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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出人头地》


第四零九章 阶级与规则

林孝洽脸色阴沉的坐在水警总部一间审讯室里,对面前的两名讯问自己的便衣说道:

“我说了我在码头只是吹吹风聊聊天,那艘船有什么违禁品与我无关,林家从来不碰这种生意,仲有,想问话,让你们的上司来见我,而且没有律师在场,我没有其他的话要讲。”

坐在左面的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朝林孝洽笑笑,把手里的钢笔放下:

“我想林先生你误会了,我们的确属于警队序列,但是我们工作的部门是政治部,与其他侦缉警员的性质有些不同,不知道林先生你想见的上司,是警务处长,还是保安科科长?”

林孝洽没有被政治部的名头吓到,双眉一挑,不屑的说道:“政治部又怎么样?就能因为我站在码头上,所以能把经过码头的货船违禁品算到我头上?抓奸都要抓在床上,后生仔。”

“政治部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政治部可以以某些合理理由,拒绝你要见律师的要求,而且比起香港警队其他部门,政治部不需要证据确凿,政治部只需要对林先生你有所怀疑,并且拿到部分证据,就能要求你配合政治部的调查,而且你不能拒绝。”另一名政治部警员合起桌上的记事本,抬头对林孝洽说道。

林孝洽被这两个年轻的警员搞到心头火气,自己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隔着桌子朝两人喷去,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讲大话的差人我见过很多,但是对我讲大话的差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可能是我一直做正当生意,所以与你们这些人接触太少,几时差人都可以这样嚣张?不能拒绝是吧?好呀,要不要现在拉我去打靶?!吓我?鬼佬都不敢对我这样讲!再讲一次,让我的律师来见我!”

被带回水警总部之后,迟迟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要求打电话让律师赶过来,也被人无视,等了足有两个小时后,才冒出两个看起来绣花枕头一样的年轻人询问自己,而且上来就是一种认定他林孝洽是橡胶树种的接货人语气。

林孝洽的涵养已经算不错,换成年轻些的林孝森,说不定当即就能与这两个警察骂起来。

“我们的询问没有结束,不会答应林先生你的要求。”手里握着钢笔的警察语气肯定的说道。

林孝洽重重拍了下桌面,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那我自己去打电话!”

刚走出两步,他就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那是手枪打开保险时发出的声音,林孝洽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望向桌前已经站起身的两个政治部警察:“你们两个小差佬敢用枪指向我?当自己是鬼佬英国兵呀!”

其中一名警察已经举起手枪指向他,另一名则声音平静的说道:“林先生你应该冷静些,我们不是鬼佬,不过我们是英国国籍,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政治部与警队其他部门最大的不同,就是,香港的中国人,无论贫穷富有,在我们眼中一样,因为我们不需要靠各位有钱的中国人派规费。如果等到他鸣枪示警,你也不会被关入羁押房,而是会直接转入九龙观塘位于军营内的政治部小型监狱,所以,我劝你还是要冷静些,配合我们的工作。”

林孝洽立在原地几分钟后,慢慢走回座位前坐下:“激将法是没有用的,有人想让我短时间内被你们困住?没那么容易,说我是接货人,好,证据呢?”

“这是几张照片,林先生慢慢看。”看到林孝洽回到座位上,警员收起配枪,从桌上的文件袋里取出三四张照片,推到林孝洽面前:“这是政治部拿到的证据,恕我直言,林先生,对警队其他部门而言,几张照片也许没有说服力,但是对政治部而言,已经足够。”

林孝洽拿起照片,第一张是和安乐苏文庭等大佬被军警扣押,第二张,是他与大咀才在茶楼见面时的照片。

“和安乐多名成员在马来亚联邦涉嫌走私违禁物资,以及今晚这艘货船上那名抛洒树种的水手拥有和安乐背景的消息,我想你不是刚刚得知吧,现在能谈谈了吗?林先生?”

……

“告诉各个证券公司,等交易所的大门打开后,第一时间把希振置业与福兴橡胶的股票通通抛出去,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不顾一切准备套现离场的样子,不要有所保留,我们要告诉所有人,林家这次麻烦大了。”乔纳森-戈尔把手里的英文报纸扔回桌面上,拨通罗转坤办公室的号码,开门见山的说道。

其实不用这个英国佬吩咐,罗转坤也知道该怎么做,早早就已经联系了几个证券公司,包括之前谈妥帮兆丰贸易融券的怡和系证券公司。

不过此时乔纳森-戈尔打来电话,罗转坤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准备再吃进?”

“吃进?这种烂股票买来干什么,当然是赚一笔转身就走,看都不再看一眼,这才符合我们的风格,什么蛇吞象,吃下希振置业,全都是幌子,我们就是要通通抛掉。”乔纳森-戈尔咧嘴笑着说道。

“这么多消息,股票也许会被停牌。”

“当然会停牌,大概开市半小时后就会停牌,所以半小时内你要动作快些,尽可能多卖出一些,林家干了些让英国人不开心的事,所以英国人开的股票交易所,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我想上午停牌,午餐后就会恢复,到时你仍然要把气势做足,让抱有幻想的上海人都沉不住气,纷纷抛售时,等怡和出来收拾残局。”

“怡和?不该是我们吗?”罗转坤在电话里愣了一下:“你是说林家的股票……”

“罗先生,这里是英国的香港,你要知道,在阶级面前,规则与合同都不值一提,唯一的规则就是,在香港,无论我们与林家哪一方会笑到最后,英国人都要拿到好处,这就是我和宋先生上次去见约翰-凯瑟克聊的话题,而林家显然没有宋先生这样的认知,所以,怡和对宋先生的好感要大于林家,林家出事,作为第二大股东,怡和如今已经有了正式接管希振置业的合理理由。”

第四零八章 锁与饵

“林先生!今天的报纸!”陈律师神态交集,匆匆拿着几份英文报纸冲进病房,对躺在病房里闭目休息的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接过陈律师递来的报纸,扫了一眼各个新闻标题,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要起身落地,外面的颜雄恰到好处的开口:

“林先生,看样子你身体好了?那不如继续回差馆做调查。”

林孝和目光凌厉的扫了颜雄一眼,眼神让杀过人见过血的颜雄心中都打了个突,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间。

不过林孝和并没有继续理会颜雄,而是起身在病房里走动着,看完了所有报纸上关于林家的新闻,深吸一口气:

“宋天耀没有这么大能量,这是罗保的手段,贺家有其中三家英文报纸的股份,警队,海关,报纸……造势,暂时拖住我,逼所有与林家交好的人此时闭嘴,我要……我要先打个电话。”

林孝和把报纸丢给陈律师,自己迈步走出病房,准备前往朗尼的办公室,颜雄在身后想要再次出声阻拦,黎民佑已经不阴不阳的走过来,挡住颜雄说道:“差佬雄……”

颜雄急的直眨眼,他与黎民佑两个人表面为敌,私下串通的事,此刻只有他与黎民佑彼此清楚,两人的手下完全不知情,他又不能直接开口求黎民佑让开,宋天耀吩咐过,不能让林孝和与外界直接联系,只要困住林孝和,只凭几个律师传话,远没有林孝和亲自打电话开口有力度。

“让开!”颜雄伸手想要拨开黎民佑,不过黎民佑马上把他伸过来的手拍开:“你敢在我的地盘搞事?”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在走廊里对峙了两分钟,颜雄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人吩咐不能让他亲自打电话,锁死他。”

“不是先拖住他么……”黎民佑愣了一下,颜雄已经推开他,朝着朗尼的办公室走去,等他赶到办公室,林孝和似乎刚刚已经打完一个电话,正准备拨号打第二个电话,颜雄快步走过去,按下挂断:“林先生,打电话这种事,你的律师可以帮你做,但是你不能做,至少在满十二个小时,正式签担保离开警署之前,你不能做。”

门外,怒气冲冲追过来的黎民佑又横在林孝和与颜雄当中,怒视颜雄片刻,随后对林孝和说道:“林先生,不如跟我回中环警署协助调查,那里办公的葛恩雷警司与你也是老朋友,如果这位颜探长也跟着去了中环差馆,嘿嘿……放心,就算这位颜探长有种,去了中环差馆,也没精力找林先生你的麻烦,整个差馆的兄弟,都等着见他,李就胜李探长的遗照还挂在差馆内,我看他怎么走进去。”

林孝和现在需要的是与外界联系,除了与林孝森联系之外,他与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官员关系匪浅,事件发生初期,如果他能顺畅与对方保持联络,通过交易或者人情等等交际手段,可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而这种事不是律师转达就能表述清楚的,对方卖他的面子,却未必会给他的律师面子,而且此时他能不能与对方亲自通话,也是向那些人证明林家和自己暂时无碍的方式。

“也好。”林孝和平静的说道:“颜探长,不关我的事,是中环警署需要我协助调查。”

“黎民佑……你是不是一定同我做对!你知不知我背后是边个!”颜雄脸色铁青的朝黎民佑说道。

黎民佑撇撇嘴:“褚家那位太平绅士,仲有姓宋的那个死扑街嘛!做对又怎么样?你像当初杀了我干儿子柴花超一样,现在在这里一枪干了我?来呀?不敢?不敢的话,要么回你的油麻地,要么跟我去中环差馆。”

颜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枪套,青筋一根根的凸显出来,望着林孝和,又望望黎民佑:

“老子既然杀了你干儿子,就不怕你黎民佑!林孝和去边度,我就去边度!中环差馆,好,走呀!驼龙活着我都不怕他,死了变成鬼,我仲怕他来叼我?”

……

林孝森从陈律师的电话中得知林孝和被警方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睡着,联系了林孝和的夫人之后,等天明之后,早饭都没有吃,过海赶去油麻地差馆先与林孝和见见面,可是等赶到油麻地差馆后却扑了个空,林孝和已经去了位于港岛的圣以马诺医院。

再次过海返回港岛,到达医院见到彻夜未眠的朗尼时,朗尼摊开手,对林孝森说林孝和去了中环警署。

林孝森再想赶去中环差馆时,都已经上午九点钟,数百名打着“血债血偿”“杀人灭口”条幅的工人,在制造业总工会主席梅家盛的带领下,正沿着中环主干路朝劳工处前进。

不知道哪个工人,认出了昨日去劳工处发放加班费的林孝森座驾,顿时人潮汹涌,试图拦下他的汽车,林孝森无奈之下让司机掉头,按照自己三哥之前让陈律师交代给自己的吩咐,前往劳工处先快速解决这批工人的诉求。

而在林孝森抵达劳工处时,被福义兴的人恐吓一夜的香嫂,则拎着个手包,畏畏缩缩正朝着林家大宅走去。

香嫂感觉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个噩梦,本来正帮忙叠林逾静母女的衣服,突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等醒来时,面前六七个凶神恶煞,袒胸露腹,纹身遍体的大汉。

先报出了香嫂顺德老家的地址,再把顺德老家的父母,弟弟,侄子,侄女等等名字全都说了出来,如果香嫂不按照他们的话去做,香嫂不止自己准备被卖去澳门妓寨,全家性命也都难保。

如果是往日,哪怕是与林逾静困顿在鹅头山小楼里,香嫂也不会被这些人吓到,林家在香港名望够大,不要说林家亲人,就是林家的下人,尤其是香嫂这种十几岁就自梳做了住家女佣的下人,那也不是普通江湖人所能招惹的。

可是昨晚那些大汉说的话,却让香嫂心惊肉跳,他们说林家贩卖鸦片如今终于等到了报应,林孝洽被抓,林孝和被抓,林孝则躺进了医院,天亮后连林孝森都收拾掉。

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对方用自己家人做威胁,香嫂只能乖乖就范,好在对方也没有折磨她,只是交代她天亮后悄悄回林家大宅,对那位林孝则,林孝洽的生母郑瑞莲说几句话,只要话传到,以后绝对不会找她的麻烦。

看到林家的园丁开门修剪门外的灌木,香嫂勉强朝对方笑笑,低着头进了林家大宅。

可是对方交代的那几句话,说给软弱好脾气的郑夫人听,又有什么用呢?

第四零七章 吹响号角

“宋先生,是不是我们也离开这里,就医是最合适选择。或者我去买几份今天还未发行的报纸……应该已经该有报童报贩出来卖报了。”纪文明对坐在问询室木桌前,专心致志与颜雄手下一个便衣下象棋的宋天耀问道。

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五点钟四十分,小商贩们和卖早点的茶楼都已经开门营业。

宋天耀喝了口茶水,把手里的象棋投在棋盘上,算是认输,摆摆手让便衣去外面活动一下筋骨,顺便买几份报纸,自己拍拍身边的空位:“纪律师,坐下聊聊天,那么急着离开干嘛,这里难道不好?整个警署无论鬼佬还是中国人,都能证明我宋天耀在这里协助调查一整夜,外面出了什么事,与我无关,我走出去,吓不到林家,我留在这里,才能吓到林家,林家人不会怕我个后生仔,怎么也要让警署请我们吃过午餐再离开。”

纪文明手里拎着公文包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这几日陪着宋天耀做事,他双眼都已经挂上了黑眼圈。

“股票交易所那边还有很多事,宋先生你不担心……”

“我花钱请了乔纳森-戈尔还有罗转坤帮我,不是因为钱多,想让他们帮我花钱,是让他们帮我做事,我对股票知之甚少,何必跑去外行指挥内行。”宋天耀抓起手边的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攥瘪,边朝着角落的垃圾桶丢去,嘴里边说道。

啪,烟盒落空,没有投中,宋天耀自己起身走过去,把烟盒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百无聊赖的坐回位置上,纪文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条精致的寿百年女士薄荷香烟,朝宋天耀说道:

“路过百货商店时,帮我太太顺便买的,可是没想到最近两天都没时间回家。”

他拆开包装,自己取了一支递给宋天耀,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支咬在嘴里。

“你居然吸烟?”宋天耀看到纪文明动作熟练的点烟动作,惊讶的问道。

纪文明吐了口烟气,点点头:“做律师压力大,我烟酒都很凶,不过有了太太以后,已经戒了,今晚没有睡觉,点支烟提提神。”

“做律师压力再大,恐怕也不如娶卢家的晚辈做老婆压力大吧?随便聊聊,我大佬褚孝信褚先生,马上就要成为卢家乘龙快婿,你帮忙提供些内幕消息也好,卢家女人有没有大小姐脾气?”宋天耀用手指夹着薄荷味的女士烟,神情轻松的问道。

纪文明这几日跟在宋天耀身边,也习惯了他这种哪怕黑云摧城时却仍然有心情关心无聊琐事的模样,低头笑笑:“还好,我是先进律师行工作,认识了卢先生,被他赏识后,才又被介绍认识了他的妻侄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太,比起几个先认识女人,后结识有钱人的法学院同学,我算是轻松的,那些家伙也都娶了有钱人的女儿侄女之类,可是整天被大人物当成高攀,吃软饭,担心他们图谋自己家的钱财,那时候几名同学聚会聊天时也会说起这种事,毕竟处境都差不多嘛,看我与太太关系还算和睦,于是问我怎么同太太相处。”

“你怎么讲?”宋天耀朝纪文明认真的说道。

“我说,不用在意老婆的看法,你在社会中的地位上升时,家人对你的态度也会发生改变,因为如果他们不改变,等你自己的地位到了某个高度,你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所以,做人,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己是废柴,娶个仙女一样守不住,自己是人才,没有有钱人女儿做老婆,也早晚能出头。”纪文明松了下领带,朝宋天耀说道:“讲这番话的时候,正是年少气盛,如今恐怕再让我讲,没了那时候不自量力的勇气,尤其不能让我太太听到。”

这番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咚咚咚。”外面,便衣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几份新鲜出炉的今日报纸,对宋天耀和纪文明说道:“宋先生,报纸买来了!”

……

似乎随着漫漫长夜过去之后,香港不止苏醒过来,甚至对某些识文断字的人而言,看到手里的各种小报新闻时,已经是沸腾。

“《教孝说忠:百年洪门不倒,卅位义士常在。》”

“《香港爱国义士大马赴难!》”

“《从大马事件谈起:和安乐起源。》”

大大小小十几份今天发行的中文报纸,几乎不约而同谈论起了往常他们避之如虎的江湖字头,而且这个江湖字头就是前晚在西环卷入大规模械斗,香港人口中常常用水房二字称呼的和字头社团,安乐堂。

也是在这些报纸上,人们知道原来和安乐的江湖人居然不远千里跑去大马偷运橡胶树种,而且还被大马那边的军警抓个正着,全部被就地枪决。

这些报纸上的评论,新闻,都对和安乐死掉的那些江湖人大加赞赏,那些往日欺男霸女的人物,在他们笔下俨然成为为国奔走的草莽英豪。

不过这些赞美,让早上去茶楼饮早茶的普通人颇为不屑,很是有一些脾气暴躁者,气到把报纸撕碎抛掉:

“蒲你阿姆!爱国义士?摆明墙头草来的!当初日本人来打香港,就是水房投靠的最快!帮日本人建慰安所,强拉妇女!现在看到中国讲话够大声,不怕英国鬼佬同美国人,所以又想提前去攀关系!”

“偷运橡胶树种我看也是想赚钱,水房的人会爱国?听说现在一粒橡胶树种在大陆能换一粒金豆,一定是水房的人财迷心窍,所以才铤而走险!这种人死了活该!”

“中国不需要靠这种人去帮!烂报纸收了水房的黑钱!”

“扑街的报纸编辑是不是刚刚来香港的!水房是爱国义士?汉奸就有他们!大家凑钱买上百十份报纸,去他们报馆门前烧!”

这些气愤的普通人不敢自己去找和安乐那种江湖人的麻烦,但是去报馆外骂骂报纸胡说八道还是可以的。

普通人只看中文报纸,而香港本地发行的几份英文报纸,标题却又不同:

“香港某非法社团成员在马来亚联邦私运禁运物资被枪决,引起西方关注。”

“香港昨夜破获两起私运禁运物资案件,希振置业董事林孝洽与一名美籍华人于深夜鱼尾石码头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希振置业董事,知名华人林孝和昨晚被带往油麻地警署协助调查多名工人谋杀案,希振置业股价未卜。”

“中国正在依靠港澳知名华人与非法社团吸纳他国违禁物资。”

“劳工处昨日平息一起建筑工人因拖欠薪水而罢工的集会事件。”

这些英文报纸比起中文报刊来显然更严谨,给出的消息图文并茂,包括和安乐等人在大马枪决前签署认罪书的照片,林孝洽与唐伯琦被水警与海关人员包围的照片,林孝洽与和安乐知名江湖人大咀才见面的照片,以及林孝和被警方簇拥,出现在油麻地警署外的照片。

《南华时报》《金融时报》《香港英文商报》《德臣报》《香港电讯报》这些英文报纸没有文字提及林家与涉嫌走私禁运物资的和安乐有任何瓜葛,可是刊登的照片似乎已经隐晦的点明一切。

卢文惠坐在餐厅里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这几份英文报纸。

这几份登在英文报纸上的新闻,宋天耀可做不到,这是罗保自己亲自动手吹响的号角。

第四零六章 等我出去

黄六“噗”的一刀捅进炳叔的小腹,把瞪大双眼的炳叔顶到墙壁上,哪怕对方已经没了还手的力气,双刀都已经掉落在地上,他左手的快刀仍然一下一下朝炳叔的腹部刺去。

刀刃每刺入对方的腹部一下,都发出噗的声响。

“呼……呼……呼……”黄六大口喘息着,直到头脸已经沾满鲜血的炳叔彻底没了反应,整个身体慢慢滑倒跌坐,他才停下动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大腿和腰间被割开,皮肉翻卷的两条巨大伤口,伤口的剧烈疼痛感让黄六不停吸着冷气,身体甚至都在微微颤抖:“嘶……嘶……啊……老家伙,说了不用枪……也……也能杀了你,王八蛋,差点让我做太监,刀法还不错,难怪活了这么久。”

他一蹦一跳的坐到长椅上,伸直腰腿,用力的深呼吸,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止痛药朝嘴里送去,又取出止血绷带把伤口随意的包扎一下,他中的这两刀都是劈砍伤,不是穿刺伤,看起来伤口极其骇人,但是出血量与伤势却并不算重,一边包扎伤口,黄六一边用眼睛打量跌坐在对面墙壁前,死不瞑目的炳叔,等伤口包扎好,黄六咧嘴露齿微笑,牙齿上满是因为疼痛咬破嘴唇时沾染的鲜红血液,齿白血红,如同食人凶兽:“以为母女两个留在病房里等着被你带走?空嘅,白痴……嘶…啊…痛死,还好福义兴的人提前打发走护士,不然看到我打个老家伙都这么吃力,肯定被笑死,死老鬼,出刀这么阴毒,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翘起来……”

似乎越说越气,黄六再度站起身,拎着手里的快刀,走到炳叔尸体前,对着炳叔的胸口又补了两刀:“王八蛋,多砍你两刀,免得日后想刨你的坟都找不到。”

“啊……嘶……啊……嘶,死老鬼,冇人性……嘶……啊”黄六吸着冷气,嘴里呻吟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走路姿势怪异的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经过半路的护士服务台时,用手里的刀轻轻敲了敲本该空无一人的柜台:“出来洗地啦,双花红棍。”

福义兴双花红棍高佬成带着几名福义兴成员和颜雄手下的两个便衣,立在柜台内的阴影处,目光复杂的看着柜台外的黄六:“让我帮你,你不是可以不用受伤?”

“马上就大赏三军,我不带些花,我老板会以为我偷懒,带花就不同,怎么也要多给一份汤药费,何况还能多休息段时间,何况你帮手?二打一时,你一定会有挡不住老家伙双刀的时候,那种情况下是我救你还是看你被砍死?”黄六朝对方勾勾手指,高佬成上前迈了一步,黄六从对方汗衫口袋里取出烟盒,探嘴从里面咬出一支,等高佬成帮他点燃之后,黄六洒脱的朝对方摆摆手,然后一瘸一拐的朝电梯房的方向走去。

“你休息,你老板岂不是就容易被人找麻烦?”

黄六咬着香烟嘿嘿笑道:“我休息一段时间,他那么怕死,自然也就会休息一段时间,不然早晚累死他,二十岁不到,就整天头痛脱发,比江湖人更短命,不聊了,我去找个女人检查下身体先。”

看到黄六消失在拐角,高佬成吐口气,朝几个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去清理血迹和尸体。

之前黄六说他要解决炳叔时,高佬成还说让他几个手下随随便便就能搞定,当时黄六不屑笑笑,没有回应,直到等两人动起手之后,高佬成才明白为什么黄六会露出不屑表情,无论是黄六,还是死掉的炳叔,高佬成觉得自己这个福义兴双花红棍都未必是对手,自己这几个手下如果真的动手,可能连炳叔身体都碰不到就被他放倒。

难怪一把年纪,头发雪白,还能被林家人当作保镖,委以重任。

不过更可怕的是黄六,高佬成觉得这么快就被黄六解决掉,很大原因是输在气势上,黄六杀人时,身上仿佛有种老子天下第一,不服软就打到你服软,服软后我也要宰了你的凶蛮气势。

高佬成觉得黄六做宋天耀的保镖,简直是绝配,黄六表现出来的凶狠与残忍,就像是折射宋天耀斯文和煦表象下的内心。

……

林孝和在圣以马诺医院体检室里,倚着一个等高人体骨骼模型吸烟,面色红润,表情平静,哪里看得出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早已经得到陈律师通知,赶回医院等候的朗尼医生在旁边填写着体检报告,颜雄带着四名便衣,两名军装在旁边安静的候着。

等朗尼手里的钢笔停下,颜雄马上开口:“医生,林先生的……”

“林先生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我建议他马上入院治疗,我让护士安排为他打吊瓶。”朗尼医生把手里的体检报告合拢,满脸严肃的用中文对颜雄说道:“而且林先生心脏病需要静养,病房内最好不要有其他人打扰他。”

颜雄瞥了一眼林孝和,对朗尼说道:“可是林先生需要协助警方调查。”

“你们可以守在病房外,等林先生或者我觉得他的状态能接受警方询问时,再进入病房。”朗尼抱着体检报告,冷淡的对颜雄回应道。

颜雄朝朗尼说道:“我……我能不能看一下体检报告。”

“没问题,不过上面是英文,你能看懂吗?”朗尼把手里的体检报告递给颜雄,嘲讽的笑笑。

然后转头对林孝和说道:“林先生,我安排您去病房休息,马上会有护士为您做药物测试。”

“麻烦你了,朗尼医生。”林孝和把未吸完的香烟递给身旁的律师,朝朗尼说道。

朗尼在前,林孝和在后,朝着体检室外走去,颜雄正翻看着写满英文的体检报告,听到脚步声,抬头时发现林孝和已经出了体检室,赶紧把看不懂的报告丢掉,快步追了上去,嘴里还吩咐道:“你们先去病房内检查一遍门窗,走廊留三个人,病房窗口外的院内留两个人,还有一个跟在我身边……”

“颜探长,这么勤奋,深夜还在查案?”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颜雄等人后方的走廊里响起:“不过你好像查过界了,这里是港岛中环圣以马诺医院,不是你的九龙油麻地。”

新任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带着十余名便衣,神色匆匆的出现。

在黎民佑等人的身后,还跟着林孝和身边那位陈律师。

看到林孝和转身,陈律师微微点头,显然是告诉林孝和,这位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就是在警队内与颜雄势同水火的那个人,而那具无名尸体,也被黎民佑处理掉了。

“这里是中环,查案也是我港岛的兄弟负责,颜探长,请吧?天色太晚,我就不留你了,回你的九龙睡觉吧。”黎民佑气势汹汹的走到颜雄面前,语气嚣张的说道。

颜雄皱着眉,望望面色平静的林孝和,又看看走到面前的黎民佑:“黎探长,我是按照九龙西总区乔定国总督察的命令请林先生协助调查一桩谋杀案。”

“港岛中环总区葛恩雷警司命令,无论什么案件,在这里,都由我们港岛的兄弟接手,你如果有疑问,去找葛恩雷警司反应好啦?比起查案,我更想看你颜探长现在走出医院,李就胜总探长的很多门生故旧,可都等着你颜探长走夜路呢。”黎民佑语气阴毒,表情略带狰狞的对颜雄说道:“还有我干儿子柴花超,一直托梦给我,让我帮他报仇。”

在两人对峙时,陈律师已经安静的走到林孝和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时间匆忙,找到的最稳妥的人,就是这个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黎民佑是刘福的人,与颜雄势不两立,干儿子死在颜雄枪下,李就胜似乎也死于宋天耀手上,无论是为了自己死掉的干儿子,还是为了得到李就胜警队势力的接纳,黎民佑都必须与宋天耀颜雄势不两立,就在刚才,铜锣湾差馆的确想运一具无名尸体去九龙油麻地差馆,被这位黎探长半路截下,直接安排人把尸体送去了万国殡仪馆火化。”

“给了他什么好处?”林孝和不动声色的问道。

陈律师说道:“葛恩雷十万,黎民佑三十万,外加答应林先生会帮他把西环和安乐械斗的事安稳解决掉。”

“很好,敬轩那边?”

