杯酒,还不至于醉,但是足以表现出来酒气熏天了。她很逼真的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的回复“都跟你说了吗?我让你送我回宫,到时候我自然会在,父王母后面前表扬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宗玄奕发觉女子喝醉还真是挺难看的。他强忍着心里的不是,示意身旁站着的陈智,赶快把九公主给他拉开。谁知道九公主仿佛是中了邪,陈智一碰她,她就哇哇大哭。

这可是正宫嫡出的九公主。可以说是整个大宁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谁敢惹她哭?反正陈智是不敢。宗玄奕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觉得以后自己身边可能要换人了。陈智年纪越长,顾虑就越多,如今已经不听他的指令了。

他想是这样想的,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做法正不正确。他素来特例独行,他身边也就只有一个陈智敢对他说不了。若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他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棘手的事。

“你若是不送我,那我也不走了,我就在这儿哭,看你到时候怎么向我父王交代!”

宗玄奕再是脾气不好,对着九公主也发不出火来,所有的情绪都搅在胸膛里,倒是让他感觉不舒服了。他见实在甩不开,就只能认命了。想到刚才纳兰锦绣避他如蛇蝎,知道见了也是白见,索性就不见了。

九公主别的学的不怎么样,赖人的功夫却是一流的。即便是心肠冷硬如她母后,也是拿她没法子的。她起初赖着宗玄奕,就是为了帮纳兰锦绣赶走他。

但后来又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冷冰冰,高贵不容侵犯的相国大人,其实还是挺有意思。尤其是看他生气,却又拿她没法子的样子,真的是太逗了。

宗玄奕对九公主了解不多,只知道平时被皇后护着,这位公主有点白痴。而且,她很讨厌柳贵妃,时常针锋相对。

圣上宠爱柳贵妃,但也同样爱惜他这唯一的嫡出女儿,所以也是拿她没法子。九公主自然而然就养成了不知收敛的性子,论起骄纵,可是无人能出其右。

不知道锦儿对她做了什么,能让她言听计从,不惜借酒撒疯来带走他。这样想着,又摇头笑了,她总是这般鬼主意特别多,让人没办法拒绝她……



411:明目张胆,不知收敛

纳兰锦绣之前对九公主也是半信半疑,想到她竟真的把宗玄奕带走了。她不上不下的那颗心,终于完完整整的落回身体里。

今日的宴席是按照纪老太太的意思举办的,整个流程都很传统。寻常人家会在席后,请戏班子唱戏来助兴,而一些书香门第则会从有名的乐者来演奏。

在大宁人的眼中,乐器中最高雅的当属古琴。今日请来的乐师是兄妹两人,兄长名为弦乐习的是古琴,妹妹叫弦月,用的是笛子。

都说琴箫合奏最是协调,可他们兄妹二人琴笛合奏,也端端的是余音绕梁。他们年纪虽轻但在宁朝赫赫有名,不少达官贵人家中有宴席,都会请他们去演奏。

纳兰锦绣没嫁给三哥之前,对古琴不怎么感兴趣。自己懂得的那些皮毛,也都是被母亲强迫着学的。可婚后耳濡目染,她也渐渐爱上了古琴,并且在弹琴上颇有心得。

弦月今日演奏的曲子十分端庄雅正,让人听了非常舒服,再配上悠扬的笛声,竟是纳兰锦绣听过最别致的曲子了。

她小声对纪泓烨说“古琴曲是优雅沉静,而笛子却十分活泼欢脱,奇妙的是他们两个组合起来,竟然如此协调。这兄妹两个在乐声上的造诣,果然非常人可比。”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模样仿佛是在说“自己的琴弹成那个样子,品鉴起别人来倒是不含糊。”

他们如今是夫妻同心,几乎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纳兰锦绣又冲他笑了一下,依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如今的琴艺已经长了不少,你不还夸赞过我吗?”

纪泓烨挑了一头的眉毛看她,那模样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用眼神无声调戏佳人的派头。纳兰锦绣不由得脸一红,她尴尬的喝了一口茶水,心里暗道“三哥如今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也不知是她心不静还是怎么,反正她就感觉三哥有意无意的总在看她。眼神坦诚无比,直白无比,热烈无比。她被看得心神不宁,有些怀念曾经那个待人谦和浅淡的三哥了。

纪泓烨本人也是无奈的,虽然阿锦一直在他眼里,但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的表现。可宴席过后,留下来听曲儿的都是朝堂官员及其亲眷,其中也有未出阁的女子,一直在向他暗送秋波。

他若是不对自己的夫人表现的热忱一些,那些姑娘家还不知道要怎么作了。他对期中的几个也是有印象的,家里并无高官,估计一心想着都是想给他做妾。

别人有什么想法,自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但若是被他的小妻子发现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他就想着,别人看见他对妻子情深意重,知道没戏,好早点打消那些念头。

他,也难啊!

纪阁老听曲的时候头疼,抓周的时候就更疼了。孙婆婆本来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抓周用的东西,众人也都拭目以待,心想着纪阁老的儿子估计不是抓砚台,就是抓毛笔书卷一类。

谁知这个时候陈智来了,手里还捧了一个长盒子,说是相国大人给孩子的满月礼,而且是抓周用的。

众人一脸黑线,心里暗道“刚刚送的那一车东西难道不是满月礼?”再者说了抓周的东西都是由父母亲准备,哪有外人送的。这时众人就不禁猜测,难道是相国要动手了?

他们可清楚这两人本就是对立的。明眼人也能看出来,纪阁老虽然帮了慧王不少,但是他本人并没涉及到党争里。

而相国就不同了,相国支持的是浔王。浔王生性霸道,骨子里有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戾。但凡是不依附于他的人,他看着都不顺眼。

所以,那些没涉及到党争的官员一向也是觉得,有慧王这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牵制着浔王,朝堂上倒也算平衡,起码是在圣上能控制的范围内。

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各项势力很平均,而且圣上正值壮年,即便是党争,也没有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如果说相国想要打破此时的平衡,拿纪阁老开刀的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朝廷上没涉党争的清流派代表,就是纪阁老了。若是成功扳倒他,这对于浔王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不少持观望态度的人,很有可能会倒向浔王那头也说不定。

龙义伸手接过陈智捧的礼物,礼貌的回答“小少爷抓周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相爷的心意我们大人还是心领的。”

众人以为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陈智却伸手拦住龙义,语气十分霸道“相国说这是送小少爷的抓周礼。”

陈智和龙义两人都是十分得体圆滑,长袖善舞之人。如果非要较出高低,那就是龙义不及陈智圆滑,而陈智又没有人家武功好。

龙义要想把这盒子拿走,那是轻而易举。而陈智要想要拦着却是难上加难。陈智带来的人见他们俩人似乎在暗中角力,而陈大人明显已经落到了下风就想要动手。

看着那些人蠢蠢欲动,纪泓烨神态依然平静,倒是孙文杰不愿意了,他冷笑一声“相国大人这是强人所难吗?礼物人家都说收下了,为何偏偏要做抓周礼?”

“相国是好意。”

“好意?”孙文杰冷笑一声“众所周知,说是抓周其实就是大人间的一种玩笑罢了,也做不得真的。但是若是相国大人送这礼物,同纪家的规矩有冲突,他硬气霸道的非要做抓周礼,那岂不是不太好?”

陈智向孙文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依然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孙侍郎所言极是,那我这就把盒子打开,让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话就把匣子的盖子掀开了,里面卧着的是一串佛珠。这串佛珠是用上好的檀木所制,色泽匀称,打开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想必在场的诸位大人有不少人信佛的,而且纪阁老本人就是修士,所以小少爷若是抓了这串佛珠,那就证明他有佛缘,应该没什么不好吧!”

话虽如此说,但是佛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佩戴的。它是佛教圣物,若是这么小的孩子选了佛珠,那以后不是要出家当和尚吗?这是纪阁老的嫡长子,纪府上下的宝贝,今日若是抓了这佛珠,那岂不是要闹了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佛珠不妥,却没有人指出来。大家似乎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甚至有些人暗中在想,双方掐的越厉害越好,反正这都是他们上层人的争斗,与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我可没听说谁家小孩抓周还要放佛珠的?”孙文杰一甩衣袖,面容冷峻。

“孙侍郎这话又欠妥。我们大宁的国师就常年云游四海,给大宁百姓讲经论道,所以我们大宁人都爱国且善良。我们信奉佛教,并且尊重每一个传教士,若是小公子能抓到佛珠,将来也必定会有国师的一番作为。”

说起国师来,孙文杰面色就更是难看了。大宁如今这位国师虽然不摄政,但是却有很多信徒。而且他所谓的占卜推拿之术,处处都透着邪乎。让他们这种从太学院出来,走科举上来的官员们都十分看不惯。

因为但凡是走过科考,经过殿试洗礼的人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考上,全都是努力换来的。寒窗苦读多少载,怎能是那国师一句文曲星转世就能替代了的?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国师确实也有些手段,永隆帝曾经也是个非常有见树的人,如今却是对这个国师推崇备至。就连坊间都有一些传言,说是国师乃是天上神人转世,专门来普渡众生的。

在孙文杰看来,他和神人哪里沾边,说白了就是会蛊惑人心罢了。所以他语气十分的不友善“以前竟是不知道,相府原来是推行国师那一套的。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不信国师,这佛珠也绝对不能作为抓周礼。”

陈智倒是乐此不疲,依然行了个礼,然后才说话“这是相国大人的一番心意,孙侍郎还是不要代纪阁老做主的好。”

好小子,想拿相国的身份来压他?孙文杰狠狠的咬了咬牙,心中暗想若不是看着相国的面子,我会跟你废这么多话?

陈智的态度十分坚定,就是长短都要把这串佛珠放到抓周礼上。他放上去,若孩子不抓也就是了,若是抓了,那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孙文杰觉得宗玄奕就是在故意找茬,明显是来触霉头的。他自己被九公主纠缠着离开了,却还是把陈智留下,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他看了看彭景,往常他是脾气最不好的那一个,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么能沉得住气。

彭景也觉得很憋屈,这样的场合,这么多朝廷重臣在此,陈智摆了这么强硬的态度,这是在给他们立威吗?说到底,陈智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就仗着相国势大么?



412:抓周

陈智逼迫人至此,口口声声把相国挂在嘴边。纪泓烨若是公然拒绝,宗玄奕就会说不把她放在眼里,搞不好还要借此发难。

若换作平时他倒是不介意,反正他们两个人斗来斗去也不是一两次了。只是今日是他儿子的满月礼,他不希望有一丝的不愉快。

大宁民间有这样一种习俗,人们默认为满月这一天,孩子的状态就会昭示他的未来。若是和和气气的自然是极好,若是生出了祸端是非,就认定这孩子命主不祥。

说起来这是一辈子的事。即便是纪泓烨不信,也绝对不想用自己的孩子冒险。他不希望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他要他的儿子无忧无虑。

“既然是相国送的礼那我收下好了,只不过抓周的东西是有规矩的,有些绝对不能出现在里面。”

陈智见纪泓烨终于发话了,神色依然不变“下官不明白,也没人说佛珠不能放在里面吧!”

“可也没有规定说必须放佛珠。”纪泓烨语气平静的说完,伸手去逗弄纳兰锦绣怀里的孩子。然后目光温和看着孩子说“我儿子的满月,我这个父亲最有权力做主了,用不着别人操心。”

他说的是自己是父亲身份,并没有把官职掺和到里面。这也就让陈智无法反驳。说句白了的话,人家父亲给儿子过满月,抓什么难道还要别人决定?相国和人家非亲非故,管得未免有些太宽了。

众人眼里传达出一种信息,那就是赞赏。这才是杀人于无形,只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让人无从反驳。

彭景见他发了话,就不再按捺性子了。他对自己的随从打了个眼色,随从意识过来,过去和陈智身后的人打招呼,不管是不是相识的,就非要拉出去到演武场比试一番。

陈智的随从有任务在身自然是不能去的,但那些人完全不管人家的意愿,半拖半拽的就都把人清了出去。

陈智看到眼前的情况,一点都不惊慌,这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两手一拱还要说什么,彭景却已经抢先一步“我念着你是相国的随从,不同你一般计较,但你若是没完没了可就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着话,还摸了摸自己佩在腰间的长剑,威胁的意味很明显,语气也咄咄逼人“现在在场的都是有官职的人,按理说你虽挂着个闲职,但终究还是家仆,怎么也轮不到你在这说话,所以我劝你知难而退。”

陈智这么多年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到底还是被这一句话给打的溃不成军。他这辈子最不喜欢旁人又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就连相国待他都是礼遇有加,旁人就更没有资格了。

他的手也扣上了剑鞘,这个动作引得彭景哈哈大笑“你总是跟在相国身边,却没见过你动手,我还真是不知道你的实力怎么样。我想相国的眼光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不如咱们现在就来比试一下。”

陈智的手依然放在剑鞘上,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彭景在众武将中应该是最出挑的了,一般人都不敢同他比试。他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战书,他若是不去,就会被人笑话。若是去,那也指定是打不过人家的。

“来啊!我们现在就出去比过。”彭景执拗起来。

陈智心一沉,就是比输了又怎样,总不能在气势上就直接输了。他刚要说话,就见纪泓烨淡淡的看了彭景一眼,道“你要的剑穗子我已经让人给你打好了,你自己去里面拿。”

彭景当然知道他在给陈智解围,有些不愿意的看着他。两人相交多年,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汇,虽不能悟出全部的意思,但基本上也能沟通了。

彭景压下心里的不适,想着现在好歹是纪三儿子的满月宴,他不能任性妄为。来日方长,陈智今天惹怒他,早晚有一天把这仇报了。

“我这就去拿。”彭景洒脱的转身,没有一丝不愿意。这就是他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决定了的事就绝对没有一丝犹豫。

陈智拱手对纪泓烨行了个礼,语气恭顺“那陈智就回去复命了。”

纪泓烨没说话,宗玄奕让陈智来他这里闹这么一出,他还不能好脾气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是要给他解围,而是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动手。

纪博衍开始抓周的时候,气氛还是很好的,大家似乎都没受刚刚那个小插曲影响,秉气凝神的看着小家伙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纪博衍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但似乎都没自己喜欢的,他窝在纳兰锦绣怀里,小手都没伸一下。纳兰锦绣无奈的看了纪泓烨一眼,大概是在想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纪泓烨微府下身子,凑在他脸颊旁边,柔和地道“既明,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东西,去选一个喜欢的。”

纪博衍扑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张口笑了,然后冲着他伸出了小手,明显是想让他抱。他似乎很喜欢父亲,每次见到纪泓烨都要找他抱。

纳兰锦绣因此还吃过不少醋,总说纪博衍是个没良心的,一点都不同她亲近。纪泓烨在心里却觉得,孩子是像极了她,就连喜欢赖人都是一模一样。

他伸手接过纪博衍抱在怀里,给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东西。纪博衍倒真是肯认真的看了,每个东西都看了一遍,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怎么,最终还是哪个都没抓。

彭景在一旁等得心焦火燎,他本就是个耐心不好的人,还想着自己的干儿子能是个利落性子,谁知就是这般犹豫不决。

当然干儿子这个身份还有待考证,因为纪三到现在都没同意,只说等到孩子大了自己决定。于是,从小浪荡惯了,以为这一辈子估计都不会有孩子的人,决心要对纪博衍好。

他想着琴棋书画那一些文人的玩意儿,他就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而且,不管他怎么努力指定也赶不上他亲爹。他以后一定要教他骑马射箭,让他长大以后做一名将军,可不要像他爹那样每天玩心眼儿。

彭景有时候有点人来疯,想到这里就把自己的佩剑放到了桌案上,摆着一张笑脸,用讨好的语气对纪博衍说“这些俗物你是不是都不喜欢,看看干爹这把剑怎么样,你要是喜欢,等你长大了我就送给你。”

旁边的人不禁又暗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抓周的东西要父母亲选,怎么一转眼就把自己的剑放上面了?

彭景可没心思去揣测他们在想什么。他见纪博衍看着他的剑笑,心中顿时豪情澎湃,觉得他这个干儿子,以后一定会像他一样。

他也没能高兴多久,旁边的孙文杰就也来凑热闹了。他把离着较远的算盘拿过来,在手里甩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孩子的视力还不好,本来就对响声格外敏感,就完全被他吸引走了。

孙文杰里面卖力的甩弄着手里的算盘,一面道“其实会算账也不错,以后可以给我打下手。”

人人都知道孙文杰这个户部侍郎可不是白当的,他的那一手算盘可是人人称赞。再多的账目,再难核算清楚,到他手里也都变得很容易。

彭景一下子把宝剑出了鞘,明晃晃的剑芒让众人忍不住都后退了几步。他一见地方宽敞了,干脆舞了几下,那模样很是俊逸。

纪博衍如今年纪还小,哪里懂得美丑?所以不管他怎么卖力的舞剑,他也只在最初好奇的看了两眼,之后便懒得撩他一下了。

孙文杰一看彭景动作,自然也不肯示弱,背起了算盘的口诀,五指飞速拨动算盘珠子,那模样也是认真到不行。纪博衍应该是看腻了,仿佛又没了什么兴趣,倒是伸手抓住了他父亲的衣襟,十分亲近依赖。

“看小公子大概是喜欢他父亲。”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句话,惹得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喜欢他父亲没错,将来若是能以他父亲为榜样,想必能为百姓谋福祉,流芳百世。”

这马屁拍的可真顺畅。

纳兰锦绣不禁去看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纪泓烨眉目还如同往常一样平和,但是微微掀起的唇角,已经泄露出了他心底的愉悦。

纳兰锦绣凑得更近了一些,柔声对纪博衍说“既明,你看看桌案上的那些东西,真没有你喜欢的呀!”

小家伙又把头转向母亲,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放在了一支毛笔上。纳兰锦绣笑眯眯的说“你既然那么喜欢父亲,就一定要知道你父亲的字是最好的,以后一定要好好跟他习字。”

纪博衍肯定没听懂母亲在说什么,但是却一把抓住了毛笔,然后笑呵呵的握在手里。

纪泓烨自纳兰锦绣刚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看她。他很轻易的就察觉出了,她语气里的崇拜仰慕之情。他的小妻子喜爱着他,这让他的心就变得更加柔软了……



413:平安

宾客散尽,下人们已经把凌乱的院子收拾好。热闹过后,反倒显出了几分萧索之意。

纳兰锦绣怀里抱着纪博衍,依偎在纪泓烨身边,看着窗外出神。纪泓烨的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让她上半身都依靠在自己怀里。偶尔低头看一眼他怀里的小家伙,心里十分熨帖。

“用不了多久天气就好了,咱们可以带既明去踏青。”

纳兰锦绣动手把小被子往上拉了拉,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有些犹豫的说“他身子惯是弱的,我怕出门吹风会引起风寒。”

“不会的。”纪泓烨把她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柔声说道“咱们的孩子不能太过娇气,而且我看他长得还挺好的。虽然刚出生那会儿身子弱,但被你精心养护着,现在倒是很壮实了。”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她一直在养月子,三哥怕耽误了她休息,就不许她接触孩子。

她有什么想法都是亲自跟乳母说,乳母倒是按照她的方法去做了,但毕竟执行者不是自己,她充其量只能算是出了出主意。所以,她觉得受之有愧。

纪泓烨本来就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又是倾心爱着她,她的一个小动作或是小表情,她都能解读出来是什么意思。心下就觉得他的小妻子真的是够可爱了。低头在她额头上啄了啄。十分爱惜。

纳兰锦绣不禁又想到白日里生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她犹豫了半天才问出口“三哥,你说宗玄奕若是不放手,还找你麻烦怎么办?”

纪泓烨揉了揉她的肩膀,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不是你该担忧的问题。”

“可我还是心里不安。”

是啊,她但凡是想到宗玄奕,心里就肯定是不安宁的。因为太过了解他,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也知道他出手狠辣。

她真的是担心三哥现在羽翼未丰,不能与之抗衡。而且,若是三哥因为她而受到伤害,那是她断断不能原谅自己的。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在往生海中,看到三哥将来会是内阁辅,可以和宗玄奕一较高下,她又怎么会刻意接近?如果她知道自己有天会连人带心都交给他。她会在第一时间接触到的时候,就离他远远的。

她是个身心都饱经沧桑之人,死都死过一次了,自然不会像这世间的其他女子那般明媚灿烂。她三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因为她,应该会有最好的姻缘,仕途会顺风顺水。

可是她不后悔。

她从来不敢想自己是不是自私的,只想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她知道三哥是她重生一世,能让她感到欣慰的,所以她不想放手。她也知道三哥倾心爱着她,所以断然不能伤害他。

“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而郁郁寡欢。”纪泓烨最不想她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这件事毕竟是因我而起……”

“那就是你想多了。”纪泓烨揽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淡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不是同路之人,早晚都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

“但若是没有我,这一天不会来得这么急。”

“其实早晚都要来的事,那便是躲避不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静观其变。”

“若是能再过几年,你的胜算肯定会比现在大很多。”纳兰锦绣甚至可以确定,三哥是一定会赢的。因为她在往生海里看到了未来,也因为她对他有信心。

纪泓烨本来就十分敏锐,听了她的话,就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阿锦,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纳兰锦绣欲言又止,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从往生海里看到的东西告诉他。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是她把这些说出来,不知会不会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若真是因此而改动了,原本的展轨迹,那对她三哥反而是不利的。

她眼中的犹豫,纪泓烨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打算真的就要她说出来“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吧。”

纳兰锦绣的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明显是在讨好,语气也十分乖巧“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说出来,是不是会害了你。”

纪泓烨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和,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那便把你认为不重要的事儿说出来。”

纪泓烨也只是想让她不要那么紧张,而且他总觉得阿锦身上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也许她知道很重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她知道的东西也许可以决定他和宗玄奕的结局。他是完全信任她的,看她现在比较安然的模样,他就能看得出也许他的未来很可观。宗玄奕和浔王,慧王和他的老师,都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我现在不说,其实是在保护你。有时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纪泓烨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也知道她知道了这些事,心里头其实很不安宁。这就像是内务府的每一位总管,最后都是忧心而死。

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宫闱秘事,而他们也清楚但凡是主子想要灭口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所以人们才说难得糊涂。

他也确定阿锦上一世的经历不好,如今又知道了这些事儿,所以她才会那么没安全感。作为她的丈夫,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妻儿。

以前他是个特别有雄心壮志的人。他想要天下清明,而如今这份念头依然在,只是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开始为自己打算。

他想要他的妻儿一直同他在一起,他们一家人能永远这样。毕竟天下再清明也是天下人的天下,即便是他做到了,身边却没了他们,他也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不会有人走进他的心里,陪他度过漫漫长日。所以理想的前提是要保证家人平安,给他们最妥善的安置。

“你以后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照顾好孩子和自己,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纪泓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只有你们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不然即便是我成功了,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纳兰锦绣蓦然就感觉眼眶一酸。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重活一次只怕也注定会以悲剧收场。她不能轻易相信人,不能轻易爱上人,心防高筑,不希望任何人走进来。

即便是和三哥表明心意之后,嫁给他之后,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糖果的小孩。糖果虽然很甜蜜,但终究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

她一直有随时都可能失去的恐惧。三哥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更是绝望透顶的。她以为一切都完了,却不成想还能有今日的峰回路转。

“我感觉你的眼泪可是太多了,以后不许哭。”纪泓烨用衣袖给她擦干净眼泪。觉得她的眼泪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可以轻易的击溃他。

但是这么同她说出来之后他又觉得不妥,他的小妻子若是受了委屈或是伤心了,难不成连哭一哭都不行?所以他又柔声说“你即便是要哭,那也只能在我这面前。”

纳兰锦绣心头刚刚一点点忧伤,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把怀里的纪博衍抱得更紧了一些,靠在纪泓烨的怀里,心里想的若不是在你面前,我又怎么会这么脆弱?

是因为你给了我太多的关心爱护,所以我才觉得在你面前,可以没有任何防备。我不用故作坚强,因为我知道即便是痛了累了,你也不会笑话我。你会是我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可以跟我一起走下去。

纳兰锦绣忽然扬起头,在纪泓烨的脸颊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即将哭泣时候的浓浓鼻音,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分外珍重“三哥,在我心里你平安最重要。所以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你可以去做任何事。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比之前更加认真“但是如果有风险了,我也希望你不要一个人去偿。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同甘共苦的。”

纪泓烨难得见她这么认真,让他感觉有些违和,就仿佛是小孩子在跟你一本正经的讲道理一样。他低声笑了一下,正要开口打趣她几句,就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只好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却依然是不愿意,她撇了撇嘴,埋怨道“态度不够积极,活像有人逼你似的。”

纪泓烨现在也是拿她没法子,说深了怕她多想。如今她的心思因为宗玄奕的事,要比从前脆弱不少。甚至可以说那就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但凡是触动了,都会疼痛不止,他只能耐心呵护着。

这时候纪博衍在纳兰锦绣怀里睡着了,乳母过来要抱他走。她低头啄了啄他的额头,恋恋不舍的放手……



414:急症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就到了五月。纳兰锦绣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每日除了带孩子,就是闷在园子里侍弄草药。有时候她也会想起医馆,但很快念头就会被打消。

她如今已经没了太多要求,只要日子能像现在这样,不再发生变动,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她一想到宗玄奕,就会觉得毛骨悚然,她太害怕现在的平静生活被打乱。

也许命运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你害怕什么,它偏偏就要来什么。纪博衍的病来得毫无征兆,等到乳母把她叫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纳兰锦绣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就冰封万里,她颤抖着手去给孩子切脉,因为太过慌乱,半天竟然找不到脉。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慌,她是大夫,纪博衍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她找准急救的穴位,控制住颤抖,缓缓的把针刺入纪博衍的皮肤中。

旁边的乳母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们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少爷明明吃得很好,也睡得很好,只是午睡醒来忽然就开始呕吐抽搐。

当时那个场景十分骇人,丫头们吓得手足无措。好歹有个乳母年纪大,还能沉得住气,让赶快通禀夫人,不然出了岔子她们谁都承担不起。

纳兰锦绣施针之后,纪博衍的情况就稳定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她很耐心的给他检查,发现他身体很虚弱。

这让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了。在她的印象中,纪博衍生的时候身体是不好,但已经将养的很好了,一直都是很健康的。如今怎么一定就成了这样,而且毫无征兆。

她觉得这孩子肯定是生病了,而她是学艺不精,所以才诊治不出根源。她跑到前院书房里,开始翻三哥给她准备的医书,但凡是儿科一类,她都拿回了寝房。

纪博衍状态虽然稳定了,但乳母丫头们也吓坏了,就怕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兽也出了闪失。他们见纳兰锦绣放心不下孩子,索性就把纪博衍放在了她身旁。有两个乳母在一旁照顾着,声音很小,怕打扰了纳兰锦绣看书。

纪泓烨是掌灯以后才回府里的,见纪博衍在寝房里,而纳兰锦绣正神情专注的在翻医书。只一眼他就觉出了她的反常,往常她一见到他回来,就会扑到他身旁,笑眯眯的问他累不累,要不要现在就传上。而今天,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没意识到他回来一样。丫头如母,一看见他就要行礼,他挥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缓步走到纳兰锦绣身后,柔和地道“在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突如其来的声音仿佛吧纳兰锦绣吓了一跳,她匆匆站起来,脸色十分不好看,一双眼睛也有些呆滞。纪泓烨一见他这副模样,好看的眉就蹙起来,他淡声道“你怎么了?”

纳兰锦绣眼睛忽然就红了,她发现自己不知该怎么和三哥说。她两手紧紧握住纪泓烨的手,想感受他的温度,希望能让自己尽快安定下来。

纪泓烨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冷冰冰的有些刺骨。他把他的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着“你可是觉得屋子冷,何不多加点衣衫?”

纳兰锦绣摇头,想着三哥也是傻了,现在明明就是春暖花开之时,怎么可能冷呢?她只是坐在这里一下午都没有活动,血液流通慢,所以才会手脚冰凉。

她看纪博衍正安稳的睡在婴儿床里。拉了纪泓烨的手出门。纪泓烨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也不问,就由着她拉着自己。

两人走到屋外,纳兰锦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三哥,既明好像生了怪病,是我都诊治不出来的病。”

纪泓烨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他没说话,心却紧紧的揪住了。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意义,是连接他们的纽带,而且他们都对这个孩子心有愧疚。

他愧疚的是在她怀孕的时候,没能给她最妥善的照顾,让她忧思成疾,之后还早产了。而阿锦,觉得孩子早产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隐瞒。

所以,他们一直都想要补偿他,加倍的对他好。不然以他这种严厉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娇惯一个男孩。纪博衍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要与平常人不同。

他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他的一切,守护纪氏一门,身上的责任极重,要比别人更坚韧,也要比别人更优秀才是。他不敢想,若是他有了闪失,他们夫妻二人怎么接受。

这孩子虽然才几个月而已,却是他们的心头肉。尤其是阿锦,除了睡觉之外,其他时间都要在孩子身边。她总说待在小家伙的身边,她会感觉特别踏实。也总会憧憬等他长大的时候,会是什么一副样子。

他太了解纪博衍对纳兰锦绣来说意味着什么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是不太精通儿科吗,不如我让太医院专攻儿科的御医过来看看?”

纳兰锦绣点头,还算平静的说“好。”

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波涛汹涌了。她虽然不是主修儿科,却因为看过不少孩子,对儿科这方面可以说是比较扎实的。

即便是她治不了的病,也能看出根源,而现在是纪博衍脉相十分虚浮,根本无法探得是什么病症。更让她心慌的是,她连原因都找不到。

她能确定孩子刚刚那么危险,是因为惊厥抽搐。若是发了热的孩子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而纪博衍的体温要比寻常的时候低很多,用手摸着还会觉得冷冰冰的。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你诊治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就没有办法,你先不要慌。”纪泓烨安抚她。

纳兰锦绣点头,她下午的时候已经给师傅飞鸽传书了。但曲清嘉远在南楚,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才能到。她现在担忧的是,孩子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她之前有不慎纪博衍就离开她了。

“府里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让人通知我?”纪泓烨现在这样问不是在责怪她,而是他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由他来担着。她一个女子,怎么能受得了。

纳兰锦绣抬头静静的看着他,哽咽着说“我第一时间就让人通知你了,可他们进不去宫里。”

“什么?”

“叶丙去了,结果说今日负责守卫的禁军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认识的。而且他也拿了你的玉牌,结果他们却说,圣上在文渊阁同你商量很重要的事,已经明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纪泓烨这才恍然大悟,圣上今日确实是在文渊阁里。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府里若是想给他传个消息,不可能到不了他那里,禁军见了他的玉牌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最近他在忙西北春耕之事。去年冬日的时候,西北降了很大的雪,开春之后就一直在发水。当地上报出来被溺死的人已经超过了百余口,这样的灾害之下已经没发播种了。

西北本就地处荒原,离金陵城有千万里之远,那里的民风十分彪悍,这一次若是不处理好,恐怕会有暴动。史书上记载的,百姓自发组织的暴动,十有八起都是发生在西北的。

正是因为这个数字如此可观,圣上才整日待在文渊阁里,想要一个万全之策。解决水患最根本的自然就是修筑堤坝,而且西北平时雨水少,可以引这些水来灌溉。

但这毕竟是个大工程,需要很多钱,而且历来都知道修筑公事是个肥差,有很多人都会同工减料。

为了能安辅西北百姓,一定要选一个品行端正之人,这人还一定得镇得住西北的那些官员。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他们作威作福那么久,若是去了不够有威信的人,只怕还得由着他们拿捏。

正是因为有诸多顾虑,所以这件事才反复敲定,一点一点的推演,大家都希望能寻出个万全之策。

这件事情离不了他,更离不了户部,所以他和孙文杰忙的是不可开交,以至于都疏忽了禁军什么时候换了人。

这其实也是不合常理的,禁军,护着整个宫殿的安全,所以历来都是新老交替,不可能从头至尾都换成生面孔的。但凡是宫里的人,就没人不认识他的玉牌,除非是故意的。

看样子已经有人在暗中开始动手了。虽然情况不乐观,但是他也没空去思考这些。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把太医接来,给纪博衍整治一番。

龙义带了一队轻骑出府,但凡是在太医院就职又精通儿科的御医,都被他们接上了。

这些御医的年纪也都不小了,他们互看着彼此心下了然,肯定是纪阁老的公子出了事,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想到这孩子当时的满月礼,是何等风光。不少人私下都说,纪家有钱又有权,这可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们为自己都捏了把冷汗,这么金贵的孩子,可不能疏忽了……



415:求医

瑾园一共来了九位大夫,他们每一个都细细检查了,也问了伺候纪博衍的乳母和丫头一些问题。之后九个人一起商议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统一的意见。

纳兰锦绣听着他们商议的声音就知道,他们没有办法,她只能靠自己。所以她就不停的看医术书,可惜哪本书里都没有纪博衍的状况,这让她很挫败,内心也很焦灼痛苦。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至高点,稍有不慎就会崩溃。她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她的孩子肯定能平安长大。

纪泓烨见她的眼底都是红血丝,就想让她去睡一会儿,谁知她根本就睡不着,她只想守着纪博衍。她不睡纪泓烨自然也不睡,他同样担忧孩子,就同她并排坐在床榻上,看着婴儿床里的纪博衍。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夜已经很深了,纳兰锦绣感觉非常疲倦,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一睡着就做了梦,梦里是条空荡荡的路。

之所以说是空荡,是因为那条路很宽很宽,就像是宽和长都没有尽头一样,而路的两边什么都没有,飘飘荡荡的全是雾气。她就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怀里还抱着纪博衍。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恐惧无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怀里的纪博衍很乖巧,他把自己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含着,时不时就冲她笑一下。

有他在,纳兰锦绣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稳稳的抱着他,缓缓的往前走,甚至是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可路依然是那样,找不到尽头一样。

这时怀里的纪博衍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她把他抱起来,轻轻摇晃着,就像在平常她哭闹时,她哄他一样。只是这一次却不管用了,他依然哇哇大哭。

纳兰锦绣从来都没这么慌乱过。她一直在叫他的乳名,希望他能知道母亲在身边,不要再哭闹了,可纪博衍却哭的越来越大声。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东西,纳兰锦绣下意识的抬头,现是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黄泉路。

黄泉路?

她抱着孩子飞快地往回走,后面有人跟着她,紧追不舍。梦里面她知道自己要快点跑,绝对不能被他们追上。可还是有人握住了她,她一挣扎便醒来了。

梦里的情景太恐怖,她用力吸着气,想把那种感觉驱散。然后下意识的去看孩子,现纪博衍没在婴儿床里。此时是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下了地,走到外间现,纪泓烨正抱着孩子在来回踱步。想来是孩子醒了,三哥怕他哭闹会吵到她休息,所以就把他抱到外面,自己哄他睡觉。

纳兰锦绣在门口看着他们,心里难受的不成样子。她要的不多,就是想守着孩子和三哥,可为什么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愿也如此难实现?

纪泓烨回头看见她,抱着纪博衍走过来,柔和的问她“醒了?”

“我睡着了,怎么不叫我?”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他低头看见她还赤着脚,眉尖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回去把鞋袜穿好。”

纳兰锦绣回去穿好鞋袜,又向他伸出了手“把他给我抱抱。”

纪泓烨把纪博衍递给她,她抱着回了寝房,小家伙也折腾累了,睡得很是安宁。这次她没把他放在婴儿床上,而是放到自己的床榻上,然后挨着他躺了下来。

床榻本来足够大,平时躺两个成年人都绰绰有余。只不过他们现在都怕碰到孩子,所以两个人挤在一起,纪博衍那头却空出很多地方。纪泓烨用手臂环着纳兰锦绣,她靠在他怀里,刚刚梦里带来的恐惧渐渐退却。

“阿锦,你看既明……”

纪泓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纳兰锦绣正要睡过去。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身边的纪博衍,见他虽然还在睡着,但是脸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连带着嘴唇都有点紫。

她伸手去摸孩子见他冷得厉害,就毫不犹豫的把他抱在胸前,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还把他的小手放在唇边,给他呵气。

“三哥,去,赶快去叫人生火。”纳兰锦绣的声音都颤了,她不知道这个小家伙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像个小冰块一样。

纪泓烨要知道这是病症,生火也是没用的。他用棉被紧紧的把这一大一小包裹好,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现在就出去请个人来,你乖乖在家里等我。”

纳兰锦绣现在太害怕自己一个人了,她完全不敢面对,所以就颤抖着声音问“三哥,你打算去哪儿?

“我去书斋。”

纳兰锦绣想到了,那个神神秘秘的书斋老板蒲邵子,还想到了修祝由术的季善。然后她就明白了,三哥怀疑这不是寻常病症,所以寻常大夫自然诊治不出来。

从纪府到书斋路不近,要耽误不少时间。她看纪博衍如今的情况十分危险,所以就用小棉被紧紧的把孩子包裹好,然后对纪泓烨说“我跟的一起去,这样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纪泓烨现在也不想把她放在家里,他知道如果他不在身边守着她,她一定会害怕。所以就接过他怀里的纪博衍,柔声对她说“跟紧我。”

因为纪博衍一直很冷,纪泓烨便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希望能让他暖和一点。这样他就不能空出手来牵她,纳兰锦绣跟在他身旁,虽然她现在很慌乱,甚至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在打颤,但是她还是不停的告诉自己,她是一个母亲不能在这个时候脆弱。

一直到上了马车,纪泓烨才又把纪博衍给了她。纳兰锦绣抱着纪博衍,纪泓烨则用手臂圈着他们两个。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是丈夫也是父亲,任何时候他都要保护好他们。

纳兰锦绣靠在他怀里,就会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她知道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自己怕是手足无措,只能抱着孩子哭了。

“三哥,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现在迫切的需要他的承诺,因为在她心里,他就是像神明一样的存在。每一次只要他说可以,那事情就一定能够办成。

纪泓烨自然了解她需要什么,所以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对她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我的儿子不可能有事的。”

纳兰锦绣跟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她将脸颊埋在纪泓烨的肩头上,哽咽着说“他是真的不能有事的……”

纪泓烨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声音柔和却坚定“既明这病症来的他不蹊跷,不是人为就是天意。蒲邵子不是普通人,应该会有法子的。”

纳兰锦绣对蒲邵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并不清楚,也能感觉出来他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世外高人。因为初见面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端倪,自己可以有孕,和他还有季善都有关系。

“不知道季善季大夫可在?”

纪泓烨摇了摇头,语气中不无可惜“祝由之术就是用自己的功德去和天地沟通,这种能力有违自然,必然会付出更多的东西。季大夫他已经故去了。”

纳兰锦绣又紧了紧自己怀里的纪博衍,她也觉得世事无常,明明之前看起来还十分硬朗,现在竟是没了。没了那样一个会秘术的大夫,该是有许多疑难杂症治不了了。

纪泓烨想到季善故去之前,曾差人请过他上门。那时他不知道他是病重之人,两人还一起煮了一壶茶。当时季大夫就同他说“大富大贵之人的命格都会偏硬,前期必然不会顺风顺水。有需要就去找蒲邵子,许多事他都能处理的。”

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不是没法子了,能不能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但凡是纪博衍还有一口气在,为人父母的就坚决不能放弃。

纪泓烨一行人到了书斋的时候,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岁月苍凉感的地方,竟然灯火通明的。书斋和斋书两个小童站在门口,见了纪泓烨就小跑着过来,语气焦急的说“先生已经等三爷很久了。”

纳兰锦绣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瞬间紧张的几乎都不会跳动了。他们人还未到,蒲邵子应该就已经知道生的事,所以才在书斋等他们。所以,他也许就是可以救纪博衍的人……

纳兰锦绣和纪泓烨互看了一眼,龙义对两个小童拱了拱手,道“劳烦带路。”

书斋和斋书看了眼龙义,小声说“哥哥在此止步吧,先生只见三爷和夫人。”

纳兰锦绣抱着纪博衍跟在纪泓烨身旁,又一次来了书斋。这一次和第一次的感觉不太一样,好像冥冥中多了一股压力。

她仔细打量了周围,见放着的都是书架没什么不妥。她以为是自己草木皆兵,所以就低眉顺目,尽量不看周围的东西,那种压迫感也就能轻缓一些。

等到书斋把他们领到一间屋子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诡异的一切瞬间让纳兰锦绣愣在了原地……



416:半阴半阳之人

屋子里属实太诡异了。

蒲邵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一头长发披散着,额头点着朱砂,嘴唇红的像鲜血。他本就俊秀的有些女气,此时又以很诡异的姿势趴伏在地上,怎么看都分外渗人。

纪泓烨本来就十分沉稳,所以眼前诡异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愣了一下神,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怕。纳兰锦绣害怕,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就在他耳边低声说“他每天神神叨叨的,你不要在意。”

听了这句话之后,蒲邵子忽然站了起来,他风也似的飘到了他们面前,来一阵浓浓的血腥气。纳兰锦绣被他唬住,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纪泓烨扣住他的腰肢,冷声道“不要在半夜三更装神弄鬼,我夫人胆子小,你若是吓到她我就不客气了。”

蒲邵子用手指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脸来。除了眉间的那颗朱砂痣之外。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若不是纳兰锦绣一直就在门口看着他,知道他根本没有动嘴唇,还会以为他刚刚是在唇上出了东西。

“那我喜欢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不是为了你?”蒲邵子气呼呼的抱怨,然后又觉得不恰当就指了指纪博衍,冷声道“你们家这一胎可是了不得,说到底,我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在等他。”

“他怎么了?”纳兰锦绣一涉及到纪博衍,就什么考量都没有了,也顾不得害怕。

“他病得这么邪乎,你就没怀疑过?”

“什么?”

纳兰锦绣现在是心急如焚,可蒲邵子明摆着是在卖关子。纪泓烨看向他的眼神带了明显的压迫,大有他非说不可的态度。

蒲邵子倒是不怕纪泓烨,论起心眼儿来他不坏,所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但他为什么会对他言听计从,因为他怕彭景,那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武夫。

若不是彭景真的从太学院混过,蒲邵子绝对不会怀疑那孩子上过学。他说话都不会拐弯儿,做事情也是黑白分明,到了他这书斋就胡搅蛮缠。

读书人敬畏书,但习武之人只敬畏他们手里的那把剑。彭景每次在书斋胡闹,都会把书灵吓的好几天不敢出来,弄得他每次解书都头晕脑胀的。

谁让彭景对纪泓烨言听计从呢?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三爷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三夫人讲。”蒲邵子神态一本正经。

“我们夫妻之间没什么秘密,但说无妨。”

蒲邵子把头转向纳兰锦绣,问道“那三夫人怎么看?”

纳兰锦绣自从纪博衍病了之后,就有些六神无主的。一切都是三哥在做决定,所以此时她脑子还是像浆糊一样,被人问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忽然她听见一阵特别清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我要跟你说的事,三爷不能知道,不然你们来书斋就没有必要了。你若是想救小公子,就让三爷出去吧!”

纳兰锦绣知道刚刚跟她说话的是蒲邵子,他这种修道之人有什么手段她也不好奇。她只关心纪博衍的病,就转头对纪泓烨说“三哥,你还是先出去吧!”

纪泓烨蹙眉“为何?”

“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纪泓烨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蒲邵子要说的事情,一定和她借尸还魂有关。他本就想更多了解一些,她在北疆的那一次猝死,一直是他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

尤其是知道她身上不可思议的经历之后,他一直有一种不全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如珠如宝护着的东西,很有可能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不见。

可是他不想逼迫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既明情况这么危险,她的心里已经承受了太多,只怕受不得一丝一毫的打击,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顺着她。

看着纪泓烨离开的背影,蒲邵子摇了摇头,无奈的说“要说三爷这个人,可真是任何人都指挥不了他的,能让他退步的只有三夫人了。”

纳兰锦绣没心思和他说这些没用的,就开门见山的问“您让三哥出去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直言吧。”

蒲邵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三夫人是这么爽利的一个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纳兰锦绣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压抑住呼吸,深吸了一口气。她隐隐知道蒲邵子现在说出来的话,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她不希望以后自己,过会儿表现得太过于反常。

“三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小少爷先天不足,我要比寻常孩子难养活。”

“我知道。”

“这只是表面上的问题,明眼人都会这么以为,但实际上小少爷身体不好,跟夫人是有直接关系的。”

“此话怎讲?”

“夫人是半阴半阳之人,所生的孩子,体内就会受两股血脉相冲,幼时多灾多难。若是能熬到成年,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纳兰锦绣还不是太明白他的意思,她侧头问道“您的意思是既明生病,其实是因为他体内血脉相冲?”

“不是,是说他身子不舒服,是因为体内血脉相冲所致,并不是病症。”

“那他会不会有危险?”若只是单单的受些苦,她也能承受,只要更耐心的陪着他,等他长大成年也就好了。

“当然会有,如果熬不过去……”

蒲邵子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来,但纳兰锦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血脉相冲不仅会表现为身体不适,还有可能会致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纪博衍,眼眸中都是痛色,她对这孩子心有愧疚。若不是因她是借尸还魂之人,他又怎么可能平白受苦,就哑声问“血脉相冲何解?”

“你的血脉为半阴半阳,三爷的血脉为纯阳,你们的孩子自然就要受两种血脉交缠融合之苦。”

“您既然知道,就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蒲邵子点头“我刚刚就是在准备换魂仪式。”语罢,还挥了挥自己宽大的衣袖,用抱怨的口气说“不然我穿成这个鬼样子干什么?”

“换魂?”纳兰锦绣觉得跟他沟通起来实在困难,他说的一些话,她竟然完全听不懂。

“我会给他借别人的魂魄来,这样就不会再受血脉相冲之苦。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外露,而且他在二十岁之前不能成婚。即便是真的娶了新娘子回家也碰不得,不然就有性命之忧。”

纳兰锦绣依然没完全理解他话中之意,不过她在意的重点也不在这,“换魂之后他是不是,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

“是。”

“那换魂有什么坏处,会不会戕害他人?”

“不会。”蒲邵子说完又觉得似乎不太对,就又道“如果不近女色不算坏处的话,那应该就是没有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夫人就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纳兰锦绣僵在原地半天都没动一下,仿佛石化了一般。窗子是开着的,一阵阵冷风迎面吹来,她感觉遍体生寒,半天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换魂是有违天道之事,不仅我要受惩罚,而且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夫人若是留在他身边,这秘密便没法隐藏。而且,换来的魂魄虚弱,也受不了夫人身上的阴凉之气。”

“你……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得离开他么?”

蒲邵子点头“而且我算出三爷近期会有大劫,九死一生。若想帮他避祸,夫人就必须离开。”

“你是说,我是祸事的源头?”

蒲邵子点头嗯了一声。

纳兰锦绣隐隐知道三哥这场祸事,肯定跟她在宗玄奕面前暴露了身份有关。她若是离开了,这祸事自然就不存在了。

可三哥是她的丈夫,瑾园是她的家,她若是离开能去哪儿呢?三哥对她情深意重,她走了他怎么办?既明还这么小,若是没有母亲在身边会不会受人欺辱?

她脑子里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整个人都没法思考了。她沉静的眼神变得慌乱,说话也语无伦次的“我曾经看到一些未来的东西,三哥明明就是顺风顺水,怎么会有大劫?”

“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才改变了他的命格。”

“可我,可我死后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重生,这也不是我甘愿的。”

蒲邵子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怜悯“夫人竟然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也应该想到你说是掺杂进谁的生活中,便会改变谁人的命格。”

纳兰锦绣一阵脚软,只能勉强依靠身后的桌子才能站稳。她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个灾星,三哥本来好好的生活遇上她就变了样。

她是最希望三哥和孩子能平安的人,让她因此做什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这不包括让她离开。

他们两人是她生活下去的希望,若是离开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她不走,那结果会是什么?是三哥和孩子都有性命之忧。

她一瞬间像是被冷水从头浇到脚……



417:人生三苦

“我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探得了天机,三爷的危险只在这三年中。三年一过,天下大安,便没人能再动他了。”蒲邵子说话的语气很随便,仿佛十年阳寿对他来说,就和一根头发丝没什么两样。

其实,在他看来确实是这样。因为他是精怪修炼成的,即便不是寿与天齐,活上个上万年也不是问题。十年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谁让他这个万年老不死,不知在哪一世的时候,曾受过纪泓烨的救命之恩。

“可你说既明要二十岁之后才能娶妻,我又不能在他身边……”纳兰锦绣猜测自己可能要离开二十年,那时候三哥都已入不惑之年。人的一生才能多长呢,他们不是都用来分别了吗?

蒲邵子叹息一声“夫人冰雪聪明,怎么就看不开呢?你若是不离开,那你们的夫妻情分,母子情分,也会因为生命终结而走到尽头。当抛则抛,这是对他们的好。而且也不是让你离开一辈子,经年后你和三爷若还真是有情,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纳兰锦绣在犹豫,她借尸还魂到现在是三年,已经嫁了人还有了孩子。经年后是多久?二十年么?这么长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她和三哥只怕再难相聚了。

不是她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情义,她只是不相信时间罢了。二十年后,她这幅偷来的身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这世间存活……

“如果我所料不错,三年后已经尘埃落定,这世上便没人再能阻三爷的路,他心中的理想应该可以实现了。”

蒲邵子的话虽然没说那么明白,但已经清楚的表达出一个事实未来三年中,大宁会动荡不安,朝堂格局要翻新,三哥所行之事都凶险异常。三年后,三哥想做的事便可以放手去做,没人再能制肘于他。

纳兰锦绣心头有一种被剧烈撕扯的感觉,她想要拒绝。她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们,若真是那样不得善终的结果,她也认了。可她能替三哥和孩子做决定么?她又怎么舍得让三哥毕生报复无法实现?让这个孩子时时受死亡威胁?

她要和丈夫和儿子分开,要饱尝思念之苦,要一直一直盼着重逢,也许她还要躲避宗玄奕的纠缠。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人生这三大苦,她似乎都尝了一遍。

这苍天是何其不公啊!

“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相伴着走一段路,若是能一直走下去自然是好,若是中途有人离席也要坦然接受。分别二字本就是众生最终的归宿,夫人又何必如此看不开?”

纳兰锦绣闭了眼睛,有眼泪从面颊缓缓滑过,她苦笑着说“我不是修道之人,看不开尘世这一切,我只是不想分别。”

“我的话都说清楚了,夫人自己选择吧。若还执意要在一起,以后这孩子的磨难,您也不必上门相求了。非吾力可以解决之事,爱莫能助。”

蒲邵子活的时间久了,对世间的这些缠绵悱恻的情感早就看得通透。他不觉得应该有什么放不下,人终有一死,再是不舍,也会化成一捧黄土。

纳兰锦绣低头看着纪博衍,沉默了一会儿,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我考虑好了。”【abc小说网&ap;&ap;免费阅读】

她会答应似乎在蒲邵子的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开始了。”

“等等。”纳兰锦绣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

“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三爷不会感到难过,确切的说是不会有情绪。”

“你要怎么做?”

“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习武之人会修心法。”

纳兰锦绣点头,她印象中所谓的心法,就是可以让人情绪平稳,有助于修行的。

“这里有一副口诀叫做碧落黄泉,但凡是修了它的人都会断情绝爱。”

纳兰锦绣身子一僵,她木然的动了动,嘴唇翕合了半天,竟也没说出一个字。

蒲邵子看着她,解释道“碧落黄泉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不会毁人心智,也不会让人失去记忆,只不过是不会动情而已。”

那就是说,三哥还会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不会再爱她了。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如果按照她的本意来说,她自然是不希望三哥忘记她的,可没有情绪的记着和忘了又有什么两样?

“碧落黄泉不难修,夫人冰雪聪明,想来看上几遍自然也能修成。”

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如果她不是当事人,而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她会觉得蒲邵子真的是很贴心了。她上一世的时候就已经一无所有,亲人爱人朋友都离开了她。

重生这一世,她也就只有三哥和既明,如果她都不晓得爱他们了,那她即便是活着,也形同木偶。一个看不到未来,也没有亲人的人,要怎么从这个世间活下去?

即便回忆是痛的,那也是她自己经历的东西,她不能丢也不想丢。她想,她一直保存着心里的感觉,期待着未来还能重逢。

“我就不需要了。”纳兰锦绣把纪博衍递给蒲邵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谢礼。

蒲邵子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确实配得上三爷情意。”

纪泓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知蒲邵子要对阿锦做什么。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他们两个人都要瞒着他,那也是他强求不来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让他们愿意告诉他,等他们隐瞒不住。

纳兰锦绣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牵了他的手,看着夜空上那枚冷冷清清的月亮,问他“你说既明会不会平安无事?”

纪泓烨点头“你不要看蒲邵子平时好像不着调的模样,但在救人上,他从不夸口。”

“那就好。”

对于她平静的情绪,他不解。既然知道既明不会有危险了,她不是应该很欣喜吗?这不像她。

纳兰锦绣感受到他的目光,把面颊转向他,苦笑着说“蒲邵子和我说,既明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有些内疚。”

纪泓烨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和的笑着说“那他有没有说,既明之所以可以来到这个世上,也是因为你的原因。”

纳兰锦绣被他郑重其事说诨话的模样逗笑,她摇了摇头“这世上哪个生命不是被母亲带来的?”

“所以才说女子伟大,做母亲不容易。”

“你这观点倒是新奇。”

可不是新奇吗?大宁素来是男尊女卑,从来还没有人说女子伟大。起码她以前听到的言论都是说,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

三从四德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前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这就注定了女子一生都只能作为附属品,她们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说不的权力。

所以,三哥对她好并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她。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来不轻视女子,更没有把女人当成附属品。即便是知道她嫁过人,他也并没有过多在意,没有因此而疏远她。

又或者是他心里在意,但是隐藏的太好没被她发现。但是这种用心的隐藏,不也表示了他在意她,并且爱着她么?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这一世能遇上三哥何其有幸!也许整个大宁就只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甚至是整个天下就只这么一个。

纪泓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见她一脸感动的神情,道“不要同我说你很感动什么的,心里默默感受足矣。”

不管是什么情绪,总之会被他这一句话打得无形。纳兰锦绣压下心里的情绪,她想着就是再难受也要留到分别之后。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她不希望一直被离愁别绪困扰。她要记住三哥对她的好,也要他明白,即便是他不爱了,过往也是不能磨灭的。

“三哥,你好像已经很久没背过我了。”

她半仰着脸颊看他,眼眸亮如星子,里面闪动着的都是喜欢,纪泓烨忽然觉得幸福。

他遇到过很多喜欢他的女子,胆小的就是默默的给他送礼物,胆大的就会明目张胆的跟他表白。他从她们眼中看到的是迷恋,而阿锦的眼里却都是情意。

“所以?”

她笑眯眯的说“你背背我吧!”

“不要。”他把头转向另一侧,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边还有守门的两个小童,他总也要顾及着身份。

换做往常,纳兰锦绣一定会缠着他的,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而这一次她什么都没做,只牵着他的衣角,低声说“我只是记不起来,上次背我是什么时候了。”

三哥背过她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是倍儿欢乐的爬上他的背,然后说说笑笑一路。可若是安静下来让她想,三哥背着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她竟是想象不出来。

他的背有多宽,他的步子有多大,他背着她的时候有没有偷偷笑。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想让他再背一次,然后她要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切,这样即便是她离开了,回忆才不会模糊……



418:爱屋及乌

纪泓烨静静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微末的表情来体会她现在的情绪。他隐隐的看到了忧伤和不舍,更多的是依赖。

这是他的妻子,不要说是背着她,就是再荒唐的事儿,为了她,他也是愿意做的。他不该有什么避讳,那两个小家伙想笑就让他们笑好了。

“上来。”纪泓烨在纳兰锦绣面前俯下身子。

“你刚刚不是说怕人笑话吗?”她心里明明是感动的,但嘴巴上却还要故意这么问。

“我才不是怕他们笑话,只不过是那两个小家伙有点难缠。”纪泓烨说完见她依然没上来,就回头催促“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纳兰锦绣从善如流地爬上他的背,一次她没唱歌,而是用手指轻轻丈量他的尺寸。这时候她才发现,三哥平时看起来是个略清瘦的书生模样,没想到背这么宽。

她觉得三哥一个人,应该能背动她和既明两个了。只可惜,怕是没有机会了。一想到这里,她强压下去的心酸感就又浮了上来,连带着鼻子和眼睛都酸涩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然一定会被他察觉到的,到时候就没有机会让他修碧落黄泉了。如若三哥还保留着这样的情绪,那她离开之后他该有多痛苦。

而且她也不敢保证,三哥会不会用自己的方法重新让她回到他身边。虽然她也希望三哥不要抛下她,但是注定分别,又何必让他同自己一样痛苦。本就是她重生给他找来了诸多麻烦,就当是她的弥补吧!

纪泓烨见背上的人异常沉默,就主动找话题来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北疆之前的那场大雪?”

“嗯?”纳兰锦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金陵城下过那么多次雪,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场?

“就是你要替……看陆远安那次。”纪泓烨把纪芸曦三个字直接省略了,对他们来说,这个名字确实是让人深恶痛绝。

纳兰锦绣笑了笑,揽着他脖子的手臂收得紧了一些,说道“记得,那天的雪很大,你也是这样背着我。”

纪泓烨笑了笑,眉目十分柔和“你那个时候还唱歌了。”

纳兰锦绣对这件事当然有印象,不过说不上多清晰。按照她的性子,那时候有可能真的唱歌了,但是唱了什么她却不记得了

“你是想听我唱歌吗?”

“是。”纪泓烨不避讳的承认。

“可我不记得我当时唱了什么。”纳兰锦绣感觉到他脚步一停,明显就是站在原地不走了。她就把脸颊贴到他的脖子上,撒娇“三哥你不能要求这么高,那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儿了,谁还能记得那么清啊!”

纪泓烨嫌弃地道“哪有好几年?”

“好啦,你这样问我,不就证明你不是也不记得了么?我没怪你,你也别怪我,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纪泓烨用手托了托她,让她更稳当的趴在自己背上,然后又缓步移动起来,淡声说“我当然记得你唱了什么。”

“那就说来听听啊。”

“阳春白雪和平沙落雁。”

纳兰锦绣在他身后撇了撇嘴“我那时候唱的竟然是这么老的调子?”

虽说这两个曲子都是千古名曲,但是她现在喜欢比较流行的那些,这曲子还真是许久不唱了,只有练琴的时候偶尔会弹到,“要不要点个新的?就比如说最近在坊间流传最广的星玉碟。”

纪泓烨不知可否的哼了一声“都是从勾兰瓦舍传出来的乌七八糟的曲子,你以后也要少听一些。”

纳兰锦绣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大相信地问“真的假的?”

“我几时骗过你?”

纳兰锦绣一想到自己最近唱的那些曲子,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其实最让她纠结的是,三哥为什么会知道这曲子的来源?虽然她有时候听着也会觉得,这中间有一些靡靡之音的味道,但是和那些音词艳曲还是相差甚远的。

纪泓烨见她不接话,就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于是又解释道“我和元师兄重修了刑法,加重了对官员狎妓的惩罚,而且是明令禁止他们出入风乐场所。”

他说到这里,纳兰锦绣大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想必是刑法重修之后规定十分严格,官员们自然不敢触犯,尤其是在新修的时候抓的最严。

但是,他们毕竟已经享受习惯了,如果不去肯定也是忍不住的。所以很有可能就会,把从前的勾栏瓦舍变成乐房之类的。

至于里面弹唱的内容也比原来高雅了许多。这样即便是被人抓到的时候,他们最多就是听听曲子,完全和触犯刑法不沾边儿。

“那这不是变相狎妓么?”

“水至清则无鱼,任何事情都不能走到极端,刑法亦然。只要他们知道收敛,风气不会越来越差就足够了。”

纳兰锦绣想着他平时和清教徒似的,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是心口不一。就酸溜溜的问“三哥有没有去听过?”

“没有。”

“我怎么不信呢?你若是没听过又怎么会,我一说你就知道这曲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纪泓烨暂时觉得头大,这丫头平时看起来有些大条,但他不得不怀疑她是是在装糊涂。不然为什么在逼问他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锐利,而且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

每次触及到这样的话题,绝对不能蒙混过关。如果没解释清楚,她的脾气可是要闹许久呢。厉害的时候,大概还会想一些幺蛾子来折腾他。

所以纪泓烨只能解释“你之前不是说阳春白雪太过老旧了吗?现在坊间流行的那一些,基本上都是那里传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只是猜测,其实这曲子的来源你并不知道吗?”

纪泓烨发觉自己哑口无言,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总不能说孙文杰最近也迷上了这曲子,时不时的就哼两句,兴起的时候还逼着他和彭景给他打拍子。他们若是不依着他,他就要把奏曲之人请到当场。

他是断断不敢沾惹任何胭脂水粉,万一带回来味道,他的小妻子指定是要不高兴的。至于彭景满脑子都是练武,对待女人更是敬而远之,他总说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所以,孙文杰也算是打蛇寻七寸,紧紧的扼住了他们的要害,让他们想反抗也反抗不了,最后只能不情不愿的给他打拍子。

这曲子他和彭景都不知道听孙文杰唱了多少遍了。俗语说过则乏矣,他心里现在对这个曲子,可真是讨厌的不行。就是听到旁人唱,心里都会感觉不舒服,但是他小妻子若是非唱不可,他想着也只能接受。

而且如果他因此喜欢上这曲子,那以后孙文杰再唱的时候,他应该就不会觉得那么难熬了。于是,就抱着这样的态度让他把这曲子唱一遍。

纳兰锦绣看着他无奈的侧脸,心里有些想笑。她觉得婚后三哥最大的变化,就是比从前顺着她了。以前他管着她的时候比较多,总是这不许那不许的,而大婚之后他渐渐就纵容的多了。

“那我唱了啊,你可要听好了。”

纳兰锦绣言罢就真的哼唱起来,这曲子的词虽然说不上有多高雅,但是曲调确实新颖。而且很适合她的嗓子,就被这么很随意的轻轻哼唱出来,听起来竟是十分动听。

纪泓烨觉得曲子的好坏还在于是谁唱的,若是他第一次就听阿锦唱这曲子,肯定也会觉得,这是不错的一首了。但是他一开始是听孙文杰唱的,所以心里就多了几分排斥。这般想着就不由得低声笑了,爱屋及乌,大抵就是如此了。

纳兰锦绣听到她三哥低声笑,又想到这曲子既然是,从风月之地流传出来的,想必其中有一些东西是她解不出来的。

她以前也隐隐听说过一些,风月场所的人把男女传情集中在曲子里。只不过是另有代词,所以不懂内行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头雾水,而懂行情的人自然一看就明白。她怕是这词里边含了这种东西,所以她三哥就忍不住笑了。

“明明是你让我给你唱的,人家唱了你不夸赞反而要笑话我,那我以后都不给你唱了。”纳兰锦绣气愤的闭了嘴,还把脸颊往一旁扭了扭,表现得十分坚决。

纪泓烨把在后背上扭的人用手固定好,好脾气地道“你不要乱动,免得掉下去摔了。”

“那你刚刚笑话我。”她的声音还委屈的不行呢。

“我没笑话你,只是觉得你唱得很好听。”

纳兰锦绣这才心满意足的又趴在了他背上,心里又生出些酸涩感。她刚刚说以后再也不给他唱歌了,其实是她想唱也没机会了吧!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紧紧揽着他的脖颈,把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眼泪掉的汹涌。她不知道离开三哥自己能做什么,又该去往何处,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她的。

她,又怎么会不…感到苍凉?



419:碧落黄泉

“阿锦,你怎么了?”她哭的没有声音,但纪泓烨依然知道她在哭。

“一想到既明以后就不用再受苦了,我就忍不住。”纳兰锦绣沙哑着回复,临了还吸了吸鼻子。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爱哭鬼,快不要哭了,鼻涕眼泪都蹭我衣服上了。”

好吧,纳兰锦绣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嫌弃,只好自己抽出手帕把鼻涕眼泪擦干净。然后两只手指提溜着自己的手帕,模样有些嫌弃。

纪泓烨眼角扫到她的动作,淡声道“这不是在家里,不要乱扔东西。”

在他看来但凡是她的东西,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都不能落在外面,尤其是手帕这么私密的东西。纳兰锦绣神态怏怏的把手帕收好,哭过之后心里舒坦了许多,但不舍之情就更加浓郁了。

“你的孩子好了,拿回去吧!”蒲邵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们前年,一身红衣,在夜幕的掩饰下分外恐怖。

纳兰锦绣被他吓了一跳,想着还好是在三哥背上,不然她一定会被他吓瘫的,那可就丢人丢的厉害了。原本她倒是不在意这些面子上的活计,只不过她想给三哥丢脸。

纪泓烨也不理蒲邵子说话的古怪语气,把纳兰锦绣放下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袍角,淡声道“多谢了。”

蒲邵子眼角抽了抽,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衣袖,那模样明显是在说,他在抖这一身的鸡皮疙瘩。纪泓烨依然不在意,只拉了纳兰锦绣的手往回走。

蒲邵子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嘴巴动都没动一下,可纳兰锦绣既然听到他的声音了。他说“你今晚回去就按照我说的做,时间拖得久了怕是会再生变故。”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也忘了自己还走在人家身后,她点头蒲邵子也是看不见的。倒是纪泓烨眼含疑惑的看向她,她只好结结巴巴的说“脖子有点僵,活动一下。”

“黄泉碧落我会这样传给你,你到时候附在三爷耳边,一句一句念给他听便够了。”蒲邵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又道“你命格里注定要在北疆渡过一段时间,至于是福是祸还不好下结论,明日你动身的时候就往北疆去吧!”

纳兰锦绣压抑住心里古怪的感觉,让自己步伐依然平稳,她想的是难道自己真的要回北疆去吗?其实除了金陵外,她唯一熟悉一点的就只有北疆了,况且那里还有她熟悉的人。

只是,她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她已经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了,真正的郡主是徐锦箬。如果她现在回去,尴尬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

她一直到回到瑾园还是心事重重的。纪泓烨把纪博衍放入她怀中,低声问“蒲邵子是不是和你说的什么?我觉得你从去了书斋以后就神思恍惚。”

纳兰锦绣摇头“折腾了一天,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见他脸上的青白之色已经不见,又恢复了往常的健康红润。可能也是折腾累了,所以此时睡得特别安宁。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睡觉的时候喜欢张着小嘴。这样的睡姿其实不好,喉咙容易感觉干,时间久了还会引起咳嗽。

她动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下巴,让小家伙闭上了嘴,然后越看越是喜欢。她觉得纪博衍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闻名遐迩的美男子,因为现在就能看出来,他生的很像他父亲。

“刚刚不就说累了吗,把孩子交给乳母,去沐浴。”纪泓烨已经拿好自己的衣物准备去净房,见她依然不动就出声提醒道。

纳兰锦绣这才从恍惚中回神,她低头亲了纪博衍一下,心里面多有不舍。一直到洗漱好躺在床榻上,她依然没有睡意,可她也不敢随意翻身,怕惊动了三哥。

纪泓烨睡眠一向清浅,而且他习惯每次在她睡着之后才睡。见她虽然醒着,却明显不想惊动他,索性就装作熟睡。

纳兰锦绣靠在纪泓烨怀里,一双纤细的手臂揽在他的脖颈上。她在想今夜之后,她可能就再没有机会这样抱着他。所以她就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希望蒲邵子的声音不要传来。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她按照蒲邵子所说,把收在衣袖里的符篆放在纪泓烨的枕头下面。他本来揽在他腰肢上的手渐渐垂落,整个人变成了十分放松的状态。

“三哥,你睡着了吗?”纳兰锦绣试探着问,见他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漂浮不定“没有。”

“那我唱个歌给你听吧!”

纪泓烨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把蒲邵子一句一句念给她的东西,对着纪泓烨念了出来。奇怪的是她念一句,纪泓烨就跟着重复一遍。他的声音较平时更加低沉了一些,而且隐隐的透着一股木讷。

黄泉碧落其实并不长,似乎没有多久就念完了。但纳兰锦绣发现自己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对于刚刚自己念出的东西,竟是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想必是之前她同蒲邵子说,自己不修这个东西,所以她才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她也明白了蒲邵子说黄泉碧落,是习武之人练的心法,其实应该是他们修仙之人才懂的东西,不然这口诀怎么会像有自己意识一样。

纪泓烨把碧落黄泉念了一遍之后,整个人就完全陷入沉睡状态。纳兰锦绣试探着叫了他两声,见他都没反应就起身下床。

她赤着脚走在地面上,看着屋子里的东西,心里一片茫然。其实她若是要离开,还真是不知该怎么收拾。三哥生活一向简单,这屋子里没有他多少东西。每一处却都有她的影子。

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收拾了几身衣服,又拿了一些银子。银子太过扎眼,容易被人惦记上不能带太多,所以她就又拿了一些银票。虽然她精通医术,一个人在外也有维持生计的本事,但是她想钱这种东西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等她把自己要带的东西收拾好,天边已经泛出了微微的鱼肚白,就快要亮了。她走到床榻边上,见纪泓烨依然还在沉睡,就把他枕头下的符咒拿了出来,放在烛火面前烧成灰烬。

她坐在临创的大炕上,拿了自己的针线筐,动手绣荷包。荷包上面绣的图案很简单,一面只有一株简单的青竹,另一面绣了既明两个字。

这荷包是她做给纪博衍的。她希望即便是她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带着她做的东西。人们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希望他长大之后看见这个荷包,能够记得他还有母亲。

荷包绣完天光已经大亮,因为一夜未睡又做了许久针线,她的眼睛酸涩难忍。她站到窗前推开窗子,清晨的清冽之气迎面扑来,让她感觉舒爽了一些。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她知道时间到了,三哥应该是起床了。他是一个特别勤勉的人,即便是不办公的时候,也没有懒床的习惯。今天能睡到天光大亮,对他来说已经是很稀奇了。

“醒了。”她回头问道。

纪泓烨正坐在床榻上看她,他眼神和平时一样温和,但是里面那种专注已经不存在了。纳兰锦绣知道,是蒲邵子给他的碧落黄泉开始起效果了。

“起来洗漱,该用早膳了。”她又催促了一遍。

纪泓烨这才开始动手穿衣服,而他似乎也有些不习惯现在,所以总用怀疑或是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纳兰锦绣走到他身边,动手帮他整理衣襟“难不成还要我伺候你洗漱,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纪泓烨侧头,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来。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自己的变化就非常大,就像是经历了世事沧桑,心境都归于平和一样。

这种波澜不惊的心态,要是换做以前来说那是正常的。因为他一心都在读书办公上,个人情感一直很平静。但是他记得他大婚之后,整个人的情绪起伏就变得大了。

而今天他好像又恢复了从前那样。除了还记得自己有许多公事要做之外,竟是什么都不惦记了。以前他醒来的时候,总是要和他的小妻子说上一会儿话,然后还要看看他的孩子。

妻儿应该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可此时这种重要似乎减少了不少,确切的说是,他对眼前的女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他暗暗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又暗暗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比起来,自然是钱最重要,他之前就是因为太看重右后者。

两人一起用早膳,厨房里准备的依然是他们平时的口味。纳兰锦绣味同嚼蜡,他们是夫妻本就是心意相通的,三哥的反常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如今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就仿佛又回到了在云水禅心,他中了情蛊的时候。那段时间他对她就是这般冷淡疏离,似乎她只是个陌生人……



420:言不由衷

纳兰锦绣觉得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她心里是有希望的,知道只要能解了情蛊,三哥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一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三哥都不会想她,对她都是像陌生人一样冷淡梳离,她心就不可控制的疼了起来。但是路是自己选的,她不能后悔,所以即便是再难受,也是平静的将早饭吃完了。

纪泓烨先往门外走,他似乎忘了今日是休沐的时间。纳兰锦绣在他身后道“今天是十五,是你休息的时间,你还要出门吗?”

纪泓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头对她说“公事积压了很多,我就不休息了。”

“可我有话要同你说。”

纪泓烨依然站在门口不动,淡声道“你说。”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借尸还魂的人,有着很复杂的过去。我本来打算,要和你一直这么生活下去的。毕竟我们有了孩子,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纪泓烨转过身子,径直走到桌案旁边坐下,似是要听她说完。

纳兰锦绣感到一阵心虚,说话也有些结巴“但是现在我发现宗玄奕并未对我忘情。上一世的时候是我误会了他,才会生出后来的那些是非。所以,我,我……”

后面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纪泓烨面色平静的听她在那说谎,他没打断她,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问“所以你现在是想回到他身边了吗?”

“我毕竟嫁给了你,是你的妻子。若是我现在回到她身边,只怕会被千夫所指,也会影响了他的名声。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和离书,让我先恢复自由之身。然后那大家把这件事情都淡忘了,我再……”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这些话真是够渣,她若是个旁观者,对此也一定会看不起的。她想若不是三哥教养好,又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自己说这样的话,怕是要被掌掴的。

纪泓烨讥诮的冷笑了一声“这种话还是藏在心里好了,为什么要直白的表示出来,你是想我觉得自己曾经眼睛瞎了么?”

纳兰锦绣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一定是被气狠了。她故作慌乱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那么聪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所以才选择坦诚相待,而且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以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是对相国情深意重,又为何要嫁我为妻,还要为我生下孩子。你说走就走了,可曾考虑过他?他那么小,若是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养,以后是要吃苦的。”

“那孩子本就是个意外,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已经和从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了。”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纳兰锦绣知道现在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所以很郑重的说“宗玄奕希望我回到他身边。我这也是为你好,星辰如何能同朗月争辉。”

“你认为相国是月亮,而我只不过是一枚小星辰罢了。”纪泓烨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被人看轻而产生一丝起伏。

纳兰锦绣心里在想,在我心里若你是星辰的话,那这世上便没有人能配得上成为月亮。想是如此想,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她不说话,只是做出了一副默认的表情。纪泓烨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起身冷声道“你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但我还是需要再考虑一下。”

其实在纪泓烨心里,对于这个人走不走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唯一让他感到踟蹰的是记忆。

记忆中的他们曾经非常恩爱,她更是被他捧在手心的人。昨晚去书斋发生的事,他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所以他不想这么贸然的做决定。

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后悔,怕现在所说的话是言不由衷。他要去一趟书斋,亲自问一问蒲邵子,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纳兰锦绣见他毫不犹豫的出门了,忍不住又追上去牵住他的衣袖,问道“我心意已决,你还犹豫什么呢?”

纪泓烨似乎终于被她熬尽了耐心“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当然,我这个人做事最不喜欢拖泥带水的,竟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不如就痛痛快快的了断。”

“你若是再如此急迫,我能给你的就只是休书了。”

休书和和离书虽然表面上看,都是两个人要分开,但实际上的差别是非常大的。和离代表的是双方感情破裂,所以才分开。但如果是休书的话,那肯定是女子犯了大错。在大宁凡是拿到休书的女子,都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

纳兰锦绣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况且她也不可能留在金陵,也不可能再嫁人了。所以两者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于是她就点了点头“只要你同意,给我休书也可以。”

纪泓烨一双温和的眼眸渐渐变得锋利,他紧紧的盯着她看,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生性敏锐,不可能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的。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她知道三哥素来聪慧,想必现在已经心生疑虑了。而且只是让他断了情根,也许并不能妨碍他的决定。就像当时在云水禅心的时候,他身中情蛊不也没受绿婀的控制吗?

纪泓烨到底是完全被她激怒了,他转身离开,一句话都没留下。纳兰锦绣昨晚还在想,自己今日说出这一番话,一定会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现在她只觉得腿软。

其实,说出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面对三哥那双审视的眼睛。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起刑部尚书来都心有戚戚。

她一直觉得三哥面相温和,即便是严厉的时候,也不会让人心生恐惧。但刚才她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压迫力。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三哥不可能轻易放她走。而且今天她这一番话,已经让他心生怀疑,若是他要着手调查这件事,那也是瞒不住的。

蒲邵子虽然看起来像是个世外高人,但在三哥面前也有顾忌,不然也不会什么事情都要背着三哥,不让他知道了。

这事情不能再拖,可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她在屋里来回踱步,想了很多办法,最后甚至算计到了宗玄奕身上,但还都是觉得不可行。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世,她何时不想从相府抽身出来?最后还是因为生命到了尽头才能离开的。

也许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拨弄风云的人都有共同点,比如控制欲。所以看样子除了死,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可行了。当然不能真的死,只能骗骗人……

纪泓烨带着龙义去了书斋,迎接他的是人去楼空。蒲邵子这个万年老不死,不知道有多少个巢穴,要想躲一个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只怕即便是把金陵城翻个底朝上,也不可能找出他来的。

纪泓烨心中的疑虑就更加深了。他准备回府,好好问一问他那位夫人。从书斋出来的时候却受到了阻碍,就仿佛是走到了迷雾之中,转来转去还停在原地。

龙义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不由得问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纪泓烨没说话,蒲邵子是很有本事的。他要想困住谁一时半刻,怕是也没人能脱身出来,就平静的说“让大家原地休整,等到雾退了再走。”

龙义一愣,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寻求解决之策吗?他抽出衣袖中带着的信号,态度恭敬的询问“不然我放个求救信号,让千机营过来支援吧!”

“不用劳师动众了,蒲邵子明显是想困住我,惊动再多的人,只怕一时也破不了他这个阵法。先耐心的等一等,应该不会困住太久的。”

纪泓烨猜测的没错,蒲邵子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比寻常人要聪明许多。他本来以为三夫人是三爷的掌心宝,自然有制衡三爷的法子,却没想到人家明显不买她的账。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手。

等他找到纳兰锦绣的时候,见她还在来回踱步,看样子依然是找不出应对之策。他坐在窗户上翘着二郎腿,有点儿痞里痞气地说“看样子三夫人是被三爷吃得死死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你说说心中的想法吧!”

纳兰锦绣没想到身后突然出来个人,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后,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喘息着说“你既然来了,就不能先出声知会我一下吗。你这样快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我可记得你连剥了皮的女尸都敢看,现在怎么反倒胆子小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蒲邵子从窗户上直接跳了下来。大摇大摆的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以前我不知道,我也是见了你之后,才把你的过去都看了一遍。”



421:金蝉脱壳

纳兰锦绣一想到所有人在蒲邵子面前都没秘密,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她往后退了退,离他又远了几步。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是见一个人就要看看人家过去未来的,这也需要灵力,说白了就是用多了会短命的。而且过去还好,推算就可以,若是想看人家未来,那可是窥破天机要折寿的。”

纳兰锦绣觉得他真是成精了,她刚刚确实是想问,以后她能不能再和三哥重逢。纪博衍能不能记得他有她这个母亲?可是她话还没问出口,就已经被人用这种理由怼了回来。

她只好把自己要诈死的想法说了出来,蒲邵子本来就没个正形,听了她的话更是笑得乐不可支。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而且她现在心情低落的很,这人笑得这么过分,真的好吗?

蒲邵子对上她责备的眼神,终于良心发现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勉强忍住笑意“你和三爷真不愧是夫妻,想法都是这么的……”他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所以憋了半天才说出了两个字“清奇。”

纳兰锦绣可没心思跟他在这儿扯笑话“你刚刚说是来帮我的,那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小事情,根本就不用费任何力气。”蒲邵子得意洋洋的。

“你既然这么厉害,那干嘛还用我来想法子?”

“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三爷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就必须要还他一条命。但是你要知道,人命这种事情可是不好还的。所以我只能拿这个功德袋,一件一件的替他做事。每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儿,我的功德袋就能变得饱一点。等到完完全全装满了的时候,就还完了他的救命之恩,那以后我和他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

纳兰锦绣觉得他真的是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因为但凡是人就一定会有个人情感的。他同三哥交往,仅仅就是为了还救命之恩,还完了就没有任何牵扯了。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人。

“不过就是金蝉脱壳,我找一个会易容术的女人来替你死。”

纳兰锦绣被他这话恶心到了,赶紧说“我是要脱身,但是绝对不能害人性命。”

蒲邵子听了她的话,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是正儿八经的修行之人,怎么可能害人性命呢?我是说让她替你假死。”

“找来的人靠不靠谱,会不会被人识破?”

“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书斋的老板,我有多大的本事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要说是诈死了,就是让个大活人变成死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话就有夸大的嫌疑了,刚刚还说他不能害人性命,一转眼就视人命如草芥。

蒲邵子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解释不太妥当,他开始低头整理自己本来就很平整的衣袖。纳兰锦绣觉得他这就是在心虚了。

“我手下有不少精怪,要说是让他们变成你死一次,三爷肯定能够看出其中的不同。但是若是让他们去偷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然后扮成是你,我想一定能够瞒天过海。”

纳兰锦绣蹙眉“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你今日就去河边玩,到时候就扮成失足落水的模样,其他的事你交给我就好了。”

纳兰锦绣见他说的那么随意,就怕他态度不端正。万一到时候他一疏忽,自己掉在水里之后真被淹死了可怎么办。

要换做以前她倒是也无所谓,死就死了,反正这世上也没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可现在不一样,她有三哥和既明。绝对不能轻易死掉。

“我的水性不太好,如果真的是落水的话,想必撑不了多久,你能不能及时把我救上来?”

“能。”

纳兰锦绣还是有些不安,就又问了一遍“确定?”

蒲邵子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坑蒙拐骗的。而且以他的道行来说,从来都不会被人质疑。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保证,人家依然不信。这让他有些生气了,语气也变得暴躁“你爱信不信,你若是不想用我帮忙,那就自己解决好了。”

纳兰锦绣被他吼得一愣,到底没反击。只是心理暗道,这家伙还真是古怪的很。人命关天,她只不过是稍加质疑,他都不愿意了。

诈死这件事情若想瞒过三哥,一定要做得特别严谨,没有他的帮忙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只能想着用人不疑。若说老天真想让她在河里淹死,那她害怕也没用,她点了点头,一句质疑的话都没敢再说。

蒲邵子看她现在的模样,倒是有些可怜巴巴的,不由得暗道“也难怪三爷对她言听计从了,这个小姑娘不用太强硬的手段,只要是这般不说话的委屈样,就可以让人心软了。”

但是他是旁人吗?这万年来他可不是白活的?他行事素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那些能够扰乱他心智的东西,根儿就不存在。不管是美人,还是道德,都不在他的考量里。

“那你就准备一下吧,我给你选的就是护城河。那里水流湍急,但凡是人失独落水,救起来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我是不是要在三哥面前掉下去?”

“当然,这场戏本来就是做给他看的,他若是不在场,只怕以他多疑的性格是不会相信的。”

“三哥身边水性好的人很多。”纳兰锦绣想到了龙义和纪小白,他们身手好,而且是负责三哥安全的,所以不可能不通水性。

蒲邵子这下也有点犯难了,他道“三爷身边有个傻大个,就是脑子不太好的那个。”

“你是说纪小白?”

“对,就是他。我记得他水性很好,这么形容似乎都不太够,他能在水下闭气两个时辰,这在我的认知里,人类基本上是不可能达到的。”

蒲邵子说到这里就又把话题跑偏了“要么怎么说老天待人是公平的呢。你看他傻乎乎的,脑子不好,但是人家身手好,而且水下闭气这个技能绝对是天生的。”

纳兰锦绣确实对他无语了,她现在都有点怀疑,难道他们现在说的话题不够严肃吗?为什么他的思路能够这么天马行空,这应该才算得上是清奇吧。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到时候你等我通知。”蒲邵子说完话也不等她回复,就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纳兰锦绣靠在窗边失神,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清澈的响起,才把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转头看见乳母抱着孩子,一脸焦急“夫人小少爷一直在哭,奴婢哄了很久也不见停下。”

纳兰锦绣伸手接过纪博衍,把他竖着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小家伙儿因为月份小,身子都是软绵绵的,安全起见,乳母丫头们都是横抱着他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立着抱起来,感觉视野中的景象似乎都有些变化。一时竟也不哭了,而是好奇的看着一切。

如意见刚刚哭着的小家伙,一到他母亲怀里就不哭了,心里也高兴。就凑到纳兰锦绣身边,笑眯眯的说“看样子小少爷是想找您了。”

纳兰锦绣心里也不知是甜还是酸,是用手小心的托着怀里的小家伙,低声道“以前他一到我怀里就哭,我还想着,难不成他就是我的小冤家。现在总算是知道母亲好了。”

“他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与您血脉相连,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如意伸手逗弄着他,见他要得露出粉嫩嫩的牙床,十分可爱。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离开之前不看他了,她怕自己看了以后就走不了了。谁知道往常不爱找她的纪博衍,今日却非要她抱着不可。

她想也许这么小的孩子也是知道,他母亲就要离开他了。他还这么小,她却不能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受苦。

她感觉眼睛很酸涩,就怕万一自己哭了,连带着把他也弄哭,就抱着他去拿自己昨夜做的荷包。纪博衍的手还不能拿住东西,所以纳兰锦绣就把荷包拿在自己的手上,在他眼前晃。

纪博衍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小荷包,所以吱吱呀呀的发出几个音节。纳兰锦绣把荷包放到包裹着他的小被子里,柔声道“这是我昨天给你做的,你以后要一直带在身边,知不知道。”

如意是贴身伺候纳兰锦绣的,她知道这个一定是夫人昨晚做的,因为之前没有这个荷包。可是她不明白,昨天折腾了一整天,夫人不累吗?为什么还要熬夜做这个?

她觉得这太奇怪了,而且夫人看着小少爷的眼神也很不一样。这让如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拉着纳兰锦绣的衣袖问“夫人,您忽然给小少爷绣荷包做什么?”



422:离别前

纳兰锦绣也没没想到,如意这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竟也看出她的反常了。看样子人都是会成长的,以前吉祥在的时候,如意总是事事依赖于她。如今也学会自己思考,而且性子比之前敏感了很多。

“昨日他病得那么厉害,把我吓坏了。我才想到我平时只是给他做一些衣服,却从来都没给他做贴身佩戴的东西。所以就熬夜做了这个,希望以后能一直待在身边,也能记得这里面都是母亲给他的关爱。”

如意听纳兰锦绣这么解释,心里到底是安定下来了。她放开她的衣袖,低头对纪博衍说“小少爷幸运,因为你的母亲很爱你。”

纪博衍那么小根本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沾满口水的手指,戳到了纳兰锦绣脸上。纳兰锦绣嫌弃的看着他,问道“你脏不脏?”

纪博衍大概以为母亲在逗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声音很青嫩,但是分外好听。纳兰锦绣忍不住也笑了“你看看你都把我的脸弄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笑啊!”

纪博衍又把手指头塞进了嘴里。纳兰锦绣蹙眉,把他的小手拉了出来,转头对身后的乳母说“以后不能再让小少爷吃手了,这样太不卫生,他会容易腹泻的。”

乳母带过不少孩子,也知道小孩都喜欢这样。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让吃手,心中有些不解。但是她不敢问出来,只想着夫人不让吃,她便一定要看好了,免得到时候受了惩罚。

纳兰锦绣不禁又开始有些忧心,乳母们照料的再好,但出发点终究只是怕主人惩罚,并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上心。三哥常年忙碌,一整天都不着家,她若是离开了,孩子只怕若是受了苦也没人知道。

“如意,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看你的小少爷。”纳兰锦绣如今的贴身丫头有三个,但如意跟着她最久,是她最能信得过的人。

如意以为一定是因为小少爷吃手这件事,让夫人不高兴了。觉得乳母们不够上心,所以才让她监督,就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一定会照看好小少爷的。”

纳兰锦绣看着她那只跛了的脚,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丫头当初为了维护她,而落下终身残疾。她曾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给她找个好归宿。可如今她都要走了,又怎么照看她?

“如意,你将来若是有心仪之人,或是有了好的去处就去求三爷。他看着你悉心照料小少爷的份上,也一定会同意放你出府的。”

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小声说“奴婢如今这样,哪还有什么好去处,而且夫人身边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纳兰锦绣也不能再多说,她怕如意起了疑心。人各有命,祸福都是上天注定的,她如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心里觉得对不住她。

等她按照蒲邵子的指引,到了护城河边上的时候,才发现岸边有很多人,而且看起来都像是情侣。每对年轻男女的手上都拿着一盏河灯,看来是到岸边来祈福的。

这让她感到不解,今日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在此处放河灯?她到了一个卖灯的小贩摊子前,一边挑河灯一边问“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要放河灯?”

卖灯的小贩今日生意特别红火,所以眉开眼笑的“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早晨护城河边上出现了幻影,就在那个位置,出现了很多宫殿和金银珠宝。”

小贩说着还站起来给她指了一下,就在离他们不远处。他说起看见的东西,似乎很激动“我当时也看见了,云雾缭绕的半空就出现了一座宫殿,那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

纳兰锦绣明白,他所说的幻境应该是海市蜃楼。她以前看杂文的时候,曾见过记载。起初她也是不信的,但是后来发现很多古籍中都有提到过。所以,她想那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

“所以大家就跑到这来放河灯祈福?”

“是啊!谁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神仙住的地方。说不定这就有神仙看着我们,只要心诚也许愿望就能实现。”

纳兰锦绣拿了一盏莲花形状的河灯,付了钱,自己也走到河边,把河灯放入水中。她看着自己的那盏灯飘得越来越远,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暗道“愿我的夫君和孩子能一生平安喜乐。”

“你许了什么愿?”

身边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让纳兰锦绣瞬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蹲在自己身边放河灯的人,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直接坐在了地上。

宗玄奕蹙眉,面上的神情十分生冷“你就这么怕我?”

纳兰锦绣不知道他怎么也来了,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刚刚失态了,见了他就像成那样,不是有点儿太丢面子了吗!她站起身子,用手扑打着自己的衣衫,直到上面的灰尘都散去,衣裙又平整如初才停下。

“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宗玄奕见她半天都不理自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纳兰锦绣装作没听到,转身就要离开。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纠缠,而且蒲邵子应该已经把三哥叫来了,她内心里还是十分害怕三哥见到他和宗玄奕在一起的。本就是她故意隐瞒,是她对不住三哥。再让他看到他们两个一起,那他不是会感到寒心么?

想到这里她才意识过来,三哥已经修了碧落黄泉,变成了无情无爱之人。他最多也只是会轻视她,看不起她,但已经不会感到伤心或失望了。

因为已经不爱了!

宗玄奕一直在等她回复,却发现她根本就没看自己,只眼睛空洞无神,仿佛是丢了魂一样。能让她露出这一副失落表情,恐怕也就只有纪泓烨了。

这种认知让他非常嫉妒,即便是上一世她十分依赖他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看样子,她是真的喜欢纪泓烨。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冷声道“纳兰锦绣,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纳兰锦绣停下脚步,她做了那么久的徐锦笙,如今已经不大习惯别人叫她的名字了。而且她也是刻意不想记起过去的,这个名字似乎就是个悲剧。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是聋了还是哑了!”宗玄奕终于忍无可忍,爆了粗口。

自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日夜饱受煎熬,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一次倦极而眠的时候就会做梦,梦里是羽箭刺穿她的胸口。

接连着好几日,他总是做同样一个梦,每次在梦里都疼的死去活来。因此他整个人的精神不好,身体就更差了。陈智他们几个都吓坏了,给他请了不少名医,但是药石罔效。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病根其实是在心里,所以吃什么药都没用。陈智不止一次的提起,要把纪夫人请来给他诊病,但是他都拒绝了。

他想着暂时不打扰她,等她的孩子大一点能离开母亲了,再把她带回自己身边。不然她也会一直惦记那个孩子,还有就是他有一点私心。

上一世她宁可死都不想再同他在一起,这也是他不敢再用强硬的手段的原因。他想着既然纪泓烨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他们两人之间就不可能没有矛盾,矛盾积压的越久,爆发起来也就会越难以收拾。

他希望他们能彼此厌倦,而不是被他强行拆散。他不敢让她再恨他了,因为他怕那样,她就真的不肯再给他机会,他们就真的会万劫不复了。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是你一再纠缠!”纳兰锦绣已经厌烦他到了极致。

“你说是我在纠缠?我请你端正自己的态度,你要记得你是谁的妻子。只要我一日没休妻,你就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你的妻子是纳兰锦绣,不是我。”

宗玄奕被她气得咬牙切齿,本来想着要同她好好相处,让她再重新接纳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就像是被狗吃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厉声道“自欺欺人很好玩吗?”

纳兰锦绣用力甩开他的手臂。换做以前两人力气悬殊,她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这段时间,宗玄奕一直在生病,所以整个人都很虚弱,她用尽全力的时候竟是把他甩开了。

宗玄奕有些狼狈的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对面,眼眸里都渗进红血丝的人,一时就显得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心里是很想把她狠狠抓住的,可是她那份恨毒了的神情,又让他望而却步。

他从来不敢回想,她强忍着眼泪求他的样子;也不敢想她在临死前,从人群中望向他的眼神。因为每想到一次,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他很害怕,他怕从那样忧伤的一双眼睛里看到怨恨;看到她永远都不能原谅,他曾经对她做过的事;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这一刻,他看到的这双眼睛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里面是怨恨是狰狞,是一个美好女子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眼神。



423:休书

宗玄奕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她能原谅他,说她不恨他。其实她是在心里怨毒了他,只怕老死不相往来,还不足以形容她对他的恨。如果可以的话,她大概是希望他去死的吧。

也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他也是能想通的。当初纳兰彦章害得他家破人亡,宗家上下的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他看着那满院的尸体,看着被鲜血染红了的地面,看着被大雨冲刷尽了一切,然后又归于平静。那时候他的恨是无穷大的,甚至觉得把纳兰彦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弥补他心中的痛。

而他对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吗?他让她变成了孤儿,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地狱。她不应该恨他吗?他凭什么还以为他们能够破镜重圆?

“锦儿,你恨我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的像鬼,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

纳兰锦绣忽然就笑了,笑声是歇斯底里中透着些许诡魅的。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恨不恨他?他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他都忘了吗?

她怎么可能不恨!如果她重生之后没有遇见三哥,或者是说她没有爱上三哥,没有想重新开始生活的念头,那么她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来杀掉他。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今他们还能面对面的站着,应该感谢的是三哥吧!也就只有三哥能够感化她,让她没变成只懂复仇的刽子手。

“你回答我!”宗玄奕大喊了一声,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他如今的身份,出门不可能轻装简行,身边跟着的暗卫都不下十几个。此时一见人群躁动,他们就现出身来,开始驱赶。

众人见人群中的那一双男女衣衫华贵、气质赫然,想来也不是平凡人。在人驱赶的时候就不敢逗留了,但到底还是好奇生了什么,所以就站在远处打量。

“你让我回答什么?你觉得这个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我若是不恨你,当初又怎么会活生生的逼死了自己?”纳兰锦绣说到这里,情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了。眼泪似乎是再也承载不了内心里的纠结,落的非常汹涌。

就在她泪如雨下的时候,却依然用诅咒一般的声音说“你以为上一世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要你死吗?是你防备之心太重了,即便是我就睡在你的身边,都没有机会下手。如果能杀了你,我应该就可以解脱了,但是做不到,所以我就只能让自己死了。”

宗玄奕也想到了上一世的时候,他确实是防备着她的。尤其是在她枕头下现了剪刀,还现她定制了一支非常坚固的簪子之后,他就开始怀疑她对自己有了杀心。

他时时防备着,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她一个弱女子,正面时不可能杀了自己。唯一能成功的就是趁他熟睡,或者是给他下药。所以,他从来不敢让自己睡熟,所用所食的东西也都有专人仔细检查过。

那时候陈智都劝他,与其这样费尽心血的防备,不如就此分开。若离不开她,那就把她囚在相府里。她是他的妻子,永远也逃不开他的禁锢的。

那时他就不忍心了,他心里知道他们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又在想,只要还维持着夫妻关系,只要他还能对她好,也许终有一天能够感动她。

人总也不是生了铁石心肠,不然他既然是带着复仇的目的而来,又怎么会对她生出情意?他相信时间是一剂良药,他能够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不放弃就有希望。可结果似乎不如人意“你真的这么恨我?恨到都不能和我一同在这世上活着?”

“对!”纳兰锦绣紧握着拳头,连指甲陷在手心里,留下阵阵疼痛都不自觉。她咬牙切齿的说“我一想到你把我害成那样,却依然能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生活在同样的地方,甚至是你可以掌控我的一切,我就觉得恶心。”

宗玄奕身子僵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她从不肯对任何人恶语相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听她说出来这些话,因为以前她即便是恨他,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觉自己不知道能说什么,无力反驳。

“你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的感受,我在你的身边就像是一个物件,你想要便要,不想要就可以随意丢弃。我不能自主,更不能报仇,我日日看着你,看一次恨意就加深一次。直到有一天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只能选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纳兰锦绣的眼泪似乎终于哭干了,也似乎是她的情绪又开始平稳了,她半仰着脸颊看着天空,话却依然是对宗玄奕说的“我和三哥在一起很好,起码我不会觉得害怕了。可是你不允许,你硬生生的还要拆散我们,你说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一辈子还不清,还要还第二世。”

宗玄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有风吹起他的袍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消瘦。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尚且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生了白。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血已经一点点被耗干,所以老得快了一些。

护城河边临风临水,所以气温总要比城里低上不少。一阵阴凉的风吹过,衣衫单薄的纳兰锦绣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她本来打算带的盘缠,出来时又放弃了。她若是带了东西,肯定会被三哥察觉,那诈死便要露馅了。做戏要做全套,她就只带了一些碎银子。

宗玄奕想身后的人伸手,冷声道“披风。”

陈智正想要动手给他披上,就被他自己动手接了过来。然后径直走到纳兰锦绣身边,就要给她披上。

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竟是退到了岸边上,脚一滑差点掉下去。宗玄奕拉住她,声音依然带着怒气“你往后退什么?再退就掉下去了。”

“相国怕她掉下去没了命,再不能与你长相厮守吗?”

纳兰锦绣听到熟悉的声音,说着诅咒她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她觉自己无法接受三哥的冷漠,听了他的话,竟是心疼的难以附加。

宗玄奕转过身子面向他,针锋相对“那是自然。”

纪泓烨不同他讲话,只对纳兰锦绣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言下之意就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却同宗玄奕在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虽然知道他们曾是夫妻,但那毕竟是过去了。

她这般做就是在逼他,而这一次他也不打算包容她。他把刚写的休书掷到她脚边,声音平静的像是同她闲话家常“这是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纳兰锦绣隐隐猜到了是什么,她苦笑一下,弯腰要去捡。却被宗玄奕抢了先,他觉自己现在不能看见她在他面前低头。

“给你。”宗玄奕把那张纸递给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他似乎隐隐知知道这是什么。

纳兰锦绣接过来,打开,还是她最熟悉的字迹,只是内容却触目惊心……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

立此休书!

任从改嫁!

永无争执!

永无争执……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忽然沉默了,然后又变得嘈杂。很多声音响起,在她耳边一阵轰鸣,让她的头开始一阵阵抽痛。

拿着休书离开他,一日一日的等,一年一年的盼重逢么?这好像是一条没有希望,也看不到前景的路,她要怎么走下去?

纳兰锦绣把休书紧紧攥在手里,看着它变成皱皱的一团。脑海里是过往,一幕一幕不停的在翻腾,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哑声道“就这么结束了……”

宗玄奕不知是喜是忧,今日的场景不是印证了他之前说的话么?他该是欣喜的,可又看不得她受苦,所以此时竟是十分煎熬。

“三哥,你珍重。”这是纳兰锦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自己直接跳了下去。

离她最近的宗玄奕,一瞬间肝胆俱裂,他伸手都没能拉住她,自己也跟着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纪泓烨僵在原地,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懵懂的神色,这不是她要的吗?她不是要和宗玄奕长相厮守吗?他终于成全了她,她自己怎么又跳下去了呢?

心里是木然的,可脑子里想的却是他曾经的誓言。他说过,要一直护着她的。是什么,让他们在同行的道路上分开了?

“纪小白,你愣着干什么,救人啊!”龙义大喊一声,自己已经跳了下去。纪小白似乎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宗玄奕的侍卫们都跳下去救人,他们心里想的是,主子都下水了,他们也必须要去。纪泓烨的侍卫更是跟随着纪小白一起去的,在他们心里,夫人就是主子,落水了不能不救。

护城河那么大,再多的人下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上来。人各有命,她自己的选择,旁人又怎么能干预?纪泓烨淡漠的想……



424:余生,再见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不断的有人上来,又不断的有人下去。兜兜转转了两日,纪小白终于抱上来一个人。

宗玄奕看着被抱上来的女子,疯狂的留言抢了过来。纪小白在水下太久身子虚脱,但还是拼命护着不让抢走,他哑声道“三爷。”

纪泓烨很平静,这两日他的心情也有起伏的时候,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淡声道“给他。”

“三爷……”

“我说给他。”纪泓烨态度很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宗玄奕终于伸手接过了她,依然是她的那身衣服,很多人却避开了。她现在可怖么?是有一点的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脸都已经变形了。而且她好像是受到了海底什么生物的攻击,衣衫上面血迹斑斑,脸颊和手上也都有被啃食过的痕迹。

她死了,又死了!

老天是觉得惩罚不够,所以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感受吗?他若知道会这样,便不纠缠她了。只要知道她活着,只要偶尔还能看见她,那她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

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据为己有呢?难道是他曾经做的那些还不够么?为什么要逼她呢?为什么要让纪泓烨知道真相呢?

若不是那样他们一定夫妻和美,他是得不到了,但她会笑啊!

他还想起她对他的恨,若不是被逼得急了,她的情绪怎么可能外露呢?宗玄奕更加难过,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为什么没能拉住她,为什么!

宗玄奕终于后悔了,后悔能在自己控制的时候,没有对她好一些。他死死抱着怀里的尸体,不停的告诉自己当初她被一箭穿胸,在他怀里断了气,他也以为不可能再有以后了,可她不是借尸还魂了吗?

她一定还会回来的!一定会!

被捞上来的尸体火化后最终放进了义庄,宗玄奕无名无份留不得。而作为休妻了的纪泓烨,似乎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徐锦笙怎么也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所以死讯还是到了北僵。徐锦策上了加急的折子,说是自己会亲自把她带回北僵安置。

纪泓烨每日都在办公,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却觉得内心很空洞,有很多次他在书桌上写字,似乎都看到了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个人,她晃荡着两只脚,柔声唤“三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想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朝夕相处这么久,大概是潜意识里他还是在寻找这个人。想必等她离开的时间够久了,他便又能习惯自己一个人。

他无意中又看见被自己收起来的那封休书,是从她的尸体上拿出来的。只是浸泡太久,纸张已经烂了,字迹也看不清。当时宗玄奕狠狠的把这一团东西扔到了他身边,他说“这是催命符。”

他发现他和自己的前妻之间原来有那么多记忆,这屋子里处处都是她的气息。虽然妨碍不到他的心思,却总会让他在不经意间想起。

其实这里有很多属于她的东西,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是把这封休书妥善收好了。再看到的时候,耳边回响的是,她说“三哥,你珍重。”

他的心好像是疼了一下,但只有很轻微的一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又归于平静。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不曾想让你死,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纳兰锦绣跳到护城河中之后,就发现护城河真的如蒲邵子所说那般深。更加棘手的是,她发现河里有淤泥并且有体型巨大的鱼类。

那鱼生的很奇怪,头分外大,张开嘴的时候一阵腥气。她不知道这鱼有没有攻击性,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无的视力不太好。

她敛声静气,希望蒲邵子能尽快救自己走,不然她撑不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水下多了一抹人影,那是一个有着海藻一般长发的女子。她的头发甚至比身体还要长,飘荡在水中看起来很是诡异。

那女子似乎一点都不怕水,她游到她身边,附在她耳边说“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这鱼会吃人,可惜它是个睁眼瞎,只要你不弄出动静,它便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纳兰锦绣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跟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既然那鱼吃人,那她就不怕会惊动它吗?

很想催促她赶快离开,但是如果张嘴的话,水就都会灌入口中,呛到自己。她怕弄出动静会惊动了那条鱼,所以就强忍着。

那女子饶有兴致的看了纳兰锦绣一会儿,最终把她背上了自己的背,快速的往更深处游去。纳兰锦绣这才发现,这女子竟是没穿衣衫,蔽体的东西,大概就是她这一头长发了。

就这样贴着人家的肌肤,她多少都有些不习惯,但是她现在也没时间矫情。可能是因为闭气太久,她到一阵阵头晕,又怕自己昏过去会从这女子的背上掉下来,所以就勉强支撑着快要合到一起的眼皮。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能睡,坚决不能睡。

“我们已经离那里很远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即便是没有那鱼的威胁,纳兰锦绣在水中也是说不出话来的。没得到回应,那女子低声笑了一下“我叫阿鱼,自小就在海边长大,不要说这金陵城区区护城河了,就是海纳那样的地方都困不住我。”

海纳闻名各国的一个海域,不属于任何国度,也没有人类涉足。不过有传说海纳的中心有一座孤岛,孤岛上有一处宝藏。那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虽然海纳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克服,但是为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也有不少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驱船去过海纳。只不过一去,就外没有了音讯。

久而久之人们再是想要得到那里的宝贝,也知道没命花,便再也没有人去了。而且又多了另一种传说,说海纳中心的那座孤岛,生活的其实是妖兽。妖兽喜欢吃人,若是靠近那座孤岛,便会成了它的腹中餐。

世上哪有那么多妖兽,即便是有,支怕也没人见过,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当有了这个传说之后,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人再打海纳的主意了。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一处禁地。

纳兰锦绣见阿鱼不像是撒谎的模样,想必真的去过海纳也说不定。蒲邵子本人就神神叨叨的,估计他的朋友也都不是凡人,所以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你累不累,让你上去透透气?”阿鱼忽然笑眯眯的问。

纳兰锦绣也觉得自己是忍到了极限,考虑到她们两个已经游了这么久,想必早就离开众人的视线了,就冲她点了点头。阿鱼的身子往上升了一些,她依然停留在海水中,只是纳兰锦绣却露出大半个身子。

纳兰锦绣一呼吸到空气,就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很多。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清澈的河水,无边无际的模样“阿鱼,我看不到岸,咱们要在这水里游多久。”

“用不了多久了,你若是觉得憋闷,那就一直在上面呆着好了。”因为她在水面上,阿鱼的速度不如之前快了。

纳兰锦绣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这张脸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小一些,她这么个大人让个半大的孩子背着,可不是不好意思么?

“阿鱼,你累不累?”

阿鱼忽然就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她说“我一点儿都不累,我时常整日整日的在海底呆着,不出来就四处寻找贝壳。”

“你找贝壳做什么?”

阿鱼奇怪的瞅了她一眼,道“贝壳里面有珍珠,珍珠可以换钱,有了钱我就可以买新衣服穿了。”

纳兰锦绣心里也古怪着,她想问,你既然知道要穿衣服,为什么现在不穿?但又觉得这个话题似乎太了,所以还是忍住没说。

阿鱼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她笑着道“在水下衣服会增加重量,容易受阻碍,而且湿哒哒的粘在身上多难受,哪有这样畅快自在。”

好吧!这孩子看样子是完全释放天性了。

“先生还让我找了具新鲜的女尸,刚好昨日沉船,有个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够新鲜吧。”

纳兰锦绣忽略她说尸体新不新鲜,见她还把自己称作小姑娘,心里头又一阵怪异。她怎么都觉得,阿鱼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阿鱼大概也看出纳兰锦绣的不自在,却没多做解释,交浅不言深的道理,她也是懂的。只带着她游得更快了。

两人不再说话,身边除了水声,再没有了别的动静。一安静下来,纳兰锦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置身于大海中,漂泊无依。

她回头看着来路,心头弥漫过难以言喻的忧伤,有些东西不管她多么不舍,也终究是与她无缘了。此后,余生,期盼还能有再见之日……



425:与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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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锦绣终究还是不习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阿鱼把她带出去之后,她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

蒲邵子在一处庭院门口前坐着,手里拿着把很破落的蒲扇,一下一下,缓缓的扇着。

“这次怎么这么慢,等了你们这么久才到?”他语气不悦。

阿鱼明显是不敢反驳,只是有点委屈的瞅了纳兰锦绣一眼。纳兰锦绣一看到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就解释道“是我体力不支了,所以才拖慢了速度。”

蒲邵子哼了一声“不要帮着她找借口,她自己是干什么的难道还不清楚吗?最近一定是在人间寻欢作乐,疏于练习。”

阿鱼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好在蒲邵子好像也没打算追究,依然慢悠悠摇着自己的蒲扇,对纳兰锦绣道“我能帮你的都帮了,你休息一日,养足体力之后就往北疆去吧。”

纳兰锦绣点头,淡淡的向他道了谢,然后跟着阿鱼去住的地方了。蒲邵子可能是怕被她缠着问什么问题,所以之后就没再露面。

纳兰锦绣他是刻意避着自己,也没上去纠缠。人生处处都是变故,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觉得蒲邵子是一副铁石心肠,竟然告诉她往北疆去,就没有下文了。难道他就没有想,她一个女子离开丈夫和孩子,要怎么生活吗?

她出门的时候带的银子并不多,只怕去北疆这一路,她还要想些法子,总不能真的去打秋风。不知道要去做个游医,能不能收到诊金?

她对这个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因为大宁朝总是这样,但凡是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请声望好的大夫,而没钱人才会找了一些游医治病。

她知道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但凡是看着人家困苦,就总想着要帮扶一把。所以这条路好像是行不通。蒲邵子看起来好像应该是不差钱的,不如就问他借一点?

想是这么想,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毕竟他们也不算什么太熟悉的人,人家如今又对她避而不见,她再主动找上门去,就有些厚脸皮的嫌疑了。

最后还是她不停的开解自己,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然她这一路上省着点儿就是了。可在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她对蒲邵子的印象就完全颠覆了。

他不仅给她准备了盘缠,还给他准备了一匹快马。她对马种不是太了解,但是看着那匹个头不大,但十分神气的枣红色母马的时候,也觉得这是一个稀罕品种。

阿鱼把一个外表朴实无华的小布袋给她,说是先生让她转交给她的。纳兰锦绣打开,见里面是叠好的银票,目测一下数量还不少。

“这个太多了,我不能收。”她觉得自己拿两张就够了。

谁知阿鱼却一定要让她都拿上,她说“先生说了,这些银票都是很安全的。你需要的时候就把它兑成银子,不会被人发现来历的。”

纳兰锦绣见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推辞倒显得虚伪了,就把布袋贴身收好。然后,施了个礼“替我谢谢先生,还有你对我的照顾。”

阿鱼笑眯了一双眼睛,看起来特别灵巧“你不用谢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我这么多年不是从海底下摸珍珠,就是到人间戏耍,还真的没有和人深处过。先生总说人类都很坏的……”

阿鱼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让人察觉到自己是异类的身份,所以就赶快闭了嘴。

她停顿的太过突兀。纳兰锦绣又怎会不知她在避讳什么。也许旁人会对异类充满好奇,但是她经历了死而复生,地府也去过了,又接触了那么多奇人异事之后。对这些已经无感了。

纳兰锦绣告辞出来,一路往北方走。她想着反正自己到北疆也不可能回镇北王府,大概只能开医馆的。所以就不打算走的太急。

以前她觉得学会骑马挺实用的,可真正自己骑了一段路之后,她就觉得马背好硬,骑马实在是太累了。若是让她这样一路走到北疆去,那她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想着等到下一个能交易的地方,她就把这匹马卖掉,然后可以搭乘马车去北疆。她这一次运气应该算是好的,因为第二日就到了一个县城。

这个县城距离金陵城不远。所以都很繁华。她把马迁到马市,有不少人看中,最后还卖了个好价钱。她高高兴兴的拿着银子回去。

到底是这么多年没怎么吃过苦。赶了一天的路就累得不行了。她选了个规模不大,但胜在干净的客栈,休整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翌日,她问店小二打听有没有往北疆那边去的马车,小二是个活络的,指给了她地点。说那里有一些货车,都是往北疆那面去的,只要给些银两,他们就会顺路捎上你,而且跟商队的话,安全还比较有保障。

纳兰锦绣随便点了一点东西裹腹,就往店小二说的地方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里,更不知道,那个人已经跟了她整整一路。

这个人就是穆离。等纳兰锦绣找到商队的时候,恰好他也在那。他是昨日才和商队的老板说好,自己要去北疆的。

他易容之后在“锦阁”负责种药,虽然接触的不太多,但纳兰锦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走到他跟前问道“李杨?”

穆离点了点头,依然用伪装过的声音沙哑的对她说“东家,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如今的经历若是说起来,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而且她自己的事也不想告诉别人,就道“我要去北疆办事,你呢?”

穆离低垂下头,看起来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您……您不去锦阁之后,我本来还在那种药的,只是看那里长时间不营业我就出来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有了身孕之后,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而且看她现在穿的是男装,估计也不方便说这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早就离开了,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合适我的活计。有人跟我说北疆那里,但凡是有力气的人就有活计做,所以我想去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长久点的工。”

纳兰锦绣觉得他应该是怕没人给他工钱,所以要另谋出路。她点头“北疆民风淳朴,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嗯。”

“所以咱们两个一路上可以做伴了。”

“嗯。”

纳兰锦绣还想再和他多寒暄几句,但是觉得这个人平时话不多,而且明显是,可以把天聊死的那种人。他只回一个嗯字,她再说就显得热络的有些过头了,而且她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就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趟商队运的是粮食还有盐,因为东西不少,怕半路上遇到危险,所以带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人是他们这样搭顺风车的。

纳兰锦绣不知道李杨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搞来了一辆带棚的马车。他自己充当车夫,而马车就可以给她用。

她见大伙都是跟着货车,要么就是很简单的一辆板车,坐着七八个人那样。还有的车费给的便宜,一车上能挤十几个人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过标新立异,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随大流的好,不然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那不是要平白招来祸事么?

她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跟李杨说了,谁知李杨却直接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说这每一个人他都仔细观察过了。

他们要么就是商队正儿八经干活的,要那就是普通搭顺风车的百姓。而且到北疆的,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是陆陆续续就会下车的。

赶路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又要风餐露宿,大家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别人。即便是觉得她这马车特殊,也会以为是商队的家眷什么的。

再者说了不还有他这个赶车人在。他人高马大,容貌又生得奇丑,怕是一般人看到他都要害怕。躲都躲不及,肯定不会有人上来套近乎的。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不做这个特殊的人,可她也觉得去北疆的路程甚远,这一路上肯定要吃不少苦。

她怕自己的身体到时候会吃不消,反而生了事。而且她觉得李杨说的话,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索性就由着他了。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他赶车的技术还不错。他们就在整个队伍的中央,跟前面和后面的车辆,都保持着很适当的距离。

纳兰锦绣一直在马车上呆着,偶尔掀开车帘看一看窗外的风景。不过旅途终归还是太无聊了,她后悔自己上车之前,竟然没买本书来看。现在是一点打发时间的营生都没有。

她如今最害怕安静,害怕闲下来,不然她就控制不住会想既明和三哥……



425:同行

纳兰锦绣终究还是不习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阿鱼把她带出去之后,她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

蒲邵子在一处庭院门口前坐着,手里拿着把很破落的蒲扇,一下一下,缓缓的扇着。

“这次怎么这么慢,等了你们这么久才到?”他语气不悦。

阿鱼明显是不敢反驳,只是有点委屈的瞅了纳兰锦绣一眼。纳兰锦绣一看到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就解释道“是我体力不支了,所以才拖慢了速度。”

蒲邵子哼了一声“不要帮着她找借口,她自己是干什么的难道还不清楚吗?最近一定是在人间寻欢作乐,疏于练习。”

阿鱼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好在蒲邵子好像也没打算追究,依然慢悠悠摇着自己的蒲扇,对纳兰锦绣道“我能帮你的都帮了,你休息一日,养足体力之后就往北疆去吧。”

纳兰锦绣点头,淡淡的向他道了谢,然后跟着阿鱼去住的地方了。蒲邵子可能是怕被她缠着问什么问题,所以之后就没再露面。

纳兰锦绣他是刻意避着自己,也没上去纠缠。人生处处都是变故,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觉得蒲邵子是一副铁石心肠,竟然告诉她往北疆去,就没有下文了。难道他就没有想,她一个女子离开丈夫和孩子,要怎么生活吗?

她出门的时候带的银子并不多,只怕去北疆这一路,她还要想些法子,总不能真的去打秋风。不知道要去做个游医,能不能收到诊金?

她对这个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因为大宁朝总是这样,但凡是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请声望好的大夫,而没钱人才会找了一些游医治病。

她知道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但凡是看着人家困苦,就总想着要帮扶一把。所以这条路好像是行不通。蒲邵子看起来好像应该是不差钱的,不如就问他借一点?

想是这么想,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毕竟他们也不算什么太熟悉的人,人家如今又对她避而不见,她再主动找上门去,就有些厚脸皮的嫌疑了。

最后还是她不停的开解自己,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然她这一路上省着点儿就是了。可在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她对蒲邵子的印象就完全颠覆了。

他不仅给她准备了盘缠,还给他准备了一匹快马。她对马种不是太了解,但是看着那匹个头不大,但十分神气的枣红色母马的时候,也觉得这是一个稀罕品种。

阿鱼把一个外表朴实无华的小布袋给她,说是先生让她转交给她的。纳兰锦绣打开,见里面是叠好的银票,目测一下数量还不少。

“这个太多了,我不能收。”她觉得自己拿两张就够了。

谁知阿鱼却一定要让她都拿上,她说“先生说了,这些银票都是很安全的。你需要的时候就把它兑成银子,不会被人发现来历的。”

纳兰锦绣见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推辞倒显得虚伪了,就把布袋贴身收好。然后,施了个礼“替我谢谢先生,还有你对我的照顾。”

阿鱼笑眯了一双眼睛,看起来特别灵巧“你不用谢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我这么多年不是从海底下摸珍珠,就是到人间戏耍,还真的没有和人深处过。先生总说人类都很坏的……”

阿鱼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让人察觉到自己是异类的身份,所以就赶快闭了嘴。

她停顿的太过突兀。纳兰锦绣又怎会不知她在避讳什么。也许旁人会对异类充满好奇,但是她经历了死而复生,地府也去过了,又接触了那么多奇人异事之后。对这些已经无感了。

纳兰锦绣告辞出来,一路往北方走。她想着反正自己到北疆也不可能回镇北王府,大概只能开医馆的。所以就不打算走的太急。

以前她觉得学会骑马挺实用的,可真正自己骑了一段路之后,她就觉得马背好硬,骑马实在是太累了。若是让她这样一路走到北疆去,那她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想着等到下一个能交易的地方,她就把这匹马卖掉,然后可以搭乘马车去北疆。她这一次运气应该算是好的,因为第二日就到了一个县城。

这个县城距离金陵城不远。所以都很繁华。她把马迁到马市,有不少人看中,最后还卖了个好价钱。她高高兴兴的拿着银子回去。

到底是这么多年没怎么吃过苦。赶了一天的路就累得不行了。她选了个规模不大,但胜在干净的客栈,休整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翌日,她问店小二打听有没有往北疆那边去的马车,小二是个活络的,指给了她地点。说那里有一些货车,都是往北疆那面去的,只要给些银两,他们就会顺路捎上你,而且跟商队的话,安全还比较有保障。

纳兰锦绣随便点了一点东西裹腹,就往店小二说的地方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里,更不知道,那个人已经跟了她整整一路。

这个人就是穆离。等纳兰锦绣找到商队的时候,恰好他也在那。他是昨日才和商队的老板说好,自己要去北疆的。

他易容之后在“锦阁”负责种药,虽然接触的不太多,但纳兰锦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走到他跟前问道“李杨?”

穆离点了点头,依然用伪装过的声音沙哑的对她说“东家,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如今的经历若是说起来,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而且她自己的事也不想告诉别人,就道“我要去北疆办事,你呢?”