“早已经安排人去通知温敬元。”

“尸体不见,敬轩说出宋天耀是主谋后被迅速灭口,现在只差病房里帮我领一根电话线了,告诉阿森,明天早上一定会有工人再次去劳工处聚集,不要再用钱打发工人,而是给劳工处的鬼佬一部分空口好处,让他们把工人情绪稳住,先驱散他们,而且我进警署的消息宋天耀不会错过,被拍了照片,明天一定会在某些报纸上见报,因为这个消息,希振置业的股票应该会跌,让阿森去见我太太,我岳家和我太太应该能拿出一部分现金,趁机吃下一部分股票,稳住局面,等我出去。”

“好的。”

第四零五章 夜漫长

林孝和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三十分。

自从他来到警署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想要用廖敬轩来追问自己,彻底调查工人被杀一案的想法,门外的律师告诉自己,宋天耀也一直呆在隔壁的问询室,不要说离开,连让律师出来打电话与外界联系的动作都没有。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林孝和心中反而非常不安。

“我心脏不舒服,要去医院做做检查。”他用手捂了下胸口,开口说道。

也不知道是对面前不时打瞌睡的颜雄说,还是对身后的律师吩咐。

“林先生……”颜雄听到林孝和的话,那点睡意马上消失不见,为难的想要开口。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林孝和背后的陈律师已经率先说道:“警官,林先生心脏有痼疾,有圣以马诺医院的朗尼医生可以证明,虽然没有签担保,但是警方没有权力阻止林先生去医院就医,最多警方可以派人随同前往医院,而且朗尼医生会为警方出具林先生的身体证明。”

颜雄抿了抿嘴唇,朝林孝和看看,又看看陈律师,有些无奈的把手里记事本丢在桌面上,起身说道:“真的是不能同各位大状打交道,穷鬼进了差馆,大声讲话都不敢,哪像各位大状,几句话就吓到我们心惊胆战,跟我来,我让人你们办手续。”

走到警署办公大厅,颜雄招呼一名军装准备帮林孝和办手续,安排人手陪同对方去医院,一名便衣已经快步从电话间里走出来,打量了林孝和一眼,走到颜雄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颜雄扭头瞥了林孝和和四名律师一下,把便衣拉的稍稍走远些,开口对便衣问道:“消息肯定吗?”

“肯定,是老福的荣哥水哥,两个人半夜开船回来,解网时割坏了手脚,恰好去医院包扎,盯着廖敬轩的兄弟与他们认识,聊天时水哥看到从手术室推出来的廖敬轩长相,认了出来。”便衣对颜雄说道。

颜雄朝对方摆摆手:“去打电话,让铜锣湾尹探长把那具无名尸从冷柜送到油麻地地区的医院,然后安排荣哥水哥过去认尸。”

“知道。”便衣转身又回了电话间去打电话。

颜雄回身向林孝和以及律师等人皮笑肉不笑的牵扯了两下嘴角:“林先生不是想去医院检查?跟我来办手续,请跟我来。”

说完,率先走在前面,引着对方朝三楼鬼佬的办公室走去。

陈律师在颜雄与便衣对话时,稍稍朝两人靠近了两步,隐约听见铜锣湾,无名尸,尹探长等等字眼,此时跟在林孝和身后,把自己听到的词说了出来。

林孝和听到铜锣湾,无名尸这两个词时,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被他沉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下的林孝康,睁开了双眼。

“搞定这件事,颜雄上位这么快,应该会有对头,找到他在警队的对头,而且香港无名尸很多,丢掉一两具似乎没什么稀奇,还有,让鹅头山的元叔,送敬轩一程吧,我相信敬轩,他现在躺在医院,想咽下那口气都找不到机会,我不怪他。”林孝和面带平静微笑,拍拍陈律师的肩膀,淡定的朝着楼梯上走去。

就算林孝康睁眼,他也能让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再次闭眼。

在楼梯拐角处,林孝和侧头朝那间紧闭的问询室望去,那扇门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难怪进来陪我,是从廖敬轩或者他手下人的嘴里挖到了林孝康的消息?所以想拖住我?

得到吩咐的陈律师,掉头沿着楼梯朝下走去,这一夜,过的似乎过于漫长了些。

……

澳门绿坉别墅。

罗保穿着睡意,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立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月空。

关闸事件已经与他无关,交给澳督与葡国政府去头疼,去顾忌这个落寞帝国的脸面吧,中国方面态度强硬,葡国认错道歉赔款缺一不可,一日做不到,关闸就关闭一日。

他把自己一生都放在了澳门街,贺贤也好,澳督也好,与他闲聊时都会赞许他这一生大起大落,荣辱不惊,澳督眼中的葡国土著,有勇有谋,定海神针,贺贤眼中的葡国干吏,人脉十足,心思百转。

大起大落这个词,似乎都可以等他去世后,刻到他的墓碑上。

可是这个词不是他罗保想要的,二十余岁的年纪就任澳门鸦片专员,成为澳督夫妇的心腹,这种大起之后,他更想要的是青云直上,而不是重重跌落,再从深渊里慢慢爬起。

数十年来,罗保与很多对手和解,与很多仇人一笑泯恩仇,可是唯独无法原谅林希振,哪怕林希振已经死于枪杀。

是林希振的公开信把自己这辈子禁锢在小小的澳门,不然他本可以跟随澳督返回葡萄牙,也许会成为葡萄牙的风云人物。

解决掉整个林家,能让他心中怨恨化解与否,罗保也不清楚,不过林家还在,他肯定觉得不舒服。

“铃铃铃。”一声电话在客厅响起。

罗保没有去麻烦已经与自己一样白了头的管家,亲自走去客厅,接起了电话:“我是佩德罗-罗保。”

“林孝和涉嫌谋杀,林孝洽涉嫌走私橡胶树种进了警署,不要说十二小时,十二天都没可能让他们再出来,林孝则躺在医院,明天天亮以后,林家只有林孝森一个人主持大局,警务处处长,警队政治部,海关都已经安排好,大部分小报馆也都已经准备好新闻稿,宋天耀说,他这把刀能做的,都已经做尽,后面的棋路怎么走,罗保博士你作主。”电话那边,是纪文明的声音。

罗保一手握着听筒,另一手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如果林孝则出来接掌局面呢?”

“明天会有更多工人去劳工处集会,让林孝森手忙脚乱,如果林孝急着站出来主持局面,林家大夫人会不会猜疑是林孝则设计了这一局,斩断手足,大权独揽已经不重要,因为还有林逾静母女与律师团蓄势待发,等待他走到前台后,砸断林家最后这根顶梁柱,让林家这四兄弟每个人身上都沾满脏水。”纪文明说起宋天耀的计划时,似乎声音中都有些难以压抑的亢奋:“罗保博士,是不是让贺家几家英文报馆去《香港商情周刊》康社长那里取走新闻稿与照片,再晚恐怕报纸就……”

罗保沉默了足足五六分钟,直到电话另一端的纪文明再次出声询问,才握紧听筒,重重呼出一口气:

“知道了,我打电话给贺东。”

第四零四章 医院走廊

林孝洽立在鱼尾石码头上,皱着眉望向对面的唐伯琦:“宋天耀为什么让你约我来这里见面?你同他不是对头吗?现在又成了他的人?”

“我也不知道,可能今晚宋天耀无人可用了吧,林孝和被警署带走协助调查的事,林先生知道吗?”唐伯琦对林孝洽说道:“我只是想近距离看清楚宋天耀的手段,不算是他的人。”

林孝洽微微摇头:“阿和被带去协助调查?那又怎么样,以为林家会因为一次协助调查就垮掉?”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天耀在被带去警署之前,让我约你来这里见面,让我把他知道的事告诉你,他说他三婶母女对你的印象最好,不想看你也被卷的太深。”唐伯琦双手插在裤袋里,望向黑沉沉的海面:“这家伙,居然又约了码头,上次他与林孝康约在码头见面,结果……”

林孝洽裹了一下自己风衣的衣襟,听到唐伯琦提起林孝康,迟疑了下说道:“阿康……过于急切了些,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去世。你既然来见我,就说给我听听,宋天耀都知道了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你这个后生仔有意思,先帮林家做事,现在又跑去帮对头做事,整天看到宋天耀,不会气闷吗。”

唐伯琦立在码头栈桥上,把宋天耀交代给自己的话说出来,正在说时,一艘货轮从远处的海面贴着码头掠过,看起来像是要越过鱼尾石,想要巡弋着朝更深处的小码头里停靠,香港夜间这种偷偷贩货的货轮很多,两人并没有在意。

最终那艘船在远处兜了个圈,选择朝着这处码头的泊位靠来。

可是船还没等真正停下,海面上突然灯光大作,冲出六七艘水警小艇和巡逻船,鱼尾石这处小码头四周也冲出来全副武装的水警,海关足有数十人,把码头重重包围,而立在码头栈桥上对话的林孝洽与唐伯琦,显然已经成了最明显的目标!

水警巡逻船打开探射灯和扩音喇叭,勒令这艘货船停船接受检查,而栈桥上的唐伯琦与林孝洽,也被水警团团围住,被要求举起双手,搜身检查。

唐伯琦举起双手,被水警检查身上是否藏有武器时,冷静的说道:“长官,我持美国护照,香港没有规定不准大家晚上来码头吹风闲聊吗?”

“你想陷害我?把我和阿和一样,带去警署协助调查?”林孝洽则盯着唐伯琦的双眼,脸上表情阴沉的问道。

水警检查他们两人的动作很快,没有发现任何武器和违禁物品之后,就先暂时看管,此时水警,海关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那艘已经停下被登船检查的货轮之上。

就在检查时,船上一名水手突然抓起个口袋朝着海中洒去。

距离货轮最近的一艘水警船马上扑过去,船上船下配合,制住那名水手的同时,打捞着被对方洒进海中的东西。

一名海关职员捞起那个沾水的布袋,从里面倒出几粒没被倒干净的橡胶树种:“长官,是橡胶树种。”

随着这个名词被说出来,喧闹的海上一瞬间仿佛安静了下来,等在船上再没有找到其他违禁物品之后,这名海关职员把布袋和树种交到水警一名带队的鬼佬长官手中。

“货船暂时查封!货船上的所有人连同码头上两人一起,全都带回水警总部。”那名鬼佬水警指挥官,握着手里的几粒橡胶树种听完汇报结果后,表情严肃的说道。

……

黄六换了身干净的西装,沿着医院走廊慢慢走过来,并没有进病房内,而是坐在炳叔身边长椅的空位上,望着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双手交叉搭在一起,身体前弓,用极为放松的语气的说道:

“老家伙,看到我一直在这里,是不是觉得有些意外?等人呀?我上来的时候,见到有十几个江湖人被福义兴的高佬成带人砍翻在街头……啧啧。”

炳叔今晚没有和往日一样如同个无家可归,睡不醒的老头一样落魄寒酸,而是头发脸面全都收拾的利落整齐,连衣服都换上了一身黑色中山服,手里戴上了白手套。

听到黄六的话,炳叔没有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确定没有人来接应自己后,慢慢起身,走到病房门外,隔着紧闭的房门对里面说道:

“六小姐,今晚这里不安全,二少爷的吩咐,让我带您母女回林家大宅暂住。”

里面并没有人回应他,黄六在旁边不屑的说道:

“你当我是死人?还是当里面的吃货龙是……”

突然,他一点点站起身,眼中凶光四溢:“那个吃货该不会是被下药了吧?果然我老板没有猜错,香嫂是林孝洽的人……不过想带人走,我劝你一把年纪还是不要有这种天真想法。”

“你敢在医院开枪吗?”炳叔侧过脸,目光锐利的望向黄六,咧嘴笑了起来:“在医院这种地方开枪杀了我这把老骨头,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得光,想跟着宋天耀荣华富贵,只能靠做梦了。”

黄六的左手一寸一寸从腰间拔出柄快刀,磨着牙齿说道:“不用枪,也能送你下去见林欺神。”

说完,黄六手腕猛地一抖,快刀朝着炳叔的脖颈划来!

炳叔脚下一个滑步的同时,双手已经从后腰处取出双刀,左手刀格住黄六的快刀,右手刀反握,刁钻阴毒的朝着黄六裆下撩去!

黄六身体朝后急退半步,炳叔的刀锋几乎是贴着黄六裆部的裤线擦过,黄六撤刀半转身横斩,炳叔仍然是左手刀格挡,右手刀一个反撩动作,由下至上去抹黄六的颈动脉!

黄六的刀被格挡的瞬间,骤然出腿,踢中炳叔的小腹,炳叔左手刀顺势下落,在黄六踢中自己的右腿小腿上,割开一道血口。

两人一触及分,黄六低头看看慢慢渗出鲜血,入肉不深的小腿伤口,朝炳叔竖起个大拇指,却又调转,拇指向下,嘲讽道:“老家伙,是这几日没吃饱肚子?还是被我踢中一脚喘不上气?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你,你都没能断掉我这条腿?”

炳叔喘息了两口气,没有说话,而是把双刀呈斜十字交叉在身前,黄六则用刀一下一下拍击着自己的大腿,在走廊里发出啪啪的声响。

“拳怕少壮,老家伙,干了一辈子伤天害理的事还能活到白头,你也算命硬,让我替天行道,送你下去见林欺神。”

上山落草杀过人放过火的壮年山匪,下海行凶贩过毒黑吃黑的暮年水贼,今晚,只有一个能从这条走廊里活着离开。

第四零三章 十二小时

“林先生,有几位穿着军装的长官在门外,说想要见你。”林家的佣人走进书房,对深夜仍然正翻看着书籍的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稍稍错愕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让他们进来。”

很快,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被佣人引到了书房,看到为首出现的人,林孝和心中微微一沉,因为来人是个督察衔头的鬼佬。

“林孝和先生,我是总督察乔定国,香港警察部队九龙西总区副总指挥官,九龙西总区油麻地警署想请您回去协助调查一桩谋杀案。”为首的香港警队九龙西总区第三号人物乔定国,面无表情的对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语气轻松的说道:“没问题,格雷警司最近还好吗?我先打个电话。”

他转身朝书桌走去,乔定国身旁的一名佩着见习督察的华人警察已经抢先上前,把手掌按在了电话机上。

林孝和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转过身望向鬼佬乔定国:“香港法律我比你熟悉,我有权在协助调查时要求我的律师在场。”

“等林先生你到了警署,我们会帮你打电话联系你的律师。”乔定国始终阴着脸:“现在,请你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林孝和点点头,没有任何恼怒:“也好。”

跟随乔定国等人出门经过司机房时,林孝和的司机胡润生已经站在房门口,林孝和不动声色的开口:“通知陈律师,去油麻地警署等我。”

“知道了,林先生。”胡润生沉稳的答应道。

等林孝和被乔定国带往油麻地警署时,已经有四名律师在司机胡润生的陪同下,西装革履的立在油麻地警署大门外,看到林孝和从警车上下来,还没等他们拥上去,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涌出六七台挂着相机的照相师,还有人特意扛着照明灯,对着下车的林孝和一顿猛拍!不过却没有一个记者对警方或者林孝和发问,全都只是沉默的拍照。

最先反应过来的陈律师急忙拨开照相的人,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想要帮林孝和遮掩,而胡润生则已经想要驱散照相的人。

“没关系,他们喜欢拍就随他们,香港的法律规定,照片可以随便拍,但是话不能随便讲,他们很聪明。”林孝和甚至还朝着拍照的人露出微笑,这才在警察和律师的陪同下,迈步进了警察局。

“我是陈律师,林先生的私人律师,无论你们想要对林先生提问什么问题,我都有权要求在场,而且我要求尽快帮林先生签署担保。”等进了警署正门之后,陈律师就直接对正准备把林孝和交给赶来接手的颜雄等人的乔定国说道。

乔定国转身看了他一眼:“当然,协助调查而已,如果你坚持签署担保,那么……”

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按照香港警队条例,油麻地警署可以最迟在十二小时内给出关于你提交担保的答复。”

“麻烦快一点。”陈律师身后的一名律师拎起公文包,越过陈律师,轻轻用手掌拍了拍它,满含深意的对乔定国说道:“或者,能不能去您的办公室单独聊聊?”

乔定国看看已经被颜雄带走的林孝和,微微点头:“当然,身为警务人员,愿意为任何人解答警务问题。”

……

“林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麻烦你来警署协助调查,傍晚六时左右,九龙油麻地待建的太古皇冠大厦工地发生恶性谋杀案,多名建筑工人死于枪杀。”颜雄今天难得也换上了警装制服,一本正经的坐在问询桌对面,手里翻动着记录本问道。

林孝和身后站着两名律师,神情淡然的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不知道这种谋杀案我能协助你们做些什么。”

“是这样,因为今早有大批建筑工人去劳工处聚众示威,为了监督和及时控制工人反应,所以油麻地警署在辖区内几处工地附近安排了大量警力,防止工人们私下集会串联再度出现今早时的情况,可是偏偏工人没有出问题,反而是有四名凶手出现意图杀害今早去劳工处集会的工会工人代表,好在警方反应迅速,当场击毙三名歹徒,一名歹徒重伤被捕,警方得到的消息,重伤歹徒名叫廖敬轩,在开枪杀人之前,廖敬轩曾威胁那些工人,不该找林家的麻烦。所以,我想请问,林先生认不认识这名叫廖敬轩的持枪凶手。”

说这番话时,颜雄眼睛不眨的盯着林孝和的表情。

林孝和却颇为疑惑的摇摇头:“廖敬轩?我认识的人太多,不太肯定自己认不认识他。”

“林先生是说……”颜雄刚想继续追问。

林孝和背后一名律师已经开口说道:“林先生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并没有承认,也并没有否认。”

“没关系,那么林先生知不知道今早建筑工人去劳工处聚集示威的消息?”颜雄抿了抿嘴唇,无奈的在记录本刚才的问题上打了个问号,然后继续发问。

“不清楚,这件事应该是我的弟弟林孝森处理,如果警官你有疑惑,可以询问他。”林孝和对颜雄温和的说道。

“一名重伤未死的建筑工人接受警方询问时表示,凶手廖敬轩曾恐吓他们这些去劳工处示威的工人,并且提及林家,这也是警方请林先生回来协助调查的原因。”颜雄转动着手里的钢笔,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林孝和没有任何迟疑,微笑着开口:“警官,假设一个人去雇佣凶手谋杀对方,为什么要让凶手用太多话去介绍自己是幕后主谋?你觉不觉得这种手段过于拙劣?如果这个凶手真的这样讲过林家主使他这样做,我觉得我应该会控告他诽谤。”

颜雄反而有些不自在的咽了口口水,自己在这种人面前完全不是对手,问了三个问题,没有一个得到确切性答复,而且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语气措辞,狠话或者带威胁的话都不敢讲一句,因为对方背后就立着两个律师,此时正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随时准备寻找自己话语间的纰漏。

这种氛围下,不要说让他颜雄拖住林孝和十二小时,两个小时可能都有些吃力。

其实对面的林孝和也没有颜雄看到的那么平静,廖敬轩枪杀工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没有自己吩咐,廖敬轩不可能擅自行事,应该是被人陷害,只不过自己如今暂时被困警署,香港法律规定,协助调查如果没有立即结束,警方怀疑协助调查者有参与案件嫌疑,最低有权暂时羁留自己十二小时,十二小时后才能由律师签担保离开,并且随时听候警方传讯。

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林孝和要在油麻地警署呆到上午十一点钟才能离开。

“文律师……”林孝和刚想说自己感觉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就医,外面陈律师已经迈步进来,没有在意颜雄的目光,直接附耳到林孝和身边,轻声说道:

“刚刚得到消息,叫做廖敬轩的凶手在医院内承认宋天耀是幕后主谋,如今宋天耀也已经被鬼佬派人带回警署协助调查。”

林孝和眼神微微一凝,笑了起来:“是吗?那你同那位乔定国总督察说了什么?”

“十万港币,他给出答复,林先生在油麻地警署里坐多久,对方也要在这里坐多久。”

“颜探长,被要求来警署协助调查的宋天耀已经带来。”外面的阿伟和两名军装,带着宋天耀从外面走进了问询室。

坐在椅子上的林孝和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朝门口望去,身边跟着纪文明律师,刚好迈步进门的宋天耀也抬头朝林孝和望来。

两个人,在油麻地警署,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第一天做事呀!把人请去隔壁房间。”颜雄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几乎心脏都要停跳,整个人好像烫了屁股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对阿伟叫嚷道。

“让你的手下陷害我,半夜三更把我带来警署?清者自清,林先生。”宋天耀立在门口,冷着脸,对林孝和似乎有些不忿的说道。

林孝和双手搭在桌面上,淡淡的说道:“清者自清,宋先生。”

“我话未讲完,林先生,我说的是,清者自清,林先生却未必清。”宋天耀在阿伟的催促下,转身朝门外走去:“反正大家最多留在这里十二小时,十二小时之后,我们再出去聊清与不清的话题。”

“林先生,我去隔壁房间了解一下。”宋天耀离开之后,颜雄也急忙起身,对林孝和解释一句,就朝外走去。

林孝和背后的陈律师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几人,轻轻开口:“林先生,我们赶到之前已经联系过朗尼医生,他已经帮你准备好病历,随时可以因为身体原因,离开警署去他的医院办理入院手续。”

“林家有很多人,宋天耀只有一个人,他在这里,我在这里,田忌赛马,我当他是上驷,当自己也是上驷,如今外面还有大哥,二哥,阿森三人,宋天耀被协助调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他背后的罗保会为了避免烧到自己,应该会断尾求存,让大哥,二哥,阿森他们无论花多少钱,四个小时内查到罗保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果罗保没有反应,我会去医院,如果罗保有反应,想办法传话给廖敬轩,咬住宋天耀不松口,拆掉宋天耀搭的这套架子。”

在他开口的同时,宋天耀坐在隔壁的问询室内,对身边的纪文明说道:“我这把刀能想到的,算到的,已经全都做尽了,剩下的,就是坐在这里看着林家如何被撕碎,或者,自己被撕碎。”

第四零二章 头奖马票

“三位女士看起来聊的很开心。”宋天耀亲自帮对面的石智益续了杯茶,开口说道。

对面的石智益最近显然颇为意气风发,就任香港工商管理处处长一职之后,凭借着假发制造业在香港的出现,他政绩报表上的数字不仅没有滑落,反而有不错的逆升,似乎伦敦海外殖民部也终于记起了他这位为大英帝国在海外服务多年的干才,一些在伦敦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在与他联络感情时偶尔提起,如果战争结束前,香港工商业不会出现大问题大麻烦,那么海外殖民部考虑把石智益调往其他殖民地进一步高升的事,可以说已经板上钉钉。

石智益没有正式卷入宋天耀与林家这次的事态中,不过通过他的关系,为一些政府官员和汇丰系商人与宋天耀完成了牵线搭桥。

他无所谓站队,之所以选择继续帮宋天耀,是在石智益看来,哪怕林家没有被宋天耀斗垮,或者说赢了宋天耀一局,也没办法真正吃掉宋天耀,因为宋天耀的资产实际持有人,是英国人安吉-佩莉丝。

林家想吞掉英国人在港持有的资产?就算香港法律允许,汇丰银行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既然宋天耀怎么看都立于不败,那石智益就不介意和他坐在一起偶尔喝喝茶。

“英国女人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像英国男人,除了天气问题,似乎都找不到寒暄的话题。”

“这是这期的头奖马票,奖金有些少,不过也有七十四万。”宋天耀说着话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张马会发行的马票,递给对面的石智益:“持票去马会兑奖,见票即兑港币七十四万元。”

石智益把这张马票接过来打量了一下:“其实我也会偶尔下注买些马票,但是从未中过奖,更不用说头等奖,这张头等奖马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买到这张马票,你用了多少现金?”

“加价十万,从获奖者手里买下来的,连同搜刮这位幸运儿的花费,前后大概花费了八十七万。”宋天耀对石智益耸耸肩:“你没中过奖,不如下次我安排你也中一次头奖?”

“不需要,我与麦景陶不同,麦景陶十几年来都在大马和新加坡工作,从一个小小的吉隆坡警司,坐到新加坡邦警务处长,靠的是斗争,他一路扳倒太多对手,得罪太多人,不习惯留给人把柄,因为一旦被捉住,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只能努力干练并且廉洁,私下收钱也要收的无法让伦敦和港府任何人指摘出问题,你这张马票可能是他最近收的唯一一个中国人礼物。”石智益把这张宋天耀特意为麦景陶准备的马票收起来:“你想什么时候打给他电话?”

“今晚十二点之前,我给他打电话,让这位麦处长等我的消息。”

石智益端起纯银的茶具尝了一口:“那我现在让我的秘书先把这张马票送给他?”

“不急,等下还有一点点东西,与马票一起转交给他。”宋天耀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股票开市后,记得让贝斯夫人把手里的股票全都抛出去,我想,那应该足够石处长你又添置一艘新的游艇了。”

石智益脸上浮现出微笑,对宋天耀说道:“还要多谢你的股票顾问向我的妻子提供股市建议。”

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谈话,安吉-佩莉丝,贝斯夫人,朱丽安娜-艾贝三个人则在阳台上享受着纯正的伦敦下午茶,时间不长,高佬成陪着康利修赶到,康利修打量了一眼石智益,想要凑过来,却被赵文业暂时拦住,接过他手里装着刚刚冲洗出来的几张照片的纸袋,亲自交给宋天耀,宋天耀抽出纸袋翻看了一下,然后放回去,把整个纸袋交给石智益。

石智益没有去看纸袋内的照片,接过照片就顺势起身,温柔的招呼自己的妻子:“亲爱的,我们要回去了,我约了麦处长在山顶餐厅聊聊海关与水警联手打击走私活动的事,回去要换一身运动装,因为晚餐后他可能想要和我在山顶球场打打羽毛球。”

贝斯夫人与安吉-佩莉丝两人优雅告辞,经过宋天耀时特意停步,等宋天耀轻轻拥抱自己与自己告别时,压低声音在宋天耀耳边说道:

“不要听这位老夫人的话,不要打妹仔这个问题的主意。”

“我知道,等有时间我会带安吉去拜访您,尝尝您做的饼干,夫人。”宋天耀笑着后撤,礼貌又不失亲热的说道。

石智益与妻子离去之后,宋天耀朝康利修招招手:“过来坐,修哥。”

“阿耀,按你吩咐的,新闻稿都已经准备好,不过虽然同我关系不错的报馆有十几家,但是全都是小报,真正能放到那些英国佬书桌前的英文报纸,一份都没有。”康利修坐到宋天耀身旁的沙发空位上说道。

自从宋天耀给他和安乐三十余人在大马被枪决的消息后,他这几日就一直在忙着帮宋天耀奔走在各个熟识的报馆间。

他也知道和安乐那些人不是什么爱国义士,宋天耀对他没有隐瞒那些人去大马的真正原因是想要做大毒品生意,可是却需要让康利修这些文化人故意给和安乐已经死掉的那些人招魂,咬死他们是爱国义士,为了中国崛起而壮烈牺牲。

甚至康利修也知道,宋天耀想要的是把和安乐与林家捆在一起,和安乐这么多年一直惟林家马首是瞻,充当林家爪牙,和安乐如今帮中国大陆私运战略物资,背后无论有没有林家指使,林家都脱不掉干系。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把照片送到我这里一份。”宋天耀对康利修说道。

“刚刚的鬼佬?”

“工商管理处的石处长,按照职务来说,与警务处长平级。”宋天耀递给康利修一支香烟,帮对方点燃。

康利修眼前一亮:“如果你在警队高层有关系,何必费这么多心思,轻松就能坏掉林家的名声,第一,警队进行全港扫毒,第二,警队高调宣布重启林希振被杀的悬案调查,第三,各大报馆刊文把林家过往重新介绍一下,把和安乐与林家过去的事统统翻出来,我保证林家人再出席上流晚宴之类时头都抬不起来,就算林家人再想交际,对方都要考虑最近的林家敏感度,暂时冷却一下与林家的关系,林家没了人脉关系,你再动手就很容易。”

“都说文化人心思最毒,果然如此,喂,开报馆历练了没多久,你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贪财好色嗜酒爱国的康利修,简直坏到流脓。”宋天耀调侃了一下康利修:“不过你当警队鬼佬是白痴咩,现在警队麦景陶能和我保持联系,收下我送给他的照片和马票,是因为他已经能自己判断林家没有翻身的可能,香港这些鬼佬,别的本领厉害与否我不清楚,不过我打过交道的几个,说起察言观色,观风望气的本领却是一等一。就像刚刚闲聊时,石智益同我闲聊时讲起,他准备为他儿子买一条狗,然后宠物商人带去了四条狗让他选,他用了三个多小时,去查四条狗的族谱,最后选了一条爷爷曾经住在白金汉宫,父亲如今在一座英国古堡被豢养,样貌很难看但是血统高贵价值三万一千港币的丑狗,因为这样他下次带家人回伦敦,能带上那条狗去与那座古堡的主人见见面,这就是在香港的英国人。”

第四零一章 黑夜将至

“这块工地是太古洋行的,现在香港所有黄金地段,全都是鬼佬的,就连建筑业总工会这些头目也都是被鬼佬之前养来控制工人的,只不过最近的朝鲜战争让鬼佬不敢继续拿钱出来开发,担心竹篮打水,工程暂时停工,所以这些家伙才荷包略显寒酸,不然像今天这种几百人的示威,几万块真的未必能让这些背靠鬼佬地产公司的工会头目动心。”颜雄一边检查着中枪的工会头目是否彻底咽气,一边像是自己为自己壮胆一样,找着话题想与姚春孝聊天。

他对姚春孝这几个人的感觉就是要敬而远之,没有必要最好永远不要见面,这几个人杀人时情绪完全没有波动,所以颜雄努力让自己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免让自己一直感觉到对方的凶狠。

“躺好,躺好,看到你起来反而忘了要补你一枪,记清楚是那个家伙开枪打死的你,你命大没有死掉。”姚春孝朝胸口插着匕首的阿顺挥挥手,示意对方躺倒在那些尸体旁边,又捡起一把手枪,等阿顺躺好,对着阿顺的小腹补了一枪,然后走过去不等阿顺剧烈翻滚呼痛,直接用脚把同伴重重踢昏过去。

环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之后,姚春孝把枪丢回去,朝颜雄说道:“我不管死的人是鬼佬的人还是林家的人,我先走,剩下的事你处理。”

“辛苦了,孝叔。”颜雄吞了口口水,看看此时昏死过去的阿顺:“顺叔不会有事吧?”

“早点送去裹伤死不了。”姚春孝瞥了一眼阿顺,自己赶在警察进门之前,快步消失在黑暗的楼宇深处。

十几秒后,外面的阿跃带着十几个颜雄嫡系便衣手下率先冲进来:“雄爷,雄爷!”

“我在这里。”颜雄一手举枪,一手叉腰,俨然警队干探的造型立在现场,开口回应:“凶手有四人,三人被我开枪击毙,一个逃跑时与我驳火,被我打中四肢。”

“还好雄爷你英明神武,担心今天劳工处工人聚众示威之后,会有后续活动,所以提前布置弟兄们监视,不然……”阿跃一边说一边朝颜雄靠近:“造成的影响可能会更大。”

颜雄朝他说道:“说起拍马屁的功夫,你已经快要超过阿伟,叫兄弟们做事,检查有没有生还者,把没死的凶手先送去包扎,我要亲自盯住他,不要让他得到机会跑掉,他的下巴被我卸掉了,让牙医拔掉他几颗牙之后,再帮他装回来。”

交代阿跃去做事之后,颜雄打量了一下其他尸体,嗅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扭头朝外走去,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没有哪怕一点光明。

……

下午三时,港岛西环,安乐茶坊外。

“看到那个人没有,那是和安乐在佐敦的大佬大咀才,成名的红棍。”高佬成指着远处茶楼内走出来,向下车的林孝洽迎出来,鞠躬哈腰的中年汉子,对身边的康利修和照相师开口说道。

康利修靠在汽车后座上,避开照相师的镜头,嘴里说道:“阿俊,帮他们拍照,拍清楚一点。”

“咔嚓,咔嚓。”

叫阿俊的照相师早已经准备就绪,此刻坐在车内,把镜头对准茶楼对着两人连续拨动快门,把大咀才与林孝洽见面时的画面迅速记录下来。

“够清楚吗?”

“放心,修哥,讲舞文弄墨的本领我不如你们这些文化人,但是如果讲到拍新闻照片,嘿嘿……如果洗出来照片不清楚,我把头拧下来给你。”阿俊抱着自己的相机,信心十足的对康利修说道。

康利修把烟蒂丢出去,对前排的司机说道:“开车。”

等汽车发动,康利修才对阿俊说道:“如果拍的不清楚,把头拧给我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有机会回来重拍?不过你拍的好,我倒是可以在你们的胡总编面前赞你两句。”

“去哪里,康先生。”高佬成从副驾驶上扭过头来,对康利修问道。

康利修指指身边抱着相机的阿俊:“陪他去暗房冲洗照片,一切要等照片出来再说。”

等大咀才引着林孝洽进茶楼时,高佬成,康利修与照相师阿君已经坐在汽车上悄然离开。

“林先生……里面请,里面请,林先生是饮普洱还是铁观音?”大咀才把林孝洽恭敬的让进了茶楼包厢之后,往日的江湖大佬今天却好像没有了脊骨,腰稍稍弯着,对林孝洽问道。

林孝洽摆摆手,有些烦躁的说道:“不用客气,水房最近出了什么事,苏文廷,白头恩,和你大佬金脚毛这些人各个不见,昨晚又听说你们同门相残,同和字头一个叫群英的械斗?仲搞到汽水工厂的工人都不敢再去开工?”

大咀才虽然是和安乐这一代当打人物,也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可是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林家的人,往日能与林家来人接触的,除了苏文廷廷爷,就只有林孝洽嘴中的白头恩,金脚毛这些和安乐高辈分叔伯辈大佬。

“廷爷和我大佬他们那些叔伯去了大马谈黄砒生意,山高水远,已经有几日没有联系上,水房已经派了人坐船到沙捞越古晋去找。”大咀才对林孝洽连忙说道:“放心,林先生,水房势力大,一个小小的群英,蚂蚁一样,汽水工厂那里……汽水工厂那里……”

说到汽水工厂,大咀才有些为难:“汽水工厂的事是廷爷安排别人负责,现在也在大马,这件事我倒是不好多嘴。”

“现在他们人不在,就由你负责,我不管苏文廷他们做什么生意,在江湖上是不是称王称霸,总之,明早我要看到工人全部乖乖去开工,如果苏文廷回来说你多事,话俾他听,就说是我交代你做的,做得好,以后一直归你安排也可以。”林孝洽转过身,对大咀才说道。

大咀才得到林孝洽的肯定后,满脸喜色,连连躬身:“谢谢林先生赏识,谢谢林先生赏识。”

林孝洽抿了抿嘴唇:“谢就不必了,苏文廷不在,除了汽水工厂之外,我有件事刚好要让你帮我去做……”

第三八九章 试探

卢荣芳等着酒店服务生先打去客房提前联系好宋天耀,确定宋天耀在客房内,并且允许三位客人去他的客房之后,这才亲自引路把三人带到了宋天耀开的套房门前,戴着白手套的左手轻轻按下电铃:“宋先生,我带刚刚电话里联系过的三位客人来见您。”

卢荣芳站在服务生的身后,不耐烦的翻翻眼睛:“搞乜鬼呀,这么麻烦?”

房门打开,宋天耀递给服务生一张十元钞票做小费,向对方温和的笑道:“多谢你,贾斯汀,等下帮我准备一份五人份的上午茶点。”

等服务生离开,宋天耀让开身体,对卢荣芳,潘国洋以及两人身后的女人示意:“请进。”

看到宋天耀,卢荣芳马上就没有了刚才的不耐烦,举起手掌似乎想要与宋天耀来次击掌。

宋天耀故意把手放到鼻子上轻轻摸了摸,然后才与进门的卢荣芳击了下掌:“只赚了那么一点点,用不用特意登门道谢?”

潘国洋也举起手想与宋天耀击掌,被如同后脑生眼的卢荣芳直接把手给拽了下去:“现在是大水喉之间因为合作赚钱击掌,你这种小喽啰站去一旁角落。”

而最后进门的卢元春看到宋天耀故意摸鼻的动作也并没有犹豫,微笑着向宋天耀伸出手,用极其标准不带有任何方言口音说道的中国话:“你好,宋先生,我是之前通电话时的卢元春。”

“你好,卢小姐。”宋天耀探手在卢荣芳的西装上蹭了两下手掌,与卢元春轻轻握了一下手,随后带着三人朝着客厅里走去。

此时客厅的一处沙发上,正坐着西装革履帅气英俊的唐伯琦,看到三人跟着宋天耀进来,放下手中的报纸,礼貌的朝三人点头示意。

宋天耀对三人介绍了一下唐伯琦:“我的死党,老朋友,美国波士顿大学经济学高材生比利仔,我能有今日,多亏他帮手。”

唐伯琦微微皱眉,死党?死敌还差不多,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都感觉宋天耀好像在嘲讽他。

“这位是卢佑行的卢荣康,也叫罗拔,那是水务局的潘国洋,英文名克里斯,这位则是大马广益银行董事卢元春小姐。”宋天耀面色如常的对唐伯琦又介绍了一下三人。

进门的三人,无论是卢荣芳,潘国洋,还是典雅精致,气质迷人的卢元春,看到唐伯琦的第一眼时都有瞬间的失神,似乎惊讶对方的样貌与气质。

卢荣芳与潘国洋更是瞬间完成了一次眼神交错,多年默契让他们只是通过眼神的接触就已经完成对话。

“把大胸妹藏好,不要让这个小白脸看到,不然你就准备为香港绿化做贡献。”

“大胸妹?现在当然是看好春妹啦,我担心春妹等下都被对方拐走!”

“言之有理,宋天耀个扑街,分明是听到春妹是广益银行董事的身份之后,安排了美男计!准备从春妹的银行骗钱!”

唐伯琦起身与三人握了一下手,就再度安静的坐回沙发上,重新翻看起手边的报纸,似乎对几人接下来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

他这幅模样,让优雅落座的卢元春看向了宋天耀,虽然没有开口,可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灵动眼眸似乎会讲话,她对唐伯琦出现在这里,又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疑惑。

“哦,比利仔失恋,心情不太好,我刚刚一直在劝他,他这么靓仔,不愁找不到一个温柔可爱的女朋友。”宋天耀眼都不眨的对旁边的卢元春鬼扯道。

不过让宋天耀失望的是,卢元春除了最初见到唐伯琦的第一眼有些失神,之后就仿佛当这位美国靓仔是空气,视如不见。

听到宋天耀的话,卢元春对宋天耀说道:

“宋先生,你的身份,芳哥介绍给我很多,我自己也从其他朋友处了解了一些,年纪轻轻就能在香港用双手创造出如此局面……”

“卢小姐似乎也不是一把年纪。”宋天耀见到自己临时想出的美男计不顶用,已经没有了同对方兜圈子寒暄的兴致,只是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就不要互相恭维了吧?其实今次见面,无非是卢小姐口袋里装满钞票,想看看把钱放到我这里能不能收些利息。”

说完之后,宋天耀还用眼角余光恨恨瞥了一眼唐伯琦,这个扑街,告诉他把自己收拾的英俊帅气些,万一这个卢元春也像永安那位顾小姐一样花痴,岂不是能下套坑一笔,现在卢元春对唐伯琦看都不看,多半是这个家伙没有刮胡子,一脸晦气。

对方不中美男计,就不好直接挖坑,所以宋天耀才干脆的开门见山。

卢元春嘴角含着笑,把宋天耀的所有动作表情都看在眼中,轻轻颔首:“那不知道宋先生这里有没有财路,能让我口袋里的钞票生些利息出来?”

“没有。”宋天耀摊开双手,干脆的说道。

这两个字,让唐伯琦都忍不住把目光从报纸转移到宋天耀身上。

把送上门的钱推出去,不符合宋天耀的风格,这家伙对空手套白狼,借鸡生蛋等等手段比起很多商海浮沉数十年的商人还要熟稔,有机会会舍得错过?

卢元春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那宋先生让我们三人特意赶来杜理士酒店,难道只是来喝杯茶?”

“看看你是不是靓女,有没有机会介绍给失恋的比利仔做女朋友,不过我发现你对他似乎没什么兴趣,所以……”宋天耀一本正经的对卢元春说道。

这幅认真表情看在卢荣芳,潘国洋,唐伯琦眼中,让三人的脑袋都有些发懵。

不过卢元春的俏脸却一瞬间笑容绽放,明眸皓齿,琼鼻粉唇,随着卢元春笑起来,潘国洋似乎觉得房间在一瞬间都亮了起来。

宋天耀随后也笑了起来,似乎非常开心,一男一女,在其他三人满脸卧槽的表情中,笑容欢畅。

卢元春笑的很开心,她低下头去时,仍然能看到她的双肩在轻轻抖动,眼睛都几乎笑弯成月牙,过了一两分钟之后,她才把头再度抬起来,努力压抑着笑意,对宋天耀说道:“如果我同这位比利先生交往,是不是你该更头痛?”

“我现在就已经很头痛。”宋天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脸上已经没有笑容,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卢元春的脸上,身上巡梭,目光大胆到让旁边的潘国洋准备抄起烟灰缸砸倒宋天耀,因为那目光绝对是在亵渎他心中的春妹女神。

卢元春坦然的坐在原位,对宋天耀的目光没有任何不适,仍然带着微笑:“信不过我这个人,又舍不得我口袋里的钞票。”

“所以说现在我很头痛。”宋天耀点点头,没有否认。

卢元春也让自己看起来表情更认真些,甚至身体稍稍朝前微倾,一副郑重模样:“其实我也很头痛,担心宋先生之前的商场手段万一用在我身上,我那些钞票就很难再回得来,不过我想过我不信你,你不信我的画面会出现,但是没想到你会……”

“哈~”她最终又忍不住嘴角向上翘了起来,看向黑着脸的唐伯琦一眼,带着笑意对宋天耀继续说道:“没想到你会故意用这种四面漏风的美男计把这个问题干脆的踢给我来选。”

她竖起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我与很多人打过交道,见过许多话术,但是第一次遇到美男计……所以觉得很好笑,而且你能用它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抛给我来选,真的很厉害,请问宋先生你当初设计的时候,是怎么觉得美男计可能成功的?”

“比利仔出马沟女,无往不利,有个银行家的大小姐,就因为看了他一眼,就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我想,万一你也对比利仔只见一面,就不管不顾的误终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与林家已经串通好准备阴我,要么就是花痴女,无论这两个身份,你是哪一种,我都可以见机行事。”宋天耀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坐在沙发上,收回目光,把双手枕在脑海,望着天花板悠然的说道:“那样,就轻松的多。卢小姐,你很厉害,尤其是你的笑容。”

卢元春恢复了不温不火的气质,双腿并在一起,把双手优雅的叠在腿上:“宋先生,美男再漂亮,也已经看过,就算是发花痴拿钱出来,也总要听听你准备了什么计划把我的钱拿走,不可能什么都不问,只看了一眼这位大帅哥比利先生,就不计后果大把钞票丢出来吧?我是开银行,不是招情郎。”

最后一句话,卢元春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任何笑意,淡如水,冷如水。

“我是做生意,不是福利院,这里是香港,不比大马地广人稀,这个城市里,不是谁的钱都能随便碰的,如今的局面,还是谨慎些好。”宋天耀也敛起最后一丝笑容,声音冷淡的说道:“无端端从天而降一个大马广益银行的卢小姐雪中送炭,换成卢小姐你坐我的位置,恐怕也宁愿我是招情郎,不是开银行。”

唐伯琦脸色阴的几乎滴出水来,宋天耀这个扑街还真是物尽其用,见个女人都要把自己拉出来搞什么美男计。不过宋天耀做什么他都已经不奇怪,反而是此时对面那个婉约性感,气质优雅的卢元春,让他非常惊讶,因为唐伯琦自己在卢元春说破时,都没有猜到宋天耀说没有两个字的原因,但是卢元春却已经猜到,而且双方就好像讲一个笑话一样,把这件事轻松的聊了出来。

两个人并不信任,但是却因为彼此又互有所需,所以进行着两个人之间的试探。

卢荣芳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轻轻碰了碰潘国洋的肩膀:“他们两个刚才是不是互相试探?”

“好像是……”潘国洋挠挠头,不确定的说道。

“喂……”卢荣芳咂咂嘴,压低声音说道:“春妹也好,宋天耀也好,在随时变脸的他们两个眼中,我们会不会与白痴一样?”

第三九零章 颜雄开出的花红

颜雄立在梅茵会馆的包厢里,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包厢里挂着的一副西方裸女油画,头脑却在想着宋天耀交给他的事。

林孝康如今被冻进了冰柜,按照无名尸处理,如果换成是普通的穷人,早就随便被丢去乡下义庄,或者直接去荒地就地掩埋,本来安排让老福的兄弟“偶然”认出林孝康,随后前往林家调查,顺便再让荣哥水哥指认凶手的事只能暂时拖后,颜雄对尹国涛拍胸口保证尽快查清楚死者身份,总算暂时拖住。

好不容易把尸体送到旺角地头的医院冷柜内,安排了心腹盯着,没等喘口气,黄六又登门,让他想办法,随便找个字头与和安乐起冲突,把火烧到联合汽水工厂。

联合汽水工厂是林家的生意,颜雄自然清楚,不仅他知道,其他江湖上的人也一样知道,没有哪个字头愿意把安稳茶饭丢开,跑去同和安乐与林家交恶,尤其是颜雄无法许诺足够好处的情况下,连福义兴的金牙雷都一口回绝。

如果不是黄六逼的急,一副如果你不做我就自己找人做的模样,颜雄也不会动了来见和群英跛聪的心思。

毕竟福义兴与和字头的关系谈不上亲密,甚至某些生意上还是对手,跛聪手下的陈泰,宋天耀的远房表弟,在西贡码头都与自己这班人站到了对面,可是情急之下,颜雄却只想到了跛聪,因为他觉得如果跛聪不动心,其他江湖人就更不可能有机会、

跛聪当初能在绝境时带着一班兄弟跑去缅甸从国民党溃兵的枪口下豁出命谈判,收购鸦片,独自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小字头,并且逐渐发展壮大,胆色,野心,眼光都是江湖中最出色的之一。

他正想着如何与跛聪说起这件事时,包厢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

“颜sir,兴致这么好,来我的场子捧场?”跛聪拄着一根手杖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势骇人的陈泰。

颜雄瞥了陈泰一眼,陈泰朝颜雄淡淡的一点头:“雄哥,好久不见。”

自从西贡码头那一晚之后,颜雄与陈泰就没有太多来往,陈泰在旺角的生意,也都是让下面人打点差人,不会同之前那样,不时与颜雄一起坐下来拼酒闲聊,那一晚,陈泰选择站到了和字头女婿吕乐那一边,没有站到他颜雄那一边。

颜雄朝陈泰微微笑了下,然后也露出笑容,上前扶住跛聪的肩膀,搂着对方朝桌面前走去,嘴里亲热的说道:

“聪哥,最近群英发展不错。”

“多亏颜sir关照,江湖上的朋友照顾我这个跛子,所以上个月才能在颜sie你旺角的地盘开了一间鸦片馆,三个小赌档。”跛聪被颜雄搂着顺势坐到桌前说道:“阿泰上次讲错话做错事,你都仍然关照群英,我感激不尽。”

虽然跛聪说的轻描淡写,说陈泰讲错话做错事,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止是陈泰讲错话做错话那么简单。

“阿泰在旺角做事守规矩,我当然喜欢阿泰这种人越多越好,那样不知我们这些差人会几轻松。”颜雄顺势看向陈泰,嘴里却对跛聪说道:“有件事,我想请聪哥帮手。”

“颜sir需要我帮手,我当然义不容辞。”跛聪没有犹豫,笑着说道。

看到颜雄仍然盯着陈泰,跛聪摆摆手:“阿泰,去招待外面同颜sir带来的几位长官。”

“知道了,大佬。”陈泰转身离开了包厢。

颜雄把目光重新挪到跛聪平静微笑的脸上:“和安乐,警队的鬼佬对和安乐最近很不满意,和安乐鸦片馆开的肆无忌惮,搞到被外国记者拍了照片登到报纸上,所以我想找个由头,我捞些功劳顺便拍拍鬼佬马屁。”

“颜sir,这种事你揾错人了吧?群英与安乐都顶着和字头,同门相争,被外人看笑话,何况颜sir你是老福的红棍,这种事应该不需要群英帮手。”跛聪听到颜雄说完后,脸上的笑纹不动,仍然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对颜雄说道。

颜雄沉默了片刻,伸出左手,手指张开,在跛聪的面前示意了一下:“只要你肯,我出这个数目。”

“我虽然跛了条腿,讨生活艰难,不过五万块……”跛聪笑容愈发灿烂,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屑。

“是五十万。”颜雄打断跛聪的话:“李就胜挂掉,有探长会补他的位置,我老板准备抬我坐探长的位置,搞定和安乐,拍拍鬼佬的马屁,探长的位置应该就十拿九稳。”

跛聪吸了一口冷气!

拿出五十万的花红与和安乐碰一碰,不要说和群英这个现在勉强算中流的小字头,就算是福义兴,五邑青年社,粤东帮,和胜和那些大帮会,都绝对会心动,买个探长的位置都不需要这么多钱,差佬雄这个马屁拍的价也太高些了吧?

跛聪顿了顿手杖:“颜sir,五十万,不要说我的群英,就算是那几个大字头也都抢着有人做,怎么想到便宜我这个跛子?”

“因为这五十万要事后付账。”颜雄对跛聪坦然说道:“香港江湖人中,有胆量押我这一铺的,我第一个想到你。”

跛聪用手摩挲着光滑的球型杖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你太看的起我了,颜sir,和群英庙破神仙小,大字头都不敢押你,和群英就更加不敢,万一事后你不认账,难道我去差馆收数咩?今日你同几位长官的消费算在我身上,这些不合规矩的话仲是不要讲出来坏兴致了。”

说完,他起身准备招呼会馆的服务生,安排酒席,女人进来陪颜雄,自己则想要离去。

颜雄坐在位置上咬了咬嘴唇,脸上狠厉一闪而过:“聪哥,价钱方面……”

“哎~”跛聪转过身打断颜雄的话头:“和安乐现在廷爷和十几个堂口大佬都去了国外度假,就算这时候和群英能趁机搞事,也不合规矩,等他们回来,叫上其他和字头社团,赶绝我也不过是闲话一句。”

颜雄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的敲着桌面:“事情有两面,如果和安乐那些大佬回香港,自然是和群英倒霉,可是你想过未有,如果他们回不来?赌输了怨自己运气差,赌赢了你就发达,最主要的是,你想不想赌。”

跛聪把手里的手杖灵活的转了一圈,又坐回到颜雄面前:“其实可以研究一下,我有个稳妥些的主意。”

第三九一章 血溅汽水工厂

陈泰带着十几名手下,立在土瓜湾联合汽水工厂的大门对面,隔着街道,等着汽水工厂的工人下班收工。

“水房那个叫阿毛的欠过你七块钱,你去讨债又被他连同几个工人打了你对吧?”陈泰把嘴里的烟蒂吐掉,对身边一个畏畏缩缩苦力打扮的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满脸皱纹,看起来颇为受苦愁苦,听到陈泰问话,急忙点头连声说道:“是,是,是……”

“不用怕,你今日已经入了和群英,是我的兄弟,别人打了你,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和群英面子,你叫我一声泰哥,我当然要帮你出头,等下那些扑街出来时,你认的仔细些。”陈泰叮嘱道。

“知道,知道,我认识,我全都认识。”

天色都已经逐渐暗下来,已经傍晚六点钟,汽水工厂的铁门才被人推开,穿着各异的汽水工人才三五成群的从里面涌出来,邀朋呼友,似乎准备在收工后聚在一起饮几杯。

“阿苏,带他过去走近些认人。”陈泰今天得了跛聪的吩咐,带来的手下都是精明强干的角色,头马铁头苏更是特意从中环被叫来了土瓜湾。

“知道,大佬。”铁头苏搂着中年人的脖子,带着几个手下越过街道,直接站到了汽水工厂的大门前:“认清楚,讲出来,我帮你把他留下来。”

看到铁头苏他们几个走到工厂大门外,出门的工人都稍稍让过他们,从两旁离开,对这里出现江湖人似乎并不奇怪,有些工人赌钱赌输掉,隔三差五就有江湖人堵门讨债,所以工人们已经铁头苏他们也是和往日那些江湖人一样,来这里准备等工人讨债。

很快,铁头苏身边的中年人就开口,指着一个刚刚走出来的赤膊高瘦汉子说道:“他就是欠我钱又动手打了我的阿毛。”

“拉过来。”铁头苏抱着双臂,对身后的两个小弟吩咐了一句。

两个和群英的小弟冲过去不等阿毛反应过来,已经被其中一个小弟采住头发,差点拽的扑倒在地,刚刚想要挣扎,后腰就已经被另一个小弟狠狠踢中,身体马上弯成了虾子,嘴里惨叫出声!被脚步踉跄的拖到铁头苏面前。

铁头苏把阿毛的头发抓紧,整个头让对方抬起来,指着身边的中年人问阿毛:“你认不认识他?”

“你们是……”

“啪!”铁头苏一记耳光抽到阿毛的脸上,他练过功夫,手劲强横,一记耳光就将阿毛的嘴角抽裂,鲜血淌了出来!

“我问你认不认识他!”

其他下班的汽水工人有十几个已经撞着胆围上来,这些工人都是和安乐成员,虽然在这里做工的和安乐成员大多不涉猎黄赌毒,但是背后有社团撑腰,比起普通工人胆气终归要大些,见到铁头苏突然出手伤人,有工人已经开口朝铁头苏叫道:

“有事就四四六六讲清楚!动不动就打人,当水房的招牌是纸糊咩?”

铁头苏没有理会其他人,把阿毛摔在地上,对身边已经吓到发抖的中年人说道:“继续,其他那几个动手打你的扑街,一个也不要少,全都认出来。”

“先放了阿毛,有事讲清楚,不然这里两百多个工人,不要怪我们人多打你们人少!”围过来的十几个工人中,开口的显然是个小头目,在工人中颇有声望,语带威胁的朝铁头苏吼道!

陈泰光着上身外罩一件西装,从街对面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夸张的3:“哇,这位一定是水房的大佬,人多打人少?”

“你……”

对方还没说完,陈泰一个俯身发力,如同下山猛虎,眨眼间就已经冲到对方面前,双拳连环轰出!左拳先打在对方小腹,右拳重重挥砸在对方的脸上!

整个人被陈泰两拳打的离地朝后摔去!当场倒地昏死不动!

“来呀,你们不是钟意人多打人少?”陈泰收起拳头,好整以暇的望向其他汽水工人说道。

“你……你……”那些工人都有些胆怯,他们比起普通工人的确要胆色更大,但是在真正的江湖人面前,那些之前的胆色就好像瞬间被风吹散,望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连话都讲不出来。

倒是远处有些反应灵活的和安乐工人,跑去最近的赌档,鸦片馆送消息,让和安乐的江湖人出来救急。

陈泰指着恨不得眼角都已经吓出眼泪的中年人,对这些水房的工人说道:“缺牙昌如今入了和群英,是我的兄弟,当初你们欠他的钱又是怎么样的打他,今天我就帮他打回来,天色晚啦,没必要去一个个认,既然你们凑过来,那就当你们有份,阿苏,不是等阿大再教你做事吧,动手。”

铁头苏从后腰处摸出西瓜刀,带着手下率先朝那些凑过来的工人砍去!

这些工人哪是在江湖上身经百战的铁头苏等人对手,眨眼之间,联合汽水工厂大门前就血腥一片,地上躺了十几个工人翻滚呻吟!

“边个够胆惹水房的人!”街角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十几个江湖人打扮的汉子手里拎着铁棍,西瓜刀冲了过来,对着仍然在追砍工人的铁头苏等人吼道。

陈泰扭回头,见到为首赶来的人露出个笑脸:“大千,这么快就跑来帮你的人出头?”