穆离低垂下头,看起来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您……您不去锦阁之后,我本来还在那种药的,只是看那里长时间不营业我就出来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有了身孕之后,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而且看她现在穿的是男装,估计也不方便说这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早就离开了,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合适我的活计。有人跟我说北疆那里,但凡是有力气的人就有活计做,所以我想去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长久点的工。”

纳兰锦绣觉得他应该是怕没人给他工钱,所以要另谋出路。她点头“北疆民风淳朴,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嗯。”

“所以咱们两个一路上可以做伴了。”

“嗯。”

纳兰锦绣还想再和他多寒暄几句,但是觉得这个人平时话不多,而且明显是,可以把天聊死的那种人。他只回一个嗯字,她再说就显得热络的有些过头了,而且她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就也没再说什么。

这一趟商队运的是粮食还有盐,因为东西不少,怕半路上遇到危险,所以带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人是他们这样搭顺风车的。

纳兰锦绣不知道李杨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搞来了一辆带棚的马车。他自己充当车夫,而马车就可以给她用。

她见大伙都是跟着货车,要么就是很简单的一辆板车,坐着七八个人那样。还有的车费给的便宜,一车上能挤十几个人的。

她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过标新立异,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随大流的好,不然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那不是要平白招来祸事么?

她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跟李杨说了,谁知李杨却直接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说这每一个人他都仔细观察过了。

他们要么就是商队正儿八经干活的,要那就是普通搭顺风车的百姓。而且到北疆的,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是陆陆续续就会下车的。

赶路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又要风餐露宿,大家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别人。即便是觉得她这马车特殊,也会以为是商队的家眷什么的。

再者说了不还有他这个赶车人在。他人高马大,容貌又生得奇丑,怕是一般人看到他都要害怕。躲都躲不及,肯定不会有人上来套近乎的。

纳兰锦绣本来打算不做这个特殊的人,可她也觉得去北疆的路程甚远,这一路上肯定要吃不少苦。

她怕自己的身体到时候会吃不消,反而生了事。而且她觉得李杨说的话,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索性就由着他了。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他赶车的技术还不错。他们就在整个队伍的中央,跟前面和后面的车辆,都保持着很适当的距离。

纳兰锦绣一直在马车上呆着,偶尔掀开车帘看一看窗外的风景。不过旅途终归还是太无聊了,她后悔自己上车之前,竟然没买本书来看。现在是一点打发时间的营生都没有。

她如今最害怕安静,害怕闲下来,不然她就控制不住会想既明和三哥……



426:放在心上

有时候实在闷得不行,纳兰锦绣就从车厢里出来,坐到马车的另一头。看看风景,或是看看身前身后的人,也算是有事情做了。

要换做平时,这样是不合规矩的。但现在她穿的是男装,而且和这些普通人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还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

谁知她出来不一会儿,李杨便开始同她说话了。这时她才发现,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挺闷的,不怎么会交谈,但是他有一些很有趣的经历,还是很想让人听下去的。

于是两人就这样陆陆续续的聊了大半日。直到纳兰姐觉得口干舌燥,清咳了两声,来压抑喉咙的痒意。李杨便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她。

纳兰锦绣想着,到下一个能打尖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久,而他似乎就这么一小壶水,自己如果喝了的话,那他喝什么?

她就犹豫了这么一下,李阳就又拍了拍自己腰的另一侧。纳兰锦绣这才看见他那一侧挂着,一个体型很大扁扁的皮质水壶。

她在北疆的时候,曾见过安时腰间悬着这样的东西,只不过那里面装的是烈酒。北疆气候冷寒,有时候行军路途中,会用烈酒来取暖。这种东西在金陵很少见。

“这里面是我的水,这个水壶是新买的,一次都没用过,东家放心喝好了。”穆离见她依然不动,解释道。

纳兰锦绣缓缓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她觉得李杨对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好了?虽然说她曾经做过他的东家,对他也还算宽厚,给的银子不少,也不难为他。

但是,这种关系并没维持多长时间。要说是有主仆情分,应该也深不到哪里去,起码她觉得,不至于让他如此待她。

从上一世在宗玄奕身上吃过亏之后,她对人的防备之心就变得很重。总觉得天下间不可能,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即便是那人本性善良,也一定只是举手之劳。

李杨似乎处处在为她考虑,从给她找马车,到路上陪她说话,再到现在自己手中这个专用水壶,哪里都透露着用心。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有所图的。可他对她能有什么目的呢?难不成是看上了她这副皮囊?这个倒也是无可厚非的,谁让徐锦笙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虽然她扮男装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基本上不会露出破绽,但是李杨之前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也说不准再打的就是这份主意。不然她已经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了?

其实截止到现在,纳兰锦绣还不是那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喝水的动作就很迟缓,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穆离侧头打量她,见她一和自己目光相对的时候,眼神中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这个人算不上聪明,也绝对不木讷,郡主一定是在心里计较着什么。

他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失态了,唯一不正常的可能就是他对她太好了吧!这让他觉得也挺挫败的。

其实他以前也是这么对她的,只不过那时候身份不同,她是郡主,他是她的贴身侍卫,所以给她考虑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现在就不同了。他们好像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他对人家做这些,肯定被郡主怀疑成心怀不轨了。这让他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他挺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的,但是又觉得自己如果说了,她肯定心里会有压力。也许她就会问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去金陵,为什么现在又要回北疆,他总不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如果让郡主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肯定就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他怕她知道之后会有压力,然后疏远他。

反正以他对郡主的了解,她一定会那么做的。所以他就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对她表现得冷淡一些,不然就表现出自己贪财好了。

“东家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孤苦伶仃的,从小就过着苦日子,手上也没什么银钱。之前种药材的时候存了一点,但是这几个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活计,所以身上没什么钱了。东家要是想感谢我,不如就赏我一点儿银钱吧!”

纳兰锦绣提溜许久的心,终于重新落回了身体里。她把水壶放好,去衣袖里掏手帕,想擦一擦嘴上的水渍。但是却发现没带,就只好换成用衣袖擦了擦。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

“没事,只要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到达北疆,银子肯定不会少你的。”

穆离点了点头,开始专心致志的赶马车。

之后的几天里,纳兰锦绣觉得他的态度好像变化的有点大。以前总是主动给她提供这个那个的,现在若不是她主动提,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她。

他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只是空头许诺,要给人家银子却没兑现。人家不知道她到时候能给多少,自然就不会那么上心了。

于是她就拿出了几块碎银子交给你穆离,淡声道“我觉得你应该是在外面漂泊久了,做什么好像都挺得心应手的。这钱给你,需要买什么的时候你就直接买吧,如果不够的话,你再管我要,咱们两人这一路上开销多少都算我的。”

纳兰锦绣想着,蒲邵子给了她那么多钱,应该也不差这一点儿。反正,她这几天也观察李杨了,他确实是个开销很少的人。所以应该也花不了多少。

穆离听着她这话,觉得说得可真是豪气,再看看自己手心躺着的几块可怜巴巴的碎银子,就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以前他就觉得郡主挺小气的,除了在买药材,买医书方面特别大方外,其他的花销总是精打细算的。每次她都说把不该用的钱省下来就能买很多药,有了这些药就能救出很多穷苦的人。

他接触的女子不多,甚至最亲密的就是郡主了。他也不知道这世间是不是,有很多女子都是这般善良的。但他心里却无比清楚,最触动的他的确实就是这份善良。

纳兰锦绣见他看着银子失神,而且嘴巴弯起来的那个弧度,怎么看都有点可疑。好像就是在嘲笑她似的。但若说是嘲笑,好像又不能算是,只不过他勾着的那个唇角,还真是不好解释了。

“咱们现在是在外面,不能露财,所以买东西什么的,你要买便宜的,而且一定要记得讨价。”

纳兰锦绣从上一世就没少在外面混过。虽然每一次出去,宗玄奕都会给她安排妥当,而且在她身边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她也会观察路人,看其他人是怎么样的。所以现在这个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

穆离把银子收好,用冷淡的声音说“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有歇脚的地方,您需要什么和我说。”

“你买几本话本子,再买一些干果吧!”

纳兰锦绣想着旅途实在是太无聊了,她不能总同他聊天吧!他们两个人虽然在对方心里是主仆关系,但是毕竟是孤男寡女的,太亲密了总是不太好。

现在她穿的是男装,所以才没人议论。但若是穿了女装的话,指定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而且她自己心里也不习惯。

穆离点头,其实他也看出她无聊了,已经打算给她买书和干果什么的打发时间。但是他又不好直接自己表达出来,免得郡主又以为他觊觎她。所以还是由她自己说出来,才比较稳妥。

穆离真的是纳兰锦绣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了,她说要话本子。他又不知道她喜欢哪种,就把整趟街都转了个遍,买了很多。

至于干果就更是了,每个店每一种都买了一些。然后想着自己从前没留心她喜欢吃哪个,这次一定要记住了。下次再买就不至于一头雾水。

于是大家赶了那么久的路,都累得不行歇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买东西。如今离金陵城已经有段距离了,越是往北疆走就越冷。

因为不能显得太过特殊,所以马车外面没有包毡子,车里也没铺什么好的皮毛。这样的话,她一个人待在马车上肯定会觉得冷。

所以他就买了一些垫子,还买了张薄被子和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面可以放水壶,煮些开水什么的。

他想着越往北疆走会越荒凉,商队里这么多人,热水什么的肯定会很稀缺。郡主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自然不能再受了寒。热水一定要给她备着的。

而且他买的炉子很小巧,放在车厢里就可以。他还买了一些没有烟的炭,这种他们平时都很常用的,在这样的小地方却非常稀有。

他去了整趟街上最大的店铺,那老板翻了许久才翻出了一小包。而且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他,这炭十分珍贵,一点烟气都没有还耐烧。用不完的时候可以放在水里泡一下,然后晾干,下一次生火的时候还可以用。

穆离也想着这碳确实得省着用一些,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427:心有怀疑

第二日纳兰锦绣一上马车,就觉得不一样了。车上的垫子很软很暖,而且竟然还有茶叶水壶和干果。这可真是好极了。她拿了一颗糖裹花生放到嘴巴里,掀开车帘跟穆离道谢。

穆离想她现在还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只不过是环境稍微比之前好一些,就值得她高兴成这样。她怀孕后具体经历了什么事,他不是特别清楚,但也知道了个不离十。想来是这段日子吃苦了。

这么想,他便有些心疼。见她正在嗑瓜子,就忍不住道“吃这些带壳的东西要小心点,不要弄到垫子上,这些软毛垫子不容易清理干净。”

这句话忽然让纳兰锦绣想起,她和三哥从北疆回金陵的时候。那时候她吃瓜子,三哥也说了类似的话。

她就不明白了,她看起来是那么随意的人么,吃个瓜子还能弄得满车都是。不过更让她心里更不舒服的,其实还是想起了三哥。

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其实想的是能够多一些和他的记忆。这样在未来他们不能相见的时候,她就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坚持下去。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想,因为想到就控制不住的会感到难受。她每一次都想要想一些快乐的事,这样也许心情好。

但是不管起初想的是什么,最终都会转换到她和三哥分开了,且三哥修了碧落黄泉,不可能再喜欢上她了。他们之间的未来其实是没有希望的。

如果她一直期盼,只怕到头来会更加承受不了吧!明知道会难受,就尽量不想了。可只要是和过去有一点相似的情景出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所以,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了,真的是个情种。上一世的时候,一颗心都扑的宗玄奕身上,之后遍体鳞伤。

以为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谁,可没想到一动情就又是这样,完完全全的把自己教了出去。自己的心自己都控制不住。

穆离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应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的,她怎么脸色就变了。他再仔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又表现的太过火了。看样子言多必失,他以后还是少说话。

“你若是觉得闷了,就拿书来看。我给你买了不少话本子,就放在车门左侧这里。”

纳兰锦绣看见那里放着一个红木箱子,她过去打开,见里面满满的都是书籍。她随意翻了翻,发现都是各式各样的话本子。还有两本医书,讲的是针灸的。

“你怎么还知道给我买医书?”纳兰锦绣记得自己当时只说了话本子,因为医书很深奥,市面上有一些都在胡说八道的。

她动手翻了翻,觉得这医书还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两本书都是她以前没看过的。以她的针灸之术,也不指望还能从医书中得出心得,就当闲书看看吧!

就这么一起又走了几日,纳兰锦绣愈发觉得李杨熟悉,似乎以前在哪见过一样。但是他带着面具,声音又是如此沙哑难听,若真的是见过的话,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她在怀疑他面具下的脸到底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如他所说让人望而生畏。还有他的声音,也很有可能是伪装的。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有谁会处心积虑的接近自己。如果是宗玄奕,那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派个男子过来。因为他这个人十分多疑。她觉得如果他真是不想放她的话,也会找个女扮男装的放在她身旁。

至于三哥那就更不可能了,不要说他现在修了碧落黄泉,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情意。即便是他正常的时候,也绝对不屑于用这种办法。若真是担心他的安全,会找人在背地里跟着他,绝对不会掺杂进她的生活。

和她有牵扯的两个人都被排除了,她就实在想不到是谁了。然后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现在太过捕风捉影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暗地里偷偷在观察李杨。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在穆离这种高手看来,她就是漏洞百出的。她总是在他赶车的时候,状似无意的给车帘留一条小缝,然后从中偷偷打量他。

不管是他赶车还是吃东西的时候。她总在默默观察。而且观察的很细致,从头到脚,可能连个头发丝儿都没放过。

好在他是一个话不多,只习惯闷头做事的人。若是手上没事情做的时候,干脆就看着天空发呆。是以,她好像真的没认出他。

正在穆离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就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想隐藏也隐藏不住了。

商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竟然还没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还真是越往北疆走就越是荒凉。大家昨夜已经在荒郊野岭睡了一晚,今天精神都不太好。

火堆刚刚笼起来的时候,就传来阵阵马蹄声。有经验的商客身边都会带着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

那人在地面上趴伏了一会儿,大声道“不好,马蹄声十分密集,看样子来了不少人。现在都快入夜了,这地方又甚为偏僻,十有都是马贼。”

商队的人一听到马贼就有些慌乱,这么多的人又带着这么多物资,根本是想藏也藏不了,想跑也跑不了。

好在负责运输的人,有不少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当下就从马车上拿下自己趁手的兵器,把女子和小孩集中到一辆马车上。叮嘱若是一会儿有危险的话,就让他们先走。

纳兰锦绣还真是没遇过马贼,可是她被白七抓走过,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应该也算是亡命徒了。不知道这些马贼会不会比他们更弑杀。

虽然她上次在白七的手下都捡回了条命,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好怕的。但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下意识的有些发抖。

这时车外伸进来一只手,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手套,看样子是要动手牵她。纳兰锦绣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就没把手交给他。

谁知他竟是意外的耐心,既不催促她,也没有把手收回去,就那么静静的放在半空中。车外又传来低哑的声音“东家莫怕,我学过一些防身的功夫,保护你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纳兰锦绣听说他会武功,心里面稍安了一些。转而又想到他刚到她身边的时候,叶丙就曾提醒过她,说这人的武功应该很高,可能还在他之上。

叶丙论起身手来,已经没有几个人可以赶得上了。李杨的武功若真比他还要强,那他们要自保应该不是问题。

这般想着,他又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面对的是马贼,她怎么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迂腐的规矩?她把手放到那只手中,任由他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穆离把她的手握进手心,就感觉胸口一阵疯狂的跳动。截止到现在,他但凡是接触到她,离她近一些,还是会觉得紧张到不行。

他轻轻的把她的手握住,不敢太过用力,怕握疼了她,但又怕太松握不住,所以动作很是缓慢。纳兰锦绣知道他这只手是有旧伤的,以为是活动不变,也没多想。

她的脚刚着地不久,就见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一把土,然后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他的手掌很大,看起来也很粗糙,掌心上有薄薄的茧,这种茧似乎真的是常年握兵器所致。

纳兰锦绣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手若碰在她脸上,应该是挺疼的。但她也知道他现在是在保护她,所以就闭上眼睛由着他鼓捣。

谁知他的手落在她脸上的动作非常轻柔,就仿佛自己手下的东西是稀世珍宝一样。反复的给她涂抹了几次之后,他似乎才满意了。

低声对她说“你的声音如果仔细辨识下来,还是能听出是女子的。所以一会儿你就装成哑巴,不管是多害怕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记得不要出声。”

纳兰锦绣郑重的点了点头。

穆离见她头发不整齐,而且脸被他涂抹的也不像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像小叫花子似的。若不是因为她的五官生得太过精致,十分惹眼,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不要说她本身就是女子了,就是长成他这样的男子,在这个世道上也算不上安全的。以他的武功要保护她绝对不是问题,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的是最好还是不要暴露武功。

尤其是他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武功又怎么样。这地方离金陵甚远,离北疆更远,属于三不管的地界。

所以,这里马贼横行,大小小的帮派多不胜数。有一些马贼做事情,还讲究江湖道义,比如说取财不取命,但有的却是弑杀成性,凡是走过的地方均是鸡犬不留。

曾经有一支叫做黑狼牙的马贼,就让他印象深刻。黑狼牙本来就是这地方的一霸,人们凡是有好的东西都要同它分一杯羹,这地方那时候就归它管。



428: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黑狼牙的无往不利让它膨胀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北疆的士兵会那么强。当时他们在北疆的一个小镇抢劫一家钱装,还把钱庄里所有的人都杀了,血流成河。

那个镇子虽然在北疆的边境上,离赤阳城很远,但是因为死状惨烈,杀人手法狠毒,所以还是惊动了世子。

世子那时候刚和北燕人交手后凯旋归来。虽然士兵们精疲力尽需要休整,但是听到这件事还是十分愤怒。

带着玄甲军追了三天三夜,才追上黑狼牙的那一队人。然后遭到了顽固抵抗,最后世子下令杀,黑狼牙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因为这边的马贼十分凶悍,为了让他们能安生,心中有所敬畏,世子就让人把黑狼牙所有的尸体都运了回来。之后垒了一个巨大的火堆,把他们一起焚烧了。

这件事当时在北疆动静很大。以前有很多人听到黑狼牙这三个字的时候,都会吓得抖如筛糠。因为他们的凶残程度,有时候远远超过人的想象。

所以,那件事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但是黑狼牙隐藏的很深,也有很多人,根本就是杀不尽的。世子当时也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北疆是有人管的,是不容他们侵犯的。所以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那件事之后,黑狼牙安生了。就连其他的马贼也很少出来抢劫,都猫在山里面混日子。还有一些小的山寨,就直接解散了,都去寻正当营生去做。

这些年来北疆边境的匪患并不严重。但是也不代表没有,而且当年世子就说过,黑狼牙肯定没有解散。因为他们和一般的马贼是不一样的。

普通马贼聚在一起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很多人是为了能够活命。而黑狼牙不一样,他们想要挑战地盘,想要控制其他人,要做那地方的老大,甚至还想要得更多。

这样的一群强盗,他们的首领肯定心中是有野心的。既然有野心,那么一定就会隐藏实力,绝对不会轻易解散。

穆离刚刚也留心马蹄声了,来的人数不少,这么大的阵仗,怕就是黑狼牙也说不定。

当年他也参加了追捕黑狼牙的那次行动,所以知道他们身手好,也知道他们十分凶残。看着身边那么多普通的平民百姓就想着,希望这些马贼是为钱而来,拿了东西就走,不要杀人。

有的时候事情总是,不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方面发展。当他们出现在穆离眼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晚注定要死很多人。

因为他看见来的这些强盗的脖子上,都系着一块儿深红色的布巾,上面纹着狼头,黑色的狼牙长长的伸出来。这就是黑狼牙的标志。

果然他们没有解散,只不过是离的北疆更远了一些。这个三不管的地方,确实是最适合他们休养生息的。穆离把纳兰锦绣又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

纳兰锦绣觉得这些马贼和普通的马贼不太一样。因为她能看出他们骑马过来的时候,队形非常的整齐。这也就说明他们是训练有素的。

她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感受到李杨把她往自己身后拉的时候,她就没那么害怕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管多么恐惧,只要身边有人就会觉得不那么怕了。

尤其是身边的这个人,还在用心的保护她。她站在他身后,没忘记他说的话一定要跟紧他,所以就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角。

穆离感受到她的动作,心里安慰了一些。他们隐身在人群中,看着那些马贼居高临下的望着货物,然后大概再探讨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当知道都有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明显变得愉悦了,应该是觉得这次劫的东西还不错。

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商队的头领就已经放弃反抗了。一是来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二是他虽是个不大的买卖人,但也是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的,阅人无数。

他看人还是有些眼力的,这些马贼一定不是普通的马贼,遇上了只能算自己倒霉。他们反抗也只是做无谓的心声。

他想着不如把货物的大部分都给他们,自己只留下一半,够给这些伙计们开支的就行了。这一趟就当是白做工罢。

于是就主动给他们谈,他没表现出自己有多害怕,态度很虔诚,但黑狼牙的头领似的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

有人烦躁的把商队管事推倒在地上,然后被人骑着马踏了过去。正常人被马踩踏一下肯定就受不住了,何况后面还有一队人。

商队的那个领头顿时就被踏的血肉模糊。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惊悚,大家肯定是都害怕了,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的抽泣声,像喊叫但是又似乎在极力隐忍。

“我们只要货物和女人,你们只要不反抗,就都可以全身而退。”黑狼牙的人就骑在高头大马上,像看蚂蚁一样看着商队里的人。

寂静无声。押送货物的都是单身男子,那些女子都是搭车的。说白了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他们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

黑狼牙的人对众人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们把目光转向了那一车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的眼神有些贪婪,还有些凶残,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

当有人下马去拉扯那些女人的时候,纳兰锦绣已经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痛苦,但又无能为力。她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保护自己都成问题,又怎么能救其他人?

但是自己亲眼目睹这种事情,她还是受不了的。她闭上了眼睛,希望不要看见这一幕,但耳边清晰回荡着女人孩子的哭叫声。

她紧紧抓着李杨的衣角,整个人像块木头。穆离感受到自己的衣服都被她牵扯住了,转过身子俯首看她。

因为刚才在她脸上抹了土,所以现在已经看不出来脸色,一双眼睛狠狠闭着,似乎在宣誓她的愤怒和不甘。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事,一定是她让感到难受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很渺小的,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不在自己能力范围里的强出头,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一个年轻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拉扯间孩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孩子的父母很想要把他抱起来,但是女子已经被人拖走,男子也被狠狠的按在地上动不了。

纳兰锦绣听到那孩子的哭声,忽然就想到了纪博衍,心里顿时一阵翻搅。如果这孩子的母亲受辱父亲被杀,那他即便是活下来,下场也不会好的。

她的力量很渺小,也许现在出去不但保护不了他们,还会搭上自己。但是她不能忍了,她起码要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不然良心也会受一辈子的谴责。

她正要往外面走就被穆离扣住了手腕,他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那个孩子……”纳兰锦绣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声音沙哑中带着颤抖,听起来很可怜。

穆离心头猛的一痛,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当初在福和村的时候,即便是以身试毒,冒着生命危险,她也要研制出解药。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做到冷眼旁观?即便是他现在强制着不让她出去,只怕这事情也会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若是那样,那他又怎么能算是保护好她了呢?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

穆离说完话就闪身出去了。他先是抢过了被拉扯到角落的女子,让她去抱自己的孩子。那女子虽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还是去跑着抱地上的婴孩。

围上来的马贼被穆离挡在了外面。

穆离的出手激怒了那些人,除了一些看守着其他人和货物的马贼外,基本上都打算对穆离出手了。

那么多人围住了穆离,纳兰锦绣看不见他的情况,只能爬上了马车,站在了车帷上面才看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而那把剑不正是穆离的佩剑么?

她一瞬间泪目,她一直以为他们这一生可能都见不到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她身边。

“穆离……”纳兰锦绣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可惜他们离的太远,人又太多,穆离根本就没听见。

纳兰锦绣对穆离的身手有信心,知道这些人根本困不住他。但她也知道穆离一定会护着她,也许他们可以一走了之,可是这些无辜的人呢?那些孩子呢?

三哥曾经说过,他想要天下清明,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可能也只是个美好愿望罢了。世人都有私心,又有谁能做到完全公正呢?可三哥说世上之事再难,也总要有人去做。

如今她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不是傻,而是无愧于心。如果内心受着谴责的活着,那倒不如死了痛快。

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要无愧于心,都要全力以赴。她不该害怕,不该考虑那么多,不然她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429:逃出生天

纳兰锦绣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大家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们没有放我们走。即便是我们现在不出手,最后也只会被屠杀,他们连妇女和孩子都不放过,难道就可能放了我们么!”

众人刚看了马贼们的行为,本就是在压抑着怒火,当看到有人出头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

而且他们觉得这个青衣书生说的有道理,他们如果坐以待毙,那最后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还不如试一试,看能不能搏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众人一反抗的时候,黑狼牙整齐一致的队形也被冲的凌乱了。纳兰锦绣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人拿着把硕大的刀朝她劈来,嘴里还凶狠的喊道“那么多身手好的人都不敢反抗,你这个书呆子反倒撺掇众人,看老子不劈死你!”

纳兰锦绣眼睛里只剩下眼前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她下意识的闪身避开。那人的刀砍在了车棚上。那人大概没想到她还能避开,就拿着刀过来追她。

纳兰锦绣当然不会傻傻的站在这等他来追。她的脚程很快,一般人是追不上的。那个彪形大汉体型虽然庞大,但是正是因为他太过庞大,所以步伐才缓慢,一时竟也拿她没办法。

大概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彪形大汉大声喊人过来帮忙,于是就有四五个马贼把纳兰锦绣围了起来。

她暗道一声完了,如果被他们抓住,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她现在已经被人围起来,就算她脚程再快,也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跑。

这时候她只能认命的大喊穆离的名字。在她的意识中,只要穆离在,就一定会保护好她。

其实现在她只是想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对于穆离能赶过来救她,她基本上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因为她刚刚已经看了缠在穆离身边的人,一时半刻他都难以脱身。

但是穆离还是来了。他的剑材质极佳,即便是沾染上鲜血,也很快会落下去。剑身永远都是雪白澄亮,透着一丝冰凉之气。

这时候可能因为伤人太多,剑身也变成了血红色。他随便骑了一匹马出来,把纳兰锦绣放到马上,想要带她离开。

黑狼牙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他们脱身的,即便是让那些人跑了,也不会放过这两个带头反抗的人。

纳兰锦绣被穆离护在胸前,她能感受到周边血气弥漫,也能感受到穆离的箭在不停的动,甚至看到了一颗被挑飞了的头颅。

这一切对她来说就像是噩梦,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通通该杀,而自己身后的人一定会护她平安。所以,她不需要害怕。

为了不给穆离添乱,她尽量的靠近他的身子。在马贼们开始放箭的时候,穆离只能让马跑到最快的速度。

纳兰锦绣听着耳边的箭矢之声,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不敢睁眼看,因为她能感受到有一些箭,“噌”的一声从她耳边划过。

她不敢喊叫出声,因为她怕穆离分神。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如今他们两个能不能活命都看穆离的了,所以她一定不能添乱。

是这样的意念支撑着她,甚至在腹部中了箭之后她都没出一声。她知道穆离一向十分珍重她,如果知道她受了伤必然会分心的。

她动手把箭身折断,死死咬住嘴唇,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又把手紧紧的捂在伤口上,她想控制血流的速度。

马的速度很快,后面的人穷追不舍。这种情况下,马匹所承载的重量对速度就产生了影响。这匹马只不过是普通的马而已,所以速度渐渐被拉近。

纳兰锦绣的脸颊靠在穆离的肩膀上,她看着后面的人越来越近了,小声说“这样跑下去不行,会被他们追上的。”

穆离也知道早晚都得被追上,但是不跑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下来坐以待毙。而且,他现在受伤了,如果真的被人追上,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

他忽然有了一种想法,那就是让郡主先走,他留下来断后。他虽然不能把这些马贼杀光,但是要拖他们一些时候还是没问题的,郡主一个人骑着马就可以走了。

纳兰锦绣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他们两个只是很信任彼此的。这时候她知道穆离会想办法让她走,所以就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箭伤有些疼,她压抑着腹部的疼痛,让声音尽量听起来正常“穆离,你如果把我一个人扔下,我肯定跑不远的,最后还是得被人抓回来。”

穆离没想到自己什么话还都没说,她就已经想到了。这让他心里觉得很安慰,但是又生起了一种很心疼的感觉。

他从小就受那么严苛的训练,吃了那么多的苦,甚至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但是为什么每到危急的关头,他总是护不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呢?

纳兰锦绣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拐弯,而且两边的丛林甚是茂密,就喊道“穆离再快一些,把他们甩开,到前面我们跳马。”

穆离这时候也看到那个拐弯了,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所以马的速度变得更快。等到两人到了拐弯处,他抱着她一起跳下了马。

马的速度很快,他们跳下来的时候在地上滚了几下。穆离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压到她,还是碰到了她的伤口。

这一下被折断的箭头更深的埋入身体里,纳兰锦绣再也忍不住了。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额头上汗如雨下。

两人终于滚到了坡下,穆离站起来去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就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衣裳,“郡主,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纳兰锦绣现在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摇了摇头。穆离大概是被她衣衫上的鲜血给镇住了,下意识的就去掏金创药,想要给她包扎伤口。

纳兰锦绣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的肩膀,艰难地说“快走!”

穆离这才反应过来,身后还有追兵。他只能随意扯下一块衣角,把她的腹部狠狠的裹上,尽量减少出血量。然后才把她背到了背上。

他人生得高大,步子也大。在那些马贼追到拐弯处的时候,他已经背着纳兰锦绣闪身到了那片树林里。

那匹马不知道能跑多久,如果被马贼发现那马上没有人的话,一定会返回来,而这里肯定是他们第一个要找的地方。

“这里不能停留,赶快走。”

“你的伤口不处理不行。”

“我没事儿,我身上带着止血的丹药,我们现在要赶快甩掉他们。”

穆离犹豫了一下,只能背着他她续往前走。纳兰锦绣仔细再观察地形,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坑,周边都是野生树木。

这个地方看样子没有人烟,他们要想找到人家是不可能了,不知道能不能从另一方找到出路。她现在只能去观察树叶的样子,想根据太阳的位置来辨别方向。

但是,她已经力不从心了。那个箭头埋入她的身体。已经让她流了很多血,她感觉头晕目眩的。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不然肯定会拖累穆离的,但是眼睛已经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穆离感受到身后的人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就知道她是晕过去了。现在必须要给她处理伤口,但是如果被追兵赶上,他带着昏迷的她,就更没有脱身的可能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担忧和心疼,加快了步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左绕右绕的,终于走到了丛林深处。这里的树木明显比刚才高出了许多,而且,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这地方会有野兽出没。

这样的地方,马贼也不可能随意进来的。他怕血腥气会引来吃人的猛兽,到时候伤到郡主。所以,只能带着她爬到了树上。

然后,让她靠在树干上,动手给她拆围在小腹上的布条。布条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看得他心里一紧。要解开她衣衫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他若是这般做了,郡主醒来会不会生气?

若是换做往常,他救治人的时候,肯定会把救命放在首位,绝对不会考虑到这些问题。但是他心里爱慕着她,所以就变得顾虑重重了。

布条被解下之后没了束缚,鲜血流的更快,纳兰锦绣的衣衫很快就又被染红了一大片。穆离顾不得那些规矩了,动手解开她的衣服,仔细看着她的伤口。

她中箭的时候就把箭给折断了,只留箭头部分在身体里。想必是刚才不小心压到了,所以箭头埋入身体更深。他现在要想把这个箭头取出来,属实要费一些功夫。

不过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常受伤,处理外伤很有心得,所以很快就拨出了箭头,又用了金疮药给她止血。最后撕了她衣衫一角给她包扎好。

这一通折腾下来,穆离也是满头大汗。因为刚刚他也受伤了,后背上被砍了三刀,刚才一颗心都扑在她的伤口上,如今给她处理完了,自己才觉得疼……



430:穆离,是你吧

可穆离伤在背上,自己上药都没法上,他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动,减少出血量。好在纳兰锦绣也没昏迷多久,她因为腹部的疼痛醒来了。

穆离见她动了动,就怕她不小心会从树上掉下来,所以伸手扶住了她。纳兰锦绣这才发现他们的处境,她往树下看了看,觉得这个高度好像有点太高了,她看一眼都觉得晕。

“为什么要在树上?”

“这里有猛兽。”

“不是可以生火吗?”野兽都怕火。

“我怕那些马贼没走远,生火会把他们引来。”

纳兰锦绣点头,果然还是他想的周到。他们如果现在生火,那些马贼按照烟火的方向,就可以追溯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从怀里掏出自己带着的常用药,拿了一颗吃下,然后想要和穆离这几句话,却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几乎是没了血色。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受伤了,就仅仅凑着两条秀眉,责备道“你受伤了怎么不说?”

穆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个人还真是相同,知道对方受伤的时候,问出的第一句话竟都是这个。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说了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不知他怎么就笑了。这时候她也没心思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先把身子转过去,我看看你伤到了哪?”

“无事,只不过是普通刀伤罢了。”穆离已经转过了身子,嘴上忍不住这样说的,主要是怕她担心。

纳兰锦绣看着他背上湿润的衣服,也不能确定他伤的怎么样。因为他喜欢穿深色的衣服,所以即便是染了血也看不出来。

“把衣服脱了。”她说的理所应当,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穆离却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管郡主说什么话,他都能往别的地方想去。看样子,他真是做不到用平常心对待她了。

“我让你脱衣服,你还得让我说几遍?”纳兰锦绣有些不耐烦了,他想着他若是再不动,那她就只好亲自动手了。

穆离也算是了解她的,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脱她会做什么,所以就动作利落的把上衣褪到了腰间。

纳兰锦绣看到他背上的三道刀伤,两道不怎么深,只有一道伤在了左肩上伤口颇深。她拿出自己带的金疮药,一点一点给他涂好。然后又从自己衣衫上扯下了几个布条,给他把伤口包扎上。

这时候她觉得有些口渴,这是失血后的人的正常反应。她看向穆离腰间,果然那个皮质的水壶还在。

穆离感受到她的目光,解下水壶递给她。纳兰锦绣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感觉出来这里的水已经不多了,穆离应该也需要,所以就不舍得再喝了。

穆离看她只喝了一口,就问道“郡主怎么不喝了?”

“咱们今天怕是要在这过夜了,明天才能找出去的路,就剩下这么一点水,还是省着点用吧!”

纳兰锦绣知道野兽喜欢在夜间出没,所以晚上绝对不能赶路。怕是要等到明天日出之后了。这片林子看起来很大,还不知道走多久能找到人。

“无事,既然已经醒了,就在这树上好好待着,我下去寻些果腹的东西来。”

“你还是不要去了。”纳兰锦绣不想承认,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有点害怕。

“不行的,正如郡主所说,咱们要明日天亮才能赶路。这么长时间如果不吃东西,明天肯定没力气了,尤其是咱们都受伤了。”

“可你出去万一碰上野兽怎么办?”

“群主放心,属下应付得了。”

穆离即便是受了伤,身手也还是在的。他们“惊云”里的人,小时候接受的第一项训练就是野外生存。那时候他吃过蛇,也徒步走过很远,现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是最糟的。

他心里担忧的是纳兰锦绣,因为她一直是养尊处优,从来没吃过苦的。他怕她会撑不住,所以更要找些吃的东西回来。这样明日才有力气赶路,才能尽快找到人家,好好让她把伤口养好。

纳兰锦绣见自己劝不住他,就想和他一起去,可又考虑到她现在身上有伤,路也走不了,只怕还要穆离背她。那不是在给他添乱吗?所以就冲他点了点头“速去速回。”

穆离被她这四个字成功逗笑。在平时这句话很普通,没什么好笑的。但是他就是觉得,郡主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笑。

她的形容有些狼狈,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的时候应该是不情不愿的,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了那四个字。

“郡主放心,属下不会走远的,很快就回来。”穆离说着话也不回头,利落的从树上下去。

日头已经快落下去了,天一黑她自己在这里肯定会害怕的,所以他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赶回来。

穆离走后,纳兰锦绣百无聊赖的坐在树上。说起来树枝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感觉特别硌人。但是放眼望去,这棵树的树干好像是最粗壮的了。

虽然这么坐着有些难受,但也没更好的选择了。她只能移动了下身子,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小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里空落落的。

她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天边留下一片火红,心里穆离渐渐升腾起怀念之情。往常这个时候,三哥应该办公回来了,他们会一起用晚膳,饭后还要一起逗既明玩……

过往看起来那么美好,如今呢?仿佛是天差地别。不知蒲邵子让她来北疆的时候,有没有算出她有血光之灾。她把手放在小腹的伤口上,她发觉,心口似乎更疼一些。

这个时候她难免有些后悔,当初自己重生后,她曾经告诉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动情了,她绝对不能再走上一世的老路。

可能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吧!她两世为人也要受两世的情苦。其实苦一点她不怕,分开她也不怕,只要心中能够一直期盼着重逢,她就能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她内心的信念在动摇,因为她不知道修了碧落黄泉的三哥,还会不会一直守着她。如果是以前,她也是有信心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不过修碧落黄泉,也不是断了她一人之情。三哥即便是不念着她,那也不会喜欢上旁人。这么想着,她心里到底好受了一些。

等到这些事情都过去,她大不了再回到他身边,把他追回来就是了。她能让他喜欢上她一次,就能让他喜欢上她第二次。

不过,她当时忘了问蒲邵子,这碧落黄泉修炼后能不能废除。若是不能废除,那三哥不是永远都不能喜欢她了吗?

纳兰锦绣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觉得她现在在钻牛角尖,绕在这个话题里面出不去了。她和三哥要分开那么久,如今怎么想也只是为了自己求个安慰吧!

穆离回来的很快,真真是卡着太阳落山的前一刻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纳兰锦绣正靠坐在树上,满脸的苦大仇深。

他暗暗的摇了摇头,心道“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在树下,望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动,就道“郡主,我回来了。”

纳兰锦绣这才回过神,见穆离站在树下半仰着头看她,没有上来的意思。她低头看着树下问“我可是能下去了?”

“你好好待在树上不要动,我去接你。”穆离把自己用衣衫兜着的东西放好,然后才利落的上树,把纳兰锦绣抱了下来。

这么大的人还让人抱,其实是有些难为情的。但是,纳兰锦绣也真是觉得这树实在是太高,所以就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只能赖着脸皮了。

“没敢走太远,没找到水源,不过找到了这些果子。郡主要是觉得口渴,就喝那个水壶的水。”

穆离在捡枯树枝,看样子是准备生火。纳兰锦绣拿起一个果子看了看,色泽不怎么鲜艳,应该是无毒的。只不过这果子的形状她没见过,也不敢确定。

穆离见她拿着果子不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解释道“郡主放心,这果子无毒。”

纳兰锦绣跟他这么说自然就放心了,她把果子放在衣衫上蹭了蹭,然后试探着咬了一口。口感不甜,只透着一股微微的酸涩之意,算不上好吃。但有的吃总比没有好,她这时候也不挑剔了。

“穆离,是你吧!”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

穆离刚刚已经猜到她认出他了,现在也不犹豫,直接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一张俊秀的脸庞便露了出来。他同之前没什么变化,就是略微瘦削了一些,五官也因此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郡主是怎么猜出属下身份的?”

纳兰锦绣理所应当的回答“你本来也没准备要隐瞒我的吧!”不然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配剑亮出来。

穆离确实不知道,她是因为看到了剑。因为刚才的情景实在是太乱了,他以为她顾不上观察的。



431:拿你怎么办

“是没打算隐瞒你。”穆离以前是想守在她身边,但是自然也是希望她知道的。

纳兰锦绣把口中的果子咽下去,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见。穆离道“郡主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到金陵,又为什么要办成种药人在你身边,因为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纳兰锦绣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说真的从他到自己身边之后,她一直都没能把他了解透彻。想到他被兄长逐出北疆,孤身一人无处可去,金陵是帝都,素来以繁华闻名于世,他去了也没什么意外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穆离已经把火烧得很旺,他淡声问“郡主此次回北疆,为何不让王爷和世子派人来接?”

他说的是接而不是送,这也就证明他是知道她的事的。纳兰锦绣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我不是镇北王府的郡主,虽然不能再回那儿去了。”

穆离蹙眉“郡主,此话何意?”

“你离开后不久,就有人带着真正的郡主找上门。单是从外貌上来看,那也应该是镇北王府的嫡亲郡主。至于我……到底是谁,亲人又是否尚在人世,我都是一概不知的。”

她说真话的时候神态很平静,仿佛在叙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穆离的心头浮上淡淡的心疼,这么小又这么脆弱的一个女子,没了镇北王府荫蔽,到北疆后要怎样生活?索性他还在她身边,不然真不知道她能怎么办。

“既是如此,那郡主不如同属下结伴吧。“反正你我均是无牵无挂之人。最后一句他没说出来,主要还是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好。”如今这个世道虽然算是太平的,她一个单身女子行事还是有诸多不便。若是能同他结伴,安全上有保障,也能省去许多麻烦。最重要的是她信得过他。

穆离大概没想到她这么痛快的答应,所以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平时总是一脸木然,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冷冰冰的,这一笑倒是有说不出的好看。

纳兰锦绣很少看到他笑,就忍不住夸赞“穆离啊,不是我说你,你就应该多笑笑。”

穆离大抵是心情愉悦了,那抹笑意依然留在唇角,闻言挑了眉头看着她,明显是想听她解释。

纳兰锦绣已经把第一颗果子吃完了。她拿起第二颗,依然是在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你的牙齿生得特别好,雪白又整齐,笑起来特别好看。”

纳兰锦绣这句话说的是实话,穆离的牙齿确实生得很好,有点像白玉雕成的。但是这并不是她认为,他应该笑的理由。

最主要的是他每天都是那副苦大仇深,仿佛死了老婆的样子。她看着闹心,别人也觉得不吉利。更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民间像他这么大的男子,孩子都不知道有几个了。

他总板着一张脸,怕是没有女子敢同他亲近。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若是一辈子孤家寡人的,不是也挺可怜的吗?

只不过这些话她都没说出来。以她对穆离的了解,若是她这么说了,他指定以后都不笑了。

说起来镇北王府的护卫还真是挺让人同情的。忍受着最严苛的训练,接受的都是要忠君爱国,护一方百姓的思想。他们从来都没为自己打算过,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除了任务以外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于私来说,她觉得穆离离开镇北王府,不必受那些规矩的束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那郡主又为何会选择去北疆?”穆离觉得天高海阔,若不是因为有血缘牵绊,她为什么还要去北疆。毕竟,北疆已经快到极北之地,气候冷寒,又从北边接壤,常年战乱不断,不是个好去处。

纳兰锦绣总不能同他说,是蒲邵子那个神神叨叨的书斋老板,让她去北疆的吧!这种理由匪夷所思。她无奈的说“我现在无亲无故,又身无分文,北疆那你经常打仗,应该需要大夫。”

穆离似懂非懂“所以,郡主是觉得北疆好赚钱么?”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穆离点头“那属下就给你在身旁打杂,我不要工钱,管吃住就行。”

纳兰锦绣想到他扮成李杨,找活计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又想起他为了能和自己同行,扮成贪财的模样。不由得又抱怨道“你不是最看重钱的吗?”

穆离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世间的东西,我最看重的只不过一个你罢了。

“好了,我不过就是逗你玩儿的,看看你的眼神儿。”纳兰锦绣总觉得他有点幽怨的看着她,但又觉得这么形容不恰当。

穆离收回自己的眼睛,自己也拿了颗果子,随便在袖口上擦了擦就开始吃。他在吃食上一向不讲究,好的东西和不好的东西,到他口里似乎也没什么差别,表情上就更是了。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李杨其实就是穆离啊,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杨为木,李为离,他这名字取的还真是随意,似乎就没走心。只不过当时她竟然没发现,说来自己也是够笨的了。

穆离听了她的赞扬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只木然的吃着手里的果子。时不时还要用木棍挑一挑火堆里燃着的木头,这时候入夜还是挺冷的,若是火堆不够旺,怕她会伤风。



432:三郎

纳兰锦绣本以为自己会睡不好,经历了马贼的那件事,她肯定会做噩梦。谁知这一夜竟是睡得出奇的好,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的火堆还没熄灭。只不过燃的不那么旺了。

一阵扑鼻的焦香气,她一把拉下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看见烤在火上的兔子,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她一时竟忘了自己小腹上还有伤,不小心牵扯到了,疼的她顿时坐在了地上。

穆离刚刚把兔子烤好,正放在火上温着,等着她醒来以后吃,谁知道她竟是这么个着急的。他把兔子放好,凑过去看她,语气担忧“来,我看看,严不严重。”

纳兰锦绣的衣衫本就让血染红了,所以现在也看不出来有没有流血。他伸手摸了摸,发现衣衫是湿的,肯定就是又流血了。

“药呢?”穆离觉得她身上带的金疮药,肯定要比他用的好。

纳兰锦绣从衣袖里拿出药瓶正要递给他,却见他向她伸了下手,又很快的收了回去。

她想到现在还要把衣裳掀开,才能看到伤处。而且她伤的也不是地方,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清咳了一声,道“你背过身子去,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穆离听话的把身子转了过去,脸颊控制不住的红了,连带着耳朵都感觉火辣辣的烧着。他闻到了一阵烧焦了的味道,猛然想起火上还放着兔子,赶紧去解救那只被烤糊透了的兔子。

纳兰锦绣自己动手上了药。穆离昨日给她用的金疮药,还有她自己身上带的这一瓶,都是可以加速伤口表面的干涸。若不是她刚刚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这伤口,今天应该就不流血了。

她一面责怪自己粗心大意,一面有些心疼的看着黑了的兔子。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明明刚刚还闻到很鲜香的味道,一转眼就糊成了这个样子。

穆离好不容易把糊的不能吃的地方择干净。抬头就看见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可能又搞砸了,就硬着头皮说“郡主,好像烤糊了。”

“无事,能吃就行。”纳兰锦绣结接过他递过来的兔肉,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她自怀孕之后就不大喜欢肉类,这习惯一直延伸到现在,但是想到一会儿还要赶路,需要体力,她就强迫着自己又吃了几口。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兔子?”吃饱后纳兰锦绣百无聊赖的没话找话。

“就在这跟前,它自己跑过来的。”

自己跑来的?纳兰锦绣不大相信。

穆离没说谎,确实是这只兔子自己跑来的。她还在睡觉,他断然不可能离开,可是这兔子似乎没看到这边还燃着火,竟然就在附近溜达起来。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所以他就把它给抓住收拾了。

他本来就一夜没睡,因这里丛林茂密,清晨的时候还有露水,他收集了一些,不过在刚刚清理兔子的时候都用完了。好在水壶里的水他一直没动,所以还足够郡主喝的。

纳兰锦绣见水壶里的水还是自己昨天喝完的那些,不由问道“你不渴么?”

穆离摇了摇头“这里的气候比较特殊,晨起的时候有露水,属下已经喝过了。”

纳兰锦绣听说他喝了自己就放心了,吃了兔肉之后,她还真是渴到不行。所以也就没犹豫,把水壶里的水喝了大半。

“郡主可休息好了?”

“嗯。”

“那我们走吧。”穆离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明显是要背她起来。

纳兰锦绣赶紧摇头拒绝“你扶着我,咱们走的慢一些。”

“你小腹上的伤如果走路,肯定会被扯开,又要流血的。”

“不防事。”纳兰锦绣想着自己身量虽然轻巧,但好歹是个大活人,要赶那么久的路,一直让他背着也是会累的吧。

而且他背上有伤,昨天背她的时候就已经压到他的伤口,鲜血都沾染到她的衣衫上了。今天绝对不能再让他背了。

穆离却不以为意,他伸手把她扣住,依然还是背上了她。纳兰锦绣见推辞不过,倒也没有说什么。如今他们两个都是伤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若是一会儿发现他伤口流血了,大不了她在自己坚持着走。不然就以他这个执拗的性子,才不可能听她的话呢。

纳兰锦绣确实是知道穆离执拗,但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执拗。当她看到他左肩上的那道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的时候,强烈要求自己要从他的背上下来。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穆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啊!”

穆离背着她,步子很稳,似乎伤口再流血的那个人不是他。语气也是一如往常的冷清“我的伤口总归是裂开了,若是你的再裂开,那咱们谁照顾谁?”

纳兰锦绣觉得他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一个伤号总要比两个伤号好得多。所以她就乖乖的趴在他背上不动了。

穆离忍不住淡淡的笑了一下,以前他都没发现,他家郡主竟然是这么好糊弄的。

“穆离。”

“嗯?”

“你以后不能再叫我郡主了。”

“……”

不叫郡主那要叫什么?叫他的名字吗?徐锦笙,听起来太过生硬,可若是叫别的,是不是又太亲密了?他从一到她身边的时候就是她的贴身侍卫,所以,他觉得除了郡主之外的称呼,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冒犯。

纳兰锦绣似乎也在纠结这个问题。她以后就准备以男子的身份了,而且名字她也不想改,就依然叫白锦。

若是让他唤先生,那听起来就像主仆。她从来都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下人,也不想那么做。在他心里,他是她的伙伴,他们一起同生共死过。

“不然咱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吧!”

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让穆离脚下一个不稳,不过他很快就收住了步子,依然是背着她走的又稳又快。

“你刚刚那是什么反应啊!”

纳兰锦绣觉得他似乎在嘲笑自己。这次重逢之后,她觉得穆离明显比以前爱笑了。这让她都有些不太习惯,每次他一笑她就感到心虚,总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儿。

“没有。”穆离知道他现在的表现,若是再不正常点,她肯定会生气的。

“属下……”说到这里似乎又想到刚刚她不让自己叫她郡主,那他也就不能自称为属下了。所以又赶紧收了回来“我只是觉得,即便是要换个称呼也不应该是兄弟。”

难不成他忘了自己是女子这回事儿?

纳兰锦绣不置可否“无事,反正我以后都准备把自己当成男人了,就叫白锦。”

穆离这才确定,她刚刚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故意逗他。她是真的这么决定了。若是同他以兄弟相称,那他年长她好几岁,大概就应该做兄长。

这样他就又想起了世子,而且他心里对兄弟这个称呼是很排斥的。他自己心里清楚,还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份私心在作怪。

纳兰锦绣看出了他的不情愿,就道“你既然不愿意那么称呼,那我就还叫你的名字,至于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白锦!

“那不如就叫阿锦。”穆离说出来就后悔了,他记得,那位纪阁老就是这般称呼她的。

果然,身后的人不动了,她又想到了三哥。即便是刻意不提,他都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更何况素来只有他这么叫她。

“那你以后就叫我三郎吧,我看一些兄弟都是这么称呼的。”大郎二郎这些,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她觉得可能因为三哥的缘故,她似乎格外喜欢这个称呼。

“三郎……”穆离淡淡的咬出这两个字,声音格外柔和好听。

纳兰锦绣点头,又想起他现在正背着自己呢,看不见她点头,所以就说“这称呼不赖吧。”

穆离笑了笑“不错。”

纳兰锦绣趴在他的背上,心里想的还是纪泓烨。她在想他那日写下的休书,现在还被她带在身上。

当时为了做的逼真,是想把这封书书放在那具女尸身上的。可她发现三哥虽然送了她很多东西,但那时候她身边唯一留下的,竟只剩下了那封休书。

这似乎是她以后在漫长日子里,怀念他唯一的东西了。所以她没同意,而是找了别的东西替代。

护城河的水又深又宽,只怕掉下去的人要几天才能打捞上来。那时候纸张早已被泡的不成样子,哪里还能分辨出是真是假。

她伸手摸了摸贴身收好的荷包,那张休书就被她放在荷包里。等她彻底安顿下来,再找个妥善的地方把它放好。

“穆离,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纳兰锦绣直到现在想起,当初他离开北疆的场景,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

“还好。”穆离只回答了这简单的两个字。

还好,就是不想说吧!

其实不用他说,她心里也清楚,他一个人又伤了右手,过得肯定不好。不过看他用剑御敌的时候,左手剑法也用的很熟练,那伤口对他来说应无大碍了……



433:娇艳的猎户娘子

穆离背着纳兰锦绣走了很久,久到她都觉得累得不行,他的步伐却依然沉稳。

“穆离,你累不累?咱们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无事。”穆离知道他们要趁着身体的体能还可以,尽快走出这片林子,找到人家。所以他不能停下来。

“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同你一起走吧!”都是凡胎,而且他身上还有伤,背着她走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累?

“比这更远的路我都走过,不会有事的。”

“可现在你受伤了。”

“今天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时候比这伤的还要重,但也要在规定时间内回去。

他越是这么说,纳兰锦绣就越觉得心疼。她想着穆离这么忠诚善良的一副性子,过往的日子却一直在受苦,自己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穆离走了许久,依然没走出林子,但是却遇到了一户猎户。

这位猎户姓赵,三十多岁的样子。见他们两人形容狼狈,身上又都有血迹,一时也弄不清楚他们是做什么的,所以不敢告诉他们家住哪里。

“赵大哥,我们不是坏人,只不过是跟商队走散了。在这林子里又遇到了野兽,缠斗过一番,所以都受了伤。”纳兰锦绣随口扯了个还算靠谱的谎。

这谎话被她说得贼溜,一时竟是把赵猎户给骗过去了。纳兰锦绣不由得一阵心虚,她随口拈来的理由,其实是漏洞百出的。

比如他们的伤口,还有衣服。若真是跟野兽缠斗过,他们的状态肯定要比现在狼狈。好在这个赵猎户看起来就是个老实人,并没多想。

他带着纳兰锦绣和穆离就去了自己家,家里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猎户的妻子生得身姿窈窕,柳眉杏眼的,即便是粗布衣衫,也有几分姿色。

他们应该是常年居住在山中,很少与人来往,所以猎户的妻子看起来不怎么会说话,而且见到生人就有些防备的样子。

“两个小兄弟迷路了,身上又受了伤,我就把他们带回来了。”赵猎户同自己的妻子解释道。

纳兰锦绣见那妇人依然不动,只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看样子要比赵猎户精明不少。若是被她看出端倪就不好了,他们很有可能会因为害怕而不收留他们。

纳兰锦绣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笑着说“若不是路上巧遇赵大哥,只怕我们就要葬身到野兽的口中了。这点儿银子请嫂子收下,还劳烦给我们找两身干净的衣裳来。”

再是防备心强也到底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居住的人,他们总是用一些猎物换取少量的钱,基本上也就能维持生活开支。

如今见了这不小的一块银子,防备之心自然就没有了。赵嫂子也陪上了笑脸“这就去给你们找衣服,顺带烧些热水,你们清洗一下吧。”

穆离是个不会同人打交道的,他板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纳兰锦绣笑眯眯的说“那就劳烦嫂子了。”

等到他们一家人出去,纳兰锦绣才长出了一口气。她小声对穆离说“好歹是有个容身之处了。我看这个赵嫂子挺精明的,她若是问你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回答,就让她来找我。”

穆离点头。

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的样子莫名有些憨厚。心里想着,还好自己跟在他身边,不然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事儿。实在是冷冰冰的,又太不会变通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外面有动静,纳兰锦绣就轻轻的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着院子里的夫妻两人。他们似乎在争执,具体原因也不难猜,想必是因为他们。

都已经给过她钱了,不知他们为什么还争吵。纳兰锦绣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赵猎户夫妻两个,不要因为生气把他们赶出去就行。

赶了那么久的路,而且两个人都是伤员,身子已经疲倦至极,若是不能好好修整一下,还真是够他们受的。

她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动手给穆离处理伤口。因为他背了她一路,伤口的出血量不小。好在他从来都身体强壮,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

纳兰锦绣刚把伤口包扎好,穆离没来得及把上衣穿上,赵嫂子就推门进来了。她看到穆离上身裸着,脸顿时红了,嘴里赔着不是。

穆离对待女人素来没有什么耐心,更确切的说是他对所有人都没耐心。他有点讨厌赵嫂子的反应,就动手把衣衫穿好,然后对纳兰锦绣说“三郎,我先出去一下。”

纳兰锦绣点头,她也敏锐的察觉到赵嫂子的不正常。即便是村妇,基本上的规矩也是知道的,进陌生人的房间怎么不敲门呢?

就算是她忙着忘了敲门,那看到男子衣衫不整,为什么不赶紧退出去,反而满脸羞红的偷偷看?这事若不是发生在,一个两个孩子的母亲身上,她会觉得这女子是暗恋穆离。

这么想着她就感觉一阵恶寒。又赶紧安慰自己,也许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们夫妻并没有世人的那些规矩。入乡随俗,她也不要要求什么了,毕竟现在有地方住,对她和穆离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这两位小兄弟是不是要住一起?”

“怎么?难不成还有别的房子?”

纳兰锦绣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打量过了,一共有三间屋子。一间看样子是他们夫妻平时的起居室,另外一间是两个孩子住的。

还有一间也就是她现在住的这间,看起来平时应该是放些杂物。而且放着的竹榻,想必是天热时候用来纳凉的。总共就退三间屋子了,他们不住一起,还能去哪?

“我们这后面还有一处柴房,也收拾得很干净的。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若是不方便,我可以让你赵大哥把那间收拾出来。”

她和穆离如今都是男子装扮,而且这间屋子也不算小了,住两个人应该不是问题。赵嫂子忽然这么问,明显是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用麻烦了,我和我兄长常年在外面跑,没有那么多讲究的。”祸福未辨,纳兰锦绣认为她和穆离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您二位是兄弟呀!长得却不怎么像。”赵嫂子似乎有些怀疑。

纳兰锦绣面上依然堆着笑“我兄长他比较像父亲,而我比较像母亲,但不少人都说我们鼻子生得像。嫂子,你好好看看,就真的看不出一丝相像来吗?”

纳兰锦绣说的一本正经,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他们是兄弟了。赵嫂子仔细看了看,还是觉得他们不像。若勉强说是哪里长得像,应该就是两个人生的都挺俊俏的吧。

只不过这两种俊俏还不一样。他兄长眉目生得冷清,但很是有男儿气概。而他,对于男子来说长得就太过于俊秀,但是也不见女气。反正两个人就是不一样的好看。

“热水应该已经烧好了,我让你赵大哥给你拿进来。”

纳兰锦绣赶紧制止“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兄长力气大得很,还是让他来吧!”

“你们竟然到了我们家,那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不用跟我见外的。”赵嫂子说的话,人已经出去了。

纳兰锦绣心里总觉得,这个猎户的妻子似乎有些奇怪,但具体是哪里怪她也说不出来。可能就是热情的过头了吧。也许他们在这地方生活,常年也见不着几个人,所以见到一次,就会比较稀罕。

可是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她明显表现的不那么喜欢,而且看起来还有些反感。怎么这么一会儿态度转变的却这么大了,难不成就是她给的那一块银子的缘故?

这时候她又反省自己,刚才的银子是不是给的太多了。她刚刚给的那一小块银子是一两。一两银子在金陵城做不了什么,但是若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想来还是能购置不少东西的。

难道是看上了他们的钱?

如果真的是看上钱,倒好解决了,这世上但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那就都不算是难事。

她现在还有不少现银,实在不行就留一半给他们。反正蒲邵子给了她那么多银票,等到他们出去找个钱庄取点也就是了。

不一会儿穆离还是提着水桶进来,后面还跟着赵嫂子。她抱着两身衣服,笑眯眯的递给纳兰锦绣“这两身衣裳是我之前给你赵大哥做的,他都没上过身呢,现在就给你们用吧!”

纳兰锦绣一阵心安,说真的,让她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她还真的是有些排斥。但若是没有新的,也只能将就一下,有新的自然最好。

她伸手接过来,发现还真是全新的布衣,而且针脚密实,看样子做工还挺好的。她轻抚着手上的衣衫,夸赞道“嫂子好手艺。”

赵嫂子低头笑了笑,略有些羞涩的说“让小兄弟见笑了。”



434:粥加糖

穆离已经把水放好,知道纳兰锦绣平时最爱干净,想必现在身上已经很不舒服了,就想要叫她过来洗。可是那个赵嫂子说了半天话,还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就好像是,一下子都不想离开郡主似的。他蹙眉“三郎,快趁热过来洗,不然一会儿水就凉了。”

纳兰锦绣真的想说谢天谢地,穆离总算是开了回窍,知道要救她于水火了。

人家都已经说了这样的话,赵嫂子若是再赖着不出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她又陪着笑“小兄弟,赶快去清洗一下,我这就去做饭。”

纳兰锦绣看着她扭啊扭的出去,那水蛇一样的腰,怎么看怎么碍眼。穆离见她呆愣在原地不动,就催促道“三郎。”

纳兰锦绣走过去,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低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赵嫂子那么奇怪?”

穆离没回答她,他站起身子准备出去了。纳兰锦绣在他出门的前一刻叫住了他,小声说“你就在门口守着,不要往远走。”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有那么奇怪的一个女人,纳兰锦绣真的有些不敢洗澡了。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间屋子只有一扇窗户,而且看起来好像年久失修,不怎么牢固。

穆离本来也打算在门口守着,但看她眼神看的地方似乎是窗户,不禁也看了两眼,然后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

他又大步返了回来,用手试了是那扇窗户,果然一用力就好像要被推塌了似的。观察了一下屋子,发现那一堆杂物那里,是窗户那边看不见的,就动手把水桶提到了那里,“你在这边洗,我在门口守着。”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等到他出去之后,才用温水简单的清理了一下。她是觉得身上黏腻腻的不舒服,但是这种情况下,她也只把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了。对于其他的还是等到条件的时候再说。

穆离的剑被黑布包裹着,此时就被他抱在怀里。他闭着眼睛靠在门边,耳朵非常灵敏。郡主刚刚说觉得不安宁,他又何尝不是觉得,这猎户的娘子有些不正常。

他刚刚已经仔细观察了,这夫妻二人都不是会武功的,但也不能排除包藏祸心的可能,所以要全神戒备。

纳兰锦绣把自己清洗干净,又重新给伤口包扎好,然后穿了那套新衣裳。猎户的身材本就属于虎背熊腰的,所以衣衫也格外宽大,她穿起来活像是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

她把袖子和裤管都围了好几遭,但还是看起来特别宽大。推门出来的时候,穆离眼神古怪的瞅了她一眼,然后脸色变得十分不自然。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现在穿这套衣裳很难看,但是也没有办法呀,她总不能去借那猎户娘子的衣服。

如果穿上女装的话,那她是女儿身不就完全暴露了吗?她哼了一声,模样明显是在说,穆离要是敢说一个难看,她一定会不客气的。

穆离左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然后眼睛飘忽的不知道看着何处,低声道“这衣服的领子太大了。”

纳兰锦绣想到他们如今住的这间房子是杂物间,没有铜镜,她刚刚已经尽量把衣襟往一起拉了,没想到还是大。这时候她也明白,刚才他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古怪的表情了。

她又把衣领往一起拉了拉,但是实在是因为太大了,所以很快又落了下来。她只能两手抓着衣领,无奈的叹气。

穆离见她纠结成那副样子,就道“我那一套还没穿,不如现在让那个娘子动手改一下,你暂时先穿着这个,就不要出门了。”

纳兰锦绣觉得也没更好的法子了,反正她那身衣裳不洗的话,肯定是没法穿了。穆离进屋取上衣裳,就去找猎户娘子。很快又返了回来,又像个门神一样戳在门口。

要说这民间的女子的针线活,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把大的衣服改小,即便是放到绣娘的手里,没有半日功夫也完不成。可是这位猎户娘子却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改好了。

她两手捧着衣裳送来,依然是满面的笑容“给上衣收了一遍,至于裤子,就只收了裤脚。先让小兄弟试一试,若是实在大的厉害,我再动手给他改。”

穆离很难得的道了谢,然后就要推门进屋,见猎户娘子依然戳在门口,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将要迈进门口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依然是冷淡的声音“怎么?还有事?”

猎户娘子笑了一下,摇头道“看你们两人风尘仆仆的,想必饿坏了,厨房的食物已经做好,换好衣服就出来吧!”

穆离这次又淡淡的嗯了一声。猎户娘子依然不动,那他也不动,只把眼神转向另一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猎户娘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来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转身就离开了。

穆离见她走远了,这才推门进去,把衣衫放到纳兰锦绣身边,低声道“换好衣裳就可以吃饭了。”

纳兰锦绣锦把衣衫大致看了一下,确实是比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这套小了不少,就点了点头。

穆离似乎终于放心了,继续去门口做他的门神。等纳兰锦绣把衣裳换好之后出来找他,他从头到脚把她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然后觉得虽然这衣衫她穿上难看了一些,但是好歹是该包裹的地方都包裹住了。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也进去清洗一下,把衣裳换了吧,我在这给你守着。”

穆离总觉得她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他一个大男人洗澡换衣哪还用别人守着。只不过这屋子一通到底,连个屏风都没有,她只能待在屋外等他。

他也不多言,进屋把她用过的水倒掉,又另外提了一桶水,把自己清理干净。要换衣裳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能用平常心对待了。

纳兰锦绣做事情一向是很利落,刚刚换下来的这套衣衫,被她整整齐齐的叠得像个四方块儿。一想到这是她刚刚穿过的衣服,他就有些不敢穿了。

他太了解自己心里头都有哪些想法了,这衣服一上身,他一定是好几日都不能自在。但是他身上这身衣服也确实是不能穿了。

他在原地挣扎了许久,直到门外响起纳兰锦绣的声音“你是大姑娘吗?怎么到现在还不好?”纳兰锦绣不是要催他,而是她害怕他是因为伤口不便。今日他背了她一整天,伤口比之前还要严重。

“马上就好了。”穆离简单的回了一句,不再犹豫,把衣衫换好。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也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她衣服的旁边,想着一会儿吃完饭再洗。

猎户家的食物除了粗粮就是肉。纳兰锦绣真是很少吃这样的东西,只觉得那样的粗米饭咽下去的时候,刮到嗓子都有些痛。至于肉食,她更是吃不下去了。

“这位小兄弟怕是吃不惯咱们这的饭吧!”赵猎户看着洗干净的纳兰锦绣,生得斯文秀气,想必是在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不是吃不惯,只是这两日奔波的有些累了,食欲不好。”

穆离吃的还好,他对食物上那没有讲究,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分。不过他也能看出来她这是觉得米饭太硬,于是就道“我家三郎身上有伤,适宜吃一些清淡软糯的,还望大哥嫂子晚上煮一些粥给他。”

猎户娘子看纳兰锦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还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少年。而且看他白白净净的样子,也一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完全没吃过苦的那一种。心下又多了几分怜惜,就十分柔和的说“等到咱们吃完了,我就去给你煮粥。”

纳兰锦绣想到在人家叨扰,还那么多事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就摇头拒绝。说着不用麻烦,他能吃得下去。可是猎户娘子却是个执拗的,收拾完之后就真的去给她煮粥了,而且还用的是小米。

等到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端到纳兰锦绣面前的时候,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吃出来里面有甜甜的味道,就心满意足的轻叹了一声。

穆离想着她平时吃的那么精细,如今一碗小米粥,倒能让她幸福成这个样子。不禁又有些责怪自己,让她跟着他受苦了。

纳兰锦绣心里可没那么多想法。她觉得如今能有这小米粥吃,已经是十分幸福了。所以就大大的舀了一勺,塞入口中。

这粥是新煮出来的,现在还有点烫。穆离真怕她不小心烫伤了自己,就在她身边低声道“厨房里还有,你不要吃得这么急,小心烫到了。”

纳兰锦绣把有点烫的那一口粥艰难的咽了下去,然后用汤匙不停的翻腾着。粥碗里冒出缓缓的白气,她抬头看着穆离说“这粥里怎么还有糖?”

糖在普通人家是稀罕物……



435:砧板上的肉

穆离道“我问人家讨的。”

纳兰锦绣一想到他平时冷冰冰的板着张脸,活像个木头桩子。对谁都是带理不睬的,却为了一点糖还要向人家张口。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其实,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对另一个人好,并不是看他能带给你什么,而是看他为你做了什么。虽然这只是一碗普通的小米粥,但是她却知道,这已经是目前穆离给她争取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她这时候觉得自己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差,起码现在她觉得挺幸福的。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的心防一向很重,能被她认可的人不多。但是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认为,穆离是她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了。

“穆离,谢谢你。”

穆离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么郑重的说谢谢,一时竟然显得手足无措。

纳兰锦绣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她一直都明白穆离对人冷淡,不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而是因为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在表面上看起来才格外的端肃冷漠,其实他的内心是很柔软善良的。

穆离见她不吃粥了,就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一时感觉十分不好意思,就指了指粥碗“你还是快点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纳兰锦绣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她也不拆穿,只低头开始认认真真的吃那一碗粥。猎户家的碗要比她平时用的碗大,起码她觉得这一碗粥,应该能赶上她平时用的那个小碗两碗了。

因为知道这小米粥得来不易,所以不想剩下,但是吃完的时候又感觉特别撑。她一手轻轻摸着肚子,无奈的说“你陪我散步消消食吧,我好撑。”

穆离把空碗收拾好,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他就不明白了,竟然吃不下去,那直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撑着?

纳兰锦绣从他古怪的眼神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她内心的想法,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于是就很不着边际的说“我怕这小米粥这顿吃了,下顿就没有了,所以想一次吃个够。”

“不会的,我已经同他家说了,以后每日你都有小米粥吃。”

纳兰锦绣满脸惊奇“你怎么和人家说的?”

她觉得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小米应该是比较珍贵的东西,不然也不会之前做饭的时候都没有。能给煮一碗就不错了,还想要天天都吃,这怎么可能?

“我承诺走的时候给他们十两银子。”

“十两?”纳兰锦绣自己身上带的所有银子,加起来估摸着也就十多两。若是都给了猎户家,那他们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县城的话,要怎么着?

穆离其实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花过钱。就是从北疆出来之后,他也很少住客栈,基本上都是走到哪就在哪睡了,什么时候饿了就地取材自己做一些吃的。

现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答应的十两银子可能是多了些。他了解他家郡主对待银钱上一向十分谨慎,是一点都不乱花的。

而且一见到什么奢侈的场景的时候,总是痛心疾首的说“这要是换成药材,那不知道能救多少人。”

所以,穆离低下头不说话了。

“其实也没事儿的,本来咱们就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十两就十两吧!”

穆离跟在她身旁一起散步消食,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才说“我可以给你,我也有钱。”

纳兰锦绣被他这句话逗笑,她摇了摇头“等咱们到了北疆,完全安顿下来,可以开一家医馆,到时候就不愁银钱了。”

“那你……”穆离欲言又止。

“什么?”

“刚刚……”他想说的是,既然你知道不愁银钱,那刚刚为什么是那副心疼的样子。

“我是想着身上的现银不多,而且咱们还不知道,要走到多久才能到县城。就怕把银子都给了他们,咱们之后再想问别人讨东西,手里就没银子了。”

穆离拿出自己的荷包放到她手里“我也有一点儿,都给你管吧。”

他想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他对花钱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多少合适。既然郡主深谙此道,那不如就交给她统一保管,反正他们两个人是要一起走的。

谁知纳兰锦绣接过他荷包的时候,竟然笑得直不起腰来。穆离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能让她笑成这样。

“这种把钱交给女子管的话,以后不能随便对其他人说。”

“为何?”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若是不同他讲,他大概永远都意识不到“这种话,一般只有在夫妻之间才能说。”

穆离呆在原地,模样有些傻气。

纳兰锦绣笑得更厉害了,不小心又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她疼的用手捂住腹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穆离一见她的样子就着急了,到她身边低声去问她“有没有事,疼的厉不厉害?”

“无事,就是不小心扯到了,看样子以后笑的时候得小心点。”

穆离怕她是伤口疼却不说出来,自己强撑着。提议“咱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如回去吧!”

纳兰锦绣点头,跟着他往回走,结果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在发生着争吵。

她清楚的听见猎户用粗犷又浑厚的声音大声喊道“当年是怎么从村子里搬出来的,我看你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猎户娘子的声音有些尖细尖细的,听起来十分刻薄“我若不是嫁了你这个穷鬼,又怎么会发生那些事?”

“你自己贪慕富贵不说,反倒怨起我来?”

“难道不该怨你吗?要不是你,我……”

猎户娘子的话还没说完,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然后就是猎户咬牙切齿的说“那两个人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他们如今遭了难,在我们这儿暂时落个脚,人家又答应给你钱,你就不要惦记那些有的没了的了!”

猎户娘子也是个针锋相对的,十分不愤的道“我惦记人家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人家一看就出身不一般,怎么也不会看上你的,所以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然后就是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夹杂着猎户娘子恶毒的话“我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落到了你的手上。要不然以我的姿容,怎么可能在这深山老林里,每天就跟着野兽,跟着这两个孩子过日子。你当我不会觉得闷?我活着一点乐子都没有,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屋内的争吵依然还在继续,纳兰锦绣和穆离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猎狐娘子奇奇怪怪的。原来他们两个人已经被人当成了砧板上的肉。

按照猎户娘子的表现来看,她更中意的应该是纳兰锦绣。毕竟穆离那份烟火不尽的冷淡模样,一般女人即便是喜欢也是不敢靠近的。

而纳兰锦绣就不同了,她不仅模样生得俊,而且性格也十分随和,说话又讨喜,这样的性格应该是男子女子都喜欢的。

“你不要担心,总归有我在,她也不敢对你做什么?”穆离安慰道。

纳兰锦绣觉得有点好笑“我和她同为女子,她还能对我做什么?”

穆离被她给问住了,两人只能转身继续往外走。想着等到这夫妻两个吵够了,收拾好以后他们再回来吧!

不然如果他们现在贸然进去,眼前就是狼藉的一片,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掺合到人家的家事里面,肯定会十分麻烦。

搞不好还真的就得被人家扫地出门。毕竟,若不是猎户把他们两个带回来,他们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争吵。

不是这附近没有了别的人家,纳兰锦绣还真是不愿意在这里待。猎户娘子看来以前就犯过这类的错,她不是怕别的,只是怕麻烦。

“咱们在这儿也不会逗留几日,等到你的伤口好一些,咱们就走。”穆离看出她的难为,安慰道。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伤的不严重,不如一会儿你回去就问问赵大哥,看到哪里可以搭得到车,咱们就离开吧。”

她不知自己是太过多疑还是怎么,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宁。她觉得如若他们在这里待着,猎户娘子早晚都得生出些是非来。

穆离见她态度十分坚定,想到猎户娘子和他夫君吵架时那副泼辣的样子,也觉得她肯定不好应付。所以决定回去就问。

两人又在外面闲逛了许久,想着这会儿他们应该吵完了,就往回走。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果然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看了彼此一眼,然后推门进去。

院子里早就收拾干净了,碎裂的东西连影子都看不到。两个孩子在院里玩耍着,猎户在磨刀,猎户娘子在浆洗衣服,看起来倒是十分和谐的样子。

穆离这才想起来,他们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本想去问猎户娘子借洗衣的服的用具,又想到她是个爱招惹男人的,步子便无法移动半分……



436:穆离的过去

纳兰锦绣看到猎户娘子在洗衣服的时候,和穆离想到的一样。她依然笑着走过去问道“不知嫂子可否将洗衣盆借于我,我和兄长的衣裳还没洗呢。”

猎户娘子刚好洗完最后一件,让猎户过来把水倒掉,笑着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又都是男人,哪里能洗得了衣裳,都拿过来,我一同给你们洗了。”

果然是热情的过头了。尤其是刚刚听到他夫妻争吵的话,纳兰锦绣就愈发不能让她给自己洗衣服了。她摇头拒绝“那怎么好意思呢,而且我们自己都会洗,就不劳烦嫂子了。”

“对于我来说洗几件衣服就是家常便饭,算不得麻烦。”

纳兰锦绣干笑了一声,她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一时竟是无从拒绝了,只好求救似的看向穆离。

穆离本还等着猎户发话,却见猎户压根就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一样,只不过磨刀的声音更大了,似乎就想把那刀都磨破了一样。

纳兰锦绣感觉颈间一寒,她远远的都能感到猎户磨刀的动作,其实是夹杂着愤怒不甘的。这种情绪很容易会让人做出过激的行为,比如没准他下一刻就会拿着刀过来,把猎户娘子或是把她给砍了。

穆离只能冷着脸出面解围“我们不习惯让别人碰我们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冰冰的,而且面容十分严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猎户娘子虽然因为容貌生的俏丽,当年在村子里也是个风流人物。但到底也只是能在村子里如鱼得水,在男人之间耍耍手段,讨讨巧,占点小便宜罢了。

若真的是见到穆离生气的样子,她难免感到害怕。心里隐隐觉得赵猎户虽然是个窝囊的男人,但是看人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普通出身,而且这个兄长生得高大,身后背着那个东西,看起来不是刀就是剑。她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知道生命是最重要的,所以就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坚决不能在靠近他们了。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可惜,不由得把目光转向纳兰锦绣。这个小公子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容貌生得好,性情也好,若是能和他在一起,想必也不算在人世白活一遭了。

她虽然年纪比他要长许多,但是她保养的好,从来不到外面风吹日晒的,所以皮肤还是很白皙。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懂男人,尤其像这样的小男人。

据她目测来看,这个小兄弟也许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呢。所以心中还在暗暗盘算,等到什么时候能避开这个大个子,和这个小兄弟来深入接触一下。

若是他能对自己青眼有佳,说不定就能带他离开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如果是他不想带她走,只要是一度,她也损失不了什么,说不定还能多得一些银钱,这账怎么算都不亏。

纳兰锦绣见猎户娘子刚刚有一瞬间的害怕,但是把目光转向她的时候,眼珠子又转的比谁都快,想必是心里又在算计什么坏事。

说真的,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就仿佛自己是砧板上的肉。相信所有人都不喜欢。但她现在又不能闹脾气,不喜欢也只能忍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兄长,我伤口有些疼,不如咱们先回去吧!”纳兰锦绣别的不敢保证,若是让她逢场作戏糊弄人,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本来就因为受伤身子虚弱,而且这两日都没休息好,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此时再眉头一皱怎么看都像个病秧子。

猎户娘子赶紧催促着他们回去,说是她已经烧好了开水,回去喝一点,兴许能好受一些。

穆离看着纳兰锦绣苍白的脸色,以及毫无血色的唇,真的担心她的伤口又疼了。他扶着她往回走,还不忘道“你身上就没有带止疼一类的药吗?不如用一点。”

纳兰锦绣也不好直白的说她是装的,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如今用的这个金创药,虽然会引起疼痛,但是也能加快伤口的愈合。你也知道止痛药是会拖慢愈合的。”

她是一名大夫,平时随身带着的除了针包,就是一些常用药。止痛止血以及可以在危急时刻保命的丹药,她身上都有。为了伤口好得快,她没用止疼药。

“不碍事儿的,大不了就是多耽搁几日,反正咱们去北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可我也不想伤口一直不好。”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屋,穆离随手把门插好。纳兰锦绣坐到床榻上,腰肢挺得笔直,哪还有刚才疼痛难忍的样子。

“你伤口不疼了?”穆离不明白她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

“本来也没疼,我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穆离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还真是古灵精怪到极致了。刚刚的模样演的那么逼真,把他都瞒过去了。

“我睡床榻,你睡哪里。”纳兰锦绣发现这个竹榻搭得很大,应该是他们一家四口夏天用来纳凉的。除此之外,这屋里也没有其他可以当做床榻的东西了。

“我就睡在地板上。”

“那不行,会着凉的。”

“不会的,我身体好。”

纳兰锦绣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竹榻,差不多都有瑾园临窗那个暖炕那么大了。不要说是睡两个人,就是七八个应该也能睡下。

她知道穆离之所以不肯过来,是因为男女有别,他要避嫌。她看这间堆杂物的屋子里面,有一些木质的小箱子。就对穆离道“你看那里边堆着几个小木箱,你把它们拿过来。”

穆离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

“把它们放在这里,码好。”

穆离把所有的木箱子都垒在了一起,倒是把竹炭一分为二了。等到木箱子到了一定高度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用意了。

心里不禁感叹,和她比起来自己还真的是不够聪明的那个。这样两个人都有床可以睡,而且他也不用担心自己冒犯了她。况且离的这么近,他们也能互相照应。

两人这一夜就隔着那些木箱子睡觉。可能是因为不习惯早睡,而且屋里实在是太黑了,纳兰锦绣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是不是想要烛火?”穆离知道她睡觉有在床头燃灯的习惯,现在屋子里这么黑,估计是不习惯。

“算了,烛火这种东西在乡下本来就是很珍贵的。而且我看他家也不富裕,也许都没有多余的,咱们还是将就一下吧。”

因为这屋子是堆杂物的,所以白天不向阳,晚上也没有月光能透进来,黑暗都是压着的。穆离怕她怕黑,想同她说些话,但他本身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一时也想不到能跟她说什么。

“穆离,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么,不如同我讲一讲?”

穆离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他的过去。因为他接触的人都是“惊云”里的人,他们的过去和他大同小异,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其他人,基本上没有和他相熟的,自然也不会说到这些。如今被人问到,他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纳兰锦绣大概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唐突,她其实一直很好奇,穆离是怎么到镇北王府的?又是为什么会被兄长看中?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带到了镇北王府,在那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不过我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我的家乡当年闹了饥荒,父母带着我逃荒的过程中都饿死了。我是被玄甲军救起来的,因为太小不能放入军中,所以就被王爷带回了王府。”

“那你到王府都做什么?”

“那时候太小也做不了什么,而且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孩子也有不少个,王爷请了专门的老师给我们上课。不过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写字,只对骑马射箭一类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玄甲军了。”

穆离没有说的是,王爷认为他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习武之人,一直对他着重培养,然后让他可以完成最艰难的任务。

在玄甲军中的那段磨练,让他成长得很快,十几岁的时候,他在军中已经赫赫有名。那时候人们都以为,包括他自己也以为,自己的出路应该就是做一名将军,然后有一天像王爷一样名镇北疆。

其实他对名利这种东西并不看重,他只是觉得人做任何事都要有信念,若是没有信念的话,那便意味着永远都不会进步。所以,他才把王爷当成自己的目标。

后来世子成立了“惊云”,玄甲军中每个人都以能成为一员而感到骄傲。因为他们知道惊云令,关乎着北疆的生死存亡,能作为守护它的一员,是无上荣光。

时间就是这么过的,“惊云”对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很高。而且要层层筛选淘汰,能留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要接受最残酷的训练,成为世子手中的利刃。



437:非礼之说

按理说穆离的前程本来也应该是挺平坦的。只不过后来生出了变动,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郡主做出了那种混账事。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他也明白他的悔恨,不能弥补她什么。如果真的是想对她好,真的是想为自己曾经做的事弥补,那就应该在她身边守护好她的安全,尽量帮她达成所愿。

所以现在他已经不再考虑过去,也已经不再考虑北疆,他需要的就是照顾好眼前的这个女子。

“那兄长以前派给你的任务都是什么?会不会很危险?”

“会。”他的身份一直都是极度隐秘的,不轻易出去执行任务,但凡是到了他手上的任务,就一定是十分危险且艰难的。

“那你每次执行任务之前会不会害怕?”

“不会。”确切的说是他从来都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这个人要求不多,也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包括生命。

“那你的勇气是天生的?”纳兰锦绣就是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什么都不害怕。都说勇者无惧,但又有谁能完完全全的做到不怕呢?

“是因为我一无所有。”

穆离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这里面夹杂着任何失落的情绪。一无所有,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纳兰锦绣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那你想过以后做什么了吗?”

“跟着你。”

“为什么是我?”

穆离没说话,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是个从来都没说过谎的人,有时候不能说出真相,那他宁可选择沉默。如今他也知道,郡主心里想的还是纪泓烨。他怕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两个人就疏远了。

而且他认为感情这种事还是要水到渠成,两情相悦的话,对方自然能感受到心意,不必说那么多。相反的是如果是一方有情,另一方无意,那么说出来也只会让两人变得更加尴尬。

纳兰锦绣见他不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觉得也许穆离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可以结伴的人。他们一起共过生死,情谊自然深刻。

屋内一直静谧着,穆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们习武之人耳朵都非常灵敏,此时他就能听见木箱子那头的人已然睡熟。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觉得她无意中的一个问题就能让他心潮澎湃。一转眼她自己却已经睡得十分安稳。这样也好,他希望她一直能无忧无虑。

翌日。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这一夜是睡好了,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的。把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看到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很薄的痂,不由又表扬了一下自己,调配的金疮药果然是有奇效。

她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就见到穆离正坐在门口洗衣服,他这衣裳还放在一旁,现在洗的是她的。

这衣服里面还有里衣,虽然说不像肚兜什么的那么私密,但让男人动手给洗也不合规矩。她赶紧蹲在他旁边,小声道“我自己来。”

“不用。”穆离淡声道。

“你会洗衣服吗?我都怕你给我把衣服揉坏了!”纳兰锦绣不好意思说她是害羞,只能以质疑的口气说。

穆离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洗衣服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理她,仍是埋头洗自己的。

纳兰锦绣见他没打算理她,所幸就不多说了。只盯着盆里的衣服看。这一看就发现事情了。

“我就说嘛,你用那么大的力气洗衣服,怎么可能洗不坏呢!”

穆离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是把衣服给洗坏了。只是这衣服也太过娇贵,他自己都没用多少力气。往常自己洗衣服的时候,比这洗的还要重。因为她这衣衫的料子特别轻软,他已经很控制力道了。

看着他一脸无辜,纳兰锦绣嫌弃把他赶到一旁,自己动手洗衣服。她基本上都有人照顾,很少洗衣服,但是理论上也知道是怎么做的。

穆离在一旁看着她,感觉她的手又细又软,揉在衣服上也没什么力气,他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洗干净。

“你不要在这盯着我洗衣服,去帮赵大哥劈柴。”纳兰锦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穆离倒是很听话的去劈柴了。猎户娘子已经盯了纳兰锦绣许久,谁知道那个大个子竟然一直守在门口,好不容易见他离去了,就赶过来搭讪。

“小兄弟,要不要我给你洗?”

纳兰锦绣抬头看见,猎户娘子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上衣,而且那衣服还是收腰的,越发能看出她的腰肢纤细。尤其是她走路还扭啊扭的,就更显风情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没事的,你跟我还那么见外干什么。”猎户娘子说着就真的坐到了纳兰锦绣身旁,动手把她手里的衣服夺了过来。

纳兰锦绣想要站起身子,就被她缠上了。她腰肢虽然纤细,但该有肉的地方,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这般紧紧贴着纳兰锦绣的时候,让她感觉难受极了。

“小兄弟,那你这发髻有些乱了,不如我重新给你梳一个吧。”

纳兰锦绣今天的发髻万的已经算端正了,往常在金陵的时候,她挽的都是歪歪扭扭的。明知道猎户娘子这是故意在套近乎,所以就一连口的拒绝了好几次。

谁知猎户娘子好像听不懂人家拒绝似的,还硬着往她身上贴。纳兰锦绣的力气本来就不大,没法和猎户娘子相比,而且她又有伤在身,明显的就被人吃了豆腐。

猎户娘子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暧昧的情话,即便是身为女子的纳兰锦绣,听了也是一阵的脸红。她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竟慌乱的手足无措。

直到猎户娘子把嘴唇都快贴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喊穆离的名字。

穆离本来就没走远,就在这院子外帮赵猎户劈柴。听到纳兰锦绣的喊声,他赶紧往院子里赶,然后就看到猎户娘子正纠缠着纳兰锦绣。

“你放手!”穆离上前一把拉开猎户娘子,见纳兰锦绣衣衫不整的,额头上青筋直跳。若不是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怕是就忍不住要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暴打一通了。

猎户娘子本来觉得男人就是那么回事,只要她稍微勾勾指头,他自然就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以前村里的那些男人,再是表面清高,最后还不是轻易被她哄到床上去了。但是没想到这个小男人竟然这么难搞,明显不吃她这一套。

所以她就下了狠手,想着他就是不从了她,那她就说他非礼了她,这样也能赖他不少银子。谁知这戏还没做到火候,穆离就进来了。

她想到赵猎户指定又会责备于她,就动手把自己的衣裳拉扯得不成样子。然后嚎啕大哭,一副自己被欺负了的模样。

赵猎户脚程没有穆离快,进了院子的时候就只看见这一幅光景。他虽然知道自己娘子不是什么正经人,也知道她在打这两个俊后生的主意,但是这时候他只能装作相信他的娘子。

“我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娘子不轨,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然后我就把你们送官。”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两个的伤还没好,而且昨天穆离问了赵猎户,说是两日后附近村民会办个集市,那里就有车辆。他们若是现在走,只怕伤口又会裂开。

“赵大哥,我没有对嫂子不轨,我……”

纳兰锦绣话还没说完,就让猎户打断了“你们赶紧走。”

猎户想的是,若是再多留这两个人,他娘子指不定还会弄出什么事来。不如还是赶快让他们走吧!自己也能落得个安生。

“可是我们两个都有伤,现在能去哪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能通融一二吗?”

赵猎户到底也是个实诚的人,见纳兰锦绣一直在同他说好话,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他娘子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再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才不好收场。只能硬着心肠说“赶快走吧!”

纳兰锦绣还想再说什么,就被穆离制止了。他坐在原地把两人的衣服洗干净,然后又晾好,这个过程他把所有人都无视了。而他们三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所以就一直看着他。

“穆离……”纳兰锦绣轻唤了他一声。

“咱们就待到后日。”

纳兰锦绣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人家那么强硬的要赶他们走,难道他竟然无视了吗?

猎户看出了穆离的意思,不住怒气轰轰的说“这里是我家,难不成你还要强占?”

“我们现在有困难,只求收容两日,走的时候自然会给你们钱的。”

猎户已经冲到屋子里,把自己的柴刀拿了出来。他向穆离挥刀,本意是想要吓唬他一下,谁知不小心砍偏了,刀竟然冲着纳兰锦绣砍去……



438:俊少年变麻子脸

穆离以非常快的速度冲到了猎户的跟前,动手隔开了他的刀。然后用巧劲儿折了他的手臂,猎户的手当时就不能动了。

猎户没想到这男人看起来虽然高大,但并没有他强壮,身手竟是这么好。一时就真的不敢说话了。

“我家三郎已经好声好语的跟你说了半天,你竟然烟火不尽。我明确的告诉你,这两日我们是注定了,你们若是有什么异动,就别怪我不客气。”

穆离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冷清,里面甚至带着浓浓的杀意。即便是猎户夫妻这样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也能感觉出来他身份的不寻常。两人倒是不敢再动了。

穆离见他们听话了,就放开了猎户。他如今也是生气了,想着这两个人若是再说一句不讨喜的话,他就真的要给他们长长教训。

在纳兰锦绣的印象里,穆离一直是一个非常少言寡语的人。没想到话一多的时候,竟然是杀气十足的。让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这几句话还是很有效果的。刚才嚣张得不行的猎户夫妻二人,如今都变得十分老实了,想来在未来这几天,也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兄长,我们先进屋去吧。”她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才被穆离吓傻了的猎户娘子一听纳兰锦绣说话,顿时像反应过来似的,两手叉腰,做出一副十分泼辣的样子“我还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你们还敢杀人不成?”

纳兰锦绣不知道这个女人又要干嘛,只眼神古怪的看着她。

“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又吃了老娘的豆腐,老娘就能白白饶过你。你们之前承诺的十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而且还要再给我们加十两。”

纳兰锦绣身上有十多两,再加上穆离的,大概有三十多两。按理说就是给她二十两也是无事的,但是她特别不喜欢猎户娘子这种态度。

而且刚刚明明就是她要强迫于她,现在却反咬一口把自己装成受害者,还想借此来讹诈她的钱。难道还没公道可言了?

反正穆离刚才已经给他们亮了身手了,她还就真的不信,这猎户娘子不害怕。她大概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好欺负,所以就知道跟她神气。

“之前答应过你的十两,可以一文不差的给你,但是再多要就没有了。你要清楚今天不是我要非礼你,而是你要非礼我。我可是一个本本分分的人,连妻子都不曾娶,我不问你要钱就已经是够仁慈的了。”

猎户娘子可没想到纳兰锦绣会这么说。在她的认知里,素来就只有男子非礼女子的,哪有反过来的呢?竟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她努力了好几次,准备要撒泼的时候,却被穆离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他解开身后被黑布缠着的东西,那里面赫然是一把剑。

而且他很利落的把剑拔了出来,并且用手指缓缓的摸索过去,看样子是十分爱惜他的宝剑,但隐隐中又有胁迫之意。

猎户娘子有点担心,自己若是再多说一个字,这剑就会冲着她刺过来。虽然感觉自己是吃了亏,但是还是保命重要,半点不敢再言语了。

穆离见她终于安生了,就动手打开了房门,示意纳兰锦绣进去。

纳兰锦绣进屋坐下,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挺会抖威风的,刚才擦剑的那个动作,太有震慑力了。”

穆离正在动手把他的长剑重新包裹好,闻言道“这两日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不给她有可乘之机。”

纳兰锦绣想到刚才猎户娘子对她做的事,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越往北疆走,民风越彪悍,已婚夫人竟然都敢生扑我这个俏公子?安全起见,我觉得我应该扮得丑一点。”

穆离知道她这张脸是能惹祸的,但他一直防备的都是男人,却没想到,她竟是男女通吃的。可是要怎么扮丑呢?

“不是有一种东西叫做人皮面具吗?”

“那个工艺很复杂,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即便是能买到,做工也很粗糙,一看就是假的。”

“可是我见过有人戴,能够以假乱真。”

“黑市能够买到,但是这里你就不要想了,而且那东西戴在脸上不透气。”

不透气就算了吧!闷久了对皮肤不好。纳兰锦绣见人皮面具没戏了,就想着这次到集市上要买一些化妆用的东西,到时候她就在自己脸上多点几个麻子。

想是这么想的,可真等到了集市那天,她竟然是连买东西都顾不上。原来说是集市,其实只不过是附近的村民们,把自家产出的东西拿来卖。

猎户口中的车其实也就只有一辆,还是专门往县城里边运菜的。要去县城的人有不少,所以就在菜车后面放了一架板车,十分拥挤。

纳兰锦绣和穆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小块位置,能够勉强坐下。若是这时候再抽身出去买东西,那回来估计就没地可坐了。

他们两个容貌都生得出挑,所以车上的人总是喜欢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纳兰锦绣被人看得一阵不自在。而且这车实在是太挤了,她时常都能感觉身边的人一直在往她身上贴。

当然这个不像是猎户娘子那样,绝对是因为马车晃动,控制不住的自然反应。环境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

穆离看出了她的不适,就用自己尽量替她挡住拥挤的人。纳兰锦绣看着自己眼前平整的领口,总觉得他们每一次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能赶上特别狼狈的事儿。当初在福和村的时候是,这一次也是。

马车上的人多速度也快,尤其是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总会有一种难闻的味道。纳兰锦绣觉得头有点沉,伴随着一阵反胃,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晕车了。

“不舒服吗?”穆离低头关切地问。

“有一点。”

“要不我让车停下来,你下车休息一会儿。”

纳兰锦绣摇头“这么多人停车挺不方便的,我忍忍就好。”

旁边有人看出来她是晕车了,于是就跟她说,让她把脖子伸的长一点,吸收一下外面的空气,就能好很多。

纳兰锦绣想,她这脖子一共就那么长,还能伸到哪去呢?而且她也已经在努力吸取新鲜空气。若不是这样的话,她怕早就撑不住了。

不过她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身边的人听说她要晕车之后都离她远了一些,已经不再挤她了。想必也是害怕她若是吐了会吐到他们身上。

身边的人不挤她了,穆离不用那么辛苦的替她挡人,而她自己这里空间也大了,晕车的情况就有所减轻。

但坐这样的马车到底还是难受的。等到县城的时候,纳兰锦绣已经觉得自己的腿和腰都酸到不行。她跳下马车,在原地狠狠的跺了跺脚。

“脚麻了?”穆离低声问。

“嗯。”纳兰锦绣好不容易让自己的脚找到感觉,然后就在县城的四处张望着。

这里说是县城,但是比金陵城附近的县城要寥落许多,甚至都赶不上一些繁华的村庄。不过到底是县城有不少店铺,基本上生活需要的东西都能在这买到。

纳兰锦绣先是去找了整个县城最大的客栈,让她满意的是这家客栈非常干净。然后她又去逛了逛药材行,在里面买了一些常用的药,最后才去买化妆用的东西。

穆离可能是被之前遭遇马贼,在猎户之家也不太平吓到了,长短都要跟她住一间房子,就说自己可以守在门外。

这家客栈除了睡觉用的床榻外,屏风外面还有一张竹榻,主要是供人临时休息的。纳兰锦绣就让穆离在那张竹榻上睡。

其实,她本来是觉得两人住在一间屋子不合适。但是一想到这地方确实是不太平,两个人出门在外,也就不用讲究那么多了。

而且他们之前在猎户家,连一张床都睡过,又何必为此斤斤计较。虽然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但是她信得过他的为人。

穆离本来以为她买那些化妆用的东西就是爱美,等到第二天看到她扮相的时候,属实大吃了一惊。

昨日两人已经买了新衣裳,穿起来十分合身。纳兰锦绣俨然就是个俊俏的小公子,谁知他在自己脸上点了那么多颗麻子。顿时就给人一种非常丑陋的感觉。不过这样确实是安全了,应该没有人能再看上她。

纳兰锦绣扮成满脸麻子之后,她自己是消停了,但是穆离就又多了不少桃花。虽说都是些烂桃花,也不会妨碍他们什么,但是穆离看起来还是十分烦躁。

纳兰锦绣内心却是挺高兴的。她一直觉得穆离性子太过闷了,而且整个人冷冰冰的,肯定没有女孩子喜欢。如今看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对他青睐有加,心里自然安慰。

想着等他们在北疆安顿好之后,她就找一个品行家境都好的姑娘,给穆离做妻子。像他这么大年纪,若是再不成家,那以后可就不好找了。



439:医馆开张

两人之后的路倒是很顺畅,没再遇到什么意外。他们真正踏上北疆的时候,纳兰锦绣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惊喜,当初在这待的那段时间。让她对北疆也多了一份牵挂。

“要回赤阳城看一看吗?”穆离知道她不打算回镇北王府,但是他能够感觉出来,她其实是有一些想王爷和世子的。

纳兰锦绣点头“北疆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赤阳城了,而且你对那里熟悉,总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好。”

纳兰锦绣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心里其实还是想,看一看镇北王和徐锦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毕竟是真心疼过她的人,也给过她家的感觉。

穆离看出了她的想法,却也不拆穿。她不想说就由着她,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于是两人就往赤阳城走。

北疆这段时间不太平,据说是北燕王庭政权发生了变动,几方势力争的如火如荼。刚刚被推上位的部落首领拓跋涛,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才在北疆边境骚扰。

玄甲军这么多年一直和北燕人交手,彼此是最了解的。也知道北燕人虽然表面看起来骁勇善战,但是并不能长久。

因为他们军需不足,后面也没有强大的百姓支撑。人心涣散,对他们来说就是致命的。所以虽然小仗不断,但大仗却是一场都没发生。

而且这么多年北疆一直都不太平,但凡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对打仗也司空见惯。他们该出来买东西的依然买东西,该出来拉客的也依然在拉客,整条街上还是热闹非凡的样子。

纳兰锦绣自己是不准备去镇北王府表明身份的,所以也不急。第一时间需要在赤阳城安顿下来,于是他们就先去找房子。

她的医馆不需要开在人流量太大的地方,因为她本身喜欢安静。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够静心研习医术,所以她选择店面很僻静,租金也便宜。但是院子却是个三进三出的,十分宽敞。

穆离看着那么大一处院子,想着她身边平时总是有那么多人伺候,就问她要不要买几个人回来。

纳兰锦绣摇头拒绝,她不打算给自己买丫头。置办太多东西,到时候想去哪都不方便,反正她也没打算带赤阳城久留。

穆离被她拒绝,大概也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其实这样也不错。若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就不能领略各处的风光。

没有下人的弊端就是这样一出院子,他们两个人整理起来很费劲。不过好在穆离手脚麻利,黄昏时分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

院落荒废了挺久,两人收拾好之后发现,这里面竟是缺了不少东西。纳兰锦绣看着日头马上就要落下去了,打算先出去找些吃的,然后回来再拉个单子,明日去买,不然东西太多总会有落下的。

北疆这地方最出名的就是面食,尤其是各色各样的面条。纳兰锦绣和穆离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如今随便找了一家菜馆,点了一蛊羊肉汆面和一些小菜。吃完之后,竟是觉得通体舒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疆做的羊肉汆面真是好吃。”怀孕之后纳兰锦绣就不怎么吃肉了,刚刚的面条里有肉,而她都吃下去了,也没觉得恶心。

“羊肉吃完会让人身子变暖,北疆气候冷寒,是人们少不了的食物。”

“我看北疆这地方最缺的就是大夫。”纳兰锦绣之前在这儿还没注意,刚刚走过来发现,这一趟街上竟然也没有一个医馆。

“北燕更缺大夫,他们很多事情落后,即便是小小的伤风都能死人,所以行医之人去了那边赚钱会比较容易。北燕人虽然经常在边境挑起战火,但是对大夫还是很尊重的。”

纳兰锦绣点头,心里暗道“有机会一定要去北燕看一看。”

她以前就有个心愿,那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游遍名山大川。她想撰写医典,希望能把百草集变得更加丰富。倒没想过自己要留芳后世什么的,她只是希望能够救助更多的人。

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办事效率非常高。只是准备了三日,医馆便开张了。纳兰锦绣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医馆取个什么名字,最后还是穆离提议,说是不如还叫锦阁。

她有些排斥这个名字,因为如果真的叫锦阁,那她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会想起三哥,因为这名字是他取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内心还是很留恋同他婚后一起生活的日子。纠结了许久,最后牌匾上还是书了锦阁二字。

穆离的字基本上就和鬼画符差不多,所以这两个字还是纳兰锦绣自己写的。牌匾挂上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字,和三哥的竟然已经有九分相像了,这样一看,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若说现在她同三哥笔迹有什么差别,可能就只是她是女子,腕力没有那么重,所以写出来的字要比三哥显得更飘散一些。而三哥的就要比她的浑厚一点。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已融入彼此的生活,即便是现在分开了,那些牵扯也总是还在的。

也许“锦阁”这个名字听起来多少有些奇怪,所以起初会有不少人在门外张望,并不敢进来诊病。

一是因为纳兰锦绣年纪太小,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个半大少年;二是医馆打杂的穆离,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和他眼神一对上,就有一种要变成冰坨子的感觉。

但是北疆确实很缺大夫,即便是最富饶的赤阳城也不例外,所以陆陆续续的还是有人过来诊病。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锦阁在赤阳城就赫赫有名了。

人们都说那个小神医可以药到病除,最主要的是诊金很便宜,即便是穷苦人家也能看得起病。

消息扩散的很快,医馆开张两个月之后,赤阳城中都在传这个一身青衣的少年,真的是神医无疑。人们依然称呼她为白先生,有一些被她治好病的人,甚至称她为白神医。

纳兰锦绣从未对称呼上表现出任何意见,别人怎么叫她,她都不在意。反正在她看来,那也只是个代号罢了。

她没去镇北王府,只是那一日镇北王带着玄甲军从街上路过的时候,她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

她总觉得这位赫赫有名的一方诸侯,实在是沧桑得有些快。说起来也不过是不到两年的时间没见到,他却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而徐锦策却被岁月打磨得更加风华,只是轻装简行从路上一过,便也能引得无数少女驻足。他成婚的事情在北疆不是秘密,但是他娶的是谁却是无人知道的。

只知道世子妃入镇北王府的第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女儿。世子爱极,取名徐恋歌。

徐恋歌作为镇北王府唯一的嫡出后人,刚满月的时候,就被当今圣上赐封为公主,号星月。这不得不说是皇恩浩荡了。在大宁的历史上,除非是皇族直系,外封的从没有这么小的公主。

徐恋歌从出生后就被众星捧月,会走路的时候,已经跟着镇北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赤阳城里的百姓但凡是见过镇北王的,就一定见过这位星月公主。她总是坐在她祖父的肩头上,手里拿着一个风车,生得很是玲珑可爱。

只是世子妃从来没在人前出现过。所以赤阳城的百姓都猜测,世子肯定是娶了个绝代佳人,所以都不舍得让外人看到,就藏在府里。

兄长的女儿叫恋歌,纳兰锦绣却隐隐的猜出了什么,想必那个神秘的世子妃应该就是离戈了。不然以镇北王父子亲民的态度,世子妃又怎么可能一直不在人前出现?

其实她心里还是挺为他们高兴的,徐锦策和离戈本就情深意重,只是碍于身份苦恋了那么多年。如今他们能够修成正果,不得不说让她心里的信心也更足了一些。

但凡是有情,但凡是彼此不会放弃,那么也许总有一天能峰回路转。他和三哥本是夫妻,还有一个孩子,按理说情况要比徐锦策和离戈乐观许多。他们都没放弃,她就更不能自怨自艾。

想必离戈始终没露面,也是怕北燕那边发现。她既然是北燕赫赫有名的将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嫁到镇北王府来,只怕也是有风险的。

“三郎。”穆离带着些清冷的声音传来,纳兰锦绣才回过神。身边等她诊脉的妇人,正眼巴巴的望着她。

“不好意思,我在想一个方子,走神了。”纳兰锦绣抱歉的笑了一下,开始给人诊脉。

“先生,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而且总是头晕。”那妇人见纳兰锦绣诊脉之后没说话,忍不住问。

纳兰锦绣笑了笑“你这是喜脉,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那妇人是跟着丈夫一起来的,夫妻两个听了她的话都十分高兴,接连着问了好几遍,确认是不是真的。



440:巧遇离戈

纳兰锦绣见这离戈夫妻二人年纪不小了,但似乎一点经验都没有,想必应该是求子多年,终于达成所愿。她开了张安胎的方子,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把那对夫妻打发走之后,天色已经晚了,穆离正在给医馆落锁。

纳兰锦绣心情不怎么好,她想既明了。见到刚刚怀孕的夫妻,她就不由得想到自己有孕的时候。

她和三哥第一次有孩子,两个人都是又兴奋又陌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即将到达他们生活中的小生命。

那段日子虽然因为怀孕反应严重,有些煎熬,但为自己心爱的人孕育孩子,心里还是感到幸福的。虽然也发生了很多猜忌和危险,但孩子平安出生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心就靠得更近了。

既明是个不足月的孩子,虽然有她一直精心料理,长得也很好。但是不知道没有她在身边,乳母们能不能照料好。三哥虽然疼爱既明,但他毕竟要在外面忙。她怕既明受了委屈。

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世间诸多情感。比如友情,如她和穆离;比如亲情,如纪泓煊之于她;还有爱情,三哥是她的唯一。

但她觉得这三种感情再次浓烈,也比不上她对既明的思念和惦记。也许母子之情真的是驾驭所有情感之上的。

没离开的时候,她总想着既明跟着三哥才是最好的。因为生活环境比较稳定,不像她一个人还要四处漂泊。

但如今安顿下来了,她又想着,那时候若是能把既明带在身边就好了。她一想到孩子成长的那么快,几年之后她就已经完全不认得了,心就一阵针刺般的疼。

三哥给了她休书,她在府里只怕会变成一个禁忌。既明还是没有记忆的年纪,以后怕是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她那么辛苦的把他生下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若到时候他把她当成了陌生人,那她一定会崩溃的。

穆离把门锁好,见她还在发呆,而且神色中一片沧桑。他想起她开始不对劲,就是因为那个妇人诊出喜脉之后。所以他猜测,她大概是想孩子了。

金陵和北疆隔着这么远,即便是她再想,也是轻易见不到了。他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晚上不做饭了,去外面吃吧!”

纳兰锦绣回神,有些茫然地问“你想吃什么?”

“饺子。”

她想到今天早上医馆刚开门的时候,路边有一个摊位卖饺子的。那时候他们刚吃完早点,她闻着饺子的香气说的是午膳要吃饺子。谁知道今日病患格外的多,她也只抽空买了一个烧饼吃,没想到穆离还记得。

“可惜咱们门口的那个小摊早就走了。”

“去晚市。”

赤阳城的晚市很繁华,灯笼照的黑夜亮如白昼,就像个不夜城一样。最吸引纳兰锦绣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位都不大,但是因为密集,所以看起来热气腾腾的,食物的香味能飘出很远。

白日里人要做工,所以晚市上的人很多,放眼望去竟是很难找到位子。两人走了好多个摊子,才终于在一对老夫妇的饺子摊那里找到了一处空位。还是要和旁人拼桌。

桌子是四人桌,只坐着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此时正夹着饺子往嘴里送,看起来很是畅快的样子。

纳兰锦绣觉得这个少年有些面熟,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很快的把一碗饺子吃完,然后笑眯眯的对纳兰锦绣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赤阳城,竟然都没告诉我,不厚道。”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熟人的口气,就确定自己心中猜想的没错了,这个少年正是离戈。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吃饺子?兄长呢?”纳兰锦绣虽然没打算去镇北王府相认,但见到了也不打算隐瞒。

“他呀,又带着他宝贝女儿去买风车了。摊位这么多,一路上边走边吃,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早就吃饱了。”

纳兰锦绣确定自己猜想的没错,离戈就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妃。她笑了笑,问道“你们都挺好的吧!”

离戈刚刚吃完一碗饺子,砸吧砸吧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听了她的话就笑着回答“挺好的啊!”

她说完之后就把目光转向穆离,是那种很仔细的看,似乎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放过。然后就趴到纳兰锦绣耳朵边上,小声说“这是谁啊!”

“朋友。”纳兰锦绣觉得似乎只能这么定位,穆离同她的关系。

“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你坠河死了。你是不知道把你兄长都急坏了,发了好大的脾气。而且他已经让人把你给接回来了,就葬在徐家的墓地里。若你现在忽然出现,估计要把他吓一跳。”

纳兰锦绣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传过来,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徐锦策已经把“她”的骨灰拿了回来。毕竟她已经嫁人了,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镇北王府不应该接收她的。

离戈也看出了她的狐疑,解释道“纪泓烨不是已经休妻了吗?你兄长若不是因为当时和北燕的战事吃紧,只怕就要亲自杀到金陵城去了。搞不好还要把纪泓烨剥皮抽筋呢。”

纳兰锦绣两条秀气的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她从这话中就能推测出来,三哥对她还真是忘情忘得彻底,竟然连骨灰都不肯收容。

“后来还是我说,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据我观察,纪泓烨对你情深意重,只怕只有你不要他的份,他可是甩不掉你。所以我就怀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勾当。”

离戈不愧是以鬼才闻名于战场。她的心思十分缜密,考虑问题也很独到。若不是因为出身不如徐锦策,手上又没有玄甲军那样的利器,也许她在北疆的名声不会比徐锦策差。

“你看我就没有猜错吧,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了吗?”离戈说到这里,语气又转向不解“竟然已经到了赤阳城,为什么不回府里?”

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兄长,就应该知道我不是郡主。”

离戈点头,她自然明白镇北王府的正牌郡主是徐锦箬。不过像她这种从小在部队中长大,相处的都是一些粗手粗脚的男儿,所以性格中没有那么多敏感的成分。

在她的认知中,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维系,不仅仅是因为血缘,更多的是经历。

即便是亲兄弟,若是自小不在一起,个人有个人的想法,那也是亲近不起来的。而如果两个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却一起经历过生死或是同甘共苦过,那么这两人的感情也会情比金坚。

离戈觉得,知道纳兰锦绣出事之后,徐锦策以及镇北王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一点。虽然她不是郡主,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依然不能妨碍他们把她当成亲人。

“你还是见见你兄长吧!”离戈想着纳兰锦绣现在的担忧和犹豫,在见到徐锦策之后一定会不复存在。

这时纳兰锦绣和穆离的饺子已经上来了,纳兰锦绣斯文的吃着饺子回答“今日天色晚了,兄长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我开了一家医馆名叫锦阁,你和兄长哪日有空就带着孩子一起过去看看吧!”

离戈想到她的女儿,明明才两岁,却是调皮到令人发指,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父亲。所以,他们今日肯定会野到很晚才回来找她,就点头道“我们明日就去找你。”

纳兰锦绣点头。

穆离吃东西极快,这时候已经把一碗饺子吃完了。又见到纳兰锦绣见到故人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就退到了外面。

他一离开,离戈立马就变得百无禁忌了。她贴着纳兰锦绣小声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是跟这小子勾搭到了一起,所以才行了那么一出金蝉脱壳之计。”

离戈这么怀疑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能让纪泓烨写下休书,想必纳兰锦绣一定是犯了大错。以她的聪慧,若真是犯了其他的错,一定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离戈就在怀疑,纳兰锦绣是喜欢上了穆离。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纳兰锦绣嫌弃的看着她。

“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再者说了,我觉得这小子生得挺俊的嘛!”离戈言罢还眯了眯眼睛,看起来有些好色。

纳兰锦绣想我三哥就不俊了么?

离戈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至于纪阁老,他那哪里是俊,人家最重要的是气质。”

说完她又觉得不够贴切,继续道“长成那副样子,气质又那么好,而且人家还聪明。你说他那哪里是人啊,明明就是你们金陵城万千少女的梦嘛。就连你兄长都说他多智近妖。”

纳兰锦绣无语,离戈和三哥不过一面之缘,都能有这么高的评价。他如今没了妻子,指不定有多少姑娘惦记呢……



441:徐锦策上门

第二日清晨,纳兰锦绣起床洗漱完毕,站在院子里发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这个时间穆离应该是刚晨练完毕,出去买菜了。

门口传来几声叩门声,纳兰锦绣以为是穆离回来了,还奇怪他每次出去都是在外面把门锁上,然后自己带钥匙的。今日怎么敲起门来了?

她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见到竟然是徐锦策和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心中纳闷儿,徐锦策怎么这么早就上门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们两个翻墙进来了。

先进来的是那个少年,见纳兰锦绣正在门口站着,就用打趣儿的语气说“世子,咱们翻人家墙,主人可看着呐!”

徐锦策是随后进来的,他没回复那个少年,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纳兰锦绣。大有要透过皮囊看本质的模样。

纳兰锦绣被他看的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不得不说,他常年带兵,身上自然有一股让人感到压迫的气势,尤其是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人看的时候。

兄妹两个相对无言,倒是那个俊俏少年,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圈,悠哉悠哉的。

“你既然回了赤阳城,为何不回王府?”徐锦策见她半天都不说话,只能开门见山的问。

“我……”纳兰锦绣本来是想说,她又不是真正的郡主,为什么要回镇北王府?可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给我说清楚。”徐锦策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

纳兰锦绣只好低下了头,模样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小声说“我又不是真正的郡主,回了王府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其他人。”

她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可怜,徐锦策本来想要训斥的话,又被他强行压制了回去,最终转换成一声无奈的叹息,“那你在金陵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就说你失足落水,我还让人接回来一坛骨灰。”

徐锦策越说越气,一想到自己当时气成那个样子,差点要亲自去了金陵。而这丫头回来了,却不主动找他。若不是离戈偶遇她,那她是打算一辈子让他和父帅都以为她死了么?

纳兰锦绣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的经历实在是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而且,这里面有那么多私密的事,她不打算让旁人知道的。

她不说话,徐锦策难免就有些生气。那个俊俏少年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摇着手中的折扇,甜甜的笑着说“郡主,世子可是真心关心你的,你赶快交代了吧。”

纳兰锦绣看他的眼睛十分灵秀,乌幽幽的眼珠动来动去,一副鬼灵精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不是离戈?”她不确定的问。

那少年闻言笑得更厉害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摇着手中的折扇,十分清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每次见你,你都长得不一样?”纳兰锦绣细细数从第一次见她开始,都不知道她变过多少次脸了。搞得她都弄不清楚,她到底长得什么样。

离戈用手把垂在两边的碎发往后拢的拢,露出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说话的神情还是那般,不着边际的不正经“你好好看,我今天这张皮怎么样?俊不俊?”

“什么叫你今天这张皮,难不成你每日都要换一副?”

“那倒是不至于,每天都换多麻烦,你以为做一张皮那么容易呢?我又不是那些画皮,可没有他们那么能折腾。”

“你这手艺是和画皮学的?”

“对啊!和她们交手那么多次,总要有些心得不是?”

她们两个就易容这个话题,仿佛一下子就说不完的话,倒是把徐锦策晾到了一旁。这位在玄甲军中以治军严厉而闻名的少帅,竟是被她们两个生生无世了。

“我跟你讲,过会儿他说什么你都应好,千万不要跟他顶嘴。不然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离戈贴近纳兰锦绣,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时候门又响了,是穆离买菜回来了。他推开门看见院子里的人,倒没表现出几分意外,只是把菜篮子放到一旁,然后对徐锦策行了个礼。

徐锦策没说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的愤怒已经被时光消磨的差不多了。而且既然笙儿又同他在一起,那也就是说,她依然是不怪他。

两个当事人都能放下隔阂,他自然不会揪着不放。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会抓住人一个短板就不依不饶。

“你买了什么菜?”纳兰锦绣见徐锦策神色冷淡,自己走到穆离身边,去看不远处的菜篮子。

“买了笋,还有火腿。”

纳兰锦绣最近特别喜欢吃笋,尤其是北疆百姓在家里种的这种,又鲜又嫩。穆离几乎每隔一两日,就会给他买一些。

“兄长,你们用了早点没有?”她有些怕徐锦策还不能接受穆离。

徐锦策昨晚听到离戈说的,确定她还活着,几乎是一晚都没睡了。天刚亮,他就带着离戈来了,自然没吃东西。听了她问就冷声回复“没有。”

纳兰锦绣见穆离买的菜是两人份,没有多出来的,就进屋子里拿了荷包,然后用眼神示意离戈,同她一起出去买菜。

离戈是了解徐锦策的,见他冷着一张脸,而且是针对穆离的。想着她们两个出去避避风头也好,让他们自己把话说清楚。

纳兰锦绣和离戈一出门,徐锦策的眼睛里就有冷冽的寒光一闪而过,他紧紧盯着穆离道“我说你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北疆一步,你是忘了吗?”

穆离虽然已经被逐出惊云,但是因为自小是在镇北王府长大的,对王爷和世子都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即便徐锦策的话说的很不客气,他的语气依然恭敬“郡主心里惦记王爷和世子,要回赤阳城看一看,属下就随她回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跟在她身边!你自己做过的好事你都忘了吗?”

“除下知道当初犯下的错,万死难辞其咎,但是郡主身边不能没有人,就当属下是在赎罪吧!”

徐锦策闻言冷哼一声“她是我妹妹,身边还能缺了护卫不成?”