“阿泰?你搞乜鬼呀?!来砸水房的招牌?知不知整个工厂都是我们水房的地盘!”来人是和安乐在土瓜湾一处鸦片馆的负责人,花名叫大千,在和安乐是草鞋身份,因为陈泰在土瓜湾也开了两个小赌档,所以往日也见过陈泰几次,此刻见到是和群英的陈泰带人在汽水工厂搞事,大千马上就感觉胆色壮了三分。

陈泰能打,和字头如今都已经传开,可是再能打,和群英如今都只是个小字头,靠陈泰一双拳头,再能打也不可能马上就把和群英打成金字招牌,而且陈泰分明是同门相残,坏了规矩,哪怕自己打不过陈泰,和安乐的招牌也足够压死陈泰。

“我今日打的就是水房。”陈泰把西装唰的一下甩掉,露出雄壮身躯和胸腹间的虎噬佛陀纹身,大步朝着大千等人迎上去!

大千被陈泰爆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半步,等他退完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会坏了士气,于是举起手里的砍刀想要指向陈泰骂上两句,找回刚刚的脸面,可是陈泰已经像金刚降世一样,几步冲到他面前,左手探手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右手一个顺势过肩的动作!

把大千好像码头装卸的麻袋一样,在空中划过半个圆,狠狠摔在地上!

没等大千的惨叫发出来,陈泰的左脚已经重重跺在大千的嘴巴上,杀机四溢的望向汽水工人:“搬救兵就只懂搬这种废柴出来?继续打,打到他们全部跪低,看看是和安乐的骨头硬,还是和群英的刀口硬!”

第三九二章 不要浪费

“你见的就是他?他在几楼?”黄六,姚春孝,阿四等人直到跛聪回了梅茵会馆之后,对上车的颜雄问道。

颜雄被这几个人盯的后心有些发寒,点点头:“二楼见的我,他是和群英的白纸扇,也是目前和群英最出位的大佬,叫跛聪,他的头马陈泰已经带人去联合汽水工厂搞事,和安乐一个大佬的电话都已经打到了跛聪的会馆内,被跛聪故意装作不在,没有听电话,和安乐与和群英这次不会轻易罢手。”

“这没你的事了,走吧,会差馆睡一觉休息下。”黄六拍拍颜雄的肩膀,挤出个笑脸:“辛苦你了,雄哥。”

被黄六叫了一声雄哥,颜雄颇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黄六在宋天耀身边的地位,不要说他颜雄,恐怕就是宋天耀的女人孟菀青,都未必有黄六在宋天耀身边亲近。

“六哥,我开出了五十万的花红,跛聪动了心,他做事向来胆大心细,一定没问题。”颜雄对黄六说道。

黄六拉开车门下车:“开车回差馆啦,放心,你花几多钱,都不会让你自己掏腰包。”

姚春孝,阿四,阿根,阿顺四个人也从颜雄开来的轿车后座上下车朝着街边散去。

颜雄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但是他不敢去问。

黄六扶着副驾驶的车门朝颜雄眨眨眼:“走啦,后面的事你不要再过问。”

颜雄识趣的发动汽车,驶离了石塘咀,黄六叼着香烟看看四周,自己迈步走向梅茵会馆的大门。

梅茵会馆是和群英跛聪开设的集酒,色,赌,毒于一体的俱乐部,如果是普通穷鬼,瘾君子,就算推门进去,也马上会被大厅里的和群英手下赶出去,黄六一身名贵西装,叼着香烟,推开门没等门内的和群英小弟开口询问,一张百元大钞已经夹在两指间递过去,倨傲的开口:

“先去大厅开桌酒席,再找两个够靓的小娘来陪酒,然后开好包厢,把烟枪预备好,要印度烟土,敢用泰国烟土敷衍我,你就等死好啦!”

大厅走过来的服务生,没等开口就收到张百元钞票,顿时喜上眉梢,把钞票揣进口袋:“老板,第一次呀?有没有忌口,有没有钟意的姑娘?”

“阿顺介绍我来的,说这里能吸两口解闷,姑娘也仲算不错,如果等下姑娘各个都长成你这幅模样,你就准备同阿顺一起被我打好啦!”黄六打量了对方两眼,不耐烦的说道。

服务生脸上笑容不减:“拉洋车的阿顺咩?放心,放心,阿顺是自家兄弟,老板,我包你一定开心,跟我来,大厅开桌酒席是吧?请。”

服务生引着黄六去了后面的餐厅大厅,在一张十人桌前请黄六坐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餐厅里也已经有了几桌客人在用餐,黄六大摇大摆的坐到餐桌上首,一沓钞票重重拍在桌面上,嚣张的说道:“帮我开一支法国红酒先,让小娘洗干净来陪我。”

“马上,马上,让伙计帮您沏壶茶,我马上帮您去安排。”服务生看到那沓钞票眼睛都有些发直,笑容再盛三分,转身几乎是一路小跑去帮黄六这位大豪客安排。

动作迅速,不过须臾,酒菜就已经陆续被送上来,一瓶法国兰红酒也被打开端上来,一名样貌妖媚的陪酒小娘帮黄六朝水晶杯里斟了半杯,递到黄六的唇边:“老板,饮一杯啦?”

“再去取几副碗筷,这么一桌饭菜,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吃,你们也一起。”黄六把酒杯推开,自己低头点了颗烟吩咐道。

服务生又送上几副餐具,黄六被三个陪酒小娘连续劝酒,可是却始终菜不碰一口,酒不沾一滴,靠在椅背上叼着烟一副不爽表情,三个陪酒小娘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把酥胸压在黄六的胳膊上,柔声说道:“老板,酒菜这么丰盛,我们姐妹也都在身边伺候着,你却看都不看,有心事啊?”

“有没有心事讲给你们听有什么用,听说这处会馆的老板是个跛子?一个跛子能踢打出这样一副局面,也算他有本事。”黄六盛气凌人的问道。

跛聪虽然的确是跛子,可是在梅茵会馆,除了他自己之外,哪个敢直接说他跛脚,听黄六这样讲,三个陪酒小娘都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远处站立的伙计也微微皱眉,猜测黄六是不是特意来梅茵会馆砸场子。

黄六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开餐。”

……

“孝哥,李权安排的三十人都已经到了,全都是生面孔,大当家的亲自帮忙挑选,雷疍仔的船帮忙运过来,查不到记录,人手一把砍刀,等下他们做完事,即刻搭船返回澳门。”阿顺慢慢凑到姚春孝的面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蹲在街边,低着头手里捧着碗杂碎面正囫囵吞咽的姚春孝,好像常见的收工苦力一般,用袖子抹了下嘴巴:“再对阿四,阿根他们讲一次,不准动短狗,叮嘱李权的人,冲进去时记得喊自己是和安乐的人。然后在街角等我信号,看到我把碗还给大排档老板,你们就准备动手,那个跛子交给我。”

“知道。”阿顺又慢慢走回到街尾阿四的身边,把姚春孝的吩咐说了一遍。

姚春孝则继续蹲在街边吃着面条,等他破烂衣袖遮盖下的手表指针指向了七点钟,姚春孝站起身,把已经吃完的空碗递给大排档老板。

随着空碗离开姚春孝的手,街尾处闪出一队人马,手里握着雪亮砍刀,脚步迅捷的朝着梅茵会馆的大门处涌来。

阿四,阿根两个人一马当先,抬腿踹开梅茵会馆的大门,里面的服务生刚凑过来,就看到两人手里的砍刀,再想转身逃跑已经来不及,阿四反手由下至上一刀劈在服务生的胸口,又补了一脚把对方踢开,嘴里骂道:

“蒲你老母的跛子!够胆动水房的人?斩死他们!”

身后的数十人已经随着他的话如潮水般涌进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砍,甚至大厅里供奉的花鞋关公神像,也被人直接撞翻碎裂!

仓促间从会馆后面陆续冲出来的和群英成员,完全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这些人逼的连连后退,朝后面的餐厅与舞池方向退去!

阿四分出二十多人,朝着二楼楼梯冲去。

大门外的姚春孝,头发披散挡住半边脸,头上还带着一顶毡帽,推开大门,对里面刺鼻的血腥味毫无所觉,进门穿过大厅直接沿着楼梯朝二楼走去,阿四已经带人先气势汹汹的冲上了二楼,他则不急,慢悠悠的朝上走。

“动水房的人?死跛子!出来呀!”阿四在二楼的走廊里吼道。

一处包厢里,走出了跛聪和四五个精干手下,虽然人少,但是跛聪的气势却不弱,手里拄着手杖,眼神凶戾的朝正带人逐房搜索的阿四喝道: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无端端打上我的堂口,你是边个!不讲清楚,就等着下去卖咸蛋。”

他话说完,后面的五个手下已经把手里的枪举起来,对准阿四和他带来的众人。

“你让你头马傻泰在汽水工厂砍伤了我们水房的兄弟!现在又拿短狗指着我们?够胆就开枪!”阿四手里握着砍刀,用砍刀刀背用力拍了下胸口叫道:“看你在和字头叔伯面前点样交代!”

“你很面生?跟水房哪个大佬?”跛聪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阿四说道。

此时,姚春孝已经从阿四等人的身后走上了二楼,听到跛聪的话,他隔着人群,用手压了一下毡帽帽檐:“跟我,水房阿孝。”

阿四身后的人群让开,姚春孝从后面走出来,正面迎向跛聪,他把双手举起来,示意自己双手没有拿着家伙,一步步穿过走廊,直到走到跛聪五米外,跛聪身后的几个小弟已经把手指搭到扳机上时才停下脚步。

“阿孝?”跛聪看不清头发披散的姚春孝样貌:“我未听过。”

“为什么要动水房的人?”姚春孝举着双手,声音平静的说道:“趁我大佬那些人不再香港,想趁机搞事?”

“水房的人欠了群英兄弟的数,同门欠账难道不用收数呀?”跛聪顿了顿手杖:“滚回去,这件事我自然会等廷爷返香港时同他谈,你这种扑街,闪远些。”

姚春孝左手慢慢移动到脸前,把头发撩开,露出自己半张烧伤严重的脸,嘴角咧开露出个笑脸。

他这幅尊容,吓得跛聪和几个手下都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我来不是要砸你堂口,是来通知你,水房就算大佬们不在,也不是你能惹的起的。”姚春孝再次迈步,走到跛聪一米外,左手扶着毡帽,面不改色的说道:“你现在有短狗,够种就开枪杀了我,看一下水房能不能让群英这个字头活过月底。”

“我……”跛聪其实也不准备开枪,枪不过是吓住对方,最终还是要靠谈判,不过还没等他开口。

姚春孝左手突然抓住帽子朝着跛聪身后的几个人扔去!

右手抓起头顶被帽子盖住的一把小刀!

左手帽子离手同时就直接勾住跛聪的脖子揽到自己身前!右手长不过三寸的小刀直接划开跛聪的脖子,鲜血从跛聪脖颈处的伤口朝外喷涌!

整个出手杀人动作行云流水,鲜血溅了对面几个跛聪手下满身满脸!反而是姚春孝身上却根本没有沾染到血迹!

“放下家伙,跛聪坏了江湖规矩,水房今日只杀跛聪,大家都是同门兄弟,没必要自相残杀,而且真的动手,只会是你们死。”姚春孝揽着不断痉挛的跛聪挡在自己面前,对几个握着枪却已经被吓傻的跛聪手下说道。

在他身后,阿四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瞄准五人方向,随时准备开火。

“啪!”“啪!”五个跛聪的手下把手枪枪口垂下,眼睛都盯着已经在姚春孝怀中不断翻白的跛聪:“先救我们大佬!”

姚春孝把跛聪推给他们五个人:“现在送去医院还能活,要么放下枪带他去医院,要么握着枪大家继续耗时间。”

五个人护着跛聪,看到阿四等人不准备让路,犹豫了一下,开始把手枪丢到地上。

姚春孝等他们扔掉了手枪之后,干脆的转身朝楼梯走去:“让他们走。”

经过阿四的身边时,姚春孝低声说道:“把他们砍的碎一点,最好能让警队鬼佬看一眼就会呕出来。”

“知道了,孝哥。”

下楼之后,姚春孝进了餐厅,餐厅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下黄六坐在餐桌前端着红酒杯,姚春孝走到对面坐下,又气又笑的说道:“让你回去陪阿耀,你偏偏留下来,难道你信不过我们?跛子已经死透了,神仙都救不活,走吧。”

“不是,孝叔,你们帮老板做事,我又不好插手,所以只能帮你们点桌酒席。”黄六听到姚春孝说已经杀了跛聪,起身朝外走去,经过姚春孝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孝叔,让李权那些人先走,就算差佬赶到,也不会为难你们几个老家伙,所以,你同四叔几个吃完了酒席再走,不要浪费。”

黄六说完就离开了梅茵会馆,姚春孝拿起面前的筷子,戳了一下,夹起块竹笋送进嘴里慢慢品着,等竹笋下肚才点点头:“的确不能浪费,味道不错。”

第三九三章 动了心的老妇人

“大佬,梅茵会馆被水房的人砸掉!聪哥……聪哥……”一个和群英的小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整个人要扑倒在陈泰面前。

陈泰用手死死扯住来人的双臂,不让对方软倒,两只眼睛震惊的望向对方:“我大佬怎么样了!讲呀!”

此时土瓜湾这一带和安乐的烟馆,赌档,酒帘都已经被陈泰借机带着手下扫过,水房迟迟没有堂口大佬一级的人物露面,而土瓜湾这一带几个新晋红棍,纸扇之类的人物又不是陈泰的对手。

其实不等水房那些小弟去搬救兵,陈泰也都已经准备收工,他大佬跛聪吩咐他的是把两个字头的火拼控制在土瓜湾一带,咬死本来是帮自己的手下出头,打了汽水工厂的工人,然后再把土瓜湾附近几个水房的小字辈人物卷进来,这样无论进退,跛聪出面都可以非常从容。

陈泰对大佬跛聪向来言听必从,土瓜湾一代水房的生意都已经被他趁机砸掉,汽水工厂的工人也被砍翻了二三十个,如今正准备带着手下回梅茵会馆见跛聪,没想到现在先有会馆的小弟跑来送信,听到梅茵会馆被水房的人砸掉这句话,陈泰的眉毛就颤了两下,一个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我大佬呢!”陈泰抓着对方的双臂,声音都带出了几分颤音!

这名小弟面露恐惧的说道:“聪哥被水房的人斩死了,整个头都被割下来带走……来人说聪哥一个和群英的扑街跛仔敢落水房的面子,不把他做掉,以后江湖人边个会再怕水房?让聪哥死后下葬都不得全尸,把头拿去喂狗……,聪哥身边的阿德那几个,也……也都被人活活斩死,整个人连头都被斩碎!连赶去现场的差佬看到都呕了出来……”

“大佬!”陈泰悲吼一声,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中,壮硕的身躯微微晃了两下,眼睛已经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跛聪是陈泰真正意义上的江湖领路人,手把手教会了他如何在江湖上自处,待陈泰亦父亦师,陈泰整日在江湖上打滚,他的父母都是跛聪特意安排人照料,每每父母过寿,跛聪也一定给足陈泰脸面,亲自到场帮他撑脸面,至于荣华富贵,女色金钱,更是跛聪只要有,就不会少他一份,拿他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来看待。

现在,自己当初跪在地上拜做大佬的跛聪,死了?死都不得全尸?要被水房的人把头割去喂狗?

“我蒲你阿姆!”陈泰胸口有些发闷,用力捶了自己胸口一拳,朝外呕出一口鲜亮刺眼的红血,用力骂道:“砸场而已,要不要搞到杀人?阿苏!把所有兄弟招呼到西环,我大佬死了,我就要带着和群英的兄弟,替他砍足够多的人陪葬!”

旁边的铁头苏听到跛聪的死讯远没有陈泰这么激动,他是陈泰的头马,是因为佩服陈泰的身手与义气才入了和群英,跛聪与他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反而是陈泰吐了口血,铁头苏颇为震惊,上前想要扶住有些微微发晃的陈泰:“大佬……”

“我让你召集所有兄弟去西环!现在!”陈泰拨开铁头苏的手,双目充火的咆哮道!

铁头苏转过头,招呼还在不远处正砸着一处酒帘的手下:“现在去通知各个场子的兄弟带好家伙,全部去西环!”

那些正追砍几个和安乐帐房和侍应生的陈泰手下纷纷停步,其中一个手里握着刀说道:“苏哥,这里怎么办?”

铁头苏的话还没出口,陈泰已经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酒帘冲去:“先用这里的人帮我大佬陪葬!再杀去西环!我这条命,就算砸不掉水房的招牌,也要让他们以后提起和群英,心惊胆战!”

……

“老板,搞定了。”黄六推开杜里士酒店客房的门说道。

可是入眼却没有发现宋天耀的身影。

黄六把手放在腰间,无声的完成了客厅,卧室,卫生间的检查,整个客房里空无一人。

自己老板去哪了?

宋天耀有多爱惜他自己的命,黄六是见识过的,林孝康一死,交代颜雄做事之后,宋天耀连沉甸甸的防弹衣都穿在了衬衫内,唯恐被林家突然察觉打黑枪。

没有自己的陪同,他现在居然自己出门?

从客房出来,犹豫了一下,他走到另外安吉-佩莉丝常住的客房门外,侧耳听了听,随后敲了两下门:“佩莉丝小姐,我老板在不在房间里?”

“进来。”回应他的是宋天耀的声音。

黄六推开门,房间内,四个人正坐在沙发上,安吉-佩莉丝与她的导师朱丽安娜,宋天耀与卢文惠的侄女婿纪文明。此时四个人明明围坐在客厅沙发上,可是进门的黄六却能感觉到四个人分成了两派,此时脸上气势逼人的安吉-佩莉丝与老妇人朱丽安娜是一派,而面色阴沉的宋天耀与垂目不语的纪文明是另一派。

“老板,你吩咐的事已经搞掂。”黄六站在门口开口说了一句。

“嗯,六哥,陪我去吃晚餐。”宋天耀听到黄六的话,顺势起身准备离开:“纪律师不如一起?”

看到宋天耀失礼的起身,朱丽安娜没有开口,安吉-佩莉丝却开口问道:“我们刚刚讨论的,与你和我之前联络石智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你现在……”

“完全不同。”宋天耀揉着眉心说道:“之前我面对的是章家,背后不止有石智益,还有比章家更强大的褚家,如果输掉是我自己蠢,可是现在你们与我商议的……”

“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把石智益换成其他英国官员,把章家换成林家……”

“真的是把章家换成林家,问问你那位老祖母,问清楚……我已经被石智益设计过一次,不想被你的导师再来一次!”

两个人的语速都极快,不等对方说完马上就打断彼此,直到最后这句话,宋天耀说完,安吉-佩莉丝望向自己的导师,随后又望向宋天耀,脸上写满不可理喻:“你再说什么?是你让我把她从伦敦请来,她是为了帮你……”

“也许之前是,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却未必。”宋天耀看了身边的纪文明一眼,对安吉-佩莉丝说道:“香港,你不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

第三九四章 妹仔制度

宋天耀阴着一张脸走出了杜理士酒店,黄六开着车,纪文明与宋天耀一起坐在汽车后座上,看到宋天耀几乎滴出水的脸色,纪文明勉强笑笑:“宋先生,这种事,鬼佬就算动心思,没有你和林逾静女士首肯,也无可奈何,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怪我,有些急功近利,请了尊大神来香港,本来想指望她帮我的忙,哪想到,林孝和个扑街当初设计了一局,搞到我现在僵持难堪。”宋天耀闭上眼睛,把头向后仰去,用手揉着眉心说道。

纪文明望着身旁的宋天耀。眼中带着足够的欣赏与佩服,这个年轻人,或者说这位宋先生,大脑中考虑的很多事已经超出他此时年纪所能想到的,甚至就连他这个在司法界混迹多年的律师,在某些细节与判断上,都不如这位宋先生来的果决,难怪年纪轻轻就入了卢文惠的双眼。

在纪文明严重,其实宋天耀之前谋划的招数不可谓不毒辣。

香港所有人都知道林希振死前留下遗嘱,家中一应事务,产业全部交由夫人洪兰芳处理。

对这种家族遗嘱的事,外人完全没有理由插手,哪怕他宋天耀有个林家庶女出身的三婶。

可是宋天耀动的心思却是,林希振的遗嘱只是中国传统制度下的一种遗言,在英国殖民地法律下算不上真正具有法律效应的遗嘱。

当年林希振的遗嘱最多只能算是酒桌上的一句闲话,因为当初林希振正值壮年,鸦片生意如日中天,完全还没有到需要留遗嘱的时候。

连澳门鸦片专员罗保,澳门枭雄冯老榕都被他气势催压,又与怡和洋行关系匪浅,林希振俨然是港澳鸦片业华人大亨的存在。

他的所谓遗嘱,是当初在与罗保对峙公堂期间,出入中环裕记会馆与友人饮酒喝茶时的一句闲聊,当时友人梁汉钊问起林希振澳门鸦片生意的局势,又说冯老榕,罗保这些人不是易于之辈,林希振说道:“我无所谓,少年时就已经见过风浪,他们再凶又怎么可能凶过恶浪?何况如果真的出了事,以后家中生意,大小事务也可以全都交给我我太太打理。”

这句话,在林希振死后,被当成了遗嘱,而且有梁汉钊出面证实,所以林家内部并没有引起争议。

如果是中国传统社会,这句话作为遗嘱也许足够,可是香港,是英国人的殖民地,这里,要按照英国人的法律来行事。

宋天耀就是咬住了林希振这句话不具备法律效应,所以准备从法律上,把林家搞一个四分五裂。

坦白说,宋天耀动了这个心思时,不止卢文锦卢文惠,就连他纪文明,对宋天耀都是有怕有赞,怕的是这个年轻人对对手的出招堪比毒蛇,而赞的是,宋天耀永远是站在上风处与对手博弈。

香港是中国的,可是现在却归英国人管辖,林家的家业再大,如果此时爆出林家庶女准备争夺家产,林家按照当初所谓遗嘱来应付英国法官,显然是必败的,只要这一手让宋天耀赢了,林家人心惶惶,必定内乱。

这才是卢文锦,卢文惠两位卢家大佬对宋天耀另眼相看,甚至把他都安排给宋天耀帮忙参与这件事的原因,因为在卢家两位老人的判断中,林家在这一手中,根本无力翻盘。

可是现在,现实却告诉所有人,早在十几年前,林孝和就已经堵死了所有可能!

林孝和今天去医院送去那份合约,明面上是表示把鹅头山那处小楼的使用权交给林逾静母女,可是背后却传达了一个消息,当初林逾静这些林家庶女出嫁,身份已经不同,她们是被当作“妹仔”卖给了夫家!

妹仔这个词,在香港上层社会算是个禁忌,没有人谈起,因为无论英国人,中国人,都对这个词避之如虎。

妹仔,指的是用一笔现金转让自家孩子的抚养权,这种转让大半都发生在穷苦人家之中,穷人为了活路,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他人做童养媳,老婆,婢女,妓女等等,伺候这个女儿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在父母签字卖出的那一刻开始,与他们无关。

傅妡娘,书娮诗茵这些女孩子,都是妹仔出身。

现在,林孝和用房屋使用权合约传达给宋天耀一个消息,不要打林逾静的主意,林逾静的身份是妹仔,林家收留她是道义,抛弃她是本分。

如果按照英国法律,安吉-佩莉丝与她的导师可以帮林逾静打这场官司,不在意林逾静的妹仔身份,或者说,可以用林逾静的妹仔身份大做文章,而宋天耀之所以拒绝并且黑了脸的原因,也正是为此。

如果法庭上,宋天耀一方敢用林逾静的妹仔身份做文章攻击林家,哪怕他能赢并且一定赢了法庭上这一局,在法庭外也一定会死的很惨。

因为宋天耀真的那么做了,他得罪的是整个保良局以及保良局内所有华人大佬。

代表他宋天耀与整个华人上层社会宣战。

保良局当年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打击被非法拐卖的妇女,并且维护妹仔制度,也就是说,在当初保良局第一批大佬眼中,非法拐卖,买卖妇女可以按照英国人的说法,当成犯罪,但是父母把女儿用卖身契的方式卖给其他人这种妹仔制度,不能被归为犯罪,这是中国华人古老习俗。

保良局可以组织民团,更夫等等打击拐卖妇女的行为,捐钱给英国人,但是也向英国人表明了父母之命下的买卖与奴隶制的区别。

因为当时那批保良局大亨,家中哪一个没有数十个婢女丫鬟,而这些婢女丫鬟,按照英国法律,全都是封建制度下的奴隶,应该被无条件解救。

当年保良局,被保良局收买搞定的数任港督与英国海外殖民部为了妹仔制度的合法性,斗法数十回,杀红了眼时,有个特意从伦敦赶来香港调查的英国记者都不明不白死在臭水沟。

双方因为这个问题从保良局成立初期,一直斗到了如今,已经六十多年,仍然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虽然英国海外殖民部多次发出文件要求香港彻查妹仔问题,可是香港历任总督却始终采取拖延策略,敷衍伦敦方面。

安吉-佩莉丝的导师朱丽安娜-艾贝来自伦敦,对这种妹仔事件有着天然的亢奋感,因为无论输赢,只要这场官司被挑起,她都能在伦敦方面赢得足够的关注度,甚至能搏一个女权主义者的称号。

在发现林逾静是妹仔之后,朱丽安娜-艾贝表示应该马上发起这场官司,而宋天耀则拒绝同意,他不能用自己与身边所有人的命,去换一个英国老太婆的发迹。

在纪文明看来,宋天耀没错,朱丽安娜-艾贝也没错,错的只能是林孝和,这个家伙的心思眼光实在毒辣,早在当初,就彻底绝了林家女儿争夺家产的心思!

“宋先生,稳重起见,法庭方面的事是不是就暂时放一放。”纪文明斟酌了一下,对宋天耀开口问道。

宋天耀把眉心处的手指放下,慢慢睁开双眼:“放?保良局当头,我不敢打妹仔两字的主意,可是林家还有其他的事没有料理干净,亲姐姐替亲弟弟打人命官司,保良局应该管不到吧。”

第三九五章 发动

“sir,昨晚到凌晨,西环和群英,和安乐两个黑社会帮派出现了多次大规模械斗,死伤严重,港岛区新任总探长黎民佑的报告已经呈到您的桌前。”

“sir,保安科接劳工处打来电话求租,建造业工会今天早上就有大批工人跑去劳工处罢工游行,堵塞交通,目前人数大概有六七百人,劳工处希望保安科能安排人手过去劝离或者驱散他们,保安科把电话转给了警队办公室,让警队安排人手去驱散示威的工人。”

“sir,警队政治部在您进来前六分钟打来电话问您是否到达办公室,并且送来一份文件。”

香港警队总部办公室内,中国名麦景陶的警务处长邓肯-麦金塔刚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听到自己的助理翻开手里的记事本对自己汇报昨晚以及今天的工作安排。

他是个中国通,早年在新加坡担任警务处长时就与当地华人打过太多交道,汉语可以说是他的第二语言,甚至各地方言,诸如粤语,闽语,客家话等等都能说上几句。

“什么时候连两个黑帮械斗这种小事都需要通知我,那些该死的中国人,死多少我才不在乎,让黎民佑把事情处理干净,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刘福把他提拔上来难道是嫌自己被我骂的次数太少,我……”麦景陶表情轻松的敲了下桌面,用娴熟的中文骂着,随手打开黎民佑那份报告,嘴里嘶的一下吸了口冷气:“那个混蛋……死亡七十八人,重伤致残者两百三十一人?中国人在香港打第三次世界大战吗?!黎民佑是不是觉得港岛区总探长的位置不舒服,需要去找个僻静角落冷静下!这种报告怎么可能是真的,驳回去,告诉他,把伤亡人数想清楚之后再公布,别让我再看到这种骇人的数字,我心肠很软,见不得太多伤亡。还有,告诉那个混蛋,如果我在报纸上,尤其是英文报纸上读到这个新闻,或者港督府,布政司的那些大人物也听说了这件事,我就对外宣布,黎民佑身为警务人员,勾结黑帮,扰乱社会治安,他就是想被调去守乡下都不可能,最好的下场就是去监狱度过下半生!就这样告诉他!”

“yessir!”

把黎民佑的报告好像垃圾一样从桌上丢出去,麦景陶不耐烦的拿起第二份报告,嘴里抱怨着:“我早上的好心情都因为这份报告毁了,我女儿今早可是亲自帮我做了煎蛋……安排两百名到三百名警员?劳工处是不是认为警察都很闲,随时为了劳工处待命?只有一百人,让冲锋队那些印度人赶过去抓人,我喜欢印度人,因为印度人从不会在乎中国穷鬼要干什么,不听劝阻就直接抓回去,让他们的家属去警署领人……”

“sir,战后重新归队的印度籍警员半月前就已经全部合约期满获准离队。”助理在旁边轻轻开口,打断了麦景陶的幻想,提醒道。

自从印度独立之后,在香港警队工作的印度籍警员就按耐不住归国的心思,急着离开香港重返故乡,哪怕在香港拥有比本地华人稍高的地位,也阻止不了这些印度人归乡的热情。

麦景陶用钢笔在报告结尾签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一名助理:“该死的印度人,新招募的巴基斯坦人还呆在警校培训他们就急着滚回家……好吧,让中央警署与上环警署安排五十名军装,然后从总部调集八十名冲锋队赶过去,让劳工处的人问清楚那些穷鬼的罢工理由,是因为中国老板拖欠了他们的薪水还是英国老板在帮他们积攒利息,如果是中国人拖欠,就让劳工处的人收拾一下那些雇主,别总是让那些中国吸血鬼商人剥削穷鬼,最后要让英国人帮他们擦屁股,中国警察不如印度警察可靠,让他们抓人他们只会敷衍了事。”

“yessir!”

麦景陶拿起最后一份保安科政治部送来的文件,翻了一眼脸色微变,抬头对面前的助理问道:“你刚刚说昨晚西环,是哪两个黑帮社团发生械斗?”

助理低头翻看了下记事本:“两个社团的名字,一个叫做和群英,也叫做群英,群英堂,一个叫做和安乐,也叫做安乐堂,水房。”

“和安乐,安乐堂。”麦景陶点点头,把文件合拢:“安排车,我要去布政司署。”

“需要帮您准备什么文件资料随身携带吗?”助理恭谨的开口发问。

麦景陶灰蓝色的眼眸凝在桌面那份文件上,微微摇头:“暂时不需要,让劳工处在这个上午就把中国工人罢工聚集的事情处理干净,我这两日内没有人手陪他们玩游戏,把这份文件装进公文包,陪我去布政司署。”

说完,麦景陶起身走向衣架,去摘自己的外套,助理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警队政治部发来的文件,眼睛在上面扫过。

《a:内部传阅:》。

看到这个文件名字,助理有些不在意的拿起文件掀开扫了一眼,因为政治部分ab组,a组是行政部门,负责政治部日常的文件往来,b组才是行动部门,而内部传阅则是政治部文件保密程度的最低级,政治部文件保密程度分为绝对机密,高度机密,机密,内部传阅四种,所谓内部传阅是指不宜公开的文件资料,对香港及英国无影响但对邻国或他国稍有价值的资料。

可以说香港大部分政府职能部门的办公公文都属于内部传阅级。

掀开文件的封面,内部只有薄薄的一页:

“政治部呈处长办公室:马来亚联邦报载,有华人三十七人于沙捞越新福州从事间谍行为,走私优质橡胶树种十八公斤,被英籍军警当场抓获,执行枪决,经查,三十七人自香港赴马来亚联邦,身份皆为香港安乐堂成员,兹经本部门调查,安乐堂于香港沦陷前曾献媚日军,此次朝鲜战事困顿……”

后面的文字助理没有再看下去,收起文件跟随麦景陶出了办公室,不过即便不去看,他都已经知道后面说了什么,无非是香港沦陷之前,这个叫安乐堂的帮派提前投靠日本人,这次朝鲜战争联合国军推进不力,局面僵持,而且澳门最近动荡,中国大陆随时可能在武力收复澳门的同时顺便把香港也收回去,这个安乐堂说不定又动了提前投靠中国大陆的心思,所以安排人去走私橡胶树种献媚。

看到这个文件,处长如果直接签署命令打击安乐堂,助理不觉得奇怪,可是去布政司署,为什么?

……

“大佬,这么勤力,难得在公司遇到你。”宋天耀轻轻推开褚孝信办公室的门,看到褚孝信伏在办公桌上正表情认真的翻阅报纸,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到来,足足两分钟之后,才忍不住开口说道。

褚孝信把头抬起来,看到门口的宋天耀,笑了下:“是不是来取钱?早就帮你准备好,我让……”

“不是缺钱用,本来是见书恒哥,听书恒哥说你在,所以来见见你。”宋天耀迈步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上门,然后露出个轻松的笑容,打着哈欠坐到褚孝信对面的座位上:“又累又饿,大佬,你这么认真,读的乜鬼?准备考出国留学?”

褚孝信把报纸扔到桌面上,宋天耀扫了眼报头,记录八卦故事的《伶星日报》。

“这么认真的看这种报纸。”

“扑街的汉奸居然做了爱国义士?好多小报今日都登了新闻出来,讲安乐堂的人跑去新福州帮大陆偷运橡胶树种,被当地军警抓获枪决。”褚孝信指着报纸头版一处新闻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理会,褚孝信则皱着眉说道:“我是不相信那些扑街会爱国,多半是同当年投靠日本人一样,墙头草而已,这种人,被枪决都不可惜,能少开几个鸦片馆我都算他爱国!”

“大佬,药业协会现在你是会长,有个叫冯义昌的家伙你认不认识?”宋天耀并没有去接褚孝信的话题,而是转移话题说明了今天的来意。

褚孝信点点头,他如今是香港药业协会的会长,手里握着各大制药公司的代理权,整个药业协会卖西药的中国人都要看他的脸色。

“当然认识,冯义昌嘛,五邑人,跟在章家身后鞍前马后,当初还想与章玉阶玩苦肉计的花样,后来等章家撤走,被书恒哥又打又拉搞了几次,现在已经服服帖帖。”

“知不知道我三婶同允之?”

“林家的嘛,怎么了?”褚孝信抬起头望向宋天耀,似乎有些回过神来:“你那个妹妹我记得姓冯……不会是……”

宋天耀淡淡的说道:“冯义昌是允之的大伯,允之的父亲就是被他挤兑分家,说起来,三婶成了寡妇,也要算他一份。”

“腾”的一下,褚孝信站了起来:“那还用说,等什么,书恒哥……”

他准备直接叫褚书恒进来,把冯义昌的药品生意全都停掉,赶尽杀绝,这边宋天耀已经急忙拦住他。

自己这位前老板,对待朋友兄弟真的无可挑剔,可是性情也始终带着些急切暴躁。

“我想请大佬你帮忙约冯义昌出来一起吃个午饭,我有些话同他聊,你是我大佬,在旁边帮我助威,我底气更足些。”宋天耀把手里的烟盒递给褚孝信,取出打火机帮对方点燃,微笑着说道。

看到宋天耀没有了最初进办公室时的疲倦和轻松,脸上又挂满难分真假的笑容,褚孝信吸了口香烟:

“庶出兄弟娶老婆娶了你的三婶,算冯义昌倒霉,这次撞到你。”

第三九六章 猜不中

总警司韩德森怒气冲冲的走进会议室,对着早就环坐在会议室长桌前的香港,九龙,新界三区各个探长咆哮道: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尤其是你,黎探长,你就是头猪猡!混蛋,这种事发生在你辖区的港岛西环,你要承担所有责任!西环警署汤探长,你也一样!”

刘福身为总华探长,此时坐在会议桌最靠近韩德森的位置,听到韩德森召集他们开会之后,第一刀就先砍向黎民佑,脸上却不见慌乱,而是先随着韩德森的目光一样,恶狠狠的瞪了黎民佑一眼,又陪着笑脸对韩德森说道:

“长官,消消气,黑社会斩人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就算是死的多了些,大不了我们保证接下来两个月没有刑事案件,命案发生,把它平均一下,不就ok了?何必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

韩德森运着气坐在中央位置上,扫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华探长,对刘福的话不屑哼了一声:“两个月没有刑事案件……你以为警察是预言师吗?”

此时会议桌前的探长们,逢年过节,韩德森的生日,他太太的生日,甚至连他家中英国女佣的生日,都会送上各式礼物祝贺,韩德森对这些探长往日作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即便是昨晚发生的黑帮械斗,他现在也并不是真的发怒,只不过摆出一副造型来,因为早在昨晚事情发生后,黎民佑不仅先通知了他,还连夜让人额外送了价值十万港币的金饰到他的别墅,甚至黎民佑的报告能出现在麦景陶的办公桌前,也是他打过招呼的结果,他此时的这番话,不过是要保住黎民佑,让蠢蠢欲动的其他探长们收起心思。

“长官说的对,警察当然不是预言家,可是我们这些还算勉强中用的家伙,在各自辖区都有些力度,我现在向长官你保证,各个辖区警署,两个月内,保证不允许发生命案,重大刑事案件,如果哪个辖区出现,该区探长就地免职,决不姑息!”刘福拍着胸口,站起身说道。

说到这里时,他狞笑着看向黎民佑,嘴里用土话骂了句脏话:“不过黎探长这次处置不力,让长官和我们大家这么被动,我看李探长的位置不如让张探长接手……”

他话说到这里,眼睛已经从黎民佑转到张荣锦身上,张荣锦最开始坐在这里时,一直等着看刘福与黎民佑的好戏,港岛西环昨晚两个字头大械斗,黎民佑个白痴居然没能把事情压住,反而传到了鬼佬的耳中,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怪,说不定又要几十万港币拿出来才能勉强稳住位置。

可是等听到刘福刚刚说要给黎民佑教训,撤他刚刚坐上去的港岛总探长位置,张荣锦就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刘福把话引到了他张荣锦的头上。

“刘老总的话有理,黎探长办事不力,被撤职也是理所当然,港岛区总探长这个位置,当然是交给九龙总探长张sir接手,刘老总的话我完全赞同!黎探长不配做港岛区总探长的位置!张探长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没等张荣锦反应过来,新任油麻地差馆华探长颜雄已经站起身,满脸正气的开口。

刘福提出要撤黎民佑的职务,颜雄对黎民佑落井下石,在场众人都无可厚非,全都听说了黎民佑收拢李就胜警队旧部,打压颜雄的死党蓝刚的事,此时能有机会踩黎民佑一脚,颜雄站出来,大家反而觉得颜雄对兄弟很讲义气,够朋友。

张荣锦听到颜雄这番话,松了口气,抬眼瞥了颜雄一下,颜雄为蓝刚出头故意接刘福口是心非的这番话,他是欣赏的,可是颜雄过于无脑,这时候为蓝刚出头找黎民佑的麻烦,反而等于保住了黎民佑。

果然,颜雄说完之后,刘福皮笑肉不笑的对颜雄点点头,然后转脸对韩德森媚笑:“长官,颜探长和我都认为可以把黎探长的位置撤掉,由张探长接手。”

张荣锦表情沉稳的坐在原位纹丝不动,韩德森看看颜雄,又看看黎民佑:“张探长,你的意见呢?”

“做人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长官,麻烦是黎探长搞出来,没理由半路把其他人调过去替他处理首尾。”张荣锦朝韩德森说道。

说着又看向云淡风轻的刘福:“何况九龙区工作繁重,刚刚刘老总又说要两个月不能有命案,刑事案件发生,我怕我调去港岛,九龙区新探长不熟悉辖区工作,很容易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后面这句话其实就有些威胁意味在里面,如果刘福想让他张荣锦来擦黎民佑的屁股,那九龙区他张荣锦也可以让五邑帮派搞出些让鬼佬更焦头烂额的大事件。

“黎探长,看看你惹出来的麻烦,没有同僚愿意帮你处理,既然大家没人愿意在现在接手黎探长的工作,那么,黎探长?”韩德森轻轻敲动着桌面,望向始终面无表情的黎民佑。

黎民佑马上起身,身体绷直:“sir!”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处理好,突出警队正面形象,我不想再知道这种械斗案是因为处长和布政司署打电话给我!如果处理的好,你就继续做港岛区总探长,如果处理的不好,你就准备去穿军装一直穿到退休。”

“yessir!”黎民佑双脚皮鞋鞋跟用力撞了一下,伸手敬礼吼道:“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thank!”

……

冯义昌今年刚好是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为人沉稳圆滑,接到利康公司褚书恒打到他西药行的电话,讲褚孝信约他一起中午去九龙饭店吃饭的消息时,下巴上的胡须都恨不得高兴的抖起来,脸上的喜色藏不住。

章家自从垮台之后,他冯义昌作为五邑人,生意的确受到些影响,往日能被章家优先供应的热门药品,如今要先等褚孝信关照过黄笑球等等几个潮州人之后,才轮到他,可是褚孝信并不白痴,之前药业协会大部分都是五邑人,下马威过后,自然也要和平共处,总不能搞到药业协会分裂为五邑与潮州两大派系,他冯义昌投靠褚孝信投靠的最早,褚孝信也需要他帮忙树立在五邑人中的形象,所以总体而言,除了供货速度比章家时期稍慢外,偶尔帮褚孝信在会议中演一出双簧外,几乎没有其他影响。

他一直想与褚孝信之间的关系拉的更亲近,毕竟只要抱住褚孝信,扩大一下生意规模不成问题,黄笑球,当初被章家收拾的很惨,只是因为潮州身份,向褚孝信说过些章家过往的消息,算是帮过利康公司,如今已经是药业协会副会长,药品生意之外,已经又计划开起了医院。

可是苦无机会,褚孝信是潮州人,上面还有个潮州商会会长的老豆,而他冯义昌只是五邑商会一个无名小角色,连五邑商会会长蔡文柏都没什么机会接触,更不要说去和褚家攀拢,他倒是有两个样貌不丑的女儿,只要褚孝信愿意,姐妹俩个一起送去褚家帮褚二少做妾,冯义昌都心甘情愿,可是褚孝信已经有了卢家的女儿做未婚妻,他冯义昌的女儿再天姿国色,敢在得罪卢家的情况下去勾引褚孝信争宠吗?全家活得不耐烦了?连他都已经听说,往日的风流纨绔浪子褚二少,如今已经没有风花雪月的传闻传出久矣,多半是卢家那位女儿也是个能拿捏住男人的厉害人物。

如今褚孝信居然主动打电话给他,约他一起吃午饭?

冯义昌坐在太师椅上想了很久,甚至细微小事都没有疏漏,确定这一年来都没有得罪过褚孝信,没有得罪过褚家,甚至连同行业竞争的潮州生意人都没有得罪过。

既然他没有得罪潮州人,没有得罪褚家,没有得罪褚孝信,那褚孝信约他吃饭就不该是找他的麻烦,应该是准备最近与药业协会五邑方面的成员示好,第一个想到了他最先投靠示好的冯义昌,褚孝信做了这么久会长,也该懂得让会中成员分润些好处,利益均沾,这样也方便大家把他抬的更高。

“去厨房把夫人准备中午吃的虾饺装进食盒,把夫人首饰匣里最绿的那串手镯拣出来装好,我卧室多宝阁里那串得来的手串也装好,等下我要带去给褚先生,再把我新界乡下那套园子的钥匙拿过来……”

急切却不失心思的准备好几样礼物,坐上汽车,司机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九龙饭店的位置,从港岛搭火轮到九龙,最终在九龙城寨外,总算找到了这处不起眼的木制两层楼,挂着九龙饭店的招牌。

在汽车后座上,冯义昌闭着眼睛把可能发生的对话全都琢磨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又看看时间已经不早,这才让司机提着食盒陪他一起进了九龙饭店的门。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迎上来,露出个豁齿笑容:“两位老板,来食饭,楼上有包厢……”

“小鬼,褚先生到了吗?”冯义昌没有理会这个少年,走在旁边的司机朝少年问道。

少年眨眨眼还没说话,柜台后一个成熟风韵十足的少妇走过来,不急不躁的说道:“两位是褚先生约的贵客?楼上请,褚先生已经在包厢内饮茶,阿毛,带客人去楼上天字号。”

冯义昌朝女人讲声多谢,甚至都不敢多去打量对方姿色,唯恐这个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与褚孝信有关系,自己表现失矩,被她在褚孝信面前讲几句,就足够他喝一壶,取出两元零钱给了少年打赏,这才跟着连声道谢的少年朝楼上走去。

少年推开天字号包厢的木门,让出门口位置:“两位老板里面请,褚老板,您请的客人到了,我这就让厨房帮你们传菜。”

得了两次赏钱的少年欢呼着退出去,冯义昌迈步进了包厢:“褚……”

刚刚吐出一个字,却发现褚孝信背对着包厢的门站在窗口处,打量着街景,而旁边一个青年则笑眯眯的坐在餐桌前推出两个茶杯,举着茶壶朝茶杯内斟茶,嘴里热情说道:

“冯老板,我也是不久前才搞清楚,我们之间原来还是亲戚,我有个妹妹叫冯允之,冯老板应该知道吧,哦,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鄙人,宋天耀。”

冯义昌想过好的坏的数十种与褚孝信这次见面的开头,也知道褚孝信曾经有个叫宋天耀的秘书,可是仍旧没有猜到,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

第三九七章 无关好坏,只问因果

随着宋天耀见面的这一句话,冯义昌几乎感觉自己后背瞬间被冒出来的冷汗打湿透!

如今与褚孝信和利康公司打交道的人,边个不知道这位褚二少能配上太平绅士胸针,利康公司眨眼间成为药业龙头,面前这个笑容满脸的宋天耀出力最多,几乎是一个人站在利康公司台前,与章家四兄弟打擂台?

后面这家伙自己去搞假发生意,更是轻描淡写间血雨腥风,把他当白痴的那些工厂老板,如今全都做牛做马,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假发,好处却全都被宋天耀一个人赚到?

自己那个见面不超过三次的侄女乖娘冯允之,是宋天耀的妹妹?

甚至冯允之这个名字,冯义昌都是后来听家人扫墓偶遇林逾静与女儿乖娘回来后说起,才知道庶出死鬼弟弟的女儿有了个名字,叫冯允之,也知道了林逾静又再嫁了个姓宋的苦力头目。

之后就再没有林逾静母女的消息,此刻听到,不亚于炸雷。

宋天耀与那个姓宋的苦力头目是一家人?

冯义昌脑中努力把所有消息糅合在一起,得到这个结论之后脸色大变,嘴唇都微微抖了起来,眼神无助的望向背对自己的褚孝信,希望褚孝信此时转身能说一句话打破尴尬,可是褚孝信像是听不到宋天耀的话,身体搭在床边,抖着左腿朝外张望。

“冯老板,不用担心,过去大家不认识,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天来也是我听说允之有这样一个伯伯,特意请褚先生帮忙约冯老板你出来,大家坐一坐,过去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与我宋天耀无关,我只在意以后。”宋天耀一直打量着冯义昌的脸色足足几十秒之后,才起身与冯义昌握手,同时亲切的说道。

冯义昌能在生意场打滚多年,虽然没有大智慧,搏不到大富贵,可是冯家能衣食无忧,成为小富之家,靠的就是他圆滑伶俐,此时宋天耀伸出手与他握在一起,冯义昌眼神就从绝望中挣脱出来。

宋天耀刚刚那句我只在意以后,显然是有些以后的事同他聊聊。

“宋先生,友华去世太早,彼时兵荒马乱……算啦,讲过去做什么,宋先生既然今日见我,不妨直讲,允之母女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哪怕是冯家全部,我也不会拒绝。”冯义昌刚开口时还想辩解两句,可是想到宋天耀这句话,干脆的摆出一副坦然模样,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去。

宋天耀望着冯义昌这般模样,笑着转回身,对背对包厢望向外面的褚孝信说道:“大佬,我讲什么,冯老板一定是这样,他这种人当然值得做朋友。”

褚孝信慢慢转回头,打量着冯义昌:“冯老鬼,阿耀同我讲这件事时,我第一反应是赶绝你,是阿耀劝我,不知者无罪,你那时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褚先生,我……命运有时真的是捉弄人,当年做错事是我……”冯义昌微微松口气,看起来宋天耀与褚孝信两人只是先给自己当头一棒,随后应该是有事同自己谈。

宋天耀端起一杯茶递给冯义昌:“冯老板,这个世界对每个人而言,并没有好与坏,对与错。”

“是吗?”冯义昌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脱口问道。

宋天耀又分了杯茶递给褚孝信,最后自己端起一杯茶,微笑说道:“只有因与果。你觉得呢?”

没有好与坏,对与错,只有因与果。

冯义昌品着这杯不知滋味的茶水,想着宋天耀说出的这番话。

“好与坏,对与错,不过是外人看你在他眼中的模样,唯独因与果,是属于你自己的,种因,受果,这一生无论成佛,入魔,是自己当年种下因,以后自己受的果,怎么,冯老板你外出食饭也要自带菜品吗?”宋天耀似乎不急着与冯义昌直入主题,随便聊聊因果之后,看到冯义昌身后司机手里拎的食盒,笑着问道。

冯义昌急忙说道:“褚先生,宋先生都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人,我这种人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来谢这一餐,还好家中女佣做的一手好虾饺,倒是有些大酒楼时常登门求教,勉强带来些让褚先生,宋先生尝一尝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食。把食盒放下,去车里等我。”

司机把食盒里的两笼还热着的虾饺端上桌后下楼离去,褚孝信拿起筷子对冯义昌和宋天耀说道:

“主人请吃饭,酒菜还没送上来,倒是先吃客人带来的东西,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

冯义昌带来的这两笼虾饺卖相的确不俗,寻常虾饺饺子皮是用面做成,他带来的虾饺饺子皮却是用菠菜嫩叶做成,翠绿剔透,而且与面皮般,同样堆叠出了十二道褶皱花纹,每个虾饺底下点缀着金箔,顶部饺子皮上还放了一圈燕窝,中间围了一撮金黄鱼翅,只是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远看简直如同是翡翠玉器,贵气非凡。

冯义昌说大酒楼时常登门求教的话,看虾饺卖相就不是吹牛,不要说宋天耀,连褚孝信都没吃过这么精致漂亮的虾饺。

等酒菜送上来,三人围在桌前边吃边聊,宋天耀始终没有急着提起今日见自己的话题,冯义昌有些心急,因为他猜不出对方的心思,万一这餐饭不明不白就结束,他一无所知,过两日宋天耀或者褚孝信却当他故意刁难,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眼看一小坛潮州糯米酒已经见底,可是宋天耀仍然没有说起来的打算,冯义昌端起酒盅主动问道:“宋先生,不知允之母女现在生活如何?”

林逾静是林家的人,宋天耀与林家不睦,这些事他都清楚,此时他虽然不知道宋天耀为什么见他,但是对方见面时先提了允之母女,他就已经知道很可能是要让冯家卷入林家与宋天耀之间的争斗。

老实说,冯义昌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在泛苦,林家也好,褚家也好,他一个小小的药材商人,哪边都得罪不起,可是他也知道,必须选边站,宋天耀先找了他,那他就只能站到宋天耀这一边,不然的话,哪怕他没有帮林家的打算,也已经是宋天耀的敌人,褚家收拾林家也许吃力,但是收拾他冯义昌,不过是闲话一句而已。

“这就是我说的因与果了,如果当初没有冯老板因为家事把令弟赶出家门,他也怨恨满胸,沾染烟瘾,更不会早逝,我三叔也不会遇到三婶,允之也不会成为我妹妹,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餐,这就是当年种因,现在受果,今日也与当年一样,冯老板,我有件事想问清楚,我三婶从林家到冯家,是只有一张妹仔文书还是堂堂正正领了婚书?你种哪一种因,以后受什么样的果,没有人帮你。”宋天耀停下筷子,语气随意的说道。

冯义昌用手帕抹了抹微微见汗的额头。

林逾静怎么到的冯家,他当然知道,是他当时仍健在的母亲与林家大夫人作主,把林逾静明嫁实卖送到了冯家,对外宣传是嫁女儿,实则是卖妹仔,女儿闹起来能争家产,可是卖出去的妹仔,就与原来家人再无关联,哪怕最后上到法庭上也不怕。

“虽然当年的确是有一张妹仔文书随着允之娘来了冯家,不过年深日久,加上兵荒马乱,那份文书早就没了,我可以说允之娘是堂堂正正嫁到林家,可是林家应该还有一份,会被拆穿。”冯义昌思索了一下,如实说道。

宋天耀脸上挂着和煦笑容:

“那些都不关冯老板的事,被林家拆穿,出了问题,也是我宋天耀一力承当,我今日只想求冯老板和冯家上下老小,在必要时帮我作证,讲一句我三婶是当年明媒正娶入的冯家,而不是被当作妹仔卖进林家就可以,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冯老板,你帮不帮我?”

第三九八章 如果还能拿起刀,就再打一场

土瓜湾码头,雷英东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大衣从柴油货船的船舱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先朝自己手下不耐烦的问了两句,等看到蹲在船头吸烟,逗弄养在船上用来看船的狼狗的黄六,愣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把正被铁链死死拴住,却仍旧呲着牙齿朝黄六的位置不断扑跳吠叫的狼狗交给手下带去船尾,这才开口打着哈欠说道:

“六哥,中午跑来我的船上调戏公狗,吵我睡觉,你有没有公德心啊?昨晚有船货被大天二扣到,我忙到天光亮才拿钱出来解决掉,已经够火大,好不容易睡个觉,你又来?”

他在海上跑船,没有固定作息时间,不过大半时候都是晚上装货开船,极少白日出海,昨晚有艘装载柴油的货船被大二天在澳门海域附近追上,开价三百万,收不到钱就杀人沉船,雷英东忙了大半个晚上,请过河卒李权带着人出面,最终花了三十万港币,又给了李权手下五万块的车马费,总算把船和货带了回来。

黄六把烟蒂弹到海水中,起身勾住雷英东的脖子,把他搂到船头护栏处调侃道:“我老板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晚上去他家吃饭,我见到这条狗够肥,不如晚上吃狗肉火锅。”

雷英东非常不适应黄六的动作,在黄六勾他脖颈的时候,他手摸到了腰间,远处的几个手下也都和他几乎是同样的动作。

“扑街,想多了,我就是绑票也不会绑他这种穷鬼,走啦走啦,站远处点,再远一点。”黄六头也不回的开口说道。

雷英东也摆摆手,示意手下与自己和黄六保持足够距离。

“阿耀现在忙到头昏眼花,不会有心情请我食饭吧,我怕他对我别有企图,还是算啦。”雷英东随口说了一句。

黄六在他开口的同时,在他耳边说道:“我老板有批货想让你帮忙运送。”

“药材,假发,他能有乜鬼货需要我运?这种小事要不要偷偷摸摸好似特务接头一样,打个电话就可以啦?”听到黄六神神秘秘,最后却只是宋天耀让他帮忙运货,雷英东好不容易退去的睡意马上又涌上来,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摸出支香烟点燃,叼在嘴里提神:“我临时安排条大船给他得不得,你让我先去睡一觉。”

“两百公斤橡胶树种,一百颗橡胶树苗。”黄六声音极低语速极快的开口说道:“今晚十点钟,船就开到香港外海,如果没人接货,船直接开进香港被海关盘查,到时发货的人和船东就等着被……”

黄六说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雷英东听到两百公斤橡胶树种时,嘴里叼着的香烟就差点掉下去!