穆离本来微拱的身子渐渐直起,直到身姿笔直。他和徐锦策身高和体型都差不多,这样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同样的气势赫然。

徐锦策掌管镇北王府和玄甲军多年,许多人在他面前说话都是要低着头的,穆离也是。

这一刻他才发现穆离绝对不是普通人,当然能进入“惊云”的人,都不是凡夫俗子。他身上有一种气质,从那双坚定的眼睛中就能看出来。

“郡主身边不缺保护她的人,但她也需要朋友。”

穆离的语气很平静,但徐锦策从中却听出了浓浓的心疼。是啊!她其实是很孤单的。虽然她不是他亲生妹妹这件事,他不在意,父帅也不在意,但是她心里其实是介意的。

如果信息想来就能发现,她从镇北王府的郡主,一下子变成来历不明的孤女。这世间似乎没有她的亲人,即便是有,她也找不到了。

“那这一次你要保证,绝对不能再做一点伤害她的事,不然我不会像上次那么宽容。”

穆离知道,世子这就是答应了。他双手微拱,行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他的内心是无比坚定的。有生之年,他都会用尽全力守着她的。

纳兰锦绣和离戈买菜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似乎已经谈妥了。穆离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去厨房择菜了。

离戈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目瞪口呆。她从战场上混迹久了,本身就比别人多了一份洞察力。早就看出纳兰锦绣身边这个人身手不错,却没想到舞刀弄剑的男人,竟然还能做这么精细的活。

她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徐锦策,那模样似乎是在说“同样身为男人,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徐锦策读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他眉毛一挑,为人夫婿的威严便出来了。离戈眼睛眯了眯,下巴一扬,完全是一副不怕你的态度。

徐锦策的唇略微勾了一下,轻哼一声,然后大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今日这面具不好看,回去就换了。”

可不是他心里不好看吗?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男女对她侧目。而且,她即便是已为人妻为人母,性子却是一点没变。随便冲那些姑娘笑一笑,不把人迷得七荤八素。

这可是离戈最喜欢的一张皮,做这皮的师傅手艺精致,贴在她脸上就和真的一样。她哪里会不知道这皮好看?自然也知道他这是吃醋了。

可她就是喜欢和他唱反调,就是喜欢看这个古董男人变脸。所以就故意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长短都不会答应的模样。

“你要怎样?”徐锦策低声道。

离戈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442:君子远庖厨

徐锦策下意识地去看纳兰锦绣,见她已经去帮穆离洗菜,就想从了离戈。谁知嘴巴还没碰到她的脸颊,就被她一下子跳开了,脸上还是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又要做甚?”徐锦策对自己古灵精怪的小妻子实在是没法子,而且女儿的性子明显也随了她。

离戈小声说“你没看厨房的门开着呢吗?”

“……”徐锦策无语。

“被人看到了岂不是要笑话我?”

“那你刚才还要。”

离戈见他沉着一张脸又要训人,就两手抱住他的手臂,开始耍赖“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徐锦策神色淡然的把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解救出来。用她刚刚说过的话来怼人“被人看到了笑话。”

他们大婚之前,他虽然刻板严厉了一些,但是对她基本上也是有求必应。而且她嘴皮子上的功夫一向很好,打嘴架太从来都没赢过,多半时候都是还没开场,就已经先举白旗认输了。

可是朝夕相处这两年下来,他似乎对打嘴架也有了心得。嘴皮子上的功夫就是一日比一日遛了,让她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小气男人!”离戈说完以后就跑到厨房帮忙去洗菜了。

徐锦策一个人愣在原地,还在想她刚刚说的话。她以前喜欢叫他少帅,要么就是连名带姓的叫。婚后大多时候都说他刻板,所以总是带着打趣的叫他古董男人。

刚刚那是什么?说他小气?看样子回府之后,还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与理想截然不同。

徐锦策同离戈回府后,他想把她这个小气男人的称呼抹杀掉,却总不能随愿。夫妻两个本就是情浓的,折腾来折腾去就折腾到了床上。

最后,离戈不得不认输,而且还再三保证了,以后坚决不会再那么叫他,徐锦策才算是放了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前的情景就是,这个院子里没有下人,吃饭要自己动手。另外三个人都是能下厨的,只有他不会。

虽然平时在军队里也没什么架子,生活自理也算好的,但是他毕竟贵为世子。平时都是有人替他打理生活的。所以这时候能征善战的徐锦策,就显得一无是处了。

离戈好不容易把柴火点着了,让他看着往灶堂里加柴火。但是,炒菜的纳兰锦绣,不是嫌他火大就是嫌他火小了。总之,徐锦策总也找不到烧火的法门。

穆离看着他一身白衣裳,也因为烧火而沾染了灰尘,就觉得世子确实不适合做这个事,主动接过了烧火的任务。算是把他从水火之中给解救出来了。

徐锦策感激得看了他一眼,跑到厨房外面去打扫自己的衣衫。这时候离戈也已经把米放到了锅里,把火控制好了,然后出门用嘲笑的语气对他说“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失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徐锦策刚把自己的衣衫打理整齐,依然用淡漠的语气回复“君子远庖厨。”

“呵……”离戈讥讽的笑了一下“那怎么不说君子不吃饭呀!不是我说你们,大宁朝的人就是古板。你们所谓的圣贤书,都交了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君子远庖厨,那还不是得有旁人来给你们做饭吗?如果是每个人都想做君子,每个人都不动手做饭的话,那你们都喝西北风啊!”

“你……”她这话徐锦策不爱听,却也无从反驳。

“不对不对,西北风怎么能够吃饱呢?你们还是得吃东西,所以也就只能生着吃了。”离戈说到这里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还说我们北燕人茹毛饮血呢,好意思。”

徐锦策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反正两个人比嘴皮子上的功夫,他基本是没有赢过的,输久了自然就麻木了。现在是在外面就让她神气,一会儿回到府里自然有法子收拾她。

离戈见他板着一张脸,心情就大好。要说以前他和徐锦策交手,总是输的多,胜利的时候少,但是起码也有剩的时候。

而现在呢,两人但凡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他就总用别的方法来说服她。他也不是没抗拒过,但是男女力量悬殊,最后还是得依着人家。

所以,她时常感觉自己就是在委曲求全。如今能品尝一下胜利的滋味,她真是感觉幸福到不行,心中得意尤甚。

徐锦策见她高兴成那样,笑得跟个孩子似的,心里头再不痛快也变得痛快了。她嫁给他之后,虽然他已经尽自己的全力,能让她更自在一些。但她毕竟是世子妃,而且北燕那边一直在找她,所以她还是有许多身不由己。

他觉得那个在战场上诡计多端的离戈,如今他身边的妻子,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是却有许多差别。那时候她虽然刁钻了一些,但是更加畅快肆意。可以大声的笑,可以由着性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现在她既要照顾好孩子,又要管理府上的琐事,还要在父亲在回府的时候尽足了孝道。为了不被人现,不得不经常变换自己的脸皮。

他们的寝房之内,光人皮面具就有上千张。只要一出镇北王府,她就必须要用另一张面孔示人。而且这张面孔还不能重复。

也许这并不是原来的她,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想离戈亦然。虽然有一些地方变得不如意,但是没人能够否认他们是幸福的。尤其是在女儿出生之后。

徐锦策看着小家伙一天一天的长大,看着她的眉眼愈的像她母亲,心里自然是喜爱的不行。安时看到徐恋歌调皮捣蛋的样子都会说,会不会放纵的有些过度了。

他却觉得无伤大雅,反正是他徐锦策的女儿,再是怎么骄傲肆意,旁人也不敢说她什么。总归他是要护着她一辈子的。

离戈已经进厨房去看火了,做米饭的时候,如果火候掌握不好,很容易糊掉的。纳兰锦绣和穆离这边,也已经把菜都做好了,四个人坐下,看着桌子上简单的四菜一汤,现竟然少了酒。

“有肴无酒,无趣!”离戈因为自小出生在北燕,那里气候冷寒,她从小就是喝着烈酒长大的。

当然平时在府里碍于自己世子妃的身份,她不能喝酒,但是背着人的时候总是要喝一点的。

徐锦策也为她寻了酿制果子酒的方子,喝了以后不仅身子暖,就是呼气之间都有果子香甜的味道。以至于离戈现在,真的是一日不喝酒都难受了。

纳兰锦绣和穆离平时都不饮酒,所以刚才买菜的时候就忘了。穆离听了离戈的话,起身准备去买酒。

纳兰锦绣却觉得兄长在跟前,穆离就仿佛是受了委屈似的。现在让他去买酒,觉得对他不公平,所以就提议和他一同去。

郡主和侍卫哪能形影不离?即便是跟着,那也应该是侍卫跟着郡主,哪有郡主要巴巴跟着侍卫的?

徐锦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冷着声音说“他那么大的人了,买个酒你还要看着吗?你坐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穆离给了纳兰锦绣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自己出门去了。纳兰锦绣虽然听出了刚才徐锦策语气不善,但是一点都不害怕。就是一味的不吭声。

“我以前就同你讲过,你们身份悬殊,怎么相处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他已经被你逐出王府,不再是侍卫了。我也不是郡主,我们两个都是平民百姓哪,身份悬殊到哪了?”纳兰锦绣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徐锦策被她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又不是他心里能认可的事实,所以他又说“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

“那是你以为的,事实毕竟不是那样。你的一母同胞是徐锦箬,不是我。如果我认不清自己身份的话,只会让人笑话。”

她这句话算是彻底的激怒了徐锦策,他拍了一下桌子“你一定要同我这样讲话吗?”

纳兰锦绣一惊,想到自己最近真的是神思不属。怎么下意识的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当着人家的面这般说,那不是在打人家的脸吗?

她赶紧赔礼道歉,但又觉得不够真诚。而且徐锦策的面容已经十分冷硬,看样子她道歉的话,一点都没起到效果。她只好无奈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唤“哥哥。”

这个称呼顿时让徐锦策身子僵了一下,竟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其实小的时候她就是叫他哥哥的,那时候他也很喜欢她,但凡是自己在府里,就一定要带着这个小不点四处玩。

每次她唤哥哥的时候,都是很高兴的。可自从把她送到金陵外祖家教养之后,他们见面少了,她待他也疏远了。

上次把她接回北疆之后,她总是一板一眼的叫他兄长。虽然这个称呼也没什么错。但同哥哥比起来,总是少了几分亲密之意,多了些疏远的感觉……



443:爱或不爱

如今再听到这个称呼,徐锦策难免又想到了小时候,一想到小时候自然就心软了。

虽然她不是他的亲妹妹,但小时候的情义都还在。母亲去世的早,她寄人篱下,即便是被人金尊玉贵的养着,只怕也难有顺心的时候。

尤其是最后她的身份被揭穿的时候,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忽然间就变得无依无靠。这般一想,心中对她的愧疚之情变得更深了。

就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和她说“你不要想太多,只要是在北疆在赤阳城,你就还是郡主。不管旁人私下里要怎么说,但是明面上一定不敢质疑你。”

纳兰锦绣点头,她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善意。

“不过你跟我解释一下,你和纪泓烨是怎么回事?”

如果攀起亲起来,徐锦策和三哥是表兄弟。他直呼其名,想必是心中对三哥有气。纳兰锦绣随意搪塞道“我同他的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不要总用这句话来搪塞我,夫妻之间有什么是说不通的,况且你们还有一个孩子。”

“具体原因我不想说,但是兄长你要相信我,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不会走这条路的。”

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心里也有些难受。大宁朝是什么风气他们都是知道的,但凡是被休弃的女子,日子有多难过不需要多讲了。

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走这条路呢?

“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徐锦策早就知道她医术精湛,如今看她经营着医馆,也算是有事可做。但他毕竟是女儿身,也总不好一直在市井上飘零,找个归宿才是最当紧的。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如今这样挺好的,我心里踏实。”

徐锦策一时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了,如果他说让她回王府,他可以照顾她。但是,他真的能堵住悠悠众口吗?

王府里如今有一位嫡亲郡主,还是个能生事儿的性子。好在离戈是个常年混迹军中的人,心胸宽阔。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敏感,处处都让着她,不然只怕这内宅都安生不了。

若是她住到王府里,那也得处处忍让,说到底就是不自在不快活。他时不时就要领兵打仗,连自己的妻女都不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更何况是妹妹。所以她若是能自立下来,那自然是最好的。

“你和穆离……”

徐锦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问这样的话。但是他看他们两个相处起来那般默契,自然就又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事。穆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若是他们情投意合要在一起了,他一时半会儿是接受不了的。

纳兰锦绣叹了一口气,暗道他和离戈不愧是夫妻,就连想问题都是一样的。只好苦口婆心的解释“我和他是偶然碰上的,我们两个人都是无依无靠的,所以就结个伴,仅此而已。”

徐锦策的眼神还含着很多质疑,明显是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兄长也知道一个女子行事是不大安全的,同他结伴安全上肯定有保障了,而且我信得过他的为人。”

信得过这三个字,明显又让他们两个,一同想到了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当时让他们意见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即便是现在提起来,只怕两个人还是各说各的理,谁都不想让步。

毕竟是刚见面,而且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徐锦策是不想给她添堵了,就先退步“反正你早就成年是大人了,做事情都能自己考虑好了。我只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尽管向我开口。咱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妹情分永远都在的。”

纳兰锦绣点头,终于说了句心里话“我也是惦记你和父亲,所以才会回赤阳城的。”

这句话明显愉悦了徐锦策,兄妹久别重逢,该说的就应该是这样的话题。穆离买回了酒,四个人都喝了一点,也算是相谈甚欢。

纳兰锦绣还惦记着要看看徐恋歌,今日是因为他们来的太早,小家伙还没醒,所以就没带出来。

“你不是还要见父亲吗?难不成还让他亲自上门?”离戈似笑非笑的看着纳兰锦绣。

“也对,等哪日我上门拜访,就顺带能见到她了。”

离戈虽然喝了酒,但是提到女儿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语气听起来也多了几分娇憨“只怕你见了她就会后悔。她可一点都没学来,她父亲的端正厚道,调皮捣蛋的不行。就连父亲都说她太像我了。”

镇北王是很疼爱自己的孙女儿的。只不过有的时候,小姑娘闯出来的弥天大祸,连带着她的丫头和乳母都人仰马翻的。

镇北王看着都无奈,想着自己的女儿明明就是很乖巧的,不像这个小丫头,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所以他就说,这孩子像极了他母亲的刁钻。

纳兰锦绣看着离戈,她说起镇北王的时候,语气中除了敬重之外更多了一份孺慕之情,想必是这两年相处的还不错。

当初也是她让他们先斩后奏,怀孕之后在一起去见镇北王的。主意是她出的,当时她就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镇北王是个杀伐果断之人,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是很善意的。这从他带的兵,从他对百姓的态度,以及他对她的疼爱都不难看出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家的骨血流落在外,又怎么舍得让离歌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所以必然会善待于她。

离戈喜欢上徐锦策的那些年应该是特别苦的。既要背着所有的人,又要忍受漫长的分别,可最终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而她的开始似乎顺风顺水的。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切开始的太过美好。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吧。他们是先苦后甜,而她和三哥是先甜后苦,这般想着心里边又难受起来。

纳兰锦绣不胜酒力,送走徐锦策和离戈之后,就一头栽在床榻上睡着了。医馆一天都没开门。

穆离虽然知道她酒量不好,但是也不至于差成这个样子,主要还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他依然是抱着自己的长剑,倚在门口。就像很久之前,他也是这般守在她门前的。

那时候他一心只想完成世子交代给的任务,保证郡主平平安安。而现在他想的似乎多了一些,他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阴霾,重新开始。

他对待任何事情一向都是抱着随缘的态度,从来没有过那么深刻的希望一件事。如今,他希望她能够平安喜乐。

纳兰锦绣即便是喝了酒,依然睡得不踏实。梦里面自己总是在无边的大海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海水溺毙。

远在金陵的纪泓烨过得也不踏实。纪博衍自从母亲离开之后就哭闹不止。乳母们用尽了方法逗他开心,但是他看也不看,只是不停的哭闹。

哭累了就又睡着了,饿了也是照常吃,但是吃饱了依然哭。莫言莫语还有如意,如今都在尽心尽力的照顾这个孩子。

纪泓烨无意间看到如意对着莫言哭,说的是“小少爷哭闹的这般厉害,应该是想念夫人了。三爷和夫人一直情深意重的,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呢,完全没有征兆。

不要说小少爷接受不了,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而且夫人出去的那日还好好的,怎么会失足落水了呢。小少爷还这么小就没了母亲,你说以后可怎么办呀!”

莫言莫语跟着纳兰锦绣的日子并不久,若说是情分有多深,倒也没有的。他们对待夫人一直尽心尽力,主要还是因为三爷的缘故。

可她们也是真心喜欢纪博衍的,现在看着他每日哭闹,她们跟着也难受的不行。到现在她们都是蒙的,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半日功夫,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如今伺候纪博衍的人都是纪泓烨能信得过的,她们的话在他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分量。而且他的记忆中,他也确实是非常宠爱他的妻子。

他不停的在问自己,为什么如今就能心如止水了呢?他发觉自己不仅是对,他那个死去的妻子没有感觉。他是对自己身边的事情都变得木然了。

他对纪博衍好,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他必须要对他好。他在文渊阁批折子的时候总是尽心尽力,因为他想这每一封折子,都是大宁朝的民生问题,一定不能马虎。

在刑部断案的时候。他也是在不停的告诉自己。他既然掌刑罚,就要保证对每一个人绝对的公平。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心里的一根尺子在衡量着。

他也问过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结果竟然是一片茫然。他现在印象深刻的只有多年以来的梦想,那就是要天下清明。

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的梦想了。但是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他也是个普通人,难道就真的没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吗?

他的私心又是什么呢?他现在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是否深切的爱过那个人。如果没爱,那记忆为什么清清楚楚?如果爱了,为什么又能如此轻易的就放下?



444:军医白锦

纳兰锦绣本来是打算,次日就去镇北王府拜访的。但是却没想到,北燕部落率大军,在边疆接连占了两个城。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抢了东西,占了地盘就算了,而是开始大肆杀戮。

被北燕人占领的那两个城池,据说是没有活口。只有在战争发生之前,就在外面办事的人才侥幸逃过一劫。

因为没有活口,也没有人出来。所以周围城池哨兵们传回来的消息,也不一定就完全属实。但怕是也不离十了。

血腥的杀戮使整个北疆都弥漫在恐怖的氛围当中,街头巷尾不少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北疆和北燕虽然时常打仗,但是因为接壤,有不少百姓偷偷通婚来往的,所以还算亲密。

像这么血腥残忍的事,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生。镇北王大怒,带了徐锦策一起去退敌了。

北疆的百姓一向很信任玄甲军,总以为王爷和世子亲自出征,不日就会凯旋归来。谁知道这一次北燕人竟是有备而来。

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随便占了两个城,抢了物资以后就走,而是一路直逼赤阳城。而且看他们凌厉的攻势,丝毫不给自己留回头路,后面的粮草军需应该是十分充足的。

徐锦策已经猜出来一定是有人在煽风点火,并且资助了北燕。不然以北燕的先天条件,怎么可能应付得起这场战争?

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双方一直僵持不下。那两座城虽然迟迟没有攻下来,但是玄甲军也挡住了北燕人的攻势。双方呈现了焦灼的状态。

每天都在打仗,每天都有人流血牺牲。纳兰锦绣虽然身在赤阳城,但是心却早已经飞到边关去了。尤其是她听说边关那边急需大夫的时候,就打算要过去。

玄甲军已经贴出了告示,招一些民间的大夫做军医。一些觉悟较高的,知道现在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应该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所以报名去了。

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一听到北燕人凶残,在边关大肆杀戮的消息之后,就想尽量离战争远一些,所以怎么都不肯去。即便是要给丰厚的报酬,他们依然不为所动。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挣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才是。也许纳兰锦绣作为一个女子,不应该考虑这些和战争有关的事。

但是现在在边关退敌的人不是陌生人,也不是和她毫无关系的,那里是她的父兄,所以她不能袖手旁观。

穆离知晓她的想法之后,并没有阻拦。只是收拾自己的行囊,准备同她一起去。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护北疆安全。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考虑的永远不是自己。

虽然他本意也是不想让郡主去冒险,但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而且若郡主真的能冷眼旁观,那他大概当初就不会动心了。他喜欢的郡主,不就是因为她的心地足够纯善吗?

两人以军医之名跟着军队去了边关。到了边关之后,纳兰锦绣也终于意识到,真正的战争有多么血腥残酷。

她一直待在军帐中,救治着被抬回来的伤兵。看着他们一个个痛苦,甚至有的不是缺手就是缺脚,她才知道这场战场有多么疯狂。

她几乎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虽然担心镇北王和徐锦策,但是他们身为主帅,若是负伤了的话,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的。

这一次刷新了她接诊伤患的数量。有人给她做了统计,她一日经手的伤员大概有一百多个。军帐里的所有军医都知道她医术好,但凡是伤得重的都会直接被送到她这里。

她虽然只是个普通大夫,但她治疗以后的效果,已经最大程度的减少了战争对这些伤员的伤害。

好多人渐渐不那么害怕,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拥有最好的军医,即便是受了重伤,也有希望能被医治好。

镇北王一直知道军医中有个非常出挑的年轻人,但是他一直没见到。他是元帅,负责所有兵员的调度,没有时间来接见一个军医。如果他真的见到军医了,那只能说明他受伤了。

这一次北燕人来势汹汹,徐锦策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对待。基本上也是抽不出空来。但是当他听士兵说有位叫白锦的军医,医术十分厉害,不由得一阵心惊。

他心里隐隐的已经知道这位军医是谁,也准备自己一挪出空来就去找他。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确实是在军帐中见到她的,只不过是她来找的自己。

徐锦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上战场了。他从小受镇北王的教导,耳濡目染,对用兵以及带兵是很有心得的。

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他受伤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但这一次,他被人用的暗器伤了肩膀。

那个用暗器的人一直潜伏在暗处,似乎就是针对他来的。若不是他身边还带着安时,估计今天有可能就交代到那了。

纳兰锦绣听到是少帅受了伤,直接就让徐锦策的亲兵带她去大帐中了。她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心脏还跳得非常快,她不是不想见兄长,而是一直期望着不要以这样的方式见到。

兄长带兵那么多年,打仗对他来说似乎就是家常便饭。但看刚才亲兵慌乱的神色,她想兄长伤的应该是不轻,所以心中就控制不住的担忧。

镇北王也是刚回来,他一听说儿子受了伤,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他看着徐锦策疼的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颊,再看看陷在他肩胛骨中,那枚造型古怪的暗器。心中焦急,就催身边的人快点把军医请来。

纳兰锦绣提着自己的药箱一进军帐中,就看见镇北王和徐锦策正在说着什么。徐锦策看见她,眼中并没有太惊异的神情,但她已经很确定,兄长认出她了。

“拜见王爷世子。”她中规中矩的行了礼。

镇北王平时就是不重虚礼的人,此时心中更是焦急,就大手一挥,道“不要在意那些俗礼了,赶快过来看看世子的伤。”

纳兰锦绣坐到床边上,先拿了剪刀,把徐锦策肩膀处的衣衫剪开,然后仔细开始打量他的伤口。也难怪会让他疼的脸都变了色,这个暗器十分古怪,是一个呈五角星一般的形状,但是周边又都带着锯齿。

以她初步判断,那些锯齿应该是小钩子一样,可以深深地嵌入人的骨肉之中。这种东西造型奇怪,但凡是进入人的身体中,就极难被拔出来。

而且拔出的过程一定会非常痛苦,造成的创面也会很大,伤口不容易愈合。看起来很是棘手。

“这是什么东西?”纳兰锦绣两条秀气的眉紧在一起,她觉得研制出这种暗器的人,心思实在是太过阴毒。

这种暗器伤人厉害,但是运用起来应该不是太得心应手的,因为它这造型实在是太奇怪了。可是竟然伤到了兄长,她不得不怀疑是有备而来。

“我也是第一次见。”徐锦策忍着痛,声音低哑的回复。

“能取出来么?”镇北王在旁边看着也十分担忧。

“能。”纳兰锦绣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东西,但是,既然已经伤到了人,若是不取后患无穷。所以即便艰难,也决定立刻把它取出来。

镇北王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自然知道这枚暗器的阴损之处,他甚至怀疑军中之人无人能取出来。

因为看这个造型,他就能够推测出,这枚暗器取出来的时候,人肯定会大失血,甚至有可能会废了一条手臂。

但是如若一直不取,让它留在身上,只怕也会溃脓,到最后依然是要断了手臂。没有退路了,这东西只能取出来。

本来他看眼前的少年年纪不大,还怀疑他见了这样的伤口会不敢动。正想让人再去找,两个资历丰富的军医过来。谁知这少年,态度竟是十分笃定。

镇北王就是觉得,这少年眼中没有一丝的狂傲之气。也就是说他既然说这东西可以取出来,那他应该就是有把握的。

但说到底,这暗器也太过古怪,而且伤的人是徐锦策。不要说他是他的儿子,镇北王府的世子,就是玄甲军也离不开他,断断不能大意了。他沉声问道“你可是需要帮手?”

纳兰锦绣听得,镇北王这是在询问她的意思,心中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又多了几分赞赏。如今受伤的这个人对于他,或是玄甲军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人都知道世子不能出事。

镇北王若是关心则乱,肯定会把军医都叫过来,然后商议取暗器之法。但是他现在,依然很淡定的询问她的意思。这份气度和沉稳,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可以给我把陈监远叫过来。”

大宁的军医是有品阶的,不过最好的随行军医也就能到监远的位置,从五品。陈监远,名陈兴,是纳兰锦绣来之前,玄甲军中公认的最好军医。



445:阴毒的暗器

陈兴已经年近五旬,孙子都不小了,但他并没有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玄甲军,四处奔波。

他儿子没有学医,而是做了一名伙夫。父子都是常年跟着玄甲军的。军中的人几乎无人不认识他们,也几乎没有人敢不尊重他们。

镇北王听了纳兰锦绣指名的人,不由愣了一下。陈兴是谁,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怕是这少年现在是让陈兴来主事的吧!

心里是想着也许是他不敢拔这个暗器,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接触过那么多人,心里知道少年人需要更多的鼓励,而不是质疑,所以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陈兴叫来。

陈兴来的时候手里也提着药箱,看到军帐中坐着纳兰锦绣,语气着急的问道“世子的伤你看过了没有?”

去叫陈兴过来的人也是徐锦策的亲兵,一路上已经跟他说了情况。他心中自然是万分焦急,不过在看到纳兰锦绣的那一刻,他就心安了。若说现在所有的军医当中,医术最高明的无非就是这位白锦大夫了。

“看过了,十分棘手。我现在就准备把这枚暗器取出来,您需要在旁边协助我。”

陈兴点头道“好。”

从陈兴进入帐中之后,就只和纳兰锦绣交谈伤势了,甚至连镇北王还在这里都没看到,顾也没行礼。

不过镇北王也不介意。因为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对陈兴还是很了解的。这个人脑子里只有医术,眼睛里只有救人。

那些虚礼,都是在他救人之外才会考虑的事情。但凡是身边有伤者的时候,他除了伤者什么都看不到。

这也是他身为军医,而他儿子只是作为一个伙夫,却能在玄甲军中获得很高的声望,并且被大家所敬重的主要原因。

“好,那我就开始了。”

纳兰锦绣刚刚在等陈兴的时候,已经把麻醉止血的药物都准备好了。这时候她又把自己的针包拿出来,在桌面上展开,然后取出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匕首,至于烛火上,细细的烤炙了一遍。

把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凑近徐锦策,缓声道“因为暗器上面都是小钩子,如今已经深陷进去了。我需要用匕首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挖出来,这个过程会很疼,你能忍住吗?”

“能。”徐锦策很信任她。

纳兰锦绣开始把自制的麻药往伤口周边撒,一边撒一边说“这是我自己研制的麻药,可以止痛,但是对于你这个伤口,用处其实并不大。”

镇北王静静看着这个少年,他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看他的动作,他应该是一名非常成熟的医者,而且他身边的陈兴一直在旁协助。

陈兴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是非常骄傲的。他有一种只能崇拜强者的锐气,在不如他的人面前,他似乎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

虽然如今他已经年近五旬,脾气较年轻的时候改了许多,但是这股的傲气不灭反骄。如今能让他这般听话,肯定是这少年在医术上要精于他。

纳兰锦绣这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别的。这枚暗器比当初她给纪泓煊拔的还要棘手,那箭头虽然离心脏近,但是造型没有这个这么变态。

若说她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每个大夫在遇到,自己之前从没遭遇过状况的时候,心里也是高度紧张的。

大夫这个职业和旁的不一样,旁的错了,可能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但大夫不行,因为生命不会重来。所以他们就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也要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医治上。

“一会儿我开始的时候你一定要忍住了,不要动,你一动我手下就没准了,可能会伤到你。”纳兰锦绣再一次叮嘱徐锦策。

徐锦策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就低声对她说“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放手施为。”

纳兰锦绣看到他坚定的眼睛,心里那一丝慌乱也被平息下来。不得不说兄长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争的洗礼,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她转身对陈兴说把棉布给我。陈兴已经卷了一个细细的棉布卷,递到她手里,她放到徐锦策嘴边,淡声道“咬着。”

徐锦策听话的张口,紧紧的咬住棉布。这条棉布虽然看起来比较轻薄,但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在人极致痛苦的时候,它可以控制主人不会伤到自己。

纳兰锦绣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够果决才是。所以她就拿着匕首一点一点的,开始往外挑那些小钩子。

暗器陷的很深,那勾进肉的小钩子也陷得很深。她需要把匕首深深陷进伤皮肉中,然后从中找到钩子的底部,用力把那个钩子挖出来。

这个五角星形状的暗器,每个边角上大概都有四五枚这样的小钩子。一个一个的做下来,不要说徐锦策已经痛得,额头上的汗珠像黄豆粒那般大,一颗一颗滚落。

就是纳兰锦绣的额头上,也有了密密实实的汗珠,而且她的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镇北王也是紧张的,受伤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一动不动的观察着,不想错过他们之间的任何的轻微动作。

他当然也看到了纳兰锦绣额头上的汗水。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倒是有人给徐锦策不停的擦拭汗水,却没有人注意到她。镇北王对身边的亲兵说“去给军医擦擦汗水。”

身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拿了手帕过去给这位少年擦额头。镇北王身边的亲兵,年纪都不小了,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少年医者的沉稳。

这样的暗器,受伤的人又是世子。他们所有的人都紧张了,包括一向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镇北王。

但是这位少年的所有精力,都在如何把这枚暗器取出来上。他似乎并不紧张,看不出一点害怕。这样沉稳的性子,不得不让人佩服。

纳兰锦绣感受到要流进眼睛处的汗水,被人动作轻柔的擦拭掉。这种温和的力而道,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三哥。心中似乎就更笃定了一些。

等她把最后一枚小钩子也翻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她暂时停下来,动手拿过棉布,把自己手上的汗水擦拭干净。然后用手握住暗器的顶端,声音一如往常平静“世子,我要拔了,你忍着。”

徐锦策已经被她之前,那种钝刀子割肉的痛楚,整得有些头晕目眩。之前她跟他说麻药起到的效果不大,果然是一点都没骗他。

这时他看见她翕合的嘴唇,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叮嘱他什么。但她具体说了什么,他却是听不清了,就只好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在他点头的一瞬间,已经非常迅速的把那枚暗器拔了出来。动作非常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潇洒。

当这枚暗器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枚五角星型的暗器,除了周边带着小钩子外,中间那部分还做成了箭矢的样子,并且很长。

如今它可能已经快要刺穿世子的整个肩头。当它被拔出来的时候,血是呈柱状的喷射出来的。离的最近的亲兵没躲开,鲜血完全溅满了整张脸。

也许是变故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惊诧了。但是纳兰锦绣早有准备。在她一次次挖出那些小钩子的时候,她心中对这个暗器的形状,已经有了大致的描绘。

所以这一刻,她并不吃惊。而是非常迅速的用止血粉,扣在了徐锦策的肩膀上。血不停,连带着她的手都被染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她身边的陈兴,他动手用绷带狠狠的缠住伤口,控制着出血量。

在暗器被拔出的那一刻,徐锦策就晕了过去。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绷带,因为创面太大,伤口太深,止血粉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陈叔,你现在按着世子的伤口不要动,我来行针。”

纳兰锦绣让陈兴按住伤口,自己则在打开的针包上,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开始刺可以止血的穴位。

她的针灸之术除了她师傅曲清嘉外,真的是世无其右。每一个穴位,次数多少,可以起到最佳的效果,在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当所有人都被眼前,血流不止的徐锦策震慑的时候,只有她依然沉稳的施针。她的手抖都没抖一下。不是因为她不紧张不害怕,而是因为她知道,她没有退路。

东西已经拔出来了,这么大的出血量,如果不在最快的时间内止住,徐锦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她只能什么都不想,用一颗平常心去施救。

镇北王看着一点都不慌乱的少年,心中多了一抹赞赏。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后生可畏。如若大宁能有一半的年轻人,有他这一身的气度,那何愁大宁不强大?

所以,他在担心徐锦策伤势的同时,也被这个少年震慑了。



445:后生可畏

陈兴已经年近五旬,孙子都不小了,但他并没有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这么多年一直跟着玄甲军,四处奔波。

他儿子没有学医,而是做了一名伙夫。父子都是常年跟着玄甲军的。军中的人几乎无人不认识他们,也几乎没有人敢不尊重他们。

镇北王听了纳兰锦绣指名的人,不由愣了一下。陈兴是谁,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怕是这少年现在是让陈兴来主事的吧!

心里是想着也许是他不敢拔这个暗器,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接触过那么多人,心里知道少年人需要更多的鼓励,而不是质疑,所以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陈兴叫来。

陈兴来的时候手里也提着药箱,看到军帐中坐着纳兰锦绣,语气着急的问道“世子的伤你看过了没有?”

去叫陈兴过来的人也是徐锦策的亲兵,一路上已经跟他说了情况。他心中自然是万分焦急,不过在看到纳兰锦绣的那一刻,他就心安了。若说现在所有的军医当中,医术最高明的无非就是这位白锦大夫了。

“看过了,十分棘手。我现在就准备把这枚暗器取出来,您需要在旁边协助我。”

陈兴点头道“好。”

从陈兴进入帐中之后,就只和纳兰锦绣交谈伤势了,甚至连镇北王还在这里都没看到,顾也没行礼。

不过镇北王也不介意。因为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对陈兴还是很了解的。这个人脑子里只有医术,眼睛里只有救人。

那些虚礼,都是在他救人之外才会考虑的事情。但凡是身边有伤者的时候,他除了伤者什么都看不到。

这也是他身为军医,而他儿子只是作为一个伙夫,却能在玄甲军中获得很高的声望,并且被大家所敬重的主要原因。

“好,那我就开始了。”

纳兰锦绣刚刚在等陈兴的时候,已经把麻醉止血的药物都准备好了。这时候她又把自己的针包拿出来,在桌面上展开,然后取出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匕首,至于烛火上,细细的烤炙了一遍。

把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凑近徐锦策,缓声道“因为暗器上面都是小钩子,如今已经深陷进去了。我需要用匕首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挖出来,这个过程会很疼,你能忍住吗?”

“能。”徐锦策很信任她。

纳兰锦绣开始把自制的麻药往伤口周边撒,一边撒一边说“这是我自己研制的麻药,可以止痛,但是对于你这个伤口,用处其实并不大。”

镇北王静静看着这个少年,他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看他的动作,他应该是一名非常成熟的医者,而且他身边的陈兴一直在旁协助。

陈兴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是非常骄傲的。他有一种只能崇拜强者的锐气,在不如他的人面前,他似乎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

虽然如今他已经年近五旬,脾气较年轻的时候改了许多,但是这股的傲气不灭反骄。如今能让他这般听话,肯定是这少年在医术上要精于他。

纳兰锦绣这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别的。这枚暗器比当初她给纪泓煊拔的还要棘手,那箭头虽然离心脏近,但是造型没有这个这么变态。

若说她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每个大夫在遇到,自己之前从没遭遇过状况的时候,心里也是高度紧张的。

大夫这个职业和旁的不一样,旁的错了,可能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但大夫不行,因为生命不会重来。所以他们就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也要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医治上。

“一会儿我开始的时候你一定要忍住了,不要动,你一动我手下就没准了,可能会伤到你。”纳兰锦绣再一次叮嘱徐锦策。

徐锦策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就低声对她说“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放手施为。”

纳兰锦绣看到他坚定的眼睛,心里那一丝慌乱也被平息下来。不得不说兄长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争的洗礼,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她转身对陈兴说把棉布给我。陈兴已经卷了一个细细的棉布卷,递到她手里,她放到徐锦策嘴边,淡声道“咬着。”

徐锦策听话的张口,紧紧的咬住棉布。这条棉布虽然看起来比较轻薄,但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在人极致痛苦的时候,它可以控制主人不会伤到自己。

纳兰锦绣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够果决才是。所以她就拿着匕首一点一点的,开始往外挑那些小钩子。

暗器陷的很深,那勾进肉的小钩子也陷得很深。她需要把匕首深深陷进伤皮肉中,然后从中找到钩子的底部,用力把那个钩子挖出来。

这个五角星形状的暗器,每个边角上大概都有四五枚这样的小钩子。一个一个的做下来,不要说徐锦策已经痛得,额头上的汗珠像黄豆粒那般大,一颗一颗滚落。

就是纳兰锦绣的额头上,也有了密密实实的汗珠,而且她的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镇北王也是紧张的,受伤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一动不动的观察着,不想错过他们之间的任何的轻微动作。

他当然也看到了纳兰锦绣额头上的汗水。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倒是有人给徐锦策不停的擦拭汗水,却没有人注意到她。镇北王对身边的亲兵说“去给军医擦擦汗水。”

身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拿了手帕过去给这位少年擦额头。镇北王身边的亲兵,年纪都不小了,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少年医者的沉稳。

这样的暗器,受伤的人又是世子。他们所有的人都紧张了,包括一向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镇北王。

但是这位少年的所有精力,都在如何把这枚暗器取出来上。他似乎并不紧张,看不出一点害怕。这样沉稳的性子,不得不让人佩服。

纳兰锦绣感受到要流进眼睛处的汗水,被人动作轻柔的擦拭掉。这种温和的力而道,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三哥。心中似乎就更笃定了一些。

等她把最后一枚小钩子也翻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她暂时停下来,动手拿过棉布,把自己手上的汗水擦拭干净。然后用手握住暗器的顶端,声音一如往常平静“世子,我要拔了,你忍着。”

徐锦策已经被她之前,那种钝刀子割肉的痛楚,整得有些头晕目眩。之前她跟他说麻药起到的效果不大,果然是一点都没骗他。

这时他看见她翕合的嘴唇,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叮嘱他什么。但她具体说了什么,他却是听不清了,就只好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在他点头的一瞬间,已经非常迅速的把那枚暗器拔了出来。动作非常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潇洒。

当这枚暗器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枚五角星型的暗器,除了周边带着小钩子外,中间那部分还做成了箭矢的样子,并且很长。

如今它可能已经快要刺穿世子的整个肩头。当它被拔出来的时候,血是呈柱状的喷射出来的。离的最近的亲兵没躲开,鲜血完全溅满了整张脸。

也许是变故来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惊诧了。但是纳兰锦绣早有准备。在她一次次挖出那些小钩子的时候,她心中对这个暗器的形状,已经有了大致的描绘。

所以这一刻,她并不吃惊。而是非常迅速的用止血粉,扣在了徐锦策的肩膀上。血不停,连带着她的手都被染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她身边的陈兴,他动手用绷带狠狠的缠住伤口,控制着出血量。

在暗器被拔出的那一刻,徐锦策就晕了过去。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绷带,因为创面太大,伤口太深,止血粉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陈叔,你现在按着世子的伤口不要动,我来行针。”

纳兰锦绣让陈兴按住伤口,自己则在打开的针包上,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开始刺可以止血的穴位。

她的针灸之术除了她师傅曲清嘉外,真的是世无其右。每一个穴位,次数多少,可以起到最佳的效果,在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当所有人都被眼前,血流不止的徐锦策震慑的时候,只有她依然沉稳的施针。她的手抖都没抖一下。不是因为她不紧张不害怕,而是因为她知道,她没有退路。

东西已经拔出来了,这么大的出血量,如果不在最快的时间内止住,徐锦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她只能什么都不想,用一颗平常心去施救。

镇北王看着一点都不慌乱的少年,心中多了一抹赞赏。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后生可畏。如若大宁能有一半的年轻人,有他这一身的气度,那何愁大宁不强大?

所以,他在担心徐锦策伤势的同时,也被这个少年震慑了。



446:镇北王义子

狂流不止的鲜血很快就被止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纳兰锦绣直到此时,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是松了下来。

她想把针重新放入针包,奈何手一直在抖,竟然是放了几次都没放进去。身边的陈兴看不过去了,拿过来帮她收拾好。

“从你刚才开始拔除暗器到行针止血,你的手一直都没抖过,为何现在抖起来了。”郑北王看着她一直在颤抖的手,不由的问道。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我用了全部的精力去面对,所以现在就控制不住了。”纳兰锦绣说完以后又笑了一下,道“不瞒王爷说,我现在基本上都快虚脱了。”

镇北王看着眼前的少年,已经苍白下来的脸色,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心中对他的赞赏之情,也就更加深刻了。

因为他不像一般人,成功的时候要面子,总是硬撑着。现在没有人不承认他的实力,但他却又表现出自己只是个平凡人。

也会恐惧,也会害怕,也会体力不支。似乎刚刚那一刻淡定如神邸的医者,并不是他。而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并没有任何特殊。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纳兰锦绣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镇北王行了个礼,然后回复“草民白锦。”

镇北王听到这个“锦”字,明显怔愣了一下。他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就觉得这个少年很熟悉,所以就问“我看你眼熟的很,我们以前可是见过?”

“我是才来到军中的,之前也是在人群中见过王爷,但是王爷应该没有注意到我。”

镇北王又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隐隐的觉得确实熟悉。而且眼前这张脸,竟然渐渐的与印象中,一个女扮男装女子的脸重合。那个人正是南楚的长公主——曲连冰。

这个名字一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心中也有什么呼之欲出。当初福和村瘟疫,弄的那么大动静,都是笙儿治好的。所以她的医术应该是非常精湛,而眼前的这个少年……

镇北王一向平和的心中忽然翻起了滔天巨浪,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她女儿。当初听说她客死他乡,她兄长让人把骨灰接回来的时候,他整整三日水米未进。

他觉得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失败的,因为在她离开北疆的时候,他都没有把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对自己另一个女儿的愧疚,那么多年她在外漂泊,受尽欺辱。而这个被寄养在外祖家,素来是金尊玉贵,又有纪泓烨护着,也就没有给予太多的关心。

可她也是他的女儿。都说血脉相连,听说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怎么可能不心疼。若不是战事缠身,他也是要亲自去金陵的,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要纪家人给一个完完整整的交代。

这件事他本是打算等到战事结束,他进京述职的时候说清楚的。却没想到她没死,而且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平静的说“你们都先出去吧!白锦你留下,把世子具体伤势的情况说与我。”

纳兰锦绣一直站在他对面,看着他所有的反应。她知道镇北王应该是认出她来了,但是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原因有二。一来是她精通医术之事,他早就知道;二来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说气度沉稳的他,即便是知道她真实的身份有些吃惊,但也不至于如此惊诧。

当所有人都退出去的时候,她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镇北王已经站起身子,双手托住了她的手臂,柔和的说“你是我女儿,又何必这么见外?”

纳兰锦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骤然感觉很酸涩。她心里隐隐也知道镇北王同兄长一样,其实还是认可她的。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镇北王看她红了眼眶,心里也有些心疼。他想把她的身份告诉她,但又觉得还不到时机。

她离开北疆之后,他已经派人去南楚仔细查看过了,当年连冰确实给他生了个女儿。而且他也确定,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南楚的画皮曾经为了她,几乎倾巢而出。谁人都知道清和公主府不好待,那里面是眷养杀手的。而这些杀手所做的勾当,都是见不得人的。

凡是进了清河公主府的人,就没有一个双手是不染满血腥的。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去走她母亲的老路。所以他想,有生之年坚决不能让她回到南楚。

画皮再是神通广大,人数毕竟也少。和玄甲军碰到一起的时候,是她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应付得来的,所以那一次她们元气大伤。

而她嫁到金陵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年纪轻轻的纪泓烨,可以在浔王、慧王、相国、圣上之间周转自如,就证明他是有能力的,保护他自己的妻子应该不是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会生出这样的变故。如今她又瞒着自己,偷偷来了边关,他只能质问道“你怎么来这边了?这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纳兰锦绣听着他关心的话,哑着嗓子回复“父亲和兄长都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呢。况且,这里也需要大夫,不是吗?”

镇北王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把自己身上的担子很多一部分,都交到了徐锦策身上。在他心里,保家卫国这样的事,都是他们男儿的事。

他和他兄长已经把自己都奉献给北疆、奉献给大宁了,他的女儿应该得到善待,也应该过些普通女孩家的日子“话虽是如此,但我不希望你来,我希望你能过些平安稳定的生活。”

纳兰锦绣笑了笑“我学医术就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平安稳定的生活。”

她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战场上每天都有人受伤,这里是需要她的,也是最需要大夫的。

镇北王心里忽然一阵安慰。他觉得这孩子其实是很像她母亲的,天赋过人。只不过曲连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了。不然以她带兵的天分和眼光,一定也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将军。

而他们的女儿虽然不善杀伐,但拥有这样一身医术,也算是旷世奇才了。她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做到了极致。重点是她母亲一心想着的都是杀人,而她却是救人。

他的女儿这么多年虽然不在他身边,没有被他细心教导过,但却长得这么好,他心里很安慰,“你没有告诉其他人你的身份吗?”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挺尴尬的。如果真的要介绍,她是不是得说我是原来的郡主,现在已经不是了,不过我父亲和兄长都是认可我身份的。这些话,她光是想一想就感觉一阵恶寒。她感觉自己永远都说不出来。

镇北王看着她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如果现在把真相告诉她,不知她会不会念及自己的母亲去南楚看了。

她会怎么做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但凡是她踏入南楚之地,永生永世就不可能再脱离长公主的府邸了。她母亲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曲连冰有多强势他是知道的,而且她最近几年行事剑走偏锋,似乎比以前还要不留余地。他怕她的强势会禁锢了他的女儿,进而伤害到她。

“你既然不想提,那我就认你为义子。”

镇北王想,反正她如今是女扮男装,行事十分方便,不如就不要透露她是女儿身的这件事了。而且军中明令禁止女子入军营。虽然如今是非常时期,但这个条令也是不能改变的。

“那……”纳兰锦绣有些犹豫。

“如今是战乱,我和你兄长大概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有了这一层身份,会有很多人保护你的。”

镇北王对自己的兵很有信心。只要她有了自己义子的这个身份,如果是在危急时刻,他们便是牺牲性命,也一定会护她周全。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了。

“谢父帅。”纳兰锦绣双手微拱行了个礼。

镇北王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就知道他扮男装,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其实在他眼里,女子能做的事情确实不少。也不一定就非要居在那方寸之间每日绣花,像她女儿这般不就是很好吗?

不过,军队里清苦也是众所周知的,她在这里确实要比寻常女子辛苦一些。以后在条件允许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也就是了。

“你兄长的伤怎么样?”

纳兰锦绣看了看还在昏睡的徐锦策,坦诚的道“不太好。这枚暗器可以说是致命的,刚刚您在场应该也都看清楚了。兄长这个伤只怕要养上数月,才能完全康复。”

镇北王点了点头,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了,既保住了他的手臂,人也救回来了。



447:诱饵

纳兰锦绣用棉布捏着那枚染满鲜血的暗器,放在眼前观察,淡声道“这枚暗器真的是十分阴损。”

“材料非常难得,而且做成这样一枚暗器不容易。”

“它竟然能伤到兄长,可见用这暗器的人,一定十分难缠。”徐锦策本来身手就好,而且他身边又都是能人异士,要想伤他还真是不容易,“您说这暗器会不会就是冲您和兄长来的?”

镇北王点了点头,这个在他看到儿子伤口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了。尤其是看到这枚暗器全貌的时候,心中就更加确定。

做工如此精细,又如此难打磨的东西,产量必然很少。而且这东西如此诡异,操作起来也十分麻烦,所以肯定是被极为看重的。也许用这暗器的人就是想要他们父子的命。

“兄长这一次能逃过一劫,主要是因为这暗器伤在肩膀上。若是靠近心脏的位置,或是伤在头部,只怕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所以,你是担心还会有下一次?”

“是。”纳兰锦绣又看了看徐锦策苍白的神色,这暗器可以说是来势汹汹。即便是没伤到致命的地方,却也可以去了人大半条命。

她能够确定,若不是恰巧她在军中,只怕没人能拔得了这东西。即便是仗着胆子拔了,后期的出血量也是控制不住的。

镇北王沉默了,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把可以用这种暗器的人抓出来。但是两方交战,他要去哪里找人!

“据我所知,北疆一向十分落后,在铁器方面更甚。这种东西他们能做出来么?”

“我和你兄长早就知道这一次,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那您认为谁能做出这种东西?”

“这种材料我没见过,明显要比铁器轻,也不属于我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金属。想必能做出这东西的一定是强国。”

“那也就是说只有大宁和南楚了。”

镇北王听她说这话,眼睛中的神色就越发满意了,声音也很柔和“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纳兰锦绣憨声憨气的笑了“了解一下情势。”

“众多国家之中,国力最强的就只有大宁和南楚了。”

“南楚现在有多强,可以到有我们争锋的地步吗?”

镇北王神色变得凝重“南楚因为地域好,而且几代国主励精图治,如今的实力早已是不容小觑。只不过他们与大宁素来交好,并没有发生过战争,所以具体实力有多强,我们也不晓得。但是,我想南楚绝对有与大宁一战的能力。”

现在的情势已经分析的很透彻了。如果不是大宁内部有人私卖武器给北燕,那就是南楚在暗中挑拨。若真的是大宁流出来的东西,倒是有迹可循。但若是南楚的,只怕就难以找到了。

“您看它造型这么奇怪,攻击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而且这个人一定是极了解这个暗器,能够做到差不多百发百中了。”

因为之前镇北王说这个暗器能做成不容易,那对方肯定是不会轻易浪费的。所以纳兰锦绣就猜测,这暗器一定是有专人在用,并且懂的人并不多。

“所以?”镇北王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这枚暗器被取出来的事先封锁住,我们放出去求医的消息。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就肯定会放松警惕。然后,找合适的机会把他们引出来。”

“以何为饵?”镇北王明知故问。

“自然是用您。”纳兰锦绣笑了一下,解释“既然猜测他们是冲着兄长和您来的,现在兄长已经着了他们的道,能引得他们出手的就只有您了。”

镇北王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刚才是想听她说而已。

“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能让您以身犯险。兄长身手那么好都中了他们的暗器,所以安全起见,还是需要让别人替敏。”

镇北王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是一副纯银打造的护腕,同徐锦策的一模一样。

纳兰锦绣知道那里面是袖箭蝶影。一个人在下意识的时候,摸索了自己最擅长的兵器。那就能说明一件事,他心里已经起了杀意。

其实,纳兰锦绣不知道镇北王父子到底谁的身手更好一些。但是她感觉徐锦策年轻又入军早,肯定身手是优于镇北王的。这是他的主观臆断,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徐锦策是天生的教材,因为他本身在北疆就是受万众瞩目的,所以刺杀他的人几乎从来就没间断过。为了自保,他才不得不辛苦练习自保的能力。

玄甲军中有名的教头几乎都教过他武功。但是他在武术上的天分似乎只能到达中上层,无法再进入更高的层次。这一点和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

但是他也有优于镇北王的地方,就是用兵之策。如果真要用什么来形容他们父子的话,那就是一文一武,张弛有度。

徐锦策本人是一名儒将。如果不是因为出生在镇北王府,身上有着要领兵打仗、保家卫国的责任,他很有可能会做一个书生。

而且以他的智慧,肯定还会成为赫赫有名的文臣。虽然他没去走科举之路,而是走了父亲的老路子,承袭镇北王本身就有的使命。

他熟读兵书,本人又是个带兵的好材料。所以北燕人之所以会畏惧他,更多的是他的用兵之道,以及在玄甲军中的威信。

“你都没有见过我和你兄长比试,为何就断定我的武艺不如他?”镇北王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中更多的是宠爱和柔和。

纳兰锦绣眼巴巴的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岁月并没有挫败他的锐利。反正就这么打眼一看,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非常矫健的一个人,和老态龙钟或者身手不济,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您打算亲自去?”

“不能让他们生疑,不然就不好对付了。”镇北王的眼眸很笃定。

纳兰锦绣知道他这样说就是已经决定好了,可她心里不安宁。这个暗器看起来如此的刁钻,想来也不好应付。而且当时兄长受伤的时候,他们也没在身边,不太能了解具体的情况,估计是万分惊险的。

“您是主帅,万万不能以身犯险。若是您有了闪失,兄长又伤成这样,那……”

镇北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一名主帅,我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不会铤而走险。”

“可是……”纳兰锦绣想说,难道这就不危险了么?

“我心中自有分寸。”

镇北王行事素来我行我素,从来不因为其他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但是,此时触及到纳兰锦绣担忧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软。

他终于知道女儿和儿子有什么区别了。每次上战场或是每次遇到特别危险的情况,他和儿子都会说些鼓励彼此的话。

如果被外人听到的话,应该会觉得那是荡气回肠的。而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柔肠百转。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武将,心中难有那样的柔情。尤其是自妻子去世之后。他的情感方面就出现了很大的一片空白。

现在才终于明白,他这一部分的情感一直是在的,只不过是没有让别人发现而已。他动手揉了揉女儿的发,用安慰的语气说“我身边有护卫,比你兄长的还要严实,伤我没有那么容易的。”

“不如让我去。”徐锦策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忍着肩头的剧痛,想要坐起来,但是却提不起力气。

纳兰锦绣看见他的动作,就快步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又在他身后放了靠枕,让他靠坐着能舒服一些。

徐锦策心里一阵安慰。他觉得她从金陵回来之后,整个人似乎成熟了不少,尤其是照顾人的时候。他其实没怎么被人照顾过,即便是受伤了,身边的亲兵都是男子,也不会照顾的这么仔细。

至于离戈,本来就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对待自己都是不怎么上心的,更何况是照顾他。反倒是他要处处担心自己的妻子太过毛躁,不小心受伤什么的。

这时候看着妹妹,心里自然升腾起一种特别柔软熨帖的感觉。强忍着疼痛,冲她笑了一下,道“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你伤成这样行动都不方便,还想着去做什么?”纳兰锦绣没好气儿的跟他说。

徐锦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累赘,让他去做诱饵其实是不够明智的。只不过刚才听到父亲要亲自去,他心里着急,所以情急之下才那么说的。

他平时也是说一不二的,除了离戈还没人违逆过他的心思。如今被纳兰锦绣这样一说,他竟不知该怎么接。训斥肯定是不行的,只能默默受着。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了解徐锦策,那一定非镇北王莫属。他走到床边,用手轻轻拍了拍,徐锦策没受伤的那头肩膀,笑着说“我还没老到什么都做不了。听你妹妹的话,什么都不要想了,这件事情交给我。”



448:两全其美

徐锦策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很清楚父亲这一辈子,把自己基本都已经献给了北疆。如今他年纪大了,他身为人子,怎么都不忍心再让父亲去以身犯险。

但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做不了什么,即便是撑着过去了,只怕也是会拖累别人的。识实务者为俊杰,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养成了遇事不怕,但也绝对不逞强的习惯。

“你们两个不要把我当成老人家看,我是主帅,是你们这里最有资格去的人。”

“咱们玄甲军中倒不乏有勇有谋的人,不如父帅选一个,扮成您……”

“对方既然能伤得了你,那也就证明绝非泛泛之辈,我怕会露出破绽,反而打草惊蛇。”

徐锦策仔细回想自己受伤的经过。其实他天生就很有危机感,危险要来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只不过对方的暗器来的太快,几乎是防不胜防。

第一枚暗器刺中了他的肩膀,当时他的行动就受限。对方发现并没有刺到致命的地方,所以就很快放出了第二枚。

好在当时安时就在他身边,顺利的帮他化解了危机。若说他对那枚暗器,能有什么心得的话,他想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来得非常快。

而且这东西过来的时候是无声的。直到他刺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听到很小的一点动静。那声音远没有箭矢之声大。

他也没看到发暗器的人的模样,更不知道这东西是用什么放出来的。他仔细拿起托盘里的那个暗器细细打量,道“这东西应该是用类似于弩的东西发射出来的,只不过它的造型这么奇怪,要如何才能保证不打偏呢?”

纳兰锦绣对兵器这一类的东西,几乎是没有研究的。不过以她门外人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个东西要想射中目标的话,肯定还需要特殊的道具来辅助,也就是兄长怀疑的弩一类的东西。

“这样的形状要想射种目标的话,是十分不容易的,我觉得当时是放暗器的人,离我的距离应该非常近。”

镇北王听了徐锦策的话,一字一句的都斟酌过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当时可有惊云的人在你身边?”

“有,四个。”

徐锦策这话一出来的时候。镇北王的神色就变得非常凝重了。惊云里的人个个都是佼佼者,轻功武功绝对都是百里挑一的。

既然当时他身边有四个惊云里的人,那个发暗器的人竟然接近他们,这就说明那人的身法一定非常好。这样都没防住的话,这人被称为鬼魅也不为过了。

纳兰锦绣见镇北王父子的神色都变得十分凝重,心里就升腾起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三哥失踪那段时间有过。

女子生来就比较敏感,她觉得她就是的。能在危难来临的时候,心中惶惶不安,这种感觉只能让她更加手足无措。

因为,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防范,或是解决。这时候她就开始努力想自己在往深海里看到的情景。当时时间很短,往生海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闪而过的。

那时候他心里记恨着宗玄奕,也注意到了三哥和他针锋相对的情景。所以当时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两个人身上。至于其他一闪而过的情景,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

她隐隐记得镇北王父子都出现了,但是经历了什么,结局又是怎样的,却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再用力想就记得是兵荒马乱,漫天血海。

她眼前似乎也被染红了,这一幕可能因为太过惨烈悲壮,所以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但是,这个场景似乎只是尸体堆成山,并没有自己想要问的结果。

“笙儿,你怎么了?”徐锦策距离她很近。看到她的目光变得没有焦距,甚至有些呆滞,而且眼神中闪现的东西是特别恐惧的,不由得担忧的问道。

这一声让纳兰锦绣瞬间清醒过来,就仿佛是在一个禁闭的世界里,忽然有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她回过神来看了看徐锦策,又把目光转向镇北王。最后沙哑这嗓子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不如我们不要铤而走险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要说的话也应该是鼓励的。现在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已经没有停下来的可能了。这是背水一战,最忌讳的就是自己先质疑自己。

但镇北王和徐锦策以为她只是太过忧心,所以并没往心里去。而且在他们心中,她再是坚强也毕竟是女子,心理承受能力肯定是不如男子的。

“这件事就按照我的提议做吧。”镇北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纳兰锦绣知道多说无益,但是她心里这种不安宁的感觉却特别严重。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就是因为她想起在往生海看到的那一幕吗?

那一幕虽然看起来很惨烈。但是她也只知道是尸体堆积成山,并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所以那个场景,应该也不能说明什么。她就这么安慰自己,然后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徐锦策刚刚动了一下手臂,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意,而且血又把绷带给染红了。

纳兰锦绣的眉毛皱了起来,她低声道“你现在不要动了,我看看你的伤口。”

徐锦策没想到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帮他止住血,他只不过是无意识的时候轻轻动了一下,竟然又能让伤口重新裂开。当时就一动都不敢动了,只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纳兰锦绣解开绷带,果然看见伤口表面又开始出血。不过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但是流血量还是不小。

她把止血的药粉,在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又观察了一阵伤口,发现确实没有血迹在渗出来的时候,才又动手把绷带缠上。

“你如今受着伤,就不要考虑其他事了,一切都听父亲的吧!”纳兰锦绣叮嘱道。

徐锦策很听话的点了点头。他的反应让纳兰锦绣有些摸不着头绪,在她的印象中,兄长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他总是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派头,不是要跟她讲道理就是要训斥她。如今这么听她的话,还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

镇北王在一旁看着也有些惊讶,徐锦策从小就懂事,而且做事情有自己的主张。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很多惊人的天赋,那时候他身边的将领们都说虎父无犬子。

带着这样光环成长的他,从来不曾对谁示过弱,即便是身为父亲的他。他们之间相处起来可能不是太像父子,更多的时候是像朋友。

这个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是武人出身,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礼节。而徐锦策又早熟,在同龄人中他总是最沉稳,处事手法最老道的,看事情也是最精辟的那一个。

他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孩子。有什么决定的时候,自然也是同他商量。他们更多的时候,都是会把自己的观点很明确的表达出来,甚至是推心置腹的谈一谈。所以,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在他妹妹跟前,倒是表现得难得的乖顺。

徐锦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取暗器的时候,他虽然十分痛苦,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也清楚,她已经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替他医治上。

他能看到她额头上的汗,也能感受到他屏住的呼吸。他就是觉得人家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投入了那么多,反而因为他的不小心,就又让伤口裂开了。

他这个伤口如此奇怪,肯定没有普通外伤那么好处理,免不了又要让她担心受怕、劳心劳力。所以,他内心感觉十分抱歉,自然就要百依百顺了。

“她既然已经来到军中,而且也不打算离开。我想让她以白锦的身份继续待着,你认为如何?”

徐锦策点头,没见到笙儿之前,他心里还有些担忧父亲的态度。父亲带兵这么多年,一向是最重刑罚的,玄甲军规定不准女子入军营。

而和妹妹相处的那段时间,他也知道这丫头是个执拗的性子,自己认定的事情,只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心里对她来军营这件事情,虽然不算太认同,但是却觉得也是情有可原。因为镇北王府的人,就是应该把自己的功利得失放在身后。

他不得不承认,他妹妹做到了。所以他想若是父亲和她,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他应该会站在笙儿这边。却没想到父亲竟然已经同意让她留下。

“我也没有意见。”

镇北王点头“但是军中不比王府条件好,毕竟艰苦,而且又时时面临危险。所以我决定隐瞒她的身份,在人前把她收为义子,以后带在身边。”

徐锦策自然也是同意的。这样既保护了她,也方便她在军中行事。既然是父帅的义子,必然可以有独立的军帐,待遇也可特殊一些。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449:天赋异禀

镇北王之前听说纳兰锦绣生死混不明的时候,就已经是内疚痛苦到了极致。如今已经失而复得,肯定会用心守着再不让她受伤害的。

而且那段时间他想了很多事,发现自己这一生愧对的人中,其实也有这个女儿。虽然当初他和连冰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他心里也是有准备的。

但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有孩子,更没想到连冰会用这么漫长的一个计划来报复他。因为当时他的一点动心,和对妻子的不够忠诚,害得妻子生了心结,郁郁而终。

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而另一个女儿也是备受身份的煎熬。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但是他是个爽利的性子,从来都是快意恩仇。这时候,他能做的就是弥补她们,而不是忏悔。

所以他已经决定了,以后一定要照看好这两个女儿,任何一个都不能有闪失。既然她要留在军中当军医,那他就把她带在身边,因为他身边可以说是最安全的了。

“我以后不在军医的帐中了吗?”纳兰锦绣觉得这样很好,不然她还得时刻防备着身份被揭穿。

“你以后就做我的军医,我走到哪就带你到哪。”镇北王的声音很笃定,不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纳兰锦绣其实是一个很喜欢随大流的人,她不喜欢标新立异,也不喜欢搞特殊。她觉得如果自己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只怕身份就会瞒不住了。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她反而会不自在。

比起万众瞩目,她更喜欢的是默默无闻。不是她这个人能够看破虚荣这种东西,而是上一世的时候她吃过亏。她几乎是用血淋淋的代价让自己明白,做人一定要韬光养晦。

“既是如此,你以后便跟着父亲吧!”徐锦策也觉得这样的决定是妥当的。

既然他们两个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了,那她在说什么只怕也是白费口舌。于是,纳兰锦绣点了点头。

诱捕行动并没有太急切的进行。纳兰锦绣甚至觉得,他们三个在帐中所说的这件事,似乎在出了军帐后就已经被遗忘了。但她知道这也只是表面的安宁。

镇北王这么多年经历过很多,任何事都不会让他觉得慌乱,因为见得多,所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他把纳兰锦绣的军帐,安置在自己的旁边。

她多数时候还是会跑到军医的帐中救治伤员,他也不管她。只是如若他要去别的地方安营扎寨,还是一定会把她带在身边。

纳兰锦绣跟着镇北王的日子很充实。每天从军帐回来的时候,镇北王总是在等她一起吃饭。

军营中的伙食并不好,而镇北王本身又不是个爱搞特殊的,几乎和士兵们吃的一样,唯一多一点的就是他有鸡蛋可吃。

要知道鸡蛋这种东西在行军打仗中是非常难见的,因为要赶路,而它是易碎品。但是镇北王从小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每天必须要吃一颗鸡蛋,心里才能踏实。

那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遭遇流寇。当时他和父亲的亲兵走散了,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山谷中七日七夜。他幸运的找到了一窝鸟蛋。

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所以也不敢把鸟蛋都吃了,就每天在特别饥饿的时候烧一颗吃。在那之后,若每天不能吃一颗鸡蛋,他的心里就会不踏实。

陈兴的儿子就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把一些鸡蛋带在身上,有时候干脆就带鸡。于是,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情形,他总是能吃上一颗鸡蛋。

近两日这颗来之不易的鸡蛋,都被他给了纳兰锦绣。他发现只要能看见女儿把这鸡蛋吃了,他心里也照样踏实。

不得不说,她很像连冰。而他年轻时候的遗憾,似乎也在她身上找到了救赎。爱而不得,分道扬镳,那些不算好的回忆,因为有了女儿,反倒变得不甚重要了。

纳兰锦绣对于这个鸡蛋,自然也是表现的很惊喜。她知道有多么不容易,所以自己也不舍得吃,但每次都推辞不过。镇北王这态度很坚决。而且她能感觉出来,在他眼中自己其实特别脆弱,需要很多呵护。

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从怀孕到生产,身子一直不好。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也没能好好调养身子,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并不是很好。

但他毕竟是大夫,会替自己诊脉。她知道她只不过是身子有一些虚,只要能好好的调养一段时间,就不会有问题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解释,镇北王都不听。纳兰锦绣最后就放弃了,因为她觉得,镇北王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就像她对既明,也一定会如此关心爱护的。这是天性,没有办法改变。

镇北王时常会看兵书。也会在沙盘上模拟两军对战。这种东西对纳兰锦绣来说特别新奇,所以只要是没有伤员的时候,她一定会缠着镇北王给她讲。

镇北王本来觉得她就是图个红花热闹。但是因为对于战争的重视,以及对于兵法的重视,所以他从来不肯含糊。即便是给女儿用来解闷儿的,他也一点都不应付。

他没有想到,纳兰锦绣接收的会那么快。许是因为这是他和连冰的女儿,生来就有将军之才。因为看她自己很有心的得,接收起来也快,镇北王每次讲解就更加用心了。

纳兰锦绣有段时间就觉得兵法很有意思,那时候给他讲解的都是徐锦策。只不过是后来她回金陵了,那里永远是花团锦簇。权贵们除了享受就是争权夺利,打仗对于他们来说,似乎特别遥远。

后来她有孕之后,就只看一些平和的东西。因为她曾听人说过。怀孕期间母亲喜欢做什么事,将来孩子也会喜欢同样的。

所以那时候她就耐着性子看一些科考的书籍。打仗和走科举比起来,她心里自然还是更倾向于强前者的。毕竟每一个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战火中。

就是这样兵法便被她搁浅下来。如今有镇北王亲自给她讲解,而且还在沙盘上模拟对战,感觉一下就从刻板的条文中变得生动鲜活起来。她对排兵布阵的热爱,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双方的战事依然很焦灼。镇北王的目的清楚,被北燕人拿走的那两座城池,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而且必须是在这一次交战中。

因为北燕人这次的血腥杀戮,已经让北疆百姓感到不安。如果这一场战争这两座城池不能拿回来,就会动摇镇北王府还有玄甲军,在北疆百姓心中的位置。甚至会让他们觉得不安全。

如果不能军民一心,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克敌制胜的。北燕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没能成事,就是因为他们内部太散。而这一次他们就是出奇的团结,并且还得到了外力支持。

不管是谁在推波助澜,想要坐收渔利,他都不能认输。徐锦策因为有伤在身,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所有的重担都压在镇北王身上。

纳兰锦绣看着他沧桑的神色,也知道他为了这场战事殚精竭虑。所以她想替他分忧。她能做的事情虽然有限,但也帮助了镇北王,尤其是他心里会觉得很圆满。

他发现女儿在一些问题上的见解非常独到,甚至是能敏锐地捕捉到重点,并且很快的想出应对之策。不过十几日的磨合,镇北王就确定她在排兵布阵方面确实很有灵性,甚至可以说是个天才。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方面的天赋。而且她觉得做这些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并没有耗费太多精力。就像骨血里就长着这样的东西。

如果说这段时间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纳兰锦绣和镇北王的关系。以前虽然相处的也很和睦,但却没如今这么亲近。几乎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王爷对自己新收的义子十分看重。

也有不少人好奇,明明是军医,怎么一转眼身份就变了。不过也仅仅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人打算深究。说白了那都是镇北王府的家事,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

镇北王见她对兵法那么感兴趣,又鼓励她去演武场。纳兰锦绣是女子,根基本来就不好,只去了一个上午,兴趣就变得平平。

下午的时候穆离过来叫她,她正斜靠在桌案前写字,没什么兴趣的说“我以后都不过去了。”

穆离也知道演武场辛苦,她可能是受不了了。就在帐外站着,想着只要王爷同意,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镇北王正在桌案对面看书,他眼睛没离开书本,只声音柔和的问“为何不想去了?”

“累。”纳兰锦绣想着玄甲军可真是名不虚传,里面的教头一个比一个冷血,真是把人往死里头练。

她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人,今天上午去了,除了跑步就是扎马步。日头那么大,她感觉自己都快被晒晕过去了。



450:称呼

镇北王想到她刚回来的时候,脸颊确实是红扑扑的,而且应该是真的累了,吃饭的时候都没什么食欲。

“你身子不好,需要锻炼。若是觉得如今的教头太严厉,那不如我专门找一人教你吧。”

纳兰锦绣继续摇头“我的身子天生就这样,就是再锻炼也没用。”

镇北王眼眸还是很柔和,声音却多了些不容置疑“习武可以强健筋骨,百利无一害。”

纳兰锦绣只能把笔放在笔洗上,但依然坐在那里没动“父亲也说,只要有一技之长可傍身就够了。我既然已经学了医术,那么治病救人就够了,何苦要我去习武。”

“我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纳兰锦绣语气很不情愿“但是真的太累了,一点都不适合我。”

镇北王微微的叹息一声,自从发现她对兵法上有天赋,他就希望能多一个人领导玄甲军。他身上这副担子很重,若是她能帮她兄长分担一些,那他们都能好过些。

还有就是镇北王府本就是武门,他自然是希望能够多一名将帅之才。她若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就算了。但他现在已经发现这是一块璞玉,只要稍加打磨,一定能惊世骇俗。他并不想放弃,而且这是他的女儿,他会觉得骄傲。

“你现在在军营中,随时都会打仗,身上若是能有功夫傍身,总要更安全一些。即便你以后不在军营中了,这自救的本事,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有功夫是好,那样她也不用让穆离寸步不离了。但是,她真的是吃不下这份苦,实在是太累了。她现在都感觉胳膊也疼,腿也疼,身上都没什么力气。

镇北王见她依然不为所动,也是有些闹心的。徐锦策是他教出来的,那时候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只是需要给他布置任务就可以。

如今到了女儿身上,却被她抵触成这样。他本来可以命令她,而且他也知道,等到她真正的能够自保的时候,一定还会感谢他今日的严厉。心里虽然清楚,但却怎么也硬不下心肠来强迫她。

纳兰锦绣抬头看着镇北王,见他一脸的无奈。那眼神明显是觉得,她不习武属实可惜。这让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也许真的是练武的好苗子,不然父亲为何如此执拗?

镇北王在和她对视的过程中,隐隐的能发觉她眼神有一丝松动。他就抓住机会,继续说服她“我派人专门教你,不用练得太久,每日两个时辰怎么样?”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没了可以拒绝的理由,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情愿“都说练武是要勤快的,父帅你每次让我练两个时辰,那能有什么效果。”

“有效果,只不过时间短,所以要很久才能看出来。”

纳兰锦绣只能站起身子,对镇北王行了个礼,然后带着穆离去换衣裳。既然是要去演武场,自然就不能这样长袍大褂的。

前两日军需刚刚运到,其中有一些黑色的劲装,她自己选了两套。那时候主要是考虑着,这种衣裳赶路的时候比较方便,现在都做了练武服了。

黑色的劲装本就修身,为了让自己不暴露,她缠了很厚的裹胸带。这样看起来胸膛就变得很平整。只不过这衣服到底还是修身,虽然遮盖了女气,但看起来也是个瘦弱的少年。

新来的教头复姓上官,也就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样子。这个教头较之前纳兰锦绣见的那几位,性格要和善许多。

可能是听了镇北王的话,所以对待她很是宽容。没有太高强度的,感觉疲倦就可以让她休息一下。不过休息的时候不能坐着,只能是在周边散散步。

同在演武场的其他人,就远没有她这么幸运了。尤其是新兵,为了能跟上大部队的节奏,只能对他们要求的更加严厉。

这里面不乏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么辛苦也都支撑下来了。而且纳兰锦绣仔细看过他们的眼神,那里面更多的是坚定。

即便是受着非人之苦,即便是站在炙热的太阳下,即便是他们的汗水多的像雨水。每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后背的布料贴在皮肤上。

光是看这幅样子,就知道这场训练对他们来说有多累。纳兰锦绣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这么用功的人在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不上进的。

穆离看出她的心思,却也没说什么。他能够感觉到王爷和世子对郡主的重视,还有宠爱。也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敌意。

其实郡主这个人平时聪慧,但在某些时候是有些迟钝的。截止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是王爷和世子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想必应该已经看出他的想法。

他们会觉得他是在高攀吧!说起来他和她的身份真的是云泥之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她身边多久,若是她真的能自保了,那他即便是离开也能安心。不然像他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又怎么能安心离开?

纳兰锦绣见穆离又是一脸的木然,不由得凑过去问“我见你这几日愁眉苦脸的,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

“你不要瞒着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没有。”穆离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纳兰锦绣却是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就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去揍他。”

听听,这哪里像个女子说的话!

也不能怪她会有这样的怀疑。穆离的武功是很少有人能赶得上,起码在她的认知里,能同他有一战资格的只有纪小白。

但是在人际交往中,有时候拳头不能起到很大作用,武功好的人也依然可能会被人排挤,尤其是他当初曾被兄长逐出过北疆。

她之前偶然就听几个人议论这件事,是他把那几个人训斥了一顿。还嫌弃他们堂堂男儿,却像个内宅妇人一般嚼舌根,实在是有辱玄甲军的形象。

在那之后流言蜚语似乎是少了一些,但是也不排除还有人私下再说的嫌疑。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那些人知道他不愿意听,即便是要说,肯定也会背着她的。但是穆离就不一样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用这种由头来说他?

在穆离的记忆中,从小时候训练开始,他就一直是佼佼者。所有人都羡慕他,教头也总是对他另眼相看。虽然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是这样可以没人敢欺负他。

年纪越长,身边人离他就越远了。因为他性子沉闷,不爱讲话。也因为他常年冷着一张脸,自然没有人愿意同他一起。但对他都是足够客气的,从来没人欺负过他。

他不知郡主为何会这么问。虽然说这样被欺负的话落在男子身上,大概都会觉得面子不太好看。但是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欣慰,因为他能够察觉出来自己在她心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位子。

她这般说没有讽刺他,挤兑他的意思,只是对他的关心。所以听了这话,他心里只是感觉暖的。就很难得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抹不是明显的笑意“先生多虑了。”

纳兰锦绣之前是以军医的身份进玄甲军的。因为她医术高绝,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先生,在外面的时候穆离也是这么叫她。

纳兰锦绣本来也知道,他们若是用别的称呼,可能会不太好。但是别人叫她先生,她都能安然受之,而到了穆离身上她却怎么听怎么不习惯。

因为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路走来,他又给了他很多照顾帮助。在她心里他们是朋友是伙伴,而他如今这个称呼,那算是敬称了。

这就一下子拉远了他们的距离,也让穆离在她面前似乎低了一点。这种感觉她不喜欢,于是就道“穆离,你还是叫我三郎吧!先生这个称呼,听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穆离不解“旁人不都这么叫你的吗?”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能一样吗?”

穆离看起来依然是一脸木然,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我和他们就基本上和陌生人差不多,但咱们多熟呀,老朋友了嘛!”纳兰锦绣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的,看起来就像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机灵少年。

穆离被她逗笑了。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始终都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所以现在即便是开心,笑得也很轻,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觉得来到军营之后很好,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好像已经从带着点忧郁的思虑中完全脱离出来了。如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是最耀眼的阳光。

他的郡主就该是这副样子。他在意的人只有这一个,自然是希望她能好,也自然是想处处顺着她。至于别人怎么看,他根本就不在意。

若他们认为他是在攀附权贵,那就让他们以为就好了。所以,最终他还是唤了一声三郎……



451:捕

纳兰锦绣于练武上没什么天分,即便是每日坚持两个时辰,效果也不大明显。只不过确实如镇北王所说,她现在感觉自己身子轻便了不少,每日都是神清气爽的。

可能因为最近战事比较平稳,徐锦策伤势恢复的又好,她每天过得十分自在。帐中的那些受了轻伤的伤员,用不到她来照顾。她反倒觉得在军营这段时间实在是轻松自在。

许是这样安宁的环境,让她放下了心中戒备。等她发现镇北王已经开始,在捉捕那个放暗器人的时候,那人早已经来了。

穆离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纳兰锦绣身旁。世子的那个伤口他也见了,人应该是很痛苦的。

即便她在军中的位置不重要,放暗器的人不会盯上她,穆离也是不能放心。那样的伤,他绝对不能让她受。

“穆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纳兰锦绣靠近他低声问。

穆离没回答,只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这时候,也没心思跟他纠缠为什么不告诉她了。她担忧的是镇北王的安危“你现在赶快去父帅身旁,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万万不能让他受伤。”

纳兰锦绣心里面很乱,如果那枚暗器伤了镇北王,即便不是致命的地方,处理起来也会很棘手。父帅年纪大了,恢复起来肯定是不如兄长的。

“王爷早就安排好了,你放心。”

纳兰锦绣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感觉那个发暗器的人,一定就藏在这些人之中。父帅筹划了那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能又愚蠢。如今还没拿回那两座城池,即便是玄甲军已经占了上风,父帅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人办庆功宴的。

虽说今日那两位将军。取了当初屠城那人的首级回来。但以父帅沉稳的性子,肯定也会在战争胜利之后再来嘉奖。

当她知道这个庆功宴的时候,就应该猜到,其实这是在故意让放暗器的人放松警惕,放他们进来。她都没有叮嘱父帅,也没有和他一起推敲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了。

她想在座的这些人,应该没有几个知道这件事,她若是表现得反常了,只怕会引人怀疑。所以即便是心里面火烧火燎,她也依然淡定的坐在那里。

酒过三巡,往常这一些谨慎有序的将军们,也隐隐的带了两分酒意。酒是可以让人放松的,整个席间的氛围都比较柔和。

纳兰锦绣却是感觉越柔和越不安,因为这绝对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装作无意识的看向镇北王。往常父帅看到她,肯定会冲她柔和的笑一下。

而今天,他的目光很快越过她转向了别处。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还有她这个人。纳兰锦绣知道现在暗中有人观察,这样是保护她。也知道现在是箭在弦上,自己不能添乱。

最终那枚暗器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射向了镇北王,而且那个位置是胸口。那枚暗器材料很特殊,所以真如徐锦策所说,无声无息的就过来了,速度非常快。

众人只感觉眼前闪了一下,然后就是镇北王倒地不起。人群一下子慌乱了,他们抽出腰间的佩刀涌向镇北王,嘴里喊的是保护王爷,抓刺客一类的话。

这种情况更危险,谁知道杀手会不会混在其中。纳兰锦绣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跑向镇北王。那枚暗器是五角星形状的,非常亮,即便是在夜间,也能看到它确实贴在镇北王的胸口上。

穆离还是和她保持着一样的速度跟在她身边。

纳兰锦绣推开众人走到镇北王身边,她跪在地上把镇北王半抱到了自己的手臂中靠着。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

镇北王的右手捂在胸口,鲜红的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他低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害怕。”

然后,还侧头跟身边的人说“刚才那个方向你们已经看到了,过去看看人抓到没有。”

有几位将军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很快就有人跑过来通报,就是抓到了那个放暗器的人。

纳兰锦绣不知道镇北王是怎么安排的,但她心中也有些怀疑。这个放暗器的人真的这么容易被抓到吗?而且他看伤口的位置是心脏处,被这样的暗器所伤,恐怕……

她现在已经不想管放暗器的那个人是谁,有没有被抓到。她需要给镇北王检查一下伤口,需要确定还有没有救。

她的手在不停颤抖,眼眶也是一阵酸涩。她无法想象自己视若父亲的这个人,若是真的活不下去,那她会有多痛苦。

她自私的想,如果真的是那样,不如从来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上一世她把自己能失去的都失去了。这一世,她总觉得自己无欲则刚,应该是刀枪不入的那一种人了。

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有人能够在意她。所以只是短短的半个多月,她觉得镇北王在她的心里,已经和亲生父亲差不多了。她太害怕失去了。

镇北王看着她泪眼婆娑,似乎又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就安慰她“别怕。”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纳兰锦绣忍无可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哑着声音说“父帅,我来看看你的伤。”

镇北王但神情很痛苦,他把目光转向穆离,眼神虽然有些飘忽,但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不容置疑“把她带回去。”

纳兰锦绣觉得,镇北王应该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伤。或者是他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让她离开。她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父帅,我现在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我不能走!”

她话音刚落不久,眼前又是一片星芒。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就像流星划破夜空的时候,很亮很快。可是有人比这个东西更快,伸手紧紧的把她护住,那枚暗器便陷进了他的脊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镇北王。

“父亲!”纳兰锦绣大喊一声,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穆离,早已经不见人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穆离和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抓了个人回来。

那个人身上穿着玄甲军的将军服,被人押着过来,却一点都没慌乱害怕。纳兰锦绣知道,这就是放暗器的那个人了。

心里对他恨之入骨,眼睛也夹杂着恨意看上他。结果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却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似乎以前她见过。但具体什么时候见过,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徐锦笙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是同她接触过的人。她总是能记住,很少有现在这种情况。

这时候刚刚出去的那几位将军也回来了,身边也带着个人。奇妙的是这个人和穆离他们抓回来的那个,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当这两个人发现对方的时候,眼中出现了一丝了然。其中一个冷笑着说“镇北王名震北方,不仅北疆人敬着你,就连北燕人都害怕你。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拥有玄甲军,得天独厚。如今才知道,你才是那个最有智慧的人。”

这人的话音刚落,镇北王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纳兰锦绣紧张的要去探他的脉搏,就见他止住了咳嗽,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莫怕。”

声音虽然小,但是气息却很足。纳兰锦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不是伤的很重吗?

镇北王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右手伸向纳兰锦绣。她还不太能找清楚状况,就很听话的把手放入他的手中,由着他把自己拉起来。

镇北王很爽朗的笑了两声,才道“为了能把你们两个抓住,我是动用了半个玄甲军中的人,所以你刚刚的夸赞,我实在是受不起。”

“王爷,不要剥了他们的皮?”说话的是安时,他穿着寻常士兵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隐藏在人群中的。

“当然要剥,这两个人让咱们用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他们,那可不是要看看庐山真面目吗。”

在安时那样问的时候,纳兰锦绣就已经清楚,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了。画皮真的是无孔不入,而且竟然是冲着北疆来的。

易容的东西被人扒下来,两个被绑住的人,其实是两个容貌绝佳的女子。而且还是纳兰锦绣的老熟人,曾经要把她掳走的黑白无常。

她们两人在画皮中的品阶不低,气度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现在就有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她们脖子上,可她们一点都不害怕。

安时过去扣住她们的下巴,强迫着他们把嘴张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两丸毒药。他轻嗤了一声,语气讽刺“这么多年了,你们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都把药藏在这里,就不晓得换个地方吗?”

纳兰锦绣知道这两丸药是她们自尽用的。如今被拿走,她们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452:软猬甲

镇北王看着黑白无常道“先让人搜身,确定他们身上没携带别的东西之后,再让人严加看守,一定不能让她们死了。等到把北燕人打退,把这两座城夺回来,我要亲自押解她们去金陵面圣。”

“如今落到玄甲军的手里,也没想过再逃脱,但是王爷可否为我解惑?”

说话的人是白无常,她那一头耀眼的银色长发,此时就在风中翻飞,如梦如幻。而她本人,则像极了九天上的仙女,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擅长用自己美丽的外表来迷惑旁人,只是这一次她用错了对象。镇北王已入不惑之年,心智坚定,不容易受人迷惑,尤其是女人。

他神情一如既往,语气也很冷淡“你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用了两次暗器却都没伤到我么?”

“是。”

“那是因为我有克你暗器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镇北王说着话,已经把粘在身上那两枚暗器取了下来。他身上应该是穿着什么东西,不仅暗器刺不进去,而且还能把它们粘附住。

“镇北王从来都这么谨慎呢,我们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你还不肯实话实说么?我们姐妹这么多年还没失手过,还请您给解惑。”

白无常一点都没有被人俘虏的自觉,说话的声音又是轻巧又是魅惑,就仿佛是情人间在窃窃私语。

她明明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在场的那些年轻的男子,有不少都开始眼神闪躲,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完全是一副少男怀春之态。

看得纳兰锦绣一阵唏嘘。这时候她就不得不佩服镇北王和穆离了,他们两个神态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白无常可不仅仅是人长得美,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有魔力的东西。但凡是看着她的人,就都离不开眼睛。

不要说这些还未识情滋味的少年,就连身为女子的纳兰锦绣,都很想看着她。若是男人因为她移不开眼睛还情有可原。但若是女子也同样,那就有些太奇怪了。

“安时,你带几个人把她们关押好。记住一定要严加看守,绝对不能让她们逃了。”镇北王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不够“让惊云的人来。”

“属下明白。”安时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就让人押着黑白无常走了。

纳兰锦绣也能看出来,安时对她们颇有敌意。想必白无常就是手段再多,也不可能从他手底下逃了。她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就是黑无常。

当初她曾经拼了命也要保住她。虽然知道她本意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但对她多少还是存了一分怜惜。

人人都知道能训练出一只画皮不容易,而能到达黑无常这个位置的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她应该吃过很多苦。

纳兰锦绣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双冰冷的眼睛,冷到没有一丝情感。同她当初见到穆离时候的感觉一样。

镇北王见纳兰锦绣还在发呆,以为她是从刚刚的惊吓中没回过神来。就凑到她身边,眼含笑意“孩子,害怕?”

纳兰锦绣抬头和他四目相对。这双眼睛透着久经沙场洗礼后的淡然。如同古井一般,深不见底。只是此时看起来却分外慈爱。战功赫赫的将军,却有点像慈眉善目的老人了。

“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您知不知道刚刚……”纳兰锦绣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些孩子气的执拗任性。

镇北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依然柔和“她们非常狡猾,我是怕你知道后会露出破绽。”

“所以您就连我一起骗了?”纳兰锦绣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欢喜的是他没受伤,但又有一些窝火。可是眼前的人是她的父亲,她即便心里头再是愤愤不平,也只能忍着。

镇北王又哪里看不出来,女儿现在是有些闹脾气了。他看着她的眉眼有些出神。因为,她生气的时候真是像极了连冰。

想来他们已经是多年未见。只是看她对镇北王府的动作,想必对他也只剩下恨了。其实当初,他喜欢上她,又怎么可能不是真心的呢?

“你想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镇北王微微俯下身子,那模样明显就是在哄小孩。

纳兰锦绣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点了点头。于是父女两个就一前一后的进了军帐。留下镇北王的那些护卫,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

他们不知道是他们性子太粗糙,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怎么总觉得王爷对白先生太好了?虽然王爷收了白先生做义子,宽厚一些也无可厚非。

但是,世子可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王爷从来都是在摔摔打打中教育,哪像如今这个,明显就是呵护备至的。刚刚说话的那语气和态度,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宠爱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开口。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帮糙汉子,没见识过那么多,一时总怕说错了话。

镇北王进了军帐,又去屏风后换了衣裳。之前为了做的逼真,特别还往身上洒了血。

纳兰锦绣坐在那里等,这里还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事。好奇的无非就是父亲穿了什么,她隐隐觉得他身上肯定有宝贝。

镇北王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他一出来就直接递给了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接过来放在手中,发现应该是贴身穿的一件无袖的上衣。这个面料是她从没见过的。

目测是很轻薄的一件衣裳,用手摸上去也很软,但是韧性很强。她用力挣了一下,发现弹性还不错。她也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东西救了父亲一命。

“这是什么?”她不解地问。

“金丝软猬甲。”镇北王言简意赅的回答。转而又想到这个称呼,她大概不懂是什么意思,又详细的解释“是用很稀有的东西制成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普天之下只怕也难找出来第二件。”

不承想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宝贝,纳兰锦绣又好奇的看了两眼,然后才问“那父亲是怎么得到的?”

镇北王低头笑了笑。这软猬甲还是当初纪泓烨上门,求娶她的时候送来的礼物。因为常年在战场上,这个东西自然是用处很大。

所以,即便是知道它过于珍贵,他还是收下了。如今女儿已经被纪家休弃,那他们这门亲戚就算是断了,他以后自然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而且他已经打算好,等到回金陵述职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去一趟纪府。把何休书要出来。虽然说结果都是他们两个人分开,但是他镇北王府的女儿,宝贝都宝贝不过来,怎么可能被休弃?

纳兰锦绣自然不知道这衣裳是哪来的。但是却对这么一件稀世珍宝爱不释手。镇北王见她没继续追问,便不打算多做解释了。

“这衣服以后就送给你了,你要一直穿在身上,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能脱。”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赶紧把软猬甲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站起身坐到他身边,道“您是三军主帅,身系整个北疆的安危,这东西既然可以保命,怎么能给别人呢?”

“你只要好好的,我便安心。咱们父女一场,我却没能对你尽到照顾的责任。你那么小就给送去金陵,你的婚事我也没能替你选好……”

镇北王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他有时候不太敢想纳兰锦绣现在的处境。她还以为她不是他的女儿,在镇北王府也没什么地位。

她孤身一人在战火飘零的北疆,属实很可怜。本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是他的亲生女儿,怎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在纳兰锦绣心里,镇北王和徐锦策都是很强大的存在。他们身上肩负着,守一方百姓的责任。心中已经没有几分儿女情长了。

她总觉得,那些人世间缠绵悱恻的情感,在他们这种人的面前,显得又矫情又微不足道。她没想过自己如今的处境,可以让他的情绪这样激动。

许是被他感染了,她也觉得鼻子一酸,但到底还是没哭出来。她低声道“我今日所走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是我要嫁到纪家,还是只身回北疆来,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责任。父亲不必自责。”

镇北王也只是有那一瞬间觉得心疼难忍,很快就又恢复过来了。他把桌案上的软猬甲拿过来,重新放到纳兰锦绣手里。

“我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父母,无愧北疆的黎民百姓。若真的说是有愧疚,那就是对你们兄妹三人。你收下吧!”

“既是如此,不如就将它送给兄长。”

“你兄长对敌经验丰富,而且甚是爱惜你,这东西他不会收的。再者说他是最年长的,东西就这一件,怎么能和你们争?”

“父亲若是执意要把它送给我们兄妹三人,又认为兄长最大不能争,那不如就把她给妹妹吧!”这东西太过珍贵,纳兰锦绣觉得受之有愧,毕竟,她又不是镇北王亲生的……



453:尽人事听天命

镇北王叹息一声“箬儿是你妹妹,她在府里呆着自然没什么风险。我是你父亲,能为你做的事却很少,就当这是我给你的补偿吧!”

纳兰锦绣依然摇头拒绝“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实在是……”

“我说你是我女儿,你就一定是。”镇北王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我终究不是啊!父亲,您还是自己收着吧!我若是真的收了,心里反而不安宁。”

有一瞬间,镇北王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要把真相告诉她了。但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压抑住了。

“我让你收着,你就收着,若是别的理由说服不了你,那你就当成是军令吧!”镇北王见她依然站在那里不动,表情十分局促,又道“累了一天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纳兰锦绣只好拿着软猬甲出了军帐。穆离依然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就默默跟在她身后。

纳兰锦绣觉得手上的这件小东西,真的是有千斤万斤重。这样的宝贝万金难求,重点是它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父亲执意给她,但她确实是不能收,不然心里总会过意不去。她是个行医之人,应该也不会一直留在玄甲军中。

等到和北燕的战事告一段落,她就要和穆离一起浪荡江湖了。穆离见她一脸严肃,仿佛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了。

纳兰锦绣对他素来是十分信任,也从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把软猬甲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既然王爷执意要给你,你就收下吧!”

“可这东西应该穿在他或是兄长的身上,才算是物尽其用。”

穆离想说,在我心里这东西就适合你。但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这话也没说出口。而是违心的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们把他送到兄长那去吧!”

纳兰锦绣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就毫不犹豫的去找徐锦策。时间还早,徐锦策又因为一直在养伤,整个人闲得不行。

这个时间,依然就着烛火在看兵法。他见了纳兰锦绣进门,就开门见山的问“都这时候了,你不休息来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纳兰锦绣态度不怎么好的回了一句,然后坐在床榻旁边的椅子上。把软猬甲推到徐锦策怀里,道“喏,这东西以后就归你了。”

徐锦策拿在手上看了看,又原封不动的给她推了回去“软肋甲你留着吧!”

“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就不要把它给我了,你知道我用着不会心安的。”

徐锦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模样同镇北王还真是如出一辙。他淡声道“既然是父帅给你的,那这里面就是他对你的心意,你怎么能将它转给旁人呢?”

“兄长……”

“不要多说了,赶快拿上东西回去。”徐锦策态度坚定的下主客令。

纳兰锦绣只好拿着阮卫甲回了自己的军帐中。她就是烛火看这个东西,心中还是感觉沉甸甸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熨帖感。

世上的每一个人,我都希望别人能够尊重自己。这么珍贵的东西,父亲和兄长都要给他,可见他们真是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纳兰锦绣把软猬甲穿在身上,这东西弹性好,穿在他身上也很合身。她不知道这软猬甲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个救命的法宝,以后真的是不止一次的,让她能够死里逃生;更不知这件东西,会成为她解不开的一个心结。

抓到了黑白无常应该就制衡了南楚,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毕竟南楚和大宁素来教好,两个大国贸易往来十分频繁,而且还有不少通婚的。

如今已经抓到了两个画皮,证明南楚对大宁心存歹意。只不过,南楚还是能找到借口,可以说她们是双面间谍,也可以说一定是有人在从中挑拨两国的关系。

如若他们再派人才来,而再被抓住的话,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所以,南楚暂时应该不会再冒险,起码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不会。

翌日。

镇北王和徐锦策商议过后,向金陵上了折子。南楚之所以不和大宁正面交锋。无非就是自己也没有胜算。如若双方真的要争斗起来,最后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所以南楚就想煽动其他小国,让他们来削弱大宁的实力,然后他们就可以坐收渔利。既然已经知道是南楚,在暗中资助北疆,那么就要在南楚和大宁交接的地方来一场军演了。兵不血刃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镇北王父子是这么想的,但是这折子到了金陵,还不知道那些弄权者要怎么决定。大宁如今的情势并不乐观,党争难以平息。朝堂里每发生一件事,都是和党争息息相关的。

徐锦策本来打算过给纪泓烨写一封私信,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让他暗中极力促成。只要南楚不再暗中资助北疆,那这场战役他们就是胜利者。因为北燕人根本就打不起仗。

以前认为纪泓烨是难得的清流,是有心与他结交,尤其是在两家结亲之后。现在他实在是不想要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也不需要他给他们做什么。

镇北王父子商议事情的时候,纳兰锦绣一直在他们身旁。见折子送出去了,两人的面色却依然凝重,心中隐隐也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了。

让他们和北燕人打仗,他们自然是无所畏惧的。但若是让北疆和南楚分个高下的话,那他们指定是要吃亏的。

“那父亲上折子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让金陵相助?”

镇北王摇了摇头,没说话,徐锦策给她解释“北疆山高皇帝远的,圣上一直心有猜忌。只怕如今北疆和北燕战事如此焦灼,金陵城有不少人都想看热闹。”

“你说有人想借别人之手削弱北疆的实力?”

“是。”

纳兰锦绣从徐锦策在神色中就能看出来,这种情况他们心里有数,而且一定是不乐观的。她忍不住又道“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那些弄权者,就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强大。你强大之后,他便会畏惧你。也许最后经过考量,他们会帮北疆。只不过也一定是在我们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

“那要怎么办?南楚竟然掺合到这一场战争中,我们的胜算就已经很低了。”

“尽人事,听天命。”

纳兰锦绣不禁想到了三哥。他如今的实力若想要促成这件事,应该是不为难的。只可惜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要说他会不会出手相帮,就是张嘴求他,她也是做不到的。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徐锦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镇北王府管理北疆已经那么多年,更艰难的情况也遇到过,不是依然熬过来了吗?”

纳兰锦绣哪里听不出来,他就是在安慰她。金陵那里也许指望不上,但是他们可以自己变强大。金陵城里面的人猜忌北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所以不动手,不就是因为北疆强大吗?

她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偷懒了。她竟然已经让自己成了镇北王府的一员,让镇北王父子做了她的亲人。那她就不能够再偷懒。

“我去演武场了。”纳兰锦绣说着话就已经出了大帐。

徐锦策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转身对镇北王说“笙儿今天有点奇怪,往常让她去演武场,那敢上抽她筋、剥她皮了,现在怎么这么积极?”

镇北王也是若有所思“她算是看清楚了现在的局势。”

“这性格跟父亲真的是一模一样。”

镇北王笑了“本来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像?”

徐锦策看着父亲若有所思。他们父子二人这么多年,算是没什么秘密的。当然离戈不能算在里面。而关于笙儿的身事,父亲虽然没有多说,但他隐隐的也猜到了一些。

其实自从上次南楚派了那么多画皮,想要把她带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生疑。南楚的长公主一直有针对镇北王府的行为,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不过以前他把原因想的很简单。当初曲连冰同父亲交过手,并且失败了。以她那么要强的性子,想必那次失败在她心里是一颗拔不出去的刺。所以我才一直针对镇北王府。

但他现在觉得,原因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他是不太能够接受,父亲和别的女人有感情纠葛的。虽说大宁朝崇尚三妻四妾,很多人也都是那么做的,尤其像他们这样的门楣。

在他心里,母亲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父亲不该负她,也不能负她。但说到底,这些毕竟都是陈年旧事了,他不该作茧自缚。

虽然心里不能接受曲连冰,但笙儿确实是他的妹妹,他也是喜欢并且敬重的。所以再是有负面情绪,也绝对不可能表现出来。



454:蝶影

“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也去演武场了。”徐锦策向镇北王行了个礼,恭敬的说。他想看看纳兰锦绣最近的训练成果。

镇北王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徐锦策走到军帐门口的时候,又听到他在身后说“她再坚韧毕竟也是女儿身,不要对她要求太高。”

徐锦策转过身子又行了个礼,道“儿子知道。”

徐锦策到演武场的时候,纳兰锦绣正在练习射箭。她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皮肤十分娇嫩,拉弓射箭其实是很伤手的。她现在的手上就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而且明显比之前粗糙了一些。

徐锦策见她练得认真,穆离在一旁神色关切,那眼神简直就同痴汉无异。他看了心里不大舒服,但也只能选择无视。

谁让他妹妹喜欢人家?不对,不能说是喜欢,只能说是信任。这么想,徐锦策心里到底好受了些。

他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纳兰锦绣好巧不巧的又被弓弦割伤了。而且这次伤的还不轻,有三根手指头都受了伤。

他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笨,连射箭都能伤到自己。这要是换成他的兵,他早就开始惩罚了。但又想到父亲刚刚嘱托的话,而且她毕竟是女子,以前也没吃过这种苦,对她是要宽容一些。

纳兰锦绣手受伤了自然就不能再练,转头看见徐锦策,就走过来问“兄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我怕打扰你练习。”

“噢!”纳兰锦绣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无奈“你手底下有那么多兵,不如告诉我,怎么练射箭才能不受伤?”

这时候徐锦策也仔细看到了她伤痕累累的手,只一眼便觉得触目惊心。她的手本来十分白皙娇嫩。这样一道道深褐色的伤口留在手上的时候,给人一种很违和的感觉。

他算是理解穆离刚刚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了。他看了都有些受不了,本就是很娇气的一个小姑娘,确实是有些为难了。

“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是不停的练习。”徐锦策把自己的手伸给她看。

他的手应该很好看,是那种十分修长且骨骼分明的。但因为常年练习射箭,他的手指头要比寻常人的粗。还有就是手掌心,因为握剑,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这样一双手,与三哥的截然不同,似乎充满了力量。但是纳兰锦绣不得不承认,若她的手变成这样,一定是很难看的。手指变粗,掌心又有那么多茧的时候,应该就做不了绣花一类的精细活了。

徐锦策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犹豫,就伸手把她的手拉到眼前。他仔细的看了一下。她的伤确实要比平常人多一些。主要是因为她是初学者,而且手皮子实在是太嫩了。

“不然你以后就不要练射箭了。”

“可是,射箭不是军营中人都应该会的吗?”

“按理说是这样。但是我觉得你练习这个太苦,而且你手腕那么细,力道不够,也达不到很好的效果。”

纳兰锦绣动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感觉确实是这样。她练习射箭这几天以来,能够感觉到这是很考验臂力的。她天生手臂就十分纤细,所以确实困难。

昨日欧阳教头也说了,让她先练习一下臂力。纳兰锦绣做大夫这么多年,诊治过不少人,当然也知道有力气的手臂该是什么样子,起码是要有肌肉的。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手臂若是也变成一块一块硬硬的肌肉,那就实在是太难看了。本来是觉得自己不能不练,但现在听徐锦策一说,心里又生出一丝侥幸,也许她不用练射箭也成。

徐锦策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就知道让她来演武场,属实是有些为难她了。但是父帅已经同他说过,她不仅医术了得,而且在排兵布阵方面很有天赋。

如果用心培养,应该是个领兵打仗的好苗子。即便是不能到战前去,做个军师应该也是不错的。父帅的一番良苦用心,他自然知道,也希望她能够更加坚韧强大,无惧风雨。

“你之前不是对蝶影很感兴趣么?”

徐锦策动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因为有伤在身,手腕上并没带那一对纯银护腕,自然也就没有蝶影。

纳兰锦绣一听见蝶影两个字,顿时就来了精神。虽然只是在福和村的时候,见过徐锦策用过一次,但她一直充满了好奇。

她十分喜欢那么小巧精致的东西,带在身上十分方便,更妙的是杀伤力很强。而且可以让人防不胜防。,“兄长是想给我也做一个吗?”

“是。”

纳兰锦绣忍不住笑出来声,原地蹦了一下。那模样就像个小孩子,一直在期盼什么东西却是求而不得,如今心愿终于达成,自然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激动。

“你是说真的吗?”纳兰锦绣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她知道蝶影重要,而且整个玄甲军中,就只有父亲和兄长有。应该是很难做成,并且十分机密的。不然那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推广。

徐锦策闻言挑了挑眉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自然不是担心你骗我,只不过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我一时还有些消化不了。”纳兰锦绣的声音还是难掩激动,甚至都能听出有一点点的颤音。

“不要练了,现在就跟我去量尺寸,蝶影做出来需要半个多月。”

纳兰锦绣一听说自己以后就可以有蝶影了,自然再不用辛苦练射箭。便毫不留恋的把弓扔给了穆离,自己的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徐锦策身边。步伐轻快,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她现在的心情有多好。

穆离把弓箭交了回去。她不需要练射箭,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两天看着她不停受伤,但还是坚持在练习的时候,他也是有些心疼的。

他在身边看着,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想要让她放弃了。但是这条路毕竟是她自己选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鼓励她,帮她尽快度过难关。如若他因为一时心软不让她练习,那她不是错过了自己成长的机会吗?

徐锦策带纳兰锦绣去找的人就是安时。蝶影是非常机密的东西,制蝶影的工匠,是专门给“惊云”做兵器的。他们两人是师兄弟,惊云里每个人所用的兵器,都是由他们亲手制成。

安时早就知道了纳兰锦绣的真实身份,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王爷和世子会同意她留下。并且还把她扔到演武厂里,狠狠的磨练。

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按理说是吃不了那样的苦的,却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下来了。量尺寸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手上的伤。

对他来说,这种伤口自然不陌生。他开始学习射箭的时候才不过十来岁,那时候人小皮肤也嫩,两只手被弓弦割伤了不知道多少伤口。严重的时候就是连筷子都握不了。

即便是手指上再疼痛,他们也是要坚持练习的。所以如今说他们箭法好,说他们百步穿杨的人,其实不知道,他们为此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生来就是要在战场上的,所以任何苦他都能克服,心里也有准备。但眼前这个毕竟是女子,而且还是郡主。她能吃这样的苦,又有那样一身惊绝的医术,他就是不想尊重佩服都不能。

这样下来,量尺寸的时候,安时真的是很仔细很敬业,甚至比给世子量的时候都要上心。

“这个要几日能做好?”纳兰锦绣见安时在纸上勾勾画画,记录数据的时候,那么仔细认真。想着这个应该是个十分精密的活,估计要等上许久的。

“大概七日就可以。”

“这么快?”纳兰锦绣记得刚刚兄长同她说,大概要半个月左右的。

“既然是郡主要急用的东西,那就让他们赶工,先把其他的活放一放。”

纳兰锦绣听他叫她郡主,就有些憨厚的笑了一下。心里暗想安时果然深得兄长信任,看样子他是完全能够支配惊云里的工匠。

兄长刚刚跟她说时间,应该是正常速度。也就是说兄长在制武器这里是没有特权的,而安时确实可以自由支配。

徐锦策本就是个用人不疑的性子。安时跟着他多年,他信得过不说,而且能力确实也值得托付。惊云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安时在处理,从来没出过纰漏。

而且,他自己要管的事情那么多,若是每一件都要亲自决定,那他就是在修十个分身,也依然忙不过来。所以不是他直接负责的事情,他向来不会插手,更不会让人给他变通。

安时量完尺寸就出去了,徐锦策把自己的蝶影拿出来,在纳兰锦绣面前一一展开。

纳兰锦绣这时候才发现,那看似单薄的纯银护腕中,原来还有这么多精巧的机关。护腕是双层,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个一个的小箭槽。

这些箭槽里都可以放箭,箭矢是那种小小的一只。它们成环形,可以绕手腕一圈的距离,看起来非常简单。



455:木讷的穆离

护腕的外侧是很小的一排按钮,这里每一个开关都对应着一支箭。所以,想要射谁,要射什么位置,就一定要先选择好自己想用哪支箭,然后启动开关就可以射出去了。

“这个看起来好像不难。”纳兰锦绣觉得自己看一遍就会用了。

徐锦策但笑不语。

纳兰锦绣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里应该是有乾坤。而且蝶影惊人的杀伤力她是见过的,这么厉害的暗器,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能运用起来的。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我没看出来的,你倒是快点告诉我。”

“蝶影看似轻巧,但其实也很难运用。首先在机关启动的时候,你会感觉手腕上被人收紧了,非常难受。而且,把箭矢运出去的这个过程,它的动静还是挺大的。虽然旁人听不出来,但是戴在自己手腕上你可以感觉到。”

纳兰锦绣想,不过就是手腕收紧,勒的人可能有些难受。但是蝶影射箭的那个过程其实非常快,恐怕再难受也就是那么一小下。

“不要小看它,射出去的时候力量还是很大的。如果你的手腕不够端正,肯定会射偏。而且像你生的这么瘦弱娇小,有可能会被它带的脚步踉跄,甚至是会摔跤也说不定。”

纳兰锦绣听了他的话,一脸黑线。本来还觉得蝶影,是个又实用又方便携带的暗器。感觉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一听他这么一说,她不禁又想到自己用的时候,不仅没射到目标反而摔倒了,那就大概会成为千古笑柄的吧。

说不定因此她的名还能在玄甲军中广为流传。只不过旁人流传的都是好事,而她只能成为大家的笑柄。

这么想着,刚刚可以得到蝶影的那种兴奋,终于淡了下来。她开始心虚的请教“那我是不是也需要练习,有什么窍门吗?你现在都告诉我。”

徐锦策见她急切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欲速则不达,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等到你的蝶影做好,我自然会一点一点的教你的。由我亲自指导,你能少走不少弯路。”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但到底还是对蝶影好奇的不行,所以就把徐锦策的那副护腕,翻过来倒过去的反复看。

“做兵器是很深奥的一门学问,父帅研习多年,才设置出了蝶影。”徐锦策的言下之意就是不用那么好奇,好奇你也做不出来同款。

纳兰锦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做不得,不代表我也做不得。而且既然父帅能够研究出来,但是祖辈却没有人研究,那么就证明我辈不一定不如父辈。”

徐锦策没想到这丫头心气儿竟然这么高。她医术精湛,于兵法上似乎也很让父帅看中。若真的能研究出兵器来,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有些人生来就聪慧。

“那你好好看,看有什么心得没有。”

纳兰锦绣真的仔仔细细的翻了好几遍。她把所有的地方都看了,甚至但凡是有一点花纹的地方,都用手指轻轻的摸索了一遍。但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这东西挺容易做的,和那种小弩射箭基本上是同样的原理。

徐锦策给他指了指护腕突起的一个地方“蝶影之所以可以发射出去,是因为这个地方。这里面的东西很复杂,你若是感兴趣,我不如拆开给你看一看。”

纳兰锦绣看着那小小的凸起的部分,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可以把箭射出去。若不是这话是兄长对她说的,她一定会怀疑眼前的人是在骗她。

徐锦策见她眼中闪着不相信的光,问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我就是有些怀疑,机关真的在这里吗?”纳兰锦绣用手摸着凸起的那一小部分,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

“不如我给你打开看看。”徐锦策说着话,就真的打算要用工具把这个护腕撬开。

纳兰锦绣两手按住他的手,她感觉种长有时候真的是胡闹。蝶影这么难得,怎么能说打开就打开了,万一他弄坏了,那工匠不是还要重新再做一次吗?这东西既然两个人还要做上七日,若是轻易损坏了,那不是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吗?

徐锦策见过蝶影的图纸,当时父帅只是把东西拿给他看,具体是怎么运行的,并没有告诉他。而且他看了图纸很久,也没看清其中的原理。

用了蝶影这么多年,他心中也不是不好奇的,只不过没追着父帅问。因为父帅有自己的打算,他既然没选择告诉他,那就是觉得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

所以,他刚才是真的很想把护腕打开,然后他们两个人一起研究一下。不过被纳兰锦绣一制止,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是真的把它打开,大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样又会给工匠增加活计了。惊云有四十八个人,每个人除了必备的武器之外,还有自己善用的暗器。这两个匠人,基本上每日都在赶制兵器,从来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对了,你每次出征都不把嫂子带在身旁吗?”纳兰锦绣忽然想到了离戈,据说她在北燕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将军。如今嫁到镇北王府,难不成就真的把自己拘在府中做贤妻良母了。

徐锦策听到离戈的名字,眼神骤然就变得柔和了许多。他无奈的摇头道“恋歌还小,身边不能没有母亲。等她大一些,离戈的身子也恢复好了,她若是想跟着军队,我自然不会拒绝。”

“嫂子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吗?”

“嗯,过程不太顺利。”徐锦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后怕。

纳兰锦绣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生既明的时候,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其实女子生产是很不容易的,身心都饱受煎熬。

“可是北疆向来也只是和北燕打仗,那毕竟是嫂子的故乡,你就不怕她会触景生情么。”

“这个我也想过,所以才打算把决定权都交到她手上。到时候他若是想跟着便跟着,若是不想跟着,就由她在府里待着罢。”

“我早就打算去看看恋歌,没想到只是耽误了两天,竟然就错过了。”

提到女儿,徐锦策这眼神更是柔的能滴出水来,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不知多少“无妨,只不过是晚些日子见到罢了。”

纳兰锦绣看徐锦策的表情,就知道妻子和女儿在他心中的位置。虽然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帅,虽然是混迹沙场的铁血将军,但也总有不为人知的那一片柔软。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金陵,想起了三哥。若是他们之间没发生变故,她现在应该就在府哄着既明。一家三口也会是其乐融融的。

想到这心里便有些伤感,也就没有在徐锦策的帐中多留。出来后发现穆离雷打不动的守在外面。刚才让他把弓箭交回去,两人应该岔开了不少距离,没想到他还能过来。

“你每天这么跟着我,没有自己的事情吗?”纳兰锦绣现在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旁的,而是觉得穆离性子实在是太不合群了。他总是摆着一冰块脸,旁人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而且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一个人在某一个领域过于强大的时候,那么他的一些同类人,自然而然就会对他产生一种排斥,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若是这么一直下去,那他岂不是要终身孤寡。她心里在想,要怎么才能让穆离多交一些朋友。还一定是要志同道合的,不然就他这副性子,肯定和人玩不到一块去。

她努力回想自己之前在镇北王府见他的时候,他和府里的哪个人有来往,想来想去就剩下一个安时。安时那人的性格应该是不错的,不然不可能那么受兄长倚重。

如若能让穆离多同他在一起,说不定就能学来他那副处事之道。那样的话,自然就不用担心他在人际交往中会吃亏了。

她这般想着便问“你觉得安时这个人怎么样?”

穆离看起来兴致缺缺“嗯。”

“就是你对他平时的处事作风,有没有什么看法?”

“没有。”

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觉得他是没听懂自己的话中之意,就又解释道“那你喜不喜欢他?”

穆离听她这么问,两条俊秀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好“他和我同男子,我怎么会喜欢他?”

这清奇的脑回路。纳兰锦绣被他这一句话惊得愣在原地,连路都不会走了,一瞬间就像是变成了个木头人一样。

穆离见停下了脚步,自己便也停下了,神色不解的看向她。

纳兰锦绣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真的是被自己打败了。看穆离那副不解的眼神就知道,他压根就没理解她的意思。

她又好好的想了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可能被理解成穆离喜欢安时。他平时冷冰冰的,但是还算聪明,可如今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和纪小白如出一辙。



456:不需要朋友

纳兰锦绣用左手轻抹了抹额头,有些无奈地说“我是说,你有没有特别欣赏安时的地方?”

“没有。”穆离的回答依然简单的不行,似乎都说一个字他都吃亏似的。

“安时掌管着惊云,又是兄长十分信任的人,在玄甲军中也很有声望。这样一个人难道他身上就没有一些,你觉得发光的东西吗?”

穆离不由得想起了安时平时的作风。他在军中还挺正常的,但是一到休沐的时候,便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像个花孔雀似的。

那个时候应该算是会发光的吧!只不过他不喜欢,而且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他挺作的。

于是,纳兰锦绣就看到了他嘴角有一点点讽刺的弧度。只不过是一闪而逝,又变成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木头脸。

纳兰锦绣捕捉到了他那一刻的表情,心里暗暗嘀咕。穆离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对人都十分宽厚,这个从平时的交往中就能够感觉出来。而安时那个人看起来也是稳重靠谱,为什么两人会不对头呢?

“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穆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摇了摇头“没有。”

“那是不是你在经营的时候,他滥用职权欺负过你?”

“没有。”

纳兰锦绣终于在穆离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发现,他的无奈表情了。这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需要朋友。”穆离真受不了她一直看着自己,心跳都不受控制。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那还能做出那一副平静的样子,而且她追问了半天他都不说。纳兰锦绣不死心的继续问“人是喜欢群居的,每个人都得有朋友,不然那不是很孤单吗?”

“不会。”穆离依然是怀抱着他自己的长剑。心里却隐隐觉得,她如今这么想,很有可能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跟着她了。

也是,王爷和世子都认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等到这次战争胜利之后,应该就会把她带回去。而世子肯定不会再让他回去的,也许那时候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这样想,他心里就有一点难受。如果当初他们没来这里,想必现在应该还在浪迹江湖。她想要尝百草编医典,那他就一直陪着她。

这么想着,他便有些后悔。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一直那种没有底线的顺着她,也许他应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纳兰锦绣看着他又是那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愁。他们两个接触久了,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了。他就保持着这么平静的状态,什么都不说,她也依然能知道他现在不高兴了。

说真的,穆离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表现的一直很简单,对什么都没要求,都是她想要怎样便可以怎样。但他是个人,有血有肉,也有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一直无条件的顺从于她。

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纳兰锦绣有些自责,虽然心里面把它当成是朋友,但到底是没尽到做朋友的责任。她只能想办法来打破现在沉默的气氛,可她又不知道选什么话题好。

穆离这个人平时就很闷,他们两个聊天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她在说,而他只负责听。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所以现在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一感到局促的时候,就会有些抓耳挠腮的,连带着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一些。穆离很了解她,自然也能感受到她此时的焦虑。

“不然去军医处看一看。”穆离只好帮她找了话题。

纳兰锦绣已经有几日没去那了,因为最近和北燕的交战中,他们明显占上风。受伤的人不算多,应该都是他们能处理的。

如果真的有重伤的人,一定会有人来通知她。虽然没打算去军医处,但是既然穆离提出来了,不如就顺带过去看看。

穆离见她答应了,模样是难得的乖巧,刚刚心里升腾起的那些阴霾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

当初要到她身边守着她的时候,他不就警告过自己吗?是他喜欢上了她;是他想要留在她身边;想要能够经常看到她。

这一切的情绪都是他强加到她身上的,她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承受,而他更不应该要求的太多。

只要他们两人还能在一起一日,那他就尽心尽力的护她一日。等到哪日她要离开他了,那他也还是要回到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穆离没喜欢过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其实是很卑微的。但如果能想开的话,就会知道,这世上但凡是涉及到感情的事,就没有绝对公平的。先动心的那一方,总是投入情感多的那一方。也是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承受更多的那一方。

陈兴这几日都有些忙,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前一阵子战争太频繁,伤员太多,这里的军医年纪都不小了,一下子不眠不休的,身体自然有些受不住。

本来还积攒着一股气儿撑着,这两日一放松下来,反倒先后病倒了不少人。他既要给那些生了病的军医诊治,又要照顾伤员,有时候都感觉分身乏术。可他也没敢去纳兰锦绣那里打扰。

他知道王爷看中白先生,也知道白先生是人中龙凤,将来必然有一番作为。虽然说治病救人是大事,但在宁国,医者这个职业并不是多么好的。

白先生若是能够在军中混得一官半职,做个将军什么的,指定要比做大夫有前景。虽然可惜了她那一身医术,不能救治更多的人。

但陈兴也不会把自己的意念强加在别人身上。白先生这样的少年英才来到了玄甲军中,是玄甲军之幸,也是北疆之幸。

王爷慧眼如炬,既然已经看中了她,并且带在身边教他读兵法,那他自然不能再求人家出手援助。毕竟,他才是军医中应该负起责任的那一个。在白先生没有来的时候,出现任何问题不也都是他一个人撑着吗?

想是这么想的,看也看得很清楚。可当纳兰锦绣来了军帐中的时候,陈兴还是控制不住的惊喜。他抓住纳兰锦绣的手,感叹着说“我是盼星星又盼月亮,就盼这你哪日走错了门来到这里。”

纳兰锦绣见老头子面部的表情十分夸张,忍不住笑了一声。她觉得做大夫的大都很刻板,但是真正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因为见的事情多了,所以反倒没有那么多在意的规矩。

就比如林清扬,还真的是为老不尊。而陈兴陈大夫平时在人前,表现的也是一本正经的,很少有说这样俏皮话的时候。

“您既然这么盼着我来,找人去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您不说我还以为这边没什么事了。”

陈兴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道“我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演武场练习,据说还很辛苦,所以就没让人去打扰你。”

纳兰锦绣把自己的双手伸给他看,一脸的苦巴巴“可不是很辛苦吗?您看看我这手。”

陈兴仔细看了看她的手,那上面伤口重多,看起来十分狰狞。但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并不是那些伤口,而是这双手。

他是个大夫,并且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大夫。对人的骨骼了解得很透彻,看到她手掌的形状,隐约就能估摸出她的骨形。

这时心里不禁有些吃惊,他确定这是一双女人的手。然后就把目光转向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上,见他生得是眉目清然、肌肤如玉。

这张脸若是男子,能说得上十分俊秀。但若说是女子,那也能算得上是倾国倾城,并且毫无维和感。总结起来就是这张脸雌雄莫变,男亦可女亦可。

他活的时间久了,见的人又多,再仔细看看,就确定这的确是个女子。想这孩子同自己共事这么久,他竟然没发现她的身份。说起来倒是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十分汗颜。

在他心里,镇北王也是个很明智的人。如今收了她做义子,并且十分厚待着,几乎玄甲军中无人不知了。

难道王爷就没有发现她的身份?还有就是她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这是犯了军纪的。而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谁知道是不是细作?

陈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能不重视。所以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拖住纳兰锦绣,自己亲自去找镇北王了。

陈兴表现的那么自然,纳兰锦绣自然没有多想。还真的去用心看那个,不停说自己腹痛的伤员了。

其实这个人只是轻微的伤了手,进军医这里找止血的药,包扎一下就没事。但是陈兴告诉他要装作腹痛难忍,缠住纳兰锦绣。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的,又相信陈兴的为人。也没问原因,就当是领了命令一样,极尽夸张的演绎了自己腹痛这件事。

纳兰锦绣看着两手捂着腹部在地下打滚的人,一时也有呆愣,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457:将帅之才

纳兰锦绣又看了一会,只能淡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是腹痛,所以得给你诊治一下,但是你这么滚来滚去的,我没法下手。你就是觉得疼的话也忍一忍吧!”

在地下打滚的这个少年,听到她柔和的声音,心里生出些无端的罪恶感。但是又想到陈兴的严肃表情,就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依然叫得死去活来。

要是换做往常,纳兰锦绣见到这样的情况,大概会生气的。他想滚那就让他滚够好了,她肯定会在一旁做个甩手掌柜看着。

但眼前这孩子年纪挺小的,打眼望去,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可能还没有良山大。

这般想着就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可能承受疼痛的能力也比较低,所以就耐着性子,对他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陈兴这边过来找镇北王,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完,谁知镇北王的反应特别平静。他本来是在喝茶,见陈兴滔滔不绝的,就又拿了个茶盏,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桌案的另一头。

陈兴觉得这是个大事,怎么王爷还能这么淡定呢?所以就有些着急了。镇北王见他还是不肯过来,握着杯子用力放了一下。

茶盏和桌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陈兴一见,自然不敢再多说话,只能乖乖的坐下。

镇北王神态很平静,只用眼神看了一下陈兴面前的茶盏。于是陈兴就是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先把那盏茶喝了。

他拿起茶盏一口就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空杯子放在桌案上。又心急火燎的重复了一遍,哪有平时给人治伤时候的一分淡然。

“这么多茶还堵不住你的嘴,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镇北王语气不悦,又倒了一杯给他。

陈兴刚才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危险,所以就有些慌乱,也失去了平时的观察力。但是第二杯茶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如梦初醒了。

王爷这个态度明显是不想让他多说话,那也就是说他知道白锦的身份。他又想到近来军营里传的那些话,也就是说王爷对新认的这个义子十分厚爱。

就连他儿子都说,给王爷准备的鸡蛋都被白锦那小子吃了,心里头还窝火的不行了。但是王爷不说不要鸡蛋,他就得每日往帐中送。

陈兴觉得真是活久见,王爷一个人那么久了,对女人似乎从来都不感兴趣。但如今对这么个小姑娘费心费力的,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老夫少妻倒是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若真是想要娶回去,那为什么不把她放出军营,难不成如今就这么着急,一刻都离不开?

陈兴又想着他有些日子没给王爷诊脉了,索性就伸手去探镇北王的脉搏,想看看是不是火气大。如若真是这样,他就赶紧给他开一些凝神的药,然后再说服他把白锦放出去。

玄甲军明文规定禁止女子入军营。若是王爷自己犯了规矩,到时候被传出去,于他的名声肯定是不好的。

镇北王见他眼睛转来转去,明显就是在想事情,而且又过来探他的脉搏,心里多少就有个大概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你这心可真是够大的,这种事情你都敢想。”

陈兴知道这是话里有话,王爷应该是在点他。心里虽然还有诸多怀疑,但是到底不敢再说了,只把茶水喝了。

镇北王又给他把茶倒上,陈兴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就想着这一杯接一杯的,难不成要给他灌一个水饱?

镇北王本意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但是却觉得陈兴今天确实是挺奇怪的,他倒一杯他喝一杯。两人一起共事多年了,即便不是知己,但也能称得上是好友。

陈兴在人前素来稳重,镇北王见他如此,就生了一些恶作剧的心思,接连倒了几杯。

一直到茶壶见了底,镇北王让人再沏茶来,陈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只好两手按着茶壶盖,笑眯眯的说“王爷想和属下说什么尽管说,千万不要再给我茶喝了。”

镇北王挥手示意亲兵下去,沉着眉眼,淡声道“喝了这么多茶,你这思绪应该也清楚了,可知道自己错在哪?”

陈兴现在还觉得,镇北王这是不想让他揭他的短处。共事这么多年,按以往他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难不成这一次的是真的动心了?也不是说不能动心,王爷要娶个王妃自然是好事。想到这里,陈兴猛然惊醒,镇北王府明明就有个王妃,还是圣上赐婚的,沈国舅家的女儿。

都知道沈家在大宁树大根深,虽然没有像浔王慧王那么强势,但是却也有不少党羽,是个不能得罪的人。镇北王府的处境,他们这些旧部下都是明朗的。

圣上早就心怀猜忌,再加上玄甲军势大,北疆又民心统一。若这时候得罪了王妃,沈国舅在圣上面前参一本,说他藐视皇权,那可是了不得的。

这下子他算是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把白锦留在军中了。王妃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军中来,放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王爷不用说了,属下都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镇北王没想到陈兴是越活越回去了。刚才已经提醒过他,他却是还要一条路走到黑,于是就蹙了眉头,神情严肃的说“你不会说出去什么?”

陈兴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我知道你和白锦的事,我帮你打掩护,定然不会让其他人发现了。这种事情素来没有人拿到明面上说的。

“我问你话你不回答,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一见镇北王眉眼阴沉下来,便知他这是动气了。陈兴不敢再隐瞒,只好拱手道“属下跟了您这么多年,自然是希望您日子能好过一些。所以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您想白锦留下,我帮您打掩护。”

“是要你打掩护,但是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陈兴知道镇北王不可能骗他。只是不是那种关系,那是什么关系?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么宠爱关怀,还要时时刻刻把人家拴在身边,还能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

陈兴正端着茶盏准备喝口茶,然后空下来好好思考。谁知镇北王这话一出来,把他惊得够呛,手一抖,茶水便洒出来许多。

茶水悉数落在了他的袍子上,他也顾不得去擦拭,只不可置信的问道“您是说,这……这是您的沧海遗珠?”

也不怪陈兴吃惊,之前镇北王府的郡主染了风寒,看了许多大夫不顶事儿,镇北王就让他去王府给诊病。

他有幸见过一次,绝对不是白锦。但镇北王又不可能撒这种谎来骗他。所以,他就料定这一定是王爷另外的私生女。

镇北王也有些忧愁。他和曲连冰的事没几个人知道,而这个孩子也确实不是名正言顺的。但这毕竟是他的孩子,而且还深得他心,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让她变得名正言顺。

“等我这次去金陵述职,就会请圣上颁发一道圣旨,她就是我镇北王府的郡主了。”

陈兴听了这话就知道,镇北王对这个女儿,一定是极为重视并且喜爱的。刚刚想着他们是那种关系,他不免对白锦有了一些不太好的感觉。

如今事情都说开了,他想到那孩子那一身医术,再想到她平时的为人作风,心里也是十分喜爱。这么小的年纪,能够如此实属不易。

陈兴自己动手把茶斟满,又给镇北王斟了一杯。然后两手握了茶盏,举到胸口处,又缓缓推出,道“那属下就恭喜王爷了。”

镇北王豪爽一笑,也不扭捏,直接把茶水喝了。然后又对他说“我知晓她医术好,而且于排兵布阵上也很有天分,以后就准备带在身边了。但她毕竟是女儿身,所以,该帮她打掩护的时候你还是要帮忙。”

“那是自然。”陈兴的声音难掩兴奋和激动。说真的,像他们这种一直跟着镇北王的老部下,对镇北王府有一种别样的情怀。

看着王爷自王妃过世之后,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续弦,他们心里也是着急的。盼来盼去,圣上赐婚,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王妃并不得王爷喜欢。

王爷日子过的清苦。北疆这么大,又与虎狼一样的北疆接壤,玄甲军的任务十分沉重。王爷只有世子一个继承人,这么多年他们父子二人为北疆付出了多少,他们都看在眼里。

如今又有这么一个将帅之才,不要说王爷爱惜了,就是他们这些老部下也一定会珍之重之。镇北王府后继有人玄甲军便强大,玄甲军强大北疆则无忧。

这是关乎民生的问题,是大事。那些刻板的军令同这一件事比起来,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他们不是不懂得变通的人,分得清主次。

“我这个女儿心地善良,人也聪慧,而且有过目不忘之能。若以后能同他兄长互相扶持,北疆无忧。”我也能安心卸下这副担子。



458:壮士迟暮

陈兴觉得镇北王这些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伤感。他是谁,是在北疆赫赫有名,让北燕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

他少年时候开始领兵,他便是他的随行军医。那时候的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们做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北疆更加强大,让北疆的百姓无忧。

如今北疆的战火依然未能平息。情势似乎还不如从前,而他们已经壮士迟暮。这怎能不让人伤感?

陈兴最近这两年,也能感觉出来力不从心。他有的时候不想承认自己老了,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不论他医术多精,他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在岁月的侵蚀之下,也只能剩下满目沧桑。

他的眼眶有一瞬间酸涩,声音也暗哑了几分“等到王爷把自己身上的担子交给世子,那我也该告老还乡了。”

“你还什么乡,到时候就把你的一家子都挪到赤阳城中来。这些领兵打仗的事情都交给孩子们了,我肯定也闲下来没事可做,到时候咱们两个还可以一起喝酒下棋。”

陈兴觉得这样也好。在外面漂泊了一辈子的人,若是被拘在家中,不能见昔日故友,也没人陪着忆往昔,确实会更加寥落。

纳兰锦绣这边,已经被这个满地打滚的孩子整得彻底无语了。看他吼的那么大声,却始终不肯让她来诊治,时间久了她心中也是疑窦丛生。

她怀疑这孩子是故意的,便没耐心陪他耗下去了。管他是恶作剧,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她站起身子对身旁的穆离道“咱们回去吧!”

穆离觉得这孩子的反应太过奇怪了,就是腹痛也不能如此夸张。但凡真的是疼痛忍无可忍的时候,那他哪还有这么多的力气来折腾?他从善如流的跟在纳兰锦绣身后,一起出了军帐。

少年身上有陈兴安排的任务,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把他们放走。他很利落的站起来,然后大步跑到纳兰锦绣身边,两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臂,大声喊“陈叔不让你走,所以你必须得在这里等他回来。”

因为他来的猝不及防,穆离和纳兰锦绣没有防备。他猛的拉扯这一下,让纳兰锦绣脚下一个踉跄,显些就摔倒了。

穆离看这少年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想必这一下应该把她拉疼了,一时怒从心起,挥手就把那少年推了出去。

这个少年才入玄甲军中一年。虽然也做过一些训练,但是身手连普通士兵都赶不上。

穆离这一下虽然只用了三分力气,还把他推甩出去很远。他重重的摔到地上,只感觉胸口气血翻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穆离转瞬已经到了他面前,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容冷峻,声音就更冷了“你若说话就好好说话,平白的动手作甚?”

少年本想出口解释,但是一张口就开始剧烈咳嗽。

纳兰锦绣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到穆离刚刚那一下,这孩子大概是伤的不轻。她走过去站在穆离身旁,看着躺在地下的人,问道“你为何要拦我?”

少年咳得厉害,依然是说不出话。纳兰锦绣把自己的针包拿出来,抽出一根银针刺了他一个穴位之后,他的咳嗽就立马止住了。

那少年刚刚感觉喉咙里都是血腥气,难受的不行。却不承想,一针过来他顿时就舒服很多,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

从刚才在帐篷中,他对纳兰锦绣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而且他也听说过白锦之名,曾经救过不少重伤之人。在玄甲军中他的名字流传很广。

这时候心里对他的好感就更加强烈了。他站起身子,挥手拍打着身上的土。然后有些憨声憨气的说“陈叔让我拖住你,说是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

陈兴走的时候有些急,也没顾上考虑这个少年,能不能顶住人家盘问。纳兰锦绣虽然没有威逼利诱,但是他已经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我不走就是了。”

她的话让少年表现得更加困惑了。他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是在陈叔以那种语气嘱咐的时候,他也知道,要发生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内心已经确定,陈叔一定是要对白锦不利的。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在意。

纳兰锦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回想起她入了账中之后,和陈兴说的那几句话,以及陈兴在看到她手之后就离开了,想必是已经发现了她是女儿身的事。

也是,这种东西要瞒寻常人还可以,但若是要瞒大夫总也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她也不害怕,陈兴的为人他大致有些了解,而且他去找父帅。父帅自然会说服他的,她不用担心身份被揭穿。

“我就在这帐中等,你让人给我沏壶茶来。”纳兰锦绣说着话就已经返回了军帐中,而且还坐下了。

那个少年看着她,忍不住又道“你怎知道陈叔要对你做什么,万一要对你不利呢?”

纳兰锦绣一个人坐着,本来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想着不如去寻一些药材过来磨粉,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还不走,而且看他还挺有意思的。

她想不知陈兴若是知道,他所托非人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就言笑晏晏“我行得正,坐得直,陈叔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少年只觉得她笑的时候十分好看,尤其是下巴处那两个小小的梨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特别甜。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尤其是他笑的时候,仿佛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甜了。

“我我我,我去沏茶!”他结结巴巴的说完话,跑得竟是没影了。

纳兰锦绣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对穆离说“你看这孩子呆头呆脑的,不过倒是挺有意思的。你说我刚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跑什么呀?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呢。”

穆离把眼神转到军帐的门口,看着外面,压根就不想理她。明明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偏偏在这方面不开窍。

那少年也应该是十三四岁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整日在军营中见的都是男子,如今见一个姑娘对他笑得那么甜,心里不小鹿乱撞才有鬼了。她明明撩了人家却犹不自知,你说他气不气。

穆离这么想,其实就有些不公道了。纳兰锦绣如今是女扮男装,而且那少年也不知道她的是女儿身。所以应该不会影射到情这个字上,想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那少年虽然是做贼一样跑了,但是跑了没多远又想起,自己应该给白先生沏茶的。就又跑到伙房那边去要茶叶和热水。

他沏好茶拿着茶壶往回走,和陈兴碰了个面对面。这时他想到,陈叔交给他的任务都没完成,一定会挨批的,就把手中的茶壶放到陈兴手里,然后头也不抬的说“陈叔,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我就走了,小六子他们叫我去演武场练箭。”

陈兴刚要说话,这孩子又跑的没有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进了军帐中,见纳兰锦绣正坐在他的桌案旁边,手里拿着个小杵子在捣药粉。她医术那么高明,按理说应该不屑于做这些粗始的活计。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动作很娴熟,做起来效率也很高。

这世上有一种美德是他抗拒不了的,那就是有才华的人还依然保持着一颗谦逊之心。眼前这姑娘就是。所以就站在她旁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还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常年在外奔波,也难有回到家乡的时候,自然很少和亲人团聚,子嗣也单薄,说白了就只有一个儿子。

现在他觉得有些惋惜。若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能生出一个女儿就好了。最好能长成郡主这副样子。如果能女成父业,继承他的医术,那就是更好了。他这般想着,整个人便有些出神。

纳兰锦绣从他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只不过她手中的活没干完,所以就没开口询问。她想着既然是他要把自己留在军帐之中,那不如就等他先开口,这样她也好应付。

谁知他竟是在门口站了半天,一动都不动。她从来都不知道,捣药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就问道“您身边是没有药童吗?”

陈兴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得一头雾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班说完就后悔了,以前不知道她是郡主,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如今已经知道了,怎么能还如从前那般和人说话呢?主仆之分,一定要分明了。

“那我实在是想不通,倒底有什么好看的。”

陈兴听了她这句话,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拱,行了个礼。

他们若是好好说话的也就算了,他这一行礼,把纳兰锦绣吓了一跳。她赶快来站了起来,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陈叔,你都知道啦?”



459:一直等

陈兴点头“嗯。”

“其实我是最怕被人知道的,那样行事就不方便了。就像您这样动不动就给我行个礼什么的,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您是郡主,也就是我的主子,再重的礼都受得。”

“如果您总这样,那我以后可不到你的帐中来了,特别不自在。”

其实陈兴也不自在。他这个人有些时候挺古板守旧的,观念上如果认定什么,那很难再转变过来。

白锦一到军中的时候,就是以普通军医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同她正常沟通,甚至是指使她做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如今身份忽然变化了,他自然有些不习惯。

纳兰锦绣和陈兴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穆离看不过去了,出言提醒“时候不早了,郡主该回去了。”

本来是想要叫三郎的,但是在出口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所以很快又收了回来。他心中也有些怪自己,习惯这件事真是可怕,即便是一直如他这般谨慎,竟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

纳兰锦绣本来想要告辞,如今听穆离一说,自然就附和着说回去还有事情。陈兴现在本来就不敢使唤她了,所以也没有多留。

纳兰锦绣和穆离往回走,穆离看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心中更加担忧。按照现在的情势发展,用不了多久,王爷应该就会给她正名。他们身份悬殊,而他又不能再入镇北王府,只怕离分道扬镳真的不远了。

“穆离,你怎么了?”纳兰锦绣觉得他应该是心里有事了。虽然他的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漠然的表情,但是接触久了,也能发现他的一些情绪。

“没怎么。”

“都有事就应该说出来,不然你自己在那想,我怎么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呢?”

穆离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神特别柔和,柔和中又透着一股子坚定。她那么聪慧,可能已经感受到他这种焦虑的情绪了。

他嘴唇翕合了两下,最终才努力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郡主要回镇北王府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纳兰锦绣便知晓他在担忧什么了。她摇了摇头,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与她年纪不符的沧桑“即便是父亲和兄长待我好,我终究也不是镇北王府的人啊!而且我是被人休弃的,这样的身份留在王府里,只会受人诟病。不要说父亲和兄长听了会不快,就是我自己大概也不能接受。”

都说恶语伤人,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没修炼到,那种不在意别人的程度。若是有人在被人前背后说她的坏话,做不到用平常心对待。

她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穆离明显感到心口一松。她不打算回镇北王府,那他们也就不用分开了。只不过听到她的后半句,心就又跟着沉了下来去。

原来她表面上看着开朗,好像已经不在意之前发生的事,但其实她心里根本就没忘记。也是,大家都是普通人。自然做不到看穿红尘往事,谁又能忘记曾经的伤害?

他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此时清楚,她心情肯定不好。刚刚那些话,一定会让她想起不愉快的记忆,所以他需要安慰一下。

心里的想法很美好,但是安慰人这种事情,他真的不擅长,甚至是以前也没有做过。所以,他措辞了半天就只说了一句话“那我们就去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他的想法也特别简单,既然郡主害怕别人说以前的事。那他们就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那样便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纳兰锦绣忍不住侧头看他,她觉得穆离真的是个好人,现在说的这句话,一定就是他心中所想。她毫不怀疑,他说了的话,就一定会付诸行动。

她想到她再不能回到自己在意的人身边,而穆离本就是个无牵无挂之人。他们结伴其实很好,起码能相互照应。

一个人总归是挺难熬的,所以就点了点头,笑着说“当然可以,咱们去陌生地方开个医馆。”

穆离自己说完话之后,就是眼睛不眨的看着她,没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知道她现在说的话是认真的。心里忽然变得异常温暖,他忍不住牵动唇角笑了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她自小长在金陵城,见惯了尘世间的繁华。她也领略了北疆的风情,这是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非常的自由,非常的豪放。

如果离开北疆之后,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奢求富贵和安逸,想要的就是能够简简单单的。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她和宗玄奕在外面玩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地方。是广袤无际的草原,走很远才能遇上一户人家。

那里的人生活很简单,骑马放羊,和北燕人的生活差不多。有区别的是,他们只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也不会发动任何战争。

那样的生活,在她看来其实就和世外桃源一样了。于是她就笑了笑,说道“我想要找个地方放羊。”

“为什么是放羊?”

纳兰锦绣觉得和这个木头说太多他也不懂,于是就道“因为可以杀羊吃啊!”

穆离再一次被她给打败了。他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和别人那么不一样,一个女子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这要是换成性格柔和的女孩,不是应该说“放羊很安逸,或者说是羊很可爱么。”

纳兰锦绣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淡淡的嫌弃,这让她心里感觉有些不爽。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头,眼睛眯了眯,其中透露着威胁“穆离,你最好对我好一点,不要嘲笑我,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穆离挑了挑眉头,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纳兰锦绣觉得跟他熟了之后,他就不那么太守规矩了。就像现在,以前的他绝对不敢这样的。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你不要觉得你武功好,我打不过你,所以你就有恃无恐的。你别忘了我是大夫,你总有生病需要我的时候吧!”

穆离笑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非常想说,原来你是这么没有医德的一个大夫。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违心之话他说不出口。他也见过不少大夫,但能有她这般好心肠的寥寥无几。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北疆的天较金陵来说,白日似乎更短一些,黑日似乎更长一些。一到下午的时候,时间就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就要天黑了。

夕阳落山的时候,那个情景是非常美的。本来光亮的太阳逐渐变成了红色,渐渐的沉下去,在天边映出一片火红。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纳兰锦绣想到了这句诗,也想到了那个人,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远离他。她也不知道,等到这一切都过去之后,他们还能不能重新走在一起。

但是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所以她不能放弃。起码在心里要一直认为,他们终究有一天会相见,也会重新走在一起。

不管那一天有多远,她都会等下去的,哪怕到生命的尽头……

穆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色忽然就变得凝重起来。他也抬头去看夕阳,但是他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武人。性格比较粗糙,没有文人那些柔肠百转的心思。

他并不知道,一片夕阳能勾起人怎样的心绪。他静静跟在纳兰锦绣身旁,她走他便走,她不走他也停下。知道她心上有疤,也知道她忘不了在金陵城的一切。

他会一直陪着她的。陪着她走出阴霾,陪着她重新开始。如果她还是惦念一切,有一天还是要回到金陵城去,那他也不会强求。

都说母子连心,纳兰锦绣的忧伤和难过,远在金陵城的纪博衍似乎也感觉到了。本来如意正逗着他玩儿,莫言莫语也都守在他身旁,他忽然就哭了起来,完全没有征兆,就是变得非常伤心。

纪泓烨回府里就听到了他的哭声。这孩子如今养得白白胖胖,身体也是很强壮了,就连哭声都格外的大。

他听到这哭声的时候,心里会蓦然感觉有些酸胀。又会想起来,以前每当他哭的时候,他母亲都会抱着他很温柔的哄,然后这孩子便不哭了。

虽然莫言莫语和如意,对他的照顾都很妥当。孩子长得也好,但是没有他母亲在身边,对他的成长肯定是有缺陷的。

他觉得有些惋惜。自己对待感情是宁缺毋滥的,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所托非人。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他所托非人,还是人家爱错了人。

在他的记忆中,当初是他不远万里把人家娶回来的。最后知道了她身上发生的事,也知道了她曾经是相国的夫人。他无法接受。

他对待感情那么认真,怎么能容得自己的妻子曾经嫁过给别人?他们之间所做的亲密事,那人都同她做过。

想到这里他就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真相之后,为什么能容忍她那么久?不应该早早的就把她休弃了吗?其实原因也不难想,无非就是他不愿意罢了……



460:挟持

也不知是镇北王上到金陵的折子起了作用,还是南楚那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总之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北燕明显是后劲不足。

这种情况其实是在镇北王的预料当中,北燕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了。如若不是背后有南楚支持,这仗也不可能打这么久。

被北燕占领的那两座城,一个是云城,一个是晋城。这两座城池正处在北疆河北燕接壤的地方,素来是北燕人觊觎的地方。不过他们这一次依然没守住。

玄甲军进城的时候,这两座城真的快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城了。因为北燕人的血腥杀戮,早已经把城屠了个七七八八。当北燕的人撤走之后,整个城放眼望去都是空空荡荡的。

纳兰锦绣骑马跟在徐锦策身边,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不由得道“兄长,要引一些百姓过来安家吗?”

“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没有人愿意来了。”

纳兰锦绣叹息一声,她觉得北燕人真的是不可理喻。即便是要打仗,即便是要抢占地盘,也不至于屠城啊!

“不知道这两座城里,还有多少幸存者。”

徐锦策的表情也十分严肃,他冲身后的安时打了个手势。安时便派人去,把城中活着的人都聚集到一起。

幸存者大概有二三十人的样子,大都是一些女子,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孩子。她们应该是见证了北燕人在城里的所作所为,所以一个个都是很恐惧害怕的模样。

纳兰锦绣下了马,她走到那些女子面前,声音温和“你们看一看彼此,是否都是相熟之人,有没有面生的?”

她觉得北燕人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若真的是想要留下女人伺候他们,那在撤离的时候要么带走,要么也会杀了。留下的这些人,兴许真的是北疆的百姓,但也不排除有细作的可能。

徐锦策本来是打算让安时去问的,但这些身心饱受摧残的女子,见了士兵就害怕的不行。所以,纳兰锦绣才下来问话的。

女子们听了她的话,真的去看自己身边的人,最后都说是相熟的。这也不能排除她们就不是细作了,若所有人都是北燕人,自然要说成是认识的。

“云城被北燕人占领,我们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你们现在都是幸存者,会受到应有的补助。现在就去那边登记,说清楚家里有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然后我们会按照情况,来分给你们银钱。”

云城和晋城的官员都死了,当地的驻军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但是,他们周边的城池和他们平时也有来往,对他们的情况也了解不少。

徐锦策已经让人,把知道这两座城情况的官员请来,准备从这些人的口供中来寻找蛛丝马迹。

北燕人做事情一向粗心,断断不可能在细节方面做到极致。所以只要耐下性子,反复推敲询问,一定能有所收获。

纳兰锦绣看着活下来的那两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小男孩。模样生的伶俐,此时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她一见到孩子就能想到既明,心也就变得特别柔软。她冲他们两个招了招手,柔声道“你们在看什么?”

那两个孩子围在一起不说话。

纳兰锦绣就走到他们身边,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发,问道“你们告诉我,什么那么好看,让你们两个都看入神了?”

见她神色温和,其中一个小孩渐渐的不再害怕了。他伸手指了指她腰间配着的玉佩,小声说“这是神物,应该把它放在祭坛上,不能配在腰间,这对神明是大不敬。”

男孩的声音很清脆,即便是他说的很小声,纳兰锦绣依然是一字不漏的听清楚了。她摩挲着自己的玉佩,这上面的图案是朱雀。有什么人会把朱雀奉为神物呢?她不记得。

这时候小男孩的母亲过来了,一把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诚惶诚恐的看着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见她那副防备的样子,就想着也许她是受了惊吓,就冲她笑了一下。然后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酥皮点心。

“这两块点心虽然有些碎了,但味道还是很好的,给你们吃吧!”纳兰锦绣看着那两个孩子蓬头垢面,想拿点心哄一哄他们。

孩子的母亲不动,依然是瞪着她,那模样看起来除了防备之外,甚至还有几分凶狠。

纳兰锦绣被她看得一阵不舒服,正想要把点心收回来。那两个小孩就都跑到了她身边,然后一把抢过点心,一下子就都塞到了嘴里。

点心不大不小,纳兰锦绣平时吃起来,大概还要七八口能吃完。她见这两个孩子一下就塞进嘴里了,怕他们会呛到,就赶紧去拍他们的后背。

许是她的这个动作,让孩子的母亲感受到了危险。她像个疯婆子似的扑了上来,两手扣住了纳兰锦绣的脖子。

穆离手里还牵着缰绳,见这边发生变故很快过来,用了个巧劲儿就轻松把那个女人制住了。。

那女人恶狠狠的瞪着纳兰锦绣,嘶哑的喊道“你们身为北疆的首领,却让云城沦落到北燕人手里,你看看这里还能是家吗?”

她说完就大声哭嚎起来,声音凄厉又绝望“你们现在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要军粮的时候,我们就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粮食给你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保命吗?可结果呢?我们一家十三口人,如今就剩下这两个孩子和我。若不是我讨好那些北燕人,两个孩子也早就被他们杀了。他们屠城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城中,伴随着一阵阵的风声,听起来又是悲凉,又是渗人。

纳兰锦绣一时间生了恻隐之心,她让穆离放开她,然后走到她跟前,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跟她说“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很痛心,但总算是过去了。”

那个女子一直低着头,纳兰锦绣没发现她的笑容很阴森。等她意识过来要出事的时候,那女子手里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徐锦策,你没想到吧?”那女子的声音,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声线变得更加纤细柔美。

纳兰锦绣一怔,想着这人原来是把她当成了兄长。她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心中已经确定了,这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她刚刚出手的时候那么爽利,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而且她的声线虽然美,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僵硬。所以,纳兰锦绣推测,她应该是北燕人,而且还是杀手一类的。

脖子上的那枚匕首,毫不犹豫的划破了她的皮肤。耳边是那女子轻柔娇媚的笑声“让你的人把武器都放下,不然我这一刀下去,镇北王府可就绝后了。”

徐锦策一直在对面看着她们,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都放下了兵器。那二三十个女子,也就都变了脸。

她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匕首,神色也特别冷淡。她们围在纳兰锦绣身边,高度戒备着周围,应该是怕生出什么变故。

看样子,这些人之所以留在城里,就是在等他们来。

徐锦策渐渐走近她们,冷声道“你们抓的那个人是军医,根本就不是你们口中的徐锦策。”

用匕首抵着纳兰锦绣的女人先是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认识他这对纯银护腕,不会有错的。”

徐锦策向她举起了自己的手,神态平稳的问道“你是说这种护腕吗?不瞒你说,玄甲军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有这样的装扮。”

那女子看到徐锦策的银护腕的时候,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手里的匕首,就往纳兰锦绣脖子里又陷进了一分。

穆离看得一阵胆战心惊,他在估量着距离,预计着能在多少时间内,到达她们跟前。中间站着的这些女子,看样子也不是好对付的,若是不能一招制敌,那郡主就危险了。

“不瞒你说,手里的确实不是少帅,但他是我弟弟。我是这群人中的管事,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跟我提。”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退进那间屋子里去。”女子扬了扬了下巴。

徐锦策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的那间屋子十分宽敞,看模样以前应该是家染布坊。他笑了一下“这屋子门小,房间却大,你让我们进去,我们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我不要你们性命,况且你们可是骁勇善战的玄甲军,难不成还会怕了我们这些女人?”

“怕倒是不怕的,只不过我弟弟在你的手里,你说什么我都得做。”徐锦策自己先往那间屋子里走,走了两步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他转回身“不如用我来换他,我来做你们的人质。”

那女子看了一眼徐锦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功夫很好。如果是他到自己手里,也许她还控制不住,所以就利落的拒绝“不必。”



461:左手剑

徐锦策依然没退,只是继续说服她“我都跟你说了,我弟弟是军医,你能看出来他生的很是文弱。你们选他做人质,一会儿要抽身逃离的时候,他都是个累赘。而我就不同了,我脚程快,而且我在军中也比他有分量。”

那个女子一和徐锦策说话,心里就会感到有些不安。为了防被生出变故,她柳眉倒竖,尖声道“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哪那么多废话!你若是再不听话,就送他去见阎王。”

她觉得放狠话还不足以吓到徐锦策,就用拢了拢手。她虽然没用多少力气,但纳兰锦绣脖颈上已经又有鲜血渗出来了,看得徐锦策怒从心起。

他压抑住自己的火气,示意所有人都退进那间屋子中。看着他们所有人都走进去,那女子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离她最近的纳兰锦绣感受到了她的激动,隐隐觉得那屋子里,肯定有什么夺命的东西。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办法脱身。

她忽然放声大哭,虽然脖子上的伤口很疼,尤其是在哭泣的时候。但她还是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自己害怕至极。她一边哭还一边说“兄长救我,我还不想死。”

徐锦策也算是了解她的,福和村那么棘手的情况,她都没有示弱,这时候就更不可能了。而且她哭得也太夸张,与她平时的性格反差很大。

他觉得她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就暗地里和安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安时当然知道,郡主在她们手上不能轻举妄动。也知道世子一定会不惜代价救出郡主。

他们平时就是非常有默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徐锦策传达给他的是,让隐在暗处的人,先把那个女子射杀了。并且告诉他,绝对不能伤到郡主。

安时开始咳嗽,外人听不出什么规律,只会以为他是喉咙不舒服。但是惊云里的人,却知道这咳嗽声中传达的意思。

纳兰锦绣凝神细听,也发现安时咳嗽的时候,轻重缓急是不一样的。她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在这个情况下,如果想要救她,又不想受制于人,那就只能让弓箭手射杀身后这个女子。

为了让人更好的找到目标,纳兰锦绣让自己的情绪更加激动了。她一面喊着兄长,一面哇哇大哭,完全是一副被吓废了的样子。

她身后的女子觉得她太吵了,但是匕首也不敢再用力。因为她怕这人动来动去的,让她的手上也没了准头,要是不小心把他弄死了,那就功亏一篑了。

她即便是能从玄甲军手里面逃了,回去也没法和主子交代,最后的结局大概也得是以死谢罪。所以,她只是象征性的威胁了纳兰锦绣几句,匕首却没有再进一分。

纳兰锦绣自然知道她顾忌什么,城中留下来的这几十个女子的性命,可都在她这条人质身上了。她现在金贵的很,绝对不能死了。

她的目光看向穆离,穆离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穆离冲她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大约估计了一下他的位置,离自己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只是身前挡着的这些人,料理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她眼睛一闭,大喊道“兄长,你快点救我,我的脖子都要疼死了。”

她一大声喊,就又有鲜血渗出。她身后的女子,只能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闭嘴!一个大男人这点疼都受不了么?嚎什么嚎,嚎得老娘心烦。”

纳兰锦绣正愁她不跟自己搭话,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这时听了她说话,就赶紧拉住她的手臂,哭着说“姐姐呀!我让我哥放你们走,你也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才十六岁,媳妇都没娶呢!”

那女子从纳兰锦绣一开始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掳了个草包过来。也没过多防备她,只不过手上的匕首,还是紧紧的压在她的脖子上。

她被纳兰锦绣拉扯的动作,弄得身子一踉跄。就是她倾斜的这一瞬间,穆离和另外几名黑衣男子,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

等她意识过来,想要把手中人质杀了的时候,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枚羽箭已经射中了她的后脑。这枚箭速度极快,力量也极大,她整个人瞬间倒下趴在了地上。

那些围着纳兰锦绣的女子,也想要对她出手,可惜已经晚了。穆离手中的长剑散发着冰寒之气,但凡是剑锋所到之处,均是一片血红潋滟。

这样的气势,锐不可挡,也没有人能挡得住。

穆离一直是做纳兰锦绣的贴身护卫,一直也没出过太多的风险。即便是遇到马贼那次,他的剑也没这般凶狠。那时候想的是要带着她逃,现在想的是要替她把这些人都杀了。

他现在的剑,是不留任何余地的。

纳兰锦绣一直知道他身手了得,但现在这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穆离的强势。他如今用的是左手,依然能有这样的效果,那如果是右手的话,大概会惊世骇俗。

于是在周遭像血涂地狱的时候,她想的竟然是,穆离右手伤的太可惜了。她有些后悔自己当时醒的太晚,表现的也不够强势,没能护住他。

穆离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以为她是害怕了。手上的动作就更加利落,转瞬间他周边的人已经都倒地不起了。

“没事吧!”穆离把剑收回鞘中,关切的看着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穆离的眼睛依然很阴沉,他拿出自己身上带着的金疮药,低声道“我来给你把伤口包扎一下。”

纳兰锦绣已经拿出自己的手帕按在伤口处,闻言点了点头,道“也没伤得多重,没流多少血。”

穆离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较真,他沉着脸要给她上药。这时伸过来一双骨骼分明的手,一把夺了他手中的药瓶,冷声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徐锦策。能救出纳兰锦绣,在他的预料之中,穆离的剑法却在意料之外。

以前对于他的剑法,他也是了解的,他右手用剑的时候虽然也锋利,但绝对没有到达这个程度。他刚刚施展的那些,只怕惊云中已经没人能赶得上了,甚至可能是世无其右。

他伤了右手,练就左手剑法,这种惊人的意志让他喜欢。心中对他曾经做过的事,渐渐的也开始原谅。

毕竟当事人是笙儿,她已经不介意,甚至在当初就没有介意过,这其中也许真的有隐情。只不过想法改观是一回事,看着他觊觎自己的妹妹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他心里,笙儿即便是再嫁人,也绝对不会那么急了。他一定要擦亮眼睛,给她挑好了。

穆离一见是世子夺了自己的金疮药,自然是不敢反抗的。在收到徐锦策警告的目光之后,他离纳兰锦绣远了一些。只不过眼睛还盯在她的脖子上,十分关注她的伤。

徐锦策面容看着阴沉冷峻,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这种伤口对整日泡在战场上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伤的是他妹妹,他便变得谨慎了许多。

穆离的这个金疮药,是纳兰锦绣自己调配的。其实是给穆离准备的,因为他是习武之人,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

她自己用的金疮药,虽然愈合速度不及这个,但是药性却比这个温和。也就是在药粉撒在伤口上之后,这个药痛感会比较强烈。

她不住低低的喊了一声。徐锦策的手一抖,伤口上就撒了更多的药,她疼的也就更厉害了。她龇牙咧嘴没好气儿的说“你当这金疮药是大风刮来的呀,这里面有很多味珍贵药材,我就伤了这么一点点,你至于倒这么多吗?”

徐锦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说,尤其还是当着他众多下属的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往少帅那边看。

纳兰锦绣刚才也是疼糊涂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分了。她正在冥思苦想,怎么才能给兄长找个台阶下。

就听徐锦策缓声道“刚刚是我手不稳,好像是浪费了不少。”

纳兰锦绣即便是有再多,想要给他台阶下的话,也哽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徐锦策用手帕把脖子给她裹上了,尤其是在他打结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吐槽。

要说他们长期在战场上的,受伤的时候肯定比较多,但是他为何还能练好包扎的技术?他打的这个结,真的是惨不忍睹。

虽然心里有十万个不满意,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谁让她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在这么多人面前折了兄长的面子,现在心里还内疚的不行呢。

徐锦策却是不以为然。他们本就是兄妹,他年长她好几岁,应该处处让着她。她若对他总是那么尊重,反倒少了应有的亲近。这样其实挺好的。



462:重伤

徐锦策能这么想,不代表他的属下也能这么想。跟在徐锦策身边的人,可以说都是他的亲兵,还有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惊云。

这些人早就听说,镇北王对新认的这个义子十分看重,还亲自教他兵法。却没想到这人能恃宠生骄到这种程度。他再是被王爷看中,也不过是个义子,怎么能同少帅比?

可听他刚刚跟少帅说话的语气,那可是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千帅是他们的军魂,也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如何能被人藐视?

“白先生,请您注意您说话的言辞!”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

纳兰锦绣这时候,也顾不上嫌弃徐锦策包扎的难看了。她赶紧站好,正想要说几句话,把刚才的失态圆回来。

就又听见人群中说“若不是你被人挟持,我们这么多人至于陪你在这耗着么?大家救了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对世子恶语相向?”

几句话可让纳兰锦绣太生气了,她觉得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她承认自己刚刚疼的有些厉害,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也不至于说是恶语相向吧!

徐锦策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意在安抚她。然后转身对着人群道“这是我弟弟,同我说话自然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以后我不希望再听到刚刚的那些话。”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他心里头不满,但任何一个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顶撞少帅。只是心里对这位白先生更加不喜。甚至还暗暗的想,这王爷是怎么看中他的。

纳兰锦绣能够感觉到人群中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身上都被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凑近徐锦策说“完了完了,觉得我被他们记恨上了。”

徐锦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还有你害怕的事?”

“当然有了,我害怕的事情可多了。”

“你既然知道害怕,刚刚怎么还敢往他们跟前儿凑?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怀疑他们的身份吗?”

纳兰锦绣尴尬的咳了一声“我知道啊!我都是看见那两个小孩有点可怜,一时心软就忘了。”

徐锦策刚想要训斥她几句,就想到她在金陵是生了一个孩子似的。想必她看到那两个孩子,就想起自己的了。如此,他训斥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对了,那两个孩子呢?”纳兰锦绣忽然想起了那两个小男孩,刚刚这里打打杀杀的,怕是会吓坏他们。

徐锦策让人把那两个孩子带过来,两个小家伙一人拿着一个馒头,正十分凶狠的啃着。看来刚刚的事情并没影响到他们。

纳兰锦绣心里一阵安慰。只是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见到那副场景。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已经有人把这孩子保护住了。没让他们看这些东西。

“你们两个叫什么?是哪里的人?”纳兰锦绣觉得他们看起来不像北燕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北燕和北疆接壤,也有一些通婚的,所以有些人外貌上不太能看出什么。

“我叫大狗。”其中一个小男孩把馒头吃光了,又指了指自己身边还在啃馒头的说“他叫二狗。”

这名字……

纳兰锦绣强忍住笑意问“你们两个是兄弟吗?”

“是,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你们的家在哪?”

小男孩回身指了指后面的那间房子,小声说“我家本来是开染布房的,后来他们来了,把我们家里的人都杀了。”

纳兰锦绣听得一阵心疼,她手摸了摸大狗的脑袋,问“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明明已经抓住我们了,但是却没杀我们。”

这时二狗也啃完了馒头,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而且他们还给我肉吃。不过一天就给一顿,每次就给一小块。”

二狗一边说话,还一边惟妙惟肖的比量那块肉的大小。那神态看起来很憨,但是又特别可爱。

“那你们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整个云城都没有人了。他们进来以后见人就杀,杀完了就都放到那边烧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杀我和哥哥。”

这时大狗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小声说“他们一直在问我们,知不知道我家的那道暗门。我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暗门?”

“嗯。”大狗郑重其事的点头,说道“我听他们说这里有什么暗道,可我家已经在这住了好多年了,我根本就没见过暗道。”

纳兰锦绣看向徐锦策,他点了点头,安时便带着人进染布房了。一共进去了有六七个人,看样子是准备把那里搜索一遍。

纳兰锦绣看着这两个孩子这么脏,就想带他们去洗洗。他们两个这么小,还得给他们找户好人家。她伸手去拉大狗和二狗,谁知那两个孩子就一直看着染布坊。

纳兰锦绣以为他们是想念自己的亲人,也没多想。正想要让他们跟自己走的时候,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玉佩。她忽然想起刚刚他们说的话,这只鸟是神物,要被放在祭坛上供奉。

大宁从来没人信奉朱雀,虽然也是把它当成神鸟,但从来没有人供奉。她猛然想到了一些可能,这两个孩子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云城的人?

那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想要引他们到染布坊?刚刚那个女人也让他们进去,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虽然只是心里的一点怀疑,虽然不确定那里面是不是有危险,但纳兰锦绣还是安定不下来了。她对着徐锦策说“兄长,让安时他们赶快撤出来,咱们也走。”

徐锦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心思细腻,观察东西的时候也很细致。如今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就赶紧让身边的亲兵,把屋内的人叫出来。

可他们的反应到底是晚了一步,屋里的人还没完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东西炸开了。这里应该是埋了大量的,因为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变成漫天火光。

不要说屋里的人,都是周边的人都受了牵连。纳兰锦绣只觉得一阵热浪,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但很快便被人住扑倒,就地滚了两圈。然后紧紧的把她护在身下。

耳边都是轰鸣声,震得她头都跟着疼了起来。她两手堵住耳朵,紧紧的闭着眼睛,一直等到声音平息才敢睁开。一睁开眼睛,就对上穆离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她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向他报平安。

穆离这才起身把她扶了起来。见刚刚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就想要解下手帕看看她的伤口。

纳兰锦绣摇头“本来伤的也不严重,刚刚已经上了药,没事的。里面的人都出来了没有?”

穆离不知该怎么说,就冲着她摇了摇头。纳兰锦绣快步走到门口,见徐锦策正抱着安时。安时左半面身子看起来鲜血淋漓的,脸已经变成了惨白色。

纳兰锦绣半跪在地上,动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发现都还好好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虽然这样的伤口很痛苦,恢复起来也困难,但总归是能治的。

“怎么样?”徐锦策见她已经检查完了,忍不住关切的问。

“无事,都是些皮外伤,只不过是痛苦一些罢了。”

徐锦策听她这么说才算是放下心来。安时在他身边多年,有多少次为他出生入死,他绝对不能让他有事。

纳兰锦绣动手把安时被火灼的,已经破烂了的衣裳撕开,然后盯着他的皮肤仔细看。这种造成的灼伤,恢复起来非常慢,而且皮肤很难恢复到原来的颜色。

“还好没伤到脸,不然你就毁容了。”

纳兰锦绣此时已经拿出了匕首,正在火苗上烤着,她准备要清除腐肉。这个过程肯定很疼,所以她尽量说一些轻松的话题,希望可以转移安时的注意力。

安时是个十分聪慧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被徐锦策重用这么多年。他勉强忍着疼痛,扯出一抹微笑“先生不要担忧,我能忍住疼,您尽管动手。”

这类的伤口其实最容易感染,必须要尽快处理。而且现在伤员有四个,她一个人短期内根本就应付不过来。纳兰锦绣手上的动作没停,对徐锦策说“兄长,让人把陈叔请来,我需要帮忙。”

徐锦策派人去请陈兴,纳兰锦绣开始动手给安时清除腐肉。安时额头上的汗珠犹如黄豆粒那么大,一颗一颗的滚落,但他一声都没吭,硬是咬牙忍住了。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晕过去?”纳兰锦绣还在找话题,如果他能考虑一些别的事情,多少能好受一点。

安时紧紧的咬着口中的棉布,想摇头,却是办不到了。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看着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刮下他的肉,心中莫名升腾起一阵恶心。但他不能吐,他怕污了世子和郡主。

纳兰锦绣看到他脸上的神色,知道他现在强忍着呕吐,就低声道“穆离,把他的眼睛围上。”



463:医者仁心

给安时把所有的腐肉清除之后,又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之后,陈兴也来了。两人又一起动手,给其他三个伤员一一处理完。

陈兴随军这么多年,再狰狞的伤口都见过,但是这种伤,还是第一次见。非常稀有,据他们所知,截止到目前,也就只有金陵城的千机营和锦衣卫有这种东西。至于其他国家,那就更是没有了。

北燕落后不可能有这种东西。所以两军交战多年,陈兴还是第一次见到伤。这种伤口怎么处理,他也是不清楚的。只能按照纳兰锦绣的指导做。

“创伤面积这么大,肯定会发烧的。”纳兰锦绣现在担忧的是,他们能不能撑过感染期。

“寻常的退热药不管用吗?”

“没用。”

纳兰锦绣对安时的伤,心里还多少有数,因为他的创伤面小。感染的时候,她的药应该是管用的。但是其余的三个人就不好说了。

一个大夫最无力的时刻是什么?就是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她把最后一个人包扎好之后,眉间的忧愁神色一直没去。

同为医者的陈兴,此时心里也不好受。那样的伤口,也就是白先生还能救一救,如若是他,可能就放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也就不让他们再受这一遭苦了。

“大夫不是神仙,不能左右人的生死,你不要太滚忧心。”陈兴安慰道。

纳兰锦绣平静的看着他,语气透露这沧桑感“陈叔,你救治了很多人,应该也见证了很多人离开。你能不能告诉我,要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完全看开。”

陈兴无奈的笑了一声“活得久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能明白人力胜不了天,很多东西即便是我们在执着,也违拗不了天意。”

纳兰锦绣低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候,安置伤员的屋子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纳兰锦绣和陈兴很快进去,见那个伤最重的人,正在痛苦的哀嚎。

“很疼是不是?忍着,我给你一点药。”

纳兰锦绣回身去拿药瓶,却被那人狠狠的抓住了手臂,他咬牙切齿的说“我没救了是不是,你不如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不会的,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纳兰锦绣尽量稳住他,低声说“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种可能,你要相信我。”

那人应该是痛极了,他紧紧的抿住嘴唇,眼泪却是不停的落。泪水滚落在他脖颈上的伤处,让他痛得更厉害了。

纳兰锦绣拿出手帕,给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你不要哭,泪水会让你更疼的。”

那人强忍住不哭,看着纳兰锦绣的目光很亮。纳兰锦绣觉得,他应该是再告诉她,他想要活下去。不过他并没有能看她多久,因为很快他就晕了过去。

纳兰锦绣感受到他额头烫人的温度,对陈兴说“陈叔,发烧了。”

他发烧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她的预想。陈兴对这个就更不通了,看着痛苦的人,再看着纳兰锦绣的无力,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把他的衣裳脱了,我来施针。”

纳兰锦绣的针灸术,陈兴在她为世子拔那枚暗器的时候,就已经领教到了。他和穆离把重伤的那个人的衣服脱下来,然后拿被子盖好。

“不要给他盖,他现在体温很高,如若继续捂下去容易昏厥。”

陈兴和穆离互看了一眼彼此,虽然知道郡主是医者父母心。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她这么看一个男子的身体,也属实是不合规矩。

纳兰锦绣这时候哪管得了那些,她把自己调的药沫用温水浸泡后,又把银针埋入其中。发烧的根源是因为伤口感染,既然口服药效不明显,那她就把这药溶入经脉中。

她施了针,那人的情况好了一点,隐隐的有了意识。只不过,他依然是十分痛苦,却低声对纳兰锦绣说“对不起。”

纳兰锦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就询问的看着他。那人说“刚刚是我说你对世子说话的语气不好,还觉得你侍宠生骄。我感觉很抱歉,很对不住你。”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不怪你。”

那人又睡了过去。陈兴还是觉得没希望,而且他的猜测是对的,也就半个时辰之后,又开始发烧。并且温度非常高,整个人都热成了红色。

纳兰锦绣按照刚才的方法又施了一遍针,效果却并不明显。她知道自己尽力了,也知道这人大概是救不回来了。可她不想放弃,所以,她就在帐中来回踱步。

安时那边也发了热,她只好又去那边施针。好在安时的情况相对来说是最轻的,很快就看到了效果。

徐锦策见纳兰锦绣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知道她现在心里倍受煎熬。他久经沙场,自然已经看淡了生死,但这一刻他却因为她而感到骄傲。

便是她救不了那几个人,他也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执着。一个大夫对于生命的尊重,和为此付出的心血,是让他感动的根本原因。

“你不要自责,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我没有,我只是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控制他们的感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感染尽快去除,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

“这么重的伤,其实换做旁人早就放弃了。”徐锦策不是想放弃自己的兵,而是知道人力有限。

纳兰锦绣沉默,她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账外传来通报,是穆离过来送饭了。徐锦策自然知道妹妹没吃饭,看她的样子也没胃口,所以他刚刚没强迫她吃。

穆离拿了两个烤芋头进来,他记得郡主很喜欢吃这个。芋头是他从伙房那里要来,刚刚烤熟的。因为此时拿着很烫,在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纸。

纳兰锦绣知道他担忧自己,所以即便是没有胃口,还是接过来了。她动手把芋头掰开,一阵阵甜香味儿迎面扑来。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皮肉烧焦的味道。这个念头出现也就只有一瞬间,但足以让她欢喜,甚至欢喜到都没拿稳手上的东西。

烤芋头掉到了地上,徐锦策和穆离两人同时俯下身子,应该是想给她捡起来。到底还是穆离更快一步,他起来看有没有脏,却被纳兰锦绣握住了手臂。

“穆离,我有法子了。”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什么法子?”徐锦策在一旁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发烧是因为感染,而感染是因为创面太大。既然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我想试试自己的设想,只不过有些冒险。”

“左右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不可能更坏了,试试吧。”

徐锦策的话给了纳兰锦绣勇气,她慎重的说“我想用烙铁,把他们受伤的皮肤烫干。”

她这话一出口,就连平时一脸木然的穆离,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也很血腥,但是现在她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她小声说“这个过程肯定挺痛苦的,而且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救人。这也是我的设想,我……”

“我同意。”徐锦策看着她说。

“让我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如若他们同意,那就这么做。”

安时是四个人中受伤最轻的,他的意识还比较清楚。他们刚刚的对话,也被他一字不漏的听了去。他勉强坐起身子,哑声道“郡主若是没有把握,不如先用属下练练手。”

“你的伤是最轻的,就是现在的方法也可以让你痊愈,你没必要冒险。”纳兰锦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受伤的另外三个人,即便是不用烙铁情形也好不到哪去。

想是一回事,但做起来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纳兰锦绣最终还是没下去手,是穆离按照她的要求做的。

屋子中传出一声声的嘶嚎,听得外面的人胆颤心惊。受伤之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那是被疼的晕了过去。这一日注定忙碌,这个夜晚也注定有人无眠。

一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纳兰锦绣才算确定,受伤的人情况都稳定了。她整整忙碌了一晚上,不仅没能睡上一会儿,还反复给人针灸。

徐锦策让伙房给她煮了一些清淡的米粥,知道她爱吃甜食,还特别加了一些红糖。可纳兰锦绣只吃了几口,就觉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在床榻上睡着了。

穆离看着剩下的粥,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先是到床榻旁边,给她脱了靴子,换了个舒适的睡姿。然后才把桌案上剩下的东西收走。

他把餐具送回伙房,又进屋确定她睡得很沉。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出门,依然是雷打不动的守在门口。

即便知道如今云城已经都是玄甲军,他也依然放心不下。他早就习惯了一直守着她,不管是不是身处危险之中,都要如此……



464:纪泓煊

纳兰锦绣这觉睡得很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动手穿上靴子往外走。推开门见穆离守在门边,就问“怎么样?”

穆离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回复“世子让人轮番守着,屋子里一直很安静,本来应该是平稳的。”

纳兰锦绣长出口气,只要不是一直高热不退,就有希望能治好。她准备去看一看那几个伤员,半路上却撞到了人。

那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黑衣人,步履非常急。所以确切的说应该是,纳兰锦绣被他迎面撞了个正着。

她的身高比那人矮不少,这一下就撞在了鼻子上,疼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人不仅没管她有没有事儿,步子较之前走的更急。

军营之中时常发生紧急情况,纳兰锦绣也没矫情到非要跟人家理论。倒是她身边的穆离,眉头一皱,紧张的问她有没有怎么样?

纳兰锦绣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示意他自己没事。谁知刚刚走的很匆忙的人,在看清穆离的时候,又返了回来。

他站在原地看了穆离一眼,又把眼睛转向纳兰锦绣。这一看,眼睛便像是长在了人家身上。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甚至还夹杂了一些惊喜,但似乎又不太能确定。

纳兰锦绣鼻子酸的不行,捂了好一会儿也没缓过来。忽然自己的手,被人硬生生的从脸上拉了下来。她知道是刚刚撞了自己的人,就语气不善的说“你要干嘛!”

穆离见了那人的动作刚要出手,就看清了他的脸,然后便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他还记得,当初因为他对他动了手,郡主还生气了。

“锦儿,锦儿是你么……”纪泓煊的声音,渐渐由不确定变成了确定。

纳兰锦绣一怔,也终于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长高了,整个人也变黑了一些,甚至五官都比之前要锐利了。

“你……你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其实纪泓煊想问的是,你怎么活过来的?只不过到了嘴边又觉得这话不妥,所以硬生生的收回去了。

“我刚回来不久,你什么时候到的?”她回来之后就曾问过纪泓煊的近况,当时徐锦策同她说了一些他的功勋,她还暗暗替他高兴过。

纪泓煊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非常急,虽然在努力平复,但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当初听说她溺水而亡,他难受的好几日茶饭不思,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想起她。

“我有任务要向兄长交代,你在这里等我。”

“我先去看看伤员,你忙完了再去找我吧!”

纪泓煊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变得很紧张“你不要乱走,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见兄长。我要交代的事情不多,很快的。”

纪泓煊明显是怕她不见了,并且是非常害怕。纳兰锦绣知道,他肯定是听说了她的死讯,所以如今的反应才会这么失常。

她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总不能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保证或是起誓什么的吧。她清咳了两声,不经意的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低声道“我来军中已经许久了,不会不见的。”

纪泓煊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常,他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眼睛低垂着,目光没有焦距一样,小声说“那你要去哪里看伤员,若是你先完事儿了,就去兄长的房中找我。”

纳兰锦绣点头说“好。”

纪泓煊这才放心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个看起来像他侍从的人,点头称是,然后就一直跟着纳兰锦绣。

穆离已经扫了他几眼,见他跟的还是有些紧,不禁目光又冷冽了几分。

那人本人是按照纪泓煊吩咐,一定要紧跟着纳兰锦绣。他能感觉到身边黑衣人对他的不善意,而且那个眼神让人很有压力。但他也不敢退缩,毕竟军令难违,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坚持。

纳兰锦绣已经到了门前,见那人还要跟着,就停下脚步,淡声道“我要进去看伤员,你就守在门口。”

那人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穆离的目光。那眼神如同两把冰冷的利刃,让他顿时感觉周身一冷,想说的话又硬生生的被压了回去。

纳兰锦绣和穆离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那人却只能眼巴巴的守在门外。他觉得同为侍卫,自己的待遇却比刚刚那个黑衣人差了很多。

那人似乎都能替他主子做主。不过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好像也不是侍卫。那会是什么呢?他也没穿军服,应该不是玄甲军中的人。

很多时候穆离也是不跟着纳兰锦绣进屋的。只不过今日来看的伤员,伤口都比较狰狞,他怕她自己应付不来。他正在身旁,多少能搭上一把手,或是帮她壮壮胆子。

纳兰锦绣先由重伤的看起,走了三间屋子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他们的体温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这是好现象。

最后去看的是安时。他的状态也还好,能吃能睡,就是伤口疼起来多受些罪。安时一见她就要下床行礼,被纳兰锦绣拒绝了。

“这次还要多谢郡主,要不是有你在,我们四个大概早就没命了。”安时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都觉得有些后怕。这不是郡主医术惊人,他们还真是要命丧于此了。

纳兰锦绣是第一次听人夸她的医术。两世为人,她都不知道自己做过多少人了,感谢赞美的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如今她对这个都已经免疫了,不过见安时一本正经道谢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大夫救人这件事,有时候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主要原因是你们伤的并没有太重,而兄长也让我放手施为。”

“郡主谦虚了。”安时如今对她的好感简直爆棚。

“你的伤虽然是你们四个人中最轻的,不过也需要将养很久。而且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受伤处的皮肤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了。”

安时伤的是手臂和腿,腰部也有一点不严重。他想着反正不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即便是恢复不好,也没什么打紧的。

不过到底是个年轻人,又是新婚不到一年的,少也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貌。所以,明知道自己如今问出的话,可能会被穆离笑话,但还是没忍住“不知我的皮肤会变成什么样?”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皮肤表面可能会有一些凹凸不平,这颜色会比你现在的皮肤深,大概会是那种深褐色吧!”

安时脑补了一下,若是自己身上的皮肤有两种颜色,应该是不大好看的,就问“那有什么方法避免吗?”

“避免肯定是避免不了了。像你这样的皮肤恢复起来,大概要三到五年的时间。这期间,如果你不让它们暴露在太阳下,兴许能好一点。”

“好。”安时点了点头,想着以后就是再热,他也绝对不光膀子了。

穆离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神情一如往常木然,只是看着安时的眼神,带了那么一点点不屑。

安时自然发现了,只不过他选择无视。他们自小就在一起,对彼此算是了解的了。和穆离拌嘴的话,吃亏的永远是自己。

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他脸上都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所以你会发现,不管你多生气,或是你在口舌上占了多少上风,最后情绪有波动的还是你,输的那个人也是你。

纳兰锦绣和穆离从安时那里出来,纪泓煊已经等在门口了。他先是用眼神扫了一下穆离,神色不辨喜怒,但隐隐的能看出些不善意。

纳兰锦绣也已经发现了,就先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听兄长说,如今已经有很多人受你管制了。你快跟我说说,做将军威风么?”

纪泓煊看到穆离就不高兴,他觉得锦儿对这个人太过在意。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已经被兄长明令禁止返回北疆,却还跟在锦儿身边,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纳兰锦绣一开口,话又是和从前的语气一般无二,他心中这种怪异的感觉便很快被驱散。笑了笑说“每日和北燕人斗智斗勇,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还要在泥浆里打滚,你说威风吗?”

纳兰锦绣也笑了“让你说的做将军都狼狈透了。”

纪泓煊有很多话想问她,看了看周边的人,又看了看场景,觉得不太适合。就拉住她的手,小声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纳兰锦绣借口整理衣袖,微不可察的抽回了手。纪泓煊不解的冲她挑了下眉头,被她选择无视了。她声音平淡“去哪里?”

纪泓煊也知道如今他们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刚刚是他唐突了。他收敛情绪道“我本是在云城旁边的那个城驻守的,以前也常来这。那边有一座八角楼建得非常漂亮,站在上面可以对周边景色一览无遗。”



465: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纳兰锦绣同纪泓煊一起去了八角楼,穆离依然照常跟着。

纪泓煊在纳兰锦绣看不见的角度,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明白了,自己身边有这么多人,难不成还保护不了锦儿么?真是不想看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直跟着锦儿。

纳兰锦绣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穆离以前就是她的贴身侍卫,如今更是对她寸步不离。恰逢乱世,有这么个人守在自己身边,她高兴都来不及,自然没什么不习惯的。

到了八角楼,纳兰锦绣站在上面,极目远眺。她发现北疆的景色很美,若不是因为常年战乱不断,这里应该是生活的好地方。

“你和三哥怎么了?金陵那边又为什么说你溺水而亡?”纪泓煊自然知道这个话题,也许是她不想提及的,但是他太想要知道了。一涉及到她,他就希望自己知道所有的真相。

“一言难尽。”纳兰锦绣明显不想提。

“可是受委屈了?”纪泓煊是用疑问的口气说的。在他心里,三哥应该是极为珍爱她,不可能给她委屈受的。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和他分开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具体是什么,就不要再问了。”

“可我……”纪泓煊想说的是,可我怕他薄待你了。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当初放手,没有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她,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他,见他虽然面相成熟了一些,但眼神还是一如往常。他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不太能理解她的难为。而且那些事她确实不想说。

纪泓煊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拒绝,也看出了她把自己层层包裹着。她的心事和她的想法,她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这种感觉不好,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挫败。他时常回忆起当初他们在纪府的时候,每日玩在一起,互帮互助。虽然那时候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但确实觉得很快乐。

只是时光能消弭很多东西,起码她现在对他,已经不会像过去那般赤诚。也许是因为他也是纪家人,并且和三哥的关系非常好,所以她才会这样防备吧。

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想法,准备和她聊聊天。希望多一点相处,能让他们回到从前的那个状态“既然不想说过去的事,那不如就说到现在。”

“现在有什么好说的,你不都看到了吗?”

纪泓煊无奈,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能把天聊死的一个人。她说的这话让他怎么接?

纳兰锦绣也看出了他的无奈,就只好解释“我现在女扮男装,化名白锦,是父亲的义子,在军中做军医。”

“那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军中?”

“不一定。”纳兰锦绣两手扶在栏杆上,她的目光看到了很远处,就仿佛是她的思绪。

纪泓煊一听她这个回答,心就又沉到了谷底。他也不知自己现在对她是什么感情,以前很确定是爱,如今也还在喜欢。

只不过她曾经毕竟是自己的三嫂,虽然如今和三哥已经没关系。但这种伦常关系,一时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总之他觉得自己若是还想要她,就太过离经叛道。只是他依然不希望她离开,如此乱世,她一个女子该是危险重重。

“你不留在军中,那打算去哪?”

“没有打算去哪,就是想多走一些地方,多见一些草药。”

纳兰锦绣说的是心里话,她牵挂的地方牵挂的人,是她不能靠近的。那这天下再大,便再也没有她想去的地方了。

纪泓煊很想让她留下,但又不知道要以什么借口。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样相对无言。这种气氛他们都不习惯,却也从中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真的变了,不能再和从前不一样了。

“焕表哥怎么样?纪平呢?”纳兰锦绣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可以打破沉默的话题。

“五哥没出来,我这次主要是接了兄长临时布置的任务,只不过失败了。”

涉及到军中事情,纳兰锦绣就不打算多问了。

纪泓煊却觉得让她知道也没什么“云城被人埋了,兄长怀疑是北燕王廷的人。而且以兄长对那人的了解,他喜欢亲眼目睹自己造成的惨烈。所以应该是还没有离开云城,就让我带人拦截。”

纳兰锦绣一想到进去了个人,却只出来四个,而且还都是重伤,就觉得这个人做事很不留余地。

从埋,到用孩子让他们放松警惕,直到上钩这件事情上看。这人的心机和城府都是极深的。并且是个手段非常狠的。

他留下那二十多个女子,本来就没打算让她们成事,真正的底牌是那两个孩子。之所以留下她们,不过是为了引他们放松警惕。

也就是说这二十多个女人,都被他当做了弃子。还有那两个孩子,若兄长性情暴戾一点,那两个孩子都会被杀掉的。

要救一个人很难,要让一个人死却很容易。这么不尊重生命的人,若是让他得了势,那不是会生灵涂炭吗?所以,她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在北燕身居何职?”

“拓跋涛,北燕王廷新任的王。”

“也就是说,北燕的王?”

纪泓煊见她不懂,就只能把北燕复杂的关系,大致给她说了一遍。纳兰锦绣听懂后点头“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北疆的王,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大权力。”

“嗯。”

“那他有没有可能将北燕统一?”

“有。”纪泓煊也觉得拓跋涛若是真的能统一北燕,那对北疆一定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事实上,拓跋涛确实已经有了这个能力。

“看样子北疆百姓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其实北燕并不可怕,拓跋涛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在幕后推动的那双黑手。如果真的是南楚,那他们想要的一定不仅仅是北疆。”

纳兰锦绣不曾去过南楚,但她看过一些游记,也看过专门介绍南楚风土人情的书籍。书里所阐述的南楚,应该是个鱼米之乡。那里的人饱读诗书,性情温和,是最没有侵略性的民族。

而且,南楚这么多年和大宁一向十分亲厚,两邦国主总是会面。因为他们曾在两国一起办的太学院上学,是有同窗之谊的。

如果现在去问大宁的官员,和哪个国家最不可能发生战争。他们应该最多的会认为是南楚,毕竟两国牵扯很多。

能看出南楚包藏祸心的人,也不是没有,像三哥和宗玄奕,他们一定都不是好糊弄的。只不过大宁现在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党争上。

以浔王慧王为首的两方人相持不下,那些没涉及当中的人,也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所以即便是大宁再强,也被内耗得虚空了。南楚若真的是筹谋已久,这情况肯定是不乐观的。

纪泓煊见纳兰锦绣眉头紧锁,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他以前只知道这丫头心地善良,而且有一身好医术,所以总是把治病救人放在第一位。

他曾在心里暗暗的敬佩过她,觉得她的见识,以及她的风骨,是这世间上其他女子没有的。你是他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心系天下。

一个女儿家的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身在军中的男儿郎,不是应该更加忠心热血才够吗?

“你也不要太过忧心,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就按照兄长的吩咐,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你就救助更多的伤员。我们就算是为大宁的强盛尽力了。”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的也对,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该考虑这件事的人,都是远在金陵朝堂上的那些,但她一时半刻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许是跟三哥婚后受了他的影响吧!他总是会给她看一些爱国人士的书籍,又总是会告诉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每个人都应该爱国。如果国家破灭了,人就会沦为亡国奴,人命也会真的变成草芥。

这时候她又想到了三哥在书房,曾手把手教她写过一幅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想起过去,她不禁又抿唇笑了。

纪泓煊见她笑了,便低头靠近她问“你想到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纳兰锦绣收敛住笑意“没有。我只是想若是人人都像你我这样,那大宁是不是就强盛了?”

纪泓煊挑了眉头看她“说的仔细一点。”

“如果人人都能做好自己的事,而不是把精力放在争名夺利上。那大宁一定会越来越强盛,我们都不会沦为亡国奴。”

纪泓煊听了她的话,同她一样把双手放在栏杆上,若有所思。他喜欢这样站在高处,看着脚下的万里山河,这样他心里就会澎湃起一种豪迈之情。就仿佛这万里江山都在他的脚下。而所有的人也只能仰望他。

他以前并不向往这种感觉,甚至是从来都没想过。可在战场上磨砺久了,看惯了征战杀伐,心里便渐渐的生出了一些执念和……



466:争风吃醋

纳兰锦绣性子十分敏感,她看见纪泓煊的眼神,就渐渐明白,他心里大概在想什么了。

两人交谈这么久,即便有时候能感觉到他变化不大,还一如当初。但是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就比如现在。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坚定和向往,而这两种情绪之中,又夹杂着一种侵略之势。

这种眼神大都会出现在九五至尊身上,就比如大明朝如今的圣上。当初她还是宁安郡主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圣上几次。那时候他的眼神便是这样的。

纳兰锦绣不知道,纪泓煊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好不好。也许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确实不是好士兵。在战场上想要更进一步,就一定要有雄心壮志。

若是太过安逸,那自然是止步不前的。只是这份雄心壮志,大概会伴随着累累白骨。所有人都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果用自己内心的私人情感来说,她还是希望纪泓煊能一如当初。纪府内的那个明媚少年,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命运不公,虽然有时候会受人欺负,但他心怀善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快乐很简单,好吃的东西或是好玩的游戏,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而当他有了这份,想要控制别人的心思的时候,他该考虑的就不再是这些东西了。

每个人都向往权力,但是权力能带给人什么呢。有的时候会很狰狞,有的时候会很毒辣。见惯了上一世宗玄奕争斗的她,心里其实是非常排斥这些的。

只不过,如今她借了徐锦笙的身子,不得不去承担属于她的责任。镇北王府是她的家,父亲和兄长待她宽厚。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三哥,以及她为他生的孩子。

这些都是她想要大宁越来越好的动力和支撑,爱他所爱,这是她能给他们的最好支撑。

晚上徐锦策组织了晚宴,玄甲军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了。其实,徐锦策不是个爱热闹的,他一向是闷头打仗,不喜欢做这些社交的事情。

但是云城和晋城经历了这一场战争,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如今这两座城里除了他们的人之外,已经找不到一个百姓的影子。真的是彻底屠城,做到了鸡犬不留。

玄甲军中的将士都是有爱国情结的,他们从一入军,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保护普通百姓。如今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感到很痛心,也让他们更加记恨北燕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徐锦策希望这个晚宴,能扫去低迷阴暗的气氛。让那些持有怀疑,并且对北燕人的杀戮感到害怕的将士,可以重拾信心,感受到团队的凝结力。

纳兰锦绣和纪泓煊坐在一侧,穆离则坐在她身后。他一直看着纪泓煊,总觉得他离郡主太近,看起来很刺眼。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尽量表现出视而不见。

军中的宴会其实很简单,就是吃肉喝酒,从来不会请舞姬跳舞来助兴。如果大家喝到兴起了,就会比射箭,或者是武剑什么的。

纳兰锦绣本来不胜酒力,所以一直是以茶代酒。本来军中的将领虽然知道她的名字,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对她示好。

徐锦策带出来的兵,身上都有一股傲气。而这种骄傲,让他们自然而然的不喜欢文弱书生。他们认为,是男儿就应该豪情万丈。故而,对白锦也喜欢不到哪去。

谁知这次因为她救了安时等人,在军营中一下子就名声大噪。有不少人都想一睹她的风采,并且由衷的敬佩她的医德和医术。

这些常年混迹军中的男子,表达自己的善意和喜爱的时候,就是和那人打架,要么就是喝酒。他们见纳兰锦绣生得白净又秀气,一举一动都十分斯文,所以打架就免了,但是酒一定要喝。

纳兰锦绣本来也不好推辞,就以茶代酒同人家喝了几杯。最后被人发现,为什么都不让她再喝茶。她看着他们端着酒碗,万分惶恐的摇头。

那些人倒也不强人所难,他们只要求她同大家伙一起喝一碗。这已经是最低的标准了,她若是在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可这一碗酒,所以让她睡上三天三夜了。

纪泓煊本来觉得,她跟这些起哄的小子们说话,那模样还怪有意思的。但一见她满脸为难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一手提着酒罐子,一手拿了一个瓷碗,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道“不瞒众位兄弟说,这位是我义弟,我同他相见甚欢,所以这酒我替他喝。”

人群中的人就没有不认识纪泓煊的,大家一阵起哄。说他今日才过来,怎么就同人家结义了?总之就是没人相信。

“你们可不要忘了,还有四个重伤员等着他照顾呢。他酒量不好,你们若是把他灌醉了,万一到时候那四个伤员有什么情况,就等着少帅罚你们吧!”

众人一听,平时就打扫了要同纳兰锦绣喝酒的念头。毕竟人命关天,受伤的人都是他们的战友,他们在是胡闹,也不能拿别人的生命冒险。

众人一股脑的都散了,各自又去和各自亲近的人喝酒。纪泓煊却没有坐回席上,而是直接拿着酒灌喝酒。偌大的一坛子酒,很快就都被他灌进肚子里。还有一些顺着下巴洒落在衣襟上。

纳兰锦绣在一旁看着他,本来想要制止的,就觉得他在北疆磨砺这几年,可能已经习惯这样喝酒了。而且她发现,这么侧着看他的时候,他还真的是长高了很多,也强壮了。

曾经那个有些极端却又分外阳光的少年,如今真的是长大了,比曾经更加英气。说起来他都快十七岁了,如果不是在军中的话,都是要说亲的年纪了。

他模样生得这么端正,教养又好,应该不愁姑娘家喜欢。可惜,如今他身在军中,每日刀光剑影的,成家对他来说应该还很远。

纪泓煊把酒喝完,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酒,然后抱着空酒坛子回头。他的目光对上了纳兰锦绣,一瞬间,心头就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他想要离她更近。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不自觉的移开目光,倒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感。目光灼灼看着她的时候,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这让她下意识的就想要躲闪。

纪泓煊眼睛眯了眯,提溜着酒坛子坐回席间。他又打开一坛酒,倒了一碗,自己悉数喝下。

他的内心也是矛盾的,从锦儿嫁给三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可能了。可他脑子里明白的,和心里叫嚣的完全是相反的。

他发现情窦初开时候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因为时光而褪去,反而会越来越炙热。他大概是因为喝了酒,意志不像平时那般清楚,所以性子也冲动了些。

他现在想的是,左右她已经诈死了。纪家的人应该都以为她死了,即便三哥是个眼睛锐利的,可他已经休妻了。

虽然她以前是他的嫂子,但现在已经是孤身一人,他应该是有资格求娶她的。这般想着心头又生出几分愉悦,他觉得自己还应该更努力一些,然后才能配得上她。

纳兰锦绣不知他是想到什么了,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又笑的像个傻子。她只能无奈的摇头,看样子长大了什么的都是表象。他骨子里,还是有这么一分天真的。

“锦儿……”纪泓煊低声道,喝过酒的嗓音很是低哑,但是又分外好听。

“你不能再这么叫我,我现在是白锦。”纳兰锦绣靠近他小声说,又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好在大家都忙着喝酒,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纪泓煊打了个酒嗝,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困顿。他侧头看着她,眼神无害,有几分少年人的纯真,声音却依然是低哑的“白锦,我记住了,好听。”

纳兰锦绣觉得他可能是喝醉了。也是,哪有人像他那么喝酒的。她转身对身后的穆离说“你把他送回去吧!”

穆离早就看纪泓煊不爽了,如今就有由头把他带走。他大步上前把他掺到肩膀上,正准备扛回去的时候,纪泓煊闹腾起来。

他脸颊都染了几分醉酒的红,眼睛迷离,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不要你,我要锦儿送我。”

纳兰锦绣嫌弃的瞅了他一眼,醉成一滩烂泥,她不可能有法子把他带回去。她冲穆离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尽快带纪泓煊离开。

纪泓煊却不是个好糊弄的,顿时来了脾气,伸着脖子喊“锦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就不管我了!”

纳兰锦绣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喊得愣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跑到他身边,动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的说“纪泓煊,你能不能不要耍酒疯!”

他刚刚那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很有可能就会怀疑他们是旧相识,这样也许就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467:装醉酒

纪泓煊见了她便不喊了,只动手把她的手拉了下来,轻轻柔柔的握在手心里。然后傻乎乎的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你到底要做甚?”

“我想去摘果子,你记不记得当初我给你的那个枇杷,是不是很好吃?”

纳兰锦绣确定他已经醉了,并且还醉得不轻。她动手推了推他,用威胁的语气说“我不管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必须给我记住了,不许再提以前!”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以前在纪府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吼他的。那时候他高兴就由着她,不高兴就吼回去。两个人你来我往的,都觉得十分有意思。

此时,纪泓煊摆出一张笑脸,还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笑。看起来特别纯真,特别萌。纳兰锦绣本来有些窝火,现在却是一句也喊不出来了。

好好的男孩子,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纪泓煊以前白白净净的,比现在还要胖一些,所以就很可爱。如今在北疆晒成了小麦色,整个人又高大又强壮,倒是不会让人想到可爱了。

此时他这么一笑,纳兰锦绣又觉得特别熟悉。和她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她心里柔软了一些,动手把他粘在唇角的头发理会耳后,低声道“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没长大似的。”

纪泓煊还是笑呵呵的。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怕别人说他不成熟,也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小孩。可这一刻他心里却觉得幸福。

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就像小时候他受伤了,母亲会给他一颗糖。虽然伤口很疼,但那颗糖是甜的。她现在的话也许没有那么顺他心思,但是不得不承认,让他心头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我头有点疼。”他看着纳兰锦绣,眼神有一点可怜。

纳兰锦绣只好去和徐锦策告辞,然后让穆离搀着他,往他的休息处走去。纪泓煊不喜欢穆离,感觉他的肩膀太硬了,硌得他难受。

“我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纪泓煊伸手挥开穆离,步伐虽然有些踉跄,但还不至于摔倒。纳兰锦绣也就由着他去了。

纪泓煊到了屋子内,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纳兰锦绣要动手过去给他脱了,却被穆离抢先一步。他很快的给纪泓煊脱了靴子,又把他摆成正常睡姿的模样。

“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伙房煮些醒酒汤。”纳兰锦绣担忧地看着纪泓煊,她觉得等他醒来,一定会头疼的。

“我和你一起去。”今日不少人都喝多了,虽然有执勤的,穆离还是放心不下。

“不用,伙房离这也没多远。”

“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就让他先这么睡着吧。”穆离说着话自己已经先一步出去了。

纳兰锦绣觉得也是,他醉成这样,只怕要折腾也得两三个时辰之后,就跟在穆离身后出门去了。

两人刚刚出门,沉睡的纪泓煊就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睛很清明,一点看不出醉酒的样子,甚至看着门的时候,还有一丝锐利。

那种锐利像什么,就像是两把尖刀,想要把门刺穿。当然他这个眼神不是对门,而是想要给穆离。别以为他看不出来,穆离对锦儿存的是什么心思。

想到这里,他忽然勾了勾唇角,凝出一抹讽刺的微笑。这世上还真是有人够自信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能不能配得上人家。

就连他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要想娶她,都是要更加努力才行。那一无所有的穆离又凭什么?就凭他曾经是她的贴身侍卫?那他和她还有青梅竹马之谊呢。

“呵……”纪泓煊讽刺的笑了一声,然后一字一顿的说“不、自、量、力!”

纳兰锦绣煮好醒酒汤回来,见纪泓煊依然是规规矩矩的睡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他。

其实醉酒的人不应该睡觉,起码要等到酒醒之后才能睡。可若是不让他睡,他醒了以后估计又要闹腾。她实在是怕他耍酒疯,因为她刚刚已经领教过了。

纪泓煊就像是与她有心灵感应一样。他把两只手按压在额头上,狠狠的揉了几下,口齿不清的说“头疼。”

纳兰锦绣见他已经醒过来了,就凑到床边,声音温和的问“是头疼的厉害吗?”

纪泓煊点头,用手心拍打了两下额头,哑着嗓子说“兄长从哪里搞来的酒,不会是假的吧!”

纳兰锦绣之前已经打了一盆温水,动手绞了一条帕子,细细的给他擦了擦脸。语气无奈“都是青稞酒,是你喝的太多了。”

“有么?”纪泓煊甩了甩头,道“我一共喝了三坛,根本就没喝多。你知道平时我能喝多少吗?五坛!”

他自己说完似乎觉得程度不够,就伸出右手,把整张手掌都打开。意思就是在说,确实是五坛。

纳兰锦绣信他才有鬼了。她按下他的手,道“你不要说话了,老老实实的。”

纪泓煊本来就是在装醉,哪可能那么听她的话安分下来。他若是清醒着,她肯定不会离他这么近。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中哀叹一声。这丫头长大了,也知道防备着他了。他若是想要让她改变观念,以另外一种方式接纳他,看样子是道阻且长。

“我来北疆好几年了,都忘了金陵是什么样子了。”

纳兰锦绣已经给他擦完了脸,动手端起醒酒汤往他唇边送。见他很配合的张口喝了,就回复“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那你给我讲讲。”纪泓煊喝完醒酒汤,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讲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有关金陵的就行。”

纳兰锦绣对金陵城特别熟悉,但是若是让她说,她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就神态蔫蔫的说“你期间不是也回去过吗?而且你来北疆也没几年,怎么能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纪泓煊知道,她这就是不想说了。其实他也是在没话找话,只是不小心把话题转到金陵去了。她现在最不想听的应该就是金陵,最不想提的就是三哥。

“我想喝水。”他砸吧砸吧嘴,皱着眉头说“你煮的这个汤太苦了,我感觉喉咙里都是苦气。”

纳兰锦绣把他乱指的手拉了下来放好,无奈“你不要乱动,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纪泓煊这次很听话,乖乖的靠坐在床头,一动都没动。

纳兰锦绣拿水回来,递到他手里,看着他一口气把一杯水都喝了。忍不住笑着说“我感觉你在北疆最大的变化就是,做什么都狼吞虎咽的。”

“这里哪里比得上金陵,打仗是正经事儿,吃饭都要抽空。我有一次骑马骑了三天三夜,就连吃饭喝水都是在马背上。”

纳兰锦绣看着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渐渐被他说的有些心疼。说起来,他来北疆的时候才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若不是金陵讲究嫡庶尊卑,纪家对他又不重视,他又怎么会来到这?这里时常要打仗,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他能熬到今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你还要不要水?”纳兰锦绣如今的语气,较之刚才柔和了不少。

纪泓煊点了点头。看着她又转身去倒水,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安宁。没有人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彷徨、恐惧、无奈、挣扎!

他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到自己亲密的战友死去……每一次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但又都是成长。

他曾经害怕的睡不着,非要拉着五哥陪着。那时候他也是想她的,想他们在金陵那段最欢快无忧的日子。

等到经历的多了,他渐渐就习惯了。习惯自己生活中没有安定的时候,习惯漂泊和杀戮,甚至是习惯了血腥的味道。

他会在寂静的夜里,想起自己心爱的姑娘。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纤纤弱弱却仍是要保护他。再痛再苦他也能忍住,因为他知道,每一次他活下来,就离她更近了一步。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喜欢杀戮。他向往安宁,也希望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他没有那个权力,庶出的身份限制了他。他想要更进一步,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他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希望自己能一直有她陪在身边。眼眶一阵酸涩,他仰起头,即便是真的有泪水,也要让它们倒流回去。

纳兰锦绣把水杯放入他手里,柔和地道“水可能有点凉了,你慢点喝。”

纪泓煊果然小小的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她笑了。他说“锦儿,你能不能不要离开,就留在玄甲军中。”留在我身边。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他觉得时机不成熟。如若他现在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只怕才会让她避他如蛇蝎。来日方长,只要她留在这,他们就还有很多时间。



468:天下大同

云城和晋城已经安排妥当,因为两座城没有人,徐锦策立了很多惠民政策。但凡是在云城和晋城安家的,都会给安置费,而且数目还不小。

如此一来,周边城池的流动人口,倒一股脑的涌向了这两座城。说句直白的话,但凡是河北燕接壤的城池,就没有绝对安全的。

这一次北燕人选的是云城和晋城,谁知道他们下一次会不会选别的地方。但是只要有玄甲军,他们的安全就还是有保障的。

之前屠城的北燕人虽然已经撤了出去,但是以后他们还会交手。而且北燕人屠城,造如此大的杀戮,玄甲军不能以暴制暴,却也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

昨日已经有军报传到云城,张师率领的玄甲军,已经把北燕最大的牧场收了。那里孕育着最好的战马,本是有重兵把守,北燕人没想到这一次会沦陷他手。

这批战马都充入了玄甲军的骑兵中。而张师在两军交战最白热化的时候,已经奉命去偷袭。

镇北王和北燕人交手这么多年,双方对彼此都很了解。北燕人要想拖住他的攻势,就只能倾其所有。那么他们在其他地方的防御,一定会薄弱。

所以,他才让张师带了一少部分人,去夺他们的马场。北燕人骁勇善战,最擅长的便是骑射,得了他们这些战马,就等同于伤了他们的元气。

玄甲军的骑兵也已经就位,这一次镇北王打算反击了。以往的交战,玄甲军都是在自保,你们不想侵略,想要和平共处。

但北燕人这次的杀戮,彻底的激怒了镇北王。他心中开始质疑,自己这么多年的策略是不是错的。

他总是想,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没有人能剥夺别人生的权利。他希望能够睦邻友好,也希望子孙后代们能和谐相处。

北燕人一次次在边关挑起战事,他都忍了。但是他们的杀戮和凶残,他不能够再忍受下去。尤其是他们把屠刀,挥向了平民百姓。

既然这个民族喜欢侵略,那么,他就打过去,把他们彻底沦为宁国的一部分。等到北疆和北燕分不出彼此,就不会再杀戮了。

这个想法有些大胆,也有些不合常理。毕竟亡族灭种,让北燕一族彻底消失,这是惊世骇俗的。想必那些御史在史书上,也不会写什么好话。很有可能就遗臭万年了。

但他已经不计较个人得失,甚至是整个镇北王府的名誉。只要是不死人,你要是不再战乱,那牺牲一部分人的名誉,也是值得的。

对此,徐锦策也经过深思熟虑一番。他觉得镇北王的想法不是不可行,只是太过冒险,后果也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父子两个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最后谁都没能说服谁。纳兰锦绣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父亲和兄长在谈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没有避过她。

她知道这些不应该是她考虑的,但也忍不住想,如若她是父亲,做怎样的决定。答案是和镇北王的主张一模一样。

在又一次争执过后,徐锦策难得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服父亲,就拉住纳兰锦绣问“父亲的主张你怎么看?”

纳兰锦绣就势坐在他身旁,认真的问“我的心里话,兄长真的想听吗?”

徐锦策点头。

“我知道兄长认为,彻底让北燕消失是不人道的。但是,如果天下有一天,不再分成一个个国家,而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你说他们还会打仗吗?”

徐锦策的眉头蹙在一起,他反复揣摩她话中之意。眼睛渐渐睁大,最后完全是一副吃惊的表情。有些不确定的问“是说天下大同?”

“是。”纳兰锦绣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围,缓声道“如今有那么多国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私心。不要说大国之中的战争了,就是小国之间也是摩擦不断。兄长可想过,他们是为什么争么?”

徐锦策此时的神态,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静。他整理了下衣袖,然后站起身子,走到纳兰锦绣身旁“自然是为了抢占地盘和资源。”

“对,是这样。”纳兰锦绣点头“我来北疆这么久,从百姓的口中也听到一些话。北燕之所以一次一次的发动战争,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资源匮乏。

北燕太冷了,冬季来临的那么早。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大雪封山。那你的气候不适合种植,他们只能靠着动物皮肉换一些生活用品。

他们过得苦,自然就向往富庶的地方。他们觊觎北疆的一切,希望也能像北疆百姓一样生活,这其实没有什么错。

他们如果不选择武力征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如果让北疆用物资来接济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纳兰锦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徐锦策,神态特别认真“我还听人说过,北燕每年都有很多冻死饿死的人。”

徐锦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他觉得妹妹在很多时候,才是最像父亲的那一个,包括他们现在想问题的方式。

他伸手摸了摸纳兰锦绣的头顶,说道“那别人贫穷,我们就要以拯救他们的借口,来实行亡族灭种吗?”

“父亲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兄长你想一想,如果有一天,全天下都是大宁的国土,那是否富庶的地方,就可以接济贫穷的地方了。那所有的人,不可以吃饱穿暖了吗?”

徐锦策有一瞬间的动摇,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打消了。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不要过于严厉“你太理想化,这是不可能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我也觉得现在是不太可能,因为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实力。但是我认为这种想法没错,所以你不能一味的质疑父亲。”

“继续说。”

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他竟然还要他说下去。纳兰锦绣觉得兄长这时候,也是有些傻了。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坦然道“你可以和父亲说,时机不成熟。”

徐锦策恍然大悟,他和父帅这两次的争执,无非就是要不要攻下北燕。其实他们父子都清楚,如果他们要动北燕,北燕人是挡不住的。

所以他们才在要不要发动这场战争上,僵持不下。但是如果,他换个方式同父帅说,比如南楚在暗中挑唆,想做螳螂后面的那只黄雀。

比如金陵朝堂上对北疆的猜忌。如果他们拿下北燕,那圣上肯定会更忌惮他们的实力。搞不好就会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那时候,玄甲军危矣。

徐锦策想到这里,便起身往镇北王那里走,只留下简单一句话“我这就去同父帅说。”

纳兰锦绣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那你想好接下来的对策没有?”

徐锦策没回身,只冲她挥了挥手,已经胸有成竹。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想通。只不过他同父帅争执起来,就被迷了眼。这应该就是人们说的灯下黑。如今被妹妹一语点破,他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思路也就更畅通了。

他又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纳兰锦绣已经往这另一个方向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看安时了。他站在原地笑了一下,眼眸中很是欣慰。

镇北王刚刚吵完,心情也是不太好。拿着卷兵书看,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他有些恼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自己一直骄傲的儿子。

他们父子这么多年都相亲相爱,战场上彼此照应,也彼此信任。这种父子之情,和普通人的似乎不太一样。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适合他们的。

这么多年没被他顶撞过,如今接连来了好几次。镇北王再是宽宏大度,心里面也是介意了。其实别人怎么说他,他都不在乎,是这个人绝对不能是他儿子。

徐锦策走到门口也有些怯场。从他开始能带兵打仗,他心里就没生出过怯。如今,是有些不敢面对父亲。他觉得自己之前说话的态度,确实欠佳。

镇北王抬头看见门边傻站着的人,把手中的兵书放在桌案上,冷声道“有事吗?”

徐锦策缓步走到他面前,先是跪下了,然后给他磕了个头,再然后才十分恭敬的说“儿子之前冒犯了父亲,还望父亲见谅。”

镇北王感觉一阵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很平静“你我父子一场,何必这么见外,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儿子把父亲说过的话好好思考了一遍,发现父亲说的对。”

镇北王眉头一挑,觉得话里有话。他儿子是什么脾气,他也是了解的。性子里的耿直,颇有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意思。如今怎么可能这么快想通?

“你继续说,不要停。”

徐锦策把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着重说明现在时机不恰当。

镇北王这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只提醒他“以后在人前,绝对不能说这些话。圣上再是有不对的地方,也不是你我能诟病的。”



469:哪个是郡主

徐锦策赶紧点头应是。

“那北燕屠了两座城池的人,我们就不管了吗?北疆的百姓会寒心的!”镇北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很无力。人人都道他在北疆执掌生杀大权,却又有谁能知道,他受的考验和煎熬。

提到这件事,徐锦策的眼中也是寒光一闪。他冷声道“自然不能这么算了,血债一定要血偿。我打算派惊云出去,把主张屠城的人全都杀了。”

“哪有那么容易,这是北燕王廷的责任。”

“个个击破。反正留着这些刽子手,早晚也都是会害人的。”

镇北王觉得他这个方法也可行,只不过过程会有些困难。

徐锦策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就笑着说“这么多年费心经营的惊云,他们有多锋利,父亲难道忘了吗?”

镇北王点头“这件事你决定吧。”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这次怎么这么快想通了?”

“不是我,是笙儿。”

镇北王闻言露出欣慰的神色,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妹妹最像我,与你的性子正好互补。一文一武,张弛有度。有你们两个在,我便能放心了。”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锦策觉得镇北王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没有弦外之意,我只不过是老了,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镇北王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如今旧伤复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父亲不如回赤阳城吧!我前几日收到箬儿的信,她又病了。”

镇北王眉头紧蹙在一起,徐锦箬的身体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孩子在外面漂泊的时候,受了苦,落下一副破败身子。

北疆气候不好,她整日就像泡在药罐子里。看了那么多大夫,几乎每个都是开一些温补的方子,让她好好调养。而且每一个都会说,固本培元不容易,恐会早夭。

镇北王很珍爱他的妻子,当初对她就心怀愧疚。如今女儿又成了这副样子,他怎么可能不忧愁?

徐锦策见镇北王又开始叹息,就说“笙儿医术高绝,您不如带她回去看看,兴许有法子了。”

镇北王眼睛里闪出一道光。不要说他对笙儿的医术有信心,就是她们姐妹两个的关系,也需要契机来缓和。让她们好好相处一下,兴许她们就能处得来了。

“箬儿性子不好,我怕她会闹脾气。”徐锦策知道徐锦箬一直很介意,自己被人顶替这件事。她甚至觉得她多年所受之苦,均是拜笙儿所赐。她们两人见面,只怕会生出一些是非。

镇北王对自己这个小女儿也是无奈。她长得同妻子很像,但性子却是一点都不像。也是因为这些年她在外面受了苦,也没有人好好教导她,所以品性上确实差了很多。

但是她再不好也是他女儿,还是让他满心愧疚的。他但凡是能顺着她的时候,一定都是由着她的。也可能是他这样的态度,把她纵容坏了,如今才成了一想到她就头疼。

“府里没人管教她也不行,不如我这次回去给她请个教席嬷嬷。”

徐锦策摇头“我觉得没有嬷嬷能教得了她。如果军情不急,父亲不如多在府里待一些日子,箬儿兴许就能好一些。”

徐锦策性子里的耿直是改不了了,每次他在府中,徐锦箬闹脾气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训斥。久而久之,徐锦箬一见她就像是见到了仇家。背地里还说,他心里只有离戈和恋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妹妹。

徐锦策心里清楚她在介意什么,她说离戈和恋歌,其实都不是重点,她在意的是笙儿。他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偏心?答案是否定的。

他对外人都能一视同仁,在自己家里又怎么会搞特殊?不过他没解释,因为就是解释了,徐锦箬也不可能相信。所以他干脆就懒得浪费唇舌。

镇北王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也许等到他把笙儿带回去,她们姐妹相处一段日子,就能有感情了。说不定箬儿的性情也能够变好。

结果与理想总是事与愿违。

镇北王带着纳兰锦绣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徐锦箬本来是欢欢喜喜的等在门楼。一见到纳兰锦绣脸顿时就拉了下来,阴阳怪气的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名义上的姐姐,你不是死了吗?骨灰都已经带回来了,现在是在诈尸吗?”

穆离跟在纳兰锦绣身边,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若不是碍于这是镇北王府,王爷又在这里,他都想动手教训徐锦箬了。

镇北王对她的脾气早就有所了解,但还是觉得她说的话太过粗鄙。当下沉下脸,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这般没规矩?”

徐锦箬一见到父亲训斥自己,顿时委屈上了。她哭得很厉害,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就知道父亲也不疼我了,你们都疼这个外来的。你说她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难道她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镇北王最不喜欢她拎不清,刚想要出口训斥,徐锦箬已经剧烈的咳了起来。她本来就染着风寒,又在外面吹了风,如今一哭,可不是要咳嗽吗?她咳嗽不打紧,但是一咳嗽就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她这一吐,身边伺候的人也慌了,有个模样生的漂亮的婢女,也哭唧唧的说“郡主已经病了好几日,听说王爷回来,硬撑着出来迎接。王爷不要一回来就训斥郡主。”

然后转身去拍徐锦箬的背,一边拍还一边说“郡主,您就不要哭了,也不要自己跟自己怄气。为了那些没名没分的人,气坏自己不值啊!”

纳兰锦绣一听她说这话,就忍无可忍了。徐锦箬愚钝也就算了,身边这个算什么东西,也敢出言诋毁她?她们以为她想来吗?

若不是父亲说徐锦箬病的厉害,想让她给瞧一瞧,她宁可待在云城陪兄长,也不会回这个是非之地。所以这时候,她不认为自己应该忍下去。

她缓步走到徐锦箬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然后指了指那个丫头,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丫头本来是不屑回答的,但无意间对上了镇北王警告的目光,她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说真的,她来王府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见过王爷这副样子,只能俯下身子道“奴婢叫红菱。”

“你倒是担得起你这个名字,穿的这么富贵鲜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郡主呢。还有就是,你这规矩是跟谁学的,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纳兰锦绣神态讥讽,她觉得徐锦箬就是个草包。她身边这个婢女,哪有一点像下人的样子,明明穿的比她这个郡主还风光。

徐锦箬一听这话就更生气了,她觉得纳兰锦绣明里暗里的就是在说,她不够做郡主的格。甚至说她连个婢女都不如。她怎么能忍下去?

“徐锦笙,你凭什么对我的人指手画脚?我喜欢给她穿什么那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给她穿什么是和我没关系,不过,她明里暗里的编排我,我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徐锦箬冷笑一声“请你看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镇北王府,不是金陵城的纪家。”

纳兰锦绣听到“纪家”两个字,身子僵了一下,但神态很快又恢复正常。徐锦箬不是就挑她的痛处说吗,那她就偏偏要表现的云淡风轻。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知道这里是镇北王府,但是我要处罚谁,父亲应该不介意吧?”

纳兰锦绣加重父亲二字,而且在说完之后,就把身子转向镇北王,明显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镇北王点了点头,冷声道“我常年在外,府里也没人管事,倒是让你们越发没规矩了。以后,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众人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镇北王口中的郡主指的是谁。按理说人人都知道,镇北王府唯一的郡主就是徐锦箬,可刚刚徐锦笙也叫了父亲。而且看王爷的样子,明显认为是正常的。

“王爷……”红菱一见徐锦箬又要哭,忍不住出声唤道。

纳兰锦绣冷眼看着她,道“没有主人的命令,下人不能插嘴,这句话你还要我重复几遍。”

红菱嘴唇翕合了几下,明显是有话想说,但最终只是胆怯的缩了缩脖子。

原来是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草包!

纳兰锦绣讥讽的笑了一下,说道“我想这里有不少人都认识我了,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徐锦笙,会随父亲在王府里住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说都可以。但是当着我的面,你们最好是多做事少说话。”

她说完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红菱,语气平静“我和父亲刚一进府,你就想左右父亲的决定了。这种人我看了就难受,所以把身契给她,打发她出去,镇北王府永不录用。”



470:不如她

红菱是个脑子转得很快的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她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哄好了徐锦箬。所以在镇北王府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如若她被赶出去,到别人家做奴婢,一定不如现在这般养尊处优。她心里明镜似的,自然不肯离开。法子就是抓住徐锦箬的裙角,一个劲儿的哭求。

徐锦箬对红菱本也没什么情分,之所以会重用她,让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无非就是因为她忠心。她来到镇北王府后,人人都道她风光肆意,有几人知道她的心酸?

她这么多年在外漂泊,过的都是下等人的日子。不是被人贩卖去做奴婢,就是给人家做苦力。

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容貌上自然好不到哪去。这么多年她能吃饱就不错,就哪有人教她规矩?

伺候她的人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但私下里哪个不说,她不如徐锦笙。说徐锦笙在纪家所受的教养是最好的,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说她容貌出挑;说她待人和善……

她听的都要烦死了。因为她才是郡主,却处处被人家压制着,她焉能不恨?好不容易把她盼走了,谁知如今又回来了,这不是触她的眉头吗?

本着和纳兰锦绣作对的心态,她一味的维护红菱。要说她也是年纪小,见识又短,愣是没看出镇北王对红菱的厌恶。

她越是求情,镇北王越是觉得红菱都能控制她的想法,心里也就越气愤。镇北王府的门风一向宽厚,这一次他却就想重罚。

“郡主以后就留在北疆了,她刚刚说要把红菱逐出去,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镇北王此话一出,还在犹豫不决,揣测主人心意的下人们,一下子心头就明亮了。也不敢再啰嗦,拉了红菱就走。

徐锦箬那时候也不哭了,即便迟钝如她,也知道父亲心意已决,哭没用了。她擦了脸上的泪水,哑着嗓子问“父亲承认她是郡主,那我是什么?”

镇北王见她这两年虽然养得水灵了一些,但依然是一副孱弱病重之态,心里也不是不怜惜她的。声音也就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她是你姐姐,你们都是郡主。”

“凭什么!”徐锦箬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她身上流的又不是你的血,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叫她姐姐?”

镇北王脸色难看了些,若不是对她心有愧疚,他断断不会纵容她至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已经是不孝了。

“她也是我的女儿,并且是亲生的。你拥有的一切,她都该拥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

徐锦箬脚步后退了两下,她用手狠狠的抹了抹脸,感觉自己脑子清楚些了,才说“难不成这是你的私生女?你对得起我母亲,对得起我吗?”

镇北王很想让她去跪祠堂,但看到她蜡黄的面颊,还是有些不忍心。尤其是在看到她越来越像亡妻的时候,他心里的愧疚之意就更重了。

他的妻性子温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规矩礼仪也是最好的。若不是他当年错爱了连冰,她也不会积郁成疾,那么早就去了。若是她还活着,他们的女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镇北王现在更多的是感觉痛心。

纳兰锦绣也没想到镇北王会这么说,她还以为镇北王是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在这么多人面前顾及她的面子,才故意这样说的。

虽然她不赞同,但又不得不说很有效。起码,徐锦箬在理直气壮地说她了。她本也没打算同她做姐妹,替她诊完病,她就要走的。所以,这段时间两人能相安无事最好。

徐锦箬看看镇北王,又看看纳兰锦绣,眼神中都是不可置信。最后,万分委屈的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可不像生病的人,震耳欲聋。

纳兰锦绣两手堵住耳朵,十分无奈的说“好了,你这一招实在厉害,我甘拜下风。这就算你赢了。”

徐锦箬这边已经伤心绝望到极致,看到纳兰锦绣还有心思嘲笑她,更加气愤了,哭的也就更厉害。她身子本来就虚着,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镇北王一见徐锦箬晕倒了,上前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回走。还不忘回头嘱咐纳兰锦绣“跟上我。”

纳兰锦绣一路跟着镇北王到了徐锦箬的闺房,发现里面的布置竟是和摘星楼一模一样。

看样子徐锦箬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想跟她较个高下。那既是如此,又何必劳心劳力的重建住所,直接住到摘星楼去不就好了?

徐锦箬当初自然是要入住摘星楼的,只不过被徐锦策阻拦了。他从来没有疏远过纳兰锦绣,理所当然的认为,任何人都不能占了她的地方。

徐锦箬当时刚回到镇北王府,也不敢太过折腾。即便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隐忍不发。只是心里更加记恨纳兰锦绣了。

纳兰锦绣给徐锦箬诊脉,发现她的身子还真是虚弱的厉害。这不像是后天原因,极有可能是先天不足。

镇北王见她神色凝重,就知道徐锦箬的情况不好。其实,他心里也是有准备的,这孩子平时的气色,以及时常生病,就能证明情况不容乐观。

“父亲之前说,很多大夫都说要固本培元,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纳兰锦绣把徐锦箬的手放回被子里,淡声道。

“那为何吃了他们的药不见效。”

“固本培元,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本和元都是先天从胎里带来的,后天即便是做很多努力,也难以见到效果。”

“这么说,可是没什么希望?”镇北王闭眼,感觉有些累。徐锦箬这副破败身子,大夫都说靠不了几年。

“倒也不是。”

“有法子?”

“是药三分毒。她平时就像个药罐子,如今身子这般,与她所吃的那些药也是有关系的。”

镇北王没打断她,而是用眼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暂时就不要让她吃药了。明日开始我给她做针灸,并且监督她锻炼和饮食,这样过半个月看看能不能稍轻一点。若是有效果,父亲便找人盯着她这般做就是了。”

镇北王自然信得过她的医术,她说不用吃药,那就一定是这样的。只不过他心中也有担忧“她处处针对你,你有办法说服她听你的话吗?”

纳兰锦绣正在给徐锦箬施针,她要让她尽快醒来。听了镇北王的话也没抬头,只平静地说“正是因为她针对我,才更容易接受我说的话。父亲尽管放心就是了。”

镇北王知道她聪慧,也知道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承诺。他欣慰的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在他心里,与连冰的那断情是错,但是这个孩子却是他的福分。他想全天下的父亲,都会希望有这样一个孩子。

纳兰锦绣也笑了。她有时候其实很羡慕徐锦箬,因为她有任性的资本。而她,即便是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装作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徐锦箬很快就醒过来了。她感觉头有点疼,喉咙也很干。她想要水,可半天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能放弃,无力的躺在床榻上想红菱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又去哪疯了!

到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劲,红菱这会应该已经被逐出府了。那房间里为什么没有其他人侍候她?她又想到徐锦笙那个扫把星回来了,估计其他人都忙着拍马屁去了。

“醒了?”纳兰锦绣刚从小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

徐锦箬一见她就想喊,奈何身子不争气。只能怒目圆睁,狠狠的瞪着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也不在意,她拿了托盘里的东西,自己坐在床榻边,准备喂给徐锦箬吃。徐锦箬很有骨气的把脸颊扭向一边,也终于发出了沙哑的一声“哼!”

“你现在喉咙疼吧,告诉你啊!我煮的这个是川贝枇杷膏,最养嗓子,对咳疾也很有效。”

徐锦箬依然是动也不动一下。她很自信地想,她可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想要什么东西没有?她才不接受她的示好。

“也许你以前也吃过这个东西,但是肯定没我这个好吃。我做这个有独门秘诀,吃起来甜甜的。”

这下子,徐锦箬彻底动摇了。她每日都吃那么多药,又苦又涩,有的甚至还是臭的。以至于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甜的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纳兰锦绣见她有些动摇了,又开始循序善诱“我这个和灵丹妙药也差不多,你吃了喉咙就不疼了,搞不好还能出去唱歌。”

徐锦箬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用汤匙舀着往嘴里送。她知道这是甜的,所以一下子吃了很大一口。然后,整个脸就皱成一团,要不是顾及自己郡主的身份,就差点吐出来了。



471:病娇郡主

徐锦箬好不容易把嘴里苦涩的东西咽下去,终于能说话了,就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徐锦笙,你有病吧!这么做有意思吗?”

纳兰锦绣现在才发现她其实挺萌的,竟然这么好骗。尤其是她现在这样脸拉得像苦瓜,语气气急败坏。

她知道自己若是现在笑出来,她一定会恼羞成怒。所以就强忍着笑意说“良药苦口,你不能对它奢求过多。”

徐锦箬刚要把碗放下,就被她拦住了“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吗?你吃了这碗东西,嗓子就舒服了。”

“我信你才有鬼了。”

“那好吧!不吃就算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吃。”纳兰锦绣拿起碗摇头叹息,脸上的神情就更是惋惜了“这里面放了那么多珍贵药材,还有千年老人参呢。”

徐锦箬一听她说千年老人参,自然就又不舍得给旁人了,只好厚着脸皮又要了回来。自己在那闷头吃,也不管苦不苦了。

她我不是心疼这一棵人参,而是她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她以前在街上乞讨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人参有奇效。若真是能治好她的病,多苦她也认了。

等到徐锦箬把东西吃完,纳兰锦绣接过空碗,笑眯眯地说“你看你还真是个急性子,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徐锦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瞪着她问“你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说就说,你急什么。我刚刚说的就是,这里面有千年人参须。”

“你……”徐锦箬真是快被她气死了,她也是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笨了。为什么总被人家耍?

“你不要小瞧人参须,正适合你用。”

徐锦箬气鼓鼓的坐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就算你是大夫,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如果我这个大夫,能让你好起来呢?”

徐锦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在她眼中只看到了认真。她发现自己心里对她,竟然没那么讨厌了。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徐锦笙的容貌生的真是好。

她虽然病弱,但也能看出来长得不差,但徐锦笙却是美的让人不敢直视。但凡是女子,如果见到这么一张脸,都会感觉自惭形秽。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徐锦箬心里忽然有一点难受,声音也没有刚才的颐指气使了“许多大夫都这么说,但最后依然束手无策。我虽然才十六岁,但我也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纳兰锦绣不知怎么的,竟是莫名感觉一阵心疼。似乎这个病弱又极端的女孩子,总是能够让她心软。

一直到很久之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她才想明白,也许这就是姐妹连心。真正心软的不是纳兰锦绣,而是徐锦笙。这是血缘起到的作用。

“你看的那些都是庸医,我告诉你吧!你若是早点让我给你诊治,现在早就生龙活虎的了。”

徐锦箬接连上了她两次当,也不知还能不能相信她说话。但转念一想,她相不相信其实不重要,因为她能不能好起来,从来都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得相信大夫,相信我的医术。”

徐锦箬也不知为什么,心底竟然升腾起一种渴望,渴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她现在有些激动,甚至说话都带了一些颤抖“你,你真的能,能治好我吗?”

她现在太害怕有了希望,最终却又失望了的感觉。

“我能。不过这个过程很漫长,我需要你的绝对配合。”纳兰锦绣神态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徐锦箬点头,然后又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诊治?”她觉得自己对她很差,就可以说差到劲了。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的话,她想,她把那人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我主要是希望你能接纳我。”

徐锦箬的脸顿时又黑了起来,她就知道,这个人怎么可能对她好?接近她也一定有目的。

她气鼓鼓地说“你想让我把你叫姐姐,我告诉你,你休想!不是所有人都承认你是镇北王府的郡主,我也不会承认的。”

纳兰锦绣不解“为什么?你觉得郡主这个称呼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这是我身份的象征。”

纳兰锦绣笑了笑,心里暗道“终究还是个孩子,考虑问题连弯都不会拐。”

徐锦箬被她笑得一片心虚,她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似乎只有出丑的份儿。她气愤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你就没有想过吗,郡主也许只是一种称呼而已。就像你的名字徐锦箬,只不过是别人称呼你的一种方式。”

徐锦箬侧头,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很快又生气了,这一次气的却是自己。她就不明白了,她怎么能跟她说这么多话?现在不应该把她赶出去吗?

纳兰锦绣见她眼底都是青印子,知道她被病痛折磨着。她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柔和地说“你现在身子还虚着,再睡一会儿吧!”

“没人在身边守着,我睡不着。”

纳兰锦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够矫情的。”

徐锦箬撇了撇嘴“本郡主出身高贵,岂是你这种平头百姓能理解的。你把红菱赶走了,我现在就要你把她给我找回来。”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不可以。”

“到底你是郡主,还是我是郡主?”

纳兰锦绣笑着说“我们都是啊!”

徐锦箬感觉自己有一口气压在胸口上,不上不下的。她其实特别想发泄出来,但是身体不允许。现在如果情绪波动大,她都怕自己会受不了。

最后,再是不愿意也只能躺下装睡。她觉得装睡也比面对纳兰锦绣好,因为自己在她这一点便宜都讨不到。虽然她才是正牌郡主,但是,远没有人家气场强大。

纳兰锦绣给她盖好被子,见她闭着眼睛,就笑了笑,声音柔和“我已经给你选了两个侍女,一定都比红菱伺候的好,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这一次,徐锦箬没说话。虽然她也很想怼回去,想问她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忍住了。

纳兰锦绣回到了摘星楼,奇妙的是院子里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她记得,徐锦箬好像在这住过几日,不知怎的又搬出去了。以她对她的讨厌,应该是要把这里搞得面目全非才是。

离戈站在二楼看她,见她已经进了院子,就大声道“可算把你等回来了。”

纳兰锦绣抬头,见离戈两手扶在栏杆上,笑的那叫一个肆意。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你消息还挺灵的。”

“你一回来就搞得那么大阵仗,我就是想不知道都难。”离戈手里拿着一根青草,时不时就放进嘴里叼着,典型的吊儿郎当。

纳兰锦绣把青草抽了出来,说道“你穿的这么端庄,却做出这种姿态,你好意思吗?”

离戈冲她摊了摊手,语气理所应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这里也没旁人,我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

“走,去你那。”纳兰锦绣伸手拉了离戈的手。

“干嘛?”离戈跟着她的脚步,说道“我才刚进来呢,你就不带我好好看看。”

“你就是这府里的人,还要我带你看?”

“你可不知道你哥哥多宝贝你,这地方,都是他按照原来的样子让人弄的。除了打扫的下人外,谁都不能进来。”

纳兰锦绣停住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是这样吗?”

“不然你以为呢?”离戈有些八卦的凑近她“徐锦箬早就觊觎这个地方,若不是你哥哥,你以为还能留得下?”

“其实也没必要,我又不会在这里呆多久。”纳兰锦绣心里有点感动,但是还是觉得没必要。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离戈确实听清了,她有些吃惊的看着她“难不成你不打算在这久待?”

“若不是父亲要我回来给诊治,这次我就和兄长留在云城了。”

离戈叹了口气,并没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所做的选择也应该是深思熟虑过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没必要去打听那么多。

“你哥哥怎么样?一切还好吧!”

纳兰锦绣看离戈的表情才知道,她是不知道徐锦策出事的。既然兄长都不想她知道,那她自然就不能说了。她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纳兰锦绣就没有说谎的天分,还是离戈太过于敏锐。她盯着她的脸,问道“你哥哥是不是受伤了?”

在纳兰锦绣犹豫的那一刹那,离戈心里慌的不行。但转念一想,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又是玄甲军的少帅,若真的是出了事,一定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的。

所以,她猜测可能是受了伤。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就连她这么谨慎的人,都曾受过几次重伤。受伤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伤的怎么样。



472:下一次几时回来

“就是些轻伤,也没耽误什么事。这次父亲回来,云城和晋城那里不都交给兄长了吗?”纳兰锦绣把脸颊转向一旁,她觉得离戈真的是太聪明,所以还是不太敢把眼睛和她对上。

离戈心中有疑虑了,但是知道自己不能再问,问了也是白问,她不可能告诉她的。其实问题的根源在徐锦策身上,是他素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她知道。

等到再见到他,她一定要同他好好说一说。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但是她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

“恋歌乖不乖?”纳兰锦绣只好打岔了。

离戈提到女儿,面上焦虑的神色柔和了一些,缓声道“还好,是一日比一日淘气,如今她身边都要安排三四个人看着。”

“这么淘气?”

“是啊!她父亲总说,她是随了我。可是我哪有她那么皮?”离戈说到这里表情有些无奈“全府上下都娇惯她,跟个小霸王似的,我真是怕把她惯坏了。”

“她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一些,你再慢慢告诉她。”

离戈点头笑了“你和你哥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他每次都是这么说服我的。”

两人已经到了揽月阁,刚进门口,就听到院子里笑的声音。最大声的不是那些大人,而是很稚嫩的童声,听起来特别甜。

离戈加快了脚步,对着徐恋歌说“过来,看看姑姑。”

徐恋歌连身子都懒得转,摇着头拒绝,口齿不清的说“我才不要嘞,姑姑好凶的。”

“不是那个姑姑,是另外一个。”

徐恋歌这才笨拙的转过身子,小屁孩儿不大,才两岁,可模样却像个大孩子似的。她从上到下打量了纳兰锦绣一遍,依然口齿不清的说了很多话。这一次,纳兰锦绣一句都没听清。

离戈只好给她翻译“她是说姑姑很漂亮,而且还对她笑了。”

纳兰锦绣有些不信的看着离戈,说道“她刚刚说的那一堆话,我一句都没听懂,你不要忽悠我。”

“我没有,她确实是这个意思。”

纳兰锦绣伸出两根手指放到离戈面前,笑着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几?”

离戈冲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的回复“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这不是二吗?”

“你还知道这是二?那你跟我说说,一个两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离戈顿时笑了,用手推了她一下“我差点忘了,你是大夫,对这个应该很懂的啊!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恋歌真的会说很多,而且她刚刚想要表达的,大致就是那个意思。”

纳兰锦绣也不理她,转身凑近徐恋歌,笑着向她伸出双手“恋歌,过来让姑姑抱抱。”

徐恋歌表现的可不怎么热情,她扬了扬自己的小下巴,吭吭了两声。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纳兰锦绣读懂了她的拒绝。

“刚刚不是说她在夸我漂亮,还说我温柔吗?你看她现在都不让我抱。”

离戈这时候也向徐恋歌伸出了手,小家伙欢欢喜喜的投入母亲的怀抱里。然后还两手揽住离戈的脖子,口齿不清“娘亲,要亲亲。”

离戈在她脸颊上轻轻的印了个吻,然后把她抱到纳兰锦绣身边,循序善诱“你好好看看姑姑,她很喜欢你的。”

徐恋歌依然置若罔闻,瞟都不瞟纳兰锦绣一眼。

“你不觉得姑姑跟爹爹很像么?”

听了离戈这句话,徐恋歌终于舍得把头转过来了。但她明显觉得离戈在骗她,所以很快又把身子转向了另一侧。

“我跟你讲啊!你没出生之前,爹爹最疼的就是她了。而且爹爹比她大很多,还带着她骑马,还把她举高高。”

离戈的话还没说完,徐恋歌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一声含了特别多的委屈,听起来跟个小可怜似的。

纳兰锦绣在一旁都觉得心疼了,她想到了既明。等他懂事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也这样哭,可惜她没有机会看。不过她也没能难受多久,因为她听到了徐恋歌说话。

小姑娘奶声奶气儿地说“爹爹是我的,爹爹是我的,爹爹是我的……”

她十分执拗,不停的重复这一句话,应该是希望离戈能够给她一些回应。谁知离戈好像是故意的,就是装作听不懂。

于是,小姑娘哭的就更厉害了。

身边看孩子的婢女看不过去,大步走过来,小声对离戈说“世子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小公主肯定是想他了,您快哄一哄嘛!”

离戈也想徐锦策了。大婚之后,他们一直是聚少离多。只有在她怀孕的那段时间,他的陪伴多一些。但是她也能感觉出来,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是在抽空陪她。

“不要哭了,你爹爹当然最喜欢你了。”

徐恋歌一点都不好糊弄,依然重复“爹爹是我的。”

“好……”离戈无奈的拉了个长腔,笑着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徐恋歌这才算是满意了,只不过看向纳兰锦绣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纳兰锦绣被她看得有些想笑,这小丫头的眼神,就像是护食的虎崽子。

“都说虎父无犬女,我觉得小丫头以后一定像兄长。”

这个时候,离戈和纳兰锦绣只是随口一说。她们都没有想到,经年之后,让镇北王府完全走向顶峰的人就会是这个小女孩。

纳兰锦绣和镇北王在镇北王府呆了整整半个月,日子过得平静。除了每天要和徐锦箬斗智斗勇之外,纳兰锦绣真的觉得自己太肆意了。

徐锦策来过两次消息,镇北王并没透露是什么。但纳兰锦绣看父亲稳若泰山的样子,就知道兄长的刺杀计划,肯定非常顺利。

徐锦箬的身子经过半个月的调养,确实明显好转了。她的脸颊不像之前那么灰败,甚至隐隐的还透了一丝正常的红。

她对纳兰锦绣明显不那么排斥了,甚至有时候见不到人家,还下意识的去找。她的变化,镇北王自然也看在眼里,心里愈发的觉得安慰。

启程的那一天,纳兰锦绣收拾好细软,依然是一身男装。她回来之后什么东西都没置办,所以走的时候依然很轻巧。

徐锦箬站在摘星楼的门口,迟迟都没进去,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一直到纳兰锦绣要出发了,她才跑进去,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要走的。”纳兰锦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她对徐锦箬也有多少有感情了。

“我的身子还没完全好,你作为一个大夫,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吗?”她发觉只有用这种口气,自己才能同她说几句话。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了,能不能坚持下去,就要看你自己的意志。我不可能永远跟着你,所以你得自律。”纳兰锦绣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让穆离往马车上带了。

“你……你就一点留恋都没有吗?”徐锦箬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用尽所有勇气能说出的话了。

“当然有,恋歌那么可爱,我还想每日都看见她。还有离戈,她教我格斗的时候,真的是太酷了。”

徐锦箬等了半天也没见她说自己,不禁有些生气了。她皱着眉头,恶狠狠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是故意的吧!”