不敢置信的望向黄六。

终于知道为什么宋天耀不打电话,而是让黄六亲自来见自己。

他在香港冒着风险不知贩运了多少物资去大陆,自然知道什么物资最难搞,橡胶成品并不难搞,最难搞就是优质橡胶树种,中国大陆海南一带也有橡胶林,可是当地橡胶树树种不行,割出来的橡胶产量低,而且质量差,想要发展优质橡胶品种,却没有优秀原种用来培育观察,他不是没有收到过这种需求,只不过没有华人橡胶园主敢做他的生意,因为禁运令当头,美国在橡胶高产国设置的禁运令,把橡胶树种列为第一大类,最高等级,一旦发现有人向中国供应树种,动辄枪决或者监禁,甚至全家都可能被当成中国间谍,简直比走私军火还要凶险。

“把对方货船的航线,接头方式告诉我,我亲自开最快的小艇,运去深圳,找两条其他船装些钢板药品,去吸引英国水兵注意力,这种杀头的事,必须瞒天过海,一定不能出错。”雷英东连续吞吐了几口香烟之后,才对黄六说道。

黄六拍拍雷英东的肩膀:“我老板说,只要你肯做,这批货他送给你。”

……

“这是雄爷的房子,他吩咐过,让你安心住在这里养伤,江湖上的事什么都不用管,一切等你伤好再说,家里的佣人都是跟了雄爷够久的,忠心可靠,需要什么,吩咐他们就可以。”颜雄的心腹阿跃对躺在床上包裹好像糯米粽一样的陈泰说道。

陈泰昨晚带着和群英的人冲击和安乐在西环的堂口,大部分和群英成员经过最初的械斗之后,在和安乐人数优势下都没了斗志,纷纷逃走,只有陈泰带着几十个心腹兄弟呼喝酣战,杀到最后已经脱力的陈泰,被铁头苏打昏交给几个手下护着陈泰逃走,自己断后掩护一阵之后,重伤跳下码头,生死不知。

几个手下跑出没有多远,就刚巧遇到颜雄的手下阿跃阿伟,被两人救下,带来了这处位于九龙的唐楼。

“群英的兄弟……”陈泰想要梗着脖颈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忍痛用力也只是微微抬高些头,身上大小伤口好像刀割一样疼痛,只能瞪着眼睛对床前的阿跃问道。

阿跃表情冷淡的说道:“和群英大部分地盘都被砸掉,那些和群英叔伯要么逃要么死,现在水房的人宣称,是群英不讲规矩,坏了同门情谊,他们只是反击,等你出去,可能已经是和群英最后一个大佬。”

“蒲你阿姆的水房。”陈泰听完之后,痛苦的闭上双眼,嘴里挤出一句话。

阿跃说道:“养好伤再去蒲啦。”

这时,外面脚步声响,颜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宋先生,我的人刚巧救下了阿泰,他搞出这么大麻烦,所以我想问你……”

随着脚步声,外面的人已经进了卧室,阿跃对来人说道:“雄爷,宋先生。”

陈泰目光复杂的望向来的两人。

一高一矮,矮的是新晋油麻地探长颜雄,高的自然是他的远房表哥,宋天耀。

“你很威风啊,现在江湖上都在讲,你为了帮大佬报仇,同水房的人大打出手。”宋天耀表情木然的对陈泰说道:“不过昨晚威风是威风,可是现在怎么搞到好像死狗一样躺在这里?”

“耀哥,你如果要算九纹龙的账,把我交给水房或者旁边的差佬雄就好啦,或者我现在起身,走出去自生自灭,都可以,不用讲这种话。”陈泰勉强扯动嘴角,不肯示弱的说道。

“果然混了几日江湖有长进,听得懂我是在嘲你。”宋天耀走到床头,打量着躺在床上,身上大小伤口十几道却仍然桀骜不驯的陈泰:“想不想帮你的死鬼大佬报仇,我给你机会,如果还能拿起刀,明晚就再去同水房打一场。”

第三九九章 看天意

林孝森阴沉着一张脸,走出了劳工处,远处罢工的工人已经在军装警员的监督催促下逐渐散去。

来劳工处示威的六百多名工人全都是建筑业总工会的成员,这次来劳工会示威的目的,则是为了其中一百多名为林家中区一处在建酒店工程开工的建筑工人出头,理由是林家拖欠了他们三个月的加班费。

劳工处打电话去希振置业联系林家人时,是林孝森听的电话,得到工人罢工的消息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让秘书查算了一下这些人的加班费数目,只有四万多块港币,他动用自己的私人存款,赶到劳工处,当着劳工处官员和工会代表甚至是示威的所有工人,发出了五万块港币。

得到加班费的工人自然再没有理由闹下去,劳工处官员也对林孝森的反应非常满意,让他们省却了很多麻烦,一副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是林孝森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出了劳工处马上坐车赶往土瓜湾的联合汽水工厂,建筑工人追讨那几万块加班费在他心中不值什么,联合汽水工厂的工人昨晚卷入和群英与和安乐的械斗,四个工人被砍死,三十多个工人重伤,现在汽水工厂所有工人人心惶惶,不敢再来开工,这对他来说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联合汽水工厂的工人全都是和安乐成员,虽然头上有江湖字头,可是这些工人实际上却并不是穷凶极恶的江湖人,很多都只是想找个字头护体,安安稳稳开工揾饭食。

二哥林孝洽去见和安乐的江湖人,他则要去汽水工厂安抚这些工人,让他们继续开工,不要担惊受怕,自己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汽水工厂找这些老实工人的麻烦。

汽水工厂无论如何不能停工,它是林家的现金口袋,可口可乐,玉泉,七喜等等汽水饮料在香港地区的订单都是由汽水工厂代工,每个月都准时有现金进账。

等他进了汽水工厂的办公室,才发现最近本来负责打理汽水工厂的林孝杰没有在这里,还没等林孝和喝口水,电话就响了起来,工厂的主管接起电话后听了一下,递给林孝森:“林先生,是林孝和先生打来的电话。”

“三哥。”林孝森放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水杯,走过去接电话。

林孝和在电话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刚刚去了劳工处?怎么处理的……”

“小事而已,有班工人去劳工处闹事,之前酒店工程拖欠了他们三个月的加班费,四万多块,我就自己赶过去把拖欠的加班费发掉,现在已经无事。”林孝森沉稳的说道。

电话那边的林孝和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阿森,有时候你要动动头脑,不要急躁冲动,这种事,不是补足加班费这么简单,算啦,你同二哥把安乐堂与汽水工厂的事先搞定。”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林孝森握着电话听筒有些疑惑,自己第一时间赶去劳工处,把工人遣散,没有造成大影响,可是在二哥看来,怎么又是自己冲动?

他在联合汽水工厂摸不着头脑时,林孝和则揉着眉心静静立了片刻,吐了一口浊气,转头对精干沉稳的廖敬轩说道:“敬轩,去查查建筑业总工会今天去劳工处的头目是哪几个,查到之后,不必问他们收了谁的钱,你替我向他们每人奉送一万港币和一颗子弹过去,今天他们去劳工处,我送他们一万港币交朋友,可是明天如果我看到他们还带着人出现在劳工处,我送他们归西。”

“知道了,我马上安排。”廖敬轩说完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稍稍迟疑,再度开口:“林先生,电话公司我安排帮忙接线的四个人,狮子大开口,想要……”

“要多少辛苦钱都转给他们。”没等廖敬轩说完,林孝和已经说道。

“知道。”

廖敬轩稍稍欠身,转身出了林孝和的办公室。

……

“老板,雷疍仔那边已经通知过,劳工处那边的工人也都已经全部散掉,四叔告诉我,是林家叫林孝森的人出面,不是林孝则,林孝和两个人中的一个,也没有太多话,干脆的把钱付清。”黄六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对坐在杜理士酒店客房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宋天耀轻声说道。

宋天耀揉着眉心:“林孝森?是林孝和没有反应到,还是林孝森自己急匆匆没有和林孝和商议,就擅自做主?看来林欺神坏事做太多,老天都不帮他的儿子,让颜雄孝叔他们做事。”

穿着警装的赵文业和颜雄的手下阿伟,两个人并排坐在客厅靠近窗边的一处位置上,脸色稍显紧张的望向对话的黄六与宋天耀,尤其是赵文业,不时吞咽口水。

“还有,六哥你过去帮孝叔颜雄他们,那边不能出纰漏,必须把人留下,今晚我要让林孝和无暇分心,明日收走林家的一切。”

“那你这里……”

宋天耀睁开双眼,朝黄六笑笑:“六哥,如果我在英国人的酒店里,旁边还有两个配枪的差佬保护,何况等下石智益石处长和他太太还会过来一起喝咖啡,我女朋友和她那个导师也会过来一起聊聊天,这种情况下都被人做掉,那我只能说自己罪大恶极,老天都要我必须死,去吧,你自己小心些,晚上等你回来一起宵夜。”

“小子,懂不懂开枪?”黄六望向赵文业:“不要随便开门,哪怕门外是服务生,一定要照顾好宋先生。”

“走吧,六哥,你哪里是保镖,分明是保姆。”宋天耀从沙发上起身拍拍黄六的肩膀,笑笑:“这里不是没王法的澳门,这里是香港,我搞出了这么多鬼佬围在身边护体,如果林孝和还能第一时间想到干掉我才是唯一活路,并且真的不顾一切让人来酒店杀了我,那就是我太蠢,也是他太蠢,就看老天的意愿,是钟意让够蠢的我死,仲是让够蠢的林孝和死。”

黄六也笑了一下:“当然要啰嗦些,早知道你自己安排的这两个菜鸡拿着把枪感觉都快要尿裤子,都不如我让雷疍仔派他两个手下过来照看你,我走了。”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杜理士酒店,比起留在酒店保护宋天耀,宋天耀交代给他一件更重要的事。

第四零零章 林家没人性

“廖先生,今早带工人去劳工处闹事的那些工会头目了,有七个是工会头目,现在全都在这处未建完的楼里饮酒庆祝。”廖敬轩的一个手下,走到廖敬轩的汽车前,打开车门,等廖敬轩下车之后,指着不远处一栋还没有建造完成的楼宇说道:“我们盯了他们一个多小时,没有其他人出入,只有十三个人,除了那七个头目,还有几个应该是普通工人,他们买了卤味和白酒,站在外面都能听到他们在里面划拳的声音,不过旁边就是另外一处工地,有上百号加班的工人在开工,如果动静太大,很容易把其他工人引来。”

廖敬轩戴着白手套的手抬起来,把中山装的顶扣扣好:“去送钱给这些人,又不是要和他们动手,怎么会有大动静,这些人的住处,亲人等等消息都查清楚了吗?”

“全都查清楚了,如果廖先生点头,今晚就可以依次登门拜访。”这名手下说道。

廖敬轩点点头:“那就好,带我进去,天色渐晚,我还没有吃饭,刚好与这些人一起吃些东西,把我车上那坛林先生送的西府凤翔酒取下来。”

三个手下陪着廖敬轩朝这处位于九龙油麻地的楼宇工地里走去,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踩着有些坑坑洼洼的土路,果然没等进入楼宇内,就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谈声。

今早带人去劳工处聚众示威的十几个人,在楼宇第一层点了两盏油灯,用一张木板垫了几块砖石充当餐桌,此时全都围拢在木板前,木板上摆着十几个瓷瓶蓝签的五加皮,各种卤味,当中甚至还摆了一头不大不小的烤乳猪。

寻常工人,哪里有钱饮这种瓷瓶五加皮,都是打些散酒,只看这桌已经有些狼藉的丰厚菜品,就能看出这十几个人是乍然而富,用这些油水来祭五脏庙。

廖敬轩迈步进入楼宇内之前,用左脚的皮鞋故意踩在一根斜搭在旁边木条上,木条被一脚踩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边个!”里面正在饮酒的人中有人听到动静,扭头朝着廖敬轩的方向往来,其他十几个人也都纷纷放下酒杯碗筷,顺着声音望来,有些反应快的,更是已经随手抄起身边的铁锨,铁锤之类工具。

“各位,我路过这里,听到里面酒肉香味,忍不住想要过来尝几块,不过我不是空手而来,我这里有坛西府凤翔酒,民国二十二年陕西凤翔柳林苏家酒坊酿造,藏到现在已经快要二十年。”廖敬轩不急不躁的慢慢走到灯火照耀下,举起手里的一小坛白酒,温和的笑道。

十几个人彼此对视了一下,为首的三四个皱着眉打量廖敬轩和身后的三人,看四人的样貌穿着气质,与自己这些整天在工地卖力的苦力工人显然不是一路人。

“这位先生,我们是这里的工人,趁着今晚不开工,所以凑钱买些酒肉祭肚里的馋虫,不知道您是?”一个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中年人用桌上脏兮兮的毛巾擦了擦双手油渍,从木板前站起身朝廖敬轩问道。

廖敬轩示意手下停步,自己则走到木板前,左手托着酒坛,右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柄小匕首,寒光一闪,啪的一下削去酒坛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他把开封的酒坛慢慢放到木板上,朝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叫廖敬轩,来请各位饮杯酒。”

他这番做派,众人更加不敢答话,都有些警惕的望向廖敬轩。

廖敬轩把匕首慢慢放回口袋,嘴里说道:“童金川,工会副主席,祁同伟,工会司库,孔元川,工会副秘书长,狄通,工会通讯委员,谢阿贵,工人代表,路得球,工人代表,桂大江,工人代表。”

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最先站起身的那个中年人对廖敬轩说道:“这位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叫做童金川?”廖敬轩从桌上拿起一个空碗,慢条斯理的朝里面斟着已经略显粘稠的酒液,然后把碗端起来,对中年人问道。

“是我。”

廖敬轩自己闭上双眼,陶醉的品了一口酒,然后朝身后的手下摆摆手,一个手下走上来,把一卷钞票塞进童金川的手中,然后就退了回去。

童金川低头看看手里这卷钞票,又看看正回味着酒香的廖敬轩,刚想说话,似乎又感觉这卷钞票中间略硬,把钞票展开,一粒黄澄澄的子弹正躺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上。

“之前有人让你们去劳工处聚众罢工,这钱是辛苦费,今天各位辛苦了,不过明天开始,不要再去了,不然下次我再来请各位饮酒,子弹不会再和钞票一起出现,而是会从枪口里射出来,而且还会射向各位的家人,让你们下去团聚。”廖敬轩端着酒碗,似乎很满意他这番话之后,整个第一层工地彻底安静下来的感觉。

“七位工会干部,人人有份,吃完这一餐,拿上钱安静散去吧。”

随着他这番话说出来,身后的三个手下走过来,丢出七八卷钞票和六颗子弹到木板上,丢在油光闪闪的烤乳猪旁边。

廖敬轩坐到木板前一处空位上,摘下手套,探手拈了一粒渍了盐水的罗汉豆入口:“下次做事要想清楚,再想被人当作枪来用,就要有被人枪杀的觉悟。”

“是……是林家……你是林家的人?”童金川手里抓着钞票,脸色阴晴不定的问道。

廖敬轩三指端起酒碗:“我是个刚巧路过,进来混些吃喝的路人。”

“啪!”廖敬轩旁边的一个工人用力啪了下大腿,朝童金川说道:“当初我就说不该听那人的话,与林家做对!”

他说着话,沾满油渍的手已经去抓桌面上的钞票:“既然林家送钱过来,当然是这位廖先生怎么说怎么好,我以后不再做了,拿钱回去做些小生意,鬼才愿意整天在工地吃灰。”

“这位朋友很有魄力。”廖敬轩笑了一下,侧过脸打量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姚春孝,大家都叫我烂命阿孝。”抓钱的汉子颇有些苍老,赤着胸口,穿一条脏兮兮的裤子,外套被缠在腰间,此时听到廖敬轩问自己,手里一边去抓钱,一边说道。

桌上既有钞票,又有子弹,可是钞票显然不够在场所有人每人一卷,先下手的有钞票,动手慢的恐怕就没有钱拿,所以姚春孝一动手,其他人也都伸手朝桌上抓去。

“二桃杀……”站着的童金川突然皱皱眉,想到个词语,还没等他说完!

“砰砰砰!”

枪声突然响起!

廖敬轩带来的三人身体猛的一震,随后朝后倒去!

廖敬轩在第一声枪响时就身体朝后倒去,一个不顾形象的贴地后翻,想要闪到一处砖垛背后,同时在向后翻的同时,右手已经去摸腰间,等他翻完动作,手也摸到配枪时,太阳穴却已经被人用枪口顶住。

廖敬轩识趣的把手里配枪丢在地上,双手慢慢抬起来。

姚春孝吐掉嘴里的一块细骨:“林家这么穷,拿这么一点点钱来打发工会,当各位是乞丐?”

“嘿嘿。”童金川此时也笑了起来,把钞票丢回木板上:“一万块,孝哥可是给我们每人五万块现金。”

“你是什么人?”廖敬轩双手举过肩膀,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问道。

姚春孝说道:“特意等……。”

“啪!”廖敬轩左手出手如电,拨开姚春孝的枪口,右手袖口里已经滑出一柄小匕首,阴狠的刺进姚春孝的胸口!随后夺枪,踹人,转身,纵身!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眨眼间朝着砖垛后的黑暗中跑去!

“嘭!”

“嘭!”

“嘭!”

“嘭!”

四枪几乎是同时响起,如果不去仔细辩听,只能听到两声枪响!

廖敬轩的双腿,双手,四肢瞬间中枪!

姚春孝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有去碰胸口还插着的这柄匕首,而是吐了吐嘴里的灰土,沮丧的说道:“孝哥,我报你的名字出来,对方居然都敢插了我,就是这家伙,那天晚上与林孝和一起把林孝康沉了海,我和阿四亲眼看到。”

廖敬轩中枪倒地不远处的砖垛随着这番话,突然稀里哗啦的坍掉,半张脸如同骷髅的姚春孝从里面走出来,没有理会阿顺的调侃,而是走到丢掉手枪,伏倒在地的廖敬轩三步外,没有去靠近检查对方的死活,而是又连续对着廖敬轩的双腿开了两枪,打的廖敬轩自己忍痛不住,翻滚惨呼,才开口说道:“阿六,你枪法有进步,左腿这枪刚好打碎了这家伙的膝盖骨。”

黄六与从另一处砖垛里起身走过来,二话没说,先卸掉了廖敬轩的下巴,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藏的匕首,手枪等武器,最后确定及时包扎不会死人后,才对姚春孝说道:“孝叔你们与颜雄的人收尾,我先回去,妈的,我以为替林孝和做事的人有多厉害,这种货色,在澳门街有九条命也已经死的透了。”

“走吧走吧。”姚春孝嘴里说着话,已经与中刀起身的阿顺拎着手枪转身,对着酒桌前那几个工会成员扣动扳机。

颜雄此时握着手枪,沿着楼梯从二楼走了下来,满脸正气。

连串枪声在黄六转身朝外走去时响起,等枪声沉寂之后,姚春孝把手枪丢到一名廖敬轩带来的手下尸体身边,对着颜雄说道:“林家真是没人性,工会帮工人讨债,他们就找人枪杀工会成员,好在我们两个穷鬼工人命大,活了下来,可以指证凶手。”

而外面,已经警笛大作,颜雄安排的数十名军装和便衣已经朝这里扑来。

第四零一章 黑夜将至

“这块工地是太古洋行的,现在香港所有黄金地段,全都是鬼佬的,就连建筑业总工会这些头目也都是被鬼佬之前养来控制工人的,只不过最近的朝鲜战争让鬼佬不敢继续拿钱出来开发,担心竹篮打水,工程暂时停工,所以这些家伙才荷包略显寒酸,不然像今天这种几百人的示威,几万块真的未必能让这些背靠鬼佬地产公司的工会头目动心。”颜雄一边检查着中枪的工会头目是否彻底咽气,一边像是自己为自己壮胆一样,找着话题想与姚春孝聊天。

他对姚春孝这几个人的感觉就是要敬而远之,没有必要最好永远不要见面,这几个人杀人时情绪完全没有波动,所以颜雄努力让自己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免让自己一直感觉到对方的凶狠。

“躺好,躺好,看到你起来反而忘了要补你一枪,记清楚是那个家伙开枪打死的你,你命大没有死掉。”姚春孝朝胸口插着匕首的阿顺挥挥手,示意对方躺倒在那些尸体旁边,又捡起一把手枪,等阿顺躺好,对着阿顺的小腹补了一枪,然后走过去不等阿顺剧烈翻滚呼痛,直接用脚把同伴重重踢昏过去。

环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之后,姚春孝把枪丢回去,朝颜雄说道:“我不管死的人是鬼佬的人还是林家的人,我先走,剩下的事你处理。”

“辛苦了,孝叔。”颜雄吞了口口水,看看此时昏死过去的阿顺:“顺叔不会有事吧?”

“早点送去裹伤死不了。”姚春孝瞥了一眼阿顺,自己赶在警察进门之前,快步消失在黑暗的楼宇深处。

十几秒后,外面的阿跃带着十几个颜雄嫡系便衣手下率先冲进来:“雄爷,雄爷!”

“我在这里。”颜雄一手举枪,一手叉腰,俨然警队干探的造型立在现场,开口回应:“凶手有四人,三人被我开枪击毙,一个逃跑时与我驳火,被我打中四肢。”

“还好雄爷你英明神武,担心今天劳工处工人聚众示威之后,会有后续活动,所以提前布置弟兄们监视,不然……”阿跃一边说一边朝颜雄靠近:“造成的影响可能会更大。”

颜雄朝他说道:“说起拍马屁的功夫,你已经快要超过阿伟,叫兄弟们做事,检查有没有生还者,把没死的凶手先送去包扎,我要亲自盯住他,不要让他得到机会跑掉,他的下巴被我卸掉了,让牙医拔掉他几颗牙之后,再帮他装回来。”

交代阿跃去做事之后,颜雄打量了一下其他尸体,嗅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扭头朝外走去,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没有哪怕一点光明。

……

下午三时,港岛西环,安乐茶坊外。

“看到那个人没有,那是和安乐在佐敦的大佬大咀才,成名的红棍。”高佬成指着远处茶楼内走出来,向下车的林孝洽迎出来,鞠躬哈腰的中年汉子,对身边的康利修和照相师开口说道。

康利修靠在汽车后座上,避开照相师的镜头,嘴里说道:“阿俊,帮他们拍照,拍清楚一点。”

“咔嚓,咔嚓。”

叫阿俊的照相师早已经准备就绪,此刻坐在车内,把镜头对准茶楼对着两人连续拨动快门,把大咀才与林孝洽见面时的画面迅速记录下来。

“够清楚吗?”

“放心,修哥,讲舞文弄墨的本领我不如你们这些文化人,但是如果讲到拍新闻照片,嘿嘿……如果洗出来照片不清楚,我把头拧下来给你。”阿俊抱着自己的相机,信心十足的对康利修说道。

康利修把烟蒂丢出去,对前排的司机说道:“开车。”

等汽车发动,康利修才对阿俊说道:“如果拍的不清楚,把头拧给我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有机会回来重拍?不过你拍的好,我倒是可以在你们的胡总编面前赞你两句。”

“去哪里,康先生。”高佬成从副驾驶上扭过头来,对康利修问道。

康利修指指身边抱着相机的阿俊:“陪他去暗房冲洗照片,一切要等照片出来再说。”

等大咀才引着林孝洽进茶楼时,高佬成,康利修与照相师阿君已经坐在汽车上悄然离开。

“林先生……里面请,里面请,林先生是饮普洱还是铁观音?”大咀才把林孝洽恭敬的让进了茶楼包厢之后,往日的江湖大佬今天却好像没有了脊骨,腰稍稍弯着,对林孝洽问道。

林孝洽摆摆手,有些烦躁的说道:“不用客气,水房最近出了什么事,苏文廷,白头恩,和你大佬金脚毛这些人各个不见,昨晚又听说你们同门相残,同和字头一个叫群英的械斗?仲搞到汽水工厂的工人都不敢再去开工?”

大咀才虽然是和安乐这一代当打人物,也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可是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林家的人,往日能与林家来人接触的,除了苏文廷廷爷,就只有林孝洽嘴中的白头恩,金脚毛这些和安乐高辈分叔伯辈大佬。

“廷爷和我大佬他们那些叔伯去了大马谈黄砒生意,山高水远,已经有几日没有联系上,水房已经派了人坐船到沙捞越古晋去找。”大咀才对林孝洽连忙说道:“放心,林先生,水房势力大,一个小小的群英,蚂蚁一样,汽水工厂那里……汽水工厂那里……”

说到汽水工厂,大咀才有些为难:“汽水工厂的事是廷爷安排别人负责,现在也在大马,这件事我倒是不好多嘴。”

“现在他们人不在,就由你负责,我不管苏文廷他们做什么生意,在江湖上是不是称王称霸,总之,明早我要看到工人全部乖乖去开工,如果苏文廷回来说你多事,话俾他听,就说是我交代你做的,做得好,以后一直归你安排也可以。”林孝洽转过身,对大咀才说道。

大咀才得到林孝洽的肯定后,满脸喜色,连连躬身:“谢谢林先生赏识,谢谢林先生赏识。”

林孝洽抿了抿嘴唇:“谢就不必了,苏文廷不在,除了汽水工厂之外,我有件事刚好要让你帮我去做……”

第四零二章 头奖马票

“三位女士看起来聊的很开心。”宋天耀亲自帮对面的石智益续了杯茶,开口说道。

对面的石智益最近显然颇为意气风发,就任香港工商管理处处长一职之后,凭借着假发制造业在香港的出现,他政绩报表上的数字不仅没有滑落,反而有不错的逆升,似乎伦敦海外殖民部也终于记起了他这位为大英帝国在海外服务多年的干才,一些在伦敦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在与他联络感情时偶尔提起,如果战争结束前,香港工商业不会出现大问题大麻烦,那么海外殖民部考虑把石智益调往其他殖民地进一步高升的事,可以说已经板上钉钉。

石智益没有正式卷入宋天耀与林家这次的事态中,不过通过他的关系,为一些政府官员和汇丰系商人与宋天耀完成了牵线搭桥。

他无所谓站队,之所以选择继续帮宋天耀,是在石智益看来,哪怕林家没有被宋天耀斗垮,或者说赢了宋天耀一局,也没办法真正吃掉宋天耀,因为宋天耀的资产实际持有人,是英国人安吉-佩莉丝。

林家想吞掉英国人在港持有的资产?就算香港法律允许,汇丰银行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既然宋天耀怎么看都立于不败,那石智益就不介意和他坐在一起偶尔喝喝茶。

“英国女人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像英国男人,除了天气问题,似乎都找不到寒暄的话题。”

“这是这期的头奖马票,奖金有些少,不过也有七十四万。”宋天耀说着话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张马会发行的马票,递给对面的石智益:“持票去马会兑奖,见票即兑港币七十四万元。”

石智益把这张马票接过来打量了一下:“其实我也会偶尔下注买些马票,但是从未中过奖,更不用说头等奖,这张头等奖马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买到这张马票,你用了多少现金?”

“加价十万,从获奖者手里买下来的,连同搜刮这位幸运儿的花费,前后大概花费了八十七万。”宋天耀对石智益耸耸肩:“你没中过奖,不如下次我安排你也中一次头奖?”

“不需要,我与麦景陶不同,麦景陶十几年来都在大马和新加坡工作,从一个小小的吉隆坡警司,坐到新加坡邦警务处长,靠的是斗争,他一路扳倒太多对手,得罪太多人,不习惯留给人把柄,因为一旦被捉住,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只能努力干练并且廉洁,私下收钱也要收的无法让伦敦和港府任何人指摘出问题,你这张马票可能是他最近收的唯一一个中国人礼物。”石智益把这张宋天耀特意为麦景陶准备的马票收起来:“你想什么时候打给他电话?”

“今晚十二点之前,我给他打电话,让这位麦处长等我的消息。”

石智益端起纯银的茶具尝了一口:“那我现在让我的秘书先把这张马票送给他?”

“不急,等下还有一点点东西,与马票一起转交给他。”宋天耀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股票开市后,记得让贝斯夫人把手里的股票全都抛出去,我想,那应该足够石处长你又添置一艘新的游艇了。”

石智益脸上浮现出微笑,对宋天耀说道:“还要多谢你的股票顾问向我的妻子提供股市建议。”

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谈话,安吉-佩莉丝,贝斯夫人,朱丽安娜-艾贝三个人则在阳台上享受着纯正的伦敦下午茶,时间不长,高佬成陪着康利修赶到,康利修打量了一眼石智益,想要凑过来,却被赵文业暂时拦住,接过他手里装着刚刚冲洗出来的几张照片的纸袋,亲自交给宋天耀,宋天耀抽出纸袋翻看了一下,然后放回去,把整个纸袋交给石智益。

石智益没有去看纸袋内的照片,接过照片就顺势起身,温柔的招呼自己的妻子:“亲爱的,我们要回去了,我约了麦处长在山顶餐厅聊聊海关与水警联手打击走私活动的事,回去要换一身运动装,因为晚餐后他可能想要和我在山顶球场打打羽毛球。”

贝斯夫人与安吉-佩莉丝两人优雅告辞,经过宋天耀时特意停步,等宋天耀轻轻拥抱自己与自己告别时,压低声音在宋天耀耳边说道:

“不要听这位老夫人的话,不要打妹仔这个问题的主意。”

“我知道,等有时间我会带安吉去拜访您,尝尝您做的饼干,夫人。”宋天耀笑着后撤,礼貌又不失亲热的说道。

石智益与妻子离去之后,宋天耀朝康利修招招手:“过来坐,修哥。”

“阿耀,按你吩咐的,新闻稿都已经准备好,不过虽然同我关系不错的报馆有十几家,但是全都是小报,真正能放到那些英国佬书桌前的英文报纸,一份都没有。”康利修坐到宋天耀身旁的沙发空位上说道。

自从宋天耀给他和安乐三十余人在大马被枪决的消息后,他这几日就一直在忙着帮宋天耀奔走在各个熟识的报馆间。

他也知道和安乐那些人不是什么爱国义士,宋天耀对他没有隐瞒那些人去大马的真正原因是想要做大毒品生意,可是却需要让康利修这些文化人故意给和安乐已经死掉的那些人招魂,咬死他们是爱国义士,为了中国崛起而壮烈牺牲。

甚至康利修也知道,宋天耀想要的是把和安乐与林家捆在一起,和安乐这么多年一直惟林家马首是瞻,充当林家爪牙,和安乐如今帮中国大陆私运战略物资,背后无论有没有林家指使,林家都脱不掉干系。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把照片送到我这里一份。”宋天耀对康利修说道。

“刚刚的鬼佬?”

“工商管理处的石处长,按照职务来说,与警务处长平级。”宋天耀递给康利修一支香烟,帮对方点燃。

康利修眼前一亮:“如果你在警队高层有关系,何必费这么多心思,轻松就能坏掉林家的名声,第一,警队进行全港扫毒,第二,警队高调宣布重启林希振被杀的悬案调查,第三,各大报馆刊文把林家过往重新介绍一下,把和安乐与林家过去的事统统翻出来,我保证林家人再出席上流晚宴之类时头都抬不起来,就算林家人再想交际,对方都要考虑最近的林家敏感度,暂时冷却一下与林家的关系,林家没了人脉关系,你再动手就很容易。”

“都说文化人心思最毒,果然如此,喂,开报馆历练了没多久,你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贪财好色嗜酒爱国的康利修,简直坏到流脓。”宋天耀调侃了一下康利修:“不过你当警队鬼佬是白痴咩,现在警队麦景陶能和我保持联系,收下我送给他的照片和马票,是因为他已经能自己判断林家没有翻身的可能,香港这些鬼佬,别的本领厉害与否我不清楚,不过我打过交道的几个,说起察言观色,观风望气的本领却是一等一。就像刚刚闲聊时,石智益同我闲聊时讲起,他准备为他儿子买一条狗,然后宠物商人带去了四条狗让他选,他用了三个多小时,去查四条狗的族谱,最后选了一条爷爷曾经住在白金汉宫,父亲如今在一座英国古堡被豢养,样貌很难看但是血统高贵价值三万一千港币的丑狗,因为这样他下次带家人回伦敦,能带上那条狗去与那座古堡的主人见见面,这就是在香港的英国人。”

第四零三章 十二小时

“林先生,有几位穿着军装的长官在门外,说想要见你。”林家的佣人走进书房,对深夜仍然正翻看着书籍的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稍稍错愕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让他们进来。”

很快,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被佣人引到了书房,看到为首出现的人,林孝和心中微微一沉,因为来人是个督察衔头的鬼佬。

“林孝和先生,我是总督察乔定国,香港警察部队九龙西总区副总指挥官,九龙西总区油麻地警署想请您回去协助调查一桩谋杀案。”为首的香港警队九龙西总区第三号人物乔定国,面无表情的对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语气轻松的说道:“没问题,格雷警司最近还好吗?我先打个电话。”

他转身朝书桌走去,乔定国身旁的一名佩着见习督察的华人警察已经抢先上前,把手掌按在了电话机上。

林孝和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转过身望向鬼佬乔定国:“香港法律我比你熟悉,我有权在协助调查时要求我的律师在场。”

“等林先生你到了警署,我们会帮你打电话联系你的律师。”乔定国始终阴着脸:“现在,请你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林孝和点点头,没有任何恼怒:“也好。”

跟随乔定国等人出门经过司机房时,林孝和的司机胡润生已经站在房门口,林孝和不动声色的开口:“通知陈律师,去油麻地警署等我。”

“知道了,林先生。”胡润生沉稳的答应道。

等林孝和被乔定国带往油麻地警署时,已经有四名律师在司机胡润生的陪同下,西装革履的立在油麻地警署大门外,看到林孝和从警车上下来,还没等他们拥上去,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涌出六七台挂着相机的照相师,还有人特意扛着照明灯,对着下车的林孝和一顿猛拍!不过却没有一个记者对警方或者林孝和发问,全都只是沉默的拍照。

最先反应过来的陈律师急忙拨开照相的人,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想要帮林孝和遮掩,而胡润生则已经想要驱散照相的人。

“没关系,他们喜欢拍就随他们,香港的法律规定,照片可以随便拍,但是话不能随便讲,他们很聪明。”林孝和甚至还朝着拍照的人露出微笑,这才在警察和律师的陪同下,迈步进了警察局。

“我是陈律师,林先生的私人律师,无论你们想要对林先生提问什么问题,我都有权要求在场,而且我要求尽快帮林先生签署担保。”等进了警署正门之后,陈律师就直接对正准备把林孝和交给赶来接手的颜雄等人的乔定国说道。

乔定国转身看了他一眼:“当然,协助调查而已,如果你坚持签署担保,那么……”

说着话,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按照香港警队条例,油麻地警署可以最迟在十二小时内给出关于你提交担保的答复。”

“麻烦快一点。”陈律师身后的一名律师拎起公文包,越过陈律师,轻轻用手掌拍了拍它,满含深意的对乔定国说道:“或者,能不能去您的办公室单独聊聊?”

乔定国看看已经被颜雄带走的林孝和,微微点头:“当然,身为警务人员,愿意为任何人解答警务问题。”

……

“林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要麻烦你来警署协助调查,傍晚六时左右,九龙油麻地待建的太古皇冠大厦工地发生恶性谋杀案,多名建筑工人死于枪杀。”颜雄今天难得也换上了警装制服,一本正经的坐在问询桌对面,手里翻动着记录本问道。

林孝和身后站着两名律师,神情淡然的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不知道这种谋杀案我能协助你们做些什么。”

“是这样,因为今早有大批建筑工人去劳工处聚众示威,为了监督和及时控制工人反应,所以油麻地警署在辖区内几处工地附近安排了大量警力,防止工人们私下集会串联再度出现今早时的情况,可是偏偏工人没有出问题,反而是有四名凶手出现意图杀害今早去劳工处集会的工会工人代表,好在警方反应迅速,当场击毙三名歹徒,一名歹徒重伤被捕,警方得到的消息,重伤歹徒名叫廖敬轩,在开枪杀人之前,廖敬轩曾威胁那些工人,不该找林家的麻烦。所以,我想请问,林先生认不认识这名叫廖敬轩的持枪凶手。”

说这番话时,颜雄眼睛不眨的盯着林孝和的表情。

林孝和却颇为疑惑的摇摇头:“廖敬轩?我认识的人太多,不太肯定自己认不认识他。”

“林先生是说……”颜雄刚想继续追问。

林孝和背后一名律师已经开口说道:“林先生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并没有承认,也并没有否认。”

“没关系,那么林先生知不知道今早建筑工人去劳工处聚集示威的消息?”颜雄抿了抿嘴唇,无奈的在记录本刚才的问题上打了个问号,然后继续发问。

“不清楚,这件事应该是我的弟弟林孝森处理,如果警官你有疑惑,可以询问他。”林孝和对颜雄温和的说道。

“一名重伤未死的建筑工人接受警方询问时表示,凶手廖敬轩曾恐吓他们这些去劳工处示威的工人,并且提及林家,这也是警方请林先生回来协助调查的原因。”颜雄转动着手里的钢笔,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林孝和没有任何迟疑,微笑着开口:“警官,假设一个人去雇佣凶手谋杀对方,为什么要让凶手用太多话去介绍自己是幕后主谋?你觉不觉得这种手段过于拙劣?如果这个凶手真的这样讲过林家主使他这样做,我觉得我应该会控告他诽谤。”

颜雄反而有些不自在的咽了口口水,自己在这种人面前完全不是对手,问了三个问题,没有一个得到确切性答复,而且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语气措辞,狠话或者带威胁的话都不敢讲一句,因为对方背后就立着两个律师,此时正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随时准备寻找自己话语间的纰漏。

这种氛围下,不要说让他颜雄拖住林孝和十二小时,两个小时可能都有些吃力。

其实对面的林孝和也没有颜雄看到的那么平静,廖敬轩枪杀工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没有自己吩咐,廖敬轩不可能擅自行事,应该是被人陷害,只不过自己如今暂时被困警署,香港法律规定,协助调查如果没有立即结束,警方怀疑协助调查者有参与案件嫌疑,最低有权暂时羁留自己十二小时,十二小时后才能由律师签担保离开,并且随时听候警方传讯。

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他林孝和要在油麻地警署呆到上午十一点钟才能离开。

“文律师……”林孝和刚想说自己感觉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就医,外面陈律师已经迈步进来,没有在意颜雄的目光,直接附耳到林孝和身边,轻声说道:

“刚刚得到消息,叫做廖敬轩的凶手在医院内承认宋天耀是幕后主谋,如今宋天耀也已经被鬼佬派人带回警署协助调查。”

林孝和眼神微微一凝,笑了起来:“是吗?那你同那位乔定国总督察说了什么?”

“十万港币,他给出答复,林先生在油麻地警署里坐多久,对方也要在这里坐多久。”

“颜探长,被要求来警署协助调查的宋天耀已经带来。”外面的阿伟和两名军装,带着宋天耀从外面走进了问询室。

坐在椅子上的林孝和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朝门口望去,身边跟着纪文明律师,刚好迈步进门的宋天耀也抬头朝林孝和望来。

两个人,在油麻地警署,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第一天做事呀!把人请去隔壁房间。”颜雄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几乎心脏都要停跳,整个人好像烫了屁股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对阿伟叫嚷道。

“让你的手下陷害我,半夜三更把我带来警署?清者自清,林先生。”宋天耀立在门口,冷着脸,对林孝和似乎有些不忿的说道。

林孝和双手搭在桌面上,淡淡的说道:“清者自清,宋先生。”

“我话未讲完,林先生,我说的是,清者自清,林先生却未必清。”宋天耀在阿伟的催促下,转身朝门外走去:“反正大家最多留在这里十二小时,十二小时之后,我们再出去聊清与不清的话题。”

“林先生,我去隔壁房间了解一下。”宋天耀离开之后,颜雄也急忙起身,对林孝和解释一句,就朝外走去。

林孝和背后的陈律师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几人,轻轻开口:“林先生,我们赶到之前已经联系过朗尼医生,他已经帮你准备好病历,随时可以因为身体原因,离开警署去他的医院办理入院手续。”

“林家有很多人,宋天耀只有一个人,他在这里,我在这里,田忌赛马,我当他是上驷,当自己也是上驷,如今外面还有大哥,二哥,阿森三人,宋天耀被协助调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他背后的罗保会为了避免烧到自己,应该会断尾求存,让大哥,二哥,阿森他们无论花多少钱,四个小时内查到罗保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果罗保没有反应,我会去医院,如果罗保有反应,想办法传话给廖敬轩,咬住宋天耀不松口,拆掉宋天耀搭的这套架子。”

在他开口的同时,宋天耀坐在隔壁的问询室内,对身边的纪文明说道:“我这把刀能想到的,算到的,已经全都做尽了,剩下的,就是坐在这里看着林家如何被撕碎,或者,自己被撕碎。”

第四零四章 医院走廊

林孝洽立在鱼尾石码头上,皱着眉望向对面的唐伯琦:“宋天耀为什么让你约我来这里见面?你同他不是对头吗?现在又成了他的人?”

“我也不知道,可能今晚宋天耀无人可用了吧,林孝和被警署带走协助调查的事,林先生知道吗?”唐伯琦对林孝洽说道:“我只是想近距离看清楚宋天耀的手段,不算是他的人。”

林孝洽微微摇头:“阿和被带去协助调查?那又怎么样,以为林家会因为一次协助调查就垮掉?”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天耀在被带去警署之前,让我约你来这里见面,让我把他知道的事告诉你,他说他三婶母女对你的印象最好,不想看你也被卷的太深。”唐伯琦双手插在裤袋里,望向黑沉沉的海面:“这家伙,居然又约了码头,上次他与林孝康约在码头见面,结果……”

林孝洽裹了一下自己风衣的衣襟,听到唐伯琦提起林孝康,迟疑了下说道:“阿康……过于急切了些,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去世。你既然来见我,就说给我听听,宋天耀都知道了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你这个后生仔有意思,先帮林家做事,现在又跑去帮对头做事,整天看到宋天耀,不会气闷吗。”

唐伯琦立在码头栈桥上,把宋天耀交代给自己的话说出来,正在说时,一艘货轮从远处的海面贴着码头掠过,看起来像是要越过鱼尾石,想要巡弋着朝更深处的小码头里停靠,香港夜间这种偷偷贩货的货轮很多,两人并没有在意。

最终那艘船在远处兜了个圈,选择朝着这处码头的泊位靠来。

可是船还没等真正停下,海面上突然灯光大作,冲出六七艘水警小艇和巡逻船,鱼尾石这处小码头四周也冲出来全副武装的水警,海关足有数十人,把码头重重包围,而立在码头栈桥上对话的林孝洽与唐伯琦,显然已经成了最明显的目标!

水警巡逻船打开探射灯和扩音喇叭,勒令这艘货船停船接受检查,而栈桥上的唐伯琦与林孝洽,也被水警团团围住,被要求举起双手,搜身检查。

唐伯琦举起双手,被水警检查身上是否藏有武器时,冷静的说道:“长官,我持美国护照,香港没有规定不准大家晚上来码头吹风闲聊吗?”

“你想陷害我?把我和阿和一样,带去警署协助调查?”林孝洽则盯着唐伯琦的双眼,脸上表情阴沉的问道。

水警检查他们两人的动作很快,没有发现任何武器和违禁物品之后,就先暂时看管,此时水警,海关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那艘已经停下被登船检查的货轮之上。

就在检查时,船上一名水手突然抓起个口袋朝着海中洒去。

距离货轮最近的一艘水警船马上扑过去,船上船下配合,制住那名水手的同时,打捞着被对方洒进海中的东西。

一名海关职员捞起那个沾水的布袋,从里面倒出几粒没被倒干净的橡胶树种:“长官,是橡胶树种。”

随着这个名词被说出来,喧闹的海上一瞬间仿佛安静了下来,等在船上再没有找到其他违禁物品之后,这名海关职员把布袋和树种交到水警一名带队的鬼佬长官手中。

“货船暂时查封!货船上的所有人连同码头上两人一起,全都带回水警总部。”那名鬼佬水警指挥官,握着手里的几粒橡胶树种听完汇报结果后,表情严肃的说道。

……

黄六换了身干净的西装,沿着医院走廊慢慢走过来,并没有进病房内,而是坐在炳叔身边长椅的空位上,望着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双手交叉搭在一起,身体前弓,用极为放松的语气的说道:

“老家伙,看到我一直在这里,是不是觉得有些意外?等人呀?我上来的时候,见到有十几个江湖人被福义兴的高佬成带人砍翻在街头……啧啧。”

炳叔今晚没有和往日一样如同个无家可归,睡不醒的老头一样落魄寒酸,而是头发脸面全都收拾的利落整齐,连衣服都换上了一身黑色中山服,手里戴上了白手套。

听到黄六的话,炳叔没有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确定没有人来接应自己后,慢慢起身,走到病房门外,隔着紧闭的房门对里面说道:

“六小姐,今晚这里不安全,二少爷的吩咐,让我带您母女回林家大宅暂住。”

里面并没有人回应他,黄六在旁边不屑的说道:

“你当我是死人?还是当里面的吃货龙是……”

突然,他一点点站起身,眼中凶光四溢:“那个吃货该不会是被下药了吧?果然我老板没有猜错,香嫂是林孝洽的人……不过想带人走,我劝你一把年纪还是不要有这种天真想法。”

“你敢在医院开枪吗?”炳叔侧过脸,目光锐利的望向黄六,咧嘴笑了起来:“在医院这种地方开枪杀了我这把老骨头,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得光,想跟着宋天耀荣华富贵,只能靠做梦了。”

黄六的左手一寸一寸从腰间拔出柄快刀,磨着牙齿说道:“不用枪,也能送你下去见林欺神。”

说完,黄六手腕猛地一抖,快刀朝着炳叔的脖颈划来!

炳叔脚下一个滑步的同时,双手已经从后腰处取出双刀,左手刀格住黄六的快刀,右手刀反握,刁钻阴毒的朝着黄六裆下撩去!

黄六身体朝后急退半步,炳叔的刀锋几乎是贴着黄六裆部的裤线擦过,黄六撤刀半转身横斩,炳叔仍然是左手刀格挡,右手刀一个反撩动作,由下至上去抹黄六的颈动脉!

黄六的刀被格挡的瞬间,骤然出腿,踢中炳叔的小腹,炳叔左手刀顺势下落,在黄六踢中自己的右腿小腿上,割开一道血口。

两人一触及分,黄六低头看看慢慢渗出鲜血,入肉不深的小腿伤口,朝炳叔竖起个大拇指,却又调转,拇指向下,嘲讽道:“老家伙,是这几日没吃饱肚子?还是被我踢中一脚喘不上气?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你,你都没能断掉我这条腿?”

炳叔喘息了两口气,没有说话,而是把双刀呈斜十字交叉在身前,黄六则用刀一下一下拍击着自己的大腿,在走廊里发出啪啪的声响。

“拳怕少壮,老家伙,干了一辈子伤天害理的事还能活到白头,你也算命硬,让我替天行道,送你下去见林欺神。”

上山落草杀过人放过火的壮年山匪,下海行凶贩过毒黑吃黑的暮年水贼,今晚,只有一个能从这条走廊里活着离开。

第四零五章 夜漫长

林孝和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三十分。

自从他来到警署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想要用廖敬轩来追问自己,彻底调查工人被杀一案的想法,门外的律师告诉自己,宋天耀也一直呆在隔壁的问询室,不要说离开,连让律师出来打电话与外界联系的动作都没有。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林孝和心中反而非常不安。

“我心脏不舒服,要去医院做做检查。”他用手捂了下胸口,开口说道。

也不知道是对面前不时打瞌睡的颜雄说,还是对身后的律师吩咐。

“林先生……”颜雄听到林孝和的话,那点睡意马上消失不见,为难的想要开口。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林孝和背后的陈律师已经率先说道:“警官,林先生心脏有痼疾,有圣以马诺医院的朗尼医生可以证明,虽然没有签担保,但是警方没有权力阻止林先生去医院就医,最多警方可以派人随同前往医院,而且朗尼医生会为警方出具林先生的身体证明。”

颜雄抿了抿嘴唇,朝林孝和看看,又看看陈律师,有些无奈的把手里记事本丢在桌面上,起身说道:“真的是不能同各位大状打交道,穷鬼进了差馆,大声讲话都不敢,哪像各位大状,几句话就吓到我们心惊胆战,跟我来,我让人你们办手续。”

走到警署办公大厅,颜雄招呼一名军装准备帮林孝和办手续,安排人手陪同对方去医院,一名便衣已经快步从电话间里走出来,打量了林孝和一眼,走到颜雄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颜雄扭头瞥了林孝和和四名律师一下,把便衣拉的稍稍走远些,开口对便衣问道:“消息肯定吗?”

“肯定,是老福的荣哥水哥,两个人半夜开船回来,解网时割坏了手脚,恰好去医院包扎,盯着廖敬轩的兄弟与他们认识,聊天时水哥看到从手术室推出来的廖敬轩长相,认了出来。”便衣对颜雄说道。

颜雄朝对方摆摆手:“去打电话,让铜锣湾尹探长把那具无名尸从冷柜送到油麻地地区的医院,然后安排荣哥水哥过去认尸。”

“知道。”便衣转身又回了电话间去打电话。

颜雄回身向林孝和以及律师等人皮笑肉不笑的牵扯了两下嘴角:“林先生不是想去医院检查?跟我来办手续,请跟我来。”

说完,率先走在前面,引着对方朝三楼鬼佬的办公室走去。

陈律师在颜雄与便衣对话时,稍稍朝两人靠近了两步,隐约听见铜锣湾,无名尸,尹探长等等字眼,此时跟在林孝和身后,把自己听到的词说了出来。

林孝和听到铜锣湾,无名尸这两个词时,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被他沉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下的林孝康,睁开了双眼。

“搞定这件事,颜雄上位这么快,应该会有对头,找到他在警队的对头,而且香港无名尸很多,丢掉一两具似乎没什么稀奇,还有,让鹅头山的元叔,送敬轩一程吧,我相信敬轩,他现在躺在医院,想咽下那口气都找不到机会,我不怪他。”林孝和面带平静微笑,拍拍陈律师的肩膀,淡定的朝着楼梯上走去。

就算林孝康睁眼,他也能让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再次闭眼。

在楼梯拐角处,林孝和侧头朝那间紧闭的问询室望去,那扇门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难怪进来陪我,是从廖敬轩或者他手下人的嘴里挖到了林孝康的消息?所以想拖住我?

得到吩咐的陈律师,掉头沿着楼梯朝下走去,这一夜,过的似乎过于漫长了些。

……

澳门绿坉别墅。

罗保穿着睡意,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立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月空。

关闸事件已经与他无关,交给澳督与葡国政府去头疼,去顾忌这个落寞帝国的脸面吧,中国方面态度强硬,葡国认错道歉赔款缺一不可,一日做不到,关闸就关闭一日。

他把自己一生都放在了澳门街,贺贤也好,澳督也好,与他闲聊时都会赞许他这一生大起大落,荣辱不惊,澳督眼中的葡国土著,有勇有谋,定海神针,贺贤眼中的葡国干吏,人脉十足,心思百转。

大起大落这个词,似乎都可以等他去世后,刻到他的墓碑上。

可是这个词不是他罗保想要的,二十余岁的年纪就任澳门鸦片专员,成为澳督夫妇的心腹,这种大起之后,他更想要的是青云直上,而不是重重跌落,再从深渊里慢慢爬起。

数十年来,罗保与很多对手和解,与很多仇人一笑泯恩仇,可是唯独无法原谅林希振,哪怕林希振已经死于枪杀。

是林希振的公开信把自己这辈子禁锢在小小的澳门,不然他本可以跟随澳督返回葡萄牙,也许会成为葡萄牙的风云人物。

解决掉整个林家,能让他心中怨恨化解与否,罗保也不清楚,不过林家还在,他肯定觉得不舒服。

“铃铃铃。”一声电话在客厅响起。

罗保没有去麻烦已经与自己一样白了头的管家,亲自走去客厅,接起了电话:“我是佩德罗-罗保。”

“林孝和涉嫌谋杀,林孝洽涉嫌走私橡胶树种进了警署,不要说十二小时,十二天都没可能让他们再出来,林孝则躺在医院,明天天亮以后,林家只有林孝森一个人主持大局,警务处处长,警队政治部,海关都已经安排好,大部分小报馆也都已经准备好新闻稿,宋天耀说,他这把刀能做的,都已经做尽,后面的棋路怎么走,罗保博士你作主。”电话那边,是纪文明的声音。

罗保一手握着听筒,另一手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如果林孝则出来接掌局面呢?”

“明天会有更多工人去劳工处集会,让林孝森手忙脚乱,如果林孝急着站出来主持局面,林家大夫人会不会猜疑是林孝则设计了这一局,斩断手足,大权独揽已经不重要,因为还有林逾静母女与律师团蓄势待发,等待他走到前台后,砸断林家最后这根顶梁柱,让林家这四兄弟每个人身上都沾满脏水。”纪文明说起宋天耀的计划时,似乎声音中都有些难以压抑的亢奋:“罗保博士,是不是让贺家几家英文报馆去《香港商情周刊》康社长那里取走新闻稿与照片,再晚恐怕报纸就……”

罗保沉默了足足五六分钟,直到电话另一端的纪文明再次出声询问,才握紧听筒,重重呼出一口气:

“知道了,我打电话给贺东。”

第四零六章 等我出去

黄六“噗”的一刀捅进炳叔的小腹,把瞪大双眼的炳叔顶到墙壁上,哪怕对方已经没了还手的力气,双刀都已经掉落在地上,他左手的快刀仍然一下一下朝炳叔的腹部刺去。

刀刃每刺入对方的腹部一下,都发出噗的声响。

“呼……呼……呼……”黄六大口喘息着,直到头脸已经沾满鲜血的炳叔彻底没了反应,整个身体慢慢滑倒跌坐,他才停下动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大腿和腰间被割开,皮肉翻卷的两条巨大伤口,伤口的剧烈疼痛感让黄六不停吸着冷气,身体甚至都在微微颤抖:“嘶……嘶……啊……老家伙,说了不用枪……也……也能杀了你,王八蛋,差点让我做太监,刀法还不错,难怪活了这么久。”

他一蹦一跳的坐到长椅上,伸直腰腿,用力的深呼吸,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止痛药朝嘴里送去,又取出止血绷带把伤口随意的包扎一下,他中的这两刀都是劈砍伤,不是穿刺伤,看起来伤口极其骇人,但是出血量与伤势却并不算重,一边包扎伤口,黄六一边用眼睛打量跌坐在对面墙壁前,死不瞑目的炳叔,等伤口包扎好,黄六咧嘴露齿微笑,牙齿上满是因为疼痛咬破嘴唇时沾染的鲜红血液,齿白血红,如同食人凶兽:“以为母女两个留在病房里等着被你带走?空嘅,白痴……嘶…啊…痛死,还好福义兴的人提前打发走护士,不然看到我打个老家伙都这么吃力,肯定被笑死,死老鬼,出刀这么阴毒,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翘起来……”

似乎越说越气,黄六再度站起身,拎着手里的快刀,走到炳叔尸体前,对着炳叔的胸口又补了两刀:“王八蛋,多砍你两刀,免得日后想刨你的坟都找不到。”

“啊……嘶……啊……嘶,死老鬼,冇人性……嘶……啊”黄六吸着冷气,嘴里呻吟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走路姿势怪异的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经过半路的护士服务台时,用手里的刀轻轻敲了敲本该空无一人的柜台:“出来洗地啦,双花红棍。”

福义兴双花红棍高佬成带着几名福义兴成员和颜雄手下的两个便衣,立在柜台内的阴影处,目光复杂的看着柜台外的黄六:“让我帮你,你不是可以不用受伤?”

“马上就大赏三军,我不带些花,我老板会以为我偷懒,带花就不同,怎么也要多给一份汤药费,何况还能多休息段时间,何况你帮手?二打一时,你一定会有挡不住老家伙双刀的时候,那种情况下是我救你还是看你被砍死?”黄六朝对方勾勾手指,高佬成上前迈了一步,黄六从对方汗衫口袋里取出烟盒,探嘴从里面咬出一支,等高佬成帮他点燃之后,黄六洒脱的朝对方摆摆手,然后一瘸一拐的朝电梯房的方向走去。

“你休息,你老板岂不是就容易被人找麻烦?”