“我哪有?”纳兰锦绣一脸无辜。

“你既然这么惦记她们,那等你走之后,我一天让徐恋歌哭一次。”

纳兰锦绣无奈,她觉得徐锦箬太不成熟,她十岁以后就不用这种话来吓唬人了。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断断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她肯定要炸毛。

“你若是欺负她,就不怕离戈生气?我告诉你啊,她身手很好,打你这样的几十个都没问题。”

徐锦箬两手抱胸,撅了撅嘴,语气有几分骄纵“她才不管我,我和她一个院子生活了这么久,一直相安无事。”

“那是因为你没招惹恋歌。”

“我招了啊!弄哭她好几次呢。”

“那就是离戈不同你一般见识,恋歌还小,你以后不能再欺负她了。”

徐锦箬被她这么说,眼神多少也透出几分心虚。她这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小孩子,怎么说也是不够光明正大。

“我得走了。”纳兰锦绣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准备出门去。

徐锦箬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在原地没动,却大声喊道“徐锦笙,你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你那天不是答应我,来年春天的时候要带我放风筝吗?”

纳兰锦绣停住脚步,笑呵呵的说“我说的明明是带恋歌和逸寒去,哪有你的份儿?”

徐逸寒,是沈从苁的儿子,必徐恋歌还要年长一岁多。镇北王父子终究还是宽厚的,他们不仅没有把沈从苁怎么样,还依然保留了她的名分。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镇北王不喜欢她。但从王爷对徐逸寒的态度来看,应该也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所以,所有人都对沈从苁恭敬有加。



473:使臣

纳兰锦绣见到沈从苁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惊异。她觉得她完全是脱胎换骨了。

曾经她的眉眼中都是算计,让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如今,她眼中的锐利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尤其是在对着孩子的时候。

纳兰锦绣对她那天的话记忆深刻,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镇北王府已经是我的家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我能多陪陪逸寒。”

纳兰锦绣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悲观,问了她,她只是摇头。然后很深沉的跟她说了一句话“人活在世上就像浮萍一样,你能停留在哪,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水流有很强大的力量,它控制着附近的一切,让你去哪你便要去哪。”

她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她已经漂累了,也不打算再继续飘荡下去。所以如果有一天,水流变得更加强大,让她再没有办法抵抗的时候,她会选择破灭。

纳兰锦绣知道她话中有深意,但是她说的这么隐含,她也不好猜测究竟是什么?她再问下去的话,沈从苁就笑了。

“你不要问那么多,但你要记住,我不会做一点对镇北王府不好的事情。而且,我会维护它,会保护这里的人。”

纳兰锦绣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有一点点心酸,但更多的是满足。人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想做坏人。

有的人大概是被逼无奈,有的人是误入歧途。若能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他们,或者是在发生之后不要放弃他们,他们终有一天能够回归正途。

徐锦箬看着纳兰锦绣走神,心里特别不高兴,她大声喊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带我。”

纳兰锦绣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要照看好恋歌和逸寒,他们都还小,不能再欺负他们了。不然来年春天,我就真的不带你去放风筝。”

她的答案也许并不能让徐锦箬满意,但却让她安宁下来了。她一直记得她的话,只要她带好那两个孩子,不欺负他们,春天的时候,纳兰锦绣就会回来,带他们一起去放风筝。

纳兰锦绣不知道,这是徐锦箬第一次相信别人的承诺。其实小的时候,她也是相信的。相信阿爹是让她去上学,却没想到是卖给人家当奴仆。

当管家跟她说,让她去醉春楼请少爷回来,她也相信了,却不知他们是要把她卖到风月场所。刚刚十岁的她,到了风月地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却要忍受人的打骂。

她的主子跟她说,只要撑下去,她有钱了一定要给她赎身,让她不要像她一样,任人作贱。她也相信了。可后来他的主子先离开了,是被一个有钱人买回去做小妾。

她在马车后追了整整两条街,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结果她的主子告诉她,那个有钱人不要她,她也是没有法子。

她又去求那个有钱人,有钱人却说“不是我不要你,相反的,我很想要。我觉得你模样生的好,养大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她不让。”

于是她又像个傻子似的回去问主子,主子跟她说“都说戏子无情,无义。确实是我不愿意带你走,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越长越漂亮,万一哪天他看上你了,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发现自己存的那些私房钱,竟然一文都没剩下。原来她所谓的主子,临走之前把她的钱全拿走了。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她也不甘心。她还是从那里逃了出来,她想留下副清白身子,将来还能找个好人家。

任何人给她的承诺,她都当做耳旁风。包括到了镇北王府之后,她总是想用利益去考量得失。她又何尝不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不喜欢她。但是她不在乎。

她身子不好,也觉得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脾气差是因为很多时候她都在自暴自弃。没想到她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这让她对生活又有了期盼。

她也终于发现,不是所有的善意都会用好听的话来表达。徐锦笙从来都不给她好脸色,甚至总是用一些激将法让她配合治疗。

起初她也是讨厌的,可时间久了就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天,有很多次她都想,表现出自己对她的信任和喜欢。

但每一次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有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说的话,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纳兰锦绣听到有人在喊“姐姐,我在王府等你回来。”

她低声笑了,最终还是掀开了车帘,看见徐锦箬正站在王府门前。和气派的门口比起来,她看起来那么瘦弱。她冲她挥了挥手,意为告别。

她们都很年轻,也以为很快就会再见面。却不知世事无常,再次相见的时候,早已是吃尽苦头,物是人非。

纳兰锦绣一行人到云城之后,就发现局势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在云成定居的那些人,早已经被疏散,全城都处于戒严状态。

“北燕王廷联合南楚的画皮开始反扑了,这半个月来我几乎天天都被人暗算。”徐锦策神态严肃,显然是局势不乐观。

“那你为何不早通知我?”镇北王问道。

“我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安宁日子。”徐锦策的话说的很含蓄,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次北疆怕是凶多吉少。

“金陵可有回信?”

“没有,我已经连续上了几封加急的折子,都石沉大海,怕是朝廷里的人选择无视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

徐锦策把现在的局势,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和盘托出。

“你是说可能有南楚的军队参战?”

“我们和北燕人交手多年,知道他们素来是有勇无谋。这一次他们和我交手,明显是有战术的,所以我怀疑有南楚人在背后指点。”

纳兰锦绣在一旁听着着急,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南楚已经有所顾及,收敛了吗?”

徐锦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道“还记得炸伤安时他们的么?”

纳兰锦绣点头。

“当时我就怀疑的来源,这次又确定有南楚牵涉其中。我怀疑南楚一定是,和朝堂里哪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达成了协议。”

纳兰锦绣越听越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这样,那北疆不是危险了么?况且,她实在想不通,北疆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大宁自己都要隔岸观火?

徐锦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声解释“北疆虽然自然条件差了一些,但幅员辽阔,能供许多人居住。南楚方寸之地,会觊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至于大宁朝堂上那些主事的,大概都希望北疆在此战中元气大伤,这样才方便他们控制。他们不是不出手,而是要等到我们损兵折将之后。”

纳兰锦绣觉得这样的事,确实是那些党争之人可以做出来的。南楚既然这么明目张胆,那肯定也是势在必得。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南楚和北燕难道就能和平相处?不可能的!

“北燕就不担心,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么?”

徐锦策赞许的看着她,很不着边际的说“父亲说的没错,你的许多看法都很犀利,能一语中的。北燕打不过我们,自然也打不过南楚,所以我觉得他们的联盟也不是无懈可击。”

纳兰锦绣点头“也许这就是个突破点。”

镇北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兄妹两人说话,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可是北燕和南楚都不按常理出牌,估计也不会讲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要让谁去游说是个大问题。”

镇北王的担忧不无可能,按照北燕人之前屠城的凶悍程度开考,他们很可能会把前去游说的人杀了。这样是会动摇军心的。

“本来安时可以,只不过他重伤未愈。”徐锦策也犯了难。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说道“不知焕表哥在哪?”

提起纪泓焕,徐锦策眼睛一亮,他点头道“这可真是灯下黑,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心思缜密,眼光长远,自然最适合去游说。不过……”

他担忧会有危险,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他们的感情非比寻常。于公来说,纪泓焕毕竟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这样在打仗的时候出使敌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于私来说他把他当成弟弟,平时也算爱护有加。若让他去以身犯显,他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不忍心。可如今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兄长不必担忧,我可以带上穆离一同前往。”纳兰锦绣认为,只要有穆离在身边,就绝对没人能伤得了她。而且纪泓焕聪慧,他们一同去希望应该就更大一些。

“胡闹!”徐锦策听了她的话就沉下脸,厉声训斥“你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当使臣?”



473:徐锦箬的过去

纳兰锦绣见到沈从苁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惊异。她觉得她完全是脱胎换骨了。

曾经她的眉眼中都是算计,让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如今,她眼中的锐利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尤其是在对着孩子的时候。

纳兰锦绣对她那天的话记忆深刻,她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镇北王府已经是我的家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我能多陪陪逸寒。”

纳兰锦绣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悲观,问了她,她只是摇头。然后很深沉的跟她说了一句话“人活在世上就像浮萍一样,你能停留在哪,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水流有很强大的力量,它控制着附近的一切,让你去哪你便要去哪。”

她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她已经漂累了,也不打算再继续飘荡下去。所以如果有一天,水流变得更加强大,让她再没有办法抵抗的时候,她会选择破灭。

纳兰锦绣知道她话中有深意,但是她说的这么隐含,她也不好猜测究竟是什么?她再问下去的话,沈从苁就笑了。

“你不要问那么多,但你要记住,我不会做一点对镇北王府不好的事情。而且,我会维护它,会保护这里的人。”

纳兰锦绣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有一点点心酸,但更多的是满足。人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想做坏人。

有的人大概是被逼无奈,有的人是误入歧途。若能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他们,或者是在发生之后不要放弃他们,他们终有一天能够回归正途。

徐锦箬看着纳兰锦绣走神,心里特别不高兴,她大声喊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带我。”

纳兰锦绣听着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要照看好恋歌和逸寒,他们都还小,不能再欺负他们了。不然来年春天,我就真的不带你去放风筝。”

她的答案也许并不能让徐锦箬满意,但却让她安宁下来了。她一直记得她的话,只要她带好那两个孩子,不欺负他们,春天的时候,纳兰锦绣就会回来,带他们一起去放风筝。

纳兰锦绣不知道,这是徐锦箬第一次相信别人的承诺。其实小的时候,她也是相信的。相信阿爹是让她去上学,却没想到是卖给人家当奴仆。

当管家跟她说,让她去醉春楼请少爷回来,她也相信了,却不知他们是要把她卖到风月场所。刚刚十岁的她,到了风月地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却要忍受人的打骂。

她的主子跟她说,只要撑下去,她有钱了一定要给她赎身,让她不要像她一样,任人作贱。她也相信了。可后来他的主子先离开了,是被一个有钱人买回去做小妾。

她在马车后追了整整两条街,就是想问一问,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结果她的主子告诉她,那个有钱人不要她,她也是没有法子。

她又去求那个有钱人,有钱人却说“不是我不要你,相反的,我很想要。我觉得你模样生的好,养大了还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她不让。”

于是她又像个傻子似的回去问主子,主子跟她说“都说戏子无情,无义。确实是我不愿意带你走,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越长越漂亮,万一哪天他看上你了,我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发现自己存的那些私房钱,竟然一文都没剩下。原来她所谓的主子,临走之前把她的钱全拿走了。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她也不甘心。她还是从那里逃了出来,她想留下副清白身子,将来还能找个好人家。

任何人给她的承诺,她都当做耳旁风。包括到了镇北王府之后,她总是想用利益去考量得失。她又何尝不知道,父亲和哥哥都不喜欢她。但是她不在乎。

她身子不好,也觉得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脾气差是因为很多时候她都在自暴自弃。没想到她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这让她对生活又有了期盼。

她也终于发现,不是所有的善意都会用好听的话来表达。徐锦笙从来都不给她好脸色,甚至总是用一些激将法让她配合治疗。

起初她也是讨厌的,可时间久了就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天,有很多次她都想,表现出自己对她的信任和喜欢。

但每一次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有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说的话,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纳兰锦绣听到有人在喊“姐姐,我在王府等你回来。”

她低声笑了,最终还是掀开了车帘,看见徐锦箬正站在王府门前。和气派的门口比起来,她看起来那么瘦弱。她冲她挥了挥手,意为告别。

她们都很年轻,也以为很快就会再见面。却不知世事无常,再次相见的时候,早已是吃尽苦头,物是人非。

纳兰锦绣一行人到云城之后,就发现局势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在云成定居的那些人,早已经被疏散,全城都处于戒严状态。

“北燕王廷联合南楚的画皮开始反扑了,这半个月来我几乎天天都被人暗算。”徐锦策神态严肃,显然是局势不乐观。

“那你为何不早通知我?”镇北王问道。

“我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安宁日子。”徐锦策的话说的很含蓄,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次北疆怕是凶多吉少。

“金陵可有回信?”

“没有,我已经连续上了几封加急的折子,都石沉大海,怕是朝廷里的人选择无视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

徐锦策把现在的局势,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和盘托出。

“你是说可能有南楚的军队参战?”

“我们和北燕人交手多年,知道他们素来是有勇无谋。这一次他们和我交手,明显是有战术的,所以我怀疑有南楚人在背后指点。”

纳兰锦绣在一旁听着着急,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南楚已经有所顾及,收敛了吗?”

徐锦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道“还记得炸伤安时他们的么?”

纳兰锦绣点头。

“当时我就怀疑的来源,这次又确定有南楚牵涉其中。我怀疑南楚一定是,和朝堂里哪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达成了协议。”

纳兰锦绣越听越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这样,那北疆不是危险了么?况且,她实在想不通,北疆为什么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大宁自己都要隔岸观火?

徐锦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声解释“北疆虽然自然条件差了一些,但幅员辽阔,能供许多人居住。南楚方寸之地,会觊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至于大宁朝堂上那些主事的,大概都希望北疆在此战中元气大伤,这样才方便他们控制。他们不是不出手,而是要等到我们损兵折将之后。”

纳兰锦绣觉得这样的事,确实是那些党争之人可以做出来的。南楚既然这么明目张胆,那肯定也是势在必得。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南楚和北燕难道就能和平相处?不可能的!

“北燕就不担心,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么?”

徐锦策赞许的看着她,很不着边际的说“父亲说的没错,你的许多看法都很犀利,能一语中的。北燕打不过我们,自然也打不过南楚,所以我觉得他们的联盟也不是无懈可击。”

纳兰锦绣点头“也许这就是个突破点。”

镇北王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兄妹两人说话,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可是北燕和南楚都不按常理出牌,估计也不会讲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要让谁去游说是个大问题。”

镇北王的担忧不无可能,按照北燕人之前屠城的凶悍程度开考,他们很可能会把前去游说的人杀了。这样是会动摇军心的。

“本来安时可以,只不过他重伤未愈。”徐锦策也犯了难。

纳兰锦绣侧头想了想,说道“不知焕表哥在哪?”

提起纪泓焕,徐锦策眼睛一亮,他点头道“这可真是灯下黑,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心思缜密,眼光长远,自然最适合去游说。不过……”

他担忧会有危险,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他们的感情非比寻常。于公来说,纪泓焕毕竟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这样在打仗的时候出使敌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于私来说他把他当成弟弟,平时也算爱护有加。若让他去以身犯显,他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不忍心。可如今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兄长不必担忧,我可以带上穆离一同前往。”纳兰锦绣认为,只要有穆离在身边,就绝对没人能伤得了她。而且纪泓焕聪慧,他们一同去希望应该就更大一些。

“胡闹!”徐锦策听了她的话就沉下脸,厉声训斥“你个姑娘家怎么能去当使臣?”



474:暗中跟着

纳兰锦绣想说她早就不是姑娘家了。生产过后做了母亲,她觉得自己比之前要勇敢,也更能经受住考验。

她当初在往生海里,看到了许多东西。虽然有一些她不记得了,但是对于南楚那位清和长公主曲连冰,还是有印象的。

她记得曲连冰有伤在身,而且是多年都没治愈的旧伤。她之所以会记得她,是因为她和宗玄奕私下有往来,他们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些日子她从父亲和兄长口中多次听到这个人,也知道她在南楚一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只要她能治好她的旧伤,那这天大的人情不就可以要求她偿还了么?

“我在跟你讲话,你到底听见没有?”徐锦策一见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就知道她一定是又在谋划什么了。他这个妹妹素来胆大,从来都把他这个兄长的话当做耳旁风。

“有穆离在,即便是谈不成,也不可能有人会伤到我。”

“就是一点点的可能,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纳兰锦绣觉得徐锦策真的是有些保护过度了。她连阴曹地府都去过的人,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她应付不了的呢?

徐锦策的脸色更难看,他转头对镇北王说“父帅,您说说她。”

镇北王早就看出自己的女儿心中有丘壑,不是个随意能被束缚住的人。于是就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认为你自己可以胜任?”

“我曾听人说曲连冰有旧伤,我想我可以……”

“算了,你还是听你哥哥的吧!早点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镇北王出口打断她。本来还有些动摇,他从没想过要束缚女儿,甚至不吝啬可以让她成长的机会。但如果她是要去接触曲连冰,那就要另当别论。

“你们既然知道画皮是最难缠的,那为什么不能让我试一试呢?”纳兰锦绣不解,她隐约觉得父亲似乎特别排斥曲连冰,但心里又不怎么确定。

“南楚有画皮,我们也有惊云,没什么好畏惧的。”

徐锦策觉得父亲这句话,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谈判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她去,这就算是他唯一的私心了。

徐锦策骨子里有一种大男子主义,但他的这种又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的大男子主义表现为,对女子的尊重和爱护,尤其是他亲近的人。这从他对妻子和女儿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纳兰锦绣还想再说,但镇北王和徐锦策这一次的看法,竟是惊人的一致,明显是没有商量的可能。于是她就不白做工了,只神态泱泱的戳在那。

镇北王对女儿到底是更心软的,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和声细语的跟她说“如今事多事之秋,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北疆很快就会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你要留下来照顾伤员。”

纳兰锦绣自然能觉得他这理由牵强,不过她也不深究。父亲和兄长都有足够的经验,应该更明白此时的情况要怎么处理。他们不同意,应该有他们的原因。

本来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不能去,还是有些遗憾的。在她的眼中,这世上就没有不怕死的人。曲连冰受旧伤折磨多年,若是有人能够替她治好,她肯定是愿意交换的。

可结果却是让她万万都没想到的。南楚这一次似乎料定了金陵不可能派兵支援,也料定了北疆必亡,所以态度十分强硬,压根就没有想谈的意思。

南楚好歹是礼仪之邦,对待纪泓焕也十分客气。而北燕王廷就恰恰相反,他们的首领拓跋涛嚣张跋扈“大宁的人巧言善辩,最是能动摇军心,所以杀无赦。”

他大概也怕被纪泓焕说动,所以直接就痛下杀手。照他这一次的反应,和他这个人平时的行事作风比起来,还真是挺反常的。想必早有高人提前给他下了死命令,由不得他生出二心。

纪泓焕这一次出使,身边带的都是惊云的人。饶是如此,他也差点有去无回。这一次回来,他心有内疚,总觉得自己没能完成任务。

“其实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我们知道了他们目的一致,就是想要我们消亡。这样玄甲军和数万北疆百姓,就都可以做背水一战的准备。”

徐锦策在他的将士面前,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形象。即便情况再恶劣,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至于害怕,那就更不存在。

等到纪泓焕退下去,纳兰锦绣才把心里话说出来“兄长,既然金陵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我们不如放弃北疆,带着军民一起转移。”

纳兰锦绣想的很简单,金陵城那些玩弄权术的人,不是担忧北疆势大不好控制吗?那干脆就把北疆拱手让人好了。

看看北疆沦落到北燕人或南楚人的手里,会不会由得他们摆布?只怕到时候,他们自己还会引火烧身。

徐锦策面上很平静,对着她叹息了一声,无奈的说“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断断不能被父亲听见,不然他肯定会生气的。”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父亲的想法太过守旧。这一方土地,你生活着便是你的家。

如果迁徙到别的地方,那里就也变成家了。人们该留恋的应该是自己的亲人,而不是土地。

“不是所有人想走就能走的。有些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靠着土地生存。若是给他们换个地方,他们要靠什么生活?”

纳兰锦绣恍然大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有医术在身,到哪都能维持生计的。

那些最底层的百姓,就是靠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过日子,若是没了田产,可不就没法生存了吗?

徐锦策继续解释“守好这一方土地,护好这里的百姓,是玄甲军的责任,也是镇北王府的。”

战事持续焦灼,北疆边境多处都有异军突袭的情况。尤其是距离云城不远的青虞,因为地势易守难攻,守卫相对就要松懈许多。

这一次北燕人却选择大规模进攻,而且打得非常快,青虞战事连番告急。镇北王也觉得北燕人现在是聪明了,打算亲自带兵支援。

纳兰锦绣本以为父亲会带上她,因为他曾经说过,不管走到哪都会带着她的。但这一次镇北王态度非常坚决,要把她留在云城。

“青虞战事那么危险,父亲为何不带上我?您知道我医术好,肯定能帮上忙的。”

“云城暂时安全,你就留在这。”

“兄长不在云城,我跟着您才是最安全的。”纳兰锦绣心里的感觉不好,她还是想试图说服镇北王。

“你要听话。”镇北王把一块令牌放到她手里,说道“有了这块令牌,惊云便听你调遣,他们会护你周全的。你好好待在云城,等待和你兄长会和。”

纳兰锦绣总觉得他现在的交代用意很深,她心中有些慌乱,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她还想说服他,可镇北王已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只能看着他上马,看着他带着人离开。队伍走的很快,扬起一阵尘土,纳兰锦绣好像被风迷了眼睛,有些要留泪的冲动。

她一向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这次感觉心里不安,她觉得肯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能像上一世的时候,明知道阿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却依然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同他说。

这一世,她不能坐以待毙,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要试一试。她不想到头来自己后悔,只要还有能力,她就一定要保护她的家人。

既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那她也不争这一时。云城里如今留下的人,都是父亲和兄长极为信任的,她不怕他们不听他的话。

所以,她在镇北王的部队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让穆离和她一起在后面偷偷跟着。

穆离自小在镇北王府长大,一向最听镇北王的话,此时当然不愿意。王爷一向睿智,不想让郡主跟着肯定有他的理由。

纳兰锦绣见他不动,便知道他觉得她此时是在胡闹了。她眉毛一挑,语气中带了几分任性“你若是不同我去,那我就找别人了。”

她手上有镇北王给她的令牌,说话的底气分外足。

穆离明知道她不会用别人,却也只能由着她。因为她对付他的手段多了去,不管他是如何反对,最后都得同意。

“父亲给我的这个令牌,不会就是惊云令吧!”

穆离摇头,这牌子是能调动惊云中的任何人,但绝对不是惊云令。惊云令到底是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纳兰锦绣又到安时帐中仔细叮嘱了一番,一是让他安心养伤,二是把云城的事交给他。他的伤口虽然还没完全好,但处理琐事已经不成问题。

安时本意也是不想让她去,但见她神态坚决,就知道多说无益。郡主有着和世子一样的倔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总是特别执着。他最后只能说一些注意安全的话……



475:在找什么

纳兰锦绣没受过专业训练,是那种跟人也能跟丢,或者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的类型。

穆离则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和镇北王的队伍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却始终没被人发现。

一直快要到青虞的时候,纳兰锦绣知道父亲怎么也不可能赶她走了,就加快了速度跟上大部队。

镇北王听亲兵说白先生跟来了的时候,整个人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正常。他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安慰。

生气的是他的女儿像他,一样的倔脾气。安慰的是,她明知道青虞如今的情况,却还是不顾危险的来了。说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安全。

纳兰锦绣缓步走到镇北王身边,说不忐忑也是不可能的。父亲面目冷清,看起来很有几分威严,她的步子虚得很。

镇北王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对于她自作主张跟来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提。

他身边的亲兵暗地里啧啧称奇,总觉得王爷对白先生不太一样。他们这么想可不是没根据的。王爷是个严肃的人,谁违背了军令,都要军法处置。

但对着白先生竟然连训斥都没,可不是与众不同么?众人心里不服,论起功勋来,他们哪个不是劳苦功高的?怎么王爷就对这个小少年青睐有加!

陈兴也在队伍里,青虞战事吃紧,他作为军医里的肱骨力量不能不去。他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理了理衣袖,凉声道“人家连伤了人都能救,你们行么?而且郡主的病也是人家治好的!”

他不提,众人一时都没想起来。不过一想起来就又觉得,白锦确实厉害。心中由不忿又变成了尊敬。都是些战场上打仗的粗人,心思最是单纯直率。

青虞城地势高,而且城墙高度也是普通城池的两倍,所以才是易守难攻。如今从外面看,城墙多处破损,可见战事惨烈。

门楼上放风的人一见到镇北王,顿时兴奋的手舞足蹈,连号角都忘了吹,只大声喊道“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他的声音隐含着兴奋和激动,不难听出,心中对镇北王一定是极为仰慕。不过最后还是秉承着谨慎的原则,验了信物后,才打开城门放人进去。

此地驻守的将军叫李文岳,年逾五旬,是玄甲军中的一名老将。他左肩处受了伤,但依然行了个端正的军礼。

镇北王伸手把他扶起来,看着他肩上染血的布条,问道“伤的严重么?”

李文岳摇头“小伤。”

看布条上的血迹,伤口应该是不浅,镇北王示意纳兰锦绣过去检查。

李文岳这才注意到王爷旁边还站着个少年,模样生的端正,书生气十足。看他和王爷的距离,身份应该不低,可他不记得玄甲军中有这么号人。

纳兰锦绣拱手行了个礼,淡声道“白锦见过李将军。”

白锦?李文岳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在哪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不由疑惑的看向身边的亲兵。

亲兵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赶紧回礼,说道“白先生客气了。我在青虞也听说了先生的事迹,心中十分钦佩。”

纳兰锦绣也不多言,直接动手检查伤口。她麻利的解开布条,平静的叙述“左肩刀伤五寸有余,伤可见骨。”

镇北王一听脸便沉了下来“这还叫小伤,怎么处理的这么草率,军医呢?”

李文岳这伤口是耽搁了,如今有些化脓,纳兰锦绣处理起来属实要费些功夫。

她下手毫不犹豫,李文岳疼的皱了眉,却还是记得先回答镇北王的问题“青虞本来只有一位军医,被人射杀了。”

“青虞素来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为何这一次会让北燕人集火,你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李文岳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也没什么异常。”

这时他身边的亲兵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低声恭敬地说“不知盗墓贼多了算不算?”

青虞是个小地方,没出现过名人和富人,也就没有大墓,甚至连有权势人家的坟冢都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如何会引来盗墓贼?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此话怎讲?”

“前一段时间总有百姓来报,说是自家的坟被人掘了,尸骨扔的遍地都是。因为影响不好,将军就派人追捕盗墓贼,结果却一无所获。”

“一个人都没抓到吗?”

“没有。”

“那近来可有掘坟一类的情况发生?”

“城中守卫森严,外人已经进不来,所以这种情况再没发生过。”

镇北王沉默,青虞不可能被盗墓贼惦记上,发生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他们如此在意?

纳兰锦绣已经把李文岳的伤口处理好,重新包扎之后,才又走到镇北王身边。

李文岳看着自己肩上缠的绷带,暗赞了一声好。先不说别的,就单是这个缠法以及打的结,又省绷带又舒服,不难看出医术功底扎实。

“他们最近的进攻很疯狂吧!”镇北王问道。

“嗯。”李文岳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王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镇北王低声笑了下“能把你杀的这么体面,肯定是来者不善。”

李文岳老脸红了一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从军这么多年,打过这么多场仗,还真没有哪次像这次这么狼狈。属下有愧王爷的教导。”

“不怪你,这一次北疆确实不容乐观。不过我们军民同心,一定能共度难关。”

李文岳既然可以做一城主帅,那眼光必然是长远的。他也知道金陵那一边隔岸观火的态度,不然离青虞最近的几个城池,不可能不派兵增援。

说白了,能援助他们的就只有北疆的地界,玄甲军驻守的地方。至于那些临近的城池,只要不是北疆的,就都选择视而不见。

他是个军人只知道保家卫国,不知道那些个玩弄权术的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北疆不也是大宁的国土,北疆的子民不也是大宁的臣民吗?

他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然后对着镇北王跪下,痛心疾首的说“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北疆势必会消亡,还请王爷启动惊云令。”

人人都知道惊云令是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是惊云令出,北疆必然能脱险。但他们不知道启动惊云令要付出什么,只知道北疆之主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曾用过。在那之后,无人见过惊云令。

镇北王神色木然“我有生之年不会动用惊云令,死了这条心吧!”

“王爷,如今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北疆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自救。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付出,不是么?”

镇北王闭上了眼睛“惊云一出,天下大乱,势必会血流成河。那么重的杀戮,不是要成了千古罪人吗?”

李文岳依然跪的笔直,态度肃然恭敬“那请王爷将惊云令易主,属下愿承担千古骂名。”

“你不知惊云令是什么东西,更不理解它的可怕之处。不知者无罪,我姑且不怪你,只是这样的话莫要再提了。”

李文岳还想说什么,却见纳兰锦绣冲他摇了摇头。他知道王爷甚是信任白锦,白锦自然也了解王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闭口不提了。

李文岳走后,纳兰锦绣看着镇北王,低声说道“父亲,北燕人在青虞找什么,您心中可有计较?”

“要从坟墓中找的东西,应该是古物,可青虞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看北燕人的态度,这东西一定非常重要。会不会是和惊云令有关?”

纳兰锦绣觉得惊云令似乎不是什么秘密,既然玄甲军的人都知道,那北燕人知道也不稀奇。

而且南楚这一次能买通金陵城内的大人物,让他们不对北疆援助,一定是下了血本。这东西若不是极为重要,他们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多的心血?

惊云令既然可以让天下大乱,那一定是威力无穷的。大概也只有它,才能让南楚如此不顾一切。即便不是惊云令,也一定是让所有人惧怕的力量。

“父亲再好好想想,您有没有忽略了什么东西?哪怕都是传说也好。”

镇北王对青虞的印象不多,甚至自己都没来过几次,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蹊跷之处。最后只能无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活捉个北燕领导人来查问一番了。”

“不如父亲派些人给我,我去被那些盗墓贼掘过的墓里看一看,也许能有收获。”

镇北王派给了她十个人,因为当地讲究入土为安,所以那些被破坏的坟冢,大都已经重新修缮过了,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

纳兰锦绣去没被修缮的坟冢查看,又找了一些当事人来盘问后,总结出来的是盗墓贼似乎在找机关。

因为有个百姓说,他父亲生前喜爱金子,棺材里的随葬品就放了两个金元宝。那些盗墓贼把骨头都扔出来了,却没动那两锭金子……



476:翼族蛊虫

这不能不说是奇怪了,换做正常的盗墓贼,见了金元宝还能不动心?

纳兰锦绣又反复和百姓确定当时的场景,能确定盗墓贼找得很仔细,坟冢里任何地方都没放过。一定是在找机关无疑了。

机关方面她虽然算不上绝对精通,但也没少看过类似的书。在瑾园的时候,三哥也曾教过她。想要确定此处有没有机关,一定要先观察地势。

她从李文岳那里要来一份极为详细的地图,包括青虞和周边几座城池的关联。

这份地图很详细,甚至精确到了每一座山,每一条小路。就连哪里是谁家的坟地,有多少座坟冢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她不得不佩服李文岳做事情的谨慎周到。一个人要想守好自己的地方,就必须要了解所处的环境,而且是越详细越好。

她把地图仔细看了两遍,找到了青虞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最高处放眼望去,青虞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渐渐发现青虞的不凡,整个城应该是一条龙的形状。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龙脉?

她记得三哥跟她说过,龙脉是一条龙的形状,预示着此处要出真命天子,这样的地方都会被当成帝都。

只是龙脉难求,即便是金陵也只能说是块风水宝地,都算不上是龙脉。大宁历代国主都致力于改变金陵的风水,请了很多机关大师修缮,如今倒也能看出来是一条龙的样子。

只不过这后天造就的和先天形成的,自然还是有差别。若真是纯天然的,那就不得不让人畏惧了。

纳兰锦绣再仔细看,发现青虞城重兵把守之地,也就是李文岳的军营,正处于龙头的地方。有这个军营在,龙头和身子似乎就被分裂了。

她现在不禁有些怀疑,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若说是无心的,那未免有些太巧了。但若是有心的,那是否就能说明建军营的人,其实早就知道这是龙脉?

她隐隐猜出了什么,就去找镇北王求证。镇北王听了她的话,面露诧异,说真的,若北疆境内有龙脉,他却从来都没发现,这怎么说得通呢?

“你有什么看法?”镇北王如今是觉得女儿越发聪慧,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地势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而且这军营建起来也有很多年了。当然不能排除是后来形成的,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心中有个猜测,虽然大胆了一些,但我觉得能说得通。”

“你说。”

纳兰锦绣把桌子上的一杯茶一口气都喝了,然后说道“假设很早以前北疆之主就知道这是龙脉,那一定会通禀到金陵。都说得民心者的天下,老百姓心中龙脉才能孕育出真命天子,大宁绝对不会放过这块地方。可父亲您想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宁可把龙脉斩断,也不愿意迁都于此?”

镇北王眼睛变得很深沉“是他们控制不了的危险。”

“对,父亲和我想的一样。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这种潜在的危险如果爆发出来,一定会是致命的。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放弃龙脉。只有这样才能说通,龙脉这么多年没被人发现,是因为有人刻意隐瞒。”

纳兰锦绣把地图拿出来,随手指了几个地方,说“您看这几块建筑,这边的木楼,和这边相连的丛林都是在模糊表面。把原来的高处变成低处,把原来的空隙填满,这样人们就看不出来这是龙脉了。”

镇北王不禁有些疑惑“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看的时候把这地方剔除了。”

镇北王觉得她的话越来越有意思了,就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风向不对。”纳兰锦绣起身“我观察过青虞的树叶形状,还有风向。就像这片林子,种在这里根本就起不到防风固沙的作用。

还有那几栋木楼,明明是做瞭望台用的,建得那么高不就是为了方便探查敌情吗?那既是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地势高的地方,而且太密集了。

我让人上去测试过,这些木楼已经相互遮挡,根本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这些木楼的建筑规格很大,想必当初也是劳民伤财的。费了这么大力气,却做出个摆设来,这样解释不通啊!”

镇北王经她这么一点拨,心里也大致清楚了。只不过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当初决定弃掉龙脉,到底是在忌惮什么?

纳兰锦绣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惊云令。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给她的感觉,惊云令一定是很邪门的。她这般想,便也这般问了。

镇北王摇头“不是惊云令。”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觉得那些盗墓人是在找机关?你觉得可能是什么机关?”

纳兰锦绣听了这些话,脑子骤然变得清楚。她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父亲,北疆在什么时候开始归属大宁的?”

镇北王做了大半辈子的北疆之主,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种问题。若不是她问起,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北疆自始至终都是属于大宁的。

其实,不是!

“应该是太祖驾崩后。”年代太过久远,镇北王现在也不太确定,但如果追本溯源,北疆更早之前确实不属于大宁。

“那北疆是北燕的么?”

镇北王摇头“那时候这里生活的应该是魔刹族。”

魔刹?那个最神秘的国度。纳兰锦绣觉得自己一时无法消化,她问道“魔刹族从来都不会跨过溯古城,北疆离的这么远,为什么会是他们的地方?”

“这句话说来话长。魔刹族本来叫翼族,他们人丁虽然稀少但生来长寿。因为繁衍速度太快,很多国家当初都畏惧他们的势力。

当然有不少人希望同他们一样长寿,所以就想和他们结亲。通过这样的方式,既可以让这个民族逐渐消失,又可以强大自己。只不过翼族生来骄傲,他们为了维持自己血统的纯正,禁止和外族结亲。”

纳兰锦绣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同外族通婚,而他们人数就少,那最后不会演变成亲属成婚吗?但凡是医者就都知道,亲属成婚所生之子大都会是病儿。

“你想的没错,翼族最后就是陷入了那样的困境,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正常。”

“那最后他们同意通婚吗?”

“没有。”

“所以他们就是自生自灭了?”

“翼族人越来越弱,这就让那些觊觎北疆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他们以为翼族之所以长寿,一定和他们生活在这里有关。所以最后就想要抢占着这里。”

“最后成功占领这里的是大宁,对么?”

“对。”

“那翼族人呢?最后为什么又会去了溯古城?”

“其实,大宁这几年的势力在衰减,最早的时候,那真是所有国家都要来朝奉。”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可靠吗?”

“可靠。”镇北王没有告诉她,镇北王府镇守北疆多年,每一任继承人和上一任交接的时候,都会收到一本日志。那里详细记载着北疆的发展变化,而最前面的写的就是这些。

纳兰锦绣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形成,她说“翼族截止到目前都是最神秘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但我想,当初大宁不是不想再次定都,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胁迫,而这个东西肯定是翼族人造出来的。也很有可能就是那群盗墓人要找的。”

镇北王也能感觉出这个东西一定至关重要,他怀疑那些盗墓人就是北燕派来的。因为看他们东挖一下,西挖一下这种无头苍蝇似的行径,应该也是在摸索。

“父亲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谁先找到这个东西,谁就能控制北疆?”纳兰锦绣说完之后,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惊云令。

“我不知道,不过看北燕人攻势这么强烈,想必也差不多的。”

纳兰锦绣觉得现在他们占着优势,一定要先找到这个东西。可他们现在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找呢?

“会不会是暗道?”镇北王联想到挖墓,那找的东西应该就一定在地下。

“对,很有可能。”纳兰锦绣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兴奋的看着镇北王“父亲,您现在就让人去找一些懂风水的,最好是机关大师。”

镇北王也正有这个打算,他让李文岳着手去做。等到众多懂机关的人终于找到暗道的时候,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

暗道有很多条,四通八达,仿佛没有尽头一样。而且每隔一个地方,里面就会出现同样的陶罐。

纳兰锦绣打开了一个,发现里面是睡着的蛊虫。这些蛊虫不知道为什么沉睡,也不知道会因为什么能醒来,又或者是会不会醒来。可以确定的是,若是让它们醒来那北疆一定会变成灾难。

镇北王沉声道“把暗道填土封死。”

纳兰锦绣心中疑惑“父亲不想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么?”



477:危机四伏

“蛊虫终究不是正途,如果真的唤醒它们,怕是只能同归于尽了。”镇北王面色沉重的说。

纳兰锦绣觉得父亲说的也有道理,蛊虫这种东西,本来就邪门的很。当初在云水禅心,绿婀用他们控制傀儡,她也曾吃过大亏。

她自从解蛊之后,对蛊虫就变得非常排斥。如今见父亲想要把它们毁掉,也就没有再深究。她可却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费尽心机,只为得到几只陶罐里的蛊。

青虞最终还是没守住,玄甲军带着当地百姓撤离的时候,纳兰锦绣看着镇北王。他站在城门处,望着那些要变成流民的百姓,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

她走到他身边,牵了牵他的衣角,小声说“父亲,我们走吧!反正翼族留下来的东西已经被毁了,他们喜欢我们就送给他们一座空城。”

镇北王心里生出很浓重的无力感,他掌管北疆这么多年,一直是尽心竭力。他从来没有忘过父亲对他的教育,他要爱护百姓,对大宁要抱着赤诚之心。

可结果呢,北疆被人围攻,大宁竟然视而不见。青虞不是第一座百姓要撤离的城。如此下去,那受苦受难的不还是这些平民百姓吗?

他们平时省吃俭用,但凡是家里有余粮,即便是不征收,也会主动送给打仗的部队。都说军民一家,但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却并不多。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算没辜负他们的信任。心里忽然有了想法,并且逐渐笃定。

只是看了看正在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却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如果主动交出兵权,是不是就能让金陵城里。那位九五至尊放下心中的猜忌?可以伸手援助北疆?

他不会以为交出兵权就没事儿了,玄甲军是他的兵,对他的忠诚度没有人能够质疑。所以,他可能要把儿子送去金陵做质子,或者说自己去。

手上如果没有兵,那就更要任人宰割。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不会厚待镇北王府的人?

他的两个女儿都吃过不少苦,孙女还那么小,若是没有了镇北王府为她们遮风挡雨,她们会不会受人欺凌?

镇北王生性豪迈,这时候却生出了一丝惆怅。他伸手摸了摸纳兰锦绣的头顶,声音柔和“走吧!”

纳兰锦绣上了马车之后,心里还在想镇北王刚刚的表情。她现在也乐观不到哪去,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金陵再不派兵援助,北疆早晚都要沦落敌手。

北燕和南楚若是占了北疆,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大肆杀戮还未可知,但镇北王府却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了。

她知道父兄忠君爱国,一片赤诚,所以才不能接受如今这个结果。可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随波逐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她不知道很快她就要成长,去承担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玄甲军苦苦支撑半个月后,镇北王回到了赤阳城。这应该是北疆现在最艰难的城池,因为北燕人的主要攻势都集中在这里。

其实原因也不难猜,南楚再是给予支持那也是有限的。北燕物资本就匮乏,又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所以现在迫切想要占领北疆最富庶的赤阳城,用来做补给。

赤阳城的街上聚集了不少百姓,他们没有抱怨,也没有指责。只是满怀希冀的看着镇北王,他们还没放弃,还以为王爷会拯救他们。

镇北王府的府兵抬着成箱的现银,镇北王道“这是府尹送来的,你们拿了钱就离开北疆吧!再不走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王爷,我们能去哪呢?”

“去有玄甲军的城,他们会尽力保护你们。”

“王爷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人群中有百姓们问道。

“我还有自己的任务,但是你们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们会回来,依然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大家也许相信了,所以拿了钱收拾东西就走了。镇北王府的人也是,所有的家丁女眷,都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离开。

“父亲,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离戈抱着徐恋歌问道,徐恋歌小小年纪却也感受到了难过,她哭着喊祖父。

镇北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嘱咐“祖父做完手上的事情就去找你们,你以后要听你母亲的话。”

“好。”徐恋歌毕竟年纪还小,以为祖父不会骗她。

“你们去彭城找吕修崖,他会安顿你们的。”这句话镇北王是对纳兰锦绣说的。

“父亲,我还是跟着你吧!”北疆如今处处都在打仗,纳兰锦绣觉得她的医术应该有用。

“听话,你和离戈是最让人放心的,遇事你们一定要好好商量。照顾好其他人,这是我对你的嘱托。”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酸涩,她哑着嗓子道“父亲。”

“去吧!这一次不要再跟上来了。”镇北王语重心长地说。

纳兰锦绣只能跟着走,走了不久后,她忽然想起软猬甲还在她身上。如今这种情况,父亲应该更需要这个,她必须把这个送回去。

“我要回一趟赤阳城,你们路上多加小心。”她对离戈说。

离戈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下了车,和穆离一人一骑,快速往赤阳城赶。她觉得应该还能赶得及,在父亲离开之前把软猬甲交给他。

到了赤阳城却发现镇北王早就走了。穆离把耳朵贴到地面上,他需要通过马蹄声来辨别镇北王离开的方向。最终确定了,南面有一队人刚走不久。

纳兰锦绣没犹豫,和穆离一起往南走。越走就越觉得不对,父亲应该是往打仗的地方去才对,可赤阳城往南,目前都还算太平。

“穆离,没有觉得有什么反常?”纳兰锦绣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杀气。”穆离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东西杀伐,所以对这方面特别敏感。

纳兰锦绣轻轻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周围的响动。静了,安静的不正常,她侧头对穆离说“我们快一点,看看能不能追上父亲他们。”

她本性聪慧,学什么都快,穆离如今对她骑马的技术还是很放心的。她每天在演武场训练,整个人比原来灵敏了许多,一般的突发情况都可以应付。

两人的速度飞快,即便是如此,也骑了很久才追上。而且还是因为他们的队伍停了下来。

纳兰锦绣正想要驱马上前,就被穆离制止了。他小声道“情况看起来不太对,我们先暗中观察。”

纳兰锦绣经他提醒也发现镇北王这一对人不妥当,人数明显比之前多,还有就是服饰。玄甲军的军服都是统一的,而这一队人里混杂的却是另一种军服。

“你认识这衣服吗?”穆离问。

纳兰锦绣细看,发现确实很眼熟。这衣服和锦衣卫的飞鱼服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右边的衣袖上都绣着一朵艳红色的牡丹花。

“我不认识。”纳兰锦绣刚想再说什么,就见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对面的林子,树叶哗哗而动,看样子是有不少人在里面穿行。

很快那些人就出来了,他们把镇北王的人围住,手里的弓已经拉成了满月状,看样子是一触即发。

“柳大人这是何意?”镇北王没因为周边涌出许多人就慌,他神态自若,只是眉眼十分冷漠。

“我刚刚已经把话说清楚,是王爷不肯如实相告,所以就不要怪我冒犯了。”

镇北王身边的亲兵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柳大人是奉旨带王爷去金陵的,如今这是想要围剿吗?”

“我和王爷说话,你个奴才也敢插嘴?”柳成锦是柳静贤的同胞兄长,为人刻薄阴狠,如今柳家正得势,他嚣张得不行。

“我可没看出来你是想和我家王爷说话,这么多弓箭手预备着,怎么看都像是胁迫。”

柳成锦的手上戴着一副纯银制的手套,此时正放在眼睛跟前端详着。闻言哈哈大笑,笑够之后才说“圣上让去金陵,那就是推脱不掉的,难不成还要我卖你们个人情?其实,那倒是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王爷能……”

“呵,我也是看着圣上的面子叫你一声柳大人,你不要想趁火打劫。”

镇北王虽然对金陵朝堂上的人不是特别熟悉,但柳成锦的名字却是听过。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因为他恶名昭彰。仗着柳贵妃受宠,柳氏一门没少作恶。

“俗语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如果王爷答应我的要求,那您这一趟金陵之行肯定会特别顺利。不然,可就不好说了。”

镇北王看了看围着他们的人,冷笑一声“我不同意,难道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柳成锦阴测测的笑着说“那可说不准呢。反正如今北疆正乱着,王爷就是以身殉国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478: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纳兰锦绣若是此时再不知道这个柳成锦是什么货色,那可就真的是傻了。他带了这么多人,还有弓箭手,父亲肯定是要吃亏的。

“莫怕,我可以救王爷出来。”

纳兰锦绣点头,穆离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虽然对方人多,但应该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里。况且,父亲身边带的那些人,都是行军打仗的好手,也不是好相与的。

“你到时候不要动,就在这里好好藏着。”

“知道。”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自己暴露还得穆离分心救她,不如就不添乱了。

镇北王这边自然也不想动手,做此时跟柳成锦撕破脸,他妹妹在朝堂中略微活动一下,那北疆还真是没救了。可怜他一生光明磊落,不想却还要受制于小人。

“王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北疆如今这样,您难道就没考虑过自己的问题吗?若不是您功高盖主,目中无人,又怎么会引得满朝文武猜忌?”

柳成锦依然是笑眯眯的,不过笑得可不怎么喜人。他见镇北王不语,就更来了精神“所以呀,这人不能太骄傲,不然就容易得罪人。”

镇北王沉得住气,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倒是他身边的人听不惯,大声道“王爷戎马半生,岂是容尔诟病的?”

“呦!王也还真是御下有术,这主人说话,奴才都敢插嘴!这也就是在北疆这样的蛮荒之地,要是在金陵早就被杖毙了。”

柳成锦因为出身好,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所以自小就是金枝玉叶般养在祖母身边。以致于他的一举一动和尖酸刻薄,都像极了女人。

镇北王本不打算与他计较,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他的下属,都是同他出生入死的人,他怎么能容忍?

“北疆是蛮荒地,不过北疆儿女都重情义二字。至于你所说的奴才和主子,那也是相对而言。比如说你在柳贵妃的面前,应该是先是奴才,才是兄长吧!在圣上面前就更是奴才了。”

柳成锦气得直咬牙,他一直觉得镇北王就是一介武夫,没想到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他对身边的人说“镇北王留着,我要他还有用,其他的人都杀了。”

那些弓箭手毫不犹豫的射向了镇北王的随从,有人当场中箭死亡。镇北王这边一出手,穆离也现身了。他穿过重重阻碍,挟持了柳成锦。

别看柳成锦平时神气,其实是最怕死的。此时见明晃晃的剑刃抵在脖子上,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他身边也有心腹,看了情况就让人停手,阴测测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家大人?”

“退。”穆离这个时候依然惜字如金。

那人大概没见过话这么少的人,尤其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只能大声又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不伤害我家大人,万事好商量。”

“让你的人住手,放我们走。”

这时镇北王走了过来,那些人因为柳成锦被人挟持,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由着他过去了。

“你把这丸药吃了,我就放了你。”

柳成锦看着镇北王手里的那枚黑色药丸,眼睛瞪得老大,颤抖着说“这是不是剧毒,吃了几日就会毙命的?”

“这确实是毒药,半个月之内如果你得不到解药,就会内脏溃烂而死。如果我们快马加鞭,那半个月之内肯定能到金陵了,只要我能平安面圣,自然就会给你解药。”

柳成锦这表情很是狰狞,他咬牙切齿的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我把你带到金陵,你到时候反口不认了,那我不是还要死吗?”

镇北王冷笑了一声,语气不无讽刺“第一柳贵妃深得圣上喜爱,你觉得我愿意与你们柳家为敌吗?”

“那就是说你不会杀我了?”

“你是柳家的独苗,我若是杀了你,只怕你们柳家的人都会恨不得跟我同归于尽。我也不想平白生事。”

柳成锦逐渐相信了他说的话,把那枚药丸吃了下去。药自然是苦的,穆离一放开他,他就扶在树上做呕吐状。

“你吐不出来的。”穆离冷声道,他计算了时间。

柳成锦被他的属下们扶住,感觉脚都软了,却还指着穆离骂道“你这个贱奴,今日之仇本官绝不会忘了,你就等着受死吧!我告诉你……”

柳成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破空而来的羽箭射到口中。射箭之人力气极大,箭头直接射穿了口腔,从后脑露了出来。

柳成锦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在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诧,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漫天羽箭射来,包围了所有的人。

穆离和镇北王反应最快,玄甲军一直是训练有素,从最初的震惊回转过来后,就地隐蔽。

纳兰锦绣在局外把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是有人要父亲的命。她见到柳成锦的惨状,又听见密密麻麻的箭矢之声,心里不是不慌乱,不过被她强行忍住了。

等到箭声终于停下来,空气中一片死寂。在那样的密度之下,即便有生还者,也一定会受伤。这里的这一群人,除了穆离和镇北王,以及惊云里的三人外,几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镇北王,徐怀予,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道粗犷的男声过后,一个一身北燕胡服的青年男子缓步走来。他生的不算极为俊美,但十分邪魅。

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着,只在左侧编了一条小辫子,辫子尾梢处系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那珠子大概有指腹一般大小,透着一股子阴邪之气。

“拓跋涛,是你。”镇北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是我,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心机,能导这样一出好戏?”拓跋涛依然是邪魅笑着,眼神有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倒是很有耐心。”

“错!我这个人是最没耐心的,尤其是对着你们玄甲军的时候。”拓跋涛用手指拨弄着发尾的那颗红珠子,懒洋洋的说“但是我一想到,这样就可以让你万劫不复,我便有耐心等了。”

柳成锦和他带来的人是在北疆,这是镇北王怎么也脱不掉的责任。圣上对镇北王府本来就多有怀疑,如今再出了这件事,一定会认为他心怀不轨,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拓跋涛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狠毒。

“不过我还得多谢谢这位柳大人,他可真是草包的可以。收了我的银钱和女人,就任我撺掇摆布,却不知道我给他的东西就是他的催命符!”

拓跋涛说到这里做仿佛开心的不行,他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始终维持着一个频率,久久不去。听起来又是邪魅,又是惊悚。

“你们大名不是讲究贤明的么?就这样的一个草包,就能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不是天要亡你们吗?所以说啊,你们大宁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镇北王刚刚虽然有穆离护着,但依然受了伤。他知道自己要走到终途了,心里却也没什么好不甘的。

他戎马半生,享受过胜利,自然也品尝过失败。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女儿,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暴露。

穆离既然已经来了,那他就能确定,笙儿也一定在不远处。让她目睹他死,应该是件很残忍的事,可事情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拓跋涛没想到事到如今,镇北王还能如此淡定。他苦心筹谋了那么久,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他希望听到这位北疆人奉若神明的北疆之主,能够痛苦低鸣,能够不甘心。这样他才有成就感。不然他就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那他就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你们宁朝不是有句话吗?说是打雁人被雁啄了眼,我觉得你现在就是。”

镇北王态度很平静“你是说我是打雁的人,而你是我的猎物吗?”

“呵!”拓跋涛冷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要跟我比嘴巴锋利,果然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单单是你这副气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多谢夸奖。”

拓跋涛本来觉得镇北王知晓一切之后,应该是做困兽状。没想到几句话下来,还是自己落到下风。这让他心里一阵不舒坦。

“你一死,徐锦策再出了事,你们镇北王府是不是就彻底垮台了?”拓跋涛的眼睛都笑弯了。

拓跋涛是北燕王廷里地位最高的人,也曾被称为少年天才,也曾有雄心壮志。

他早年跟徐锦策交过手,每一次都惨败。而每次失败之后,他就要受尽别人的冷嘲热讽。所以他特别恨镇北王府,恨他们每一个人。

他们生来华贵,并且一直受人追捧。哪里能了解一个出身尊贵,却被人踩在烂泥里的人,会有多么痛苦?

北燕人崇拜强者,根本就不能接受他的失败。他曾不止一次的发过誓,终有一天,要把镇北王府的人踩在脚下……



479:救人

镇北王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知道拓跋涛怨恨的由来,所以更知道怎么刺激他“你是个好强之人,对待和你旗鼓相当的人,你想到的就是击败他们。”

“当然,你应该为我能把你当成对手感到骄傲。”

“你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把你当成对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一直跟徐锦策比,总希望自己能胜过他。但是你知道么,不管是出身外形,还是人品风骨,甚至是带兵之策,你样样都不如他。”镇北王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很骄傲的说“永远都比不过他。”

拓跋涛平时就最恨别人说起徐锦策,刚刚主动提起,也是为了压制镇北王的气焰。谁知道还是被人反将了一军。

他怒不可遏,甩了衣袖,冷声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如今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镇北王也笑了,他的笑声豪迈宽广,语气也是荡气回肠“我不是败给了你,而是败给了人心。”

我估错了金陵朝堂的肮脏,以为他们是在太平盛世,闲来无事才会争斗;我也估错了圣上的猜忌之心,以为在生死存亡之际,怎么也不会弃了北疆;我估错了南楚,从没想过他们可以买通大宁官员……

人世间总是有两件事,会让人特别无力、倍感苍凉,那就是美人迟暮和壮志未酬。他又怎么会不在意北疆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只不过是他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一切罢了。

这些话都埋在他心里,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不想亲者痛、仇者快。

“人心。哈哈哈,你要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为人心,那也不错。”

镇北王看着拓跋涛,目不转睛的看着,就那样深深的看见他的眼里。然后吐字清楚的说“你以为有了南楚支持,你就能达成所愿?你不要忘了与虎谋皮,最后很有可能变成人家的盘中餐。”

“我说你为北疆可真是尽心尽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挑拨。”

“我有没有在挑拨,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南楚假意与大宁交好,如今又买通了重要官员,你觉得他愿意和你分一杯羹吗?”

拓跋涛依然玩弄着自己的那条小辫子,只不过细心的话能发现,他握拳的时候很用力。可见他对如今的盟友,也是不放心的。

“北疆与北燕本可以和平共处。你们一直如一盘散沙,我若是想把你们各个击破,这么多年北燕早就不复存在了。你因为心中的一点不忿,选择和南楚结盟,只怕最后会断送了北燕。而你就成了那个千古罪人。”

“觉得我会怕吗?”拓跋涛看着镇北王,语气讽刺“我不像你们那么虚伪,连自己死后的名声都惦记着。我活着,他们敬着我就够了。等到我死了的那天,他们即便是喜欢鞭尸,那也同我没关系了。”

“北燕有你,是大祸。”

拓跋涛这是第一次真正和镇北王面对面。在他的了解中,镇北王是个有天分的帅才,并不知他言语如此犀利。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怕会动摇军心。

“你想怎么死?是想一箭穿心,还是想被施以绞刑?或者说你不想死,我也可以考虑一下,让你做我的奴仆。”拓跋涛语气轻佻,桀骜不驯到令人作呕。

“你闭嘴!”这时候站起来一个人,是镇北王的随从,他小腹上中了箭,看起来伤的不轻。

“最讨厌我说话的时候身边有狗叫,扫兴。”柳成锦拿过身旁人的弓,动作极缓慢的拉弓射箭,那随从直接被一箭穿胸,当场死亡。

“你住手!”镇北王在他的箭还没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大声喊道“你的目的不过是羞辱我,放了他们。”

“放了?”柳成锦眉毛一挑,顾作忧愁状“我这人嗜杀成性,但凡是从我手底下过的,就从来都没有过活口。你如今提的这个要求,让我好生为难。”

“你到底要怎样!”

“都说镇北王生性豪烈,我要你活着,我没让你死之前绝对不能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难道就不想杀了我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必然会受辱。

镇北王是镇北王府的灵魂,是北疆之主,是北疆百姓仰望的神。出身尊贵,为人坦荡,怎能沦为人手,被人欺辱?

拓跋涛正是因为如此,才用剩下人的性命威胁他。他要的是绝对的臣服,要北疆人听了都怕的。那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就是把他们心中的神踩在脚下。

“我等从入玄甲军开始,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绝对不能成为王爷的负担,我们死也要死得坦荡,拼了。”

这句话一出,那些中了箭的人都撑着站了起来。

拓跋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那模样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他让人撤了弓箭,想慢慢的绞杀他们,就像是在寻乐子。

然后冷笑着说“我带了精兵六千,你们区区几十人,怎么都是敌不过的。况且,你们如今都受了伤,这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没想到你们宁朝的人都这么傻。”

“你毫无忠义之心,自然不懂我们的可贵。”

纳兰锦绣在树林里看着,感到深深的绝望。她看着那些伤员一个个变成刀下魂,至死都没放弃抵抗,心中不是不震撼的。玄甲军原来是这样的,如此的不惧死亡,如此的豪气干云。

看着穆离带着镇北王试图冲出来,却受重重阻隔。这两个人在她的生命中举足轻重,如果他们死在这……

她不敢想下去了,只把眼光转向了拓跋涛。他坐在步撵上姿态悠然,仿佛看着镇北王等人作困兽犹斗,非常有意思。

纳兰锦绣发现,北燕人状态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势在必得,所以他们轻敌了,就连拓跋涛都做出了一副打盹的状态。

这是个机会!

她逡巡四周,发现了镇北王的坐骑鸣鸿。鸣鸿是名驹,极有灵气,此时正试图冲进人群。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灵宝和穆离的暗影,刚刚他们要藏身树林之中,就弃了它们。往常他们都会不远不近的跟着,此时却混在了其他马中。

玄甲军所用的战马,都是经过训练的。她曾跟着兄长去过玄甲军骑兵团,也知道驯马的哨子。

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哨声起,马一下子就烈了起来,试图跨过障碍,去寻找自己的主人。灵宝则回到了她的身边。

纳兰锦绣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她整个人都趴伏在马背上,到了镇北王和穆离身边,把镇北王拉上了马。

这时候北燕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调动弓箭手,想要射杀他们。可惜刚刚弓箭手的队形早就乱了,而灵宝又是灵驹,想拦住它已经很难了。

穆离也召回了暗影,暗影的体型比灵宝大,速度也要比灵宝快。穆离紧跟在他们身旁,为他们肃清障碍。

他一上马优势就完全显现出来,起码现在北燕人的攻势被压制住,而且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包围圈的边缘地带。

北燕人在外围用了绊马绳,纳兰锦绣发现了,猛勒缰绳,灵宝骤然直立,差点把镇北王甩落马下。

“父亲,抱紧我!”纳兰锦绣大声道。

这时候穆离手中的长剑,已经刺死了放绊马绳的人。而北燕人也上了马,开始追击他们。

灵宝是母马,贵在灵敏,但不适合长时间剧烈奔跑,尤其是马背上还有两个人的时候,让它的速度大打折扣。

镇北王也吹出了哨子。鸣鸿一直在向他们靠近,它和徐锦策的踏雪,应该是整个北疆速度最快的战马了。镇北王在鸣鸿到自己身边的一刻,选择了跳马。

他一下去,灵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纳兰锦绣回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北燕人,他们善骑射,此时也是穷追不舍。

“父亲先走,不要等我们!”

她话音刚落,一枚羽箭就射中了镇北王。这箭与普通箭不一样,尾部系着着红布条,而且来势凶猛,角度刁钻。

“父亲,快走!”纳兰锦绣挡到镇北王身前,随之而来的箭在离她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被穆离的长剑扫落。

镇北王虽然身负重伤,但鸣鸿依然加快速度,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那个尾部带红绳的箭,一枚接着一枚,拖慢了穆离的速度。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该先走,只有她不受人威胁,穆离才能全心驭敌。但后面那么多人紧追不舍,她担心穆离出事,所以还是回头反击了。

她对蝶影的控制已经非常醇熟,虽然不如徐锦策的有杀伤力,但攻击力也已经很强悍了。

她瞄准拓跋涛,扣动手腕上的机关,因为是在奔跑中,所以准头差了些,不过却让他没有发箭的机会了。

穆离没想到她会动手,心中着急。北燕人知道蝶影,如今见了,肯定会把追捕侧重点放在她身上。

他追上她,伸手拽了一下灵宝的尾巴。他们都知道灵宝有个毛病,就是不让人碰它的尾巴。但凡是被人碰了之后,都要发狂的……



479:虎口夺人

镇北王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知道拓跋涛怨恨的由来,所以更知道怎么刺激他“你是个好强之人,对待和你旗鼓相当的人,你想到的就是击败他们。”

“当然,你应该为我能把你当成对手感到骄傲。”

“你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把你当成对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一直跟徐锦策比,总希望自己能胜过他。但是你知道么,不管是出身外形,还是人品风骨,甚至是带兵之策,你样样都不如他。”镇北王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很骄傲的说“永远都比不过他。”

拓跋涛平时就最恨别人说起徐锦策,刚刚主动提起,也是为了压制镇北王的气焰。谁知道还是被人反将了一军。

他怒不可遏,甩了衣袖,冷声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如今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镇北王也笑了,他的笑声豪迈宽广,语气也是荡气回肠“我不是败给了你,而是败给了人心。”

我估错了金陵朝堂的肮脏,以为他们是在太平盛世,闲来无事才会争斗;我也估错了圣上的猜忌之心,以为在生死存亡之际,怎么也不会弃了北疆;我估错了南楚,从没想过他们可以买通大宁官员……

人世间总是有两件事,会让人特别无力、倍感苍凉,那就是美人迟暮和壮志未酬。他又怎么会不在意北疆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只不过是他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一切罢了。

这些话都埋在他心里,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不想亲者痛、仇者快。

“人心。哈哈哈,你要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为人心,那也不错。”

镇北王看着拓跋涛,目不转睛的看着,就那样深深的看见他的眼里。然后吐字清楚的说“你以为有了南楚支持,你就能达成所愿?你不要忘了与虎谋皮,最后很有可能变成人家的盘中餐。”

“我说你为北疆可真是尽心尽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挑拨。”

“我有没有在挑拨,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南楚假意与大宁交好,如今又买通了重要官员,你觉得他愿意和你分一杯羹吗?”

拓跋涛依然玩弄着自己的那条小辫子,只不过细心的话能发现,他握拳的时候很用力。可见他对如今的盟友,也是不放心的。

“北疆与北燕本可以和平共处。你们一直如一盘散沙,我若是想把你们各个击破,这么多年北燕早就不复存在了。你因为心中的一点不忿,选择和南楚结盟,只怕最后会断送了北燕。而你就成了那个千古罪人。”

“觉得我会怕吗?”拓跋涛看着镇北王,语气讽刺“我不像你们那么虚伪,连自己死后的名声都惦记着。我活着,他们敬着我就够了。等到我死了的那天,他们即便是喜欢鞭尸,那也同我没关系了。”

“北燕有你,是大祸。”

拓跋涛这是第一次真正和镇北王面对面。在他的了解中,镇北王是个有天分的帅才,并不知他言语如此犀利。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怕会动摇军心。

“你想怎么死?是想一箭穿心,还是想被施以绞刑?或者说你不想死,我也可以考虑一下,让你做我的奴仆。”拓跋涛语气轻佻,桀骜不驯到令人作呕。

“你闭嘴!”这时候站起来一个人,是镇北王的随从,他小腹上中了箭,看起来伤的不轻。

“最讨厌我说话的时候身边有狗叫,扫兴。”柳成锦拿过身旁人的弓,动作极缓慢的拉弓射箭,那随从直接被一箭穿胸,当场死亡。

“你住手!”镇北王在他的箭还没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大声喊道“你的目的不过是羞辱我,放了他们。”

“放了?”柳成锦眉毛一挑,顾作忧愁状“我这人嗜杀成性,但凡是从我手底下过的,就从来都没有过活口。你如今提的这个要求,让我好生为难。”

“你到底要怎样!”

“都说镇北王生性豪烈,我要你活着,我没让你死之前绝对不能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难道就不想杀了我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必然会受辱。

镇北王是镇北王府的灵魂,是北疆之主,是北疆百姓仰望的神。出身尊贵,为人坦荡,怎能沦为人手,被人欺辱?

拓跋涛正是因为如此,才用剩下人的性命威胁他。他要的是绝对的臣服,要北疆人听了都怕的。那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就是把他们心中的神踩在脚下。

“我等从入玄甲军开始,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绝对不能成为王爷的负担,我们死也要死得坦荡,拼了。”

这句话一出,那些中了箭的人都撑着站了起来。

拓跋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那模样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他让人撤了弓箭,想慢慢的绞杀他们,就像是在寻乐子。

然后冷笑着说“我带了精兵六千,你们区区几十人,怎么都是敌不过的。况且,你们如今都受了伤,这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没想到你们宁朝的人都这么傻。”

“你毫无忠义之心,自然不懂我们的可贵。”

纳兰锦绣在树林里看着,感到深深的绝望。她看着那些伤员一个个变成刀下魂,至死都没放弃抵抗,心中不是不震撼的。玄甲军原来是这样的,如此的不惧死亡,如此的豪气干云。

看着穆离带着镇北王试图冲出来,却受重重阻隔。这两个人在她的生命中举足轻重,如果他们死在这……

她不敢想下去了,只把眼光转向了拓跋涛。他坐在步撵上姿态悠然,仿佛看着镇北王等人作困兽犹斗,非常有意思。

纳兰锦绣发现,北燕人状态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势在必得,所以他们轻敌了,就连拓跋涛都做出了一副打盹的状态。

这是个机会!

她逡巡四周,发现了镇北王的坐骑鸣鸿。鸣鸿是名驹,极有灵气,此时正试图冲进人群。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灵宝和穆离的暗影,刚刚他们要藏身树林之中,就弃了它们。往常他们都会不远不近的跟着,此时却混在了其他马中。

玄甲军所用的战马,都是经过训练的。她曾跟着兄长去过玄甲军骑兵团,也知道驯马的哨子。

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哨声起,马一下子就烈了起来,试图跨过障碍,去寻找自己的主人。灵宝则回到了她的身边。

纳兰锦绣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她整个人都趴伏在马背上,到了镇北王和穆离身边,把镇北王拉上了马。

这时候北燕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调动弓箭手,想要射杀他们。可惜刚刚弓箭手的队形早就乱了,而灵宝又是灵驹,想拦住它已经很难了。

穆离也召回了暗影,暗影的体型比灵宝大,速度也要比灵宝快。穆离紧跟在他们身旁,为他们肃清障碍。

他一上马优势就完全显现出来,起码现在北燕人的攻势被压制住,而且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包围圈的边缘地带。

北燕人在外围用了绊马绳,纳兰锦绣发现了,猛勒缰绳,灵宝骤然直立,差点把镇北王甩落马下。

“父亲,抱紧我!”纳兰锦绣大声道。

这时候穆离手中的长剑,已经刺死了放绊马绳的人。而北燕人也上了马,开始追击他们。

灵宝是母马,贵在灵敏,但不适合长时间剧烈奔跑,尤其是马背上还有两个人的时候,让它的速度大打折扣。

镇北王也吹出了哨子。鸣鸿一直在向他们靠近,它和徐锦策的踏雪,应该是整个北疆速度最快的战马了。镇北王在鸣鸿到自己身边的一刻,选择了跳马。

他一下去,灵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纳兰锦绣回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北燕人,他们善骑射,此时也是穷追不舍。

“父亲先走,不要等我们!”

她话音刚落,一枚羽箭就射中了镇北王。这箭与普通箭不一样,尾部系着着红布条,而且来势凶猛,角度刁钻。

“父亲,快走!”纳兰锦绣挡到镇北王身前,随之而来的箭在离她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被穆离的长剑扫落。

镇北王虽然身负重伤,但鸣鸿依然加快速度,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那个尾部带红绳的箭,一枚接着一枚,拖慢了穆离的速度。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该先走,只有她不受人威胁,穆离才能全心驭敌。但后面那么多人紧追不舍,她担心穆离出事,所以还是回头反击了。

她对蝶影的控制已经非常醇熟,虽然不如徐锦策的有杀伤力,但攻击力也已经很强悍了。

她瞄准拓跋涛,扣动手腕上的机关,因为是在奔跑中,所以准头差了些,不过却让他没有发箭的机会了。

穆离没想到她会动手,心中着急。北燕人知道蝶影,如今见了,肯定会把追捕侧重点放在她身上。

他追上她,伸手拽了一下灵宝的尾巴。他们都知道灵宝有个毛病,就是不让人碰它的尾巴。但凡是被人碰了之后,都要发狂的……



480:镇北王殁

纳兰锦绣和灵宝早就磨合好了,它再是发狂,她也能控制得住自己不被甩下来。她的速度快了,而穆离却压下一段距离,谁人想要动她,除非他死。

灵宝一发狂的时候速度会变得特别快,纳兰锦绣为了防止自己被摔下马,已经用尽了全力。她现在是无暇顾及其他的了。

拓跋涛确实已经盯上了她。徐锦策的蝶影在北燕很是有名,射杀过不少名将。而刚刚那个少年明明就不是徐锦策,却怎么会有蝶影?

拓跋涛眼神变得暗沉幽深,他认为,这个少年很有可能是镇北王的其他孩子。不然这么精密,有素来不外传的暗器,他怎么会有?

看样子,镇北王的心思足够深沉,这么多年瞒了个滴水不漏。他若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能放过。

北燕人追击得再凶狠,也还是被落下了。灵宝和暗影对鸣鸿有感应,所以也没有和镇北王走错。

追上镇北王后,纳兰锦绣看着他身上的箭头,粗略数了一下足足有七支。不处理肯定是不行了,但是后面的追兵……

“我的伤不碍事儿,往彭城方向走,吕修崖会来接应。”镇北王让王府的人撤出赤阳城,投奔吕修崖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带人来接。

“可你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了。”

“不碍事。”镇北王的速度依然很快,纳兰锦绣要想和他平行说上几句话,还真是特别困难。

就这样又跑了一个时辰,镇北王撑不住了,整个人无力的趴伏在马背上。穆离在他掉下来的时候把人接住,纳兰锦绣翻身下马,开始检查伤口。

她的眼睛触及到那枚带着红布条的箭,一下子眼睛瞪的老大,就连瞳孔都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伤到这里,您为什么不早说?”她的声音里已经夹杂进了哭腔。这个位置就是当时开始施救,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何况又跑了这么久,失血过多,已经没救了。

镇北王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变得青白,他眼前也是一片片重影,隐约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纳兰锦绣的脸颊,声音沙哑细弱“孩子,我一直有件事没告诉你,现在你听好了,你是我的女儿,是亲生骨血。”

纳兰锦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是说徐锦笙是被人调包的吗?如果她是真的郡主,那徐锦箬又是谁?

“你知道南楚的画皮为什么会抓你么?就是因为你是清和公主的女儿。”

清和公主,是那个眷养画皮的南楚长公主。纳兰锦绣蹙了眉头,她脑子里一团乱,一点思绪都没有“我不懂。”

镇北王硬撑着晕眩感,解释“清和公主闺名曲连冰,当年曾经和我是对手。她深谙兵法,性子爽利,人生得又美,那时候年少轻狂便动了心。”

纳兰锦绣心里一阵震撼。不是都说镇北王甚是爱惜他的亡妻,当年就是夫妻恩爱,王妃过世后都没有其他人侍候么?他怎么可能会和别的女人有染?

徐锦笙比徐锦策年纪小很多,这就证明他和曲连冰的开始,是在娶妻生子之后。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尤其事情发生在一向端庄持重的镇北王身上。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知道你吃了不少苦。我本意是想在有生之年护你们姐妹平安,只可惜做不到了。”镇北王的语气里更多的遗憾。

纳兰锦绣闭了眼睛,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她以后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可却分辨不出是喜是忧。她的父亲要死了,在她刚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

镇北王艰难的从胸口拿出一包东西,被羊皮纸包裹着,看模样像是一本书。他把东西放到纳兰锦绣手里,哑声道“我知道我自己不行了,如今你兄长不在身边,我便把东西交给你,将来由你转交给他。”

“好。”

“这是记录北疆发展变化的,是每一任镇北王亲笔所书。世上仅此一份,绝无拓本,都是由历代镇北王亲自保管。”

纳兰锦绣知道这本书的重要,就接过来贴身收好。镇北王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他用眼神示意她贴近他,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她讲。

穆离知道王爷临终遗言,一定是关乎北疆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一个外人自然不能听,就站得远了一些。

“我现在把惊云令的秘密告诉你,你只需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你兄长。”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惊云令的重要,所以就面色慎重的点头。谁知镇北王却道“这是一个很苦的任务,任何接触到它的人,都无法承担它带来的后果。”

镇北王说了一些话,纳兰锦绣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怪不得,怪不得北疆如今已经成了这种情况,父亲依然不让动用惊云令。

原来,惊云令又岂止是邪门,明明就是有违天道。

“背负这个秘密太辛苦了,而若是选择启用,那就更是万劫不复。所以你把它转告给你兄长之后,就要选择忘掉。”

“这个不能不传承下去吗?”纳兰锦绣觉得这么阴损的东西,本不该存于世。

“我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就让这个秘密,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但有利也有弊,它也不完全都是害人的,主要还是看要怎么用。”

纳兰锦绣觉得这个有反人伦,别人怎么看她不知道,但她自己是绝对不会用的。

“你要记得告诉他,惊云一出万骨枯。成魔还是成佛,我相信他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镇北王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颓靡下来。他心中所挂念之事都交代完了,人也就没了执念。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孩子们。

“你母亲性格偏执,这些年行事也是剑走偏锋,越来越阴诡。我不希望你回到南楚,去接管她的画皮。”

画皮本就是个杀手组织,而且里面的人个个都不正常。当初掳走她的时候,曾称她为小主子,老样子清和公主还真是有心让她接管。

她生性散漫,不喜争斗。即便是父亲不说,她也不会去的。她郑重地承诺“父亲放心,只要我不愿意,那就没人能强求。”

“我希望你还有箬儿,余生能够平安喜乐。她不如你聪慧,以后你要多提点她。”

纳兰锦绣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自己不够坚强,到如今还是不能看开生离死别。她想让他安心走,就点头说“父亲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箬儿和恋歌。”

“我知道。把她们交给你,我很放心。你是个好孩子,有你们兄妹二人在,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那父亲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我一定会替你完成。”

镇北王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他的心愿其实有很多,只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缓声说“当初她问我对她可曾有过真心,我没有回答。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她,记得替我转告她,我当初是真心的。”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原来,他对曲连冰还是有情意的。

镇北王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曲连冰,一身红衣似火,站在菩提树下哼唱着南楚小调。他唤她,她回头冲他笑,英姿飒爽,人比花娇。

分开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曲连冰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偏执弑杀。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心意早就变了。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是想念她的。即便世人都说她是个女魔头,他还是能记起初遇时她的样子。

如果当初不是他的私心作祟;不过不是满心都是对阿瑶的歉意;如果没抛弃了她的真心……

她是不是不会沦落至此?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他其实是对不起她的吧!那样如火炙烈的女子,那种一生一世只有一次的情感,终究是被他消弥了。

“怀郎,跟我走。”

镇北王隐约听见一道柔和的女声,看见他的亡妻就在不远处等他。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温和柔美。她这样便是原谅他了吧,他笑了笑,向她伸出了手……

“父亲!”纳兰锦绣抱着镇北王,终于大声哭了出来。这么久朝夕相处,他的关心和爱护,她都感觉到了。

“走吧!再晚他们追上来了。”穆离知道她心里难过,静静的让她哭了一会儿才催促。

纳兰锦绣收敛情绪,由着穆离把镇北王带上。她用手把脸颊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把父亲带去彭城吧。”

赤阳城现在已然不安全,他们回不去的。只有先去彭城安顿,然后等到兄长,再做安顿。

穆离有些犹疑“要一直带着王爷么?”

“摆脱北燕人后就化了吧!等兄长见到最后一面再入土为安。”

人死如灯灭,她不会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她要做的就是替他完成心愿,还有就是替他报仇。

拓跋涛,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481:男儿泪

纳兰锦绣和穆离快马加鞭终于赶上了离戈一行人,也见到了亲自来接应他们的吕修崖。

吕修崖较之几年前没有太多变化,见了纳兰锦绣带着镇北王的遗体,也是大惊失色。他明显没认出,她就是纪泓烨当初求娶的人。

他对着镇北王行了个跪拜大礼,然后让人去找棺木。他是个忠烈耿直之人,恨金陵那些位高权重之人,痛镇北王为国捐躯。

“我接到王爷的信就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见纳兰锦绣面生,却明显又是主事的,就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纳兰锦绣供手向他行了个礼,哑声道“吕将军唤我白锦便好。”

“不知你在玄甲军中所任何职?”

“军医。”

吕修崖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没听说过军医还可以做主事人的。

镇北王府的管事看出他的犹疑,解释道“这是王爷的义子。”

吕修崖看她的眼光又与众不同了一些。镇北王生性豪烈,喜欢结交之人均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没想到这个文弱少年能得他青睐。

他见纳兰锦绣眼睛红肿,明显是刚刚哭的厉害了,就安慰道“王爷这个仇,早晚都要报的,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镇北王府一门忠烈,镇北王为北疆、为大宁一生戎马,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他心中也是不忿。

纳兰锦绣向他又施一礼,淡声道“北疆如今战乱,吕将军还是先回彭城吧!我镇北王府的家眷,就托付给吕将军了。”

“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要去和兄长会合。”

吕修崖心中对她的好感尤甚。这时候还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最能考验出人心,看来镇北王的眼光确实不差。

这时候离戈过来了,她怀里还抱着徐恋歌。本是个性情坚毅的人,此时也红了眼眶。她看着纳兰锦绣,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身边有人也只能忍着。

纳兰锦绣冲她行了个礼,说道“嫂夫人,保重。”

离戈知道她此行必然万分艰难,况且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不应该承担那么多。可路是自己选的,如果她不是因为有恋歌需要照顾,大概也会去找徐锦策。

“你也保重,照顾好自己。”

这里知道她本来身份的人不多,纳兰锦绣怕说多了会露出马脚,就转身上马,和穆离一起走了。

徐锦策在平城,如今大半个北疆都沦落敌手,只有平城往南一带还在玄甲军手中。

这边的消息如若想传过去,已经是难上加难,她要尽快赶到平城,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兄长。

纳兰锦绣和穆离一路风尘,赶到平城的时候是半夜。平城正在挖战壕,徐锦策亲自去监工,听下属说白锦来了,就马不停蹄往回赶。

纳兰锦绣依然是一身青衣,因为战乱,四处都有北燕人和流寇,他们只能走小路。路上尘土飞扬,饶是她平时再爱干净,此时也显得狼狈。

徐锦策还不知道赤阳城的情况,也不知她怎么会过来,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感觉很不好,就问道“你跑来做什么?吃饭了没有?”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我们进去说吧!”

“兄长,父亲他殁了。”

徐锦策身形晃了一下,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纳兰锦绣知道他已经听清了,她心里忽然觉得特别难过,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看着徐锦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

徐锦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咽下口中的血腥气,道“怎么回事?”

纳兰锦绣把经过给他说了一遍。

徐锦策忽然冷笑了一声,声音苍凉“他们想做什么,举世灭我北疆么?”

纳兰锦绣看着他青白的脸一阵担忧,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声唤道“兄长……”

徐锦策见她哭了,伸手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出来。他一哭,纳兰锦绣就慌乱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尤其是像徐锦策这种人,不是到痛彻心扉的时候,他断断不可能哭出来。因为他生来骄傲,认为哭泣是弱者的行为。

徐锦策哭的时候没有什么其他动静,但他的肩膀在剧烈颤抖,可见情绪波动很大。

穆离依然是守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哭声,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疼。他对北疆和镇北王府有着很特殊的情感,如今变成这样,他自然也难过。

他们往平城赶的时候,郡主哭过一次,她说“如果父亲不是把软猬甲给了我,那些箭就不会伤到他。”

他那时候很心疼,他觉得这件事她可能会记一辈子。她一直是爱憎分明的,镇北王府如今这么艰难,她不可能离开的。

他们曾经说要游遍名山大川,可能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他想带她离开是非之地,但更想尊重她的心意,所以只能是尽全力保护好她。

徐锦策哭完了,用衣袖把眼泪擦干净。他的眼睛依然红着,只是神态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哭泣是一种特别耻辱的事。

“他人都去哪了?”

“父亲在出事前应该就有预兆了,已经安顿他们去了彭城。是吕修崖亲自接走的,应该不会有事的。”

徐锦策点了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转向她,语气有些严厉“即便是情况紧急,你让穆离过来通知我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过来?你知不知道北疆现在有多乱?”

“我知道。”纳兰锦绣心里也很难过,她有些同情他,但她也知道他不需要,所以根本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有些担心你。”

徐锦策本来严厉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就去彭城。”

“我不!”纳兰锦绣的态度也很坚决。

“你想做什么?”

“我想留在这里。”

“这里接下来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每一天都会变得特别危险,你不适合留在这。”

纳兰锦绣鼻子一酸,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她哽咽着说“父亲不在了,你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我需要你们都好好的。”徐锦策动手给她擦眼泪,哄道“恋歌还小,也需要人看护,你回去帮离戈吧!恰逢乱世,你只要守护好王府里的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彭城没有打仗,离戈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恋歌。”

徐锦策见她神色坚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他这个妹妹小时候也是他看着成长的,性子有多倔强,他当然领教过。尤其是自金陵回来后,更是执拗得很。

“你留在这里,我还要分心。”徐锦策决定换个角度来说服她,但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心里多半是觉得这话无用。

“我有穆离,还有蝶影,根本就用不着旁人保护。”纳兰锦绣说到这里,还有些骄傲的扬了扬下巴“父亲教我兵法,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协助兄长吗?”

“你毕竟是女子,有些责任不用担在肩上。太沉重……”

徐锦策这眼睛有些茫然。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在不停告诉自己他身负北疆安危,要永远把私人情感放在后面。这是他从父亲身上学来的。

可现在他开始质疑,自己一直信奉的东西到底对不对?北疆如今深陷困境,不要说其他国家了,就是连大宁都不肯出手相帮。仿佛是天要亡他北疆,亡他镇北王府。

他一直信奉的要忠于大宁,北疆是大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底是不是正确?他怀疑,怀疑父亲这一生所信奉的东西,其实只能说明他是愚忠。

“正是因为沉重,才要有人来分担。我既然是镇北王的女儿,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纳兰锦绣说这话的时候,态度非常坚定,而且眼睛中有一种不容置疑。这让徐锦策内心感到一阵震撼,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他记得他九岁那年,动手打了北疆一个百姓的孩子。其实他没有错,父亲还是惩罚了他。

他记得父亲当时说的是“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正北王府的世子,对于你的臣民,你应该做到足够宽厚。”

父亲那时候的不容置疑,就和她此时的一模一样。他忍不住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么?”

纳兰锦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本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我知道,总有一天父亲会告诉你的。”

徐锦策之前就想把她的身份公诸于众,但镇北王阻止了,说时机不成熟。那时候他就在想,身上永远不可能被埋没,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既然兄长也知道这件事,那就不要再拦我了。”

徐锦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终于笑了一下,他说“好,我们兄妹一起把这些侵略者赶出北疆。”

徐锦策不知道,他如今随口说的这一句话,让纳兰锦绣付出多年来实现……



482:诱敌

徐锦策本来已经做好了要牺牲的准备,但是北燕人的攻势明显弱了下来。尤其是在平城的最近两次交手,他们有些后劲不足。

“你说他们是不是没粮草了?”徐锦策站在地图前问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还在沙盘上模拟两军对垒,听了他的话眼睛也没抬,只淡声说“差不多吧!”

徐锦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询问“你前几日让穆离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往北燕人的粮草里撒了些药。”

徐锦策震惊的看了她一眼“你把北燕的人大营当成什么?”

“是很难闯,但对穆离来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北燕人吃了亏,以后肯定把粮草藏得严严实实。”纳兰锦绣把沙盘上的旗子,插在北燕大营的位置。

徐锦策对她下的药很是好奇。但是看她的样子,又觉得这药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不然以她的性子,指定会拿出来给他显摆。

纳兰锦绣也不多说,只眼神幽暗“若不是怕一下子死人多了会发生瘟疫,我就给他们下点见血封喉的药。”

徐锦策知道两军交战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双方能想到的永远是胜利,和制对方于死地。她的出发点没错,但是在外人来看,这手法未免有些太过狠毒。

只不过他却是赞成的。因为他父亲死了,北燕人来势汹汹,但凡是他们占领的地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对于天生恶性不改的人,他做不到去救赎,只能选择把他们终结。这一点他和父亲就不像。

想到镇北王,又想到他的尸骨还在彭城,他的心里也是非常难受。身为人子,却不能为他收敛尸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从他记事开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说他是未来的北疆之主,也都告诫他要以百姓苍生为重。他自己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崇拜他的父亲,希望将来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但现在,他又觉得不对。若是在他成立惊云的时候,父亲就同意让规模扩大,只怕他们现在就会拥有一个巨大的杀手营。

那南楚的画皮算什么,大宁那些只知道贪名夺利的贪官算什么?但凡是威胁到北疆的人,他都可以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就是力量。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当初认为自己不能有不臣之心,认为只要控制着自己不变强大,大宁和北疆永远就都是一家。

事实如此的讽刺,他已经不对旁人抱有希望。他有全天下最强悍的玄甲军,即便是他们举世来讨伐,他也不惧。不论怎样他都会为北疆,为他的故土,战至最后一刻。

“南楚虽然国土面积小,但是他们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只怕实力已经不在大宁之下。他们如若全力支持,北疆也称不了多久。”

徐锦策双手负于身后,这半个多月以来,他最大的收益就是信任依赖他的妹妹。

以前是觉得她毕竟年纪小,又是金尊玉贵的养着的女儿家。但是这半个月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在排兵布阵上确实很有天分,父亲当时没有看错。

“我觉得不大可能。南楚现在虽然是上下一心,但是若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北疆的战事中来,难免他们国内也会变得虚空。到时候如果大宁趁机讨伐他们的话,只怕他们也撑不住。”

这个观点徐锦策也是同意的,毕竟是利益驱使着南楚和北燕结盟。但如果收到的和付出的不成正比,那精明的南楚人就一定不会冒险了。

按理说北燕也是一样的,倾全国之力来讨伐北疆,如果失败了,就要赔上所有。如今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拓跋涛那个怪物的意思。

徐锦策也知道拓跋涛恨他,他以前并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他总觉得,这样心胸狭窄之人必然成不了大事。若是知道有一天,他能将北疆逼于此种境地,那他当初一定会不惜一切诛杀他的。

“兄长是不是想到了拓跋涛?”

“嗯。”徐锦策对纳兰锦绣猜出来一点都不意外。

“他既然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攻下平城。我们撑的越久,对北燕人的消耗也就越大,那其他地方的守军就能轻松一些。”

徐锦策不语,他最近整个人都比之前严厉了。也就只有在纳兰锦绣面前,还能多说几句话,其他时候基本上是不展颜的。

“你说北燕摊上这么个首领,是不是挺苦的?”纳兰锦绣笑着说,她觉得自己就是要多笑,只有这样才能带动徐锦策也多笑。

“应该是吧!据说北燕这两年因为频繁发动战事,又是纳粮,又是征兵,民不聊生。”

“万民乃政权立根之本,民怨已久,北燕政权只怕早晚都要分崩离析。”

“我也这么认为。”

纳兰锦绣对这个话题似乎特别感兴趣,又或者是对拓跋涛这个人。她知道兄长和他是不能共存的,拓跋涛不死,难慰玄甲军之心。

“兄长,拓跋涛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极端,他又擅长什么?”

徐锦策对他的了解其实也不多,而且都是从离戈口中得知。他闻言摇了摇头“拓跋涛这个人来历成谜,北燕似乎很忌讳他的身份,只不过看他的性格这样,想必也是从泥里爬起来的。”

“他既然不能容忍自己失败,那肯定会选择反扑,而且我觉得他会亲自来平城。”

徐锦策同意她的看法,而且看着她的神情,知道这一次他们又想到一起了。

拓跋涛如今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平城久攻不下,他是必会大举来攻。而且,他也一定想亲自在徐锦策面前,炫耀自己的胜利。只要这一次抓住机会,就很可能把他绞杀在这。

拓跋涛一死,北燕也就不一定还要继续这场战争。既然他是发动战争的源头,那就必须死,这是于公来说。于私来说,他杀了镇北王,又把北疆变得满目疮痍,也是必须死的。

纳兰锦绣和徐锦策开始重新研究地图,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测了一遍。最后徐锦策认为,拓跋涛一定会带着很多人,兵临城下,因为这才符合他想要炫耀胜利的性格。

“那我们就把兵力分散,给他来一出空城计,让他有去无回。”

徐锦策看着她正在地图上标记屯兵的方位,笑着说“你是打算隐藏实力,诱敌深入,之后再给他包饺子?”

“嗯。”

“只是我们不确定拓跋涛会带多少人来,就怕到时候应付不了。”

徐锦策眼眸幽深,冷声道“北疆这么大,他就是把攻下来的地方派人镇守,也耗去了不少兵力。想必他现在可用之兵也不多,唯一让我担心的还是南楚。”

纳兰锦绣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她犹豫再三才说“兄长若是顾及南楚那边,不如让我去试试和谈。”

“父亲之所以一直瞒着你的身份,就是怕你去了南楚会回不来,所以你想都不要想了。”

纳兰锦绣不知道南楚的清和公主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她既然能控制画皮,成为南楚朝堂举足轻重之人,就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

一个成功的权谋家,必然会把儿女情长放在最后。清和公主也许并不在意她,如果两人同心同德也就罢了,不然,她很可能会大义灭亲。

“我把临近两座城池的兵都调来,还有剩余的玄甲军。”徐锦策准备背水一战。

纳兰锦绣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冒险。如果他们的意图被拓跋涛发现,很有可能会先占那两座空城,那样在地势上就会多了不少便利。

“放心,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来平城。”

纳兰锦绣点头,她真的是想太多了。拓跋涛这么强的功利心,又这么想要打败玄甲军,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活捉兄长,不会考虑那些战略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他们所料,拓跋涛带着浩浩荡荡五万大军,向着平城进发。徐锦策也按照预计好的地方把兵力分散,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拓跋涛一路上几乎没受什么阻碍,直逼平城。等到兵临城下那一天,他就坐着步撵,让身边的人不停喊挑衅的话。

平城里如今只剩下三千精锐,纳兰锦绣和穆离也在城中。毕竟是玄甲军里的佼佼者,即便是城门外有那么多敌人,也依然没有一分惧怕的神色。

“他们喊话就回他们,他们进攻就防御,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少帅回来。”这是安时吩咐众人的话。他前几日刚到,如今已经看不出受过重伤了。

把进来通传的人打发走之后,他又进了屋,看纳兰锦绣依然在桌案上鼓捣着什么。他是服了郡主这份气度,三千对三万,她还真能稳住。

“白先生……”

纳兰锦绣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她正在研究一种药粉,只要洒入空中,闻了的人就会五感失灵一段时间。只不过这东西十分考验耐心,对药粉的剂量要求非常精密,她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了。



483:失踪

安时见她神情专注,心里就是外着急,也不敢开口了。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摸准了郡主的性子,她这么专注,一定是在完成大事。

号角又一次吹起,这一次声音变得又高又急,明显是支撑不住了。纳兰锦绣也听到了号角声,不得不放下手下的东西,她蹙眉问“是大举攻城了吗?”

“是。”

人数悬差过大,即便仗着城墙易守难攻,那也称不了多少时候。按理说兄长这个时候应该到了才对,为何迟迟不到?

纳兰锦绣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一次他们失算了,很可能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她站起身,对着安时道“你让人把火油运上城墙,拖得一时算一时。”

“穆离,你和我去城墙看看情况。”纳兰锦绣如今仍是穿着男装,步履生风,举手投足间已经没有一丝女儿气。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步撵上是有个人,只不过因为落了帷帐不大能看清楚情形。她心里忽然有一个想法,就是在这儿的人会不会不是拓跋涛?

“穆离,我觉得步撵周围的守卫好像不是特别严密。”

“属下试试。”穆离接过弓箭,对着明黄色的步撵射了过去,当然这支箭被人拦了下来。

但就是在这一瞬间,纳兰锦绣已经确定步撵里的人确实不是拓跋涛。因为在箭射过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接连动作的几下,明显是在慌乱。

拓跋涛还不至于被一枚箭就吓成这样。果然是中计了。如果拓跋涛知道兄长在哪,兵力又分散,那兄长不是很危险吗?

“安时,还没有消息吗?”

安时摇头,他不知道郡主为何神色凝重,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好。

“你和穆离兵分两路,现在带人去驻兵地,让他们马上开始合围,记得一定要带自己信任的人去。”

不能怪她疑心重,她现在怀疑玄甲军中一定是出了内鬼。不然拓跋涛怎么那么巧,能知道兄长和她的计划。

“郡主……”如今兵临城下,穆离寸步都不想离开她。

“放心,在兄长没出事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你只要尽快赶回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离还是有些犹豫,他想把她带在身边。纳兰锦绣只能冲他笑了下,还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现在就走。

等安时和穆离出去之后,她又回到桌案前配自己的药粉。她已经研究很久了,每次都只差一点,希望这一次可以成功,那他们就有了翻盘的机会。

说北燕人不会攻城,其实是她在骗穆离。她一定可以成功的,她觉得人的潜力无限大,就在她把自己逼迫到无路可退的时候,一定能有新的收获。

这次药粉配完之后,她用老鼠做实验,结果是成了。她配了一大包药粉,到了城墙边上。战况这个时候很激烈,北燕人已经把梯子搭到了城墙上,城门也岌岌可危。

纳兰锦绣让所有人戴上面罩,然后把药粉分发下去,以包裹投掷的方式扔到北燕的队伍中。北燕人没有防备,这样一来,队伍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药粉有限,闻到的人也有限,但范围却也不小了。而且一下子五感全失,会让他们特别慌乱。

城墙上的玄甲军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却发现现在是个反击的好机会。为了拥有更大的反杀力,用了火箭。

纳兰锦绣在城墙上看着,下面变成一片火海,全都是人的哀嚎声。她是个医者,一直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如今看着下面的人如此,心里并没有一丝痛快。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拓跋涛若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会不会有一点内疚?纳兰锦绣闭眼,看着那些没吸入药粉的北燕人形态疯狂,攻击的也更加凶狠。

身边的人中了箭,却还坚持着要拉弓。纳兰锦绣接过弓箭,接替了他的位置。

安时曾经告诉过她,射箭的时候,要把对方想象成狮子,如果不能一箭致命,就势必会丧命于人。所以出箭一定要迅速,不能有一点犹豫。

她没杀过人,但如今她在战场上,就一定要克服。她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下去手,但犹豫了很久,箭还是没有射出去。

杀人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正在她纠结的时候,一双宽大修长的手握住了她,也就势夺走了她手中的弓箭。

她回头,看见纪泓煊一身戎装,正紧蹙着眉头看她。她没想到这时候能见到他,欣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兄长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让我过来助你。”

“他呢?”

“不知。”

纳兰锦绣蹙眉“你没有见到他么?”

“没有。”纪泓煊说着话,已经有北燕士兵从梯子处爬了上来。他抽出腰间的弯刀,以非常快的速度,刺中那人心脏。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纳兰锦绣看得目瞪口呆。她记得他两年前跟穆离交手,还是一招都接不了的,如今怎么进步神速?

纪泓煊把她拉到身后,站到了她的位置。纳兰锦绣还是不太能反应过来,总觉得现在的他,和她记忆里的相差甚远。也许战场,真的是让人最快成长的地方。

“你给这些人用了什么,我看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纪泓煊弯刀的刀身特别澄亮,即便是刚刚杀了人,刀身也不染血。

“是我自制的药粉。”

“再去拿。”纪泓煊手上没停,动手的时候整个人似乎特别冷漠。

“没有了。”纳兰锦绣无力解释,这药粉本来就要耗费多种药材,有一种叫迷蝶花非常稀有。

“对方这么多人,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北燕人数众多,但因为如今大部分人五感全失,所以一时竟然不能把城攻下来。纪泓煊看着总在上面死守也不是办法,万一那些人恢复过来就麻烦了。

“你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三四个时辰没有问题。”

“好,足够了。”纪泓煊把弯刀收好,然后让自己身边的亲兵清点人数,他只留下一小部分人守城。

纳兰锦绣看出他的意图,阻止“你再等一等,我已经让安时和穆离去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回里面好好待着,不准再站到这城墙上来。”纪泓煊带人正要下去又不放心,只能让身边的两个亲兵看好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被两人带回屋,她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心浮气躁。几次想出门去看看,都被这两个人拦了回来。他们冷着一张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你们就不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两个人看了眼彼此,明显是想知道的,只是碍于命令才不得不在屋子里守着。

“如今外面情形紧张,你们不出去帮忙,还看管着我,不让我去。你们觉得是不是对不起外面的人?”

见两人依然不为所动,纳兰锦绣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如一起出去,你们跟着我,有危险就保护我,不算违抗军令吧!”

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最是好糊弄,最终还是带着纳兰锦绣出去了。只不过两个人万分紧张她,一左一右片刻都不肯离开。

纳兰锦绣在寻找纪泓煊,他的弯刀耀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纪府里曾经最明媚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被洗礼成一名优秀的将军。

他的未来,应该就只剩下战争了。这样想着,她便人又觉得有些心疼。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如今很少笑了,眼神也变得冷冽。

纪泓煊在下面本来不算乐观的局面,很快就得到了反转,因为穆离和安时带了援兵回来。这一次,门前戳着的这三万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插翅难逃了。

“可见到我兄长了?”纳兰锦绣一见到穆离就问。

穆离摇头。

“他的人怎么说?”徐锦策身边带着一小队惊云,各个身手绝佳,应该不会轻易出事的。

“一个都没有见到,世子的那一队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纳兰锦绣心中的不安愈甚,她勉强让自己稳住心神,对穆离说“你把安时给我叫来。”

如今玄甲军占着优势,绝对不能本人知道兄长失踪,不然肯定会动摇军心。以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玄甲军都很依赖兄长,这件事一定会让他们方寸大乱。

安时和纳兰锦绣想的一样,他也觉得在这种关口上,世子不可能丢下不管。他这么久没出现,肯定是出事了。

这么多年来,世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不管面临任何艰难的情况,但凡是有他在,就一定能够化险为夷。所以安时此时也有点慌。

“你传令下去,让他们速战速决。”迟则生变,战事一定要快点结束。

“如果他们问起世子,我要怎么回答?”

“就说世子受了重伤,现在正在我这里休养。”

安时觉得那些将军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纳兰锦绣的态度却很笃定“你如果实在顶不住,就让他们来见我,我有办法应付。”



504:笑面佛

北燕去往溯古城的官道上,一辆朱红色的马车缓缓而行。车上有一锦衣公子正在慢悠悠的打着扇子,明明天气不热,他的手却一直没停。

“少爷,这女子满身是伤,说不定什么通缉犯,你为何要救她?”车外赶车的是两个小童,大概十来岁的样子。

“你们不觉得她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吗?”

“是有故事,而且一定是和谁有什么血海深仇。你看她十个手指甲都没了,还有着满身的伤,对她下手的人可真够狠的!”

锦衣公子看着还在昏睡的人,若有所思。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见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就被触动了。

一个人被折磨成这副样子,还有那么强的求生意志,激起了他的几分好奇。他救她,就是想知道她的故事,仅此而已。

马车从官道转为小道,开始颠簸起来。本来昏睡的离戈悠然醒转,她刚有意识,就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她下意识的伸手扣住那人手臂,一拉一扯,那人便倒在她怀里,他用手指锁住了喉结。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她听出马车外还有两个人,所以把声音压得很低。如此一来,若是想让那人听见她就必须要离他足够近。

“女侠别动手,我说,我说。”锦衣公子没有因为被人威胁而生气,也没感到害怕,而是慢条斯理地说“我叫沈行舟,是来北燕办事的。”

“我为何会在你的马车上?”

沈行舟一脸苦笑“我从北燕王廷出来,马车刚进一个小巷子,你就跳上车来,让我带你出城。这不过才两三日的事情,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离戈见他应该是不会武功,所以就放松了戒备。她放开他,虚弱无力地靠在马车上的软榻上,低声道“多谢相救。”

“算了,你只要不掐着我喉咙我就谢天谢地了。”沈行舟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有些八卦的凑近离戈“你的手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锁喉?”

离戈没说话。

“你这一身的伤是何人所为?”

离戈依然保持沉默。

“你要是再不说话,别怪我把你丢下车!”

离戈你知道自己现在没人依靠肯定不行,有人若是真把她扔在这荒郊野里,她只怕只能入了狼口。所以就说“自然是仇家所为,具体是谁,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在我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我只救有价值的人。”沈行舟扑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竟然透着几分天真。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价值?”

“这就得你自己说说看喽!”

“你当初既然肯出手相救,就一定看中了我什么,不是么?”

沈行舟又开始扇起了扇子,满面笑容“我看出你根骨奇佳,身手不错,我走南闯北的,身边缺个会功夫的女人,既能伺候人又能保护我的。”

“你让我做你的侍女?”

“对。”

“好。”

沈行舟大概没想到离戈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说“我得先告诉你我做的是什么买卖,到时候你如果还决定留下,那就可以跟着我了。”

“你说。”

“我本来是做古玩生意的,时常也帮别人鉴宝。”

离戈的瞳孔骤然睁大,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岁的男子,低声问“你就是笑面佛?”

沈行舟听到这个称呼笑得更厉害了,手中的扇子哗哗作响“没想到你竟然还知道我这个外号,江湖上都说我是个秃头和尚,就像那个弥勒佛似的。你说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古玩生意。”

“做古玩生意的人多了去,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你的这个扇坠与众不同。”

沈行舟拿起自己的扇坠,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笑着说“它一直待在我身边,我都没觉得它有什么不同。”

“你这玉坠子通身雪白,只有中间部分带着一点朱砂色,这不是冥玉么?”

“哈哈哈,我真是没有想到随手这么一捡,竟然捡了一块活宝回来。你连冥玉都认识,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倒也不奇怪了。你对我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我听说你有个规矩,就是跟着你的人你可以不问过去。”

沈行舟沉思了一下“我这个意思是对对我绝对忠心的人,对于你这个刚认识的,我觉得还是多了解一下比较好。”

“你只要记得我有血海深仇,早晚一天都要报就够了。”

“你得罪的人肯定是北燕的大人物,那我不能收留你,免得惹祸上身。”

离戈眯了眯眼睛,眼中有厉光一闪而过“那你可要考虑清楚,是惹祸上身更可怕,还是命丧于此更可怕!”

沈行舟看着她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救你上车是好心,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恩将仇报。”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你就说你到底收不收我?”

“收!我敢不收吗?姑奶奶!”

听他这么说离戈才算是松了口气,她低声说“你放心,留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行舟真是想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前后转换会这么大?刚才还强势到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现在倒变成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离戈现在才开始打量自己身上的伤,发现伤口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已经没有大碍了。她冷声道“谢谢你的药。”

沈行舟眼睛瞪得更大,她的伤浑身上下都是,他给她上药的时候,可是把衣服都脱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他没乱看,也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了,但她作为一个女子,怎么对这个完全不在意?

他转念又想到她身上的痕迹,尤其是背上的牙印,看样子应该是在男女之事中留下的。难不成她变成这样,是……

沈行舟这般想着觉得有些过分,如此肖想人家,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就把这里错开,问道“你可还有亲人,或是有什么牵挂么?”

“没有。”离戈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养好伤,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然后杀了拓跋涛!至于徐锦策和恋歌,她真是不知该如何相见了。

纳兰锦绣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还没到金陵,饶是一路上走的这样慢,浔王还是受不了旅途劳顿,病倒了。

“北疆这边到底是什么气候,这还没入冬就冷成这样,本王……啊嚏!”浔王再是性格阴翳,平时端着亲王的架子,生病的时候也是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此时就拿着手帕不停的擦鼻子。

纳兰锦绣本来是不打算给他看诊的,但他身边带着的御医,给他开了两个方子依然不见效。浔王大怒,有人提她是军医,便被拉过来给他诊脉。

“我听说你医术还不错。”浔王和她这一路相处下来,觉得她太过冷清,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每次就主动和她说话。

“都是和游医学的,比不得殿下身边的御医。”

浔王冷哼一声“他们圆滑的很,总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给本王用一些不疼不痒的药,怎么能治得好病!”

纳兰锦绣全然当做没听到他的抱怨,恭身道“殿下这是风热之症,最容易缠绵不去,还需少动怒,尽量放宽心。”

浔王知道她这是变着法的在说他脾气不好,但人家是一副恭敬样子,他也挑不出毛病。这时候又打了几个喷嚏,实在是有损他的形象。

事关浔王的身体,纳兰锦绣也不敢马虎,煎药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如今已是深秋,入夜后天气便冷了,她在营帐外面看着炉子,感觉手有些冷就慢慢烤着。

晚上吃的是羊肉,她觉得味道特别重就没怎么吃,这时候感觉有些饿。穆离和良山在给她在帐篷外搭毛毡,浔王这一病,不知要耽搁几日才能继续赶路。昨晚上太冷了,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正想着要是穆离在就好了,还能给她打个山鸡什么的,就见纪泓烨拿了几个番薯过来。他本来就挑食,今日的羊肉做的难吃,他几乎也没怎么吃。

“把这个拷了吧!”

纳兰锦绣拿过来放在小炉子下面,这样一会儿就可以吃了。纪泓烨也穿了件毛皮大氅,看起来要比纳兰锦绣的轻薄一些,但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冷。

“你不要离炉子那么近,烤久了容易风寒。”纪泓烨见她的手就快贴在炉壁上了,忍不住出声提醒。

纳兰锦绣把手收了回来,放在大氅里暖着,但效果并不明显,她还是想把手伸到炉子那边去。

纪泓烨看出他的意图,把她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手给她暖着。许是早就习惯了和他肢体接触,纳兰锦绣没有因为分开这么久而感到不适应。

纪泓烨对于女子的了解,都是从纳兰锦绣这里来的。如果说经验的话,肯定不怎么充足。但他平时就细心,对她又是关怀备至,所以一握上她的手就莫名觉得熟悉。



484:高手

玄甲军也发觉今日北燕人的反常,他们以为北燕人一定是中了世子的圈套,得到速战速决的命令之后,杀的就更起劲儿了。

玄甲军压倒性的胜利,让士气大涨。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染血的白色战衣,被人用旗杆撑着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是少帅的盔甲。”

“少帅!”

“世子!”……

玄甲军明显乱了起来,这件染着鲜血的战袍,是整个玄甲军的灵魂,承载着他们的希望。此时被人这样挑了起来,让他们又是愤怒又是恐惧,攻势锐减。

纳兰锦绣听说的时候也慌乱了一下,但仅仅只有一下,很快就又恢复正常。她拿出徐锦策的另一件战袍,因为他常年穿白色,只是暗纹稍有不同,所以远距离的时候并不能看出差别。

她想兄长走的时候具体穿的哪件衣服,估计没有人注意。虽然心里已经暗暗觉得,北燕人手里的那件战袍肯定是真的,但现在也绝对不能承认。

她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

“少帅的战袍有那么多件,北燕人也是见过的,要想做一件差不多的,应该不困难。”纳兰锦绣站在城墙上,高举着手里的白袍。

玄甲军众人知道军医白锦是王爷的义子,也知道世子对这个弟弟很是看重,对她说的话自然就相信了。但也有一些提出质疑的。

“一件内袍看不出什么,对方拿的那身铠甲,就是少帅的。”

纳兰锦绣身在高处,对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她对提出质疑的几个将军,多少都有些印象。若真是为玄甲军好,那就不应该在这时候动摇军心。

她知道气势一定不能弱,不然很可能就会和这场胜利失之交臂。她大声喊道“少帅现价正在城内修养,我奉少帅之命监军,但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者,杀!”

城下依然有人拿战袍说,纳兰锦绣把这几个人的脸都记住了。她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刚刚说的话就是军令,如有违逆者,军法处置!”

安时已经出列,他抽出长剑对着一名将军装扮的人,冷声道“我奉世子之命,协助白监军,如有违抗军令者,就别怪我出手无情。”

安时是徐锦策的心腹,这在玄甲军中无人不知。本来还在犹豫该相信谁说的话,如今内心却是笃定了。再者说,少帅十几岁就开始领兵,岂是能轻易被人捉住的。

平城边上,拓跋涛听着军报,笑得十分阴翳。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的问“就是那个拥有蝶影的少年?”

“正是。”

“镇北王的义子,呵,有点儿意思。”他懒洋洋的在步撵上伸展了下筋骨,缓缓说“他倒是沉得住气,那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去把徐锦策的手指头切了,装的漂亮一点,送给他。”

他的近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变态作风,对于他的指令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只冷着一张脸,让人去办事了。

纳兰锦绣收到了一个红木匣子,来送匣子的人,指名要她亲自打开。穆离担心会是危险之物,想要代劳,被纳兰锦绣制止了。

她心里大致有几分猜测,这匣子里的东西多半都是兄长的信物。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

她眼睛瞪得老大,控制着自己没把那匣子甩出去。然后缓缓盖上盖子,冷眼看着送匣子的人,道“说你此行的目的。”

来送匣子的两人,其中向她施了一礼,神态有几分轻狂“我的王让我转述一句话,我们北燕优待俘虏,只要你们不再顽抗,世子安然无恙。”

“不然呢?”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送上一根手指,然后是脚趾,再然后就是手、脚……”

安时在一旁已经按捺不住,他把剑压在那人的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跳“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却一点都不害怕,眼睛依然是看着纳兰锦绣,悠悠地道“白监军,你们大宁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吧!”

纳兰锦绣正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拓跋涛这一次是背水一战,只要坚持住,北燕短期内就不会有能力再犯,玄甲军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情感上她又没法忽略徐锦策,那是她的兄长,一直真心相待,倾力相互。他是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一定不能出事。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开始了,如果白监军还是不能做出决断,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根手指送来。”

如果现在放下武器,那以拓跋涛的嗜杀,整个玄甲军甚至是北疆百姓,都一定会落得命如草芥。所以,不能退,一步不退。

“现在就把他的头割下来。”纳兰锦绣指了指那个说要送手指头来的人。

“你们敢……”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安时割断了咽喉。

纳兰锦绣冷眼看着,对另一个使官问“你害怕么?”

那人生的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北燕人。却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会心生恐惧。这一双平静冷冽的眼,像是漩涡,似乎可以吞噬人。

“害怕就对了。”纳兰锦绣已经转过身子,她笑意盈盈“一个徐锦策还不足以让我把北疆拱手让人,你们可以折磨他甚至是杀了他,我就让北燕这三万人来给他陪葬。”

她明明是在笑着,而且笑得还很美。但北燕这个使臣就觉得她的笑很冷,仿佛是地狱里来的修罗。

他一点都不怀疑她说的话,今日北燕这里的人,都要沦为玄甲军的刀下鬼。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怕死?颤抖着接过装着自己同伴头颅匣子,落荒而逃。

“穆离,你跟着他,我要知道拓跋涛的藏身之处。”

穆离去了,临走前拍了拍安时的肩膀。安时知道,他这是在托付他照顾郡主,就郑重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南楚那边已经不肯全力协助拓跋涛,所以他现在是狗急跳墙,以为挟持了世子,我们就会任他摆布。”

安时看着纳兰锦绣,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很信任她。明明就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却能让人感觉很安全,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和世子很像。

“他不计后果,也不顾及北燕这些人的性命,只一味满足他变态的心理。”纳兰锦绣闭眼,这不是个正常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一定要把他想象成疯子。

“世子怎么办?”安时还是问出了心里最在意的。

“抢回来。”

安时被她的回复整得一愣,他觉得郡主是真的强势,并且强势的理所应当。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她说抢,就一定能够抢回来。

穆离派人回来了,说拓跋涛已经撤走了,他在追踪路上留下信号。纳兰锦绣觉得平城的战况已经明朗,只不过没有安时盯着她不放心。

“郡主,我要和你一起去救世子。”

“你守城,清扫战场,我有穆离足够了。”

纳兰锦绣检查好蝶影,又装好自己的针包,然后带了营中仅剩的十二个惊云,还有一队骑兵。穆离留的信号只有惊云人能看懂,他们追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天后。

“少年,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拓跋涛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态度,没有一丝逃窜的狼狈。

“早晚都要见的,因为你欠我镇北王府的必须要还回来。”

拓跋涛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纳兰锦绣,笑道“我欠的是人命,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能耐讨回去了。”

“那就试试看。”纳兰锦绣对自己带来的人有信心,玄甲军的骑兵是徐锦策训练出来的,一向骁勇善战。而这十几个惊云里的人,是有万夫莫挡之勇。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拓跋涛打了个响指,就有辆囚车出现在纳兰锦绣眼前。囚车里的人不是徐锦策又是哪个?

纳兰锦绣看见徐锦策此时正在昏迷,他左手上的小指头已经不在了,没包扎,就那样鲜血淋漓的裸露着。她喉咙处一阵腥气,冷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给他用了点药,让他没有意识罢了。不过,切他手指头的时候,我可是让他醒来了,这样的痛快怎么能昏迷着呢。”

“拓跋涛!我杀了你!”

纳兰锦绣扣动左腕上的蝶影,在拓跋涛愣神的一瞬间,已经刺在了他的肩头上。纳兰锦绣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支蝶影随即而来,这一次她选的角度极度刁钻,让他避无可避。

拓跋涛那因为她年纪小,看起来对敌经验不足,所以才没多加防备。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快,而且根本就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惊云人已经受了指令,速度极快的靠近囚车,北燕人的守卫,在他们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拓跋涛随手拉过身边的随从,用他的身体挡住了纳兰锦绣的箭。他已经记恨上这个少年,决心要她死。他闪身到了纳兰锦绣面前,速度极快,用手去取她的咽喉……



485:生擒

拓跋涛速度极快,穆离的施救都晚了一步。纳兰锦绣被他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困难。这一刻她才知道,拓跋涛是个高手,看穆离刚刚的反应,显然也是意想不到。

“你真当我带这么几个人在身边,是因为没人可用了?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实力。”拓跋涛心情似乎很好,他看着囚车说“徐锦策再是用兵如神又怎样,三军之中取人首级,本就是我极为擅长的。”

许是想听听纳兰锦绣会说什么,所以他的手松了些。纳兰锦绣会意,哑声道“你的身法确实快,不过,也不一定是天下无敌,不信你就和我的侍卫比比。”

从这两次交锋上来看,纳兰锦绣基本上已经确定,拓跋涛幼年时候一定是受尽欺凌,造成了他极度的不自信。

他事事都喜欢与人较个高下,不管比较的项目有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胜利,只有一次次的胜利才能弥补内心空虚。

“你说是身法啊,他不行,如果他可以的话刚刚就能拦住我。”

“那是因为他没防备,北疆人不知道你武功竟然这么好,你这是出其不意取得的胜利,和实力无关。”

拓跋涛的眼睛幽深,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不过他现在似乎很高兴,隐隐觉得这是件有意思的事“你用的是激将法,被我看出来了。”

“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我只问你敢还是不敢?”

“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做的事吗?”

“当然有。是人就会有恐惧的东西,这无可厚非。”

“错,我一向是无所畏惧的。你知道北燕王廷的人,一向是把我奉为神明的,所以你不应该用看待平常人的眼光来看我,因为我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拓跋涛手上还带着一副金丝手套,说起话来也透着一股邪气。他正要下杀手,就感觉一阵辛辣之味。原来是纳兰锦绣把配制的药粉洒了出来。

拓跋涛感觉眼前一黑,耳边也是一阵阵轰鸣之声。随后周边万籁俱寂,他甚至感受不到风声,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大声喊,也不知是喉咙发不出声音,还是耳朵失灵了,总之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死寂。他开始疯狂的出拳,没有目标的攻击,状似疯癫。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他,想起当初镇北王身上那致命一箭,以及徐锦策的那根手指。恨,变得无穷大,她选好角度,扣动蝶影。

这一箭过去拓跋涛必死,北疆和北燕可以止戈,镇北王府的仇她也报了。善恶就在一念间,她认定拓跋涛必死,所以出手的时候没留余地。

就是这样的箭,依然被人挡了下来。来人并没想到蝶影如此强悍,她的铁扇被刺穿,为救拓跋涛,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纳兰锦绣见一击不中,又准备发第二箭,只不过已经没机会了。一团白影如鬼魅一般来到她身边,正要出手却被穆离的长剑拦住。

来的人正是南楚画皮里的佼佼者,黑白无常。而对纳兰锦绣出手的,正是白无常。她本就生的姿容风流,一颦一笑均是风情万种,此时笑的更是魅惑众生“俊后生,你的剑法不错嘛!”

穆离丝毫没受影响,依然是冷着一张脸,攻势狠厉。几招过后,白无常便落了下风,她却依然有心思调笑“你生的这么俊,为何要板着张脸呢?这样怎么能讨女子喜欢?”

穆离想速战速决,所以手下的剑就更狠了。白无常难以招架,但她生性狡猾,看见穆离始终围在纳兰锦绣身边,就让她带来的低阶画皮去找纳兰锦绣麻烦。

穆离若是全心御敌,白无常必然从他手下走不脱。但他还要分心保护纳兰锦绣,所以攻势就慢了下来。

纳兰锦绣知道有穆离在身边,旁人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她,她在找拓跋涛。他刚刚明明就在这里,奇怪的是一转眼就没人了。

这时她才想到徐锦策,画皮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已经暗中跟着他们许久,那就证明她们是有备而来。她去找囚车,发现已经不见了。

“穆离,囚车哪去了?”她焦急地问。

“不知。”穆离现在也有些着急,如果世子不见了,那她心里必然不会好过。

“一定是被她们的人带走了,生擒她。”

白无常在画皮中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把她控制了,兴许就能知道南楚到底想做什么,也许还可以用她做人质来交换。

“呵,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你这小公子也没良善到哪儿去呢。”白无常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她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从穆离手底下逃脱。

穆离是个非常冷血的剑客,在他眼中永远只有队友和敌人之分,从来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就像此时白无常的衣衫都被他的长剑划碎,他的出手仍是没缓下来。

要说这白无常也真是个旷世尤物了,明明是一身伤口,偏偏没有给人丝毫狼狈的感觉,反而特别妖艳祸人。也幸亏她的对手是穆离,要是换做别的心智不坚的男人,恐怕早就对她手下留情了。

白无常看着自己一身伤,冷笑一声“小子,伤我至此,你真当老娘是没脾气的吗?”

她忽然解了自己的衣裳,裸着身子开始跳舞。穆离再是沉稳,也是个未婚男子,看见这种情况肯定是要避讳的。他闭上眼睛,用了自己杀伤力最大的一式。

这招叫做“回魂”,但凡是受了他这一剑的人,即便勉强捡条性命回来,后半辈子也会成为废人。因为杀伤力过大,消耗也重,截止到目前,还是穆离第一次用。

白无常也绝对不是为了扰人心智才脱衣跳舞,而是她修炼的内功心法,至热至阳,如若不宽衣解带,那她就会筋脉尽断。

她修的是“阳破”,这心法是用人的精气为基础,每用一次都会折元寿。和黑无常所修的“断尾”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遭遇强敌的时候用来保命的法子。

“阳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被困住逃不了身,她也断然不会用。纳兰锦绣见白无常周身白光至盛,恍得人睁不开眼,就知道她这是要跑了。

她虽然睁不开眼,但还是按照记忆中白无常所在的位置,扣动蝶影。蝶影箭直接刺穿了她的肩胛骨,让她的动作慢了一步,就是这一瞬间,穆离的“回魂”已至。

应该是白无常对敌多次中遇到杀伤力最大的一招,她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人就像个破落风筝似的摔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未着片缕,很是难看,想要挣扎着把衣服穿上,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做不到了。她勉强撑起身子,却开始吐血。

纳兰锦绣把衣服给她穿上,冷声道“说吧!你们来北疆多久了,此行又有什么目的,我兄长现在在哪?”

白无常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能够感觉自己的真气在不停的流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画皮是什么,是最大规模的杀手组织,那里面不会留废人的。如果她武功尽失,根本就用不着旁人动手,画皮自己就会解决了她。

不行!她那么辛苦的活下来,绝对不能轻易死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神情痛苦的摇了摇头。

纳兰锦绣不懂她的意思,倒是穆离看懂了“她现在说不出话。”

纳兰锦绣只能搭上她的脉搏,然后拿出针包替她做真气疏导。她并未尽全力救治,只能保证她不死,人也能痛快些。

“说吧!”纳兰锦绣正要把针包收起来,就见白无常握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未尽全力救我,但是我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挺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武功尽失。”白无常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声音沙哑“你救救我。”

“你武功尽失才好控制,我为什么要救你?”纳兰锦绣这一刻已经没有一点儿医者的样子,可她并不觉得内疚。她的善良不是无底线的,更不会给伤害自己的人。

“你如果肯救我,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纳兰锦绣站起身子,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白无常,容颜冷漠“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权利。”

白无常从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出了冷漠,那是和她性格一样的。所以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他不会救她的。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拓跋涛抵抗不住的时候伸手援助,至于带走徐锦策,这并不在计划里,完全是个意外。”

“你们不尽全力帮助拓跋涛,却又吊着他不让他死。是想让北燕和北疆的战争持续下去,让我们彼此消耗,然后你们坐收渔利。”

纳兰锦绣说完之后笑了“算盘打的真响,只怕,你们想把全天下最大的便宜都占了。”

白无常的神态很平静,对于她的讥讽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看着纳兰锦绣说“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这是我的诚意,希望能救我。”



484:战袍和断指

玄甲军也发觉今日北燕人的反常,他们以为北燕人一定是中了世子的圈套,得到速战速决的命令之后,杀的就更起劲儿了。

玄甲军压倒性的胜利,让士气大涨。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染血的白色战衣,被人用旗杆撑着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是少帅的盔甲。”

“少帅!”

“世子!”……

玄甲军明显乱了起来,这件染着鲜血的战袍,是整个玄甲军的灵魂,承载着他们的希望。此时被人这样挑了起来,让他们又是愤怒又是恐惧,攻势锐减。

纳兰锦绣听说的时候也慌乱了一下,但仅仅只有一下,很快就又恢复正常。她拿出徐锦策的另一件战袍,因为他常年穿白色,只是暗纹稍有不同,所以远距离的时候并不能看出差别。

她想兄长走的时候具体穿的哪件衣服,估计没有人注意。虽然心里已经暗暗觉得,北燕人手里的那件战袍肯定是真的,但现在也绝对不能承认。

她这样应该能蒙混过关。

“少帅的战袍有那么多件,北燕人也是见过的,要想做一件差不多的,应该不困难。”纳兰锦绣站在城墙上,高举着手里的白袍。

玄甲军众人知道军医白锦是王爷的义子,也知道世子对这个弟弟很是看重,对她说的话自然就相信了。但也有一些提出质疑的。

“一件内袍看不出什么,对方拿的那身铠甲,就是少帅的。”

纳兰锦绣身在高处,对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她对提出质疑的几个将军,多少都有些印象。若真是为玄甲军好,那就不应该在这时候动摇军心。

她知道气势一定不能弱,不然很可能就会和这场胜利失之交臂。她大声喊道“少帅现价正在城内修养,我奉少帅之命监军,但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者,杀!”

城下依然有人拿战袍说,纳兰锦绣把这几个人的脸都记住了。她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刚刚说的话就是军令,如有违逆者,军法处置!”

安时已经出列,他抽出长剑对着一名将军装扮的人,冷声道“我奉世子之命,协助白监军,如有违抗军令者,就别怪我出手无情。”

安时是徐锦策的心腹,这在玄甲军中无人不知。本来还在犹豫该相信谁说的话,如今内心却是笃定了。再者说,少帅十几岁就开始领兵,岂是能轻易被人捉住的。

平城边上,拓跋涛听着军报,笑得十分阴翳。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的问“就是那个拥有蝶影的少年?”

“正是。”

“镇北王的义子,呵,有点儿意思。”他懒洋洋的在步撵上伸展了下筋骨,缓缓说“他倒是沉得住气,那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去把徐锦策的手指头切了,装的漂亮一点,送给他。”

他的近侍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变态作风,对于他的指令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只冷着一张脸,让人去办事了。

纳兰锦绣收到了一个红木匣子,来送匣子的人,指名要她亲自打开。穆离担心会是危险之物,想要代劳,被纳兰锦绣制止了。

她心里大致有几分猜测,这匣子里的东西多半都是兄长的信物。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

她眼睛瞪得老大,控制着自己没把那匣子甩出去。然后缓缓盖上盖子,冷眼看着送匣子的人,道“说你此行的目的。”

来送匣子的两人,其中向她施了一礼,神态有几分轻狂“我的王让我转述一句话,我们北燕优待俘虏,只要你们不再顽抗,世子安然无恙。”

“不然呢?”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送上一根手指,然后是脚趾,再然后就是手、脚……”

安时在一旁已经按捺不住,他把剑压在那人的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跳“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却一点都不害怕,眼睛依然是看着纳兰锦绣,悠悠地道“白监军,你们大宁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吧!”

纳兰锦绣正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拓跋涛这一次是背水一战,只要坚持住,北燕短期内就不会有能力再犯,玄甲军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情感上她又没法忽略徐锦策,那是她的兄长,一直真心相待,倾力相互。他是镇北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一定不能出事。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开始了,如果白监军还是不能做出决断,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根手指送来。”

如果现在放下武器,那以拓跋涛的嗜杀,整个玄甲军甚至是北疆百姓,都一定会落得命如草芥。所以,不能退,一步不退。

“现在就把他的头割下来。”纳兰锦绣指了指那个说要送手指头来的人。

“你们敢……”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安时割断了咽喉。

纳兰锦绣冷眼看着,对另一个使官问“你害怕么?”

那人生的人高马大,是典型的北燕人。却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会心生恐惧。这一双平静冷冽的眼,像是漩涡,似乎可以吞噬人。

“害怕就对了。”纳兰锦绣已经转过身子,她笑意盈盈“一个徐锦策还不足以让我把北疆拱手让人,你们可以折磨他甚至是杀了他,我就让北燕这三万人来给他陪葬。”

她明明是在笑着,而且笑得还很美。但北燕这个使臣就觉得她的笑很冷,仿佛是地狱里来的修罗。

他一点都不怀疑她说的话,今日北燕这里的人,都要沦为玄甲军的刀下鬼。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怕死?颤抖着接过装着自己同伴头颅匣子,落荒而逃。

“穆离,你跟着他,我要知道拓跋涛的藏身之处。”

穆离去了,临走前拍了拍安时的肩膀。安时知道,他这是在托付他照顾郡主,就郑重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南楚那边已经不肯全力协助拓跋涛,所以他现在是狗急跳墙,以为挟持了世子,我们就会任他摆布。”

安时看着纳兰锦绣,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很信任她。明明就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却能让人感觉很安全,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和世子很像。

“他不计后果,也不顾及北燕这些人的性命,只一味满足他变态的心理。”纳兰锦绣闭眼,这不是个正常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一定要把他想象成疯子。

“世子怎么办?”安时还是问出了心里最在意的。

“抢回来。”

安时被她的回复整得一愣,他觉得郡主是真的强势,并且强势的理所应当。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她说抢,就一定能够抢回来。

穆离派人回来了,说拓跋涛已经撤走了,他在追踪路上留下信号。纳兰锦绣觉得平城的战况已经明朗,只不过没有安时盯着她不放心。

“郡主,我要和你一起去救世子。”

“你守城,清扫战场,我有穆离足够了。”

纳兰锦绣检查好蝶影,又装好自己的针包,然后带了营中仅剩的十二个惊云,还有一队骑兵。穆离留的信号只有惊云人能看懂,他们追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天后。

“少年,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拓跋涛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态度,没有一丝逃窜的狼狈。

“早晚都要见的,因为你欠我镇北王府的必须要还回来。”

拓跋涛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纳兰锦绣,笑道“我欠的是人命,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能耐讨回去了。”

“那就试试看。”纳兰锦绣对自己带来的人有信心,玄甲军的骑兵是徐锦策训练出来的,一向骁勇善战。而这十几个惊云里的人,是有万夫莫挡之勇。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拓跋涛打了个响指,就有辆囚车出现在纳兰锦绣眼前。囚车里的人不是徐锦策又是哪个?

纳兰锦绣看见徐锦策此时正在昏迷,他左手上的小指头已经不在了,没包扎,就那样鲜血淋漓的裸露着。她喉咙处一阵腥气,冷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给他用了点药,让他没有意识罢了。不过,切他手指头的时候,我可是让他醒来了,这样的痛快怎么能昏迷着呢。”

“拓跋涛!我杀了你!”

纳兰锦绣扣动左腕上的蝶影,在拓跋涛愣神的一瞬间,已经刺在了他的肩头上。纳兰锦绣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支蝶影随即而来,这一次她选的角度极度刁钻,让他避无可避。

拓跋涛那因为她年纪小,看起来对敌经验不足,所以才没多加防备。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快,而且根本就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惊云人已经受了指令,速度极快的靠近囚车,北燕人的守卫,在他们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拓跋涛随手拉过身边的随从,用他的身体挡住了纳兰锦绣的箭。他已经记恨上这个少年,决心要她死。他闪身到了纳兰锦绣面前,速度极快,用手去取她的咽喉……



485:回魂vs阳破

拓跋涛速度极快,穆离的施救都晚了一步。纳兰锦绣被他扼住咽喉,连呼吸都困难。这一刻她才知道,拓跋涛是个高手,看穆离刚刚的反应,显然也是意想不到。

“你真当我带这么几个人在身边,是因为没人可用了?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实力。”拓跋涛心情似乎很好,他看着囚车说“徐锦策再是用兵如神又怎样,三军之中取人首级,本就是我极为擅长的。”

许是想听听纳兰锦绣会说什么,所以他的手松了些。纳兰锦绣会意,哑声道“你的身法确实快,不过,也不一定是天下无敌,不信你就和我的侍卫比比。”

从这两次交锋上来看,纳兰锦绣基本上已经确定,拓跋涛幼年时候一定是受尽欺凌,造成了他极度的不自信。

他事事都喜欢与人较个高下,不管比较的项目有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胜利,只有一次次的胜利才能弥补内心空虚。

“你说是身法啊,他不行,如果他可以的话刚刚就能拦住我。”

“那是因为他没防备,北疆人不知道你武功竟然这么好,你这是出其不意取得的胜利,和实力无关。”

拓跋涛的眼睛幽深,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不过他现在似乎很高兴,隐隐觉得这是件有意思的事“你用的是激将法,被我看出来了。”

“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我只问你敢还是不敢?”

“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做的事吗?”

“当然有。是人就会有恐惧的东西,这无可厚非。”

“错,我一向是无所畏惧的。你知道北燕王廷的人,一向是把我奉为神明的,所以你不应该用看待平常人的眼光来看我,因为我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拓跋涛手上还带着一副金丝手套,说起话来也透着一股邪气。他正要下杀手,就感觉一阵辛辣之味。原来是纳兰锦绣把配制的药粉洒了出来。

拓跋涛感觉眼前一黑,耳边也是一阵阵轰鸣之声。随后周边万籁俱寂,他甚至感受不到风声,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大声喊,也不知是喉咙发不出声音,还是耳朵失灵了,总之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死寂。他开始疯狂的出拳,没有目标的攻击,状似疯癫。

纳兰锦绣静静的看着他,想起当初镇北王身上那致命一箭,以及徐锦策的那根手指。恨,变得无穷大,她选好角度,扣动蝶影。

这一箭过去拓跋涛必死,北疆和北燕可以止戈,镇北王府的仇她也报了。善恶就在一念间,她认定拓跋涛必死,所以出手的时候没留余地。

就是这样的箭,依然被人挡了下来。来人并没想到蝶影如此强悍,她的铁扇被刺穿,为救拓跋涛,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纳兰锦绣见一击不中,又准备发第二箭,只不过已经没机会了。一团白影如鬼魅一般来到她身边,正要出手却被穆离的长剑拦住。

来的人正是南楚画皮里的佼佼者,黑白无常。而对纳兰锦绣出手的,正是白无常。她本就生的姿容风流,一颦一笑均是风情万种,此时笑的更是魅惑众生“俊后生,你的剑法不错嘛!”

穆离丝毫没受影响,依然是冷着一张脸,攻势狠厉。几招过后,白无常便落了下风,她却依然有心思调笑“你生的这么俊,为何要板着张脸呢?这样怎么能讨女子喜欢?”

穆离想速战速决,所以手下的剑就更狠了。白无常难以招架,但她生性狡猾,看见穆离始终围在纳兰锦绣身边,就让她带来的低阶画皮去找纳兰锦绣麻烦。

穆离若是全心御敌,白无常必然从他手下走不脱。但他还要分心保护纳兰锦绣,所以攻势就慢了下来。

纳兰锦绣知道有穆离在身边,旁人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她,她在找拓跋涛。他刚刚明明就在这里,奇怪的是一转眼就没人了。

这时她才想到徐锦策,画皮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已经暗中跟着他们许久,那就证明她们是有备而来。她去找囚车,发现已经不见了。

“穆离,囚车哪去了?”她焦急地问。

“不知。”穆离现在也有些着急,如果世子不见了,那她心里必然不会好过。

“一定是被她们的人带走了,生擒她。”

白无常在画皮中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把她控制了,兴许就能知道南楚到底想做什么,也许还可以用她做人质来交换。

“呵,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你这小公子也没良善到哪儿去呢。”白无常今日还真是遇上对手了,她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从穆离手底下逃脱。

穆离是个非常冷血的剑客,在他眼中永远只有队友和敌人之分,从来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就像此时白无常的衣衫都被他的长剑划碎,他的出手仍是没缓下来。

要说这白无常也真是个旷世尤物了,明明是一身伤口,偏偏没有给人丝毫狼狈的感觉,反而特别妖艳祸人。也幸亏她的对手是穆离,要是换做别的心智不坚的男人,恐怕早就对她手下留情了。

白无常看着自己一身伤,冷笑一声“小子,伤我至此,你真当老娘是没脾气的吗?”

她忽然解了自己的衣裳,裸着身子开始跳舞。穆离再是沉稳,也是个未婚男子,看见这种情况肯定是要避讳的。他闭上眼睛,用了自己杀伤力最大的一式。

这招叫做“回魂”,但凡是受了他这一剑的人,即便勉强捡条性命回来,后半辈子也会成为废人。因为杀伤力过大,消耗也重,截止到目前,还是穆离第一次用。

白无常也绝对不是为了扰人心智才脱衣跳舞,而是她修炼的内功心法,至热至阳,如若不宽衣解带,那她就会筋脉尽断。

她修的是“阳破”,这心法是用人的精气为基础,每用一次都会折元寿。和黑无常所修的“断尾”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在遭遇强敌的时候用来保命的法子。

“阳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被困住逃不了身,她也断然不会用。纳兰锦绣见白无常周身白光至盛,恍得人睁不开眼,就知道她这是要跑了。

她虽然睁不开眼,但还是按照记忆中白无常所在的位置,扣动蝶影。蝶影箭直接刺穿了她的肩胛骨,让她的动作慢了一步,就是这一瞬间,穆离的“回魂”已至。

应该是白无常对敌多次中遇到杀伤力最大的一招,她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人就像个破落风筝似的摔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未着片缕,很是难看,想要挣扎着把衣服穿上,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做不到了。她勉强撑起身子,却开始吐血。

纳兰锦绣把衣服给她穿上,冷声道“说吧!你们来北疆多久了,此行又有什么目的,我兄长现在在哪?”

白无常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能够感觉自己的真气在不停的流出。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画皮是什么,是最大规模的杀手组织,那里面不会留废人的。如果她武功尽失,根本就用不着旁人动手,画皮自己就会解决了她。

不行!她那么辛苦的活下来,绝对不能轻易死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神情痛苦的摇了摇头。

纳兰锦绣不懂她的意思,倒是穆离看懂了“她现在说不出话。”

纳兰锦绣只能搭上她的脉搏,然后拿出针包替她做真气疏导。她并未尽全力救治,只能保证她不死,人也能痛快些。

“说吧!”纳兰锦绣正要把针包收起来,就见白无常握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未尽全力救我,但是我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挺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武功尽失。”白无常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声音沙哑“你救救我。”

“你武功尽失才好控制,我为什么要救你?”纳兰锦绣这一刻已经没有一点儿医者的样子,可她并不觉得内疚。她的善良不是无底线的,更不会给伤害自己的人。

“你如果肯救我,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纳兰锦绣站起身子,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白无常,容颜冷漠“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权利。”

白无常从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出了冷漠,那是和她性格一样的。所以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他不会救她的。

“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拓跋涛抵抗不住的时候伸手援助,至于带走徐锦策,这并不在计划里,完全是个意外。”

“你们不尽全力帮助拓跋涛,却又吊着他不让他死。是想让北燕和北疆的战争持续下去,让我们彼此消耗,然后你们坐收渔利。”

纳兰锦绣说完之后笑了“算盘打的真响,只怕,你们想把全天下最大的便宜都占了。”

白无常的神态很平静,对于她的讥讽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看着纳兰锦绣说“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这是我的诚意,希望能救我。”



486:柔和

“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我只要仔细想想,就都能想到。”纳兰锦绣看着白无常,眼神中有一股子邪光。

“你是想救徐锦策,希望我能给你提供线索。”白无常神态很坦然,既然已经成了别人的俘虏,那她也没什么看不开的。

“说。”

“你必须先救我。”

纳兰锦绣和她交过手,自然也知道他她生性狡猾。她觉得自己如果先救了她,她很有可能不会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所以,依然是冷脸相待。

“这里毕竟是北疆地界,北燕人没打过来之前都是由玄甲军驻守的,我们行动自然受限,能周转联络的地方就只有据点。”

纳兰锦绣挑了下眉头“离平城最近的据点在哪?”

“我可以带你去,那你必须要先救我。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纳兰锦绣看着白无常,她现在也不能确定她有没有说实话。这个据点很有可能是她随口编造出来的,也有可能会把他们带到狼窝里。

危险是不可预计的,但她也没了其他选择。兄长绝对不能被他们带走,他如果去了南楚必定会受折磨,而且他们也一定会用兄长来做一些事。

“你不要犹豫了,你和我一样,同样没有退路。”白无常很聪明,她也知道徐锦策是必须要救的。

纳兰锦绣只能暂时不考虑那些,她给白无常施了针,见她伤重没法骑马,就亲自带她。

“你为何不让那个俊少年带我,可是你自己舍不得?”白无常两条手臂揽着纳兰锦绣的腰肢,还有心思说些调戏话。

“我对你没兴趣,她就更是了。”

“真没想到,你们玄甲军中竟然都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我生的如花似玉,你同我离的这么近,竟是一点都不动心吗?”白无常说着话手已经沿着纳兰锦绣的腰肢往上爬。

“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不然我不介意用蝶影刺穿你的手掌。”纳兰锦绣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生冷。

白无常呵呵笑了,嗅着身上的味道,有点怀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纳兰锦绣已经不打算再回答她了,因为她知道白无常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说的多,漏洞也就越大。如若被她发现什么,那对她来说可算不得好事。

白无常所说的据点很快就到了,只不过依然扑了个空。囚车在,只是徐锦策不在了。

纳兰锦绣内心一阵无力,也更加生气,她握住白无常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你明知道我们会扑空,还让我前来,你真当我不会杀了你么?”

白无常依然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她丝毫不害怕,只是反问“是你让我带你来的,如今人已经走了,你怎么又反过来怪我?”

“你一定是带我绕了路,拖延了时间。”

白无常摇头“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也别把我想得太过高尚。画皮不过是个杀人组织,我们也是靠杀人来赚钱的,这就像是一种交换关系,你觉得我对它能有多少忠诚?”

“接下来应该怎么走?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白无常看着她的手,委屈巴巴的说“我可是个弱女子,你对我不能这么凶,会把我吓坏的。”

“不要和我废话,不然,我就一针扎得你瘫痪,让你后半辈子都走不了路。”

白无常当然知道她说的出也做得到,她无奈“你若是怕追不上,那就快点随我走,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纳兰锦绣心头有一股火,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她觉得这把火已经快要把她的耐心耗尽,如若她再找不到徐锦策,她真怕自己会崩溃。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论多么艰难,她都必须要坚持住。如果她现在放弃了,那北疆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这是父亲和兄长是死都要守护的地方,她绝对不能放弃。

按照白无常的指路,他们一路上已经出了北疆,但总是失之交臂。穆离开始担忧,他觉得他们应该是中了圈套,再继续走下去,就入了南楚地界,那他们就真的无反抗之力了。

纳兰锦绣也已经知道,可她没有退路。如果不能把徐锦策带回去,那她一个人回去也没用。

她排兵布阵还行,但是领兵打仗,她根本就不通。而且玄甲军也不是随意有个号令就能听的。她根本就管治不住那些将军。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白无常正窝在马车里,她现在还不能运功,一动就胸口疼。

“三郎,再往前走就是南楚了。”穆离在人前依然这么叫纳兰锦绣。

“先找个客栈休息。”纳兰锦绣心中已经有打算了,他们这么多人入了南楚,一定会被人盯上的,她准备轻装简行。

当天晚上白无常被人带走的时候,她就知道纳兰锦绣这是不带她了。她忍不住喊道“进了南楚我能给你带路。”

“不需要。”

“那你施针给我治好伤,我现在还不能运功。”

纳兰锦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异想天开四个字怎么写吗?”

“我当然知道这有点过分,但是我哪知道你这次去了还有没有命回来,你若是死在南楚了,我的伤不是一辈子没人能治好了吗?”

白无常看起来气急败坏,不能动武让她的模样改变了些,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不是那种邪里邪气的了。

“你最好是盼着我能活着回来,好履行诺言放你走,不然你只能被军法处置。”

“你到底是不是人?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血的男人,咱们相处也这么久了,你就这么对我?”

纳兰锦绣其实不太能确定白无常此时话的真假,她们这一路走来,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向她表示过喜欢了。

虽然她现在是男装装扮,但不可否认她内里绝对依然是颗女儿心,怎么也不可能喜欢白无常。她觉得白无常一定是故意的,承心想恶心她。

白无常看着她的表情,大致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解释“你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主要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模样生得俊,医术又好,所以以后就想跟着你。”

“你还是找别人吧!”

“我找别人也行啊,你先给我治好伤,然后再放了我。”

纳兰锦绣摇头,她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白无常竟然这么难缠。能是她平时对她真的是太好了,让她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俘虏的。

“把她带走。”纳兰锦绣让人把白无常拉下去,然后对队伍里另一个管事说“你们往回走,在上一座城等我们,七日为限,如果我们还没有回来就不要等了。”

如今这个队伍的管事是惊云的人,叫葛风,他是目前惊云里年纪最大的。做事稳重身手也好,平时就很受徐锦策看重。

这一路走下来,他对纳兰锦绣很恭敬,心里也佩服。这时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如我同监军一起去,要么就再派两个人给你。”

“不用了,本就是入了南楚,带多少人也不够用,人多反而容易被人盯上。”

“但是此行凶险,不如让我们去,监军回去后玄甲军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纳兰锦绣心意已决,她摆了摆手,淡声道“少帅是军魂,若是不能把他带回去,我回去也没用。”

“可是……”

“莫要再说。”纳兰锦绣如今也是特立独行惯了,她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允许别人再反驳。

穆离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不停的擦拭自己的剑。他知道世子一天不脱离危险,北疆的战乱一天不停,郡主就不可能安心跟他走。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包括死亡。

这么多年,南楚和宁国表面上一直交好,两国贸易也频繁往来,但是风土人情明显不一样。

南楚的民风明显要比大宁更开放一些,这从街上的小贩中就能看出来。大宁很少有女掌柜,而南楚街边叫卖的竟是女子众多。

“小郎君,好新鲜的果子哟,要不要尝一尝嘛!”甜甜酥酥的女声传来,一双柔嫩的小手拉住了纳兰锦绣的衣袖。

“不要。”穆离冷声道,而且好不怜香惜玉的把那女子的手拿了下去。

那女子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他面冷,就小声道“凶什么凶,长得俊了不起呀!”

话是这么说,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纳兰锦绣,到底是她的男装扮相太过俊俏。哪个女子见了都要移不开眼。

穆离看了看自己身边神态自然的女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有随你们看的态度。他无奈的低声道“找个成衣店,咱们的装扮该换一换了。”

纳兰锦绣也正在想这个事儿,可她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成衣店。张望了许久,见一家布庄上写着成衣,她随手拉了穆离的手腕挤进人群。

本是自然而然的一个动作,却让穆离怔愣半晌。他傻傻跟着她的脚步,盯着她的侧脸看,心里面一阵柔和,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487:没有感觉

纳兰锦绣回头,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笑,这时候才发现,穆离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她也笑了,道“以后你要多笑笑,好看。”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穆离心口一动。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人就是说最平常的话,他也会觉得特别珍贵。

他想他应该会一直记得,她对他说的话,以后,也一定会多对她笑。

夜里,纳兰锦绣的窗户处传来一阵轻扣声。她警觉的睁开眼睛起身,身上的衣袍整整齐齐,她是合衣而眠。

走到窗户跟前打开窗子,一锦衣青年站在窗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是旁人,正是曲清嘉。他翻窗而入,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来了南楚?”

“千里迢迢而来,总归是有事。”

“哦?你的事情不是来看望你师傅我?”

“自然不是,我有正经事。”

曲清嘉听了她的话一脸黑线“看我就不是正经事?”

纳兰锦绣无语“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清嘉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叹息一声“你若是为镇北王府世子而来,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

“师傅,那是我兄长,我不能不管他。”

“这件事是宫里的事,你插不了手。”

“我不行,不是还有你么?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曲清嘉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神色凝重“我也帮不了你。”

纳兰锦绣忽然就跪下了,她言辞恳切“我知道你是庆王爷,也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曲清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扇子,扇了几下,无奈地说“你拜师的时候都没跪,这会为了别人值得么?”

“他是我兄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他有事。”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这是胡闹!”曲清嘉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师傅,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帮我。”

曲清嘉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明显是天人交战了半天才说道“我尽力而为,但是成与不成还要看徐锦策自己的造化。”

纳兰锦绣一听他这话,眉头就舒展开来,起身笑着说“一定能成的。”

“我不答应帮你救人,你就一直跪着,我一吐口,你立马就变了张脸。你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纳兰锦绣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但是心里多少还有些别扭。毕竟他不问世事多年,一心想做个游医,如今要帮他,就算是要重新卷入朝堂。

“那要不我再多跪一会儿?让您消消气?”

“我跟你能有气吗?”曲清嘉明显还有些烦躁,蹙着眉头说“给我倒杯茶来。”

纳兰锦绣赶紧去倒茶,然后站在他身旁,态度十分恭敬。

“你明早就跟我去洛中,我需要你的那个侍卫做帮手。”曲清嘉喝了一口茶,眉头舒展了一些“他是惊云的人?”

“是。”

“听说他打废了白无常。”曲清嘉挑着一头的眉毛,那模样明显是在八卦。

“是。”

“还是一招克敌。”

“是。”

“那他这功夫可真算是当世难逢敌手。”

纳兰锦绣想,穆离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纪小白的也不差。若是他们两个遇到一起,应该是难分高下,只不过纪小白的脑子,明显就差了些。

远在金陵的纪小白打了个喷嚏,本来睡着纪博衍忽然又醒了,哇哇大哭。纪泓烨只能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拍抚着。

纪小白没想到三爷哄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哄睡了,被他一个喷嚏又吓醒了,不禁有些内疚“不然还是让乳母们来试试吧!”

“无妨。”纪泓烨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心中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么小,这么弱的一个生命,若是没有人护着,根本就没法生存。

“三爷,您说小公子怎么总哭,活像个眼泪包。”纪小白其实有些无奈,这孩子自夫人走了之后,哭闹厉害的时候,只有三爷能哄好。

纪泓烨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怀里的孩子,只觉得他的嘴和下巴愈发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有多久没想起她了,就连他都记不清了。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他也许真会忘了自己曾娶过妻。

“夫人在的时候,他就不怎么哭闹。”纪小白想起了纳兰锦绣,就随口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纪泓烨发现自己不知道能说什么,现在想来心中是有些许愧疚的。

她虽和宗玄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最后被休弃,骨灰也回了北疆,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实非他所愿。

死者为大,他内疚的是该给她的尊重,他没有做到。还有就是这个孩子,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若以后再听人说起生母是被休弃了的,不知道要怎样难过。

纪小白见纪泓烨明显在走神,以为他又想到了夫人。他们本就夫妻恩爱,当初夫人过世的时候,他和龙义还曾担心他会熬不过去。

却不成想他表现的特别平静,甚至在夫人死后,几乎就没有想起过她。夫人生前用过的东西,已经被老夫人挪到了库房,他也没阻止。

纪小白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三爷不爱夫人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从小跟在三爷身边,三爷是不是真心的,又用了多少真心,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一个人能从失去自己心爱之人的悲痛中那么快走出来,并且看不到任何影响,那只能说明他的心死了。

其实这么想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叶丙也曾说过,三爷如今活的就像具行尸走肉。他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他笑过了。

他对任何事情,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如今所做之事,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责任。这其中甚至包括他对小少爷,除了责任外,他们感受不到其他东西。

“以后莫要再提起那个人。”纪泓烨淡声道。

“谁?”纪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既明的生母。”

纪小白不知怎么的,心里有股淡淡的酸划过。他想起那个爱笑的女子,想起她已经离开人世,三爷不让人提起,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想。

他忽然特别想问问,三爷当初为什么要把夫人休了?但是他不敢,只能为那个女子在心里鸣不平。

纪泓烨许久没得到回复,转头看纪小白。纪小白是个从来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的不甘愿都写在脸上,甚至眼睛里还藏着一些不平。

“你心里想什么,但说无妨。”

“属下不敢。”

“说。”纪泓烨的语气依然是一如往常温文尔雅,但是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人没法拒绝。

“属下是想问,休了夫人,三爷可曾后悔过?”

“不曾。”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三爷这是恨上她了吗?”

纪泓烨看着纪小白,眼睛中更多的是审视。他对自己手下的人,每一个都很了解。纪小白不是龙义,没有那颗九曲回肠心,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他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

“没有。”

纪小白看着纪泓烨平静的面颊,心口一阵冰凉,这种感觉是寒心。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三爷待他好,有恩于他,他心中自然是感恩的。

可如果自己全心侍奉的主子,其实是个冷情寡义之人。那他把命都抛给人家,是不是值得?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他这一生只能有这一个主子,也一定会忠于他,但是心里却不像从前那么推崇了。

因为,自己心中完美如神邸的人,终究是太过冷漠。可他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三爷会是那样一个人。

于是他又说“曾为你挡刀,曾为你养蛊,曾和你夫妻恩爱,又冒着生命危险替你生下孩子……那个人,在你生活中做了那么多,三爷对她就没有一丝不舍吗?”

纪泓烨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茫,纪小白所说的每件事,他都是有记忆的。也记得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痛不欲生。

但那都是曾经了,如今他的心间已经没有一丝波动。他不知是不是自己薄情寡义,可他确实是对这些没有一点感觉了。

“我曾经很喜欢她么?”纪泓烨问出以后就笑了。他很了解自己,也知道若不是真动了真心,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把人家接回来。

那时候他应该是非常喜欢她的,非卿不娶。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个长情之人,可惜,她的背叛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让他忍无可忍。

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还是全心全意的爱着她,那应该就不会休弃的那么容易。说到底,还是他变心了吧。

这时候他怀里的纪博衍已经睡熟,他白白胖胖的,看起来憨态可掬。纪泓烨在想,这孩子马上就要一岁了,已经开始有模仿大人的动作,他是不是要考虑给他找个妥善的人伺候了……



488:红妆

纳兰锦绣到了洛中后,就被曲清嘉安排在王府中。他是个闲散王爷,府邸修缮的没有多奢华,而且也有个特别随意的名字,叫草庐。

曲清嘉说徐锦策可能被囚在清河公主府,也有可能是在刑部的大牢,或者是大理寺。

纳兰锦绣知道南楚野心勃勃,他们囚禁兄长,无非就是想要知道惊云令。她又想到了父亲临终前同她说的话惊云一出万骨枯。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在清和公主府。”纳兰锦绣道。

“我也认为在那的可能性最大。”

捉住徐锦策,想要从他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一定都要在背地里进行。

当然只要是国主一句话,刑部和大理寺不可能不配合,但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暗地里进行来得方便。

“清和公主府的画皮难缠,我们是不是很难把人救出来?”纳兰锦绣对交过几次手的画皮,想起来就十分头疼。

“当然不能硬抢,抢也抢不过,不过我们可以智取。”

“师傅有法子?”

“当然。”曲清嘉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拿出一张非常精致的人皮面具递给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对这东西有点抵触,她总觉得这东西真的和人皮一样。尤其是现在这张,简直就和一个新鲜少女的皮肤一模一样。

“你带上这个,然后打扮一下,跟我去趟公主府,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纳兰锦绣这时候想到了曲连冰,父亲说她是她的母亲。说起来,她还真是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这个传奇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清嘉给她的面具是个女子,纳兰锦绣按照他教的方法贴上去以后,感觉特别奇怪。因为她脸上特别痒,而且这张脸真的是神颜,是那种清丽绝俗,和仙女一样的。

“我不能扮成男人吗?”她如今男装扮相习惯了,让她穿女装,她反倒是各种难受。

曲清嘉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拿着女装,模样有些不知所措。无奈的叹息一声“你不要忘了你是女儿身,如今每天跟个男孩子似的,成什么样子?”

“我每日都在军中,男装行事方便,而且恰逢乱世,女儿身总会平白招来麻烦。”

曲清嘉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也有一肚子抱怨的话“早就说让你跟着我行医,游遍名山大川,何其风光肆意。是你偏偏要守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实属画地为牢。”

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我没有师傅能看得开。”

曲清嘉今日的衣服更是贵气,金丝蟒袍,此时他正在整理衣领。闻言睨了她一眼,道“等你活到我这么大年纪,自然就能看开了。”

曲清嘉说完以后又想到了自己这些年,他是什么时候看开的?当初长在皇宫里,一心一意都希望能做父皇心中最优秀的儿子,将来即便不能继承大统,也要功于社稷。

可随着年纪增长,随着自己拥有的更多,也失去的更多。他渐渐就觉得这些身外物不重要了,尤其是在母妃过世之后。

人生短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若是都用来都勾心斗角,争名逐利,那不是很可惜吗?他看清之后,便不再执着于此,把心思都放在钻研医术上,渐有所得。

“能不能给我找身男装?”纳兰锦绣嫌弃的看了看自己手上桃红色的宫装。

“我今日若是带个俊俏后生去公主府,明天大概就会有人传我这么多年不娶王妃,很可能是因为好男风。到时候父皇肯定会宣我进宫,教导一番,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纳兰锦绣看了看他,觉得他容貌生的很是俊俏,医术又好,出身还高,为什么他一直是孤家寡人?

而且,她也不太清楚他师傅到底是多大年纪了,外形上来看不过是个青年。但听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年纪好像已经不小了。据说清和公主只年长他两岁,那他岂不是和镇北王同龄?

曲清嘉被她看得一阵毛骨悚然,他略有心虚的问“我这脸上是生了花了吗?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师傅,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成家?”

“女人麻烦,我若是成了家,还能四处跑吗?只怕就会被拘在这王府里,整日陪她生娃娃。”

“噗。”纳兰锦绣没忍住笑出了声,而且笑像还不太好。

“我说的不是正经事儿?你做什么笑成那样?”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看法太过清奇。”

曲清嘉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妥,更没觉得有一点为老不尊的嫌疑。他神色特别正经地说“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给过很多女子治病,望闻问切。你说你要是有了师母,她可能会打翻醋坛子,是不是越想越恐怖?”

“女子也没那么爱吃醋,你大可以找个志同道合的。”

“我收你这一个徒弟,整日里教你医术,还得为你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就已经操碎心了。我若是再找一个,她一天有问题等着我给解答,我哪还有时间诊病?”

纳兰锦绣默默忍受着他的嫌弃,没说什么。

曲清嘉见她两手绞着自己手上的宫装,神态十分纠结,明显是不想穿。想到她本出身高贵,自小就是受皇家礼仪熏陶,曾经是人人羡慕的郡主。

如今,她已经习惯穿着男装混迹在军营之中,也已经习惯在医馆里给平民百姓诊病。那些本来很奢华的一切,似乎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疼,他的小弟子这么多年属实是吃了苦。这般想着他就有些生气,那个纪泓烨,枉他还觉得他是个君子,把小弟子托付给他应该是十分妥当的。

谁知他竟然写下休书,还说她已经死了。若不是他不信,小弟子又给他传了消息,他只怕又要悲痛一场了。

“你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等到有机会你都得给我解释清楚了。”曲清嘉的语气变得严厉,听起来就像是父亲在同女儿讲话。

纳兰锦绣也知道自己这次的经历,实在是不太好。而且照师傅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十分担心的“我也不想这样,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你到这时候还在给他开脱?他是你的丈夫,自然有责任要护你平安。他把你休弃了,这算哪门子事?早知道当初在云水禅心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救他。”

曲清嘉说到这里,眼中变得幽深,他是个护短的性子,尤其是对着他的小弟子。说起来他倒是也有些可怜,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在意并且和他有牵扯的,就剩下这么一个。他自然要保护好了。

“这事并不怪他,师傅,您知道我本是死去之人。借尸还魂有违天道,有个大夫说我是半阴半阳之体,所以我的孩子生来就血脉相冲。为了能让他平安长大,我就只能远离他。”

“这是哪门子的大夫说的话?你竟然可以孕育,又可以把它生下来,为何就不能亲自把他养大了?”曲清嘉看问题很独到,而且他是个医术非常精湛的大夫,从来是只信苍生不禁鬼神的。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所以才无奈的说“那师傅可有法子解释我为何会借尸还魂?”

这句话倒是把曲清嘉给问住了,说起来还真是不好解释,而且根本就没法解释。他从医多年涉猎的东西也很多,就连巫蛊之术都颇为精通。

但是这个借尸还魂,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的。若不是此人就是他的小弟子,他甚至会觉得这是人凭空编出来诓他的。

这般想着,他便又觉得那套说辞也许是可信的。因为这让他感受到,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有些未知的东西,兴许真的存在。

“我去换衣服。”纳兰锦绣虽然觉得南楚的宫装实在是太繁琐,但师傅不同意她穿男装,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纳兰锦绣真的不太会穿南楚的衣服,加起来一共有八层,她反复试了几次才能穿明白。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曲清嘉已经等很久了,他倒是一点都不急,慢条斯理的在喝茶。他格外钟爱品茶,但也没有太多要求,似乎只要是茶就行。

“你这么穿不是挺好看的么。”曲清嘉打量了她一眼,觉得这个粉红色还是挺适合她肤色的,看起来特别娇嫩。

纳兰锦绣速来钟爱浅淡的颜色,穿的这么明艳,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好在她戴了人皮面具,倒不会太过不自然。

曲清嘉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着说“只要是习惯就好了。到了公主府,我皇姐若是问起你的身份,就说你是我的徒弟。可记住了?”

纳兰锦绣暗道“本就是师徒关系,这种身份哪还用刻意去记。”

“我皇姐生性多疑,防备心慎重,你要记得少说话。如果他不停的问你,你就装作羞涩点头或是摇头就行了。”

纳兰锦绣点头,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懂,装傻她也懂……



489:有惊无险

清和公主府是真的气派,纳兰锦绣觉得曲清嘉的府邸和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皇家和草民的区别。

她记得大宁以前有个王爷府,也是这般,后来被圣上猜忌,落了个满门抄斩。做官久了的人都知道韬光养晦,像清和公主这般张扬的,实属少见。

“皇姐当年以女儿身上战场,军功显赫,这是先皇赐给她的。”

纳兰锦绣对她名义上这个母亲,更多了几分好奇。她跟在曲清嘉身边,坐在会客厅上等公主。一盏茶过后,曲连冰缓缓而来。

她已过而立之年,周身却不见老态,皮肤依然白皙娇嫩,体态修长,给人的感觉又美丽又威严。她扫了纳兰锦绣一眼,淡声道“你肯带女子来实在是稀奇。”

这一眼,就让纳兰锦绣一阵紧张,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有侵略性的眼神。如果说三哥的眼睛带着洞察,而这个更多的是压迫。

曲清嘉笑着回“新收的小徒弟,过来给皇姐看看。”

“你自己的徒弟,让我看做什么?”曲连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自然和你有关系,您看看她的模样可还端正,能否入您的眼,若是觉得还行,那以后就照着她这个标准给我找女子吧!不要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许给我,我一个一个的见也很头疼的。”

曲清嘉这话逗笑了曲连冰,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父皇自然是要着急的。”

“皇姐您不也没成家呢吗?”

“你怎么能同我比,我又不是男子,身上也没有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

“人死后都会变成一把白骨,最终融入黄土,哪管什么后人的事儿。”曲清嘉又喝了一盏茶,随意的问“皇姐的茶可真是好茶,又是父皇赏的吧!”

“嗯,前日我进宫面圣,父皇正好得了好茶,就赏了我一些。”

“果然父皇还是疼你。”

曲连冰依然是那副样子,她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只疲倦的揉按着额头。她看起来像是没睡好,又或者是心思用得过多,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既然她是你新收的徒弟,想必医术也不差,我现在身子正好不大舒服,不如就让她给我看看。”

曲连冰是什么人,曲清嘉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因为她杀戮心重,她早就封侯拜相了,怎么会还拘在这小小的公主府里?要知道南楚的女子也是可以做官的。

若事让自己的小弟子单独面对她,估计会让她吃的连渣都不剩。曲清嘉依然笑着说“她才入门不久,医术上还欠火候,不足以独立给人诊病,不如还是让我看看吧!”

“我这毛病不打紧,就是背上痒,生了些疹子罢了。”曲连冰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她的背上有疹子,曲清嘉不方便看。

曲清嘉刚要继续拒绝,纳兰锦绣就偷偷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两个人都对着她也没什么进展,如果她自己一个人面对曲连冰,那他有机会去勘察地形。

“那你就跟我来吧!”曲连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她缓步而行,姿态翩然。

纳兰锦绣提着自己的裙摆在她身后跟着,却觉得要想跟上她的步伐很困难。看起来明明走得很慢,为何她小跑都追不上?

在回廊的拐弯处,曲连冰忽然就不见了。纳兰锦绣左右张望,发现这里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有点紧张了,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明处没有,那暗处肯定有不少。她索性也不追了,就放缓步子往前走,嘴里还低声喊着“长公主。”那模样明显就是在找人。

曲连冰确实是在暗处,从这姑娘一进公主府,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上她了。她对她还真是好奇,若是普通人绝对不可能得到曲清嘉的青睐。若不是普通人,那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纳兰锦绣沿着这条回廊往前走,尽头是一处青砖房舍。这房舍装饰的十分简陋,和公主府的奢华格格不入。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有人吗?”

没有人回复她,她只好站在屋门前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我的人影给她指路。结果人没找到,倒是听到了凄厉的一声喊叫。

这是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痛苦。人人都知道清和公主是未嫁之身,所以府里打杂的都是女子,并没有男人。

那刚刚的声音是谁?会不会是兄长?纳兰锦绣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凄厉的喊声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听清了,确实是徐锦策的声音,而且就是从对面这间屋子发出来的。

她推开门,发现眼前的屋子空空荡荡的,依然没有人。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进到这一间屋子之后,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紧接着凄厉的叫喊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而且那声音就像是在她耳边。纳兰锦绣两手堵住耳朵,喊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随着她喊出声,叫声也戛然而止,墙壁却忽然动了起来,看模样应该是一扇暗门开了。

纳兰锦绣死死盯着门口,发现只是一个黑漆漆的洞,里面有什么根本就看不到。她摒气凝神,心里有一种感觉,门口处过会儿一定会走出什么东西。

她的想法很快被验证了,门里走出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她整个人生得极冷,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白,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会让人心生恐惧。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左手握着一条铁链,铁链那头似乎拴着什么东西,此时正被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黑衣女子越走越近,等她走出了那扇门。纳兰锦绣也完全看清楚了她拖着的东西,看模样应该是个人,已经被折磨的体无完肤,所以性别什么的一时还看不出来。

“谁让你进来的?”黑衣女子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都给人一种冰冷至极的感觉。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迷路了。”

黑衣女子眼眸一眯,随即又睁开,纳兰锦绣发现她的瞳孔竟然是蓝色的。也就是这一眼,她的精神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间黑屋子,四周一点光也没有,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她不停的寻找出路,但黑暗似乎是无边无际的……

曲连冰看着意识不清的纳兰锦绣,依然用有些清冷的声音说“问她是谁,从何处来,来此有何目的。”

“纳兰锦绣,金陵人氏,寻亲。”

“寻的是何人?”

“兄长。”

曲连冰神色变得幽深,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公主,怎么处置?”

“当然是还回去,一个大活人在公主府消失,庆王可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不是怀疑她的身份吗?不继续问了吗?”

“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问了也没用。左右他们在公主府也翻不出花来,由着他们去吧。”曲连冰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但身边伺候的人能发现,公主的心情不大好。

纳兰锦绣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庆王府,曲清嘉正在给她施针。她感觉头部一阵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

“你且忍忍,你中了摄魂术,疏通经络会有些疼。”

纳兰锦绣喘气的声音渐粗,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低声问“我怎么回来的?”

“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好像是迷了路,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记得。”

曲清嘉神态还算平静,看着她的眼神也很温和“不要着急,并没入的太深,你很快就能想起来。”

针灸后,纳兰锦绣头疼的症状有所减轻,但还是感觉晕眩。她渐渐想起了一些事,就都说了出来。

“公主府表面上看起来金碧辉煌,暗里肮脏的东西多了去。那里是国主私设的刑堂,这在南楚众官员中不是秘密。所以你听到的声音和见到的景象,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可有收获?”

“有。”曲清嘉拿出一份手制地图,指着上面用红色标出的地方“如果徐锦策在公主府中,那就是这几处了。”

纳兰锦绣接过来仔细看,发现这四处都是极为隐秘的场所,其中还有一处竟然是公主的寝宫。

“你这地图哪来的?可准确?”

“你带来的那个侍卫做的。”

“穆离今天也去了?”纳兰锦绣记得没有他,又想起曲清嘉确实身边带着个小厮,难不成那个就是穆离?

“不用想了,就是他。”

“你们怎么做到的?”纳兰锦绣当时也看了那小厮一眼,好像身高都和穆离对不上。

“这你就别问了,我们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你刚刚说我中了摄魂术?”

“对。”

“那是什么东西,又为何要用在我身上?”

曲清嘉叹了口气“皇姐她怀疑你,想探得你的真实身份。索性你本就不是徐锦笙,所以才让她败兴而归。说你今天说出了你的真实身份,怕是就回不来了。”

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一次总算是有惊无险……



490:清和公主之女

想从戒备森严的公主带出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曲清嘉选了个特殊日子,就是国主生辰。

南楚国主生辰这一日是要万民同庆的,公主府自然也不例外。因为公主府养的画皮都是女子,而且姿容美丽,看起来十分养眼,所以每年公主府都会献舞。

这些容貌艳丽的舞姬,既可以保证国主的安全,又可以助兴,一直是生辰会的一道风景线。

清和公主强势又好面子,此行又关乎国主的安全,她带的当然都是心腹。所以那一日公主府的防卫,必然是最松懈的时候。

更让纳兰锦绣想不到的是,穆离从那日进了公主府之后就没出来。曲清嘉练出过一种丹药,名为“奴娇”。

奴娇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服食了它之后男子可维持女型七日。穆离已经把公主府一个不受人注意的低阶画皮杀了,自己取而代之。

他在公主府的这几日,已经能确定徐锦策确实在公主府中,并且被藏在清河公主的寝房内。

曲清嘉表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但身为皇室之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不要说是去和别人争抢,就是自保的能力也是一定要有的。

行动很顺利,穆离接到了徐锦策,成功带出公主府。只不过在和纳兰锦绣会合的时候,却迟迟等不到人。曲清嘉还在宴会上,他人生地不熟,就只能先回了庆王府。

入夜,曲清嘉总算是回了王府,听说纳兰锦绣没在接应地点出现,也意识到她肯定是被人盯上了。

席间他一直缠着曲连冰,以为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保护纳兰锦绣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还有就是他们发现自己大费周章救出来的徐锦策,就像个人偶。他应该是中了摄魂术,而且还不浅,曲清嘉一时都没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我得去公主府要人。”和穆离对坐了一晚上,曲清嘉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王爷如果这时候去,不就说明人是我们带出来的吗?”穆离这时候还算冷静,虽然心里担忧,但知道不能让情况更坏。

曲清嘉又坐回了椅子上,他哑声道“囚禁徐锦策本就是国主的意思,若是让他们抓到把柄是我做的,只怕我也自身难保了。”

“那王爷害怕吗?”

曲清嘉笑了一下“当然不怕,最多是从闲散王爷变成被幽禁,总之不会杀我的。”

曲清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不杀他不是国主看中和他的兄弟情谊,而是国主欠他母妃一条命。

当初苏皇后失势,从贵妃逼宫。若不是母妃怜惜收留身为太子的他,那母妃不会死,他也不会登上今天的位置。

“郡主不会有事,清和公主不会伤害她。”穆离的语气很笃定。

“怎么说?”

“郡主其实是清和公主的女儿。”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穆离已经能够确定曲清嘉是可以信任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曲清嘉长出一口气,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们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忧了一晚上。”

“郡主本意不想留在公主府,这次怕是要吃苦头了。”

穆离的声音很平静,但曲清嘉还是听出了担忧。他不禁开始正视这个侍卫,因为他不苟言笑,总是摆着一张木头脸,他之前还真是没好好看过他。

如今细细打量下来,还真是个俊后生,而且是越看越俊的那种。功夫高,脑子聪明,却心甘情愿的供一女子驱使,什么原因?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小弟子?”

对于曲清嘉如此坦诚的问话,穆离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木然的脸上,出现了闪躲的神情,虽然没回答,却也已经算是默认了。

曲清嘉看了他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青年面前,应该表现得稳重一些,因为他好歹也是长辈。

他本来还等着穆离先开口,只要他亲口承认,那他就做个月老也无妨。反正他是挺喜欢这个青年的,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才安稳。

他小弟子已经受了两世流离,找个强大又事事顺着她的男人最好,眼前这个简直不要太合适。曲清嘉越想越觉得般配,奈何这个木头小子半天不开口。

“你喜欢人家就得让人家知道,你这样闷在心里,她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曲清嘉早就看出他小弟子,在谈情说爱方面是块木头。

“我……”穆离欲言又止,他当然也希望她能知道,但是每一次想要表现出来的时候,又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他没有喜欢过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喜欢都这样患得患失。但是他在心里尊重她,几乎快奉若神明,他怎么能爱上神明呢?

“你是不是没喜欢过旁人?”

穆离点头。

曲清嘉觉得这孩子真单纯,问什么就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推波助澜,这块木头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说。

“等到这次你们脱险,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穆离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他低声道“如果她知道了,很有可能就不让我继续跟着她了。”

“这你都知道?”曲清嘉虽然比他们多活了几年,但在情感上还是一片空白。

他其实不太能了解这种缠绵悱恻的东西,在他的认知中,喜欢就要在一起,不喜欢就一拍两散。没有什么好纠结,好担忧的。

“郡主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一旦喜欢一个东西,应该就会一直喜欢。”穆离又想到了纪泓烨,那样一个男子,注定让人忘不掉。

曲清嘉觉得好凌乱,心里不禁为自己这么多年不曾对人动心而感到庆幸。以他这么怕麻烦的性子,若是绞在这种情感里,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他们两个大男人理不清感情问题,纳兰锦绣这头,却是面临着巨大考验。曲连冰把她关了起来,看样子准备严审。

她现在所处之地是公主府的刑堂,这里一股的血腥气,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她终于感受到师傅所说,这里是南楚国主私设的刑堂了。

她被关进来之后,没挨打,也没把她绑起来,只不过是不给她东西吃。她想断水断粮,她也撑不了多久的,所以清和公主应该就快来了。

纳兰锦绣猜想的没错,曲连冰果然很快就来了。她似乎并不喜欢南楚的宫装,在府里的时候,总是一身水蓝色便装。

她五官生的英气,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样子,这一点和徐锦笙很像。纳兰锦绣如今就喜欢穿男装,而且毫无违和感。即便有人觉得她生的俊俏,却也丝毫不觉得女气。

“姑娘,你胆子挺大的,敢在我的府上抢人。”曲连冰微俯下身子看着纳兰锦绣,眼神讥讽,又隐隐透着冰凉之意。

“可我不是没得手吗?让我们顺利带走徐锦策,其实是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还算聪明。”曲连冰直起身子,看着刑堂里的木头桩子,冷声道“他中了摄魂术,除了我无人能解,你们带回去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终究还是要给我送回来,并且求我救他。”

“不知公主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有何目的?”

“目的没有,只不过是我从徐锦策身上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就把他放出去,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纳兰锦绣了然道“你要找的可是惊云令?”

曲连冰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是个爽快性子。”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知道惊云令的秘密,那一定是徐锦策。你既然给他用了摄魂术,让他受你控制,就应该知道惊云令失传了。”

“不可能!”曲连冰的声音忽然拔高几度,她眼睛中出现一股浓重的戾气,继而又变得朦胧“他不会让它失传的,如果徐锦策不知道,那就一定有别人知道。”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她平静地说“但凡是玄甲军的人就都知道,惊云令是北疆最后一道屏障,历来都是由北疆之主掌管,旁人不可能知道的。”

曲连冰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半仰着脸颊说“我了解他,一定有后路。据说他收了个义子甚是器重,还有他的女儿……”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但凡是和他有瓜葛的人,我一个一个的查,就不信会没有线索。”

“镇北王统领玄甲军,和他有瓜葛的人实在太多了,你查得过来吗?”

曲连冰听了这句话睁开了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冰冷“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身份,纳兰锦绣,是宁朝的人?”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一定会被她拘在这公主府中。而且听她刚才的话中之意,明显是怀疑徐锦笙可能知道惊云令的秘密。

如此一来,就更不能说了。

她看了一眼周围放着的刑具,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她心中隐隐升腾起一丝恐惧之意,如果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应该不会好过的吧!



491:她的女儿

“是宁朝人。”纳兰锦绣顺着她的话回复,如今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希望师傅能尽快救她出去。

曲连冰又凑近她,盯着她的脸看,眼神中闪着的光芒十分锐利。她从衣袖中拿出个小瓶子,顺着纳兰锦绣的面颊倒了下去。

纳兰锦绣感觉到一阵冰凉,似乎是有些黏糊的液体落在了脸上。她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人皮面具就被曲连冰揭了下来。

“你这面具做的倒是精巧,差点连我都唬住了。”曲连冰看着手上那张薄如蝉翼的东西,冷笑着说。但在她目光转向眼前这张脸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纳兰锦绣因为脸上有液体,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刚刚用衣袖把脸抹干净,就看见曲连冰对着她出神。她心下了然,徐锦笙本就长得和曲连冰很像,面具一摘,她怕是要发现了。

曲连冰倒不是觉得十分相像,而是她见过徐锦笙的画像,甚至是不止一次的看过。如今她的寝房中就挂着她的画像,她已经习惯每天在入睡前,对着画像说几句话。

这是她的女儿,出生之后她就没留在身边几天,如今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细细看其眉目不难发现,同她还真是有四五分相像。

“你,你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曲连冰这一生从来都没觉得亏欠过谁,说话也总是理直气壮的,这是唯一的一次,她觉得难以启齿。

“我的身份?”纳兰锦绣顺利捕捉到她的情绪,反问道“我的身份可多了,不知道您想问哪个?”

曲连冰的手动了动,看样子是想伸手摸摸她,不过最后又控制住了。她的声音较之前温和了一些,但依然像是夹杂着霜雪碎冰“你在镇北王府的身份。”

“我是冒牌郡主。”纳兰锦绣苦笑了一下“这个答案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自己是镇北王的郡主。我出身高贵,容貌生得也好,一直都很有优越感。”

纳兰锦绣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她用柔和的声音叙述“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我不是郡主,说我只是产婆的女儿。我一下子就从云端跌落到泥泞中,任人凌踏。”

纳兰锦绣说这些话的时候,死死盯着曲连冰。她觉得自己有机会,可以靠卖惨翻盘,即便不能让她放了自己,也一定能争取到更好的环境。

曲连冰再是铁石心肠,情绪也有崩裂的时候。她当初做那个决定的时候还很年轻,因为恨镇北王的薄情寡义,就连带着孩子也一并讨厌了。

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也渐渐老去,心中的那份恨随着时间的消磨淡去了许多。她依然恨镇北王,恨他心里永远只有那一个女人,但她也开始想念自己的孩子。

“那你找到你的生身母亲了吗?”曲连冰的声音有些低哑。

“没有。”纳兰锦绣已经打算装傻到底,她低垂着头,声音夹杂着一些哭腔“我虽然很想找到她,但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呢?她当初把我放在王府中,应该就没打算过相认。”

曲连冰的手我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问道“她生了你,最后却又不要你,你恨她吗?”

“不恨。她既然是个产婆,那生活应该好不到哪去,她把我留在镇北王府,应该是想我衣食无忧。她的做法虽然不对,但总归是为我好的。”

她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在割曲连冰的心。她后悔了,已经后悔多年,她发现用这个孩子没有报复到徐怀予,而是报复了她自己。

她一直是个很现实的人,但这一刻却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她怕她知道当初把她放在镇北王府,不过是一种报复手段。她应该会伤心难过的吧!

曲连冰的手触碰到了纳兰锦绣的脸颊,把她凌乱的头发理回耳后,哑声说“我和你很是投缘,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您想做什么?”纳兰锦绣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不会是让我变成她们那样吧!”

“你是说画皮?”

“对啊!就连我这个宁人都知道你们南楚画皮的恐怖,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曲连冰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些“画皮并不恐怖,她们只是有自保的能力,不用任人宰割罢了。”

“那我也不要。”纳兰锦绣有些倔强的把脸颊转到另一侧,态度十分抵触。

“不要就不要。”曲连冰起身,然后对她伸出了左手,说“跟我走。”

那一刻,正好有阳光顺着木质的窗子中斜照进来,即便是刑堂,也压制不住那一丝光亮暖意。

纳兰锦绣忽然有种错觉,曲连冰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起码现在就想带她离开这。她由着她拉起自己,跟着她的脚步往外走。

走出刑堂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后面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眼前却亮堂了许多。她看着曲连冰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曲连冰和镇北王有些像。

其实从外形上来看,他们并不相像。但是,就在她跟在她身后的这一刻,她觉得她的步子沉稳,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曲连冰平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做事情从来都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性格造就她走路的时候步伐很快。

因为她出身皇室,从小受到的礼仪教养是最好的。所以即便是她走的很快,依然给人一种得体优雅的感觉。这时候,她却放慢了步子等身后的人。

纳兰锦绣已经很长时间水米未进了,此时有些头晕。更严重的是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晕倒,可能会更勾起曲连冰的内疚之情,所幸就脚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她摔这一下是七分真三分假,让人看不出虚实。

曲连冰再是睿智,这时候也被感情左右着。一见她摔倒了,利落的转身抱起她。同为女子,纳兰锦绣再是轻巧她抱起来也费力,但即便是这样,她依然稳稳的把她抱回了寝宫。

“叫宋医官来。”曲连冰脸色不好看,语气十足冰冷。

伺候的人一见她这副样子,顿时诚惶诚恐。公主的脾气不好,她们都是知道的,平时在她身边做事,但凡有一点疏漏她都不会轻饶。

宋医官很快就到了,她是南楚最好的大夫,平时曲连冰若是有哪不舒服,都是她给看诊。她摸了摸纳兰锦绣的脉,态度恭敬的说“这位姑娘没事,只不过是饿晕了。”

曲连冰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她挥手让宋医官退到一旁,对屏风那边的人命令“你们一个个是聋了吗,还不快去准备膳食!”

宋医官对公主的坏脾气已经是见怪不怪,但能让她在意的人还真是头一遭。以往即便是公主发脾气,那也是她自己不高兴了,从来都没有因为旁人这般。

她又多看了床上的人几眼,这么一细看,倒隐约发现了些什么。这姑娘的眉眼长的和公主如出一辙,只不过人家生得更加柔美一些。

公主这么多年一直独居,圣上也给她看了许多男子,她都没有一个钟意的。她们都觉得像公主这么强势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喜欢人。

但她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公主再强势她也是个人,只要是人就都会有七情六欲。她一直看淡红尘,大概是因为心有所属。那这个晕过去的姑娘,难道是公主的私生女?

越想越恐怖,但也越想越合理。宋医官自己在一旁瞠目结舌,一时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你那是什么表情?”曲连冰冷眼看着她,声音冷的都快掉了冰渣。

“属下在想这姑娘的脉。”宋医官随口扯了个理由。

“你说说她身体怎么样。”

宋医官就差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了,她伏身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脉象虚浮,可见身子底子也不好,以后还要精心调养才是。”

“什么原因造成的?”

“天生身子寒凉,自然就要弱一些。加之最近这几年她应该是经历过重伤,还有生产,身子没调养好,恐会落下病根。”

曲连冰的眉毛蹙了起来,她咬牙切齿的说“纪泓烨!”

纪泓烨是谁,宋医官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南楚的人几乎都猜测,下一任内阁首府非他莫属,所以对他的关注自然多了些。

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和他有关系,只是这关系不知道是重伤还是生产。如果是前者,那以公主瑕疵必报的性子,肯定会派人暗杀的。如果是后者,那可就了不得了……

“你是医官,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会是忘了吧!”

“属下不敢忘。”

“本宫看你如今越来越像那些长舌妇人,平白喜欢胡思乱想。”

宋医官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顶着压力说“属下知错,还望公主宽恕一次。”

曲连冰神态更冷“你看出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最好都给我烂在心里。如若走漏了风声,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



492:相认

宋医官后退几步,行了个跪拜大礼“属下什么都没看出来。”

“下去。”曲连冰现在谁人都不想见,她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消化刚刚知道的东西。

她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女儿,自然也知道她嫁了纪泓烨。她当时让人暗中查探,觉得纪泓烨还不错,虽然和她是对立面,但不能否认那是个惊才绝艳的人。

果然世间男子多薄幸,不论是出生多好,都逃不了这个魔咒。徐怀予是,这个纪泓烨更是。她越想越恨,她已经被男人误了一生,她女儿还要走她的老路吗?

纳兰锦绣一直是在装晕,她身上虽然提不起力气,但脑子还是清楚的。屋里安静了这么久,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情况,但又怕暴露。

很快就有人端了膳食过来。曲连冰也不假手他人,自己亲手接过,上前叫了叫纳兰锦绣。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清,落在耳边让人感觉阴翳。纳兰锦绣骤然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曲连冰,哑声道“我睡着了?”

“嗯。”曲连冰把托盘放到案子上,又把餐具摆好,低声叫她“过来吃饭。”

纳兰锦绣坐起身子,想要下床去,但身子确实提不起力气。她只好靠着床头,等等这阵晕眩感过去。

“吃吧!”曲连冰把粥碗端到了床前,自己动手舀了一勺,明显是要喂她。

纳兰锦绣受宠若惊,她自己接过碗,低头吃粥。期间还忍不住打量曲连冰,她觉得她外表那么冰冷,却没想到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你这般看我做什么?”曲连冰觉得她的眼睛有那么点可爱,就像小兔子似的。

“我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曲连冰眉眼间的冷冽褪去了一些,她不甚明显的笑了一下“你觉得我对你好?”

“难道不好吗?我是个阶下囚,还能来公主的寝宫,公主还要亲自喂我吃饭。”

“你不用想那么多,我给你什么你尽管受着就是了。只要你能知道我是对你好的,足够。”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特殊,但她还是决定继续装傻。于是就做了个沉思的模样,然后依然是不解的问“公主为什么要对我好?”

“看你模样生的好。”

纳兰锦绣差点被她这个理由逗笑,也是这时候她终于发现,曲连冰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当然这种单纯和普通意义上的单纯不一样,她只是在某个时候会如此。

“那你能不能放我走,我想回家。”

这个话题让曲连冰不大高兴了,她本来和缓下去的神色,骤然又变得锋利起来。她淡声说“你要记住,以后公主府就是你的家。”

纳兰锦绣本来也只是试探一下她的口风,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心意。如今心中就更加笃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

曲连冰看着她,眼眸幽深“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聪明。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在我面前不要耍花招,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我会一直对你这么好。”

纳兰锦绣觉得她说这些话有一部分不是真心的,但不可否认她现在在恐吓她。掌管画皮多年,她的眼力和心智一定非常人可比,只怕她心中那些想法,早就已经被人看穿了。

纳兰锦绣低下头继续吃粥,她觉得自己以后说话做事都要谨慎。曲连冰心里是有她,对她也是心怀愧疚,但这种感觉有多深,又能维持多久,都是她不知道的。

所以,她一定不能把这些东西挥霍光了,将来可能还要用它保命。

曲连冰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严厉,于是就和缓下来神色“你身子不好,吃完之后就好好休息,晚一点我再来看你。”

等到屋子里就剩下纳兰锦绣一个人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要想离开公主府,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其实待在这里也没什么,锦衣玉食,身边又有人伺候着,应该算是十分安逸了。可是,她还背负着惊云令的秘密,还有对父亲的承诺。

她必须要给兄长解了摄魂术,也必须让他平安回到北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让南楚不再资助北燕。

只要这几件事做好了,那北疆之困就算解了,她也算没辜负父亲的期望。至于她留在哪,似乎也不重要,因为她现在就是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穆离,他也是一个人无牵无挂,同她留在这应该也没问题。只不过,公主府里没有男子,怕是不会同意他留下。

曲连冰从寝宫出来就去了书房,她的几个文书已经恭候多时,见了她就行礼问安。曲连冰心思全在她们带来的东西上,拿过来仔细看。

越看就越生气,最后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了。她眼眸中寒光凛冽,暗道“好个纪泓烨,刚休妻才几日,就这么多人给他抛橄榄枝了。如今这副势头,怕是只能娶公主了。”

公主,呵,大宁皇帝的九公主对他不就情深意重吗?公主算什么,她女儿还差一个公主的身份么?她就是南楚最尊贵的女子也做得!

“你们现在就给我起草文书,向国主讨个身份来。”曲连冰的语气不容拒绝,写个文书面面相觑,觉得大有不妥,但最终还是照办了。

翌日,曲清嘉来了公主府,纳兰锦绣求了半天曲连冰才允许他们见一面。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曲清嘉见纳兰锦绣处境甚好,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曲连冰当然知道徐锦策在他府上,不过却一个字都没提,将来对自己的摄魂术也十分有信心。

“我看你在府里呆着挺闷的,不如跟我出去逛逛,我带你领略一下南楚的风情。”曲清嘉对着纳兰锦绣说。

“她是我府里的人,要想出府去,是不是应该问过我这个主人?”曲连冰接过话,语气不善。

曲清嘉神色一如往常“那不知道皇姐同不同意?”

“我当然不同意,即便是要出去看风景,也应该是由我带着。男女有别,皇弟不会不明白吧!”

“她是我的小弟子。”

“那也不行。”

曲清嘉依然笑呵呵的,他本就是来看看纳兰锦绣境况如何,如今见她平安无事,也不计较太多。

他起身告辞,却听到曲连冰说“韬光养晦多年,最好还是把这个傻装下去,不然受人猜忌,惹祸上身可就不好了。”

曲清嘉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如果再插手她的事,她大概会不留情面了。只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怎么想,左右她也不能对他出手。

曲清嘉离开后,曲连冰让纳兰锦绣留在书房,说了想让她做自己的继承人。

纳兰锦绣对这个当然没兴趣,她可没把曲连冰当做母亲。因为她不是徐锦笙,自然也不会因为血缘就认亲。镇北王和徐锦策有恩于她,至于其他人,可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曲连冰见她冰雪聪明,而且自己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谁知她就是那就明白装糊涂,不领情。这把她最后的一丝耐心也耗尽了。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我。”

纳兰锦绣神情很平静“既然如此,我便把心里的话也说出来,我们看看能不能做个交易。”

她这句话没激怒曲连冰,她反而觉得生命确实奇妙。这孩子的性子,真是和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说来听听。”

“公主常年独居,也没有亲人在身旁,如今这硕大的府邸需要一个继承人,公主看中了我,是也不是?”

“是。”

“我本来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公主想让我留下,就必须有足够的理由。我兄长身中摄魂术,我希望公主能给他解了,并且放他回北疆。”

曲连冰对她的想法大致也知道一些,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没什么难理解的。但是,她并不打算同意。

“把徐锦策留在南楚不是我的意思,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我兄长从公主府离开这么久,却不见公主派人去寻,就证明这件事情公主是能做主的。不管您是说他死了也好,还是什用什么其他借口,总之一定能助他脱身。”

曲连冰心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她没想到她这么聪明,连这些都看出来了。不愧是她的女儿,有能继承清和公主府的天资。

“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别忘了,你如今就在我的手上,受制于我,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纳兰锦绣笑了“我赌公主不舍得强迫我。”

曲连冰觉得她现在的模样特别像一只小狐狸,也和他年轻的时候更像了“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隐约猜到一些。”

“说来听听。”

“公主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就是我母亲吧!”

曲连冰一直在纠结,既希望她知道,又没有勇气告诉她。她也不太习惯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但到底是害怕失去了。如今她已经替她做了选择,她自然不可能再否认,就点了点头。



493:条件

纳兰锦绣这几天也一直在观察曲连冰,她知道她还没丧心病狂到六亲不认。只不过是这世上,能让她在意的事情少之又少罢了。

“邻居仍然是我的母亲,那就不应该强迫我。我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他一心守护的北疆如今又陷入困境,我兄长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曲连冰知道镇北王甚是疼爱这个女儿,但她完全把自己当成镇北王府的人,这一点她没法接受。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门边,冷声道“你以前怎么想我不怪你,但你以后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女儿。我已经向国主给你讨了名分,不久后就会昭告天下。以后你和北疆就没关系了。”

纳兰锦绣也站起来,她走到曲连冰身边,看着她说“我从小就认为我是镇北王府的一员,这种念头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南楚清和公主府要比镇北王府强很多,你在这里,不用受战乱之苦,也不会受人欺凌。为何要执迷不悟?”

“我要替我父亲报仇。”

“他不配。”

曲连冰的神情很冷,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怨毒。这让纳兰锦绣无法不生气,镇北王待她宽厚,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

“那我很好奇,您就从来没想过他吗?”

“不过是个负心人罢了,我喜欢他作甚?”

“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在意他,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如果不是希望他能一直记得你,又为何要把我送到镇北王府?”

对于纳兰锦绣的咄咄逼人,曲连冰表现的很平静“因为我恨他。”

“真的只有恨么?”纳兰锦绣闭了眼睛,她想起镇北王临终前对她说的话,然后原封不动的陈述了出来。

本来一脸冷硬的曲连冰,身子骤然僵硬。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出一句话“他说他当初是真心的?”

“是。”

“真心的……”曲连冰半仰起脸颊,她觉得自己好像很想哭,但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眼泪是什么滋味了。所以,那种想哭的感觉就被她转化成了笑。

纳兰锦绣看着状似疯癫的曲连冰,心里也不是不同情她的。不过是爱上了自己不应该爱的人,那人已经向前看,她却留在原地,画地为牢。

“没想到他到死之前都不想放过我,他留下这一句话,是希望我生出执念,还是想我放过他儿子?”曲连冰冷笑“做梦!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如果你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那就当成是为了我吧!”

“怎么说?”

“你把我生下来,却从来没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父亲爱护我,兄长亦然,就当是为我还人情吧!”

曲连冰看着她的眼睛,她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她不在意,她相信终究有一天,她能理解她对她的爱。

“如果我答应你,那你还有其他条件吗?”

“我想和兄长回一趟北疆,也希望母亲能够说服国主不要再资助北燕。”

“你可太看得起我了,这种事情哪是我能左右的?”

纳兰锦绣知道她能,所以她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曲连冰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把你囚在我身边。”

“留和囚,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不同,您不可能囚禁我一辈子。我答应过父亲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曲连冰这时候真的有些生气了,这孩子敢这样和她讲条件,无非就是看出她对她心有不忍。她这辈子还没有受制于人过,所以现在很生气。

纳兰锦绣知道曲连冰生性好强,若是一味的跟她这般角力,只怕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她只好做出了一副可怜状,小声的唤了一声母亲。

曲连冰神色有些动容了,她觉得她们这样相处其实很好,没必要针锋相对。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吐口,不然她肯定会有很多个要求。

“您不用防备着我,我既然答应要回来尽孝,就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兑现对父亲的承诺,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曲连冰还是觉得自己的代价有点大,而且,她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国主。国主的心太大了,他不甘于只有南楚,想做天下共主。

“国主理想远大,但是南楚真的具备这个条件么?我自小长在金陵,也知道金陵这么多年都在内耗,但是依然很强大。我想一个北疆已经让南楚很吃力了,如果金陵这时候再对南楚发兵,南楚真的能应付吗?”

这一点也是曲连冰担心的,她也知道永隆帝是什么人,无法排除他就是那只等在后面的黄雀。等到南楚弱势,他再出手,那么北燕、北疆、南楚就都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天下本来就是这么个局势,已经维持多年,只要没有人打破这个平衡,那么就会你只和平下去。只要有人调动大规模的战争,那最后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曲连冰觉得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能有这一番见识实属不易,不由得问道“他教你的吗?”

“这是我父亲的原话。”纳兰锦绣又想到了镇北王,想到他教她兵法,想到他给他讲天下的局势。她很尊敬他,也很亲近他,在他身边会觉得很安宁,只不过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曲连冰看着她的眼泪有些不解“你真的这么爱他么?”

“当然。”纳兰锦绣用手臂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父亲是个热爱和平的人,他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和睦共处,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不然以北燕的弱势,根本就等不到他们反扑这一天,早就被北疆吞并了。”

“是他想太多,读书多的人就是麻烦。”曲连冰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嫌弃,但也有一丝的眷恋。

她想到了他们相识之后,他教她写字的场景。说起来她的字一直都是个短板,请问很多先生都没能教好她。

就是他执拗地认为,一个人的字体就相当于脸面,她写得太难看不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但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安宁快乐的时光。

她当初是希望一直那样下去的,所以才会让他乍死,同她一起回南楚。他说他有责任,不同意,那她就想抛掉自己的一切跟他走,可他却不打算休妻。

她曲连冰怎么可能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结果就是不欢而散。她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后悔,也一定会来找她。

但是那次分别却变成了永别,他们从此后再也没见过。如今,他已经死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曲连冰忽然心口一疼,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已经让她身子一踉跄。纳兰锦绣伸手扶住她,生了恻隐之心。痴情女子多悲凉,尤其是爱而不得的。

“其实父亲从来都没忘记过你,甚至是在想你。”纳兰锦绣想起镇北王临终前的神情,他应该是一直在想念曲连冰,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想承认。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要再提。”曲连冰不喜欢自己被情感左右,这些不受她控制的东西,她宁可摒弃。

“那我们就说说现在,南楚的国主是不是生病了?”

纳兰锦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曲连冰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国主的病,她都是才发现不久。

“他若不是生了病,也不至于急于求成。大概他太想做天下共主了,所以才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纳兰锦绣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曲连冰可不相信她是自己猜出来的。

“我师傅本来也没打算瞒我。”

曲清嘉那个怪人?曲连冰看了看纳兰锦绣,低声道“他待你倒是与众不同。”

“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他当然要对我好了。”纳兰锦绣见如今气氛好,就拉了曲连冰的手臂,温声细语的说“您就答应我吧!这也不止是帮我,更是为了南楚的百姓,您也不希望他们流离失所吧!”

“我可以放徐锦策走,也可以让你跟他回去。至于南楚会不会继续资助北燕,就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了。”

“那您还要给他解了摄魂术。”

如果面前的是别人,曲连冰肯定不会再和她多说一句话,但她女儿是个例外“我不杀他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但我绝对不会救他,因为我们是敌人。”

“不行,如果您不给他解了摄魂术,那他就形同废人了。”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纳兰锦绣紧紧握着曲连冰的手臂,她小声说“求您了。”

曲连冰终于知道为什么徐怀予会这么宠爱她,这丫头这么大了却还是会撒娇,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想事事顺着她。

她只能不看她,也不听她说话,硬下心肠说“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如果你依然觉得不满意,那就继续留在公主府里,反正北疆战乱,我也不想你以身涉险。”



494:我喜欢你

纳兰锦绣知道多说无益,曲连冰是铁了心不救徐锦策。她得了自由就和曲清嘉商量对策,最终也是只能先把徐锦策带回去。

纳兰锦绣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平城已经被北燕人攻陷。周遭全是北燕人追杀着剩余的残兵,还有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此地不能久留,快点带先生走!”葛风冲穆离喊道。

他们这一队人都是精锐,身手又好,想冲出去并不困难。但是纳兰锦绣惦记纪泓煊,他说要守在平城等她回来,那就一定会在这等她“我们去趟衙门,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

“先生,你看这里兵荒马乱的,太危险了,还是先带少帅离开吧!”

“先找到纪将军和秋府尹,要把他们一并带走。”

“我带人去找,您和穆离带着少帅先走。”葛云清点了一下人数,准备兵分两路。

纳兰锦绣知道她如今帮不上忙,但是他们的人本就不多,如果再分开,能不能冲出去就两说了,所以最后她还是拒绝了。

一路走来的场景不堪入目,北燕人嗜杀,但凡是他们出现的地方,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纳兰锦绣同徐锦策呆在马车中,她看着外面的场景,心里难受至极。

到了衙门的时候果然还有兵守着,衙门里有一幢四层木楼,制高点处站着一排弓箭手,北燕人一时也没有法子。

葛云手腕上绑着一段鲜红色的布条,那个打结方式非常特殊,可以说是他们惊云的标志。

衙门开了门,秋迟文见到纳兰锦绣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拱手唤了声“白监军。”

纳兰锦绣点头“纪将军呢?”

“在木楼上。”

“平城看样子是守不住了,清点一下人数我们先离开。”

秋迟文脸上又一闪而过的痛苦,他哑声道“我有负世子的重托。”

“来日方长,一时的失败不能证明什么,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纳兰锦绣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

“世子呢?”秋迟文知道徐锦策已经是北疆的希望,更像是他最后一丝精神支撑。

“世子受了伤,需要静养。”

秋迟文看向马车,眼神担忧。

“世子伤重,暂时不方便见人,我先去找纪将军。”

见秋迟文没再说什么,纳兰锦绣的心才算是落回去。兄长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让旁人看到传出去,只怕会动摇军心。现在只能瞒得一时算一时了。

“六哥,我回来了。”纳兰锦绣见纪泓煊站在木楼最高处,正在往远处看,想必是在观察城中局势。

纪泓煊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回来了?”

他以为她这趟去南楚会是凶多吉少,所以这一刻她切切实实站到自己身边了,他却不大敢相信。

纳兰锦绣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勉强的笑了一下“回来了。”

“兄长呢?”

“也回来了。”

“那就好。”纪泓煊点了点头,见纳兰锦绣站得离栏杆太近,就伸手把她拉到后面“你不要往前面凑,前面太危险了。”

“咱们不离开吗?”纳兰锦绣见他完全是要抵抗到底,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无路可走。”

“这里已经被北燕人包围了,你是要做困兽犹斗吗?撑不了多久的。”

纪泓煊也知道此时的情况不乐观,但是他始终记得徐锦策的教诲,作为一名将领,他不能弃城而逃,尤其是这城中还有百姓。

“你刚从下面上来应该也看到了,很多百姓都在衙门。如果想要带着他们冲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纳兰锦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你留下来的结果,无非就是和他们一起死。这种牺牲有价值吗?”

“也许没有吧!但是玄甲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在外敌侵入的时候,我们就是战死也坚决不能弃百姓不顾。”

纳兰锦绣还要说话,却被纪泓煊制止了“我想这些将士们和我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输,五哥已经去求援了。”

“求谁呢?他们如果肯出手,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纪泓煊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看着那些属于北燕的旗帜,冷声道“能护他们一时便护一时。平城已经是兄长安排的最后一道屏障,如若我们现在撤了,那北燕人就会长驱直入,北疆就真的要彻底沦于敌手了。”

“兄长在侧翼也留了玄甲军驻守,我们现在应该去和他们会合。”

两人各执己见,谁都没办法说服谁。纪泓煊最后的决定是,让一队人带着徐锦策和纳兰锦绣先走。

“不行!”纳兰锦绣知道如果自己走了,他们就再没机会见了。

纪泓煊这一刻表现的特别冷静,他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看起来越发像一个冷漠的将军。在触及到纳兰锦绣的目光时,他的神情有一点融化,声音柔和了一些“听话,先走。”

“我不走。”纳兰锦绣摇头,她忍住自己的眼泪,哑声说“父亲已经去了,兄长身受重伤,你不能再有事了。”

“锦儿,我真的不能扔下这些百姓不顾,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三个曾说过,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问心无愧。”

“好,那我和兄长也留下。”

纪泓煊无奈“你听话。”

纳兰锦绣的态度同样坚决“如若我走了而你出了事,我这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既然都是要问心无愧,那我们就一起好了。”

“胡闹!”纪泓煊第一次用训斥的语气同她说话“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连兄长都不顾了吗?”

“你不一样也不顾我吗?”

“你……”纪泓煊发现她真是伶牙俐齿,自己根本就说不过她。他转身对自己的亲兵说“去把秋迟文和葛云叫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们说。”

纪泓煊说完话就进了屋内,而且不让纳兰锦绣跟着。她被人强行扣住,最后就是她和徐锦策,被惊云剩下的二十一人护送出去。

她知道平城撑不了几天了,纪泓煊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她用尽自己的全力挣脱了葛云的控制,抱住纪泓煊哭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纪泓煊很用力的抱住她,力气大到几乎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他沙哑着声音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你要记住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

他说完话也不等纳兰锦绣回复,直接把她推出了怀里,然后对惊云那队人喊道“我把他们交给你们了,送他们去找吕修崖。”

纳兰锦绣心里再是难过,哭得再是厉害,纪泓煊也终究没回一下头。他心里也有一种特别悲伤的情绪在蔓延,但男儿立于世间,就不能只考虑儿女情长。

纳兰锦绣失魂落魄的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也知道这一路很艰难。他们都逃了,那剩下的北疆百姓和玄甲军呢?都要做北燕人的刀下魂吗?

事后她忽然想到了“惊云令”,然后就是身子一阵颤抖,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让葛云去晋城。

葛云受了纪泓煊的命令,要把她和世子平安送到吕修崖那里,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纳兰锦绣只好拿出令牌,那是镇北王临终前交给她的。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父帅当初把它交给我,就是让你们要听我的话。”纳兰锦绣手上的东西,确实是调度惊云成员的,他们自然不敢不从。

平城离晋城甚远,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两日两夜才能返回来。纳兰锦绣希望纪泓煊可以撑到那时候,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他一定可以等她回来。

她从晋城拿到了蛊虫,往平城赶的时候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用这个东西。父亲当初告诉她,但凡是动用了惊云令,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她这种犹豫,在到了平城之后就彻底没有了。

平城的衙门易守难攻,徐锦策之前修筑的机关,让北燕人吃了大亏。而且北燕人最善骑射,他们在平原内优势可以发挥到最大,但是一进入巷战,劣势就明显了。

久攻不下,他们便开始采取其他法子,想激怒衙门里的玄甲军,让他们不在固守。这法子倒也没什么难想的,无非就是抓住一些平民百姓虐待残杀。

最让他们崩溃的是,北燕人不知怎么抓到了秋迟文的孩子。那小小的男孩缩在乳母怀里,被他们一枪穿透。

乳母临死之前还维持着保护他的姿势。而那个和纳兰锦绣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不管北燕人怎么恐吓,临死之前都没有哭过一声,也喊过一声害怕。

纳兰锦绣看着秋迟文,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还有浓浓的恨意。但是他仍没让人打开城门,他还在坚守,还在等援军。

援军迟迟未到,纪泓焕却被北燕人挂到了军前。许久不露面的拓跋涛,也终于现身了。他坐着高高的步撵,慢条斯理的说“我说你们大宁朝的人可真够傻的,既然请不到援军,那为何还要返回来?找死吗?”



495:惊云出,万骨枯

纪泓煊再是在战场上磨练久了,性子沉稳了很多,这时候也是受不住了。接连几日见到百姓惨死,然后又是秋迟文的儿子,现在轮到了五哥……

他感觉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纳兰锦绣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如既往的湛蓝,和她当初刚来北疆时候看见的,没有一丝不同。她半仰着脸道“如果真要有人受惩罚,那就由我一个人来偿吧!”

“我想你们都听说过惊云令,也知道它是北疆最后一道屏障。”纳兰锦绣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也还期望的看着她,希望惊云令能助北疆脱困。

“惊云令其实都是一种药,一种可以把人的潜能激发到无限大的药。普通将士只要服上一颗,就能有万夫莫挡之勇。”

听到她的话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不少声音争相恐后的说“把这药拿来,给大家用。”

“但是这样的虎狼之药是有弊端的,那就是服了这个药的人,只有三个月的寿命。”而且还会神志不清,形同野兽,嗜杀成性。

她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她觉得有些东西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总之服了这个蛊虫的人最终都是要死的,那么变成什么样子,其实都不重要了。

“左右我们现在在被困在这里也是要死的,那不如选一部分人吃了药,还能让另一部分人活,也能守住北疆。”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争相附和。

纪泓煊拉住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多少人?”

“三百人足矣。”纳兰锦绣的神情很平静,只是脸色煞白。

“你把药给我,我来选人,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了。”纪泓煊隐约知道她并没有据实相告,惊云令一定是极为恐怖的东西,不然镇北王不可能不用。

听她刚刚说的那些就不难猜出来,这东西十分邪门,完全是有违人道常理,只怕用了它的人就会背负千古骂名。既然是这样棘手的事情,那不如就由他来一力承担。

“吃了药之后的人,基本上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他们要受琴声因控制。这琴的口诀只有我知道。”

“那你教我。”

纳兰锦绣摇头“惊云令是绝密,能接触它的只有北疆之主。我作为镇北王府的后人才有机会学这个,你肯定是不行的。”

纪泓煊眉头蹙的很紧,他知道也许这只是她随口编出来的借口。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也都在保护对方。但是主动权不在他手上,她执意这么做他也没法阻止。

“五哥处境堪忧,你不要犹豫了,现在就去点兵。”纳兰锦绣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所以反而淡然了。该来的总要来,她再是害怕也必须得这么做,不是么?

纪泓煊点了三百人出来,当然还有很多人想来,但只要是有父母妻儿在的就都被拒绝了。

这些人知道是去赴死,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害怕。进了玄甲军所受的教育,永远都是护北疆万民,守北疆之土。他们骨子里就有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

蛊虫进了身体之后,他们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一个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形同木偶。纳兰锦绣按照镇北王当初所教,拨动古琴,发了个进攻指令。

这三百人便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北燕人的阵前。

拓跋涛很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笑着说“怎么?忍不住要出来送死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让你们早点出来,不要再顽抗,你们偏偏不听。听了这几天的惨叫声,感觉如何?”

他似乎喜欢以折磨人为己乐,并且乐此不疲。纳兰锦绣看到他这张脸就恨,她用拨动琴弦,在外人听来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曲子罢了。

“宁朝人就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死到临头了还在弹琴。”拓跋涛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阴森森的喊道“到地府里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致继续弹。”

纳兰锦绣人在衙门中,琴声传出来后并不很大,但那些服了蛊虫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的听见。他们开始进攻,以非常诡异的速度窜到了北燕部队中,然后开始大肆杀戮。

北燕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兵,任凭他们怎么抵御都抵御不住。拓跋涛本来还神态悠闲的坐在步撵上,最终坐不住了。

“快挡住他们!”他大声对自己的兵喊,但是凡胎又怎么能,抵御住被蛊虫控制的人?

北燕人大片倒下,拓跋涛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拉弓射箭,很准确的刺到了一个蛊人身上,可惜那人就像是没有痛感一样,继续攻击。

“这到底是什么邪术?”拓跋涛大喊道“走,避开他们。”

抬着步撵的人走了没几步,就被蛊人击中。步撵一倾斜,拓跋涛就从上面掉了下来。他勉强站稳身形,却被一个蛊人缠上。

任凭他身手再好,也经不住蛊人缠斗。最终,被人废了一条手臂。他十分能忍疼,在身边亲信的帮助下成功逃脱。

纳兰锦绣本想让蛊人缠住他不放,把他拖死在这。但是她是第一次弹奏这个曲子,运用的不够熟悉,所以不能得心应手。

她心绪一乱,手下的曲子就没了准,蛊人的攻击就大打折扣。所以她只能收敛心神,全心控制他们御敌。

这并不是一次小胜利,这次之后,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北燕已经元气大伤。他们没有了进攻的能力,但纳兰锦绣却也不打算给他们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蛊人的构造有些奇怪,他们似乎杀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兴奋。用了几次之后,纳兰锦绣渐渐感觉琴声控制不住他们了。

她隐约明白父亲所说“惊云一出万骨枯”的含义。哪里是牺牲这三百条人命这么简单的,而是这些蛊人嗜杀成性,并且不到三个月之期就不死不灭。

她开始渐渐感到惶恐,尤其是在她发现蛊人开始对身边人出手的时候。如今还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要脱离控制,那在剩下的两个月之内,他们又要杀多少人?

她的慌乱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纪泓煊和穆离发现了。本就是极为关心她的人,对她的变化自然敏感。

穆离知道自己不能替她解决什么,就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纪泓煊也开始压制军中的流言蜚语。

北燕人退了之后,北疆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原来被打的四散的玄甲军都聚齐了。各部分的将领开始商量,如何重建北疆。

北燕虽然元气大伤,但南一直虎视眈眈也不得不防。玄甲军需要一个领头人,一个可以让所有人信服的人。

他们本来对纳兰锦绣没有怀疑,只是渐渐发现蛊人邪门,心中便生出了疑虑。他们不止一次的提出要见世子,即便是重伤,这么久也应该养好了。

徐锦策如今中了摄魂术,整个人形同傀儡。纳兰锦绣自然是不敢让他们见的,如果他们见了,一定会说是她用了邪术控制徐锦策,想要得到北疆。

万一再有哪个人探得她是南楚公主府的人,那就更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北疆失地还未都收回来,部队也空虚,这时候断断不能心不齐,再出乱子了。

她现在感觉心力交瘁,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么领导玄甲军的。如今的人数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她却已经控制不了了。

“我们要见监军,请你让我们进去!”

外面传来争吵声,让刚刚睡着的纳兰锦绣骤然惊醒。她听出来外面的声音是各部将军的,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让她好过了。

她起身穿好外袍,又重新挽了发髻,坐在书桌旁佯装看兵书,然后才对门外道“穆离,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将军有十几个,每一个年纪都不小了。他们都是当初跟着镇北王的将军,在玄甲军中的地位不低,做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多少顾忌。

“白监军,您执掌玄甲军多日了,何时放权?”说话的将军姓刘,三十几岁的样子,生得是一副凶悍相。

“等到少帅身体恢复好了,我自然会放权。”

“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是少帅在哪?你为何从来都不让我们见?”

刘将军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客气,纳兰锦绣忍了,解释“少帅他身受重伤,要恢复好还要些时日,你们稍安勿躁。”

“少帅是受了什么伤,我们看一看的权力总有吧!”又有一个将军说话了,这个语气比之前那个更差。

纳兰锦绣的眼睛从书本上挪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她这几日已经把他们研究了一遍,对他们的性格大致是清楚的。

两个人发话之后,见纳兰锦绣依然没让他们见徐锦策,众人便又开始吵闹。话说的一个比一个不客气,似乎已经断定了,她就是北燕或者南楚的探子,如今留下来就是要让玄甲军消亡。

纳兰锦绣重重的把书放在桌案上,冷声道“我说了兄长的伤不方便见外人,你们到底还要我重复几遍?”



496:咄咄逼人

这时有个年纪稍长,看起来十分稳重的老将军出列,他看着纳兰锦绣说道“玄甲军是王爷的心血,我们不能看着它没落,更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所以还请白监军让我们见一见少帅,只要是他同意让你继续掌管玄甲军,那我们一定鞠躬尽瘁。”

纳兰锦绣站起身子,看着他,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玄甲军不能落在我手上,但你们谁又有能力来接管?北燕人打到门口的时候,是我把他们打退的。如今北疆情势还不稳,你们就打算内乱了吗?”

“我是看着你有战功,对你说话已经很客气了。你这少年年纪不大,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纳兰锦绣笑了一声“咄咄逼人的是谁?你们让我交权,到底有何目的?”

“我们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玄甲军,为了北疆好?”这句话是刘将军说的。

纳兰锦绣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缓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玄甲军好,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第一,我兄长的包抄计划只有玄甲军中职位高的将军才知道,拓跋涛是怎么知道的?第二,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不战就退的?第三,近来军中传了很多对我不好的言论,到底是你们哪个在后面推波助澜?”

她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一针见血,让众人一时倒是不会回答了。不过最后应该是想着,法不责众,他们就算是有未战先逃,那这个小少年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况且他们手上有兵,当然就有发言权。所以又开始理直气壮的反驳,只不过反驳的话很是苍白,说到底都是对纳兰锦绣的个人攻击。

“你们既然避重就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纳兰锦绣走到刘将军身边,冷笑着说“刘将军带来四千兵,伤员不过十分之一,你怎么解释?”

“你的意思是伤员越多,就能证明我们抵抗的越惨烈?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想法?”

穆离一听他说出如此粗鄙之话,就要动手,被纳兰锦绣制止了。她对在门口担忧看着她的安时说“请军法。”

刘将军知道这是要打他,顿时暴跳如雷“我跟着王爷多年,胜仗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如今只不过是质疑了你,你就要对我用军法,这不是让众将士是寒心吗?”

相比于他的愤怒,纳兰锦绣表现的特别平静淡然“我既然要对你军法处置,自然就可以让你心服口服。”

“呵呵,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我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心服口服?”

“我刚问的那几个问题,刘将军不打算回答一下吗?”

“你说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让我怎么回答?”

“既然刘将军不想说,那不如就由我来说。我兄长本来是和你去会合,最后却被拓跋涛生擒,而你既然一点事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刘将军的眼睛扑闪了两下,看起来有点心虚“世子肯定是中途遇见埋伏,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兄长和你提前约定好碰面,你到时候没见到他,为何不传消息过来?这屋里有没有当时在平城的将军?”

“有。”这时候有两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人出列,这两人一个叫彭飞,一个叫陆有良,都是徐锦策亲手带出来的亲兵。

“两位将军应该记得当时的情况,我们一直在等少帅的援军,却迟迟没等到。若不是我派人去通知,只怕当初我们这些人就已经死在平城了。”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我们当初是要听少帅的命令才能行动,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信号,所以才按兵不动的。”

“少帅落入敌手,自然没有机会给你们发信号。所以,这不算你们延误军机。但是刘将军你知情不报是事实,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我……”刘将军本来就是个口拙的,被人这样质问的时候,竟然不会反驳。

“你难以启齿,我来替你说。”纳兰锦绣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要高大很多的人,缓声道“你收了北燕人的好处,出卖了少帅的行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日若是平城沦陷,你和你的部队现在早就编入北燕了吧!”

刘将军一张黑红的脸庞,此时红的更厉害了,他大声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你现在这么说,完全是你自己的想象,根本就没有证据。”

“我是没有证据,但是你有啊。”

“你什么意思?”

纳兰锦绣对安时说“把刘将军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安时带着几个人进来,把手上捧的东西直接扔在了桌案上。众人一看全是一水的金条,里面还有几张纸,看起来像是田契地契一类。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背叛玄甲军,那你说说这些是什么?”安时打开其中的一张地契,让众人看清楚上面的字,赫然是赤阳城里的大宅子。

“我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一定是你们故意冤枉我。”

安时也是被气的狠了,他揪住刘将军的衣领,指着那些金条说“你自己有心想要,如今却不敢承认了,王爷当初怎么就看错了你!”

刘将军也是混迹战场多年的人,身手自然差不到哪去,他动手甩开了安时。指着安时说“我还想说世子不知道怎么看错了你,如今你和他同流合污,一心想要坑害玄甲军,坑害北疆!你对得起世子对你的信任么?”

安时气得眉眼都变了,喊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纳兰锦绣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承认,所以,还备了一份大礼给你。”

安时这时候也压住自己的气愤了,他让人把人带上来。一个普通士兵打扮的少年,便被人拉了进来,奇怪的是,那少年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刘将军一看到那个少年,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还没出声,那少年就跪在了地上,用不太流利的宁话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可以说。”

“那你就说说你是怎么跟在刘将军身边,又是怎么生下孩子的?”纳兰锦绣已经重新坐到书案前,容颜看起来有些疲倦,但精神还是很好。

“我本来是北燕王廷的一名舞姬,被首领送给他。首领说只要我能伺候好他,能够把消息传递回去,就能保我家人平安。”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他?”

“是。”

“那你跟着他多久了。”

“两年了我一直扮成男子,作为他的亲兵随侍在他身旁。”

纳兰锦绣让人把那女子和孩子带下去,对刘将军说“我早就怀疑你了,一直让人盯着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刘将军知道多说无益,索性就沉默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明明就是胜券在握的北燕人怎么就会输了。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怨不了旁人。

“拖出去杖毙!”纳兰锦绣的话很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安时亲自带人把刘将军带出去了。

好歹是经历过众多战争的人,刘将军也不是怕死。他没说任何求救的话,只对安时说“我跟着王爷多年,早期也立过汗马功劳,如今就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孩子。”

安时没回复,郡主又不是嗜杀成性的人,绝对不会对个孩子出手。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尽快把这个刘将军带出去处置了。

安时他们出去之后,屋子里一下陷入静谧。纳兰锦绣朗声道“我知道众位将军心有疑虑,也知道你们大多是受了刘将军的蛊惑。只要,在少帅没恢复好之前,你们不再提让我放权的事,今日之事我就可以当做各位都没有参与。”

在这一次对北燕人的战争中,真正流血牺牲的,大多都是徐锦策亲手带出来的亲兵。在座的这些个将军,确实都有不战就退的嫌疑。

而且刘将军已经被杖毙了,这时候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免得到时候这少年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他们身上谁没几件不能扒的事儿,到头来只怕晚节不保。

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只有彭飞和陆有良留下了。他们心中早就对这个少年心怀敬意,但是事关世子安全也绝对不能马虎。

他们两个人拱手行了个礼,异口同声的说“世子的亲兵如今也没剩下多少,我们是真心关心他的安危,还请先生让我们见一见世子。”

“他确实不方便见人,两位将军还请回吧!”

“先生把世子藏得这么神秘,我等也不得不怀疑。”

纳兰锦绣叹息一声,对穆离说“你把安时叫回来。”

安时是徐锦策的心腹,这两个将军也是,他们三个即便算不上肝胆相照,也一定是对彼此很信任的。由安时来同他们说,应该更容易被相信。

彭飞比陆有良要机灵一些,他早就知道王爷和世子很是信任纳兰锦绣。所以,不是这个少年隐藏得太好,就是他确实值得托付。所以,就制止了陆有良的质疑……



497:使臣纪泓烨

安时和他们说了许久,彭飞表现的倒还好,陆有良却怎么也不肯轻易相信。安时无奈,只能把纳兰锦绣是镇北王府郡主的事说了出来。

“安时,你不要骗我,这明明就是个少年,怎么可能是郡主呢?”陆有良头摇的像拨浪鼓,认定了是安时在骗他。

倒是彭飞沉得住气,他又打量了纳兰锦绣几眼,发现作为一个少年来说,他生得确实太过俊秀。再用心看,还真能看出和世子有两三分相像。

“我等都是粗人,不识得郡主,刚刚多有冒犯,还望郡主海涵。”彭飞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不知者无罪,本就是我隐瞒了身份,怪不得彭将军。”纳兰锦绣说话的语气拿捏的刚刚好,稳坐在椅子上,就算是受了彭飞的礼。

“老彭,你事情都还没搞清楚……”陆有良拉了拉彭飞的衣角,正想要说什么,眼睛却对上了纳兰锦绣。

这一对视倒让他心里一惊,这少年的眼睛也太过好看了。他有些傻气的挠了挠头发,用疑问的语气问“你真的是郡主?”

纳兰锦绣点头。

陆有良做了个拜佛的姿势,连着拜了她几下,说道“您既然是郡主,那不跟着王府的其他人去投奔吕修崖,反而跑到这来打打杀杀,这成何体统嘛!你要知道,王爷生前立下规矩禁止女子出入军营,违令者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他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长串话,纳兰锦绣没做任何回应。倒是在她身边的安时说“我是信任两位将军才会把郡主的身份告知,还望保密。”

彭飞拉着陆有良又冲纳兰锦绣行了个礼“我们两个一定会替郡主保密,只是不知道世子现在如何。”

纳兰锦绣站起身淡声道“不瞒二位,我兄长身中奇毒,虽然性命无忧,但我到目前都没能找到解毒之法。”

陆有良和彭飞一听就着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想必两位将军也知道,我本是个行医之人,我一直在寻求解毒之法,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北疆情况刚刚稳定下来,我想先回赤阳城,安顿好了之后就全心为我兄长解毒。”

陆有良和彭飞异口同声的说“郡主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纳兰锦绣笑了笑,也向他们二人拱了拱手“你们都是我兄长最信任的人,我如果有需要定然不会客气的。”

有了陆有良和彭飞,再加上纪泓煊安时周旋,纳兰锦绣监军的位子倒是做得稳稳的。

北疆刚刚经历过战火,百废待兴,她努力再思考安排,希望早日助北疆脱困。纪泓焕这次也是受了重伤,不过他对如何恢复经贸很是有心得,帮了纳兰锦绣不少。

事情安排的差不多,玄甲军要到什么地方驻守,她已经在心中有了计较。本以为这一次,就可以回赤阳城了,金陵却派了使臣过来。

这次出使的理由也特别好笑,名为北疆刚刚经历了战争,他们是来安抚军民的。玄甲军中本就都是些习武之人,直率性子的居多,听了这话好一通抱怨。

使臣已经来了,他们不接待肯定是不行的。纳兰锦绣心里再是有火,也只能暂时忍耐,只是她没想到来的人竟是纪泓烨和浔王。

金陵这次的谱摆的很大,物资拉了很多,也确实是要救济的样子。这么大批的东西运过来,没有一个月根本就到不了,看样子金陵是早有准备。

北疆现在确实缺粮,众人收了人家的粮食,心里再是针对他们,自然也不能表现出来了,而且还要以上宾之礼待着。

秋迟文经历了丧子之痛,整个人一下子就萎靡了很多,且一直在生病,无法待客。纳兰锦绣不想见纪泓烨,就让纪泓焕应付。

纪泓烨本就不讲究这些虚礼,倒没说什么。浔王就不同了,他贵为皇子,又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从小就被众星捧月,自然不愿意受一分冷待。

“本王听说徐锦策受了重伤,军务一直都是王爷收的义子在处理,不知这位白锦现在在何处?”

“回浔王殿下,白监军这些日子心力交瘁,如今正卧病在床。”纪泓焕的态度足够恭敬,但也是不卑不亢。

“哦?病了?那本王可要好好慰问一下,这可是保住北疆的大功臣。”浔王说着话就已经站起身子,懒洋洋地说“带路吧!”

纪泓焕总觉得把浔王带过去不妥当,看了眼纪泓烨,见他三哥完全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只能在前面带路了。他也不担心浔王会怪罪,因为纳兰锦绣确实病了。

自从知道金陵派来的使臣是纪泓烨,她就寝食难安。这段日子她一直没休息好,如今一松气就不舒服了,再加上心乱如麻,这病来的倒是严重。

卧床休息了两日,她身子依然没什么力气。北疆气候本来就差,这几日倒是愈发冷了,她随意挽了个男子发髻,靠在窗边看书。

纪泓烨和浔王到的时候,就见四方的桌案前,有个裹着青色大氅的少年坐在那里。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单薄瘦弱,难掩病气。

纳兰锦绣听到声音转过头,就看到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男人。前面的那个怎样姑且不论,后面那个不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么?

纪泓烨看着她。北疆的情况都在金陵的掌握之中,他也知晓这少年的厉害。本想着工于心计之人,面相上看大都会深不可测,不承想竟是这样一副眉清目秀的温柔模样。

只是,她这模样看起来怎么那么像他那个死去的妻子?他记得她也喜欢穿男装。不是像,五官上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气质上又截然不同。

那个人爱笑,看起来钟灵毓秀。而这个情绪是完全的平和,甚至透着一股子淡漠。他用木簪绾着青丝,满身只有浓浓的书生气。

而且,他身体似乎真的很差,极度畏寒,这样的天竟然穿着毛皮大氅。领子上的绒毛十分顺滑,衬得他下巴愈发尖了,小小的一张脸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是执掌惊云令,打退北燕人的白锦?看他这副文弱的样子,真是很难想象。

“见过浔王殿下。”纳兰锦绣起身行了个礼。

浔王同样在打量她,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带他走。惊云令的主人,自此之后就不能再属于北疆了。他一定要得到他,这样慧王就没有能力和他争了。

“你既然有病在身就不用多礼了,本王只是来看看你,可不想耽误你养病。”

皇家人容貌本就生得好,浔王又是众皇子中的翘楚。他平时不爱笑,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子阴翳,如今这副温和模样,倒真是有了几分公子如玉的样子。

纳兰锦绣没有因为他的话就放松警惕,态度一如往常谦卑。她把目光转向纪泓烨,低头问道“还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你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过他的名,他就是我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纪泓烨!”

浔王着重说了名字,他现在对纪泓烨已经不是恨之入骨了,反而有心要拉拢,即便是拉拢不成,也要给他留个好印象。因为,他已经确定纪泓烨不是慧王的人。

纳兰锦绣拱手又行了个礼,淡声说“原来是纪阁老,有礼了。”

纪泓烨点了点头,神色淡漠“你如今在军中所任何职?”

“监军。”

“听说你以前是军医?”

“是,我出身不好,小时候就跟着江湖郎中学了一些医术。”

纳兰锦绣用的是“我”,而不是“小的、小人”之类的自称。足以见他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纪泓烨如是想。

这时候穆离端着药进来,冷声道“先生,吃药。”

纳兰锦绣示意他把药放下,穆离退出去了,她却没喝,仍是一副悉心受教的模样。

浔王喜欢谦虚的人,尤其是这少年生得还讨喜。他素来是养尊处优的,赶了这么久的路,现下觉得疲倦,见纳兰锦绣要喝药,就起身告辞。

“恭送浔王殿下。”纳兰锦绣行了礼起身后发现纪泓烨竟然没走,她状似无意的问“纪阁老还有事么?”

“白先生不请我坐么?”纪泓烨神情很平静,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我这里简陋,你自便吧。”

纳兰锦绣坐下吃药,大概是不喜欢苦涩的味道,她蹙了下眉头,一口气把药都喝了。这时穆离进来,把一个白瓷古碟放到桌案上,又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纪泓烨见碟子里是果脯,大概有四五种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隐约记得那个人似乎每次吃完药,也总是要果脯的。

然后,就见她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吃,动作极为斯文秀气。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静谧的味道。

从纳兰锦绣如今的态度来看,明显是不希望纪泓烨继续呆在这,她怕自己会演不下去。既然已经分开了,那不如就断得彻底一些,左右他们如今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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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天意如此

所幸纪泓烨本来不多话,即便是她态度冷漠,他就这么坐着,也能自成一方天地,丝毫不觉得尴尬。

半晌,纳兰锦绣感觉嘴巴里不那么苦了,她推开果碟,声音毫无起伏“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浔王殿下这次来的用意。”

“但是我却不知道纪阁老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把东西交给浔王。”

纳兰锦绣淡笑了一声,语气讽刺“据我所知,你很快就要继任首辅之位。怎么,对小小惊云令也有兴趣?”

纪泓烨面色如初,似乎并不把她的讽刺之言放在心上“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劝你能认清局势,不要意气用事。”

“认清局势是指什么?让我交出惊云令,还是玄甲军也要卷入党争?”纳兰锦绣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萧索之景,又道“王爷生前不做的事情,世子不会做,我亦然。”

“你要知道,事情由不得你选择。惊云令不是正统,不该存于世上,你若一意孤行,只怕会断送了玄甲军。”

纳兰锦绣忽然笑了,笑得讽刺又冰冷。她转头看着纪泓烨,想着他公事公办的时候原来是这副凉薄样子。他会成为内阁首辅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宁要折了玄甲军,要弃了北疆,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早就习惯了,也已经做好准备。”

纪泓烨沉默,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脸上明明还缠绕着浓重的病气,眼睛却是十分坚定。

“纪阁老从金陵来应该也看到了,北疆如今满目疮痍,金陵城里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就没有责任吗?你们想让我交出惊云令,然后没有了反抗能力,任你们宰割吗?”

她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纪泓烨不说话,他只是觉得对她真的很熟悉。也许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和那人相同的脸?可他从来不是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

“我不知道你们读书科考从政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做人总要有底线,做官的不是应该把民生放在首位吗?怎么我看你们都是奔着升官发财,争权夺利去的?”

“我今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北疆考虑,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纪泓烨转身出门,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脚步,淡声道“好自为之。”

纳兰锦绣仍维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闻言也未回头,只冷声说“好走不送。”

浔王一向受圣上倚重,这次他亲自来了北疆,自然不可能无功而返。纳兰锦绣心中的忧虑愈重,她必须要尽快治好徐锦策,不然她真怕自己应付不来。

想得多了就休息不好,她这场风寒竟是愈发严重了。浔王本来是打算处理完就回金陵,但看她病成那副样子,也不能催得紧了。

毕竟他贵为皇子,这次又是代表圣上而来,要招抚,就必须要表现得宽宏大度。不然,激起众怒就不好了。

离戈来的那日是清晨。纳兰锦绣刚被穆离要求着锻炼回来,就看见她长发高挽,一身黑色布衣,站在门前失神。

“让我见见他。”离戈一把拉住纳兰锦绣,声音沙哑。

“好。”纳兰锦绣带着她去见徐锦策。

徐锦策自南楚回来后,一直就是很机械的状态。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和发呆。他这么多天来竟是一个字都没说过,真真是同行尸走肉无异。

离戈见他神情呆滞的坐在椅子上,许久都不动一下,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半跪在地上,将脸颊埋在他的膝头,低声道“徐锦策,你同我说句话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静默,徐锦策看都没看她一眼。离戈意识到他有问题,转头问纳兰锦绣“他这是中了摄魂术么?”

纳兰锦绣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摄魂术,这是不是说明她有可能会知道解法?她走到离戈身边,同样俯下身子回答“确实是。”

离戈一下子仿佛失去支撑坐到了地上。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你可知道解法?”

“我不知,但是我知道谁能解。”

纳兰锦绣还想再问,却见离戈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想陪他待一会儿,晚点去见你。”

纳兰锦绣知道他们夫妻已经分开许久,也想给他们一些独处时间,就先出门去了。

屋内只剩下徐锦策和离戈,她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却发现竟是少了一根手指头。伤口早已经结痂,只不过依然能看出创面平整,应该是被切掉的。

她心里一阵疼痛,把他的手捧在了胸口处贴着,哭着说“这是谁干的?是不是拓跋涛那个混蛋?”

徐锦策依然没有反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根本就听不到外界的话,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本能的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离戈是个孤儿,她爱上徐锦策之前,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她对生活已经没有了其他想法,唯一希望的就是徐锦策平安,女儿能健康长大。

如今,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坍塌了一半。她的丈夫,她的依恋,就这么生生的被人毁了。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把脸颊埋在他的手心,轻声抽泣。

离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痛苦过,她很爱惜徐锦策,断了的这根手指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这双手,牵着她走过无数风雨,用自己的力量护着她,给她安宁平静的生活。这双手,抱过她,抱过女儿,总是用最柔和的力道爱她,总是怕她受伤,怕她疼痛。

她在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拨弄着他的手指头玩。她时常会嫌弃他的手太粗糙,因为他是习武之人,常年摆弄兵器,所以手皮子不细致还有厚茧。

但其实她说的那些嫌弃的话,都不是真心的。她觉得他这双手特别好,他这个人就更是了。她也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只是能遇见他,并且嫁给他。

“徐锦策,我很难过。”她低声说,却仍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以前,但凡是她有一丝不开心,他都会用尽心思去哄她。

离戈知道现在自己哭得再厉害,他也不会心疼,她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她扬着一张泪水滂沱的脸,看着他。

明明就是她最熟悉的那张脸,只是上面没有一丝鲜活之气。离戈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然后直起身子去亲吻他。

他的唇略薄,带着些微凉的触感,与平常的那种热度相差甚远。离戈两手捧住他的脸,哭着说“我知道你听不见我说话,但我多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情景。即便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够忘了我。”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这一刻她真的是忍不住了。她坐在他身旁,把脸颊放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安静的待着。

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他身旁。她想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起码他们不用再面临分别。

可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晚上了。她最后一次伺候他洗漱,很仔细的给他洗脸洗头洗澡,又把他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

徐锦策如今就像一个机器,每日到了亥时便要休息。他躺在床上睡觉,并没有因为身边多了个人而改变什么。

离戈靠在他怀里,和他说最近徐恋歌的进步。她陪着孩子成长,用心去记录她的每一次变化,只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时时刻刻在孩子身边。

他一直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总说他身上的担子重,注定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们身上。

她从来没怪过他,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宽厚,而是她知道,徐锦策永远都把她和女儿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认为只要镇北王府不倒,她们就能不受伤害。

他守护整个北疆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她和女儿?她因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感到骄傲,她相信等到女儿长大,也一定会有和她一样的看法。

离戈整个晚上都没睡,她就着灯光一直在看徐锦策,似乎是想把以后分别日子里的都看够了。直到东方破晓,她起身在他脸颊上轻轻的印了个吻,然后出门。

纳兰锦绣不知道一等就等了这么久,她见离戈形容憔悴,眼底都是红血丝,就知道她这一晚都没睡。这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昨天跟你说,我知道有人能解摄魂术,那个人就是北燕的大司命,也就是我的师傅。”

“你这是准备回去找他?”

“对。”

纳兰锦绣摇头“北燕人一直在找你,你身为北燕的将军却嫁到镇北王府,如果再回去的话,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499:有情人难成眷属

离戈笑了一下,依然是往常那一副明媚中透着痞气的样子“人各有命,他们若是真要惩罚我,那也是我欠他们的。”

“你和大司命的关系怎么样?如果私下里求他,他会不会出手帮忙?”

“我虽然不知道摄魂术的解法,但我知道,像他中的这么深,要想完全解除会很耗心神。即便是大司命,估计也是要折寿的。”

离戈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纳兰锦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解摄魂术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不是至亲之人,应该没有人愿意付出。所以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她苦苦哀求,曲连冰依然没给解。

“既是如此,你怎么有把握你回去之后,大司命就会出手相帮?”

“因为我有可以交换的东西。”离戈说到这里眼神中有痛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拓跋涛钟情于我,只要我肯心甘情愿做他的女人,他就一定会让大司命帮我。”

“不可以!”纳兰锦绣厉声拒绝。

离戈看着她,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再是难以接受的情感,也被昨天一晚上的时间给消耗没了。她拉住纳兰锦绣的手,柔声道“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么?”

“这样不行的,我兄长醒来之后怎么办?他如果知道你是用这种方法救的他,那他应该更希望自己一直如此。”

“可是他不能这样下去,镇北王府不能没有他,北疆更是。”离戈轻抚着纳兰锦绣的手,笑着说“而且我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再等等,也许我们可以想到别的法子。”

“没有了,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浔王在军中不会停留很久,他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北疆如今危机四伏,你哥哥他必须要尽快醒来。”

纳兰锦绣紧紧握住离戈的手,蹙眉说“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们再好好计划一下,看能不能把大司命掳来,能不能强迫他给兄长解摄魂术。”

“没用的。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心忠于北疆,绝对不会受人威胁的。”

“能不能再等等?”

离戈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觉得这就是命。不然他为什么会中摄魂术,而我又为什么恰恰知道大司命可以解。”

“这都是巧合。”

“不是,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离戈的神情很平静,这一晚上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想通了。

纳兰锦绣感受到了她的无奈,但又不得不说,离戈的这份情感很触动她。能得到兄长的真心,不是因为离戈有多么招人喜欢,应该就是她这份难能可贵的真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至情至性的女子,所以她很想保护她,很想他们最后能有个好结果。可是,她解不了摄魂术,也帮不了他们。

这条路,离戈只能自己走。

“那你以后就打算留在北燕王廷了么?”纳兰锦绣担忧的是以离戈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在兄长的摄魂术解了之后,选择极端的手段离开。当然会包括死亡。

“我的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他醒来后,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他问起我,你就说死了。”

纳兰锦绣已经确定,离戈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徐锦策。她心口一阵酸涩,所以紧紧握住离戈,怎么都不肯放手。

“你熟读兵书应该知道一句话,那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疆不能没有他,不然最终也会消亡。北疆不保,那我还有恋歌又怎么生存呢?”

“你不觉得你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吗?如果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你觉得他的人生还能好吗?”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告诉他,永远都别让他知道。”

“不可能的,你和我永远都不可能瞒他一辈子,总有一天是要知道的。”

离戈的眼眶红了,她哑声说“瞒得一时算一时吧!”

时间是一剂治愈伤痛的良药,离戈相信,徐锦策再是痛苦,也终究会随着时间消亡。她想,等到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死亡,即便再是知道真相,应该也能接受了。

纳兰锦绣知道这是离戈自己的权利,她阻止不了。但是她在想,她真的能够替她隐瞒吗?这样的女子,这样真挚热烈的情感,兄长应该知道,不是么?

离戈是个冰雪聪明之人,从纳兰锦绣的眼神中就看明白了一切。她很郑重地说“你也有心爱之人,也有可以倾其所有要保护的东西。如果你换成了我,应该也不希望他知道的吧!”

纳兰锦绣想到了纪泓烨,也想到了自己做出的选择。如今看来,不是和离戈的选择一模一样么?

离戈看出了她的松动,接着说“我也不要求你安排一辈子,等到北疆稳定,恋歌长大,你就可以把真相告诉他。到时候他要怎么选择,那就都由着他吧!”

纳兰锦绣还想再说什么,但离戈已经不给她机会了。她要了一匹快马,往北燕王廷走,临走之前只留了一句话“两日之内大司命必然上门。”

纳兰锦绣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她觉得她们真是像,只要是爱上了一个人,就一定会倾其所有。

在选择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对方有利的那一条。即便是选择的那条路荆棘密布,走起来会很疼,会很辛苦,依然毫不犹豫。

离戈预计的没错,北燕的大司命确实在她离开的第二天就来了。解摄魂术确实费了一番功夫,纳兰锦绣在门外听着,都能感觉到大司命和徐锦策的痛苦。

整整折腾了将近四个时辰,大司命面无血色的走了出来。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他看起来就像是苍老了很多,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仙风道骨之感,反而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向纳兰锦绣行了个北燕的礼,然后说道“她要你的一封书信,证明徐锦策已经无碍。”

“您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我兄长。”

大司命眼露轻蔑之色“我又岂会骗你?”

纳兰锦绣停住脚步,冷声道“但是我不得不防。”

“呵,你们宁朝人就是这般不坦荡,小人之心。”

“彼此彼此。大司命如果是个重情义之人,那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也不该让离戈赔上自己,你才肯出手救人。”

“路是她自己选的。”大司命的眼中也有痛色,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又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只不过,是她自己爱错了人。

“你在这儿休息两日,我兄长若是没有异常,我自然会写信给她。”

大司命生气的拂袖离去。

纳兰锦绣进屋见徐锦策还在昏睡,他中摄魂术的时间久,这次也是损耗极大。她搭上他的脉搏,发现脉动平稳有力,与中摄魂术之前的虚浮完全不一样,知道应该是解了。

她松了一口气,只要兄长醒来就好。她一定要把离戈的情况告诉他,她相信兄长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等到她确定徐锦策已经恢复,让北燕大司命走的那天,大司命交给她一封信。纳兰锦绣打开,发现是离戈写给她的。

她只写了简短的几句话,其中有一句很触动纳兰锦绣。离戈说“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晚了。我没资格再回到他身边,而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一定是毁灭性的伤害。为了他能好,也为了北疆不再承受战乱,更为了让我可以保留最后一丝尊严,还望你信守承诺,暂时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纳兰锦绣知道离戈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已经猜出了她会这么做,所以才写了这封信给她。她内心挣扎,但换位思考一下,却又觉得也许不知道真的是最好的。

离戈在信的末尾说“我一定会努力活着。”

纳兰锦绣把这简短的一封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多遍,最后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印在心中。她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把信置于烛火上烧了。

徐锦策醒来后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到了南楚的时候。他没有问太多,也相信自己就中了毒,感叹自己福大命大,竟然还能保住一条命。

纳兰锦绣看着他,有好几次都想把真相说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离戈说的很对,北疆现在是外有南楚虎视眈眈,内有大宁猜忌重重。

战争刚刚结束,在这种情况下北疆能够自保就不错,已经没有办法再打仗了。如果让徐锦策知道真相,他肯定会选择一个人去找离戈,那结果会是什么样?

纳兰锦绣不敢深想,但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惊云如今剩下的二十多个人都在她手里,她可以安排暗中救援,如果不成,那就真的没有法子了。

人生不如意事常,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就连她自己也是。纳兰锦绣把脸颊转向纪泓烨休息的地方,无奈的笑了笑……



500: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徐锦策问到镇北王府的人都安全否,问到离戈和女儿的时候,纳兰锦绣心虚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锦策本来也是个十分敏锐的人,见到她闪躲的眼睛,就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他一再追问,但都没有得到明确回复。

他本想现在就去找离戈,但是浔王和纪泓烨在此,他不得不挪出时间来应付。所以心中即便是在担忧,也得把他们打发了走了再说。

浔王见了徐锦策的态度,倒和对纳兰锦绣有很大差别。他摆出一副天家威严,而你们只能服从命令的态度,对徐锦策说“我要带白锦去金陵。”

徐锦策醒来以后已经从安时那里知道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妹妹动用惊云令这件事,他也是吃惊的。

但是他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如果换成是他,在那种情况下,但凡是有一点可能,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是会那么做的。

他知道惊云令对于人们的诱惑,都说这是北疆的最后一道屏障,甚至也有人说得惊云令者便可得天下。经过这次来看,惊云令的威力确实巨大,那些传说也绝对不是夸张。

他去看了那些吃了药的人,在他看来那并不是简单的药物控制。因为按照常理来推断,不可能有任何一种药物的药效能持续这么久。

所以,他怀疑妹妹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真正的惊云令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听安时说,服了药的那三百个人,都是受她的琴声控制。这东西听起来太邪乎了,若不是有极大的危害,父帅不可能在北疆,陷入那么危急时刻的时候都不用。

这东西威力这么大,留在她身上还不知道是福是祸。而且看金陵那边的态度,肯定是已经忌惮惊云令。被他们惦记上的东西,除非能让他们得到,不然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他现在最忧心的就是纳兰锦绣安全。

事实证明,徐锦策的担忧完全是正确的。浔王在见到徐锦策之后,便拿出了一道圣旨。圣旨上的意思就是,镇北王已逝,子承父位,将由徐锦策继任镇北王。

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倒不会造成什么冲突。但是,圣旨上指名说镇北王义子白锦,在这次和北燕的战争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因为有他,北疆才守住了,大宁国土也才保持了完整。对于他如此出彩的表现,圣意是要他亲自去金陵接受嘉奖。

官话说的好听,实际上还是为了惊云令。而且,外人都知道白锦深受镇北王和徐锦策倚重,把他带到金陵去,就等同于留了一个质子在身边。

徐锦策当然不会同意,他没有接圣旨,而是跪在地上说“白锦为了能打赢这场仗,已经付出了太多。浔王殿下来了这些天应该也发现了,他身子不好受不得长途颠簸。”

浔王居高临下的站着,用一种俯瞰的姿态看着那些跪着的人,冷声道“徐锦策,你这是想抗旨吗?”

“臣不敢。”

“那就让他跟我走。”

“如果圣上非要选一人去金陵,不如就由我去。”

“你是北疆之主,把你留在金陵,那北疆谁来治理?”浔王的脸完全沉了下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浩浩荡荡的人,冷笑着说“你们玄甲军兵骁勇善战,所以是连圣旨都不用接了。”

底下跪着的人中,有几位将军。他们脾气不算太好,听了浔王的话就忍不住反驳“北疆最艰难的时候,我们求助,金陵给的回复是什么?是让我们自己撑着,如今战乱刚刚平复,你们就要把白监军带走。你们再打什么算盘,我们都不知道吗?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傻子。”

纳兰锦绣知道从军之人性格都豪爽,看见不平事就要出手。但她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公然和浔王说这样的话。

她看向安时,后者小声说“昨天晚上世子就已经把他们召集起来训过话了,说浔王若是要带你走,就不必顾忌任何事。”

“可这不是抗旨吗?”

安时冷笑一声“抗旨又怎样?反正是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

如果说是不感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纳兰锦绣一直知道兄长是真心爱护她,但却没有想过他宁可抗旨,宁可拿整个北疆来护她。

她拉了拉徐锦策的衣袖,小声说“你不要再说了,不就是去金陵么,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锦策刚想说什么,就见她已经站了起来,对浔王说“我身子不好,这些天一直在病中,兄长是因为顾及我受不了长途颠簸,并不是有心要抗旨。”

浔王有心要拉拢她,对她的态度自然不同,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要柔和几分“所以呢?”

“请浔王殿下多容我几日,等我身子大好了就跟你走。”

纳兰锦绣此话一出,人群就暴动起来。一天让她好好考虑,或者是不要顾及的话此起彼伏。

浔王这次是奉永隆帝的命令来的,自然是想把差事办好。比起出兵大动干戈,当然不如兵不血刃的得到惊云令好。

而且,他看白锦毕竟年轻,心计也没有那么深。如若他能待他宽厚一些,想必他会感念他的恩德。

如此一来,在和慧王的争斗中他自然会偏向于他。徐锦策对他这个义弟也是十分看重,不然不可能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护他周全。

他如果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即便是得不到惊云令,那也得到了北疆的支持。北疆经历这次战乱,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但没人可以否认玄甲军的实力。

这一次若不是有南楚,甚至是金陵的一些资助,北燕怎么可能打败北疆?徐锦策是治军天才,只要给他一些时间,绝对可以重筑玄甲军。

浔王算盘打的很精,他笑着说“我正有此意,待你身子好了咱们再动身也不迟。”

说完后,他又伸手把徐锦策扶了起来,依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但凡是本王在金陵,就一定护得令弟安全。”

徐锦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卖人情?只不过锦儿既然已经决定去金陵,那就不能得罪他,让他觉得北疆还有利用机会,他自然会想办法护着锦儿。

出于这种考虑,徐锦策对浔王的态度也一反常态,明显就亲和了许多。大家都是聪明人,也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所以局面竟然是皆大欢喜。

浔王走了之后,徐锦策顿时沉下面颊,冷声对纳兰锦绣说“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纳兰锦绣有些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她知道他脾气不好,现在估计正在气头上,所以就打算着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一定要事事都顺着他说。

“你和纪泓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就都给我说清楚了。”

徐锦策一开口竟然不是怪她善做主张,竟然是私事。这让纳兰锦绣准备好的一肚子草稿,一时都僵在肚子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在问你话呢?”徐锦策明显不耐烦了。

“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儿,你这么问,让我怎么解释?”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不知道你的身份?”

“好像是这样。”

徐锦策伸手捏了她的脸“你又没带人皮面具,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你?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纳兰锦绣被他捏疼了,不停的吸气,很是没骨气的说“你不要冲动,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徐锦策这才放开她的脸,不过还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大有她不据实交代,他就继续捏她脸的模样。

“就是我和相国打过几次交道,他就认定了我同相国有染,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徐锦策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是在避重就轻,所以,就挽起了衣袖,对着她的脸就要下手。

纳兰锦绣狼狈的逃开,两手捂着脸颊,可怜兮兮的说“你手劲儿太大了,别捏我,刚刚捏的都疼死了。”

“我根本就没用力。”

纳兰锦绣把自己的手拿下来,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指头戳着自己的面颊,说道“不信你看,是不是都红了?”

徐锦策凝神细看,发现果然是如此。她皮肤生得娇嫩,他刚刚那不轻不重的一下,确实让她脸颊红了好大一片,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疼不疼?”看有些后悔地问。

“不疼。”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这就是安全了,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你丢的这根手指头,我早晚都要给你讨回来。”

“你不要考虑这些事了,还是想想去金陵以后怎么办吧!”

徐锦策一提起这个事儿就头疼。这是他的妹妹,两人同甘共苦这么多次,他根本就舍不得让她吃苦。但是北疆离金陵这么远,她在那里就是受了苛待,他也没办法护着她。

“只要惊云令在我手上一日,他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纳兰锦绣心里明镜似的。



501:渺生玉灼,两段风姿

“世子,消息已经回来了,世子妃不在彭城。”安时急匆匆的进来,他自己手中的东西交给徐锦策。

徐锦策听说离戈失踪了,就一把抢过安时手里的东西。他大致看了一遍,确定离戈真的是不知所踪,身子晃了一下。

安时站在,旁,眼急手快的把他扶住。徐锦策挥开他,问纳兰锦绣“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能怎么办?去找么?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只要有消息传回来,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理智告诉徐锦策事情一定不是失踪这么简单,他死死盯着纳兰锦绣,问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兄长,我,我也只是知道她失踪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不信。”徐锦策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他又说“锦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即便是坏的也没关系,我必须要知道她在哪,又发生了什么事!”

纳兰锦绣看到了他眼中的疼意,她心中的那些考量,一下子就变得不重要了。她觉得离戈付出了那么多,徐锦策应该知道,也必须要知道。

她让安时出去,然后把这件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徐锦策的神色由起初的担忧,变得几近疯癫。这让他本来俊秀的面庞,渐渐显现出了狰狞之态。

他的声音都夹杂进了颤抖“拓跋涛就是个疯子,他占有心和嫉妒心极强,离戈是我的妻子,他不可能好好对待她的。”

拓跋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纳兰锦绣并不是特别了解。但在几次的交手过程中,她也能发现那是个不太正常的人。已经被嫉妒控制,做事情十分极端。

“他,他会怎么做?”

徐锦策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深深的插进头发里,声音嘶哑痛苦“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会吃多少苦,也不知道她会受什么样的折磨。但他知道,离戈不会好了,永远都不可能好了。他指了指门口,几乎吼着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给我出去!”

纳兰锦绣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说句公道话,离戈要怎么做,真的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也会觉得有一点委屈,但是她没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也不想因为这个和徐锦策争执。她静静地出门,然后一个人缓慢的往回走。

她这次的风寒很严重,北疆今天又起了风,她一出门就被风呛得咳了起来。咳得有些厉害了,她就停下脚步让自己顺顺气。

“你咳嗽的这么厉害,这几日风大就少出门吧。”

清朗温和的男传入耳朵,纳兰锦绣先是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回头。她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眼眶骤然一阵酸涩。

她发觉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都可以装成是不在意,甚至心里面也可以接受。但只要到三哥面前,她就任何委屈都不能受了。

刚刚兄长说让她走,明知道他气的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全然是针对她,可她依然无法觉得自己不委屈。这种委屈,在见到纪泓烨之后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纪泓烨出来是准备随便走走,他想看看那些被惊云令控制的人。玄甲军守卫森严,近几日来看虽然对他足够恭敬,但实际上是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也是刚出门不久,就看见她咳得这么厉害。本就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这般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少年心存怜悯,只是隐隐觉得他应该不是个坏人。具体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说生着那样一双透彻眼眸的人,内心里应该是善良的。

“纪阁老可是有事找我?”他们的关系早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她哑声问道。

“闲来无事四处转转,见先生咳得厉害,随口一提罢了。”

纳兰锦绣拱手向他行了个礼“谢纪阁老提醒。”

纪泓烨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身后人说“我听闻纪阁老爱茶,北疆有一名茶名为渺生,不知你可层尝过?”

纪泓烨停住脚步,依然是往常的平缓调子“却之不恭。”

纪泓烨是第二次来纳兰锦绣的住所,她的屋子装饰很简洁,处处透露着行军之人的利落。但身后的书架堆满书籍,以及所用的毛笔和砚台十分考究,均能看出是个读书人。

她烹茶的时候动作慢悠悠的,每一步都做得极为细致,想来应该是受过极为专业的练习。

插花烹茶这两项技艺,流行于金陵皇室及钟鸣鼎食之家。为了好看,都是金陵勋爵人家会给女儿培训的,至于男子只要是懂就可以了。

这少年手法如此纯熟,看起来应该是常做,这倒让他对他的出身产生了几分好奇。北疆之地不可能养出如此精致的人。

“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

纳兰锦绣手上的动作未停,回复道“不知。”

“哦?”纪泓烨挑了眉毛,没想到她会说自己不知道生于何处。

“我是孤儿,打记事开始就四处漂泊。”

“据我观察先生是个六艺俱全的风雅之士,不知这技艺是从哪里学的。”

纳兰锦绣笑了笑,把茶放到他的桌前,淡声回复“不过是谋生的一种手段罢了。”

纪泓烨鼻间嗅到一阵淡淡的药气,清雅中透着微微苦意。他觉得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却没有多想,毕竟在病中的人服了药,身上有药气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唇舌间泛起一阵苦意,味道并不很好。等他把茶盏放下,口中苦意已经退却留下一阵香气。

这种香与普通的茶香味道不同,相对较为浓烈,却不会让人感到唐突,反而十分诱人。他端起来又喝了第二口,慢慢品过之后苦味中竟透着一丝甜。

“果然是好茶,与众不同。”

纳兰锦绣刚把自己的茶喝完,浅声说“北疆之地苦寒极少能长出好茶来,渺生算是上天的馈赠了。”

“渺生二字何解?”

“这茶在苏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玉灼。”

玉灼是名茶,苏州每年都会作为贡品送入宫中不少,所以在名流中颇负盛名。纪泓烨自然也喝过不少,而且钟爱它清柔绵软的味道。

“玉灼口感绵润,在金陵被称为茶中君子。据说北疆的一个游士甚是喜爱玉灼,就带回家乡养殖。本是搭了暖棚,控制水量形成和苏州差不多的气候,可最后都功亏一篑。反而是无意间落在外面的存活下来,长成渺生。”

纪泓烨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说道“一种品格,两段风姿。”

“你也觉得它们不分上下吗?”

“各有千秋,确实难分伯仲。”

纳兰锦绣笑了笑,自顾自的又斟了一盏茶,抿了一口后说道“渺生,是我喝过最烈的茶。”

“确实如此。”

纳兰锦绣一直觉得这些日子的分别,已经让她习惯了没有他在身边。可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不是习惯了,而是一直在等待。

等待他们重逢,等她亲手为他烹一盏茶。她忽然想起一句话三更夜,故人寻访无需扫洒,候烹茶,旧年陈雪沸滚过一刹。

她等的,不过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门外传来安时的声音“先生,不好了!”

纳兰锦绣听出他话语中的急迫,也不敢耽搁,冷声道“进来。”

安时像是经过剧烈奔跑,他进屋后连礼都未行,只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他们非常暴躁,已经破门而出。”

纳兰锦绣眉尖一蹙,问道“可伤人了?”

“死伤不少,挡不住了。”

纳兰锦绣闻言也不敢再逗留,她从案几上拿上那把七弦古琴,快步往外走,声音焦急“先拦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跑出去伤人。”

穆离接过她的琴,跟着她快步往外走。纪泓烨依然维持着刚刚的姿态喝完茶,也起身准备离开。看着那盏未没喝完的茶,心中觉得可惜了这样的好茶。

等他跟在他们后面赶到的时候,场景已经控制住了。那些人被用特制的网网在一起,虽然偶尔还有一两下的挣扎,但是却没有要破网而出的意思了。

纳兰锦绣两只手放在琴上,指尖偶有鲜血渗出,是因为旋律过快被琴弦伤到了手指。她似乎并不觉得疼痛,手下奏着不急不缓的调子。

纪泓烨深谙琴道,听了这琴声却摸不到一点规律,但是也不难听出这琴声的诡异邪气。他看着纳兰锦绣的眼神更加深邃,这少年身上背负着大秘密。

“先生,你先停下包扎手指。”安时在一旁担忧地说。

纳兰锦绣的手指刚停下,网中的蛊人便又开始暴动。她手下的旋律又变得急了一些,指间的鲜血渗出也更多,她蹙眉道“停不下了。”

“那怎么办?”

纳兰锦绣眉尖紧蹙,似乎用了很多努力才说出“我也快要控制不住他们了,去找火油来。”



502:造化弄人

安时听清了她的话却没动,而是不确定的询问了一遍“您要火油做什么?”

“烧了。”被这种蛊虫所控制的人会不死不灭,但是可以被烧成灰烬。这是父亲告诉她的,只要是控制不住的时候一定要这么做。

“先生……”安时有些不敢置信,这些人当初甘愿赴死,打退北燕人后就要烧了他们?这里面有他的战友,他总觉得太过残忍了。

“去!”纳兰锦绣的手指已经疼到不行,但是她能坚持住。她担忧的是琴声已经控制不了他们多久,如果不趁这个时候烧了,只怕之后就没机会了。

“先生……”

“安时,你若是再不动,后果就不是你我能承担的起了。”

安时看着正在弹琴的人,她眼神中只有冰冷。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郡主还有这般冷漠的时候。他紧紧攥着拳头,最终还是让人去取火油。

纪泓烨也在看纳兰锦绣,他是个通透敏锐之人,总是能看清别人看不清的事。这一刻,却也有些迷茫。

让他迷茫的不是他们的决定,而是如今这个冷如罗刹的少年,真的是刚刚给自己烹茶的那个人么?

前一刻柔如春风,下一刻狠如厉鬼。这明明就是人的两个极端,为什么可以现在这么一个文弱少年的身上?

火油取来,泼向网中蛊人的时候,那些士兵在抽泣。他们现在要烧死的不是别人,是曾经的战友,是想舍去自己生命换得让他们活下来的人。

就是这样一种愧疚情感,让他们一个个哭出声,最后转变成嚎啕大哭。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是浴血奋战的战士,是无所不能的玄甲军……

为什么他们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当火把抛向蛊人,阵阵痛苦的嘶鸣声响起。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指着纳兰锦绣说“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你忘了当初他们写下生死状的场景了么?”

人群中开始有很多目光看向她,有愤怒的、有纠结的、有同情的。她不动如山,手指上的旋律依然没停。

这时他身边有人控制不住了,上前推了她一把。她摔倒在地,琴声戛然而止,蛊人也开始动。他们十分凶狠,即便是身上燃着火焰,也很容易的撕碎旁人。

纪泓烨见她摔倒,下意识的要过去,却已经见她身后的黑衣青年,一脚踹倒了推她的人,冷声道“退后!”

“先生,没事吧!”安时过去扶起纳兰锦绣,心中的纠结之情已散去,更多的是悔。

纳兰锦绣却无暇在意推她之人,她一见蛊人暴动,就迅速的坐到琴前,手指一动琴声起,蛊人便又失去了攻击能力,开始嘶鸣。

蛊人很凶悍,一直到化成一把灰烬才算是停下来。纳兰锦绣本来就在病中,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是浑身无力。她见蛊人终于消失,一松气竟然晕了过去。

穆离一把抱起她,担忧地轻声唤“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

安时一见纳兰锦绣晕了过去,心里更是着急,大声对穆离说“先把先生带回去,我去让人请陈兴。”

这时还有人在哭泣,也还有人在说作孽,在说良心何安?

安时一把拉过刚才推倒纳兰锦绣的那个人,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声喊道“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他们是因你的冲动而死,你要不要为他们负责任!”

那人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实在是看不得当时的情景。他现在也意识过来自己太过莽撞,造成了这么多人惨死,这只是他的责任。他只能抱头痛哭,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安时一把把他甩到一边,满脸愤怒“你们现在在这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兵临城下,若不是先生,你们现在还有命在吗?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就是你们!”

安时嘶吼完之后,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他自己倒退了几步,喃喃地道“我也没有资格质疑的,你们看看她的手指都成什么样了,我们怎么能怪她呢?”

他这话也不知是对旁人说,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自认为他眼光独到,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他刚刚也质疑了郡主,甚至把她想象成了一个坏人。

他自己无法接受,所以才会这么自责,情绪反应也才会这么大。

纪泓烨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一些高大的男儿汗们流泪。不是绝望到一定程度,他们断然不可能如此。北疆这一次真的是满目疮痍。

他也是怪自己的,怪他不够强大,不能力排众议支援北疆。现在想起,苍生百姓要靠一个少年走邪路来守护,他都会感到羞耻。

纳兰锦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她一动,就感觉手指一阵钻心的疼。她把手掌放到眼前,看见指头都被纱布包裹着。

“感觉好些了吗?”坐在她床边的穆离哑声问。

纳兰锦绣看他衣冠整齐的坐在那里,知道他是一直守着她,就冲他笑了笑说“这都是后半夜了,你怎么也不去睡一会儿?”

“我担心你。”

“傻瓜,我只不过是风寒未愈,没事的。”她刚说完话就又咳嗽起来。

穆离起身去给她倒了一盏水,刚走到床前要递给她的时候,又发现这水可能冷了。他又让人送来开水,然后倒了一盏,大概是觉得又太烫了,所以又倒出去半盏,兑了些冷的在里面。

纳兰锦绣接过来喝了一口,发现温度刚刚好。想到他刚刚的一番折腾,心里漾开一阵暖意。

她两世为人,第一世宗玄奕待她难有真心。这一世,三哥是个做事非常稳当的人,给她的关心和爱护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过。她看着穆离,心里有一点心疼。他表面上是个冷性子的人,其实内心里至纯至善。

他没有什么朋友,唯独和她的关系特殊,所以就把一颗真心都捧在她面前。无怨无悔的跟着她,爱她所爱,恨她所恨。

“穆离,谢谢。”

穆离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弯曲起来,他对于“谢谢”这两个字,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他觉得对她好,保护她,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你的手指还疼不疼?”他挤了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话。

“早就不疼了。”纳兰锦绣说了违心话。

穆离大概也知道她是怕他担忧,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只是给她网上拉了拉被子,低声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有点饿了。”

这个时候没有吃食,穆离怔愣了一下,问“你想吃什么?”

“现在没有吃的吧!还是算了。”

“有。”

“你做么?”

“嗯。”

纳兰锦绣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会么?”

“可以试试。”

“那你给我煮一碗粥吧,前几日我见伙房那儿有甘蔗,煮的时候放一些。”

纳兰锦绣其实就是想吃点甜的东西,因为她心里也苦。旁人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更何况,现在就连兄长都在怪她。她心里再是难过,也没有人可以说。她记得小时候她哭了,阿爹就会用糖果哄她。甜的东西会让人心生愉悦。

穆离走后她依然睡不着,索性就裹了大氅出来,无意识的就走到了焚蛊人的地方。哀嚎声犹在耳边,那些她记不清楚的容颜说着愿为北疆舍身!

壮言犹在耳,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怔了半晌,忽然记起来那些都是真的。闭上眼睛是,睁开眼睛还是,这万丈天下都变成滔滔苦海,让人难受。

她这副冷硬心肠,实在是可诛啊!

纪泓烨也同样睡不着,他没有担心谁,只是心中无端惆怅,人间天下有太多事他力所不及的。

纳兰锦绣对着那片土地发呆,他对着她的背影发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见她忽然捂住胸口,身子微微弯下去。

纪泓烨回神,缓步走到她身边,平静地问道“你怎么了?”

“心疼。”纳兰锦绣闭着眼睛,睫毛颤抖得不成样子,她蹙着眉说“良心疼……”

纪泓烨没想到那样一副冷面孔的人,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他慢慢地抬起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将她收入怀中。

他的心里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少年,现在真的是十分可怜。都说众生皆苦,她的苦,他想分担一些。无有他想,只是觉得天下人本就该为天下事尽一份力。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纳兰锦绣试探性地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颊埋在他的肩头上,哭泣。

她其实可以忍住不哭的,但见了他就忍不住了。不是想坚强,也不是想冷硬,她想的仅仅是这个怀抱,这个人,想在他身边不用成长,不用去承担那么重的责任。

纪泓烨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应该是难过到极致了,不然不会哭的这么厉害。他把自己的怀抱给他,希望能让他好过一些。

没有人生来想当刽子手,何况是这么瘦弱静好的一个少年?说起来不过是造化弄人……



503:分别

纳兰锦绣哭够了,心中的情绪也被发泄尽了。她用衣袖抹干脸上残余的泪水,对纪泓烨弯腰拱手行了个礼“谢纪阁老关怀,我先告辞了。”

纪泓烨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说道“你若是觉得内心沉重,不如把它交给我,我能妥善处置。”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纳兰锦绣都会怀疑那人图谋不轨,想得到惊云令。但这话换成他来说,她就知道他不是有私心,而是真的想要帮她。

这种信任,来源于她对他的依赖和了解。虽然三哥作为一名政客,不得不行权谋之术,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出发点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想要的不过是天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他才值得她倾心相待。

她是个女子也希望自己能生在太平盛世,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所以很多时候,她和三哥更像是知己。他身居朝堂,她志在行医,他们算得是志同道合了。

纳兰锦绣摇头“我当初既然应承了,就要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你不信我?”

“无关乎信与不信,只不过是我自己推脱不掉的责任罢了。”

惊云令被那么多人觊觎,谁染上它都注定会被争夺。朝堂之事变幻莫测,他既然已经要成为内阁首辅,那必然会惊险万分,她不愿再给他增加负担。

纪泓烨没再说任何话,只转身离开。人各有命,这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他也不必再横加干涉。

这几日徐锦策已然开始理事,去往北燕王廷的探子也从来没间断过。这一次带回来的消息是,离戈彻底失踪了,就连拓跋涛都不知道人去了哪。

北燕王廷因为离戈的消失已经乱成一团,拓跋涛怪人守卫不力,前前后后已经杀了十几人。北燕人在找,徐锦策也在找,但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王爷,王妃人聪明身手又好,她一定是逃出来了。”安时目睹了徐锦策的疯魔,出声安慰,他不太敢想如果王妃出了事,王爷会怎样。

“如果她真的逃了出来,为何不来找我?”徐锦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担忧离戈是被人暗害了。

即便是她逃走了,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他太了解离戈,那样一个烈火一般的女子,爱的浓烈,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毫不犹豫。

她若是觉得自己不配留在他身边,那一定会走得远远的,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一辈子,没有离戈,他要怎么过?

得到了最终又失去,那还不如她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只要她在他身边。

安时看着徐锦策一脸的心如死灰,说道“王爷,您多想想公主,她还在彭城等您接她回来。”

提到徐恋歌,徐锦策本来痛苦到极致的面容,略微缓和了一些。女儿是离戈的心头肉,她即便是忍心永远不来见他,也一定抛不下孩子。

所以,她总有一天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郡主要走了,和浔王一道去金陵,您真的不去送送么?”

徐锦策身子僵硬无比,他想到自己已经好多天没见到纳兰锦绣了。他怪她没有拦住离戈,但以离戈的倔强性子又有谁能拦得住?

归根究底,他怪的其实是自己。若不是不是因为他不识人,又怎会被人出卖,沦落敌手?他的战袍,他的手指,他的昏迷,一桩一件呈于她的面前,她怎么忍?

北疆能够留存下来,是因为这样一个弱女子。她在父亲离世,兄长又不能自保的时候,承担起了守护北疆的责任。她的付出,她的痛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本可以行医济世,四海为家,甘愿把自己拘在北疆,不就是因为情义吗?他对于自己妹妹的关心和爱护,在他认为理所应当。

而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依然选择留在北疆。她是被情义所困,是要还他对她的好。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怪她?

金陵是权力斗争中心,她身负惊云令的秘密,这一去必然会成为众人谋求的对象,凶险万分。他又怎么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弃她不顾?

“郡主现下在哪?”徐锦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迫。

安时见他神色动容,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王爷再是生气,也不可能狠下心肠不理郡主“属下来的时候郡主正要走,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备马。”徐锦策说着话人已经走向门外。

徐锦策很快就追上了浔王的队伍,看着那辆围着毛毡的马车,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他那天的说话语气也很差,只怕是伤了她的心。

“是世子。”穆离在马车外面对纳兰锦绣说。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下车,缓步走到徐锦策面前,淡声问道“兄长可是来送我的?”

徐锦策喉咙有点哑,半天回了个“是。”

两人相对沉默,发现不知道能对对方说些什么。纳兰锦绣回头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笑了笑“也不好让这么多人一直等着,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以后一定要保重。”

她知道徐锦策应该是不怪她了,她心里也好过了一点。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徐锦策拉住了她的手,他声音哑得几乎像是要哭出来“笙儿。”

“我在。”

“你怪我么?”

纳兰锦绣摇头“怪过,但现在已经不怪了。”

徐锦策发现自己胸口一阵翻搅,有类似疼痛的情绪在蔓延。他本来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倾尽所有护住自己的亲人,可结果却是自己还要靠她成全。

“你若是不愿意去金陵,不如就留下。”

“北疆不能再打仗了。”纳兰锦绣笑了笑,安慰他说“左右我也是个随意而安之人,在哪生活都是一样的。”

“你可知你这次去金陵与平时不一样。你要处处被限制,甚至是没有自由,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算计你。”

“我知道。”纳兰锦绣的神态特别平静,一点都没有忧愁模样“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不会任人拿捏的,兄长大可以放心。”

徐锦策是天之骄子,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要守护北疆,是一种以守护神的方式存在。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离戈是,她也是。

纳兰锦绣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叹息一声“兄长,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你不要事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继承了惊云令,并且决定启用它,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我才是镇北王府的长子,这些本应该由我来承担。”

“我身上既然流淌着镇北王府的血,这就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

徐锦策觉得自己该为她骄傲。这个因为母亲故去,整日哭泣,睡不着觉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她不止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

但这毕竟是自己从小就很疼爱的妹妹,如今要一个人去金陵城那种虎狼之地,让他怎么放心?

所以,他依然拉着她的手,态度很执拗。他想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金陵真的要对北疆出兵,那就拼到最后一刻。

“我身边有穆离和良山,他们一个武功好,一个心思缜密,我不会有事的。”

“纪泓烨他……”

纳兰锦绣知道他担忧什么,无非就是以她和三哥现在的关系,她在金陵若是出了事,他不会管的“求人不如求己,我本就没有打算依靠他。”

“笙儿……”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兄长就此止步吧!”纳兰锦绣留下这句话,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去了。

“等我安顿好北疆,找到离戈,我就去金陵述职。”徐锦策觉得他们需要心怀希望,一起期盼重逢那日。只是不知道再相见的时候,他们都会变成何种模样?

“好,我在金陵等你,不见不散。”

徐锦策看着她的背影,心不是不疼的。他们从出生之时,就被人认定身份高贵,众人都是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们。

又有谁能知道,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会有多少身不由己?比如此刻,如果他们不是镇北王府的后人,而只是出身于普通人家,他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带走,却什么都不能做。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要上车的那一刻,又转过身对徐锦策说“你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要好好待她。”

“会的。”徐锦策话是对着她说,但又像是对自己的承诺。离戈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把她找到。

纳兰锦绣放心了,不管能不能找到离戈,兄长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就是在心里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他不计较离戈经历了什么,只希望她能回到他身边。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爱情,终究是难得的,也希望他们最终能有个好结果。

队伍已经走出很远,徐锦策却始终没有动身回去。短短几个月,他就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了……



503:不见不散

纳兰锦绣哭够了,心中的情绪也被发泄尽了。她用衣袖抹干脸上残余的泪水,对纪泓烨弯腰拱手行了个礼“谢纪阁老关怀,我先告辞了。”

纪泓烨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说道“你若是觉得内心沉重,不如把它交给我,我能妥善处置。”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纳兰锦绣都会怀疑那人图谋不轨,想得到惊云令。但这话换成他来说,她就知道他不是有私心,而是真的想要帮她。

这种信任,来源于她对他的依赖和了解。虽然三哥作为一名政客,不得不行权谋之术,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出发点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想要的不过是天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他才值得她倾心相待。

她是个女子也希望自己能生在太平盛世,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所以很多时候,她和三哥更像是知己。他身居朝堂,她志在行医,他们算得是志同道合了。

纳兰锦绣摇头“我当初既然应承了,就要承担它带来的一切后果。”

“你不信我?”

“无关乎信与不信,只不过是我自己推脱不掉的责任罢了。”

惊云令被那么多人觊觎,谁染上它都注定会被争夺。朝堂之事变幻莫测,他既然已经要成为内阁首辅,那必然会惊险万分,她不愿再给他增加负担。

纪泓烨没再说任何话,只转身离开。人各有命,这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他也不必再横加干涉。

这几日徐锦策已然开始理事,去往北燕王廷的探子也从来没间断过。这一次带回来的消息是,离戈彻底失踪了,就连拓跋涛都不知道人去了哪。

北燕王廷因为离戈的消失已经乱成一团,拓跋涛怪人守卫不力,前前后后已经杀了十几人。北燕人在找,徐锦策也在找,但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王爷,王妃人聪明身手又好,她一定是逃出来了。”安时目睹了徐锦策的疯魔,出声安慰,他不太敢想如果王妃出了事,王爷会怎样。

“如果她真的逃了出来,为何不来找我?”徐锦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担忧离戈是被人暗害了。

即便是她逃走了,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他太了解离戈,那样一个烈火一般的女子,爱的浓烈,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毫不犹豫。

她若是觉得自己不配留在他身边,那一定会走得远远的,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一辈子,没有离戈,他要怎么过?

得到了最终又失去,那还不如她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只要她在他身边。

安时看着徐锦策一脸的心如死灰,说道“王爷,您多想想公主,她还在彭城等您接她回来。”

提到徐恋歌,徐锦策本来痛苦到极致的面容,略微缓和了一些。女儿是离戈的心头肉,她即便是忍心永远不来见他,也一定抛不下孩子。

所以,她总有一天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郡主要走了,和浔王一道去金陵,您真的不去送送么?”

徐锦策身子僵硬无比,他想到自己已经好多天没见到纳兰锦绣了。他怪她没有拦住离戈,但以离戈的倔强性子又有谁能拦得住?

归根究底,他怪的其实是自己。若不是不是因为他不识人,又怎会被人出卖,沦落敌手?他的战袍,他的手指,他的昏迷,一桩一件呈于她的面前,她怎么忍?

北疆能够留存下来,是因为这样一个弱女子。她在父亲离世,兄长又不能自保的时候,承担起了守护北疆的责任。她的付出,她的痛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本可以行医济世,四海为家,甘愿把自己拘在北疆,不就是因为情义吗?他对于自己妹妹的关心和爱护,在他认为理所应当。

而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依然选择留在北疆。她是被情义所困,是要还他对她的好。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怪她?

金陵是权力斗争中心,她身负惊云令的秘密,这一去必然会成为众人谋求的对象,凶险万分。他又怎么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弃她不顾?

“郡主现下在哪?”徐锦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迫。

安时见他神色动容,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王爷再是生气,也不可能狠下心肠不理郡主“属下来的时候郡主正要走,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备马。”徐锦策说着话人已经走向门外。

徐锦策很快就追上了浔王的队伍,看着那辆围着毛毡的马车,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他那天的说话语气也很差,只怕是伤了她的心。

“是世子。”穆离在马车外面对纳兰锦绣说。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下车,缓步走到徐锦策面前,淡声问道“兄长可是来送我的?”

徐锦策喉咙有点哑,半天回了个“是。”

两人相对沉默,发现不知道能对对方说些什么。纳兰锦绣回头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笑了笑“也不好让这么多人一直等着,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以后一定要保重。”

她知道徐锦策应该是不怪她了,她心里也好过了一点。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徐锦策拉住了她的手,他声音哑得几乎像是要哭出来“笙儿。”

“我在。”

“你怪我么?”

纳兰锦绣摇头“怪过,但现在已经不怪了。”

徐锦策发现自己胸口一阵翻搅,有类似疼痛的情绪在蔓延。他本来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倾尽所有护住自己的亲人,可结果却是自己还要靠她成全。

“你若是不愿意去金陵,不如就留下。”

“北疆不能再打仗了。”纳兰锦绣笑了笑,安慰他说“左右我也是个随意而安之人,在哪生活都是一样的。”

“你可知你这次去金陵与平时不一样。你要处处被限制,甚至是没有自由,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算计你。”

“我知道。”纳兰锦绣的神态特别平静,一点都没有忧愁模样“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不会任人拿捏的,兄长大可以放心。”

徐锦策是天之骄子,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要守护北疆,是一种以守护神的方式存在。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离戈是,她也是。

纳兰锦绣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叹息一声“兄长,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你不要事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继承了惊云令,并且决定启用它,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我才是镇北王府的长子,这些本应该由我来承担。”

“我身上既然流淌着镇北王府的血,这就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

徐锦策觉得自己该为她骄傲。这个因为母亲故去,整日哭泣,睡不着觉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她不止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

但这毕竟是自己从小就很疼爱的妹妹,如今要一个人去金陵城那种虎狼之地,让他怎么放心?

所以,他依然拉着她的手,态度很执拗。他想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金陵真的要对北疆出兵,那就拼到最后一刻。

“我身边有穆离和良山,他们一个武功好,一个心思缜密,我不会有事的。”

“纪泓烨他……”

纳兰锦绣知道他担忧什么,无非就是以她和三哥现在的关系,她在金陵若是出了事,他不会管的“求人不如求己,我本就没有打算依靠他。”

“笙儿……”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兄长就此止步吧!”纳兰锦绣留下这句话,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去了。

“等我安顿好北疆,找到离戈,我就去金陵述职。”徐锦策觉得他们需要心怀希望,一起期盼重逢那日。只是不知道再相见的时候,他们都会变成何种模样?

“好,我在金陵等你,不见不散。”

徐锦策看着她的背影,心不是不疼的。他们从出生之时,就被人认定身份高贵,众人都是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们。

又有谁能知道,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会有多少身不由己?比如此刻,如果他们不是镇北王府的后人,而只是出身于普通人家,他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带走,却什么都不能做。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要上车的那一刻,又转过身对徐锦策说“你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要好好待她。”

“会的。”徐锦策话是对着她说,但又像是对自己的承诺。离戈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把她找到。

纳兰锦绣放心了,不管能不能找到离戈,兄长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就是在心里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他不计较离戈经历了什么,只希望她能回到他身边。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爱情,终究是难得的,也希望他们最终能有个好结果。

队伍已经走出很远,徐锦策却始终没有动身回去。短短几个月,他就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了……



505:借浔王立威

纪泓烨不禁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少年,生得十分俊秀,举手投足之间却丝毫不见女气。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细细看来他和他之前的妻子确实非常像。

徐锦策对他十分重视,从追出来相送就能看出来。难道他们并不是义兄弟的关系,而是亲兄妹?但是,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那具尸体又是谁?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纳兰锦绣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她其实不怎么知道碧落黄泉的作用,不知道你从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从之前接触他的表现来看,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印象,但应该是记得的不太多,所以就硬着头皮扯谎“没有吧!”

“可我觉得你很眼熟。”

“世间万物难免有相像的,也许你以前见过和我容貌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相似?”

“我可能是长了一张大众脸,不少人见了我都说好像曾经见过。”

纪泓烨把她的手拉到跟前仔细看着。这双手纤细修长,隐约透露着一些骨节,不是女子那种绵若无骨的样子。在看她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对于这种茧他最熟悉不过了,因为彭景常年练射箭,手上的茧跟这个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略微厚一些。就问道“你练过射箭?”

“是经常练。”

“你以前不是军医吗,为何还要练射箭?”

纳兰锦绣想说她本来也不想练,可是父亲要求她必须练。现在她也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北疆战乱,能有一技之长防身,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

“医术能救人却不能自保,长在军营中的人怎么能不会射箭呢?”

纪泓烨心中的那一点怀疑消弥,他记得他的妻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不会射箭,也没有这少年的冷清模样。

“好像烤好了。”纳兰锦绣用小木棍把番薯弄出来,伸手去戳熟没熟却被烫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冷气,拿回手轻甩着。

纪泓烨他从来没见过嘴这么急的人。他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自己现在笑出来,她大概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最后还是忍住了。

纳兰锦绣盯着番薯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应该冷下来了。拿起一个掰开,顿时就有一阵热气,裹着番薯的香味迎面扑来。

“好香。”她小小的咬了一口,烫得吸了吸气。

纪泓烨也拿起一个慢慢吃,番薯这样烤着很好吃,就是表皮上有些脏,他的手指都被染黑了。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拭手指。

“你就是现在擦了,过会儿不是还会弄脏吗?”纳兰锦绣觉得她三哥好像是傻了,这种问题还需要她提醒。

“可是手指上有这种东西会感觉很难受。”

纳兰锦绣被他气得不想说话,她一边看着药锅,一边啃她的番薯。这么冷的天气有热乎乎的烤番薯吃,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纪泓烨慢悠悠的把一个烤番薯吃完,决定去洗手。番薯有些黏黏的,粘在手指上怎么都擦不干净。

纪泓烨刚走就有人来了,他拿着一条军用棉被,笑眯眯地对纳兰锦绣说“我听说你昨晚冷得没睡好,这被子是全新的给你用吧!”

“我不需要。”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是想给她示好,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说她冷?穆离和良山都不是多话的人,谁会和他说这些?尤其是他们都知道她是女子,自己平时都避讳着,又怎么会和旁人说起。

“你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我们这一路上也没少见面,也算是熟人了吧!”那人说着话就已经蹲到了她身边,距离极近,是那种肩膀挨着肩膀的。

纳兰锦绣刚要闪身避开,就被他拉住了手。这人已经盯上纳兰锦绣很长时间了,据他观察,她应该有龙阳之好,而且看模样还是在下面那个。

他早就心痒难耐,但她身边的那两个护卫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不论如何,已经肖想多日,他非要试试味道不可。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纳兰锦绣冷眼看着他,被人非礼也没有一点慌乱。

“我就是心疼你,所以特别关心一下。”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心疼我?你有资格吗?”

纳兰锦绣语气里的讽刺彻底激怒了他,他恶狠狠的看着她,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不就是北疆的质子吗?你若是有用还会被放到金陵?”

“浔王殿下对我都是礼待有加,你这样做就不怕掉脑袋!”

面对纳兰锦绣的威胁,那人有一瞬间的害怕,但很快这种害怕就没了。都说色胆包天,无外乎如此。他抓着纳兰锦绣,嘴唇凑了上去。

蝶影适合远攻,两人如今的距离施展不开。纳兰锦绣体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几下就被那人绞在了身下。

她出来的时候没带针包,现在想扎晕他都做不到。灵机一动,她把食指放入唇边,几声哨子响起,是她平时控制灵宝的哨声。

这哨子声是做什么用的,穆离和良山最是清楚不过。他们听到这声音,就一定会知道她有危险,只希望他们来的快一点。

那人看起来平时没少调戏人,此时的动作就是轻车熟路。就在他要触碰到纳兰锦绣裹胸带的时候,已经被人一脚掀翻。

穆离武功好,在听到哨子后就努力往过赶。一件眼前的场景便怒不可遏,踢那人那一脚至少用了五分力。若不是顾及着郡主还要处置他,怕一脚把他踢死了,他肯定会用尽全力。

纳兰锦绣已经坐起身子,穆离扶着她站起来,动手帮她整理凌乱的衣襟,纪泓烨和良山也到了。

两人一看纳兰锦绣衣冠不整的样子,再看看那人腰带都不知道掉在何处,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纪泓烨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良山已经快步走到纳兰锦绣身边,低声问“先生打算怎么处置他?”

纳兰锦绣确定自己的衣冠都整齐了才说“先把他绑起来,我要带他去见浔王。”

良山点头“也好,让浔王殿下处置最好,看看以后他们谁还敢打先生的主意。”

良山当初在知道纳兰锦绣死了的时候,心里难过的不成样子。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他好,他自然把他们当做亲人。

没想到她还活着,也没想到还能再见。所以当知道她不得不入金陵,成为一名质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上。

阿祥跟他说在玄甲军里才能有好出路,只要混成个将军,就不用再受人欺凌了。而做一个侍卫,是最没有前程的。

但是他不后悔,他就是要守着这个人。因为她曾把他从最地狱中拉了出来,这份情义值得他记一辈子,穷其一生只怕也还不清。

正是因为良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此时才会很愤怒。让这人死太便宜他了,要想震慑别人,就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性格阴翳,行事不留余地的浔王,一定是最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他想浔王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拉拢先生的机会。

“你没事吧!”纪泓烨走过来问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无事。”她看着那人的着装,露出来的衣襟印着的图文,好像是个浔字。就问道“这人应该是浔王殿下的亲兵吧!”

纪泓烨当然不会认识这种无名小卒,但他认识那个图文,就淡声应道“是。”

纳兰锦绣勾了勾唇角,看起来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下可是热闹了。”

浔王本来脾气就不好,在病中自然就更坏了几分。一知道这件事就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厉声道“瞎眼的东西,明知道那白锦是拉拢都拉拢不过来的,他还敢去触他的眉头,果然是嫌命长了!”

浔王身边跟着的谋士叫荆巫,这个人还不到四十岁,但心机城府都极为深沉,平时很受浔王的看重。

他在一旁说“白锦此人不简单,他这是在借殿下的手,给他排除异已,帮他立威。他到了金陵之后肯定会有不少人要对他出手,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只要他能给本王想要的东西,本王自然能做他的靠山。”

“只怕这人不好控制。”

“此话怎讲?”

“据我观察他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但具体聪慧到什么程度,还需要时间来考证。”

浔王也知道纳兰锦绣是个不太好相与的角色,不然一起行路这么久了,他们的关系不会还是这种不远不近的。

“他还没入金陵,还不了解局势,想持观望态度也不是不可理解。我们只要让他断了同慧王同一阵营的念头,他自然就会落到我们这一边。”

荆巫摇头“如果他两方都不选呢?”

浔王闻言笑了“金陵可不比北疆这蛮荒之地,那里外表花团锦簇,内里烈火烹油,可不是个好呆的地方。他若是不想死,就必须得找个靠山。”

荆巫却隐隐觉得,也许白锦想找到靠山是纪阁老也说不定……



506:似曾相识

非礼纳兰锦绣的人最终被烈马活活拖死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嚎绝望最终枯萎。即便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人,见了这场景也心生惧意,再也不敢有冒犯之心。

“这声音终于停了,耳根子可是能清静清静了。”良山在擦自己的配剑,穆离最近都在教他,他的身手可谓是突飞猛进。

纳兰锦绣依然是穿着毛皮大氅,坐在那里剥葡萄。要说跟着浔王赶路的好处,那就是有葡萄可吃。也不知这个浔王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葡萄,几乎是每天都必须要有。

“先生,你少吃点葡萄吧,不然又会肚子疼。”良山本来是想等着穆离开口阻止,却见他就在一旁看着,半天也没出声。

纳兰锦绣前日是肚子疼了一会儿,主要是因为没吃饭,葡萄又有些凉,所以她有些吃坏肚子了。她早就忘了,没想到良山竟然还记得。

纳兰锦绣想着自己吃的确实不少了,就把葡萄推到一边,看着良山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直擦你的配剑做什么。”

“我得好好练剑,到时候就能保护你了。”

“噗!”纳兰锦绣笑的形象不好,她觉得良山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挺好笑的。他年纪本就不大,虽然平时看起来沉稳,但终究还是一副半大少年模样,还一本正经说要保护她。

良山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有什么好笑的。”

纳兰锦绣知道如果自己实话实说,良山肯定是要生气的。他这个年纪最怕别人把他当孩子看,可事实是他不就是个半大孩子吗?

穆离看着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由得笑了一下。他平时都是面无表情的,难得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良山很是稀奇的“咦”了一声。

半夜的时候浔王发起了高热,而且是来势汹汹的。他身边带着的两个御医,一时都束手无策,最后都惊动了纪泓烨。

纪泓烨见浔王热的十分厉害,还在说糊话,知道他这次是病严重了。他见御医们都战战兢兢的,就对龙义说“去把白锦请来。”

说起来龙义这次跟着纪泓烨出来,还没见到纳兰锦绣,每次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顺利错开。他走到军帐门口,见穆离冷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欢迎外人的样子。

“阁老请白先生过浔王帐中一趟。”

“我家先生已经睡下了,浔王身边带着御医,还是不要惊动他了吧。”穆离耳朵十分灵敏,早就听到浔王帐中进进出出的总有人,十分不安宁。

若说诊病,其实是郡主最擅长的。只不过浔王有自己的御医,而且那两个御医看着郡主的眼神很不对。

就连郡主自己都说,这是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浔王金尊玉贵,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自然是承担不起责任。若是治好了,那两个御医不想自己技不如人,而要把所有的责任怪在她身上。平白为自己树敌。

若是正常树敌也就罢了,可那两个人做事就没有个爽快劲儿,只喜欢在背后嘀嘀咕咕搞些小动作。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她当然是要避着他们一些。

“浔王殿下的情况不太好,那两个御医束手无策,只能叨扰白先生了。”

纳兰锦绣被帐外说话的声音吵醒,她坐起身子扯了外衫披好,对着帐外道“外面怎么了?”

穆离一见把她吵醒了,脸沉的更厉害,冷声回复“纪阁老想请您给浔王殿下诊病。”

“怎么了?”

龙义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声音非常像,只不过更为冷清一些。他在帐外拱手回复“浔王殿下突发高热。”

“在外面等我。”这帐中本就冷,纳兰锦绣从被子里一出来,就感觉自己的毛孔都张开了。她强忍着冷意把衣衫穿好,又裹了大氅。

等她从帐中出来的时候,大氅的帽子已经扣在了头上。本就是夜晚,月光不怎么明亮,龙义不太能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这是个瘦弱娇小的少年。

外面比帐中还要冷,纳兰锦绣两手都插在袖口里,跺了跺脚,说道“带路。”

龙义听了这个声音心中愈发好奇,就想看看这个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主要是因为这声音太像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唐突,浔王那边的事情才最当紧,所以便没试图要摘下她的帽子,而是痛快的带着她往浔王那走。

穆离自然是要跟着的。他其实不太想看到她和纪泓烨的人搅在一起,这大概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了。不过他自己觉得这样不对,所以从来没表现出来。

纳兰锦绣一进浔王帐中就蹙了眉头“为何生这么多炭火?”外面冷,帐中却是这样热,交换间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纪泓烨也觉得太热了,他平时喜欢冷一点的环境,所以穿的不多,在这帐中坐一会儿,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浔王殿下一直喊冷,奴婢就只能加炭火,还有被子。”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的说,浔王脾气不好时常惩治下人,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的。

纳兰锦绣走到浔王床边,看他盖的被子确实太厚了,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让人撤了一床被子,用自己的手去探他额头,发现果然热得惊人。

浔王烧得迷迷糊糊,隐约间觉得一个清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头上,让他感觉很舒服。他伸手握住纳兰锦绣的手,又贴在了自己的滚烫的脸颊上。

纳兰锦绣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男女力量悬殊,就是抽了两下都没抽动。她无奈的说“殿下你这般握着我的手,我要怎么给你诊病?”

浔王此时脑子不太清楚,只听到耳边似乎有人说话,声音透着几分冷清,听了却让人不觉得讨厌。他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因为声音太小,纳兰锦绣没能听清楚。

坐在床边另一把椅子上的纪泓烨,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浔王说的是“母妃,您怎么也不要我了?”

浔王是次子没有当时的太子殿下受贵妃喜爱,自小被冷落着,平时同贵妃也不亲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浔王是副冷心肠,以为他对太子和贵妃都不亲近,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

其实,是因为贵妃从小就不重视他,他大概才会对人冷漠的吧。纪泓烨这般想着,心里对他到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侧头看纳兰锦绣,见她还没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就动手掰开了浔王的手。纳兰锦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就动手开始给浔王诊脉。

“我给殿下的药他有没有喝?”纳兰锦绣诊脉后,转头问贴身伺候浔王的那两个婢女。

她们两个看看彼此,然后低下头,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纳兰锦绣见了她们的态度,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辛辛苦苦在外面亲自煎的药,浔王压根儿就没吃。

“你们既然信不过我,又何苦要把我请过来?”纳兰锦绣站起身子,对纪泓烨行了个礼,声音平淡“纪阁老应该也听听我刚刚的问题了,我诊了脉、开了方子,又亲自煎了药,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您说这病我还能诊么?”

纪泓烨的眼睛扫过那两个婢女,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脖颈一阵寒气。纪阁老平时做事慢条斯理,看着是个温和的人,但是这种权势带给他的威严,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

那两个婢女也顶不住压力,齐齐跪在地上,颤抖着说“是大张小张两位御医说,这位先生的医术承袭于草医,殿下金尊玉贵,他的方子怎么能入殿下的口。所以,所以我们才……”

“混账!”纪泓烨一声轻斥“我倒是不知道,这些做奴才的几时能做得了殿下的主了?”

这两个病女抖得更厉害了“奴婢们不敢!”

“还有你们不敢的事?你们是贴身伺候浔王殿下的,他若是有了闪失,你们的人头还保不保得住?”

那两个婢女本来做事就畏手畏脚的,只是觉得那两位御医平时还挺得殿下看重,所以才一时受了蛊惑,把纳兰锦绣来的药倒掉了。

她们给浔王吃的是张御医开的药,而且她们也觉得,药已经被倒掉了,即便是这位先生再来把脉,估计也不可能知道没吃。

她们若是知道,人家一把脉就能知道,就是再给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啊!然后想说什么也晚了,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你们都是殿下的人,我不处置你们,等殿下醒来自己做决定。”纪泓烨一挥衣袖,对纳兰锦绣说“这次我在这里盯着,先生尽管放手施为。”

纳兰锦绣却觉得浔王的死活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况且他对兄长说话的时候,总是夹枪带棍的。多让他难受一会儿也无妨,谁让他自己带眼不识人,身边总要留一些奸佞之辈。

纪泓烨看着她不缓不慢的态度,冷声道“浔王被圣上看中,自然十分金贵,他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谁都推脱不掉责任。”



507:专注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也确实提醒了她,三哥既然是以协助浔王之名来北疆的,浔王安危自然就和他有关。

她可以不把这里的所有人看在眼里,但是绝对不能不关心他的安危。所以,她没在犹豫,打开针包开始给浔王施针。

浔王平时养尊处优,自然受不了這種長途勞頓。他現在是积热成火,所以最主要的是疏通。如今不是遇到棘手的情況,纳兰锦绣已經不會針灸了,因为实在太过耗费心力。

她两世为人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病人,就自己的经验来说,已经是个医术非常成熟的大夫了。这种情况若换在别人身上,她也用不着针灸。

这时候,满屋子的人惴惴不安,就连三哥没眼睛都出现了一丝担忧。她是爱之深、关之切,所以一定要用最快的办法给浔王把温度降下来。

纪泓烨看着她针灸的样子,觉得十分眼熟。他心里又升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就是这个人可能真的是被他休弃的妻子。

不过其实她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倒也不重要。反正休弃之后,他们二人本就不该再有牵扯了。她既然没有挑明身份,那他就当她死了。

这样就算是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吧!

纳兰锦绣施了一遍针之后,浔王的温度确实降下来不少。她对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婢女说“你们换一床轻薄被子来,再打一盆温水,绞一条温热的帕子放在殿下头上,再用温水给殿下擦拭手心和脚心。”

两个婢女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跪在那里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心如死灰。猛然听到被人提及,竟是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脚一软,其中一人摔倒在地。另一个也是慌慌张张的,没想到前面的人会倒下,所以被绊住脚也摔倒了。

纳兰锦绣看着这两个婢女简直都哭笑不得。她实在想不出浔王这么精明的人,身边为什么就选不来一个伶俐的?这样的人能伺候好吗?

纪泓烨大概也觉得,这两个婢女实在是蠢过头了,往常温润如玉的人,语气中也夹杂了几分严厉“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去!”

那两个婢女慌慌张张的爬起来,倒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跑得很快的去打水了。

纳兰锦绣坐到桌案前写方子,那两个御医刚刚已经被指名,此时再不敢做什么小动作,而是安分守己的戳在人群中。

“你们两个按照这个方子抓药,要记得不能出错,煎的浓浓的给殿下服下。”

这两个御医本来以为浔王不过是普通风寒,就用了治风寒的方子,万万没想到竟然不管用。

那两个婢女刚刚已经把他们供了出来,若是殿下这次有了闪失,他们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这时候的差事不敢不办好了。

纳兰锦绣正是知道他们一定会有这种心思,所以才敢让他们两个去做这件事。但凡是这件事办砸了,首当其冲应该怪罪的就是他们,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被利用起来。

纪泓烨为人就更是通透,自然也知道她的用意。他伸手摸了摸浔王的额头,发现这个温度确实比之前低了不少,心中不禁对她多了一份敬重之情。

这世上有很多人,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如若每一个人都能用心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那么就会出现一种良性竞争的环境。

所以,他喜欢强者,不管是任何领域的,只要能做强他就都喜欢。这种意识是存在于他的骨子中的,当然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官,他都已经竭尽所能想要做到极致。

名医他也见了不少,但有这么立竿见影效果的,还真是不多见。而且看她那一手针灸之法,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同样精通针灸术的人。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这样当成不知道,不是能省去挺多麻烦么?再者说,她也没打算把身份暴露给他。

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还和当朝相国关系不一般,最后甚至是私相授受。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忍无可忍,也顾不得镇北王府和他自己的脸面,直接给了她一封休书。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是人就都会犯错,而犯了错也不一定就是不能被原谅的。但是如果一个人品行不端,犯了七出之条,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心里曾经十分厌恶她。只是这种厌恶之情,随着时间消弥,尤其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竟是一点都不存在了。

她也许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只不过是情有所衷罢了。这世上最不能让人控制的东西,应该就是感情。

虽然他现在是个没感情的人,但是自己曾经被感情冲昏头脑,做下的那些事情,一桩一件他多多少少也还能记得一些。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会感觉特别陌生。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他应该是不会做那样的事。可能他从前真的是特别喜欢她吧!

纳兰锦绣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知道浔王用了她的方子之后,一定就没事了。她这几日都休息的不太好,如今半夜被人吵醒,精神就更加萎靡。

“我感觉也不大舒服,就先回去了。”她这话是对纪泓烨说的,听起来特别像是家常话。

纪泓烨有一瞬间的反应不过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这种轻松随意的感觉。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一向都是十分恭敬,但又透着些许疏离。

这种不冷不淡,不远不近的气氛,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相处最舒服的方式。这时候听到这样一句话,他心间就莫名颤抖了一下。似乎很早之前,在他没刻意铭记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是如此。

“你不等殿下醒来么?”纪泓烨淡声问,再多的情绪也被他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他暂时不会醒来,一会儿喂药的时候,就用一个小竹管渡给他喝。”

“你怎知他不会醒?”

“他热得那么厉害,身体已经很疲倦,多让他休息对他恢复有好处。只是记得千万不要再给他盖这么多了,屋子里也不要热成这样。这么高的温度,他很容易晕厥的。”

纪泓烨听着她冷淡的声音,却细致的叙述的情况,心里蓦然感觉一阵柔和。这种柔和和之前的颤栗比起来,似乎更加让人觉得刻骨铭心。

纪泓烨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他表面的平和和内心的从容安宁,一向都是由着他自己控制。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心绪,当然这不包括以前,他要倾其所有去爱一个女子的时候。

那种浓烈的感情,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而且他认为,以后他也不需要有。像他这种人,就是要做大事的,怎能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尤其是一个不专心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牵肠挂肚。

心里豁然开朗了,之前的那一点忐忑和那一点点的纠结,已经消失殆尽。他的心态又恢复如初,静静看着自己对面的人,平静的说“多谢白先生。”

纳兰锦绣有一个不太好的毛病,那就是在刚睡醒的这段时间,她的意识要比平时迟钝一些。这也就是她刚刚为什么会,用那种很自然的熟稔语气同三哥说话。

如今感受到他的疏离,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失误。她在心里稍微懊悔了一下,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纳兰锦绣和穆离并排往回走,夜很冷,但是星空却是十分璀璨。纳兰锦绣用热气呼了呼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笑着说“木头,你说北疆的夜空为什么这么美?”

穆离顺着她的话抬头看了一眼,他觉得夜空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他真没发现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有时候星星多,有时候星星少罢了。

纳兰锦绣见他半天都不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你说你这个人啊!说你是块木头一点都不为过。”

穆离看着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唇角弯了弯,一个不太明显的浅笑凝在唇边。他很想握住她的手,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只能低头看着她。

纳兰锦绣和他四目相对,她还是第一次发现穆离看人的时候,眼睛竟是这般专注。他的五官生得极俊,只不过他平时没有什么表情,就会给人一种特别木讷的感觉,让人忽略了他的好看。

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面对面的看着彼此,她竟然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她的脑海,就把她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真的是和三哥分开太久了,都忘记了动感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所以,她现在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508:情意

穆离觉得她刚刚拍自己额头的那一下,似乎是有些用力过重。他一手握住她的肩膀,控制着她不能动,一手去撩她额头前的刘海,想要看看是不是拍红了。

他的动作很细致,透着一股子和他练武之人不协调的温柔。尤其是低头仔细检查的时候,眼睛被星光照耀着,竟是说不出的璀璨好看。

纳兰锦绣有一瞬间被他的眼睛给迷住了,就是那种好看到极致,让人忍不住会目眩神迷的。她眼睛都没眨,就那么痴痴的看着。

穆离的视力极好,即使在夜间视物,都是能看得分明。今晚的月光不是特别好,但他还是看出了她额头上那个清浅的红印子。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自己?”他低头,声线虽然清冷但也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柔和。

“我……”纳兰锦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开始结巴。

穆离依然是用眼睛深深的凝视着她,那眼神中含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还是专注。

“我,我,我感觉刚才好像有只蚊子落在了我额头上。”纳兰锦绣随口扯了个谎,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北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蚊子?

穆离当然也听出了这个漏洞,他挑了挑眉头,那样子明显是在说“这个季节还有蚊子?”

“也许不是蚊子,是其他虫子也说不准。”纳兰锦绣把自己的谎给圆了回来,心里舒坦多了。北疆这时候也是有虫子的,只不过是比较少罢了。

正当她心安理得的时候,穆离又说话了“我耳朵一向灵敏,若是身边真有虫子出没,肯定第一时间能听到。”

纳兰锦绣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穆离真的是能在第一时间帮她捉虫。所以她除了晚间睡觉的时候,可能被蚊子咬。其他时候,根本就没有虫子能近身。

“你要不要这么坦诚啊!”纳兰锦绣无力地说。

穆离似乎没反应过来,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纳兰锦绣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她真不知道这块木头脑子里是什么构造,怎么看问题的角度总是这么清奇?他现在应该注意的,难道不是她已经羞愧至极了吗?

和这样坦诚的人在一起,还真是一个谎都不能说。不然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善意的谎言,直接就给你戳穿了。纳兰锦绣在心里无力哀叹“怪不得你长这么大都不得女孩子喜欢,谁喜欢你才是奇怪了!”

这么想了之后,她心里又十分不舒服。穆离直是直了点,但这是多好的一个人,内心至纯至善,谁喜欢了他那都是福气。

纳兰锦绣一向是护短的,对穆离和良山就更是了。尤其是穆离,和她同生共死这么多次,他们的关系还真是比亲人更亲密。

“不管你以后想什么,断断不能再拍自己了。”穆离其实早就发现她有这么个毛病,但凡是遇到棘手的事,或是有想不通的问题,她不会下意识的拍自己的额头。

他在一旁看着,每次都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她有没有不经意间伤到自己。但是每一次都被他惊人的自制力,给完全给抑制住了。

他和她的关系更多的时候应该是主仆,他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能做的。这个界限,在他还没发现她对他有情的时候,他绝对不能踏入。不然很有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他就是这么害怕失去。即便是以侍卫的身份守护着她,总也比要远远的看着她好。他们现在似乎比从前亲密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她的信任,那是全心全意的。

“这都被你发现了。”纳兰锦绣不准备看月亮了,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眯眯的说“我一直觉得你是块木头,连自己的事情都懒得用心,却没想到你还有功夫观察我。”

穆离当然不想说他是对自己不上心,但是对她一直都是全心全意。有时候他在她身边,表面上是在做别的事,但其实还是在观察她。

纳兰锦绣觉得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她说了那么一长串话,也不见这块木头回答。不过她也不在意,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穆离,我看浔王可能还要病些日子,我们大概得在这安营扎寨许久。”

“嗯。”穆离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我吃他们的东西都吃够了。”纳兰锦绣有点儿嫌弃浔王的厨子,他们只给浔王和三哥做小锅。她吃的虽然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也做得不怎么精致,味道马马虎虎。

她的食欲不好,这几天吃的更少了。穆离本来也是有些担心的。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就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山鸡,就你以前给我烤的那种。”

穆离曾经给她烤过山鸡,为了味道好一些,还往山鸡肚子里塞了一些野果子。本来是因为没有调味料,用来去腥气的。

谁知道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说这种甜甜的鸡还挺好吃。那一次,她一个人大概就吃了半只鸡,到最后还是意犹未尽。

穆离一直以为当时她可能是饿急了,哪里知道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味道。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又特别舒坦“那我明天给你抓。”

纳兰锦绣点头“那估计得两只,我感觉良山也一定会喜欢的。”

“好。”

“那你上次放的是哪种果子,你自己是不是都不记得了?”纳兰锦绣记得是山间采的野果子,还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

“用别的来替代也差不多。”

“会么?”

“会,就选酸甜程度差不多的果子。”穆离信誓旦旦。

纳兰锦绣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可爱,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儿,他都用这种特别笃定的态度。似乎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一定会全力完成,哪怕仅仅是她想吃的一种东西。

“木头,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嗯。”

“其实我觉得,你对我才是真的好。”

穆离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不由得把脸颊转向她。看着她平和的眉眼,缓声道“你曾经选择原谅我的过错,甚至不惜得罪世子……”

穆离始终记得那时候的场景,明明她才是那个受伤最深的人,名誉什么的都被他毁了。可她似乎全然不在意,想的依然是要保护他。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对她是喜欢,那在那之后,就变成了不可救药的喜欢。人的一生,能遇上这么一个人何其不易?他觉得三生有幸。

他如果不提,纳兰锦绣都快要忘了那么久远的事。她笑了笑“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着,再者说这也是小事。”

“对我来说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护着他,替他挨打,他怎么敢忘?也正是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意念支撑,他才能在废了右手的情况下,重新练就左手剑。

左手剑练成那日,他自己知道比之前还要强。之所以可以这样,就是因为他一直告诉自己,他要有可以保护她的资格。

“如果要这么算的话,你也救过我很多次,我估计都要欠下你的人情了。”纳兰锦绣神色轻快,语气十分认真“我们之间不用记得这些。”

“嗯?”

“那样不是太见外了吗?只有跟外人才需要算的那么清楚。”

他们两人说这话已经走到帐前,良山正来回踱步,见了他们松了口气“我听见动静出来,你们就都不在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纳兰锦绣知道他们两个如今防备心都很重,良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应该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你以后不用想那么多,若是他们要算计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良山点头“言之有理。”

如今他们三个相处起来十分轻松惬意,也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摆摆主仆的样子。

“穆大哥,你去帐中休息吧,我来守夜。”良山本来就觉得应该两人轮流守,可穆离执意自己来,他时常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穆离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用守夜,我觉得这些人暂时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浔王对她礼遇有加,又刚刚因她惩治了人,明眼人不敢对她出手。

良山和穆离可不这么认为,上次发生的那件事,他们现在想来都记忆犹新。浔王的这些兵,平时都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就不知道要守规矩,若是在有谁冒犯了她,那他们可就太失职了。

纳兰锦绣看他们两个都戳在这里不动,叹息了一声“不若你们两个就在屏风这边休息吧!”

和她共处一室?穆离和良山这次表现的很一致,就是都剧烈摇头。

“如今条件就这样,你们的帐子那么薄,后半夜也会冷的吧!左右都是将就,还不如舒坦一些。”

“可是……”良山总觉得这不合规矩,可以说是太冒犯了。

“未来的路不好走,都是要去做质子的人,还讲究那么多作甚。”纳兰锦绣是铁了心不让他们在外面守着了。



509:名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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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离和良山最终也没拗过纳兰锦绣,他们加了两道屏风远远隔开,两人便都在军帐里面守着。

浔王用了纳兰锦绣的药之后,身子明显好转了,就是喘得厉害,偶尔也还会咳嗽几声。

“殿下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不可能一下子医好,慢慢调理吧。”纳兰锦绣诊完脉淡声道。

浔王却是不甚明显的笑了一下,他的笑只牵动了唇角,眼神中一片冷光。声音也是夹杂着阴翳“我给你说个好笑的事吧!”

纳兰锦绣才不想听他说话,但是她可没有违逆他的权力,只能态度恭敬的说“殿下请讲。”

“一个富商的两个妾室同时生下男孩,富商偏爱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不理不睬。这两个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不受偏爱那个孩子的母亲,设计让自己的孩子跌落湖中。

就为了栽赃给另外一个妾室,她就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了下去。属九寒天,刚刚下过大雪,那河水冷的刺骨,差点要了那孩子的命。”

“殿下是想说那孩子自那之后便落下咳疾么?”

浔王这一次笑的浮动大了一些,就连眼睛都弯了下来“是啊!人人都说他治不好了,这毛病得跟他一辈子,但凡是染上风寒的时候,总是要咳上许久。你是第一个说慢慢调理可以治好的人。”

“只要殿下按时用药,好好将养,是可以治好的。”

“你说的好好将养是指什么?”

“就是让你做个富贵闲人。”

浔王眉毛挑了挑,看起来心情不错,眼眸中的阴翳也消散不少“我怎么能闲得下来,所以这病是治不好了。”

不得不说纳兰锦绣被他刚刚的话有所触动,人人都知道他们生于皇家是天大的福气。可是皇家人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既是他自己争来的,也是别人帮他得来的。若是不争,便只能落个落魄下场,时势如此,他也是个可怜人。

“我觉得你在玄甲军的时候,心情挺冷硬的。如今这是怎么了,在同情我?”

“不敢。”纳兰锦绣拱手行了个礼。

浔王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知道不敢就好。”

“殿下身子已无大碍,我就先告退了。”

“本王闲来无事,不如你陪我下盘棋如何?”

“我不会。”纳兰锦绣扯谎,作为纪泓烨的妻子,她就是不会也被他教会了。

“你在撒谎。”浔王眼睛很毒,他和荆巫猜测过,她深谙领兵之道必然下得一手好棋。

“是真的不会。”

“无妨,本王教你。”

纳兰锦绣无奈,只能坐下来陪他下棋。她故意走的乱七八糟,想让浔王嫌弃她,然后放她走。谁知道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好的人,倒挺适合做老师,教的很是耐心。

这时有人通传说是纪阁老来了,浔王放下棋子,慢条斯理的说“让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下棋。”

纪泓烨进来看到纳兰锦绣眼睛顿了一下,没打招呼。等他和浔王接连下了三盘过后,浔王摇头“果然还是下不过你,你也不晓得让让本王。”

“殿下是想要赢吗?”

“当然。”

“那就好好磨练技艺吧!”

纳兰锦绣见他们说话都明枪暗箭的,就告辞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纪泓烨说“浔王似乎很喜欢白锦。”

“是个有趣儿的人。”

纳兰锦绣一脸黑线,她明明表现得很正常,哪里会让人觉得她有趣了?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儿,看样子以后得少出现在浔王面前。

穆离依然是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问道“情况怎么样?”

虽然在这荒山野岭安营扎寨,条件比较艰苦。但又不得不承认,穆离还算喜欢在这的生活。他们不用有太多防备,日子也还算轻松自在。

入了金陵怕是就没有这样的光景了。他现在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些。他只希望她能过些平静日子,仅此而已。

事与愿违,浔王的身子已经不妨碍赶路,而且他这一病耽误了不少时候,所以路程赶的还非常急,六日后就到了金陵。

纳兰锦绣没有被安排在驿馆,而是洗漱过后就随着浔王进宫面圣。她还是第一次上早朝,见识到了大宁执掌生杀大权的众人。

他们不论年纪大小,均是一身官服,看起来十分肃穆。至于那层层台阶之上,龙椅上所坐之人,就更是气势赫然。

永隆帝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想不费尽心神都是不能的。所以他比同龄之人看着要老一些,两鬓已经是华发半生。

就是这样一个带着老态之人,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甚至觉得很有压力。他的那一双眼睛不知道见过多少事,所以会有一种能把人剥开表皮,看到内里的锐利。

纳兰锦绣身边没有带人,她只能跟着浔王的脚步,心下也不是没有一丝波动的。不过在眼光触及站在又排第一位的那个人,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变得无所畏惧。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跪拜大礼,身姿笔直,动作到位,就连那些刻板的礼部老头,都赞赏的点了点头。

永隆帝知道北疆已经是民怨沸腾,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表现的如此得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

“平身吧!”

纳兰锦绣站起身子,缓缓退到一侧。

“你为何要以轻纱敷面?”永隆帝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纳兰锦绣问。

“禀圣上,小人在路途上染了风疹,面庞惨不忍睹,怕惊扰圣驾。”

她的声音本就不是那种娇柔的,加之女扮男装已然习惯。如今的声音听起来比寻常男声要轻柔一些,只是夹杂着冷意,倒完全联想不到女子的身份。

“哦?是如此么?”永隆帝眼睛动都没动一下,仍是用审视的角度看着她。

浔王拱手行礼,低声道“确实如此。”他说完话还伴随着几声轻咳,之前的风寒刚刚好,又一路风尘,他现在的样子颇为憔悴。

永隆帝把眼神转到浔王脸上,言语中透出一丝关切“我听说你病了许久,如今还在咳嗽,可是还没痊愈?”

“不过是老毛病了,不防事。”

永隆帝对浔王一向是比较满意的,在众多皇子之中,也就只有他和慧王是最会办差的。这次能够兵不血刃从北疆带回想要之人,足以见他的能力。

“你这次的差事办得漂亮,就把内务府新赶制完成的山河社稷图赐于你吧!”

众朝臣没有人说话,偌大的殿内安静得竟是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纳兰锦绣心中暗道“这天家威严果然厉害,只不过,不知道这山河社稷图到底是什么宝贝,提起来竟然让这些人秉气凝神。”

“圣上,此图乃是内务府给您赶制的寿礼,怎能赐人。”礼部尚书出列。

永隆帝大手一挥“无妨。”

无妨?这山河社稷图乃是皇权的象征,这图赐予谁,不就证明圣上有意要让谁继任储君么!太子之位空闲己久,看样子这是要有动作了。

众朝臣如今就分为三派,一派是浔王党,一派是慧王党,而另一派就是未涉党争的清流派,以纪泓烨为首。众人偷偷打量彼此,在眼神中暗暗传达信息,却再没有人出来说话。

永隆帝却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定夺下来,转而进行下一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在玄甲军中所任何职?”

“小人白锦,是玄甲军医。”

“军医不是什么好职位,对你来说岂不是有些屈才。朕现在就封你为名乐侯,身居正二品,如何?”

“小人出身民间,受不起这样的职位。”纳兰锦绣清楚不管封她为什么,都只是个虚名而已,不会有任何实权。

“北疆是我大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护北疆有功,这名分自然受得起。”永隆帝说到这里又沉思了一下,问身边站着的太监“宫中可还有空闲的宫殿,要位置好的。”

“午阳殿离陛下的正阳殿极近,早就收拾妥当了。”

“名乐,那你就暂居午阳殿吧!”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纳兰锦绣预料,她如今是男儿身怎么能住在宫里?就连众亲王在成年后都是要另开府门,即便要进宫探视母妃,那也得在初一十五的时候才行。

不就是因为后宫妃嫔众多,要避嫌吗?怎么如今她一个外男,却能堂而皇之的住进宫中?事有反常即为妖,看样子这个皇帝已经不准备隐藏自己的目的。

那她住进来岂不是危机四伏?

“圣上,小人出身卑贱不敢居午阳宫,圣上给小人在宫外随意找个园子安置就好。”

永隆帝的神色晦暗难明“朕说你住得起,你便住得起。”

这时候宗玄奕出列,他依然是冷声冷气地说“圣上,名乐侯也不是个孩子了,若是把他留在宫中,怕惊扰了众位娘娘,不如还是安置在宫外吧。”

永隆帝狭长的眼睛眯了眯,透出一股子和浔王如出一辙的阴翳……



510:首辅之职

永隆帝心里明镜似的,惊云令拥有着让人畏惧的力量,金陵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觊觎。

若是把他安置在宫中,他便能近水楼台。若是让他留在宫外,那不知道要便宜了谁!

刚刚那些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永隆帝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但是这话是相国说出来的,要怎么回绝,他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眼角余光瞥到纪泓烨身上,说道“纪卿,你这次随浔王去北疆差事办得漂亮,首辅之职空闲多日,以后就由你来接任。”

这个结果虽然已经在满朝文武的心中,但事情被宣布的时候,众人还是神色各异。欣喜有之、担忧有之、嫉妒有之……各种情绪十分丰富。

“臣,谢主隆恩。”纪泓烨也规矩的行了个礼,那模样和刚刚纳兰锦绣做的如出一辙。

“那你说说名乐住在哪里合适?”永隆帝把这个大难题抛给了纪泓烨。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就是这样,能和宗玄奕争一争的,就只有纪泓烨了。

谁知纪泓烨却拱手道“相国所言有理,臣附议。”

永隆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睛不冷不热的看着他,面上依然维持着不动。只缓声说“既然相国和纪首辅都是这个意思,那内务府协同,就按照制度置办吧!”

永隆帝给了身边太监一个眼神,那太监便用公鸭一样的嗓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在早朝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刚刚那波暗流涌动他们可都看清楚了,现在就是有事儿也肯定都捏着不说。不然现在的三个人,可是哪个都得罪不起的。

“你现在先在驿馆住着,本王有不少园子,明日我便让人带你去看,你喜欢哪一处本王就送你了。”浔王同纳兰锦绣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熟韧,就像是至交好友一般。

交浅言深!她和他可没熟悉到要送宅子的地步。纳兰锦绣依然是恭敬的行礼“多谢殿下的美意,宅子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你初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不用跟我客气。”浔王好香完全听不懂她的拒绝。

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想到浔王脸皮竟然这么厚。纳兰锦绣刚想要再拒绝,就听见身后有一道慢洋洋的声音“我看他是不敢住在皇兄的宅子里,皇兄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纳兰锦绣不用看也知道,敢这么和浔王说话的,无非就是另一位颇有实力的皇子——慧王。她给慧王行了礼“参见慧王殿下。”

“名乐侯不必多礼。”慧王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表面上看起来是如若春风。

“不住我的,难不成是要住你的?”浔王看见慧王就碍眼,以前两人在众人面前还做做面子,如今是连做面子都省了。

“哈哈哈,皇兄这话说的,若是她想住,皇弟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呵……”浔王冷笑一声“看不出你还是个自来熟。”

“比皇兄总还要差一点的。”

纳兰锦绣这一次还真是大开眼界,她没想到皇子之间说话,竟然像小孩子吵架。在口舌上即便是胜出,又能代表什么呢?

“谢二位殿下的美意,我喜欢僻静的地方,还是自己找宅子最妥当。”

“这样也好,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浔王府找我,你替本王治病的情谊,本王时刻记在心里,有机会自然是要还的。”

纳兰锦绣做诚惶诚恐状“殿下严重了,都是我该做的,不敢向殿下邀功。”

浔王和慧王先后走了,纳兰锦绣长出一口气,只能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往外走。她不太能记好路,这时候显得有些茫然。

“白先生,我家大人让我在此恭候,您随我来。”

龙义的声音响起,纳兰锦绣听了倍感亲切。她跟着龙义的脚步,没说话。穆离还在宫门外等她,她只要尽快出去就好了。

穆离这边也是急的不行,他真怕郡主这一去便出不来了。一直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随着龙义缓缓而来,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先生,没事吧!”他大步上前,关切的从头到脚把纳兰锦绣打量了一遍。

“没事。”纳兰锦绣冲他笑了笑“良山可找好驿馆了?”

“找好了,都已经安排妥当,早就派人过来看了。”

纳兰锦绣满意的点头,有他们两个在身边,做什么事情都更得心应手。她在早朝上板正了一早上,现在觉得有些累,就随意舒展了一下筋骨,懒声道“我们回去吧!”

穆离扶着她上了马车,纳兰锦绣掀开车帘对龙义道“谢你刚刚带我出来。”

龙义恭敬的回了一礼“是我家大人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那就替我谢谢纪大人,恭喜他荣升首辅,他日有空一定送上贺礼。”

穆离一直冷着张脸,等他们寒暄完了之后,才让车夫赶车走。她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心下一叹“果然是又回来了。”

到了驿馆洗去一身风尘,她换了件素白的衣袍,拿了卷书靠在榻上看。说真的她不太能看得下去,回到这里,心中有个念头变压抑不住。

她想看看孩子,也有些想三哥了。只不过当初蒲邵子说,她必须要离这孩子远一些,不知道她若是偷偷去看,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心里都是这个想法,一时便有些惆怅。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良山的声音响起“先生,相国大人来了。”

纳兰锦绣一阵头疼,为了避免被他认出来,她都不惜给自己用了药,发了一身的疹子。谁知道就是这样,他竟然还要找上门来。

“先让人招待好他,我这就过去。”

良山把整个驿馆都包下来了。纳兰锦绣没想到他出手如此阔绰,回来后还问他哪里来那么多银子?不应该省着花吗?

良山当时回答的是理直气壮“安时给我带了很多钱,还有不少银票,就是怕在金陵您受苦。”

她把外面素白的衣袍脱了,换了件水蓝色绣有暗纹的绸缎装。这布料看起来就很华贵,比较适合她如今名乐侯的身份。

宗玄奕是个人精,和他打交道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她仍是用白纱覆面,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这张脸,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纠缠。

“此地简陋,委屈相国大人了。”纳兰锦绣的脸虽然遮着,但仍是摆出了一张笑脸。

“你欠我一个人情。”宗玄奕开门见山。

“哦?此话怎讲?”纳兰锦绣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疑惑“我和相国大人之前素未谋面,何来欠人情之说?”

“看样子你的记性不大好,早朝上是谁替你解的围,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噢……”纳兰锦绣点头“原来这就是欠人情,那我觉得相国大人应该去和浔王殿下说。”

宗玄奕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纳兰锦绣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难道相国今日让我住在宫外,不是出于为浔王殿下考虑么?浔王要承你的情,我也要承你的情,您这一个人情还不知道要几个人来还。”

宗玄奕眼睛眯了眯,他一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证明他心里在算计事情。以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

纳兰锦绣表面上看着随意,实际上已经做出了备战状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宗玄奕抓住自己,这一个人情她若是应承下来了,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去还。

宗玄奕和浔王都不是好相与的,她可没打算一入金陵就加入他们的行列。党争之事父亲不参加,兄长不参加,她当然也不会把自己搅进去。

“你之前在北疆就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是怎么能得镇北王和徐锦策看重的?”

“机缘巧合罢了。”

“你之前可来过金陵?”

“没有。”

宗玄奕身子往后一靠,做出一个懒洋洋的姿势,语气却颇为锋利“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和浔王是一路人?”

“道听途说。”

“我竟不知这种朝廷秘辛,竟然还能如此轻易被人知道。”宗玄奕对她的话明显是不相信,他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他此时的威风若是别人见了自然害怕,但纳兰锦绣不怕。她曾经对他那么恐惧,避他如恶鬼,可他把真相抖给三哥的时候,她就不害怕了。

她把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最坏的事情也已经发生,她现在反而坦荡了。所以,她表现的特别正常“看样子像国大人的记性不太好,那我就再说一遍,我叫白锦。”

“我是问你的真实名字。”

“我以前都不认识相国,相国是怎么认定我这名字就是化名了?”

“镇北王府已经守护惊云令百年之久,都知道惊云令不外传。”

“我义父收了我做义子,我自然就是镇北王府的一员,这也算不得外传。”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怎么对外面说,纳兰锦绣已经不止一次的推演过。她确定自己此时说的话没有漏洞,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且,宗玄奕再是手眼通天,对北疆之事也不见得能知道多少,糊弄他应该还是容易的……



511:与相国交锋

宗玄奕已经很久没被人顶撞过,尤其是在这种一对一的时候,他竟然没讨到一点好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品=书=网她回答的天衣无缝,正是这样才愈发显得可疑。

宗玄奕心里料定了她的身份决不是白锦这么简单,如果能知道她的秘密,那就算是把她的命门捏在手里了,惊云令自然能为他所用。

“把你的面纱摘下来,本相想看看你的真容。”

“我若是不同意呢?”

“在金陵,可由不得你说不。”宗玄奕摆弄着手里的杯盏,他身后的陈忠已经走过来,明显是想要动强。

可惜,十几个他加在一起也不够穆离打两下的。所以,他刚要触碰到纳兰锦绣,就被一记重拳打得后退好几步,忍了半天还是吐出了一口血。

宗玄奕眼眸中的光很是危险,手上一用力,竟生生的把骨瓷杯子捏碎了。奇妙的是,他的手指没受一点伤。

纳兰锦绣依然是不动如山,还有心思啧啧称奇。她对穆离的身手从来不怀疑,宗玄奕今日带的暗卫不知道有多少,但眼前的这些人都不够穆离打的。

“没想到身边还有练家子,倒是我轻敌了。”宗玄奕的眼睛看着穆离“我记住你了。”

陈忠半天才缓过来,感觉那一阵气血翻涌过去了,终于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感谢壮士手下留情。”

纳兰锦绣不由得挑了下眉头,这个陈忠这么多年还真没变化,依然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样子。他难道没看出来他家相国都生气了,还在这里感谢?

陈忠说声感谢其实也不为过,他自己是习武之人,知道刚刚那一下穆离只不过用了两分力。若是再加两分,他这条命就交代在这了。

穆离依然是摆着一张木头脸,丝毫没给他回应。我不是怕给郡主树敌,让她在金陵城不好过,就这厮刚刚想要冒犯郡主,就足够他死上一次的。

“你该感谢的不是他手下留情,而是你还没碰到我。”纳兰锦绣看着陈忠,用挤兑的语气说“你看看你身后的那个人,他就没你这么冲动,自然也不会吃亏。”

陈忠身后的人是陈智。陈智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还真是十分精湛。

陈忠看陈智都没过来扶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凑合到他跟前说“你怎么都不管我的?”

陈智抚额,果然这么快就来了。

宗玄奕冷笑一声“你身边虽然有高手,但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你觉得在金陵你能反抗我么?”

“我是个人,被人强迫的时候自然要反抗。就算是反抗不过,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好风骨!”宗玄奕拍了拍手,继续用他讥讽的腔调说“不过不得不说又很愚蠢。”

纳兰锦绣的语气也变得讥诮“我是个普通人,在相国这种多智近妖的人面前,自然会显得愚蠢。”

“知道自己蠢就好。”宗玄奕因为她的示弱,神色缓和了一点,不过出口的话却是更难听了“北疆蛮荒之地,所以对于你的失礼,我一点都不意外。”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纳兰锦绣,她冷笑一声“我看相国的气色不好,想必是患了顽疾许久不治。不如给你一句忠告,过慧易夭,还请向相国做事情留有余地。”

饶是陈智再冷静,此时也有些生气了。相国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允许有人这么同他说话?他刚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收到一剂杀气十足的眼刀,抬头看见穆离正在看他。

算了,武功不及人,他还是忍耐吧!不然一定会像陈忠那个傻瓜一样,白白的被人打了,还要跟人家说感谢你没打死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宗玄奕觉得自己今天没在这里讨到好,倒也不生气,来日方长,他总会有办法能得到惊云令。他起身离开,纳兰锦绣干脆连面子功夫都不想做,送都没送一下。

“先生,我们才刚到金陵就树了强敌,会不会不太好?”良山看着宗玄奕的马车,神色担忧。

“惊云令只有一个,想要得到的势力却有那么多。注定要罪很多人,早一刻晚一刻也没什么区别。”

良山叹息“说的也是。”

纳兰锦绣摘下自己的面纱,这东西捂得她难受。她脸上起的那些小红疹子已经消退不少,这样看,只是白净面皮上多了一些粉色的小点点。不难看,反倒平添了几分可爱。

“你刚刚的那一拳很厉害,特别威风。”她看着穆离笑着说。

良山也附和“可不就是嘛,谁让那家伙那么鲁莽,还想冒犯您。”

纳兰锦绣想到这里也有些愁,穆离分手再好,毕竟只有一个人。良山虽然近来进步很大,但是恐怕也只能勉强自保。

“咱们一共带了多少人,身手都怎么样?”

“一共是十二个,都是安大哥给挑选的精兵。”

“穆离,我们先找合适的园子,等安顿好之后,你就训练他们。”纳兰锦绣准备不在外面买侍女和护院了,以她现在的情况,买进来的人也很可能是别人的眼线。

“好。”穆离早就看过那些人,个个根骨奇佳,都是练武的好材料。他们现在身手就不错,如果加以时日打磨,都能成个中好手。

“我们现在唯一的生存之道,那就是让浔王和慧王自己内耗。他们不都想得到惊云令么?我们就谁都不帮,但也谁都不拒绝,就等着看他们表现。”良山如是说。

“我正有此意。这两座大山挡在前面,其他人就是想,也不敢表现出来。”

“不过,相国和纪阁老不知道是什么态度,是参与党争还是自成一派?”

纳兰锦绣对纪泓烨心里的想法自然是了解的,对于宗玄奕就不是那么确定了。现在来看,他是和浔王一路。

不过以他那种野心家的性子,应该不想屈居人下。是真的想辅佐浔王,还是以浔王为跳板,这都是不能现在下定论的。

良山办事很妥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宅子。这次他没铺张浪费,就选了个三进三出的。园子的景致还不错,看样子以前也是书香人家居住的。

墙角处有两棵枇杷树。纳兰锦绣站在树下,猛然想到了纪泓煊。她刚重生到徐锦笙身上的时候,他就送了她枇杷。

又想到他那日的话,他说喜欢她。她后来是怎么回复的?她说“你我是叔嫂的身份,这种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也许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他截止到她离开北疆,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样也好,免得让曾经的感情变了质。

“先生,孙大人还在外面等着见您呢。”良山见她半天没有出去接待的意思,只得又提醒了一遍。

纳兰锦绣头疼万分,她真是低估了金陵城这些做官的。自从她搬进这宅子,每天都有人来恭贺乔迁之喜,送的礼还不轻。

她在这本来就没什么熟人,搬新家的时候也没办宴席,这些大人可真是自来熟。打发完一波又一波,没想到如今连孙文杰都来凑热闹。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孙文杰上门绝对不会是像其他人那样来送礼的,指定没什么好事。纳兰锦绣挥了挥手“你就说我最近操劳过度,病了,不见外客。”

良山无奈,这一个卧病在床的理由,她已经用了好几次了,只能又道“孙大人是带着御医来的。”

纳兰锦绣连看书的兴致都没了,她把书丢在一边,眉尖蹙了蹙,没好气地说“那就说我死了!”

良山觉得她这就有些任性了。平时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对待外人的时候更是冷冷清清的,难有这样的时候。

他打量了一下纳兰锦绣的神色,见她看起来是有些疲倦。每天应酬那么多人,个个都得罪不得,她应该是真的累了。

他应声出去,想着自己再挡一挡孙大人,万一他知难而退了,郡主就不用出来应付他。可孙文杰哪是那么好打发的,就带着御医在会客厅等。

“这几天来的宾客非常多,先生属实是累坏了,孙大人还请改日再来吧!”良山对着孙文杰行了个礼。

“我知道名乐侯最近辛苦了,但我真的是有要事相商,不会耽误多少时候,还请良总管通融一下。”孙文杰即便已经被人三拒门外,依然是十分好脾气的样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良山也拿他没有法子,只能又去找纳兰锦绣。纳兰锦绣已经换了件袍子,重新挽了发髻,看样子嘴上说着不见,心里也是知道挡不住的。

孙文杰见了纳兰锦绣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名乐侯。”

纳兰锦绣也回了个礼,随即坐在主位上“我尚在病中,不知孙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这个金陵城里最闲的人说。”

“你们都先下去。”孙文杰对自己身边的侍从道。

纳兰锦绣却一动不动,孙文杰看了良山一眼,见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就笑了笑“我和名乐侯要说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其他人听到的好。”



512:相爱相杀

纳兰锦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声道“这里没有外人。”

孙文杰笑了笑,眼中有赞赏之意“既是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但说无妨。”

“圣上已入暮龄,东宫之位一直悬空,几方势力争执不下。惊云令成为所有人夺储之争,先生一人几乎关系到大宁未来。”

纳兰锦绣大致已经明白孙文杰此行之意,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上,淡声道“孙大人言重了,我一人之力,怎可影响大宁。”

“你是不能,但惊云令可以。”

“那依照孙大人的意思,让我怎么做?”

“毁了它。”

纳兰锦绣冷笑一声“我若是不同意呢?孙大人是不是准备暗杀我?”

孙文杰没说话,那模样看起来像是默认。

“既是如此,好走不送。”

孙文杰起身“这是我第一次来贵府,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生而为人,众生的命是命,我的命也是命。孙大人下次若是来要我的命,那我就只能给孙大人吃闭门羹了。”

孙文杰这时已经走到门口,他回头,看见一身青衣的少年正目光凌厉的看着他。他眼中寒光冷冽,透露着与他外貌不符的锋利。

“我只是想毁掉惊云令,并无害你之意。”

“你明知道惊云令受我所控,我一日不死,惊云令便一日不灭。”

“我只是不想大宁经历腥风血雨,南楚野心勃勃,周围的几个附属小国也是各有打算。大宁不能内乱,不然我们就都成了千古罪人。”

纳兰锦绣这时候也站起身子,她冷声道“大宁从鼎盛时期走向衰败,应该怪的便是你们这些肱骨之臣。我是北疆人,只希望为我的家乡谋一条生路,并不想做那个祸国殃民之人。”

孙文杰沉默了一下说道“北疆也是大宁的一部分。”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纳兰锦绣冷眼看着孙文杰“见死不救的是谁,孙大人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纳兰锦绣没办法让自己用平常心来对待,如若不是金陵城的这些权臣弄权。父亲又怎会惨死,兄长又怎么会平白断了一指,离戈又怎么会下落不明,北疆又怎么会满目疮痍,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一桩桩一件件,对镇北王府来说,哪一个不是血海深仇?他们凭什么在这么多事情发生之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孙文杰的手握成了拳头,他一心要打造个清平盛世,又怎么愿意看见北疆如此?他和怀瑾争取过,只不过没有成功。

是啊,他现在有什么权利要求人家要爱护大宁,要为黎民百姓着想。

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子,对着纳兰锦绣恭敬的行了个礼“身为人臣,于北疆来说,我确实没尽到责任,在此表示歉意。”

纳兰锦绣刚刚的满腔怒火已经被压制下去,她缓缓闭上眼睛,又徐徐睁开。语气中难掩疲倦“算了,这件事情也不能怪孙大人。”

“我知你心中所想,是要用惊云令让多方势力内耗,让他们自相残杀。你的出发点也许没错,但是这样的结果是大宁就完了。”

“交浅言深,孙大人不必和我说这些。”纳兰锦绣心里明白,浔王慧王都希望得到惊云令,而三哥这一派大概是想毁了它。

看样子,命运还是给他们开了个大玩笑。既然已经不能相爱,还要强迫着他们相杀。她,不要认命,绝对不要!

孙文杰从纳兰锦绣那里出来,径直去了内阁。纪泓烨刚刚拟完折子,正准备回府,和他碰了个面对面。

“你走的这么急做什么?”纪泓烨看着孙文杰心中不免疑惑,他马上就要继任户部尚书,已经很少见到他这般焦急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府中。”

孙文杰的府邸如今可以用滴水不漏来形容,尤其是前院书房。纪泓烨刚坐下,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听孙文杰说“我去见了名乐侯。”

“操之过急。”

“我当然没有你这么沉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大宁已经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纪泓烨静静看着他“可是你去了这一趟,又有什么收获呢?只能让她更防备我们了。”

“这名乐侯倒是很聪明,而且做事情也够坦率,我想要他命这件事,当着我的面就问出来了。”孙文杰混迹官场多年,最习惯的不是坦率面对,反而是打官腔。

“是不是让你感到措手不及?”

“是有点。”孙文杰摸了摸鼻子“我观察了一下,他那院子也好近,就是他身边的那个黑衣剑客怕是不好应付。”

纪泓烨不语,他把脸颊转向窗外,看着外面寥落的景色,竟然想到这是快要入冬了。

“不若把你的人借给我,纪小白、龙义和叶丙,再调一些千机营的好手,我今晚就去会会他们。”

“我劝你最好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名乐侯如果出了事,你觉得徐锦策可能善罢甘休吗?”

大宁经不起任何动荡,当然也包括北疆的反盘。不过,为了一个义弟,徐锦策真的能置北疆苍生于不顾?孙文杰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一定会。”纪泓烨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又不是徐锦策,你怎么知道一定会?”

“我当然知道。”纪泓烨这次北疆之行也不是白走的,徐锦策怎么看重白锦,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况且她的身份是镇北王府郡主,一母同胞。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金陵,那新仇旧恨,以徐锦策爱憎分明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再忍耐。

任何事情只要是纪泓烨说出来的,孙文杰冥冥中就会信上几分。如今他又是用如此笃定的语气,更是让他深信不疑了。

“那这样说来,我们还真是不能杀他。”孙文杰急的来回踱步,连续走了好几圈之后,似乎终于想到了法子“既然把这个货根留在金陵这么危险,那不如我们把他送走。”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即便是眼神在平和,掩饰不住内里的讽刺“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真当浔王和慧王是傻子?更何况还有上面那位,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朝堂动乱?”

“如今这个格局,可以说是已经烂到根上了,不如就借用惊云令,好好的清理一下。”纪泓烨字字铿锵,带着让人回绝不了的坚定。

孙文杰眼睛瞪得老大,两只手搓在一起,反复揉了很多次,才说“你这么做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按照纪泓烨的意思,他们还要借用惊云令推波助澜,让浔王和慧王两相争斗,借此机会剪掉他们的羽翼。

如今的朝廷重臣,大都是这两派的人,真的要就此剪除,大宁朝堂上将无可用之人。这不是元气大伤吗?

“有舍才有得。”

“可现在不是最好时机,南楚虎视眈眈,我们现在如果内乱,不是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吗?”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纪泓烨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孙文杰一脸懵“什么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孙文杰恨得咬牙切齿“你从哪听来的这种话?”

“我那天在街上碰见卖肉的,一个卖的是马肉,一个卖的是骆驼肉。那两人的对话就有这么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

孙文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现在有点憋气。他明明就是要跟他说正经事的,但是他这副态度明显就是在消遣他。

骆驼和马,和大宁南楚能相提并论吗?他把两个国家这样做比喻,岂不是太过儿戏?他觉得自从他休妻又死了老婆之后,整个人有点性情大变了,也不知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纪泓烨半天没得到回复,不禁转过头去看他。发现孙文杰的眼神已经由刚才的愤怒,转变成了同情,一脸苦相的看着他。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纪泓烨觉得他真是有点儿太反常。

“我是觉得你现在一个人,其实挺可怜的。”

“呵……你可真敢想。”

“难道不是么?”孙文杰反问“我们曾经都是要匡扶天下,但我感觉你现在怎么像是要报复天下了?”

“你好好想想我刚说的话,哪句是同你儿戏。”纪泓烨神色很深沉“南楚几代国主励精图治,让他们从不知名的小国,逐渐变得强盛。但他们毕竟有局限性,你看,弹丸之地就是他们最致命的弱点。”

孙文杰最近几年,也是被南楚惊人的成长力给震颤了。但正如纪泓烨所说,南楚是强盛,但是他就那么大一块地方,人口也就那么多,还真的能翻出什么花来不成?

“你是说我们不用畏惧南楚么?”

“当然不是。”纪泓烨笑了笑“南楚懂得用北燕来牵制北疆,让大宁失去最强有力的助手。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利用其他小国来牵制南楚,让它自顾不暇。”



513:未雨绸缪

孙文杰觉得他这话说了也像没说,他叹息一声“周边的这些小国,哪个不是各怀鬼胎,又怎么会由得我们控制?”

纪泓烨不语,这话说起来确实容易,而做起来也确实难。但是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他对自己也有这个自信。

孙文杰沉默了许久,在脑海中又把各国的形式大致分析了一遍,又跑到地图前面去研究。最后得出结论,纪泓烨刚刚的想法,基本是不可能达成的。

他又走到纪泓烨跟前,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缓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对你的前夫人还念念不忘,所以这是在队北疆手下留情。”

纪泓烨不想告诉他,他一心想杀的名乐侯就是他的前夫人。如果他真的是有私心相互,又怎么可能在她陷入这样的境地,而始终不出手。

私情是私情,国事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他对她早就没有了情。他如今的出发点,自然也是为了大宁。

旧貌早就该换新颜,这是大宁早晚都要经历的事,而现在似乎就是个不错的契机。虽然说这个决定可能有些危险,但如果成功了,大宁就真的是重生了。

孙文杰看着他,忍不住哀叹一声“若是那么多官员纷纷下马,我们是不是就要抓紧选新人了?”

“当然。”

“可是新人哪里是那么好选的,如今都是世袭制。每一个掌握重权的官员,都已经为自己培养好了接班人。”孙文杰想到这里也头疼“要想放进去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纪泓烨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没事,左右我已经选了一些。”

孙文杰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就是那种眼睛瞪得很大,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样子“你选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那我先回答哪一个。”

孙文杰刚刚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像是烈火上被浇了的水,只剩下冒烟的份儿。他兴质缺缺的坐在椅子上“那你说,你选的人在哪?”

“翰林院。”

孙文杰听了他这话,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问道“你这几次做监考官,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众举子中选人?”

“是。”纪泓烨这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仿佛他去做的,只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孙文杰看着他的眼神可就更加奇怪了,最后渐渐转变成笑意“未雨绸缪,原来你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当然,这是大事,当然要提前准备,每一个关节都不能疏忽。”

孙文杰看着纪泓烨的眼神更加崇拜,他淡声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既生瑜,何生亮?”

纪泓烨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冷声打破了他所有幻想“没必要,因为全然不在一个等级。”

孙文杰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得有些跳脚“纪三,你要不要这样对我?”

“我不是说了句坦诚话吗?”纪泓烨终于舍得转头,眼神中却隐隐含着笑意。

“哈哈哈,我真的是服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从你的阴影下活过来的?”

“这一点我也很佩服你。”

孙文杰往上撸了撸袖子,气急败坏的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来吧,我要和你决斗。”

“我身边带的是纪小白。”

这一句话对孙文杰的打击是致命的,他利落的把袖子落下来,清了清嗓子“你要不留在我府上用午膳?”

“嗯,可以,吃什么?”

孙文杰皮笑肉不笑的说“鱼。”

“好。”

“就不怕我下点药毒哑的你。”孙文杰小声抱怨。

纪泓烨的耳朵很灵敏,尤其是在这一年他眼疾频频复发之后。他全然当做没听见他说话,依然是看着窗外。

“我园子里的景致也没变,怎么感觉你今天特别喜欢看外面?”孙文杰也走到窗前,模样十分不解。

“我只是觉得你院子的这些葡萄架,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孙文杰无奈“你可别寒碜我了,那里本来种的是松树,就是按照格局来的,风水好。可我家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要在院子里搭葡萄架,还偏偏选中了这块。”

“最后不是还应承了吗。”

“我不应承有法子吗?”孙文杰宠妻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平时他挺介意别人说他惧内,但在至交好友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纪泓烨看着那些葡萄架,记忆中有什么东西却在翻滚。他微微闭上眼睛,一些对话便清楚地印入脑海里。

“三爷,夫人要把那些松树砍了,说是要在那里种梅树。”

“由着她。”

“可是,那不是坏了风水吗?”

“无妨。”

“可这几棵松树是您特意让人移植到这的。”

“我说了都由着她,你想让我重复几遍?”

纪泓烨复又睁开眼睛,一向平和的眼眸中出现了一抹迷茫,他似自言自语一般说“我当初对我的先夫人真的很好么?”

孙文杰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就据实回答“哪里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你说说看。”

孙文杰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眉开眼笑,就连声音都变得异常轻快“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薛家起的那场大火?”

“记得。”

“你夫人那一日不是再赴宴吗,你怕她出了危险,带着龙义在街上策马狂奔。当时朝堂上的那些老头子都参你了,说你完全不顾身份冲撞了百姓。”

纪泓烨对这件事隐隐也记得一些。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就算是小时候的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什么,但凡是触及到感情的事,就总是模模糊糊的。

尤其是对他的先夫人,很多记忆都不清楚。明明也不是多久远的事,可他就是记不得。说起来,这还真是有些奇怪。

“我和彭景当然是要全心全意的维护你,最后就是变成了一场朝堂论理。我那一次可是大获全胜,把那些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纪泓烨的神情依然有些迷茫,他又问“还有吗?”

“什么?”

“我做过的荒唐事。”

孙文杰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真的是太奇怪了。不过既然人家已经问在头上,他当然要据实相告。

当他数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似乎还有滔滔不绝之势,纪泓烨的记忆逐渐清晰。原来,他真的是用尽自己所有的爱护,去喜欢那个女子了。

如果她真是水性杨花之人,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对自己的洞察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和自己朝夕相处之人,若是心怀鬼胎,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开始回想他到了北疆之后的见闻。白锦作为一名军医,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凡是被她救治过的人,就没有不夸赞她的。

从医术到医德,他几乎无可挑剔。还有他们私下里相处的片段,那是一个端方守礼之人,接人待物从未有半刻逾矩。

若不是她演技太好,就真的是她本性如此。纪泓烨当然更倾向于后者,这是他对自己眼光的肯定。

他心中忽然有些好奇,当初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去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他竟然很想要和她接触,很想要试一试。这种想法很危险,所以在脑海中只出现一瞬,就被他遏制了。

孙文杰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纪泓烨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即便是在他和彭景面前,也总是那么一副清淡样子。能让他这般纠结迷茫,可能真的只有那个女子。

“人间自是有情痴。”孙文杰笑着说。

“我算么?”

“以前的你应该算,现在的话还真是不好说。”

“我的差别这么大吗?”纪泓烨不禁又想到了纪小白当初说的话。就连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之人都觉得他不该对夫人忘情。难道他真的是错过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孙文杰真的是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厨房已经在准备膳食,咱们喝一杯。”

孙文杰想的是很好,但真正到了午膳时分,他可没心思喝酒了。因为,他的夫人病了,而且病的还很邪乎。前一刻还在花厅陪孩子玩儿,后一刻就晕倒了。

他心急火燎的请了大夫,结果却说查不出病因,不知他夫人因何晕倒,甚至都没有让她醒过来的法子,这可急坏了孙文杰。

纪泓烨是外男自然不能进内室,但见孙文杰在门口来回踱步,又冲着下人发了那么大脾气,也察觉出情况应该很棘手。

“你不如去把白锦请来。”

孙文杰一愣“白锦?名乐侯?”

纪泓烨点头应道“是。”

“他不是军医出身吗,还能赶上我请的大夫?况且这里还有御医。”

孙文杰对于军医的概念,就停留在草莽大夫身上。你若说他们会医术吧,也不能算是精通,你若说他们不会吧,似乎总要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

“她医术精湛,绝对不是寻常大夫可比,甚至是整个太医院,也不见得有人的医术能在她之上。”纪泓烨说的是实话。



514:顾着名节

孙文杰知道他不可能夸大其词,就让人快马加鞭去请。打发人去了之后,他却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自己刚刚从人家府上出来,两人弄得不愉快不说,他还萌生了杀心。这种情况下,名乐侯怎么可能来给他夫人诊病?估计巴不得他家出事。

“你和名乐侯的关系怎么样,不然你去给我说两句好话?”

纪泓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清淡“我和她不熟。”

“不熟你还知道人家医术好?”孙文杰觉得这可真是,狼不叼了谁的孩子谁不心疼。纪三现在根本就不着急。

“她是个医德很高的人,即便是你和她有仇,她也会救你夫人。不过若是你需要她相救,那大概就没指望了。”

孙文杰听他这么说,到底是心安了几分。他让自己坐下来,尽量不去想他夫人到底怎么了。他现在不能乱,不然就真的没有人主事了。

纪泓烨虽然对别人的事情不能感同身受,但对于孙文杰的表现还是有触动的。他隐隐隐记得,既明出生的时候情况十分危险,他也是慌乱了的。

事实确实如纪泓烨所说,孙家的人一见到纳兰锦绣,她听了情况之后,就片刻不停的跟着来了。

她也不理会孙文杰这时候还在同她行礼问候,只问道“孙夫人在哪,现在就带我过去。”

孙文杰没想到自己一个礼还没行完,就听到这么句话。他先是怔愣纪泓烨了一下,然后带着纳兰锦绣往寝房走。

“我夫人忽然就晕倒了,请了好几个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现在还昏迷着。”

纳兰锦绣在来的路上,已经问了大致情况,和他现在说的差不多。说来说去,这话一点用处都没有。她现在需要的是亲眼看看情况。

孙夫人被婢女安置在床上,眉目十分平静,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脸颊上竟然透出金纸一般的颜色。这是一个垂死之人才会有的状态。

孙文杰看了之后就更加心焦,忍不住问纳兰锦绣“可有法子?”

“你不要说话。”纳兰锦绣冷声说道,已经开始动手给孙夫人诊脉。这种情况下,她需要周围足够安静。

孙文杰被人冷声冷气的吼了,却一点都不生气。他能感觉到纳兰锦绣现在的专注,他不懂医术,这时候也帮不上忙,所以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夫人最近可有夜半时常惊醒,或是头疼的症状?”

“有,她夜里要醒几次总说头疼。”孙文杰如实回答,他夫人还因此要和他分开睡,说是怕扰了他休息。

“这种情况多久了?”

“半个月左右,找大夫看过一次,都说她是休息不好。”

纳兰锦绣拿出针包,她冷声道“我要给夫人施针,除了贴身伺候的人留下之外,其他的人都出去。”

“我能留下吗?”孙文杰问。

“孙大人想留下就留下吧!”纳兰锦绣伸手招呼剩下的两个婢女“给夫人宽衣。”

那两个婢女知道情况紧急,也不敢耽搁。孙文杰一见她们扒的这么彻底,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上前拿被子盖住夫人的身体。

纳兰锦绣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较真,她把被子拉到腰间,让人把孙夫人翻过来,整个背都露在外面。

孙文杰这个人占有心还是挺强的,尤其是对他夫人。平时就是爱惜的要命,如今看着这般心里自然不好过。但也不能讳疾忌医,只能在一旁忍着。

纳兰锦绣是在给她疏通经络,而且这次针灸难度很大,饶是她对人的穴位已经十分了解,依然是满头大汗。

身边的婢女还没见过长相这么俊俏的少年,给她擦汗的时候都心如鹿状。孙文杰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忧心他的夫人,又是对纳兰锦绣满心感激。

不管说他能不能治好他的妻,就单单是他费的这份力,就足以让他生出感激之情。背上针灸完之后,见纳兰锦绣还要往下,孙文杰冷声对那两个婢女说“你们先出去吧!”

那两个婢女一头雾水,夫人如今这种情况,她们两个不能留下来帮忙吗?孙文杰见她们不动,沉着脸道“我是指使不动你们了吗?”

两个婢女再不敢犹豫,一前一后出门去了。孙文杰看着纳兰锦绣,他虽然是大夫,但毕竟是男子,若是看了他夫人的身子,这话传出去会有损名节。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之前对他的那些成见,反而因此被打消了。她淡声道“不该我看的我不会乱看,孙大人过来帮忙吧!”

等到施完一遍针灸,孙夫人的气色好了一些,虽然依然没醒来,但脸上总归是没有那片死气了。孙文杰心头稍安,见纳兰锦绣又开始在头部针灸,一时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一针刺得是人中,针被拔出来的那一刻,孙夫人骤然醒转。她难受的蹙着眉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吐了一口血。

这一下可把孙文杰吓坏了,他上前扶住他的夫人,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纳兰锦绣正在收拾针包,闻言淡声回复“没关系,都是瘀血。”

“我夫人她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孙夫人早年头部受过伤。”

孙文杰一脸迷茫“我不记得有此事。”

这时候孙文杰已经帮他夫人把衣衫穿好,孙夫人靠在他的肩头,哑声道“我幼年时候和邻家一个姐姐玩耍,不小心被木棍打到头,当时昏迷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慢慢养好了。”

“那夫人可记得,你那时候是不是有呕吐的症状,并且眼睛看不清东西。”

“是这样。”

“那就和我推断的没错,你头部有血块积压,所以总是会头痛。”

孙文杰把妻子抱在怀里,语气焦急“那可有解救之法?”

“舒筋通络,等那血块散开之后,自然就无碍了。”

孙文杰长出一口气,想到刚刚险象环生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他轻轻摸了摸他夫人的额头,声音有些颤抖“就是说可以治好,以后也不会再复发了,对么?”

纳兰锦绣没想到他还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而且她记得孙文杰一房妾室都没有。这在大宁,真的可以说是十分稀奇了。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孙夫人早就会感到四肢麻痹,行动不便了。既然只是头疼,那就证明那血块不大,而且也没在致命的位置上。”

“你这个意思是不是就像大禹治水,疏为上策。”

纳兰锦绣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她觉得他们这些做官的,可真是有意思极了。她不过是诊病,他都能想到大禹治水上面。

孙文杰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看到纳兰锦绣眼角的笑意,心里对她的印象不由得改观了。就在之前,他还觉得她是个冷性子的人,带着那么一点自私自利。

如今看来,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是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可真是个形容明媚的少年。跟阴诡的惊云令主人完全不沾边儿。

“我给孙夫人开个方子,用上几日看看。这期间我每日会过来针灸,孙大人还是要安排妥当,免得辱没了孙夫人的名声。”

孙文杰扶着自己的妻子躺下,又把被子给她盖好,然后起身对着纳兰锦绣行礼,声音听起来特别虔诚“先生今日之情,孙某记在心上了。”

纳兰锦绣也拱手回了一礼“我本就是行医之人,这是我分内之事,孙大人严重了。”

孙文杰面上一片坦荡“我今日去府中拜会,态度不好,言语过激,还望先生见谅。”

“孙大人去找我是因为公事,而我为孙夫人治病这是私事。孙大人莫要混为一谈,也无需因此自责。”

这两句话说的孙文杰真是无地自容,他不禁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形容消瘦的少年。这副面相生得就是有福气的,只不过平时他气质冷清,所以才会给人难相处的感觉。

“我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以为深知处事为官之道。今日听得先生一番言论,反而觉得自己之前的书都白读了,实在是自惭形秽。”

纳兰锦绣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只到书案前开始写方子。药方写完,她亲自递到孙文杰手里,道“药要煎的浓一些,效果会比较好。还有药渣不要倒掉,晾干之后做成药枕给夫人用。”

孙文杰接过方子,他对医术一窍不通,没打算看方子,但只是扫了一眼就愣住了。这字迹,简直和怀瑾的如出一辙。

若是说成一模一样可能有些牵强,但至少也有分相像,乍一看会觉得是出自一人之手。若不是因为他和怀瑾多年同窗,十分熟悉他的字体,他都不会看出差别。

纳兰锦绣见他看了一眼方子,就把目光转向她,眼眸幽深,又渐渐变得不可置信。她不觉得自己表现的有哪里反常,难道是刚刚那个方子有问题?

她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隐藏字体……



515:爱莫能助

纳兰锦绣的慌乱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恢复正常。字体像又能说明什么,世间上巧合事那么多,她就不信孙文杰因此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孙夫人已然无大碍,在下就先告辞了。”

孙文杰看着他的背影,在她刚要出门的时候,追上来“我有话和先生说,还请先生留步。”

纳兰锦绣知道他这是心有怀疑,想要一问究竟。纸包不住火,她的身份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既然他要谈,那她就听听他要怎么说。

孙文杰安排人伺候孙夫人,自己把纳兰锦绣带到了书房。纪泓烨此时就在书房中,他闲来无事,正自己一个人对弈。

纳兰锦绣没想到他也在,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行礼问好。纪泓烨放下手中的棋子,冲她点了点头。

孙文杰刚刚有一种强烈冲动,那就是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怀瑾的夫人,他要把这件事告诉怀瑾。但当书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时候,他却有些犹豫了,不知该怎么开口。

“孙大人不是说有事情同我说吗?”三个人都沉默,气氛尴尬又奇怪,纳兰锦绣只能出口打破沉默。

“我是想说你的字和怀瑾的十分相像,就是觉得很巧。”

孙文杰早就知道纪泓烨教自己夫人写字的事,包括练字的字贴都是他亲手写的。而且联想到白锦在北疆那么受重视,他几乎已经能确定白锦就是徐锦笙。

如果不把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就不会觉得他们相像。但此时再观察,就发现长得还真是很像。他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纳兰锦绣挑了眉毛,故作惊奇“那我要看一看纪大人的墨宝了。”

纪泓烨也不扭捏,提笔写了一句诗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

孙文杰忍着心中的复杂感觉,把毛笔递给了纳兰锦绣。

纳兰锦绣笑了笑,从容写道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这诗文本是上下阙,如今两人分开写,字体有八分相像,乍一看就像是同一人写下的。孙文杰指着文稿说“是不是很像?”

纪泓烨不语,只是心中已经十分笃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只是对自己面前的人有些好奇,好奇曾经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确实像。”纳兰锦绣完全是一副意外表情。

两个当事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谁都没有点破。孙文杰也是个通透之人,自然不会再多嘴往下说。只是心中不由嘀咕,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让彼此都装作不认识。

“我府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纳兰锦绣知道,三哥并没有打算和她相认的意思,心中难免失望。

“名乐侯就没话要同我讲么?”纪泓烨转身,眉眼一如往常平和。

“我先去看看我夫人,你们二位稍坐片刻。”孙文杰一阵风似的跑了。

空气又陷入沉默,纳兰锦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站在门口。

“我一直以为护城河里的那具女尸便是你,却不知道这只是你的金蝉脱壳之计。”

纳兰锦绣也没有想到,自己和他相认的时候会是这么个场景。她低下头,淡声道“这个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吧!”

“是生是死,我也总要知道个明白。”

“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以你的敏锐应该早就看出端倪了。”

“你果然了解我。”纪泓烨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纳兰锦绣背对着他苦笑了一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又总是把他放在心上,怎么会不了解呢?身后的人没在说什么,她也毫不犹豫,脚步未停的离开了。

马车上,她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低声道“碧落黄泉,修习者断情绝爱。”

蒲邵子你害得我好苦……

纳兰锦绣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去了书斋,却发现,那里变成了一家珠宝行,而且周围的景致都变了,她一再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路。

穆离接连问了几户人家,可是众人的回答都是,他们住在这里多年,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书斋。

没有?怎么可能呢?如果书斋从来没有存在过,那蒲邵子到底是谁,她和三哥一起看见的那些东西,难不成真的是幻像?

纳兰锦绣内心非常慌乱,她觉得修了碧落黄泉也没事,反正只要有蒲邵子在,就一定可以解了的。

可如今他不知去向,甚至不知道这天下间是否有这样一个人,那三哥身上的东西,不是永远都解不了了吗?

他永远都不可能对她有原来的感觉了,一直都会像刚才那样冷眼旁观,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后了。没有以后了……

天下这么大,她认识的,让他牵挂的人似乎也不少,可唯有那一个人是她想要相伴终生的。如果连这个念想都没有了,她要怎么办?

纳兰锦绣神情呆滞的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就是没有目的的走。

穆离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是他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默默跟在身后。

天渐渐阴沉下来,似乎是疾风骤雨的前兆。纳兰锦绣仰头看着天,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很负面的情绪,那是不甘心夹杂着怒火滔天。

我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两世为人均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我手上救过的生灵,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可你,为何待我这般不公?

雨来得很快,一下子就是倾盆而下。晚秋的雨特别凉,打在人的身上一下子就可以让人从头冷到脚。

纳兰锦绣忽然笑了起来,她笑了几声后又哭了出来。感觉胸口处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着,除了疼痛已经没有了其他感觉。

她紧紧护住心口,渐渐的蹲在地上。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那个一直让她坚持的理由,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溃散。

她看不到前路有光,也不知在这荆棘遍布的道路上要如何前行。她似乎除了哭泣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脑子里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蒲邵子不见了,她和三哥再也不可能了。那她又凭什么要坚持下去,在暗流涌动的金陵城,一个个利欲熏心的权谋家勾心斗角?

穆离知她难过,也知这难过是因为纪泓烨。他想让她哭出来发泄完了也就好了,不然她把所有事情都压在心头,早晚都会闷出病来的……

与此同时,孙府内孙文杰和纪泓烨面面相对。

“你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打算做点什么?”孙文杰觉得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一直以为纪三是死了夫人,才会性情大变。但是知道他夫人活着,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静观其变。”纪泓烨简单的回答。

“我不是说局势,我是说那是你夫人,你真的不打算救她出水火?”

“你最近是太忙了吗?脑子越来越不好,少饮些酒,免得年纪轻轻就傻了。”

孙文杰被他说的有些生气,他伸出食指指了指纪泓烨,大声说“我怎么就脑子不好了?”

“我早就休妻了,她已经不是我夫人,我为什么要救她?”纪泓烨的眼神又转向那些葡萄架,声音清淡“用她来达成我们的目的会事半功倍,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像惊云令这样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出手。”

孙文杰看着他的眼神很陌生,虽然他这个人一向不爱情绪外露。但同窗多年,又一直在官海浮沉,他自认为自己是了解他的。

可是这一刻,孙文杰发现自己竟是从来没看懂纪泓烨。曾经爱的掏心掏肺,现在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为了朝局,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天下,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他也知道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比起来孰轻孰重。

但是,一个正常人就必然是有自己的情感,如何能做到这般呢?这让他感觉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纪泓烨这餐饭没吃好,现在却是也没了食欲。虽然过去的感觉他找不到,但是从北疆一路走来,他还是存了几分爱才之心的。

这样一个女子,既有救世之心,又有那么一身惊世骇俗的医术,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只是,她既然掌着惊云令,就注定会是这样的宿命,他也爱莫能助。

如果时局可以由着他控制,他也是希望这女子能好好的。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这世上之事又怎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控制的。

外面下了雨,伴随着雷声轰鸣,孙文杰已经回寝房去陪他的夫人。纪泓烨一个人站在窗口处,看到那些被雨浇落的葡萄架,心中升起惋惜之感。

他如今的眼睛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明。他不知自己要怎么习惯,没有眼睛之后的正常生活。

外人如果知道当朝首辅竟是个瞎子,不知会做何感想?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大概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不知道他能不能游刃有余……



516:母子相见

时间依然是这样过,转眼间就到了年下。可能因为年关将至,众人都有许多事情要打点,纳兰锦绣的生活终于有了片刻安宁。

在这之前,她费尽心力的自保,周旋于众多势力之间。她时常感到心力交瘁,总觉得这样下去,她早晚会把自己累死。

她也没太多的豪情壮志,只希望自己能撑得久一点,这样北疆便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等兄长重建玄甲军,北疆不再受人威胁,她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她曾经偷偷去过纪府,只不过如今的守卫更是铜墙铁壁,她根本就混不进去。于是她就每日去门口不远处守着,但凡是没事的时候,就守株待兔。

许是黄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已经快要两岁的纪博衍,终于在一个比较晴朗的天,由纪泓烨带着出了门。

纪泓烨这一日休沐,见纪博衍已经闷在屋子里许久,就想带他到集市上去看一看。临近年下,集市上都热闹的很。

纳兰锦绣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看着人高马大的龙义抱着纪博衍,纪泓烨则一直在拿街边的小玩意儿,问他喜不喜欢?

纪博衍似乎是个很有个性的小孩,他看着父亲手里的东西,兴致不怎么高。直到见到了糖葫芦,便开始手舞足蹈,吱吱呀呀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样子小少爷喜欢吃糖葫芦。”纪小白过去买了一串递到纪博衍手里。

小家伙的手看起来很有力气,起码抓握东西的时候很稳当。他的乳牙小小的,像冰糖葫芦这种坚硬的东西还啃不好。他一点一点的舔,品尝着糖葫芦外表皮的甜度。

纳兰锦绣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所以不太能看清楚小家伙的面部表情,但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

她就那么静静看着,心里又甜又酸。她发现自从生了这个孩子之后,能轻易调动她情绪的,真的就只有这父子两个了。

“娘娘……”纪博衍忽然冒出来两个字。

纪泓烨一愣,用柔和的声音说“爹爹。”

“娘娘……”

抱着纪博衍的龙义看着三爷平静的眉目,小声说“许是小少爷从别处听来的。”

纪泓烨没说话,心里却十分清楚。孩子这么小几乎就没出过府,又怎么能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事。如今他喊出来的这两个字,多半都是有人教他的。

是谁其实也不用深想,无非就是如意那个丫头。那丫头原本就是贴身伺候徐锦笙的,可谓是忠心耿耿。

她大概是希望自己的主子,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能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这种想法不过分,就由着他们了。

“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良山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睛,已经快粘在那个孩子身上了,忍不住问道。

纳兰锦绣当然想近距离的看一看,只不过又觉得会不会唐突。三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若是此时过去,会不会被认为是心怀不轨?

“就当做是在街上偶遇,不会有问题的。”良山对纳兰锦绣十分忠心,最看不得她这副求而不得的样子。

“真的没事吗?”她不太确定的问。

她如今是名乐侯,虽然不至于太出名,但在京官之中可以说是无人不识了。她早就练就了一身沉稳,也就只有在这时候才能表现出,这样一副不确定的模样。

“没事的。纪首辅身边跟着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继续跟着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若是被人抓了现行反而不好解释。”

纳兰锦绣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确定一切正常,才上前制造偶遇。

“纪大人,没想到能在集上遇见你。”纳兰锦绣手里拿着一个扇坠儿,面色平静,仿佛真的是无意间看见他们的。

“名乐侯怎么跑这么远来逛集

市。”纪泓烨也不知是看没看出什么,出口的话确实没留余地。

“听说这趟街繁华就过来看看,以后不知要在金陵过几个年,多出来了解了解,免得被人问起风俗习惯却不会回答。”

自幼长在金陵城的人,又有什么风俗习惯是她不了解的?纪泓烨没拆穿她的谎话,而是从龙义手里接过纪博衍,淡声道“既明,我们该回去了。”

“这是纪大人的儿子吗?长得好生清秀,能不能让我抱一抱?”纳兰锦绣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好。”纪泓烨答应的很痛快,伸手把孩子递给她。

纳兰锦绣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感觉手中沉甸甸的,勉强笑了笑,说“长得还挺结实。”

她细细看着纪博衍,他现在还太小,不太能看出长得像谁。不过皮肤很白,粉雕玉琢的样子,在小孩中也是模样极俊的。

纪博衍依然在和手中的糖葫芦奋战,纳兰锦绣替他往外拿了拿,怕木签扎到他。谁知小家伙护食得很,使劲儿往怀中扯了扯。

“来,我看看你长了几颗牙。”纳兰锦绣伸手动了动纪博衍的嘴唇,小家伙很胖,感觉肉嘟嘟的。

纳兰锦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牙,他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哭声洪亮,听起来就十分有力气,而且也不乖乖的待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

纳兰锦绣本来就是大夫,对付小孩很有一套。她把他竖着抱起来帮他抻了抻筋骨,小家伙一下子就舒坦了,止住了哭声。

“他年纪还太小了,要少给他吃甜的东西,不然以后会牙疼。”纳兰锦绣见纪博衍依然捍卫着自己的糖葫芦,并且吃的不亦乐乎,忍不住出口嘱咐。

纪泓烨见过很多女子哄孩子,但每一个看起来都不如她得心应手。这孩子和他的母子情十分薄,才出生不久的时候,她就离开了。

“我看他长得白白胖胖,想来是平时照顾的很好。”纳兰锦绣没想到纪博衍能长成这样,当初孙太医说他会是个病儿,她为此还难过了许久。

“府里有三个如母轮流照顾,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龙义看她抱着孩子,面孔十分温和,丝毫没有平时的冰冷之气。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类似于同情,更多的是怜惜。

纳兰锦绣如今的身子比之前要好了很多,但是抱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臂酸。她知道自己若是现在把孩子送出去,可能我没有机会抱了,所以就强忍着。

“我第一次见这孩子,想送他个礼物可以么?”她问得小心翼翼。

纪泓烨认为这是人之常情,便没有阻止,只淡声说“好。”

纳兰锦绣一手托着纪博衍,一手艰难的去衣袖里拿东西。她很早之前发现一块上好的玉石,这些日子亲手做了一个笔洗,就准备送给纪博衍的。

纪泓烨见她托着孩子费劲,就伸手要接过纪博衍。纳兰锦绣知道自己抱的也够久了,把纪博衍递给他,从衣袖中拿出笔洗递到纪博衍手里。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等你学写字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纪博衍年纪还小,他现在只对红红绿绿的东西感兴趣,并不知这个白玉笔洗的珍贵。他对没不喜欢的事物,一向没什么兴趣,笔洗差点掉在地上。

玉是好玉,雕刻时候也应该是用尽心思,纪泓烨怕摔坏了,伸手接了一下。纳兰锦绣恰巧也伸手,她握住了笔洗,他则握住了她的手。

龙义看了看良山,良山也看了看龙义,两人很有默契的把头转向一边,去看旁边挂着的灯笼。

纳兰锦绣忽然就想起重生后,他第一次牵着她往回走的情景。那时候他的手和现在一样干燥温暖,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纪泓烨反应过来放下手,说道“我会替他收好的,他学写字的时候就给他用。”&lt;b



517:明日便不来了

纪泓烨还是让纳兰锦绣上了车,良山则和纪小白并排坐在马车外。

纳兰锦绣没想到纪泓烨还能自己带孩子,看他熟练的样子,想来也是常抱的。说起来倒是惭愧,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尽到什么责任。

车厢空间不大,但两个人却很默契的都没看彼此。纳兰锦绣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没想到她和三哥,有一日会成了这么尴尬的局面。

马车走到了集市尽头,良山在外面低声说“先生,我们到了。”

纳兰锦绣终于把脸颊转向纪泓烨,发现他正好也抬头,四目相对,两人依然是谁都没说话。纳兰锦绣冲他点了点头,打开车帘准备下车。

“他一直很好,都没怎么生过病。孙太医也时常照看,说他现在和正常孩子无异。”

纳兰锦绣本来要下车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她忍住心头酸涩,哑声道“那就好。”

然后,她利落的下了马车。

纪泓烨打开车帘,看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一直到马车缓缓驶离他的视线,他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纪博衍,心中想的是,这孩子注定是不可能有母亲了。

纪泓烨的眼睛远没撑到他预计的时候,年后刚过了十五,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从知道自己身患眼疾开始,他就已经老是接受这个事实,所以这一刻也没多少慌乱。

年后的第一次早朝,他便称病留在府中。他还不是太能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做不到滴水不漏。如果他不能练习到像正常人一样,就只能他自己眼盲的事实公之于众。

当眼睛完全看不到的时候,他对身边事物的感触反而更加敏锐。他之前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如今只需要适应就够了。

堂堂内阁首辅,缺席早朝一次可以,两次便有人开始议论。直到他一整个月都没出现在早朝上,朝堂开始躁动。

永隆帝对纪泓烨十分信任,也知道这一次他一定是遇上了大麻烦。只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后还是在退了早朝之后,下了圣旨让他进宫。

这一日也正好是纳兰锦绣给十三皇子上课的日子。永隆帝不想他一直住在宫外,不受自己把控,所以就找了个给皇子上课的由头,让她每日进宫一次。

她刚从阿哥所出来,就看见纪泓烨和龙义。她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就见他目不斜视的走过。

三哥从来都不是目中无人之人,他们现在虽然没有过多交集,但也应该算是熟人,不至于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心中疑惑越深。她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心慌。她也听说他一直称病在家,多日未上早朝。以他平时勤勉的态度来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纳兰锦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出宫,就在这宫道上等纪泓烨。她一定要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生了重病。如若是这样的话,她可以给他诊病。

她等了许久纪泓烨才出来,步伐却不是平常那般沉稳,隐约中透着一丝虚浮和试探。她蹙眉看着他的脚步,总觉得肯定有问题,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了他的脸。

乍一看没什么,但若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她太了解他了,从他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上,她都能知道他的心情。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两眼无神?

她试探着靠近他,他果然停下脚步,没回头,只冷声道“谁在后面?”

纳兰锦绣见龙义看着她,就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放轻自己的步子,靠近纪泓烨。

纪泓烨的耳朵十分灵敏,他明明听见有人在靠近,龙义却为何不出声?以龙义的功夫,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被人暗算。

那就只有一个合理解释,来的人是熟人,并且是能指使得了龙义的人。龙义是他的贴身侍卫,从来都只听他

一个人的命令,能指使动他的人自然也不难猜。

所以当那人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淡声道“名乐侯。”

“是。”纳兰锦绣轻声应着,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在他眼前晃一晃,确定他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结果她刚伸出去的手就被纪泓烨握住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面色依然平静“名乐侯想做什么?”

“你的眼睛……”

“好好的。”纪泓烨说完就把她放了,对龙义说道“回府。”

龙义欲言又止,他知道夫人的医术精湛,太医院的这些大夫没一个能比得上她。不知三爷为何不肯让她看眼睛,说不定还有救。

让近距离的观察一会儿,纳兰锦绣已经十分确定,三哥的眼睛确实有问题了。她也顾不得这是在宫里,小声对龙义说“我的车架坏了,捎我一段路。”

龙义会意,自然没有拒绝。

纪泓烨的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神情,他声音冷漠疏离“我回府还有急事,和名乐侯也不顺路怕是捎不了。”

“你不能讳疾忌医,你这眼睛我给你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纪泓烨想,左右也被她看出来了,不如就让她瞧瞧吧!他这毛病是天生的,小时候偶尔看不见的时候,便有大夫跟他说过治不好。

这么多年,他不知看了多少大夫,结果都是徒劳。他渐渐的也能接受,自己终究有一天会眼盲的事实。若是她看了就能死心的话,那让她看看又何妨?

到了纪府,纳兰锦绣开始给他检查。在观察了眼睛的形态,又诊了脉之后,她面色凝重“你这眼睛不是急症,想必已经有些年了吧!”

“是。”

纳兰锦绣看着他平静的面颊,很多话都被压在胸口。她想问问他,当初他那么爱惜她,人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深,他却从来没告诉过她。

如果她能早点知道,说不定还有救。如今,他已经完完全全看不见,要想再让他复明几乎是不可能了。

说到底,他对她总是有防备之心,从来都没有坦诚相待过。她本该气愤,本该难过,但这两种情绪都没出现,她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心疼。

“我暂时没有确定能让你复明的方法,但是有许多可以尝试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纪泓烨摇头“我这是先天的毛病,本来就不容易治好。这么多年也看过很多大夫,其中不乏名医。但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已经不再抱有任何侥幸。”

“我,我也许能治好呢?你总要试一试的。”

纪泓烨把头转向她。虽然明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她很想给他把眼睛治好,但前提是他一定要配合她。

两人沉默着,最终纪泓烨说“名乐侯请回去吧!”

“你总该让我试一试。”纳兰锦绣的声音还算平静,从里面不太能听出什么情绪。但是如果纪泓烨能看见的话,就可以发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无用之功。”纪泓烨不是不信任她的医术,而是他自己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数。

“不管是不是无用,我都想尝试一下。”

纪泓烨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但他听出她声音的紧张,也许是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他叹息一声,说道“既是如此,就让你试一试罢。”

就是这一句话,就让纳兰锦绣废寝忘食。她觉得他眼睛最大的问题,就是眼睛周围已经失去知觉。

她每日行针都是助他通络,然后她想用什么药物能刺激一下,希望可以恢复。眼睛是极为娇贵的,如果药物用不好,就会适得其反,很可能就再没有治好的机会。

经过半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医术还是有限。他的眼睛确实如他所说,真的是一点希望



518:相思子

他是一个内心十分强大的人,心中的失落也只有一瞬。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只不过他想送她一样东西,就当是尝她这些时日的照顾。

他按照记忆里的路,向左转,走一十四步,再向右转,便到了书柜跟前。他从上面的多宝格中取出一把七弦古琴,用手轻轻抚摸着琴身,淡声道“这琴送你。”

纳兰锦绣琴艺虽然不是顶好的,但她十分懂琴。不管是任何琴,只要是让她看一眼,她便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值不值钱,是不是千金难买。

他手里那把琴无疑是一把材质绝佳的好琴,她一直都知道,他琴艺过人,也是个爱琴之人。

“这琴确实是把好琴,只不过落在我的手上怕是辱没了它,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纪泓烨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我不挑琴,只要能弹出声音的就可以。”

纳兰锦绣想想也是,也就只有像她这一种弹得不好的人,才会要求有一把好琴。像三哥这种技艺绝佳的,就是再差的琴也能奏出天籁之音。

“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毕竟是把好琴,而你又是爱琴之人,还是留在你身边最妥当。”纳兰锦绣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看着纪泓烨清俊的眉眼有些出神。

他们如今因为一把好琴还要推来推去,一个想送,一个却不想收。按照以前的关系来说,这琴在谁手里又有什么不同。夫妻一体,总归都是他们的东西。

“你为我针灸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好答谢你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纪泓烨已经缓步走到她跟前。他的步子很慢,但盲人该有的试探狼狈之感,他一点都没有。

“只是我心甘情愿的。”

纳兰锦绣心里想的是,他如今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和她撇清关系。其实,她只是想给他治好眼睛,并没有想用这个机会来接近他,也不想用词来达成什么目的。

纪泓烨生了颗七巧玲珑心,听她说话的语气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叹息一声,缓缓道“在北疆的时候,我见过你用古琴控制那些人的时候,伤了手指。”

纳兰锦绣一愣,他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她之前那个琴弦伤手,所以才要重新送她一把?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些感动,甚至想起了一丝希望之火。即便找不到蒲邵子,即便解不了碧落黄泉,也许三哥依然会喜欢上她,也许他们依然能重新开始。

“这琴是一把古琴,琴弦十分柔和,即便是不用润琴也很难伤到手,你以后用它总归会方便一些。”

纳兰锦绣现在在看这把琴,心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她伸手接过琴,放在桌案上,随手一拨,泠泠几声传来。音色十分清澈干净,听起来很是动人。

“我可真是一把好琴。”她爱惜的抚摸着琴深,发现上面还刻着一句诗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让她想到了三哥当初送她的那串脚链,如今依然好好的戴在她的左脚踝上。他当初说那是用最长命的鱼骨所致,就是希望他们的感情能够长长久久。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上面一个一个小字,低声问“这琴可有名字?”

“相思子。”纪泓烨淡声道“这本是百年前南楚的一位帝师,为他的妻子亲手所制。据说那女子是个好琴之人,可惜这琴制好之后,那女子便因病去世。

那位帝师和他夫人情谊深厚,自她死后并未续弦。空闲时候便抚琴奏乐,弹的都是他夫人生前喜欢曲子。并在这古琴上刻了诗,取了相思子之名。”

纳兰锦绣记得,他对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从来不感兴趣,不知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怀里抱着古琴,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胡思乱想。

“我是个薄情之人,没真心喜爱的女子,也没想托付终身之人。倒是你,风华正茂,性情也好,想必以后能觅得良人。”

纪泓烨虽然薄情,但是也绝对能感觉出她对他的情意。所以这个时候,他希望她能迷途知返,不要再对他抱有幻想。

毕竟,他的未来已经注定了,而她似乎也是。他们是完全对立的两个人,应该有更多的牵扯。

这段时间,也是他太过放任自己,因为和她相处起来甚是舒服,就任其自由发展了。平白生出牵扯,将来做决断的时候会困难。

即便他对自己有信心,在天下苍生面前,任何感情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但想必午夜梦回之时,心中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她。

纳兰锦绣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他说她能觅得良人,只是希望她能死心。她不缠着他,他自然也不会主动上门,他们就应该维持着这种疏离的关系。

“那就多谢了。”纳兰锦绣把琴抱在怀里,出门。

这时候正是太阳将要落山,只要微微抬起头,眼睛就和太阳光撞了个正着。这时候的光并不是很刺眼,可她还是觉得眼睛疼。

她对着太阳闭了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奇怪的是她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刚刚还以为她一定会哭,因为自己所求之事,终究只能变成梦幻泡影。

可为什么没有哭呢?是因为哭不出来了吧!她的情绪和感情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虽然有一点疼,但是却已经不会再为此流泪。

穆离见她呆呆的看着夕阳,像是在走神,就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琴,低声道“不要一直对着那边,小心恍花了眼。”

纳兰锦绣点头,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来了,等到师傅来了之后,让他三哥给看诊吧。刚刚的那些话,她再也不想听到第二次。

她没有想到,她是不能来纪家了,只不过却不是自愿的。一直知道众人都想抢夺惊云令,一次次失败之后肯定会牵怒于她。但她没想到事情来的会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完全不留余地。

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给十三皇子上完课,但十三皇子的生母唐贵人,却一口咬定她偷了圣上给十三皇子的东西。

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却被众人当成是真的,进而还说她是北疆之人,在金陵城待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北疆传递消息。

都是些后宫妇人之言,她本来也不在意。但因为关系到北疆,一下子就变得敏感了。她当日便被扣在宫中,次日被带到早朝之上。

那么多的官员对她口诛笔伐,罪名罗列成山。纳兰锦绣看着他们一个个唾沫横飞、义愤填膺的样子,竟只觉得讽刺好笑。

大宁的朝廷原来已经不堪到这种程度。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一个个都只会趋炎附势,看圣上的脸色行事。

他们如今对她的这些指责,就是再从圣上跟前讨好。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这些事,和他们身份到底相不相当,会不会因此掉面子。

当然这些事情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能宣之于口。但是对于他们的指控,她却没有一直选择忍受。尤其是当她听说

“圣上宽厚,待名乐侯礼遇有加,可他竟然包藏祸心,实在是不能放过。”

“镇北王府有不臣之心,这么多年来一直野心勃勃。玄甲军日益壮大,玄甲骑兵在北方一带更是让人闻风丧胆,我们不得不防。”

“名乐侯白锦是徐怀予的义子,把他羁押起来,用他的命来和徐锦策谈判,让他交出北疆,交出玄甲军。这是为了保住我大宁国土完整,必须要做的事。”

“镇北王府辜负皇恩,一定要严惩不待!”

“名乐侯以后还住什么侯府,吃什么朝廷俸禄,现在就把他关入刑部大牢。”

……

纳兰锦绣看着龙椅上所坐之人沉默的态度,还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她缓缓站起来,很想要看清楚这些人的脸,他们要她跪,她就是要挺直腰板来跟他们讲话。

“镇北王府如果有不臣之心,那就不会落得今日之下场!”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满朝文武指责的声音顿时停下来,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站起来的少年。他一身月白衣衫,虽然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夜,看起来却依然不见丝毫狼狈。

因为觉得他胆大包天,在圣上面前竟然敢不跪了。这可真是从没发生过的情况,惊诧到让他们一时竟忘了反应。

“镇北王一心都是为大宁守护北疆,如果他真有私心的话,北疆燕和大宁这么多年能如此安定吗?北燕人一次次发动战乱,大宁何时派兵支援过?又有哪一次的北燕之战是影响到大宁稳固的?不是北燕人不够强,是玄甲军在北疆扼制住了他们。”

“竖子大胆,还不赶快跪下,在圣上面前有你说话的份!”一须发洁白的文臣大声呵斥,看起来被气的不轻。

“让他说。”龙椅上的永隆帝神色未变,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纳兰锦绣,似乎在好奇,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519:生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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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他们想不通圣上为什么让他说,难不成想用名乐侯来敲打他们?

纳兰锦绣当然懒得管他们怎么想,她继续用质问的口气说“镇北王为人刚正,对待大宁从无二心。你们口口声声说他包藏祸心,可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你们这就是污蔑!”

“玄甲军培养的骑兵,战斗力那么强悍。他若不是有私心,这支军队就不该归镇北王府,北疆蛮荒之地,最多也只能做我们大宁的驯马场。”

纳兰锦绣冷笑一声“因为玄甲军强大,你们就说镇北王府有不臣之心。那你们是不是希望大宁的士兵,都像你们的府兵一样,养尊处优,毫无战斗力。你这是自己不上进,还得要求别人同你一样,是哪门子的道理?”

“蛮夷之辈,我不和你一般计较!”说话的人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谏议大夫,也被纳兰锦绣不留情面的言语,弄得颇为局促。

“你说北疆只能做大宁的驯马场,是想让北疆的人都成为奴仆么?”

纳兰锦绣知道自己说一句就少一句,所以她必须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满朝文武,终归有一些是清醒的,是想要大宁千秋万代。

她希望自己的话,能对这些人起到一点作用。哪怕是在心里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怀疑他们打击北疆是错的,怀疑当政者的做法是错的。

“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众位大人府上也都有奴仆,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那么我想问大人,北疆是否是大宁的一部分?”

“当然。”

“那你是不是忘了,蛮夷之地生活的人也是大宁的子民,他们应该受到公平的对待。不是不可以做奴仆,但是做奴仆的这个规则,是不是不能只有你说了算。”

那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讽刺“我说了当然不算,必须要圣上说了算。”

这人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如今都快到了告老还乡的日子,自然是希望自己太太平平的归老。

他平时不得罪人,也是最会看人脸色的。本以为纳兰锦绣年纪小,一定会被他们这个势头给震慑住,所以才出头说了几句话。

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是如此牙尖嘴利,他说上几句话之后,都感觉要落到下风。所以便灵机一动,把话风转向了永隆帝。

天威浩荡,他就不信这个少年还能翻出花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宁所有的人都是圣上的奴仆,这当然无可厚非。不过我想说的是,北疆的人也不想做最下等的奴仆,这应该也没什么错吧!”

话已经说到永隆帝的头上,他依然不动如山。那位谏议大夫自然不能认输,不然他这老脸就没地儿放了“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罪。”

“我怎么记得咱们大宁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

“你……”

纳兰锦绣看着他脸色铁青,指着她的手不停颤抖,笑了笑“怎么,无话可说了是不是,那不如就让圣上听听我的话!”

纳兰锦绣笔直的跪在地上,双手前倾行了个跪拜大礼,哑声道“小人有几句话想说,还望圣上成全。”

“讲。”

“镇北王战死北疆却未得任何封号,镇北王府寥落至此也未得到任何抚恤,还望圣上垂怜。”

永隆帝神色未动,眼睛转向下面站着的言官。聪明人都知道,若这时给镇北王府封赏,那就不好再对他们动手了。不然圣上肯定会落下个苛待功臣的名声。

接触到永隆帝眼神的人,这时候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就硬着头皮出列“作为臣下本就应该尽心竭力做事,因此讨封赏简直是闻所未闻。”

纳兰锦绣依然跪得笔直“大宁国土广袤,若不是有各地的边陲战士用生命和鲜血守护,金陵城的众位大人,又怎么有机会在这里享受太平盛世?现在说不能讨封赏,不是有说风凉话的嫌疑吗?”

朝堂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不是没有事情争执,而是因为各怀鬼胎,都是在暗中交锋,面上却相安无事。

永隆帝也算是个睿智的人,不然当年也不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只不过他生性多疑,对谁都不够信任,所以总是行平衡之术,想让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互相牵制。

但他年纪越长,心劲儿也就越不足。加之宗玄奕势大,他不得不培养内阁,扶值纪泓烨牵制。

效果虽然明显,但他也发现这两方势大,互相牵制,自己却被逐渐被架空。如今朝堂上的这个局面,是妥妥的权臣环肆,他也渐渐能感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

纳兰锦绣刚刚的话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这些指着大宁养老的朝臣。他们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可是涉及到老脸了,若是再不出声,这脸就没地儿放了。

于是又开始了吐沫大战,一个个老臣引经据典,说的那叫一个群情激昂。纳兰锦绣却丝毫不畏惧,她读过那么多书,又在三哥身边耳濡目染,对付这些人的话自然多了去。

就在一个老臣又说了一篇长篇大论之后,永隆帝发话了。他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从那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脚步停留在纳兰锦绣面前,他俯身看了看她,又把目光转向那群老臣,问道“他说的不对吗?”

那些老臣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当然不能承认纳兰锦绣说的是对的。但是圣上已然开口,难不成要他们继续反驳?

这可是九五至尊,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就是再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确实不敢呀!所以一个个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做蜗牛状。

永隆帝对众人的沉默似乎很满意,他又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坐在了那个象征王权的龙椅上。以俯瞰者的姿态看着下面的人,平静的说“名乐侯你可知罪?”

“不知圣上说的是哪条罪?”

“哦?”

“圣上若是因为我在御前话说的多了,折了众臣的脸面,这罪名我就认了。但如果说我偷了十三皇子的东西,却是万万不能认的。”

“你说唐贵人冤枉了你?”

“小人不敢,唐贵人既然说东西丢了,那就一定是丢了,只不过盗窃者肯定另有其人。”

“你有证据能指认别人吗?”

纳兰锦绣摇头“自然没有,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以人格担保,绝对没有偷盗十三皇子的东西。”

“人格这种东西还能做担保?”有人用讽刺的语气说。

纳兰锦绣一点都不恼,她就是在等这句话。于是她又俯下身子,做了个诚惶诚恐状“小人的人格可能不足以让大家相信,那不如就让唐贵人拿出证据,看她是怎么指认我就是偷盗之贼的。”

她这句话一出口,看了半天热闹的宗玄奕忍不住低笑一声。他从众臣中出列,低声道“说来说去就是没有证据的指责,这不等同于一场闹剧吗?”

“暂时没有证据,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依微臣看不如把名乐侯先关进刑部大牢,立案查处。”

这一次,纳兰锦绣没争。不是她不想争,也不是她争不过,而是她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

永隆帝不过是因为她在宫外,不受他控制,想找个借口把她关押起来。至于被关起来会发生什么事,似乎也不难猜测。大概就是严刑逼供,让她把惊云令的秘密说出来。

既是如此,她说再多的话也是无用的。她知道自己前途堪忧,只希望她刚刚的那一席话,能唤醒还有良知之人,让北疆多一丝生存的机会。

永隆帝依然是高高在上,他有些爱惜下面跪着的这个少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他这身风骨以及才华。但是,只能怪他生不逢时。

“把你先关进刑部大牢,你可有怨言?”

“没有。”纳兰锦绣这次的态度不卑不亢“但凭圣上处置。”

早朝散了之后,孙文杰追上纪泓烨得马车,死皮赖脸的上了车。他神色着急“你真的要置之不理?你别忘了那个是你夫人!”

“我早就写下休书,现在已经同她没关系了。”

“你,你怎么能无情到这样?今天在早朝上你也看见了,他们明明就是故意冤枉人。”

“大势所趋,看出情势的又不是只有你我。”

“那我们就真的不管了吗?”

“她不过是到了刑部大牢,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纪泓烨这句话算是说在了点子上。以纳兰锦绣如今的身份,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她从北疆带来的那十几个人,虽然个个身手不凡,但也抵不住众人的车轮战。

矛盾不尖锐的时候,各方式也顾及着对方,总是要收敛一些。今早发生的事情却是在推波助澜,让本来隐在暗处的东西,已经完全浮在明面上了。

所以,接下来谁都不会客气,甚至还要比谁出手更快,能够最先得到惊云令。这般想来,刑部大牢果然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520:生不如死也是生

孙文杰想清楚后心里便舒坦了。他虽然在官海浮沉,这几年也看清楚了一些事。但他的内心还是正义的,况且今日遭受冤枉之人,还是救了他夫人性命的,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既然是为了她的安全,那你一定要让人守好,千万不要在牢中出了事。”

孙文杰在早朝上没说话,却一直在观察众人的反应。浔王和慧王的矛盾明显已经更加尖锐,态度也更明朗了。党争最激烈的时候,怕是就要来了。

“刑部大牢又不是他们的府邸。”纪泓烨淡声道。

如今,浔王和慧王的势力已经遍布六部,唯一没受染指的可能就只有刑部了。刑部当然也有他们的眼线,只不过重要职位处都是纪泓烨自己的人,想从他的手里分权,他们还不够格。

孙文杰对这一点也是深信不疑。只不过惊云令实在太过诱人。在如今这个当口上,只要是能得到惊云令,那就算是把禇位放在了自己口袋中。

只要等到合适的契机,就可以让永隆帝退位。谁掌了兵权就谁说了算,拳头硬才是硬道理,这是亘古不变之理。

正是因为他心里知道,所以才能想象到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会有多疯狂。只怕这个时候,刑部要想招架这两位势大的亲王,也确实会很困难。

放眼整个朝廷。如今能有这个实力的,怕是就只有纪泓烨和宗玄奕了。那位相国大人,一向是以弄权为中心。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就会去做。若是阻碍他的,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同朝为官这几年,谁人没领教过他的心狠手辣?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要么就是不出手,出手也只是想把惊云令据为己有。

虽说他是浔王一党。只不过到时候是不是要挟天子令诸侯,这都是未可知。浔王应该也明白,所以一定会自己出手。

纳兰锦绣被带到刑部大牢,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做囚犯。不过感觉似乎也没有太差,这些人对她还都挺守礼的,都没强迫她换上囚衣。

她唯一觉得不适应的就是牢里太冷了,而且很黑,只有高处有一个特别小的窗子。她刻意记过时间,每天都会有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小窗子会透出阳光。

原来不知阳光是如此可贵,如今她每天就在盼那个时候。阳光一射入牢房中,她就会坐在阳光底下,感受着它的温暖。

“该吃饭了。”狱卒拿来一个食盒放到桌案上,还细心的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端出来。

纳兰锦绣大致看了一眼,菜品精致,伙食看起来还真的不错。自从她住进来之后,膳食一直很好,只不过今天的就太出挑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纳兰锦绣问狱卒。

这个狱卒似乎是专管她这个牢房的头目,每天大概都会进来巡查一遍。两人虽然没说过几次话,但因为他态度恭敬,纳兰锦绣对他还颇有好感。

“没有。”

“那怎么这么多菜?”

“是孙大人府上送来的。”

纳兰锦绣挑了挑眉头,看样子孙文杰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救了他夫人的性命,如今吃他几餐饭,确实也是应当的。

“您住在这里可还需要什么?”狱卒看着眼前俊秀清瘦的少年,即便是已在牢中多日,周身也不见落魄之感。尤其是她的衣袍,一如往常干净整齐。

纳兰锦绣摇了摇头,每日有人给她送换洗的衣服,就连菜色都是轮番换的。她觉得除了这屋子又黑又冷,而她又没有自由以外,其他时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囚犯。

狱卒又观察了她一会儿,觉得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就连指甲都没有一点血色。他侧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您可是觉得冷?”

纳兰锦绣点了点头,她在想,不知过会儿他们会不会真的给她在这儿生一个火盆。那她这个囚犯当的可就真是太特殊了。

“我一会儿让人给您再送一床被子吧!”

“那就多谢了。”

狱卒摇头,恭敬地说“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纳兰锦绣终于想到这里是刑部,都是三哥说了算。只不过他之前的态度很冷漠,她还以为他是不打算管她了。她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纪泓烨来看她的那天早上,大雪。这对金陵来说是个比较奇怪的现象,都已经是春天了,还能有这么大的雪,几乎是闻所未闻。

他的眼睛依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她在牢里生活的应该还不错。他们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她说想要自己的那把相思子。

纪泓烨沉默了一会,说“这里不能弹琴。”

纳兰锦绣忍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你们打算关我多久?”

“快了。”纪泓烨如是回答。

他没有骗她,确实是快了。徐锦策要来金陵述职,还特意询问了她是否安好。金陵只要一天不和北疆撕破脸皮,就必须要在徐锦策到来之前放她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纪泓烨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拥有惊云令的她,是不是一定要死?要么就是做个活死人,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按照他的本意来说,他是希望她能平安自由的。所以,不管浔王慧王怎么算计示好,他都把她护得滴水不漏。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也终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徐锦策到金陵的前两日,有人带了圣旨让放人。他当时还在文渊阁拟折子,不疑有他,便同意了。人被带走还没有半个时辰,圣旨便又到了刑部,说是要带名乐侯回侯府。

他意识过来自己的疏忽,已经让她陷入危险之中。可即便是倾力追捕,依然一无所获,带她走的那些人,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纳兰锦绣跟着人从刑部出来就意识到有问题了,按照穆离和良山的性子,这个时候不可能不来接她。

她借口说自己要方便,想要回到刑部,却已经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腰间。她只能跟着上了马车,一上车就被人打晕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依然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不过室内点了烛火,翻着幽兰的冷光。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铁链锁着,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后脑有点疼。

“醒了?”冷漠的声音传来,一道暗沉的背影也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呵!”那人轻讽的笑一声“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打哑谜了。你把惊云令给我,我自然不会伤你性命。”

纳兰锦绣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被抓,也知道惊云令就是她的保命符。她若是把秘密说出来,对方肯定会杀人灭口。

“空口无凭,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还是要杀了我怎么办?”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跟我讲条件的能力吗?”那人依然没转身,只冷声道“你不说的话会生不如死。”

经历了那么多事,纳兰锦绣如今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她不见一点慌乱“生不如死也是生,总比死了的好。”

“看样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真不知道本王的厉害。”

那人说着话就转过了身。他生得十分高大,烛火被他挡在了身后。纳兰锦绣不太能看清他的样子,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才终于看清这个容貌甚佳,眉眼间却一派阴诡算计的青年。

虽然当初见他只是匆匆一眼,纳兰锦绣还是记得这人就是慧王。只不过他今日的装扮与往常不太一样,没穿亲王的九龙蟒袍,而是一身黑色的便装。

“原来是慧王殿下,失礼了。”纳兰锦绣眼中没有一丝惊异,不是慧王就一定是浔王。能让他们肯冒假传圣旨的风险把她骗出来的,一定和争储有关。

“既然知道是本王,那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

“惊云令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慧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阴阴的一笑“话不要说的太满,少年,这世上总有你没见识过的恐惧,这种恐惧足以让你屈服,让你感到生不如死。”

纳兰锦绣的脸色就更平静了。从她用了惊云令,她几乎就没有一日不自责。但凡是想起那时的情景,她都会觉得心疼难忍。

所以,她早就暗暗发过誓,不论是受怎样的苦楚,她都不会再动用第二次,绝对不会让它去祸害苍生。她早就知道有天会这样,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

“你这是准备跟本王表现宁死不从吗?”

纳兰锦绣笑了笑“王爷想要的东西,我确实没有。”

“针嬷嬷,好好伺候他。”

随着慧王阴冷的声音,一个体态丰腴年逾五十的老妇缓缓走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上面有光。那盒子上面还蹲着一只纯黑色的猫,几乎与这样的暗室融为一体。

一直等到她走近,纳兰锦绣才看清楚那两束光,其实就是猫的眼睛。黑猫也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盯着她,看起来十分诡异……



521:红衣锁骨钩

针嬷嬷容貌生的很有几份福气,笑起来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个弥勒佛。不过纳兰锦绣却不这么认为,她从她微眯的眼睛中感受到一股杀意。

针嬷嬷把黑盒子放到地上,然后转身对慧王说“接下来的场景不堪入目,殿下还请回避。”

“不必了。”慧王索性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说“针嬷嬷的手艺我早就知道厉害,只不过从来没亲眼看见,想来这倒是一个遗憾了。”

针嬷嬷也不犹豫,恭恭敬敬的向慧王施了一礼,转身打开匣子。纳兰锦绣看见黑匣子里面装的都是银针,比她用来针灸的还要长,而且粗细都不一样。

她以前也曾听说,宫中的娘娘们折磨宫女,又怕让人看见外伤,便是用针扎。这种细碎的法子折磨人,可真是又痛又不留痕迹。

结果正如她所想,针嬷嬷的确是用针扎人,只不过她的法子又有些不同,那就是她在银针上擦了东西。

这种东西非常烈,是具有刺激性的,伴随着银针一起穿过皮肤进入血肉中,引来无穷无尽的烧灼感。

纳兰锦绣这一世已经受过很多次伤,甚至是做过养蛊人。她已经是非常能忍疼的了,只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了。

但她终究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再是疼痛,也不过是皱着眉头,发出几声浅浅的抽泣。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哀嚎,因为这只会助长慧王的气焰。

针嬷嬷第一次用了十支针,均是刺在了手臂和腿部。这十只针用完之后,她转头去询问慧王“王爷,可还要继续吗?”

慧王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少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就是用那种很倔强的神情,丝毫都不肯认输。

这种眼神让他想到了,早年前他在猎场围猎的时候,曾经捕获过一只小狼。那时候他才十三岁,甚是喜欢那个小东西。

后来就一直带在身边,希望有一天它可以长大,这样他就不会再怕太子养的那只巨犬。在太子吓唬他的一次,小狼还真的对上了那只巨犬,只不过却是落了个被撕碎的下场。

他心里十分难受,很想跟自己的母妃说他委屈。可母妃告诉他,幸好是太子和狗把他的小狼吃了,若是他的狼伤了太子的狗,他们母子只怕都要大祸临头。

这么多年他长在宫中,处处受人欺辱,就连母妃都是谨小慎微。这几年他势大,已经没人再敢欺负他们,可他依然没在身边养过生物。

只是这个眼神让他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低声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纳兰锦绣的头发已经全被汗水浸湿,她虚弱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没有就是没有。”

慧王眉目一冷“针嬷嬷,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慧王这一句话,就开启了纳兰锦绣无穷无尽的噩梦。针嬷嬷得到指令,准备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她先是用针去扎十根手指,都说十指连心,纳兰锦绣疼的晕了过去。

可痛苦远远没有结束。针嬷嬷让人拿来一桶冷水,从头到脚的泼下。纳兰锦绣骤然醒转。她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女人,低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行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早晚都会遭报应。”

针嬷嬷冷笑“我听说公子控制的惊云令威力十分惊人,不仅可以以一抵百,行事还相当凶残。重点是你控制的东西不死不灭,要真的想让他们消失,就只能用铜油点火,活生生的把人烧成一把灰烬。你说你做的事比起老婆子我来,是不是更损阴德啊!”

纳兰锦绣脑海中又清晰的浮现那一幕,那些嘶吼的叫声,以及准备赴死之前,一个个坚定的眼神。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珠滑过。

她忽然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疼了,即便是银针真的刺入皮肤,那种痛感也是她可以忍受的了。因为她心里已经彻底明白,这应该就是她的报应。

天道好轮回,这就是她当初做下的孽,今天就通通的还给他们。这样以后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良心再也不用日夜饱受煎熬。

针嬷嬷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承受她这么多针。没想到这么个少年,外表看起来孱弱骨子却是十分硬。她当然不能就此放过他。

她这个人从来就不知道怜悯之心为何物,即便是她现在在作恶,以后会遭报应,她也绝对不收手。

“王爷,老婆子的针还有最后一波,用了之后这人可能就没命了,还望王爷指示。”

慧王也没想到纳兰锦绣会这么能撑,他当然不能让人死了,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但是,如果不继续的话,那他岂不是要拿他没法子了?

慧王走到纳兰锦绣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没想到你还生了一双巧手,你这双手在后宫的众多娘娘中,应该也能排得上号了。可惜呀!”

他拉起纳兰锦绣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端详,摇头说“这么一双漂亮的手,弹琴焚香多好,如今被针扎成这样,本王看着都要心疼了。”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恶心。她指尖依然在滴血,本是疼痛的难动一下,但最终还是拿下来了。

慧王当然看到了她眼中的嫌弃,他阴森森的笑了两声“我倒是没发现,你竟然还有一身傲骨。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罚硬。”

纳兰锦绣看都不想看他,这种人,她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左右她已经落在人家手上,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不如听天由命。

“针嬷嬷,你现在还有多少根小针?”慧王显然对针嬷嬷接下来要做什么清清楚楚。

“十根。”

“好,那你就先用五根,注意观察着别让人死了。”

针嬷嬷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说“殿下请放心,五根银针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奴婢控制着不伤要害。”

纳兰锦绣看着针嬷嬷,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指尖。她觉得现在就是多扎几根也无所谓,总之也不会更疼了吧!

这一次她想错了,银针不再是扎完就取出来,而是缓缓推进了身体中。她这才注意到,针嬷嬷是从她的血管扎进去的。

她感受着银针随着血液窜动,疼痛深入骨髓。她知道这针进入身体以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到内脏,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看样子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但是她心里却有没完成的心愿。她想见一见三哥,想好好看看既明。

她的眼眶很酸涩,心口也很疼,这种疼痛几乎盖过了身体之痛。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但是却清楚自己的心中早已经大雨滂沱。

五根银针都埋入血管中,她的神态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低垂着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用牙齿紧紧咬住唇瓣,唇上都见了血迹。

“你!”慧王这一次是真的气狠了,没想到这种法子都用了,依然不能撬开她的嘴。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半跪在地上,用手狠狠钳住纳兰锦绣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你竟然敢如此挑战我的耐心!”

纳兰锦绣的眼睛有些无神,这种疼痛已经让她的意志产生溃散。她嘴唇动了动,发出非常小的声音“我说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做我的主,我劝慧王殿下不要白费心机。”

“好,好一个做自己的主。”慧王站起身子,冷声道“针嬷嬷,你把红衣叫来,让她带上钩子。”

针嬷嬷出去不久后,就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过来。她容貌生的极好,肤白若雪,红衣似火,在这阴暗之中就仿佛是望川河边的彼岸花,又是妖娆又是艳丽。

就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腐朽之气。仿佛是她走过的地方,任何东西都会枯萎,只留下一片萧索。

“殿下。”红衣对着慧王行礼,眼睛却看向了纳兰锦绣。

“去吧!”慧王转过身子,两只手交叉在身后,看样子已经不准备再欣赏接下来发生的事。

红衣把手中的钩子提到纳兰锦绣眼前,动了动他殷红的嘴唇“俊后生,你可知道姐姐这两个钩子是做什么用的吗?”

纳兰锦绣不理她,更确切的说是她已经没有回复的力气。

红衣本来也没打算她回复,她凑近她,用极为缠绵的声音说“这两个钩子是我亲手做的,十分精巧,名字叫做锁骨钩。”

纳兰锦绣听了这个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东西看起来不大,但是若是嵌在人的锁骨中,一定会非常痛苦。她心中已经在暗暗发誓,她若是不死,今日之苦就一定要加倍还给慧王。

“我这钩子只要是扣在锁骨上,那就是把你身上的铁链都放开,你也没有力气走出这间屋子。”红衣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但就是透着一股子邪气……



521:做自己的主

针嬷嬷容貌生的很有几份福气,笑起来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个弥勒佛。不过纳兰锦绣却不这么认为,她从她微眯的眼睛中感受到一股杀意。

针嬷嬷把黑盒子放到地上,然后转身对慧王说“接下来的场景不堪入目,殿下还请回避。”

“不必了。”慧王索性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说“针嬷嬷的手艺我早就知道厉害,只不过从来没亲眼看见,想来这倒是一个遗憾了。”

针嬷嬷也不犹豫,恭恭敬敬的向慧王施了一礼,转身打开匣子。纳兰锦绣看见黑匣子里面装的都是银针,比她用来针灸的还要长,而且粗细都不一样。

她以前也曾听说,宫中的娘娘们折磨宫女,又怕让人看见外伤,便是用针扎。这种细碎的法子折磨人,可真是又痛又不留痕迹。

结果正如她所想,针嬷嬷的确是用针扎人,只不过她的法子又有些不同,那就是她在银针上擦了东西。

这种东西非常烈,是具有刺激性的,伴随着银针一起穿过皮肤进入血肉中,引来无穷无尽的烧灼感。

纳兰锦绣这一世已经受过很多次伤,甚至是做过养蛊人。她已经是非常能忍疼的了,只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了。

但她终究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再是疼痛,也不过是皱着眉头,发出几声浅浅的抽泣。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哀嚎,因为这只会助长慧王的气焰。

针嬷嬷第一次用了十支针,均是刺在了手臂和腿部。这十只针用完之后,她转头去询问慧王“王爷,可还要继续吗?”

慧王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少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就是用那种很倔强的神情,丝毫都不肯认输。

这种眼神让他想到了,早年前他在猎场围猎的时候,曾经捕获过一只小狼。那时候他才十三岁,甚是喜欢那个小东西。

后来就一直带在身边,希望有一天它可以长大,这样他就不会再怕太子养的那只巨犬。在太子吓唬他的一次,小狼还真的对上了那只巨犬,只不过却是落了个被撕碎的下场。

他心里十分难受,很想跟自己的母妃说他委屈。可母妃告诉他,幸好是太子和狗把他的小狼吃了,若是他的狼伤了太子的狗,他们母子只怕都要大祸临头。

这么多年他长在宫中,处处受人欺辱,就连母妃都是谨小慎微。这几年他势大,已经没人再敢欺负他们,可他依然没在身边养过生物。

只是这个眼神让他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低声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纳兰锦绣的头发已经全被汗水浸湿,她虚弱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没有就是没有。”

慧王眉目一冷“针嬷嬷,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慧王这一句话,就开启了纳兰锦绣无穷无尽的噩梦。针嬷嬷得到指令,准备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她先是用针去扎十根手指,都说十指连心,纳兰锦绣疼的晕了过去。

可痛苦远远没有结束。针嬷嬷让人拿来一桶冷水,从头到脚的泼下。纳兰锦绣骤然醒转。她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女人,低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行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早晚都会遭报应。”

针嬷嬷冷笑“我听说公子控制的惊云令威力十分惊人,不仅可以以一抵百,行事还相当凶残。重点是你控制的东西不死不灭,要真的想让他们消失,就只能用铜油点火,活生生的把人烧成一把灰烬。你说你做的事比起老婆子我来,是不是更损阴德啊!”

纳兰锦绣脑海中又清晰的浮现那一幕,那些嘶吼的叫声,以及准备赴死之前,一个个坚定的眼神。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珠滑过。

她忽然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疼了,即便是银针真的刺入皮肤,那种痛感也是她可以忍受的了。因为她心里已经彻底明白,这应该就是她的报应。

天道好轮回,这就是她当初做下的孽,今天就通通的还给他们。这样以后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良心再也不用日夜饱受煎熬。

针嬷嬷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承受她这么多针。没想到这么个少年,外表看起来孱弱骨子却是十分硬。她当然不能就此放过他。

她这个人从来就不知道怜悯之心为何物,即便是她现在在作恶,以后会遭报应,她也绝对不收手。

“王爷,老婆子的针还有最后一波,用了之后这人可能就没命了,还望王爷指示。”

慧王也没想到纳兰锦绣会这么能撑,他当然不能让人死了,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但是,如果不继续的话,那他岂不是要拿他没法子了?

慧王走到纳兰锦绣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没想到你还生了一双巧手,你这双手在后宫的众多娘娘中,应该也能排得上号了。可惜呀!”

他拉起纳兰锦绣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端详,摇头说“这么一双漂亮的手,弹琴焚香多好,如今被针扎成这样,本王看着都要心疼了。”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恶心。她指尖依然在滴血,本是疼痛的难动一下,但最终还是拿下来了。

慧王当然看到了她眼中的嫌弃,他阴森森的笑了两声“我倒是没发现,你竟然还有一身傲骨。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罚硬。”

纳兰锦绣看都不想看他,这种人,她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左右她已经落在人家手上,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不如听天由命。

“针嬷嬷,你现在还有多少根小针?”慧王显然对针嬷嬷接下来要做什么清清楚楚。

“十根。”

“好,那你就先用五根,注意观察着别让人死了。”

针嬷嬷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说“殿下请放心,五根银针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奴婢控制着不伤要害。”

纳兰锦绣看着针嬷嬷,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指尖。她觉得现在就是多扎几根也无所谓,总之也不会更疼了吧!

这一次她想错了,银针不再是扎完就取出来,而是缓缓推进了身体中。她这才注意到,针嬷嬷是从她的血管扎进去的。

她感受着银针随着血液窜动,疼痛深入骨髓。她知道这针进入身体以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到内脏,到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看样子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但是她心里却有没完成的心愿。她想见一见三哥,想好好看看既明。

她的眼眶很酸涩,心口也很疼,这种疼痛几乎盖过了身体之痛。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但是却清楚自己的心中早已经大雨滂沱。

五根银针都埋入血管中,她的神态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低垂着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用牙齿紧紧咬住唇瓣,唇上都见了血迹。

“你!”慧王这一次是真的气狠了,没想到这种法子都用了,依然不能撬开她的嘴。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半跪在地上,用手狠狠钳住纳兰锦绣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你竟然敢如此挑战我的耐心!”

纳兰锦绣的眼睛有些无神,这种疼痛已经让她的意志产生溃散。她嘴唇动了动,发出非常小的声音“我说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做我的主,我劝慧王殿下不要白费心机。”

“好,好一个做自己的主。”慧王站起身子,冷声道“针嬷嬷,你把红衣叫来,让她带上钩子。”

针嬷嬷出去不久后,就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过来。她容貌生的极好,肤白若雪,红衣似火,在这阴暗之中就仿佛是望川河边的彼岸花,又是妖娆又是艳丽。

就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腐朽之气。仿佛是她走过的地方,任何东西都会枯萎,只留下一片萧索。

“殿下。”红衣对着慧王行礼,眼睛却看向了纳兰锦绣。

“去吧!”慧王转过身子,两只手交叉在身后,看样子已经不准备再欣赏接下来发生的事。

红衣把手中的钩子提到纳兰锦绣眼前,动了动他殷红的嘴唇“俊后生,你可知道姐姐这两个钩子是做什么用的吗?”

纳兰锦绣不理她,更确切的说是她已经没有回复的力气。

红衣本来也没打算她回复,她凑近她,用极为缠绵的声音说“这两个钩子是我亲手做的,十分精巧,名字叫做锁骨钩。”

纳兰锦绣听了这个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东西看起来不大,但是若是嵌在人的锁骨中,一定会非常痛苦。她心中已经在暗暗发誓,她若是不死,今日之苦就一定要加倍还给慧王。

“我这钩子只要是扣在锁骨上,那就是把你身上的铁链都放开,你也没有力气走出这间屋子。”红衣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但就是透着一股子邪气……

522:纪泓烨的梦

纳兰锦绣忍了许久的惨叫声,这一次还是没忍住。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此时晕过去,要生生忍受着铁钩子陷入皮肤,钉在锁骨上。

这个可就没有针嬷嬷的那么干净了,鲜血顺着创口处缓缓流下,逐渐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疼的脸已经变了色,眼前的东西也有些重影,可她就是觉得,似乎有一个人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三哥……”她低喃一声,就晕了过去。

此时,刚刚睡着的纪泓烨猛然惊醒。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声音不大,却像是叫到了他心里,让他心口都泛起一阵疼意。

他坐起身子,努力回忆刚刚自己梦见了什么。好像是一个空荡的黑屋子里,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他似乎很痛苦,好像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可惜他没有听清那人叫的是什么,但是那个声音却好像是叫到了他心里。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这么怪异的梦,又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他准备去倒一盏茶定神,刚走一步就想起了下落不明的人。她是不是也被人关在黑屋子里,是不是在受着非人的折磨。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就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为什么可以让他如此惦记?他想,也许真的是那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这人有了感情。

这种感情明显不是男女之情,却足以让他动了怜悯之心。惊云令选中了她,就是她的不幸,他却为何如此放不下?

他走到了书架前,从最上面的多宝阁里拿出一个白玉笔洗。这是她送给既明的,是顶好的玉,也是很用心去打磨的。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非常的平整柔滑,可见这个笔洗曾在那个人手中,被这样流连了多次。这上面也许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爱,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现在拿着这个东西却觉得一阵心酸。原来冥冥之中,他已经有些在意她了。许久后,他把笔洗放回原处,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名乐侯府里灯火通明,良山和穆离根本就没有丝毫睡意。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泛着红血丝,纳兰锦绣被带走的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好不容易和世子商量出了解决之策,世子也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她这一失踪,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苦楚。

“我们怎么办?”良山睁着腥红的眼睛看着穆离,再是沉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此时只能感受到浓浓的无力。

“等世子。”穆离这三个字像是挤出来的,他现在没什么理智,但是毫无踪迹可寻,不忍着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良山无力的趴在桌案上,他虽然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是肩膀却是一直在颤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了,似乎从福和村出来之后,他就已经无坚不摧了。

为什么现在忍不住?是因为此时下落不明的人,几乎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了。若不是她当初救了他,又求了世子,他要么就是死在福和村,要么就是在北疆做苦役。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下人,甚至都不把他当外人。她在当初被人陷害和他有私的时候,都没想过抛弃他。

如此重情重义,他早就把她当成亲人了。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功夫练不好,事情做的也不够仔细。如果他能一直在刑部附近盯着,现在也不会让郡主下落不明。

虽然知道哭会很难看,但他如果不哭出来,一定会崩溃的。情绪到了这个点上,已经由不得他控制了。

穆离本想安慰他的手伸在了半空,却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肩头上。他自己也已经方寸大乱,又怎么去安慰别人?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因为惊云令落到别人手上,只要她不肯交代,一定就会受尽折磨。他心里又无比确定,她不可能说的。

当初在北疆烧了那些人之后,她是怎样的噩梦连连,整夜都睡不上一个安稳觉的。他都清清楚楚看在眼中。她悔恨成那副样子,绝对不可能再让惊云令现世。

穆离自己也忍不住了,他推开门出去,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他跑得又快又急,耳边风声呼啸,但心口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少。

等到他跑累了,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是金陵城,繁华似锦,却处处隐藏着杀机。这里的人,一个个衣冠楚楚,却虚伪冷血。

他现在只剩下浓浓的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坚决一点,不要由着她的性子留在玄甲军中。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现在一定还在浪荡江湖。她可以行医救人,他就负责保护她。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她不会在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受苦。

如今,他只能等世子来,不然也没有别的法子。

金陵城外,一队人正在策马狂奔。徐锦策已经收到穆离的信,笙儿不见了!他心中万分着急,但唯一能做的只是让马更快一些。

他心中也有浓浓的无力感。他虽然重建了镇北王府和玄甲军,最多有两年的时间,他就会让北疆恢复原来的鼎盛。

但离戈依然是下落不明,他的妹妹他也保护不了。他甚至有一点怀疑,自己如今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这个北疆之主是不是太窝囊了?

一想到她临行前,他还曾责怪过她,他心中就更加悔恨。不过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承受力,他怎么还能怪她!

徐锦策一路快马加鞭,一直到了名乐侯府。问了良山穆离一些具体情况,他大概也有了几个怀疑人。敢假传圣旨,除了浔王慧王也就只有相国了。

再是着急,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也不能进宫面圣了。徐锦策本是一路风尘,却丝毫睡意都没有。

他用手指轻叩着桌面,思虑良久后决定把带来的惊云分为三组,分别探一探浔王慧王和宗玄奕的府邸。自从人被劫走之后,金陵就已经全城戒严,所以人一定还在金陵城中。

这三组人分别以穆离、安时和葛风为组长。虽然知道那三人的府邸一定暗卫重重,但以惊云的能力进去查看一番,应该也不是难事。

安时带人去的就是慧王府。他素来心细如发,找到慧王寝室后就发现不妥,这么晚了慧王竟然还没休息。寝室里还有一个老妇人,提着黑匣子,抱着黑猫,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带人直接上了房顶,打开瓦片观察着寝房里的动静。慧王眉头紧锁,看着刚从暗门处走来的红衣女子,阴森森的问“怎么,还是不说吗?”

红衣女子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神态十分温驯“殿下,红衣无能。”

因为角度的问题,安时不太能看清慧王的神色,不过从他周围散发的气场来看,他应该是很生气。

“不急,今晚就先这样了,明日他若依然不说,你就再送他两枚锁骨钩。我倒是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安时已经确定慧王寝房暗室里一定关押着人,听这语气已经是用了刑。不能确定里面关的人一定是郡主,但也不能当成是巧合。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名乐侯府后,穆离和葛风也已经回来了,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安时把自己见到的情况据实说了,徐锦策神色渐渐凝重。

“王爷,我们要不要现在去慧王府要人?”安时刚刚能忍住没动手,现在却觉得必须要尽快确定,郡主到底在不在那里。

“慧王府不是你我想进就能进去的,如果他们把人转移了,我们不仅会扑空,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只要打草惊蛇,再想从他手里要出人来,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那可如何是好?”良山十分焦急。

徐锦策更是着急,但他心里清楚这里不是北疆,不是由着他说了算。慧王深得圣上看重,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让他绝无反手的可能。

“安时穆离,你们跟我一起去纪府。”

他对纪泓烨可以说还压着火,如果可以,是准备老死不相往来的。只不过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金陵,对局势不清楚,这时候只能让他给出谋划策了。

虽然心中不喜他休妻,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恐怕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帮助他们,并且,也愿意相帮。

徐锦策一行人到了纪府,接待他们的是龙义。龙义见了徐锦策已经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他和纪小白也在为夫人被人劫走的事情着急。只不过三爷不动,他们做下人的也没法子。

现在王爷来了,即便是顾及着是旧亲的份上,三爷应该也不会继续袖手旁观。龙义态度恭敬的说“王爷稍等,我这就去请三爷出来。”

徐锦策回了个礼,如今算是有求于人,该放下来的身段还是得放下来。况且他这个人,本来就不太在意这些虚礼。

龙义一见他这样,赶紧又行了个礼,后退几步做诚惶诚恐状“王爷折煞小的了。”

523:交换条件

纪泓烨本来也没睡着,听说徐锦策来了自然不能耽搁。他这位表兄,是个耿直性子,只怕现在还在气他休妻。

到底是他冲动了些,折了镇北王府的面子,被责怪几句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深夜前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想必还是因为她被劫之事。

结果自然和纪泓烨想的一模一样,徐锦策一如既往的直入主题“白锦被劫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无非是因为惊云令。”

“我要救他出来。”徐锦策并不知道纪泓烨已经猜出纳兰锦绣的身份,所以此时没有把话完全挑明白。

“不容易。”

徐锦策还没发现他的异常,只冷声道“若是容易办成之事,我又怎么会上门来找你。你如今已经是内阁首辅,让你帮我从金陵城救个人应该不算难为吧!”

“对方也是权势滔天、树大根深之人,想要动他,只能借力打力。”

徐锦策一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冷声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不是谁都敢假传圣旨的。”徐锦策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她可能在慧王府里。”

“有几成把握。”

“慧王寝房的暗室中锁着人,他很急切的在审,不过好像是一无所获。”

纪泓烨的眉尖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淡声道“你派人去了。”

“是。”

“没见到白锦。”

“是。”

纪泓烨沉默了一会,说道“慧王身为亲王,在册的府兵就有千人。他这么多年暗中培植的暗卫,应该也不在少数。要想从他手中把人抢出来,基本上是行不通的。”

“你手上有千机营,和彭侯又关系匪浅,还会惧怕慧王不成?”

“如果要调动千机营那就一定是大动作,慧王不会把人藏在原地等着我们去堵的。”

徐锦策看到他如今这副不疾不徐的态度就生气,他冷眼暼了瞥候在屋中的人“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纪大人说。”

龙义犹豫了一下,徐锦策这一次是来者不善,三爷如今眼睛不方便,他属实有些担心。纪泓烨听着他迟迟没动,就向他做了一个退的手势。

屋内只剩他们两个,徐锦策也不赞同他打哑谜“白锦就是笙儿,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出来。今日来找你,就是看在咱们两家还算是沾亲带故的份上,你若是拒绝,我也不强求。”

纪泓烨叹息了一声,说话依然是往常那种不急不缓的调子“表兄莫要生气,此事急也急不来。”

“被囚之人是被你休弃的,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但那是我妹妹,慧王已经用刑了,我不能让她继续受折磨。”

纪泓烨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做的梦,梦中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他忽然听清了那人叫的是什么,她在说“三哥……”

徐锦策见他依然没反应,又道“今日你若肯出手相助,就算我镇北王府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一定还了你这个人情。”

“她是个聪明人,只要不把惊云令的秘密交代了,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表兄不要着急,现在一定有人比我们还急。他们等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出手的。”

“很快是多久?”徐锦策一想到纳兰锦绣还在慧王手上,就感觉心疼如绞。虽然说他们不过是同父异母,但在他心里却是最疼爱这个妹妹。因为志趣相投,也因为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的事。

“这个时候急不得。”

徐锦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纪泓烨身边,微微俯下身子对他说“你明明就有救她的能力,却偏偏要等到浔王动手。两强相争你可以坐收渔利,真是好算计。”

纪泓烨似乎没感受到他的愤怒,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我也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徐锦策紧紧的攥了拳头,转身就要出门。他认为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也算是他看错了纪泓烨这个人。

他如此薄情寡义,满心都是机关算计,笙儿同他分开是明智的选择。不然以后,也总会落到个被人利用的下场。

纪泓烨听着他的气息和脚步,就知道他动了气,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玄甲军元气大伤已经不足为惧,所以圣上才会网开一面。你这次来金陵述职,若是表现出有不臣之心,只怕就永远回不了北疆了。”

徐锦策停下脚步,反问“为人兄长自然是要护着她,即便因此死在这金陵城内,也算无愧于心。”

“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肩上的责任?你死了不要紧,北疆的百姓只怕又要流离失所。”

“我已经没了其他选择。”

“你有。”纪泓烨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到徐锦策身边“只要你同意把玄甲军并入大宁的其他军队,再平均分配到北疆驻守,我就有法子救她出来。”

徐锦策呵呵一笑“是不是我交出玄甲军之后,北疆驻守的兵都不归我调动了?”

“会在北疆设立兵马司,表兄也要适当的学会放权,不然事事亲力亲为,岂不是要累坏了?”

“说来说去,你只不过是想让我用手中的兵权,换我妹妹的性命。”

纪泓烨不语。

徐锦策却没有犹豫“好,我答应你。”

纪泓烨深知浔王做事谨慎,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和慧王撕破脸。他一定是在等时机,等慧王自己出错。

假传圣旨就是藐视皇权,若是能坐实慧王的这项罪名,那浔王在夺嫡这条道路上,就真的无人可挡了。正是因为诱人,所以才有人会甘愿冒险。

纪泓烨只是让人稍稍引导了浔王一下,浔王就真的带人围了慧王府。当然浔王也不是那么没脑子,可以由着人利用。

他之所以决定动用府兵,并且联合了自己在军部的势力,是因为他安排在慧王府的眼线,已经确定纳兰锦绣就在慧王府。

浔王不疑有他,为了能一击必中,还真是把他手上控制的军权都用上了。这一次,他要慧王再无机会。

他没想到的是,他留在慧王府的眼线早就被慧王拔了,如今给他传递消息的是纪泓烨的人。纪泓烨安排在各处的眼线,藏的都非常深,让人防不胜防。

浔王聪明,慧王也不傻。他早知道在一个个人精面前,他把人抓来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所以当晚没审出什么,他就已经把人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如此一来,浔王自然是扑了空。两个圣上看中的亲王,因此弄得不可开交。浔王带了那么多人去围慧王府,阵仗如此之大,自然是想掩藏也掩藏不了了。

此事一闹到御前,双方便争执不下。这一次涉及到假传圣旨,可以说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浔王和慧王自然是要用尽浑身解数为自己解围。

这样一来,他们隐藏在暗中的那些势力,便逐一暴露了出来。

纪泓烨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暗暗感叹。慧王和浔王再是势大,手中掌着的也大多是文差。他们唯一有战斗力的东西,就是培养的那些暗卫。

暗卫,顾名思义就是不能见光的侍卫。金陵城对这项管制素来严格,所以他们手上超不过有几百个这样的人。

真正在督察院和军部都能说上话的,其实是相国。没有深扒党争的时候,会觉得是浔王和慧王分权,真正明了之后发现,大宁兵权最重的人是宗玄奕。

当然陷在争执中的众人并没有精力去观察这一点,只有那些不涉党争的人看清楚了。只是寻常人看清了又能怎样,他们也没能力和相国争,没法子让人家放权。

所以,这些人中唯一让宗玄奕感到威胁的就是纪泓烨。换做以前,宗玄奕一定不会放过他,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只不过如今这位内阁首辅已经盲了双眼,能做之事毕竟有限,已经是不足为惧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他不打算节外生枝。

朝堂上的争执如火如荼,朝堂下面的争斗就更是血腥。双方都开始出手,但凡是威胁到对方的人,明着不能怎样,背地里就只能暗杀。

这一次浔王和慧王还真是杀红了眼,从两方开始争斗之后,先后已经有十来位朝廷重臣身死,受伤的就更是不计其数。

永隆帝见情势恶化成这样,自然只得想办法让他们止戈。最后只能以一个牵强的理由,将他们禁足于府中。禁足后争斗依然不休,这一次真的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之下,慧王就更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惊云令上。在纳兰锦绣身上他一次次的吃了闭门羹,这让他心中的残戾再也控制不住。

“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了,如果他依然嘴硬,那就让本王亲自送他走!”

慧王面部表情十分冷硬,这短短的几天,他的耐心已经被磨到极致。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一个最疯狂的想法,虽然他注定得不到惊云令,那别人也休想得到!

524:可怜虫

慧王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他换了一身粗布衣,亲自去了藏着纳兰锦绣的地方。

穆离和葛风等了多日,终于等到这一天,就在后面一直跟着。慧王身边也有高手,但是惊云中的人都受过特殊训练,跟踪人的时候基本都不会被发现。

为了防止慧王的人反扑,他们沿途留了信号。等安时和良山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慧王府的时候,就会带人沿着信号来找。

跟着慧王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一处香火寥落的寺庙。这寺名为清水寺,就在金陵城边上,香火不旺,庙中来往的僧侣却是不少。

“这些人都有功夫在身,而且看样子还是各中好手。”葛风观察着一个挑水的僧人说。

穆离已经大致观察了这个寺庙,外面看起来平淡无奇,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供僧人居住的房舍大概就有十几间,每一间都很宽敞,能容得下十人左右。

后院方丈住的那间小佛堂,是一直有人轮流把守的。不算寺里的小沙弥,在那前面扫洒念经的就有十几个和尚。而那些小沙弥看起来是在练基本功,实际上每个人的功底都很扎实。

“郡主如果被关在这里的话,一定是在那间佛堂。”葛风按照自己观察的猜测,结果正是和穆离想的一样。

这时慧王已经喝完了茶,方丈也从小佛堂里出来迎接。方丈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他对着慧王行了个礼,道“殿下请随我来。”

慧王衣着简朴,若不是相熟之人又怎么会知晓他的身份?穆离想到慧王出门之前的气急败坏,心中十分担忧,他真怕慧王会杀了郡主,也怕郡主受苦。

“安时他们怎么还没到?”穆离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在墙头上捶了一下。

葛风和他有同样的担忧,他蹙眉说“这寺庙里有这么多高手,就是你我也肯定救不出郡主,可能还会打草惊蛇,现在只能等。”

穆离不说话,他现在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凡是想到她可能就被关在这,他的心情就不能平静。他现在唯一的理智就是,不能贸然行动,不然可能会害了她。

葛风他们在平城的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知道郡主和穆离交情匪浅。看他现在的样子,明显就是着急了。

他真怕穆离现在就冲出去,反而会坏了大事。就劝道“这么长时间我们都忍了,再坚持一下,安时他们不会很久的。”

“我明白。”穆离声音都是哑的,这几天他每日都是度日如年,眼睛里红血丝密布,可以看出饱受煎熬。

慧王进了佛堂,有人转动佛像上的按钮,佛像后面便出现了一扇门。身边的随从走在前面,慧王则走在后面,慢悠悠的走过一条阴暗的路,进了一间石屋子。

石屋子里的纳兰锦绣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这几天来,即便是不再严刑逼供,她体内顺着血液而行走的银针,也让她痛苦难熬。

这样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她痛苦到极致的时候甚至想到了死亡。死了就感受不到疼痛,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但是锁骨上扣的两枚锁骨链,已经完全限制了她的动作。她形同废人,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知这锁骨链是用什么所制,伤口根本就不愈合,截止到现在依然在缓缓渗着鲜血。

慧王看着她,眼神冷漠。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那表情像是在可惜,这样一个俊秀无双的少年会沦落成这副样子。

纳兰锦绣感受到自己面颊上的手指,非常凉,几乎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她心中却没有什么惊奇,慧王这种变态残忍之人,确实不应该有正常人温热的身体。

“本王看到你如今这副样子都替你感到惋惜。你当初若是乖乖听话,如今依然是金陵城的富贵闲人名乐侯。是你要违拗本王的意思,如今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你可曾后悔过?”

纳兰锦绣微微牵动了下嘴角,扯出一抹不慎明显的笑意。她用尽自己的力气,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知殿下是不是也后悔?”

慧王觉得她说这句话很有意思,他的手已经从她的面颊,转移到了她的下巴上。一遍一遍的轻轻触摸,就像抚摸着一件上好的玉器,又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情人。

他的表情依然是冰冷的,说出的话也依然是阴森难辨“少年,现在受苦的是你,本王有什么好后悔的。”

“殿下当然后悔,后悔当初没用其他方式来让我就范。”纳兰锦绣看着他的眼神很冷静,那里面除了冰冷之外看不出别的情绪。比如该有的怨恨,或是愤怒。

慧王眼睛眯了眯“这样的重刑都没能让你开口,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就范的?”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能忍疼并且骨子硬。慧王殿下如果当初能对我好一点,让我觉得你将来会是个明君,我也许就会把惊云令交给你。”

慧王的神色越来越阴暗,他看着纳兰锦绣的眼神,仿佛要透过她的皮肉看到她的骨子里。这种眼神是锐利如刀的,普通人看了都会感到害怕。

但纳兰锦绣不是普通人。如果说以前她还会胆小懦弱,还会想要沉迷于自己平静安宁的小日子中。

那在北疆经历的一切,以及到了金陵城后的勾心斗角,还有在慧王手上所受的所有痛苦。已经把她曾经的属性磨得一干二净。

如今活下来的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人,她变得无所畏惧“殿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如今是在消遣你?那我真的是要惋惜了,我现在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她的声音很小,慧王要凝神才能听清楚。他怒不可遏,伸手狠狠的扣住她的下巴,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现在就把这个人掐死。是不是他死了之后,他就不用再忍受这些纠结和无力。

他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受了别人不能受的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已经不知道什么事被人违逆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用无所谓的姿态来面对他。不管受了多重的刑,他始终不肯讨饶,也不肯把惊云令的秘密告诉他。

他真的是受够了,真的很想要把他摧毁。理智告诉他若现在把他杀了,那他才算是失去了一切,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慧王强迫自己放开纳兰锦绣,安静的空间内,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他咬牙切齿的说“既然用刑不能让你屈服,那不如我们来谈谈交易。”

纳兰锦绣讽刺的笑了一下,依然是有气无力的说“你在我体内埋了五枚银针,它们顺着血液行走,我命不久矣。一个快死的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能和你谈的吗?”

“你对镇北王府忠心耿耿,一心把北疆放在最前面。如果你肯把惊云令交给我,助我完成大业,我一定会善待北疆。”

“说说看。”

“北疆幅员辽阔,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我可以让你们独立出去。至此之后,北疆就是北疆,与大宁再无相干。”

“原来你是要分割大宁。”纳兰锦绣轻笑了一声“亏你还是出身皇室,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刷新了我的见识。”

这一刻慧王似乎感受到了曾经的感觉,在他还没成年,母妃还没受父皇重视的时候,那些人不也是这般轻视于他吗?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够了又说“你又能比我高贵几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没人管的可怜虫罢了。北疆不管你,金陵城也没人管你,你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人会为你难过。”

慧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觉得他现在说的这些话是对着前人说的。但好像说的又是他自己,他若是死了,拍手称快的人一定不少。真正会为他伤心的,恐怕就只有母妃了。

“你就是为了这些冷漠的天下人,为了都不会记住你是谁的人,要死死守住惊云令。你以为他们会感谢你吗?不会的!”

慧王说到最后声音骤然拔高,让离他甚近的纳兰锦绣耳朵一阵轰鸣声。她本来就有些头晕,如今也是靠着意志勉强支撑,这一声之后,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慧王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已经晕过去之后,缓缓坐在了地上。他把脸颊放在膝盖上,两只手无力的垂在地上,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好像是完了。父皇知道他假传圣旨,认为他藐视皇权,已经完全疏远了母妃。浔王步步紧逼,身后又有相国做靠山,如果拿不到惊云令,他就真的完了。

也许念在他毕竟是皇室血脉的份儿上,父皇不会杀他。可一辈子做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注定不能登顶,不能得到那个位置,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525:获救

慧王越想越恨,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自己动手打了一桶冷水,浇在纳兰锦绣身上,让她醒了过来。

对上她的眼睛,他心中愈发恨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个人,是惊云令让他铤而走险,是她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自己要替自己做主,不畏刑罚,好,很好,特别好。他就不信了,在世上还真的有人能无所畏惧。他一定要让她屈服,如果不能,那就死了罢!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处何地?”他贴近纳兰锦绣,声音放得又缓又慢,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柔,只有浓浓的冷意。

得不到回答他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一般说“我这里是个寺庙,里面住了六百多个和尚。不过,他们可不是真的和尚,而是我自己养的暗卫。他们每日在这里吃斋念佛,很久都没有过荤腥了,你说我把你交给他们,他们会怎么处置你?”

纳兰锦绣隐隐猜出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心中说不恐惧那是不可能的。但她知道,大宁不好男风,虽然偶尔有一两个例外,但多数人还是不接受这一项的。

慧王到现在都没识得她是女扮男装,现在同她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在吓唬她而已。只要她不露怯,那他就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她最后依然选择了沉默,而且这一次,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她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这样,她就不会露出破绽。

浔王一看她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就生气,他把她拉起来。这一动,纳兰锦绣锁骨上的伤口就又开始滴血,她疼得蹙眉,到底是倔强的没发出一声。

慧王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终于找到了折磨她的法子。他伸手按住那枚锁骨钩晃动,鲜血开始缓缓往外流。由原来的渗出,逐渐演变成血流如注。

纳兰锦绣紧紧的咬着牙,她现在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痛苦也已经到了她快要忍受不住的程度。

她紧紧闭着眼睛,心中一片一片的默念纪泓烨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从这样的折磨中撑下来,才能不求饶,不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丧心病狂的慧王被人一脚掀飞。纳兰锦绣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她无力的趴伏在地上,心中清楚自己这是得救了。

穆离他们是穿着浔王府暗卫的服装,蒙着面进来的。纪泓烨要把这件事推到浔王头上,如今就他和慧王斗得最厉害,也没人会怀疑。

穆离一看纳兰锦绣的样子,就差点忍不住把慧王杀了。他身边跟着安时,发现他的意图之后紧紧拉住了他,低声说“先带人走。”

穆离本是打算一剑刺死他,受了安时的阻拦之后,他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但是心中已经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杀了慧王。

他俯身抱起纳兰锦绣大步往外走,上了马车之后,他才拉下面巾,对纳兰锦绣说“我来了。”

纳兰锦绣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声如蚊呐“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

穆离看着她身上的伤,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满身是血的样子,让他不知道她伤在何处。只能先动手把她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拢回耳后,然后轻轻的拥着她。

纳兰锦绣贴着他的耳边,声音很小的说了几句话。穆离低头看着她,模样有些不解“我现在的伤除了他没人能治得了,你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按照我刚才说的方法联系他,他现在应该就在金陵。”

纳兰锦绣说这些话几乎已经耗尽了全力,她靠在穆离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穆离也是僵硬着身子,他怕自己不小心会碰到她的伤口。她现在看起来这么虚弱,他怕不小心又会弄疼她。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那上面有一个个血口子,可见这些天她忍得多么辛苦。他心口疼得厉害,俯首在她唇边轻轻啄了啄。

纳兰锦绣隐约感觉到唇边一痒,她蹙了蹙眉,身子一动都没动。穆离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唐突了,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

以前他总是在想,只要自己守在她身边就能保护好她。可事实并不是如此,她如今所行之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以后不打算让她再继续了,即便是她心里还会留有遗憾,他也不允许了。如果说她真的欠镇北王府的情,那她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也算是还清了。

等她把伤养好,他就带她走。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她由着自己。而且,他觉得纪泓烨根本就配不上她,那么一副冷心肠的人,即便是再优秀也终究只是个机器,永远不会有人的情感。

以后,他来护着她。并不是要守护她的安全,而是要倾尽全力的照顾她。等她醒了,就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喜欢了她这么久,也该让她知道了。

穆离动作轻柔的抱着她,他的脸颊始终贴着她的额头。这是以前,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出身低,从小就只会练功,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他性格又木讷,实在是配不上她。

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那个人聪明又怎么样,模样要生的好,出身也好又怎样?他根本就不会全心全意对她,不然在她备受折磨的时候,他怎么还能和世了讲条件?

如果他当初能早些出手,不要考虑那些利益得失,不要一心想借机达成自己的目的。郡主又怎么会伤成这样?他,纪泓烨,真的不配!

纳兰锦绣自然不能再回到名乐侯府,纪泓烨把他们安排在金陵城外的一个庄子上。那里是纪家的产业,里面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

徐锦策早就等在路上,本来他是要去接应的。可纪泓烨说不会有问题,而且他实在太过醒目,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解释了。

徐锦策知道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妥当。惊云令被众人觊觎,笙儿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这一次金蝉脱壳,她就算是下落不明了。

那些人要想找她就要费不少力气,况且只要回了北疆,还能有谁在他的地盘上作乱?出于这种考虑,他才耐着性子等在庄子上。

纳兰锦绣和穆离到庄子上的时候,徐锦策一见到昏过去的人,脸颊就变得毫无血色。

他记忆中的女孩子,总是笑容明媚,眉眼间有一股坚定坦然之气。如何能和这个脆弱的不堪一击,又满身是血的人,有一丝的共同点。

他伸手横抱起纳兰锦绣,大步往屋内走。纪泓烨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到脚步匆忙,正想要开口询问情况,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不知为何,心口有一瞬间的不舒服。也没了喝茶的兴致,把茶盏放下,对龙义说“苏大夫呢?”

“三爷放心,早就已经接过来了,现下正在西侧厢那边,属下这就让人去请。”

“快!”纪泓烨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往常急了几分。

徐锦策把人放在床榻上,看着她锁骨处在不停往外流血,不禁皱了眉头。他用手轻微试探了一下,发现锁骨处似乎埋着东西。

“穆离,她受了什么伤?都在哪里了?”

“属下不知。”穆离刚刚看到她那副样子,想要检查伤口也不敢。知道她医术精湛,他只按照她说的方法联系了人,自己却没敢动她。

苏大夫来的很快,他一看这满身是血的样子,就要先给处理外伤。可发现锁骨处的东西就摇头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暗器,贸然取出来很有可能会要了命,三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纪泓烨知道苏大夫的医术,他如今这么说,只怕这伤口就难了。他正在想要不要去太医院把林院正请来,就听见穆离说“郡主已经自己请了大夫,想必很快就到。”

苏大夫见到这样的伤患,即便知道自己治不了,也总要望闻问切一番。他动手诊了脉后,摇头“身体里还有几根银针,看样子已经放入身体有几日了,不知道世间有没有医者能替她拔出。”

这话一出口,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穆离薄唇紧紧抿着,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纠结痛苦,还有一丝丝恐惧。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此时他却害怕了,害怕她出事。她若是出了事,他就算是把慧王生刮了又有什么用!

徐锦策听了就更是难受,他紧紧的攥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体内有银针是怎么回事?”

“就是把银针埋入血管之中,让它随着血流逐渐走入内脏。”苏大夫以前也接诊过这样的人,这是他平生遇见的第二个。

“还能取出来吗?”

苏大夫摇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我却不知道谁能取出来。”

徐锦策后退了两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他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位还没来的大夫身上,希望他能有办法。



526:护短

曲清嘉来的很快,他到了金陵之后就知道纳兰锦绣出事了。正在想若是徐锦策不能把人救出来,他只能向南楚求救了。这可是清和公主府的传人,他那位皇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他万万没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看着自己的弟子被人折磨成这样,这让一向好脾气的他也生出了怒意。他先是沉着脸去诊脉,两侧都诊过之后,神色渐渐凝重。

徐锦策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喉咙上,他忍不住问“可是有办法?”

“有是有,不过要吃不少苦罢了。”

曲清嘉的话语间难免带着心疼之意,这让穆离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曲清嘉,随即又把目光转向床榻上的人。他看着纳兰锦绣,似乎天地间就剩下这么一个人,他眼里也只有这一个。

徐锦策听说有的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低声说“能救就好,能救就好。”

曲清嘉看了纪泓烨一眼,想着小弟子让自己来,就是为了给他医眼睛。可他怎么看都像是个负心汉的样子,这让他心里不怎么舒坦。

“我现在要把锁骨处钩着的东西取出来,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曲清嘉指了指纪泓烨。

安时闻言退了出去,穆离蹙眉,徐锦策也是一脸的不情愿。虽然知道伤在锁骨处是比较的地方,但他毕竟是她兄长,总要比纪泓烨同她亲近些。

曲清嘉见屋子里戳着的这两个男人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沉着面颊说“你们若是觉得自己是瞎子的话,那就尽管留下好了。”

穆离想到纪泓烨的眼睛看不见,倒是很痛快的退了出去。徐锦策还以为是这个大夫脾气不大好,可又觉得他这话有说纪泓烨是瞎子的嫌疑。

瞎子?徐锦策后知后觉的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纪泓烨的毫无表情,也渐渐看出了端倪。原来,他的眼睛有问题了。

大概是这个认知比较震撼,徐锦策心中升起造化弄人之感。倒是再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临出门前对曲清嘉说“替舍妹谢过先生了。”

曲清嘉对这屋子里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他总觉得自己的小弟子就是因为认识这些人,所以才会多灾多难。

她若是能放下这些人,跟着他做个江湖游医,那日子还不知道有多逍遥。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他理都没理徐锦策。

徐锦策从来没被人这般冷眼相待,不过他也不介意。但凡是身上有比较强悍技能的人,大都会有一些怪癖,这个大夫看起来就是脾气不好。只要能治好笙儿的伤,他就觉得无所谓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曲清嘉和纪泓烨的时候,曲清嘉才开始用剪刀剪开纳兰锦绣的衣衫。见纪泓烨依然坐在原处不动,他冷声道“我让你留下是帮忙的,不是让你在那做看客。”

纪泓烨随着声音缓步走到床榻旁边,淡声道“我是个瞎子,如何能做看客?”

曲清嘉没想到这个人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刚刚说他是瞎子的时候,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这会儿却还记得他刚刚挤兑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在云水禅心中了情蛊的人就是你吧!”

纪泓烨听着懒洋洋的声音,终于想起在云水禅心的数面之缘。他当时确实是为他所救,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徐锦笙以身养蛊,他才得以不受绿婀控制。

“谢先生当初的救命之恩。”纪泓烨拱手行了个礼,端端正正,优雅得体。

曲清嘉唇角勾了勾,有讽刺的笑意凝在唇畔,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你不必谢我,我当初就你也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我的小弟子苦苦相求罢了。你若是真的想感谢,不如就谢谢她。”

纪泓烨沉默,他们原本是夫妻,现下成了这副光景,孰是孰非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记得她是借尸还魂之人,上一世曾是宗玄奕之妻。后来隐瞒了他,又与他结为夫妻,她自然是有错在先。

不过,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不想提起,免得平白误了人家的名声。他只是希望这次之后,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他最近的反常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曲清嘉觉得自己的小弟子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他本就是个护短的人,这时难免生出了几分愤怒“若不是她,我根本就不识得你是谁。所以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欠她一条命。”

曲清嘉说完话之后便不准备再和他交谈,他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明白了。对于这种无关紧要之人,敲打几句也就罢了,谁又会和他较真呢。

剪刀把衣衫剪开之后,曲清嘉看着纳兰锦绣锁骨处扣着的小钩子,两条清俊的眉蹙成一团。

他冷声道“世人都说南楚的画皮是存留在人间的恶鬼,心狠手辣。但我觉得你们大宁不过也是欺世盗名之辈,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么阴损的东西!”

纪泓烨眼睛看不到,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周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他低声问道“先生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了。”

“她锁骨处扣着两枚铁钩,留在外面的部分很少,多数都陷在了皮肉之中。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枚钩子取出来。你要按住她,不要让她乱动。”

“好。”纪泓烨两手轻轻按住纳兰锦绣的肩膀,这样一接触他才发现,她的肩头竟是如此纤弱。他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这么瘦弱的一个女子,是怎么从慧王的刑罚下撑住的。

这两枚钩子远比曲清嘉想象的还要阴邪。只是这两个小东西,就可以让人动不了,因为它做得足够长,如今几乎已经完全陷入在骨肉之中。

曲清嘉往出拔第一枚的时候,疼痛让纳兰锦绣清醒过来。她睁眼看到了曲清嘉,知道自己是脱离危险了,反而有些撑不住了。

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现在不能动,越动就会越加大拔出的难度,甚至有可能造成更大的创面。会让她的伤势加重,还会失血过多。

她剧烈的挣扎着,似乎想从禁锢着自己的人手中逃出来,再也不用忍受这份痛苦。她的声音是沙哑且破碎的,这时候听来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就像是野兽在嘶鸣。

曲清嘉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再是比这严重的伤患他也见过。所以这时候他没有多慌,下手依然又快又狠,一鼓作气就把那枚深深嵌在骨肉中的锁骨钩取了出来。

伴随着纳兰锦绣一声尖叫,有热乎乎的东西喷射在纪泓烨的身上。鼻间的血腥气更重了,手臂以及胸口少落下的东西,是带着温度的湿润。

他知道那都是鲜血,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带来一阵阵刺痛感。他素来稳当的双手,有一点颤抖,他忽然想摸摸她的脸,看她有没有哭。

纳兰锦绣看着自己血流如注,她不知道师傅能不能救得了她。但她现在对生的希望,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她已经忍受不住这种疼,何况还有一枚没有拔出来。

轻抚在她脸上的手是记忆中的温度,只不过没了往常的干燥,手心似乎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眼睑,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她真的已经哭不出来了,这么多天她一直在忍着,不能在慧王面前示弱,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总是大雨滂沱。她知道自己没有泪,但心里应该是一直在哭。所以,现在她真的已经哭不出来了。

曲清嘉觉得对于纳兰锦绣来说,纪泓烨真的是最特殊的存在。他只是一个轻微的安抚动作,就可以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

他就着这个当口,动作干净利落的拔出了另一枚钩子。他在医术方面是天才,所以第二枚钩子比第一个取出来要快很多。因为他已经熟悉它的构造。

对纳兰锦绣疼痛却没少多少,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晕过去,起码就不会这样疼痛了。可事与愿违,她现在竟然是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纪泓烨能感受到鲜血溅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平时忍受不了一点血腥和污渍沾染到自己身上,这一刻他似乎不在乎了。

他现在只希望她能平安脱险,虽然看不到现在的情形,但只凭着感觉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他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希望这个女子忍受了这样的痛苦之后,能够一生平安了。

曲清嘉把钩子取出之后,自然就是止血。也幸好他有止血密药,不然就这样的伤口,失血过多也是会致命的。

他这个止血药可真是有奇效,唯一的不足就是这药用起来有些疼,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疼。他曾经给南楚的武士用过,那样坚强的男人有时候都会疼得哇哇大哭。

他的小弟子却只是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忍着没喊出声,让他也一阵心疼……



527:纠结

不是纳兰锦绣能忍疼,而是这段时间疼痛太多,她对痛感已经不明显了。她用尽最大的力气把自己团起来,额头上的汗水已经让她的头发完全湿了。

纪泓烨把她汗湿的长发拢回耳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动作轻柔的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纳兰锦绣感受着他的动作,渐渐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个日子。那时候她有孕在身,弯腰十分困难,他就是这般给她洗脸的。

“三哥……”她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然后就睡了过去。

就是这一个称呼,让一向端方稳重的纪泓烨的手僵住了。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那天的梦里就是她在唤他,而那种疼痛和窒息感,也确实是她带给他的。

他们曾经是很幸福的吧!他也是很珍爱她的。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自己遗失了什么东西,而且这个东西一定对他非常重要。

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太能受控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抱一抱她。难道,他内心深处依然还在想着她吗?这怎么可能,完全说不过去。

曲清嘉见纪泓烨的手依然放在纳兰锦绣脸上,动手给他拿开,用讽刺的语气说“我让你按着人,没让你对她动手动脚的。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不能乱摸啊!”

纪泓烨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确实反常了,他把手收到衣袖里,手指轻轻拢着袖口,声音还算平静地问“她应该是没事了吧!”

“我往你身体里埋两枚这样的钩子,然后再给你取出来,你看看有没有事儿。”

纪泓烨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又用很郑重的语气问了一遍“还会有危险吗?”

曲清嘉再是看他不顺眼,这时候也得正经回答了。只好收敛起自己心中的那些负面情绪,从一个医者的角度说“钩子取出来也就没事了,不过这两处伤口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但是有没有后遗症,还要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纪泓烨稍稍安了心,又想到苏大夫说她体内还有银针,就蹙着眉头问“她血脉里的银针要怎么办?”

曲清嘉摇了摇头,但又意识过来他看不见,所以就解释“这是个精细的活,不是短期之内能完成的,我需要慢慢的替她拔出。”

“会危及到性命吗?”

“有我在就不会,总归是要吃些苦头的。”曲清嘉已经用清水把手洗干净,正拿着一方帕子擦手。看着纳兰锦绣苍白凌乱的模样,问纪泓烨“这庄子应该是你的产业吧!”

“是。”

“那你给她找两个贴身侍女,这丫头生性好洁,如今这样大概是很难受了。”

纪泓烨不用想也能猜到,她现在肯定是满身血腥,按理说是要清理一下的。不过她刚刚拔完那两个钩子,想必伤的不轻,如何能沐浴?

“我给她用的止血药可以加速伤口愈合,虽然不能沐浴,但是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曲清嘉把自己擦手的帕子放好,又嘱咐“最好是再给她找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这样照顾她的起居会比较方便。你们一个个大男人粗手粗脚,伺候人肯定不行。”

纪泓烨点头,心下却在想要找谁过来。毕竟,现在名义上她是被浔王夺走了,如若走漏了风声,那可是要有烦的。

对他来说,把人救回来不是终点,才应该是开始。朝堂上需要他周旋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是这一次他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浔王和慧王斗了这么久,这一次两败俱伤,等到他们都消停下来之后,肯定会意识到他们中了圈套。

虽然说已经被折了个七七八八,但反扑起来的实力,还是不能小觑。尤其是还有一个从没出手的相国,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也是不得不防。

他今日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应该就会有一场硬仗要打。这期间他肯定是挪不出空来照顾这边,所以给他们选择的人就一定要靠得住。

曲清嘉对如今的情形也是知道一些的。他来金陵这么长时间,为了打探到小弟子的下落,特别关注了一下这些权臣之间的争斗往来。

“如果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那就我自己来照顾吧。”曲清嘉虽然出身皇室,但他医者仁心,在外行医的时候也亲手照顾过不少重伤之人。

纪泓烨倒不是信不过他的为人,况且两人又是师徒关系。只不过男女有别,让他来伺候她的饮食起居终归是不太好。

如果不让这位大夫来,那可能就得落在徐锦策身上。他是武将出身,虽然也是个有名的儒将,但指望他照顾人肯定是行不通的。

“我回府里能给她调来两个侍女,是以前伺候她的人。”纪泓烨打算把如意还有莫言调来,如今府里能完全信得过的人,也就只有这几个了。

“她的伤起码需要养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赶路。”

“在金陵藏这么个大活人,其实是不大容易的。即便是这庄子偏僻,也难免可能会走漏风声,尤其是时间这么久……”

曲清嘉知道,如今纳兰锦绣的身子可是受不得一点颠簸,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她还年轻,如果不好生将养,以后可有受苦的。

“这两个月我能保得住,先生只管全心全意替她医治。”

曲清嘉平时就在江湖上浪荡,难有回到南楚好好做他的闲散王爷。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怕在大宁被人捉住,搞不好还给他安一个反派的帽子。

南楚和大宁背地里都在做什么,他就不说了,但是明面上两国可是交好的。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生出什么祸端,不然以后皇兄必然会禁足于他,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他也知道大宁的这位内阁首辅,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得到他的承诺无异于吃了一颗定心丸。曲清嘉觉得就在这个庄子上看看风景,陪陪他的小弟子,这种日子应该也算得上是逍遥了。

纪泓烨让人把侍女给纳兰锦绣送来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庄子上。徐锦策逗留了两日,见纳兰锦绣已经脱离危险,也进宫述职了。

大事件一件接着一件,朝堂上自然又是一波风起云涌。慧王再是丧心病狂,最终也只落了个降级的结果,由亲王变成郡王,逐出金陵,下放到自己的封地。

本来就是两个皇子相争,慧王一离开金陵,那禇位必然会落到浔王手上。为官之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之前慧王的人,重要的都已经被拔除,剩下的都扑到了浔王的阵营里。浔王一下子便风头无二。

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是不是攀着相国的势头,其实已经很明朗。相国本就和浔王一路,如今浔王已经成了外强中干,真正有实力的就剩下相国和內阁了。

内阁是清流派,一向不参与党争,而且他们个个都出自翰林院,品行大都十分清贵,当然不可能看上那些人。慧王倒了,不代表他们的前程也终结,所以只能到了喜欢弄权的相国手上。

至于北疆,经过上次战乱之后已经元气大伤。大宁当初不肯支援,甚至还做了落井下石之事,如今绝对不是同大宁一心了。

永隆帝名义上是要求徐锦策来京述职,但其真实的打算是想要在金陵杀了他。徐锦策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可能有去无回,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北疆需要休养生息,如果大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兵,那北疆真的就只能生灵涂炭了。他一人的性命,若是能换来北疆万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那也是值得了。

他没想到按照当初答应纪泓烨的来说,竟然还让他保住一命。下了早朝后,他从玄正门出来,刚上了马就碰上浔王的步撵。

“世子这是要出宫吗?”浔王示意人停下,又仿佛瞬间想起了什么,笑着说“不小心忘了,如今应该叫王爷了。”

徐锦策拱手行了个礼,面色平静“浔王殿下。”

“你来金陵也有几天了吧,是不是还没顾得上来领略一下金陵的人土风情?”

“这次来金陵本就是要进攻述职,自然不敢怠慢了,所以其他地方还没去。”

浔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笑意盈盈“既然都是要出宫,不如就和本王一起。反正本王今日也没事,不如就做东,我们正好可以聊一聊。”

聊?呵,徐锦策可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好聊的。只不过如今圣上就剩下这么一个成年且得力的皇子,面子功夫必须得做。

徐锦策虽然满心都在担忧纳兰锦绣的伤,但这个时候也确实没法子推脱。换做以前他不喜欢大可以拒绝,但如今是不能树敌了。

徐锦策跟着浔王离开之后,龙义低声对纪泓烨说“三爷,浔王这葫芦里不知又卖的什么药。”

“他是觉得我卸了玄甲军,一定会遭徐锦策记恨,所以趁机拉拢,不过是想多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龙义看着他迟迟没上马车,问道“三爷可是有想去的地方?”



528:眼盲心也盲

“嗯,去庄子上。”纪泓烨淡声道。

纪家有很多庄子,但龙义很清楚他说的是哪个庄子。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三爷真的打算不管夫人了吗?”

“龙义,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她如今已经不是我夫人。”纪泓烨觉得自己必须要郑重和他说,不然他还真是把他们当作夫妻,处处都要顾及徐锦笙。

虽然说对于纳兰锦绣,他也是心怀愧疚。但这种愧疚这起源是因为可惜她这个人才,并没有其他的个人情感。他肯出手救她,已经是能为她做的最多了。

如今他只是想去看看她的伤,只有她恢复好了,才能尽快离开金陵。不然她在这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生。如若被虎视眈眈的浔王和相国发现,只怕他可是怎么都摘不清自己了。

马车缓缓行驶,纪泓烨神态安静的坐在马车上。他如今已经习惯了黑暗,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也依然不耽误他做事。

纪泓烨到了庄子上,刚下马车就看见如意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她见了纪泓烨,想要行礼,手上的东西却怎么也放不下。

“白先生怎么样?”纪泓烨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冷淡的问。

“刚刚清理完伤口,这会儿疼的厉害。”如意如实回答。

纪泓烨缓缓向屋内走去,刚进了会客间就听见莫语说话“曲先生,疼的这么厉害可怎么是好?”

曲清嘉的声音依然是懒洋洋的“忍着。”

“就没有能够缓解疼痛的药物吗?昨晚上基本上就没睡,现在疼的更厉害了,总得想个法子啊!”

“伤成这样除了养着还能有什么法子?”曲清嘉这时候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雪白的帕子,正蹙着眉头,一脸的阴云密布。

他抬头看见纪泓烨,脸沉的就更厉害了。可能已经擦完了手,他把帕子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手心,用讽刺的语气说“纪阁老真是稀客。”

纪泓烨并不在意他什么态度,自己入了座,淡声问道“情况怎样?”

“我给她取锁骨钩子的时候,你不就在身旁吗,现在怎么反过来问我?”

“我知她伤的严重,想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

曲清嘉是真的很不想看到他这张脸,尤其是他这副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他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薄情薄幸的男人,有什么好惦记的?他的小弟子为何偏偏要对他念念不忘?

“我是大夫,自然就不劳你费心。”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难听。

龙义在一旁听着也生气,要知道,如今已经没有人敢这样同三爷讲话了。这人虽然没有礼貌,医术确实厉害,夫人的伤若不是他可能就没救了。

就是因为心里有这种想法,龙义才勉强能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他冷着脸站在纪泓烨身后,盯着曲清嘉看。

曲清嘉是个很敏锐的人,他懒懒的抬起眼皮,瞥了龙义一眼,半是冷笑着说“怎么?你替你主子不服?”

龙义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是在三爷面前。三爷不问话的时候,他素来是一个字都不说。这时候就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来,神色漠然的看着门口。

“朝中形势不太好,我希望先生能尽快替她治好伤,然后由世子带她离开。”

“我刚刚还以为你进门就问伤势怎么样是出于关心,没想到你是觉得她是给你添麻烦了,巴不得把这个拖油瓶甩出去。”

曲清嘉说完话淡淡笑了一声,这笑声带着讥讽,是他对纪泓烨一惯的态度。纪泓烨本来是不在意的,但他之后又说了句话。

“亏得她醒来后就问我有没有看你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

纪泓烨身子一僵,随即又恢复正常,淡声说“我从来就没对它抱过希望,治不治已经无所谓了。”

“好,既是如此,那你就这一辈子当个瞎子吧!反正你的心早就盲了,多这一双眼睛也不算多。”

纳兰锦绣最疼痛的那一会儿终于过去了,每次换药之后,总是要疼一会儿的。她缓缓坐起身子,问莫言“外面可是来人了?”

莫言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她知道三爷如今的样子若是被夫人看到,一定会让她伤心的。所以,她就笑着说“是曲先生在和良山说话。”

纳兰锦绣摇头,声音还是有些有气无力“不是良山。”

莫言没想到她都伤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能这么敏锐。她又不能说三爷来了,只好继续扯谎“那有可能是别人,要不奴婢出去给您看看。”

“不必了。”纳兰锦绣稍微动了动手臂,肩膀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她沉默了一会儿,等疼痛感过去才说“把外袍给我。”

“先生,您现在不能下床走动,这样很容易会把伤口挣开的。”

“我没事,这伤都在锁骨处不妨碍走路。”

“可是,可是曲先生已经说了让您卧床静养。”

纳兰锦绣静静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平和淡然,加上如今穿的依然是男装,发髻挽的也是男子的样式。这样看着人的时候,竟然让莫言心尖一颤。

莫言觉得夫人如今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若不是这张脸没有变化,她都会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以前的夫人,即便是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特别娇嫩灵秀的感觉。如今,她的眼神和三爷的特别像,平和到没有一丝女儿气,只能给人无形的压力。

莫言除了感叹夫人这张脸生的好,雌雄莫变,就只能实话实说“外面是三爷来了,正在和曲先生说话。”

“给我更衣。”纳兰锦绣的表情很平静,她醒来后知道的一些事,也决定要和三哥好好谈一谈。

“可是……”莫言还在犹豫,让她如此纠结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知道三爷如今的态度,只怕夫人见了会伤心。还有一个就是,她实在是太担心夫人的伤了。

纳兰锦绣把脸颊转向一旁,冷声道“我是指使不动你了吗?”

这一声明明还是曾经的声音,可无形之中却多了一抹冷清。这种冷清是从内至外发散出来的,仿佛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个冷性子的人。

莫言自然不敢继续违逆,她赶紧去拿袍子,上前给纳兰锦绣穿上。然后又害怕夫人真的生她的气,就小声说“奴婢以后不敢了。”

纳兰锦绣刚刚的态度不是针对她,而是她如今就是这副样子。在北疆的那段时间,她要立威,要震慑住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士兵,不得不扮出这样一副冷清样子。

时间久了,她渐渐就真的成了这样,尤其是在慧王那里被救出来之后。她对自己的变化也时常感到不可思议,可她心里确实已经再难起波澜。

不管是幸福,还是忧伤,甚至是愤怒……都对她的心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说现在的她已经坚不可摧,那最后一丝的柔软,一定就是她还爱着的那个人。

她对于他的冷漠总是会替他找到借口,因为她知道,他本来不是如此,是因为他修了碧落黄泉。

可等待这个过程很漫长,她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等下去。这一次她想要把话和他说清楚。她真的很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曲清嘉见纳兰锦绣被莫言搀扶着出来,眉头一皱,训斥“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需要卧床静养。你如今一个轻微的动作,就有扯开伤口的风险,你怎么还敢下床?”

“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还能重要过你的命?”曲清嘉甩了一下衣袖,明显是动真怒了“左右我这个师傅也从来没有威信,都是由着你说了算,所以你这是百无禁忌了。”

纳兰锦绣素来恩怨分明,她当然知道谁是为她好。不管当初在南楚师傅同意救兄长,还是这一次来到金陵帮三哥治眼睛,这都是师傅对她的情义。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才敢违拗你的意思,左右你都是得让着我的。”纳兰锦绣是个聪明人,这时候她只能笑,笑了曲清嘉便消气了。

曲清嘉无奈的叹息一声“我当初怎么就收了你做徒弟,真的是我的劫。”

他说完话就站起身子要出门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莫言和龙义两个人依然戳在主子跟前,嘴角抽了抽“你们两个都给我出来!”

莫言来庄子上已经有几天了,对曲清嘉是言听计从。龙义则不然,他装作没听到,依然板着一张冰块脸。

曲清嘉挑了挑眉头,觉得这个古板青年倒是有些意思。他又堆上了一张笑脸,完全是一个翩翩贵公子的形象“我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的,过来给我打水。”

打水?龙义嗤之以鼻。这种活计也只有在外出时候,三爷身边没有别人照顾的时候他才做。但凡是纪小白在身边,这活计也轮不到他头上。

“去吧!”纪泓烨淡声道“一切都听曲先生的安排。”

自家主子放话了,龙义就是再不想去,也不能够拒绝了……



529:交换

屋内只剩下纳兰锦绣和纪泓烨,现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纳兰锦绣本来是有话要问他,现在却有点不敢了,她怕他如果说是真的,那她以后要如何自处?

“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纪泓烨率先打破沉默。

纳兰锦绣犹豫了一下,才问了自己最想问的“你本来是可以提前救我出来,迟迟不动手就是为了等我兄长到金陵,等浔王和慧王争执起来,对么?”

“差不多是这样。”纪泓烨不反驳。

纳兰锦绣没想到他回复的会这么毫不犹豫。她头有些晕,感觉眼前有些重影,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对面坐着的人。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等到眼前看得清楚一些,才又说“但你就没有想过,我若是死在慧王手里,那你所有的算计不都落了空么?”

“你不会。”纪泓烨的语气十分笃定“你心志坚定,人又聪慧,知道惊云令就是你最后一道保命符。只要用好了,慧王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纳兰锦绣忽然笑了一声,带着些寥落讽刺“你说的不能怎么样,就是指死不了吧!”

纪泓烨没说话,有时候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清楚。他是知道她死不了,也知道她必定会受尽折磨。

纳兰锦绣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明明还是以往那副温雅如玉的模样,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其实她不该怨他,能救她的人那么多,却因为各种顾虑没有伸手,她难道就要个个都责怪一遍吗?不能的,她从来不对其他人抱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三哥对她早就没了感情,是她还要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里不是都清楚的吗,可为何现在会感觉这么难过?

纳兰锦绣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纪泓烨,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闭上眼睛,感受到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临了,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纪泓烨忽然想起了纪博衍,想起了当初她抱着孩子的时候。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牵扯了,但孩子在,血缘终究是斩不断的。

“我兄长是不是用玄甲军,作为让你救我的筹码?”纳兰锦绣复又睁开眼睛,眼底一阵清明。

“是。”

“把玄甲军还给他,我用另一样东西跟你换。”

纪泓烨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下意识的还是把目光转到了她那个方向。他现在已经想不到,她能用什么来交换了,除非是惊云令!

“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纳兰锦绣声音笃定。

“你已经试过,但是失败了。”

“我以前用的是最保守的治疗方法,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没有伤到你的眼睛。我已经问过我师傅,他有把握能治好,只不过缺了一样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伤好之后取来。”

纪泓烨是不大相信的,因为曲清嘉根本就没检查过他的眼睛,甚至连近距离的接触都没有。但这时候她也不可能骗人,完全没有意义。

“纪阁老是旷世之才,大宁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你这一双眼睛的重要性,可不次于玄甲军。所以用这个来交换,对你一点都不亏。”

纪泓烨当然知道自己眼睛的重要,如果他注定要眼盲一生,那能做的事终归是有局限的。只是,他并不抱任何希望,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的眼睛没救的。

“我师傅的医术你应该也看到了,若不是有他在,我哪还有有命和你在这里说话。”

纳兰锦绣说完这句话蹙了眉尖,血脉中逆行的银针,让她又感到疼痛了。清醒过来这几日,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慧王这银针的歹毒。

纪泓烨隐隐听到了抽气声,他低声问“你可是不舒服?”

纳兰锦绣忍着疼痛,勉强说道“还好,就是那几枚银针动起来有些疼罢了。”

纪泓烨沉默,他虽没受过这样的苦,但也是能想到不好过的。

“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可考虑好了?”

“好,我答应你。”玄甲军对大宁已有异心,但若是他能重新看见,自然也就有牵制的法子。相国实力强悍,能多一方牵制也是好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希望纪阁老能信守承诺,尽快让我兄长回到北疆。”

“朝局不是我一人掌着,还要时间谋划。”

纳兰锦绣知道如今的金陵城,对徐锦策来说十分危险,她淡声道“迟则生变,还是尽快让他全身而退的好。”

“医治眼睛还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让人去找。”

“这东西你找不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纪泓烨认为,纪家商行分布广,找东西应该是比较容易的。

“是一种蛊虫,极难养活,平常人即便是寻到了也带不回来。”

蛊虫?自云水禅心之后,纪泓烨对蛊虫就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不论心智多么强大的人,都没法克服它。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力量。

“我伤好之后会和师傅会去溯古城寻这蛊虫,时间可能有些久,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纳兰锦绣的言下之意就是,纪泓烨能不能信得过她。毕竟,放徐锦策回北疆,再把玄甲军还给他,就相当于纵虎归山。到时候她若是不履行承诺,那他似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失明,又眼盲了这么久,不在意等。”

纳兰锦绣听他这么回答,忍不住又问“你能信得过我?”

“当然。”

“为何?”她这一次算是领教到了他的冷酷无情,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算计,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信任。

“我不会看错人。”一个人可以忍受那么多折磨痛苦,却始终能守住心中信念。这样的人,必然是重诺的。

纳兰锦绣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一句不会看错人,抹掉了他们多少过往。她静静看着他,冷静、沉着、毫无情感,他果然越来越像一个成功的权谋家了。

最初回金陵见到他的时候,她是心存幻想的。但经历过慧王这件事之后,她发现自己能看开了。有些人注定无缘,没有必要强求。

她想用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把曾经放下,不再会想要回到他身边。她唯一的遗憾就是纪博衍,到底是她的孩子,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血脉中银针带来的疼痛,让她越来越难以支撑,但她还在咬牙强忍。她知道他们如今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不是同路之人,最终只能分道扬镳。

纪泓烨失明后耳朵一日比一日灵,他能清楚的听见她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想必快要忍不住了。他起身对着纳兰锦绣行了个礼,淡声道“告辞。”

纳兰锦绣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还礼,只微微的点了一下头。末了又想到他看不到,只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们都没想到这次分别之后,再见已经是历尽波折。

纪泓烨离开后,曲清嘉就发现纳兰锦绣体内的针移动速度非常之快。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到内脏处,那样他也回天乏力。

“你这针放不得了,我现在就要给你取出来,而且是五枚都要。”曲清嘉蹙着眉头诊脉,以她这样的重伤之身怕是会有风险。

纳兰锦绣早就被他们折磨的痛苦难忍,即便是有生命危险,她也觉得能取出来是解脱。若真的失败了,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果然死过一次的人,确实较之前从容了许多。”曲清嘉怕她紧张,一边准备取针用的东西,一边没话找话。

“是啊!借尸还魂之后我发现自己的经历很丰富。只是同上一世比起来,似乎更加不顺当。”

曲清嘉想到她身上的伤,也是深有感触。不要说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就是他这种平时走江湖的人,身上也没有那么多伤。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按照你身上的这些伤来看,你将来可能会母仪天下。”曲清嘉本是随口扯来的话,细想之下却觉得没准真的会是。

不论是纪泓烨还是徐锦策,都是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他们将来即便不是九五至尊,一定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尤其是徐锦策,本就是北疆之主,又有她倾力相助。惊云令的主人,那可不是拥有强大的能力吗?

“我才不稀罕什么母仪天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太平盛世开一家医馆,做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纳兰锦绣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她忍着这非人的折磨疼痛,脑子里想的是,如果真的没发生这些事,医馆里肯定会有那个会跑会跳的孩子,还有那个眼神柔和的男子。

只可惜那一切都不可能了,即便真的等来太平盛世,碧落黄泉,也终究是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两世为人,一次是遍体鳞伤,一次是爱而不得。她想至此后,可能再也没人能撼动她的心了。这对人来说是可悲的吧!心若顽石,说到底不过是失去的多了逐渐变得麻木……



530:取针

取银针的过程不顺利,曲清嘉已经封住了纳兰锦绣的血脉。银针虽然不能继续移动,但若想让它们退回来,还是十分困难的。

曲清嘉尝试了很多法子,结果银针只是稍稍往外移动,根本就不可能被逼出体外。他挫败的说“往你身体里放针的这个人确实有些手段,这针应该是用特殊材质所做,过于轻,实在是很难取出来。”

纳兰锦绣很了解曲清嘉,在她心中,不管是何疑难杂症只要到了他手里,都会变得很容易。这一次连他都这么说,可能是真的取不出来了。

这种念头一出现,她就压抑不住身体的疼痛了。如果结果是注定了的,她终究难逃一死,那又何必苦苦挣扎?

“师傅,若是取不出来就算了吧!”她闭上眼睛,两颗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

曲清嘉是最看不得女子哭的,尤其是像他小弟子这种倔强的。他拿出手帕给她把眼泪擦开净,语气严肃“这世上还能有我治不了的病?不过是困难一些,你要忍住。”

纳兰锦绣呼的睁开双眼,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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