黄六咬着香烟嘿嘿笑道:“我休息一段时间,他那么怕死,自然也就会休息一段时间,不然早晚累死他,二十岁不到,就整天头痛脱发,比江湖人更短命,不聊了,我去找个女人检查下身体先。”

看到黄六消失在拐角,高佬成吐口气,朝几个手下摆摆手,示意他们去清理血迹和尸体。

之前黄六说他要解决炳叔时,高佬成还说让他几个手下随随便便就能搞定,当时黄六不屑笑笑,没有回应,直到等两人动起手之后,高佬成才明白为什么黄六会露出不屑表情,无论是黄六,还是死掉的炳叔,高佬成觉得自己这个福义兴双花红棍都未必是对手,自己这几个手下如果真的动手,可能连炳叔身体都碰不到就被他放倒。

难怪一把年纪,头发雪白,还能被林家人当作保镖,委以重任。

不过更可怕的是黄六,高佬成觉得这么快就被黄六解决掉,很大原因是输在气势上,黄六杀人时,身上仿佛有种老子天下第一,不服软就打到你服软,服软后我也要宰了你的凶蛮气势。

高佬成觉得黄六做宋天耀的保镖,简直是绝配,黄六表现出来的凶狠与残忍,就像是折射宋天耀斯文和煦表象下的内心。

……

林孝和在圣以马诺医院体检室里,倚着一个等高人体骨骼模型吸烟,面色红润,表情平静,哪里看得出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早已经得到陈律师通知,赶回医院等候的朗尼医生在旁边填写着体检报告,颜雄带着四名便衣,两名军装在旁边安静的候着。

等朗尼手里的钢笔停下,颜雄马上开口:“医生,林先生的……”

“林先生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我建议他马上入院治疗,我让护士安排为他打吊瓶。”朗尼医生把手里的体检报告合拢,满脸严肃的用中文对颜雄说道:“而且林先生心脏病需要静养,病房内最好不要有其他人打扰他。”

颜雄瞥了一眼林孝和,对朗尼说道:“可是林先生需要协助警方调查。”

“你们可以守在病房外,等林先生或者我觉得他的状态能接受警方询问时,再进入病房。”朗尼抱着体检报告,冷淡的对颜雄回应道。

颜雄朝朗尼说道:“我……我能不能看一下体检报告。”

“没问题,不过上面是英文,你能看懂吗?”朗尼把手里的体检报告递给颜雄,嘲讽的笑笑。

然后转头对林孝和说道:“林先生,我安排您去病房休息,马上会有护士为您做药物测试。”

“麻烦你了,朗尼医生。”林孝和把未吸完的香烟递给身旁的律师,朝朗尼说道。

朗尼在前,林孝和在后,朝着体检室外走去,颜雄正翻看着写满英文的体检报告,听到脚步声,抬头时发现林孝和已经出了体检室,赶紧把看不懂的报告丢掉,快步追了上去,嘴里还吩咐道:“你们先去病房内检查一遍门窗,走廊留三个人,病房窗口外的院内留两个人,还有一个跟在我身边……”

“颜探长,这么勤奋,深夜还在查案?”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颜雄等人后方的走廊里响起:“不过你好像查过界了,这里是港岛中环圣以马诺医院,不是你的九龙油麻地。”

新任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带着十余名便衣,神色匆匆的出现。

在黎民佑等人的身后,还跟着林孝和身边那位陈律师。

看到林孝和转身,陈律师微微点头,显然是告诉林孝和,这位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就是在警队内与颜雄势同水火的那个人,而那具无名尸体,也被黎民佑处理掉了。

“这里是中环,查案也是我港岛的兄弟负责,颜探长,请吧?天色太晚,我就不留你了,回你的九龙睡觉吧。”黎民佑气势汹汹的走到颜雄面前,语气嚣张的说道。

颜雄皱着眉,望望面色平静的林孝和,又看看走到面前的黎民佑:“黎探长,我是按照九龙西总区乔定国总督察的命令请林先生协助调查一桩谋杀案。”

“港岛中环总区葛恩雷警司命令,无论什么案件,在这里,都由我们港岛的兄弟接手,你如果有疑问,去找葛恩雷警司反应好啦?比起查案,我更想看你颜探长现在走出医院,李就胜总探长的很多门生故旧,可都等着你颜探长走夜路呢。”黎民佑语气阴毒,表情略带狰狞的对颜雄说道:“还有我干儿子柴花超,一直托梦给我,让我帮他报仇。”

在两人对峙时,陈律师已经安静的走到林孝和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时间匆忙,找到的最稳妥的人,就是这个港岛区总探长黎民佑,黎民佑是刘福的人,与颜雄势不两立,干儿子死在颜雄枪下,李就胜似乎也死于宋天耀手上,无论是为了自己死掉的干儿子,还是为了得到李就胜警队势力的接纳,黎民佑都必须与宋天耀颜雄势不两立,就在刚才,铜锣湾差馆的确想运一具无名尸体去九龙油麻地差馆,被这位黎探长半路截下,直接安排人把尸体送去了万国殡仪馆火化。”

“给了他什么好处?”林孝和不动声色的问道。

陈律师说道:“葛恩雷十万,黎民佑三十万,外加答应林先生会帮他把西环和安乐械斗的事安稳解决掉。”

“很好,敬轩那边?”

“早已经安排人去通知温敬元。”

“尸体不见,敬轩说出宋天耀是主谋后被迅速灭口,现在只差病房里帮我领一根电话线了,告诉阿森,明天早上一定会有工人再次去劳工处聚集,不要再用钱打发工人,而是给劳工处的鬼佬一部分空口好处,让他们把工人情绪稳住,先驱散他们,而且我进警署的消息宋天耀不会错过,被拍了照片,明天一定会在某些报纸上见报,因为这个消息,希振置业的股票应该会跌,让阿森去见我太太,我岳家和我太太应该能拿出一部分现金,趁机吃下一部分股票,稳住局面,等我出去。”

“好的。”

第四零七章 吹响号角

“宋先生,是不是我们也离开这里,就医是最合适选择。或者我去买几份今天还未发行的报纸……应该已经该有报童报贩出来卖报了。”纪文明对坐在问询室木桌前,专心致志与颜雄手下一个便衣下象棋的宋天耀问道。

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五点钟四十分,小商贩们和卖早点的茶楼都已经开门营业。

宋天耀喝了口茶水,把手里的象棋投在棋盘上,算是认输,摆摆手让便衣去外面活动一下筋骨,顺便买几份报纸,自己拍拍身边的空位:“纪律师,坐下聊聊天,那么急着离开干嘛,这里难道不好?整个警署无论鬼佬还是中国人,都能证明我宋天耀在这里协助调查一整夜,外面出了什么事,与我无关,我走出去,吓不到林家,我留在这里,才能吓到林家,林家人不会怕我个后生仔,怎么也要让警署请我们吃过午餐再离开。”

纪文明手里拎着公文包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这几日陪着宋天耀做事,他双眼都已经挂上了黑眼圈。

“股票交易所那边还有很多事,宋先生你不担心……”

“我花钱请了乔纳森-戈尔还有罗转坤帮我,不是因为钱多,想让他们帮我花钱,是让他们帮我做事,我对股票知之甚少,何必跑去外行指挥内行。”宋天耀抓起手边的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攥瘪,边朝着角落的垃圾桶丢去,嘴里边说道。

啪,烟盒落空,没有投中,宋天耀自己起身走过去,把烟盒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百无聊赖的坐回位置上,纪文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条精致的寿百年女士薄荷香烟,朝宋天耀说道:

“路过百货商店时,帮我太太顺便买的,可是没想到最近两天都没时间回家。”

他拆开包装,自己取了一支递给宋天耀,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支咬在嘴里。

“你居然吸烟?”宋天耀看到纪文明动作熟练的点烟动作,惊讶的问道。

纪文明吐了口烟气,点点头:“做律师压力大,我烟酒都很凶,不过有了太太以后,已经戒了,今晚没有睡觉,点支烟提提神。”

“做律师压力再大,恐怕也不如娶卢家的晚辈做老婆压力大吧?随便聊聊,我大佬褚孝信褚先生,马上就要成为卢家乘龙快婿,你帮忙提供些内幕消息也好,卢家女人有没有大小姐脾气?”宋天耀用手指夹着薄荷味的女士烟,神情轻松的问道。

纪文明这几日跟在宋天耀身边,也习惯了他这种哪怕黑云摧城时却仍然有心情关心无聊琐事的模样,低头笑笑:“还好,我是先进律师行工作,认识了卢先生,被他赏识后,才又被介绍认识了他的妻侄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太,比起几个先认识女人,后结识有钱人的法学院同学,我算是轻松的,那些家伙也都娶了有钱人的女儿侄女之类,可是整天被大人物当成高攀,吃软饭,担心他们图谋自己家的钱财,那时候几名同学聚会聊天时也会说起这种事,毕竟处境都差不多嘛,看我与太太关系还算和睦,于是问我怎么同太太相处。”

“你怎么讲?”宋天耀朝纪文明认真的说道。

“我说,不用在意老婆的看法,你在社会中的地位上升时,家人对你的态度也会发生改变,因为如果他们不改变,等你自己的地位到了某个高度,你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所以,做人,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己是废柴,娶个仙女一样守不住,自己是人才,没有有钱人女儿做老婆,也早晚能出头。”纪文明松了下领带,朝宋天耀说道:“讲这番话的时候,正是年少气盛,如今恐怕再让我讲,没了那时候不自量力的勇气,尤其不能让我太太听到。”

这番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咚咚咚。”外面,便衣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几份新鲜出炉的今日报纸,对宋天耀和纪文明说道:“宋先生,报纸买来了!”

……

似乎随着漫漫长夜过去之后,香港不止苏醒过来,甚至对某些识文断字的人而言,看到手里的各种小报新闻时,已经是沸腾。

“《教孝说忠:百年洪门不倒,卅位义士常在。》”

“《香港爱国义士大马赴难!》”

“《从大马事件谈起:和安乐起源。》”

大大小小十几份今天发行的中文报纸,几乎不约而同谈论起了往常他们避之如虎的江湖字头,而且这个江湖字头就是前晚在西环卷入大规模械斗,香港人口中常常用水房二字称呼的和字头社团,安乐堂。

也是在这些报纸上,人们知道原来和安乐的江湖人居然不远千里跑去大马偷运橡胶树种,而且还被大马那边的军警抓个正着,全部被就地枪决。

这些报纸上的评论,新闻,都对和安乐死掉的那些江湖人大加赞赏,那些往日欺男霸女的人物,在他们笔下俨然成为为国奔走的草莽英豪。

不过这些赞美,让早上去茶楼饮早茶的普通人颇为不屑,很是有一些脾气暴躁者,气到把报纸撕碎抛掉:

“蒲你阿姆!爱国义士?摆明墙头草来的!当初日本人来打香港,就是水房投靠的最快!帮日本人建慰安所,强拉妇女!现在看到中国讲话够大声,不怕英国鬼佬同美国人,所以又想提前去攀关系!”

“偷运橡胶树种我看也是想赚钱,水房的人会爱国?听说现在一粒橡胶树种在大陆能换一粒金豆,一定是水房的人财迷心窍,所以才铤而走险!这种人死了活该!”

“中国不需要靠这种人去帮!烂报纸收了水房的黑钱!”

“扑街的报纸编辑是不是刚刚来香港的!水房是爱国义士?汉奸就有他们!大家凑钱买上百十份报纸,去他们报馆门前烧!”

这些气愤的普通人不敢自己去找和安乐那种江湖人的麻烦,但是去报馆外骂骂报纸胡说八道还是可以的。

普通人只看中文报纸,而香港本地发行的几份英文报纸,标题却又不同:

“香港某非法社团成员在马来亚联邦私运禁运物资被枪决,引起西方关注。”

“香港昨夜破获两起私运禁运物资案件,希振置业董事林孝洽与一名美籍华人于深夜鱼尾石码头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希振置业董事,知名华人林孝和昨晚被带往油麻地警署协助调查多名工人谋杀案,希振置业股价未卜。”

“中国正在依靠港澳知名华人与非法社团吸纳他国违禁物资。”

“劳工处昨日平息一起建筑工人因拖欠薪水而罢工的集会事件。”

这些英文报纸比起中文报刊来显然更严谨,给出的消息图文并茂,包括和安乐等人在大马枪决前签署认罪书的照片,林孝洽与唐伯琦被水警与海关人员包围的照片,林孝洽与和安乐知名江湖人大咀才见面的照片,以及林孝和被警方簇拥,出现在油麻地警署外的照片。

《南华时报》《金融时报》《香港英文商报》《德臣报》《香港电讯报》这些英文报纸没有文字提及林家与涉嫌走私禁运物资的和安乐有任何瓜葛,可是刊登的照片似乎已经隐晦的点明一切。

卢文惠坐在餐厅里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这几份英文报纸。

这几份登在英文报纸上的新闻,宋天耀可做不到,这是罗保自己亲自动手吹响的号角。

第四零八章 锁与饵

“林先生!今天的报纸!”陈律师神态交集,匆匆拿着几份英文报纸冲进病房,对躺在病房里闭目休息的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接过陈律师递来的报纸,扫了一眼各个新闻标题,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要起身落地,外面的颜雄恰到好处的开口:

“林先生,看样子你身体好了?那不如继续回差馆做调查。”

林孝和目光凌厉的扫了颜雄一眼,眼神让杀过人见过血的颜雄心中都打了个突,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间。

不过林孝和并没有继续理会颜雄,而是起身在病房里走动着,看完了所有报纸上关于林家的新闻,深吸一口气:

“宋天耀没有这么大能量,这是罗保的手段,贺家有其中三家英文报纸的股份,警队,海关,报纸……造势,暂时拖住我,逼所有与林家交好的人此时闭嘴,我要……我要先打个电话。”

林孝和把报纸丢给陈律师,自己迈步走出病房,准备前往朗尼的办公室,颜雄在身后想要再次出声阻拦,黎民佑已经不阴不阳的走过来,挡住颜雄说道:“差佬雄……”

颜雄急的直眨眼,他与黎民佑两个人表面为敌,私下串通的事,此刻只有他与黎民佑彼此清楚,两人的手下完全不知情,他又不能直接开口求黎民佑让开,宋天耀吩咐过,不能让林孝和与外界直接联系,只要困住林孝和,只凭几个律师传话,远没有林孝和亲自打电话开口有力度。

“让开!”颜雄伸手想要拨开黎民佑,不过黎民佑马上把他伸过来的手拍开:“你敢在我的地盘搞事?”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在走廊里对峙了两分钟,颜雄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人吩咐不能让他亲自打电话,锁死他。”

“不是先拖住他么……”黎民佑愣了一下,颜雄已经推开他,朝着朗尼的办公室走去,等他赶到办公室,林孝和似乎刚刚已经打完一个电话,正准备拨号打第二个电话,颜雄快步走过去,按下挂断:“林先生,打电话这种事,你的律师可以帮你做,但是你不能做,至少在满十二个小时,正式签担保离开警署之前,你不能做。”

门外,怒气冲冲追过来的黎民佑又横在林孝和与颜雄当中,怒视颜雄片刻,随后对林孝和说道:“林先生,不如跟我回中环警署协助调查,那里办公的葛恩雷警司与你也是老朋友,如果这位颜探长也跟着去了中环差馆,嘿嘿……放心,就算这位颜探长有种,去了中环差馆,也没精力找林先生你的麻烦,整个差馆的兄弟,都等着见他,李就胜李探长的遗照还挂在差馆内,我看他怎么走进去。”

林孝和现在需要的是与外界联系,除了与林孝森联系之外,他与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官员关系匪浅,事件发生初期,如果他能顺畅与对方保持联络,通过交易或者人情等等交际手段,可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而这种事不是律师转达就能表述清楚的,对方卖他的面子,却未必会给他的律师面子,而且此时他能不能与对方亲自通话,也是向那些人证明林家和自己暂时无碍的方式。

“也好。”林孝和平静的说道:“颜探长,不关我的事,是中环警署需要我协助调查。”

“黎民佑……你是不是一定同我做对!你知不知我背后是边个!”颜雄脸色铁青的朝黎民佑说道。

黎民佑撇撇嘴:“褚家那位太平绅士,仲有姓宋的那个死扑街嘛!做对又怎么样?你像当初杀了我干儿子柴花超一样,现在在这里一枪干了我?来呀?不敢?不敢的话,要么回你的油麻地,要么跟我去中环差馆。”

颜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枪套,青筋一根根的凸显出来,望着林孝和,又望望黎民佑:

“老子既然杀了你干儿子,就不怕你黎民佑!林孝和去边度,我就去边度!中环差馆,好,走呀!驼龙活着我都不怕他,死了变成鬼,我仲怕他来叼我?”

……

林孝森从陈律师的电话中得知林孝和被警方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睡着,联系了林孝和的夫人之后,等天明之后,早饭都没有吃,过海赶去油麻地差馆先与林孝和见见面,可是等赶到油麻地差馆后却扑了个空,林孝和已经去了位于港岛的圣以马诺医院。

再次过海返回港岛,到达医院见到彻夜未眠的朗尼时,朗尼摊开手,对林孝森说林孝和去了中环警署。

林孝森再想赶去中环差馆时,都已经上午九点钟,数百名打着“血债血偿”“杀人灭口”条幅的工人,在制造业总工会主席梅家盛的带领下,正沿着中环主干路朝劳工处前进。

不知道哪个工人,认出了昨日去劳工处发放加班费的林孝森座驾,顿时人潮汹涌,试图拦下他的汽车,林孝森无奈之下让司机掉头,按照自己三哥之前让陈律师交代给自己的吩咐,前往劳工处先快速解决这批工人的诉求。

而在林孝森抵达劳工处时,被福义兴的人恐吓一夜的香嫂,则拎着个手包,畏畏缩缩正朝着林家大宅走去。

香嫂感觉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个噩梦,本来正帮忙叠林逾静母女的衣服,突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等醒来时,面前六七个凶神恶煞,袒胸露腹,纹身遍体的大汉。

先报出了香嫂顺德老家的地址,再把顺德老家的父母,弟弟,侄子,侄女等等名字全都说了出来,如果香嫂不按照他们的话去做,香嫂不止自己准备被卖去澳门妓寨,全家性命也都难保。

如果是往日,哪怕是与林逾静困顿在鹅头山小楼里,香嫂也不会被这些人吓到,林家在香港名望够大,不要说林家亲人,就是林家的下人,尤其是香嫂这种十几岁就自梳做了住家女佣的下人,那也不是普通江湖人所能招惹的。

可是昨晚那些大汉说的话,却让香嫂心惊肉跳,他们说林家贩卖鸦片如今终于等到了报应,林孝洽被抓,林孝和被抓,林孝则躺进了医院,天亮后连林孝森都收拾掉。

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对方用自己家人做威胁,香嫂只能乖乖就范,好在对方也没有折磨她,只是交代她天亮后悄悄回林家大宅,对那位林孝则,林孝洽的生母郑瑞莲说几句话,只要话传到,以后绝对不会找她的麻烦。

看到林家的园丁开门修剪门外的灌木,香嫂勉强朝对方笑笑,低着头进了林家大宅。

可是对方交代的那几句话,说给软弱好脾气的郑夫人听,又有什么用呢?

第四零九章 阶级与规则

林孝洽脸色阴沉的坐在水警总部一间审讯室里,对面前的两名讯问自己的便衣说道:

“我说了我在码头只是吹吹风聊聊天,那艘船有什么违禁品与我无关,林家从来不碰这种生意,仲有,想问话,让你们的上司来见我,而且没有律师在场,我没有其他的话要讲。”

坐在左面的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朝林孝洽笑笑,把手里的钢笔放下:

“我想林先生你误会了,我们的确属于警队序列,但是我们工作的部门是政治部,与其他侦缉警员的性质有些不同,不知道林先生你想见的上司,是警务处长,还是保安科科长?”

林孝洽没有被政治部的名头吓到,双眉一挑,不屑的说道:“政治部又怎么样?就能因为我站在码头上,所以能把经过码头的货船违禁品算到我头上?抓奸都要抓在床上,后生仔。”

“政治部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政治部可以以某些合理理由,拒绝你要见律师的要求,而且比起香港警队其他部门,政治部不需要证据确凿,政治部只需要对林先生你有所怀疑,并且拿到部分证据,就能要求你配合政治部的调查,而且你不能拒绝。”另一名政治部警员合起桌上的记事本,抬头对林孝洽说道。

林孝洽被这两个年轻的警员搞到心头火气,自己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隔着桌子朝两人喷去,双手重重撑在桌面上:“讲大话的差人我见过很多,但是对我讲大话的差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可能是我一直做正当生意,所以与你们这些人接触太少,几时差人都可以这样嚣张?不能拒绝是吧?好呀,要不要现在拉我去打靶?!吓我?鬼佬都不敢对我这样讲!再讲一次,让我的律师来见我!”

被带回水警总部之后,迟迟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要求打电话让律师赶过来,也被人无视,等了足有两个小时后,才冒出两个看起来绣花枕头一样的年轻人询问自己,而且上来就是一种认定他林孝洽是橡胶树种的接货人语气。

林孝洽的涵养已经算不错,换成年轻些的林孝森,说不定当即就能与这两个警察骂起来。

“我们的询问没有结束,不会答应林先生你的要求。”手里握着钢笔的警察语气肯定的说道。

林孝洽重重拍了下桌面,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那我自己去打电话!”

刚走出两步,他就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那是手枪打开保险时发出的声音,林孝洽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望向桌前已经站起身的两个政治部警察:“你们两个小差佬敢用枪指向我?当自己是鬼佬英国兵呀!”

其中一名警察已经举起手枪指向他,另一名则声音平静的说道:“林先生你应该冷静些,我们不是鬼佬,不过我们是英国国籍,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政治部与警队其他部门最大的不同,就是,香港的中国人,无论贫穷富有,在我们眼中一样,因为我们不需要靠各位有钱的中国人派规费。如果等到他鸣枪示警,你也不会被关入羁押房,而是会直接转入九龙观塘位于军营内的政治部小型监狱,所以,我劝你还是要冷静些,配合我们的工作。”

林孝洽立在原地几分钟后,慢慢走回座位前坐下:“激将法是没有用的,有人想让我短时间内被你们困住?没那么容易,说我是接货人,好,证据呢?”

“这是几张照片,林先生慢慢看。”看到林孝洽回到座位上,警员收起配枪,从桌上的文件袋里取出三四张照片,推到林孝洽面前:“这是政治部拿到的证据,恕我直言,林先生,对警队其他部门而言,几张照片也许没有说服力,但是对政治部而言,已经足够。”

林孝洽拿起照片,第一张是和安乐苏文庭等大佬被军警扣押,第二张,是他与大咀才在茶楼见面时的照片。

“和安乐多名成员在马来亚联邦涉嫌走私违禁物资,以及今晚这艘货船上那名抛洒树种的水手拥有和安乐背景的消息,我想你不是刚刚得知吧,现在能谈谈了吗?林先生?”

……

“告诉各个证券公司,等交易所的大门打开后,第一时间把希振置业与福兴橡胶的股票通通抛出去,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不顾一切准备套现离场的样子,不要有所保留,我们要告诉所有人,林家这次麻烦大了。”乔纳森-戈尔把手里的英文报纸扔回桌面上,拨通罗转坤办公室的号码,开门见山的说道。

其实不用这个英国佬吩咐,罗转坤也知道该怎么做,早早就已经联系了几个证券公司,包括之前谈妥帮兆丰贸易融券的怡和系证券公司。

不过此时乔纳森-戈尔打来电话,罗转坤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准备再吃进?”

“吃进?这种烂股票买来干什么,当然是赚一笔转身就走,看都不再看一眼,这才符合我们的风格,什么蛇吞象,吃下希振置业,全都是幌子,我们就是要通通抛掉。”乔纳森-戈尔咧嘴笑着说道。

“这么多消息,股票也许会被停牌。”

“当然会停牌,大概开市半小时后就会停牌,所以半小时内你要动作快些,尽可能多卖出一些,林家干了些让英国人不开心的事,所以英国人开的股票交易所,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我想上午停牌,午餐后就会恢复,到时你仍然要把气势做足,让抱有幻想的上海人都沉不住气,纷纷抛售时,等怡和出来收拾残局。”

“怡和?不该是我们吗?”罗转坤在电话里愣了一下:“你是说林家的股票……”

“罗先生,这里是英国的香港,你要知道,在阶级面前,规则与合同都不值一提,唯一的规则就是,在香港,无论我们与林家哪一方会笑到最后,英国人都要拿到好处,这就是我和宋先生上次去见约翰-凯瑟克聊的话题,而林家显然没有宋先生这样的认知,所以,怡和对宋先生的好感要大于林家,林家出事,作为第二大股东,怡和如今已经有了正式接管希振置业的合理理由。”

第四一零章 郑瑞莲

“香嫂……不,还是叫灵姐儿好了,难得你有时间回来转转,六……她那里如今不忙?说起来,家里的老人越来越少,这些年添了不少新人进来,可是总瞧着他们不如你们当初做事稳重。”林家的二夫人郑瑞莲从小花园里散步回来,见到在自己房门外立着的香嫂,有些欣喜意外的开口说道。

当年林希振在世时在林家做事的佣人或者其他手下也好,随着林希振去世,先散了一部分,等到香港沦陷,林家去广州避难,又散了一部分,而后林孝则,林孝和,林孝森回港主持家业,把林家的老人又遣散不少,填了很多新面孔,随着年纪增长记忆力减退,郑瑞莲能叫出名字的林家下人已经就快要没有,大多数都是她年老后来的林家,与她没有过于深厚的主仆情谊。

对这个已经很久不见的香嫂,郑瑞莲印象深刻,香嫂夫妻两人都是林希振收养的孤儿,拣到的日期甚至郑瑞莲也记得,因为那天是她产下二儿子林孝洽的日子,林孝洽刚刚产下来,林希振正吩咐管家为阖府上下大派红封打赏时,有个下人回报说,林家大门外今日又多出两个弃婴。

有钱人家门外多出一两个弃婴,那时候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下场往往也都是有钱人家让下人帮忙把孩子送去福利院,有些心善的,会留给福利院三五块钱做弃婴的米粉钱,当做了件善事。

自己生林孝洽那天,林家门外先后多了两个弃婴,一男一女,结果林希振因为得了儿子心中高兴,没有把两个弃婴和往日一样送去福利院,而是觉得这两个孩子有福气,所以养在了林家,男的取名叫游香,小名叫香哥儿,跟着林希振的手下学拳脚功夫,想着以后当作忠心可靠的家生子帮忙出海贩鸦片,女的取名叫奉灵,小名叫灵姐儿,就留在府内,跟着家中的住家女佣学厨艺,学规矩,十六岁时,两个弃婴都已经长大成人,在府里精明伶俐,做事得心应手,被林希振安排结了婚,林希振甚至说过林游香和灵姐儿等三四十岁时,就是林家的男女管家,奉灵也在成亲之后,被改口称了香嫂。

林希振喜欢这两个孩子,还特意安排人帮两人按照被抛弃时留下的纸条和信物,找到了林游香和灵姐儿的各自父母亲人,给了两人父母一笔钱,去乡下置地,也让两个人更加感激,愈发死心塌地留在林家。

可惜婚后一年,林游香第一次出海就没能再回来,死在了鸦片贩子的火拼中,年纪轻轻的香嫂成了寡妇,干脆就彻底梳了头发不再嫁,专心在林家做下人。

可是为了避免沾染晦气,大房那边也就不再让她帮忙做事,后来香嫂又在郑瑞莲的房内服侍,可是服侍了没多久,可能是大房那边开口,把她赶去服侍林逾静的起居,后来林逾静出嫁,更是直接被安排一起送出了门。

对香嫂,郑夫人一直觉得可惜,命不好,也是个苦命女人。

如今看到许久不见的香嫂出现在林家大宅,郑夫人走过去想要挽起香嫂的手亲热的说话。

香嫂却有些勉强的笑笑,犹豫再三,最终却噗通一声跪在郑瑞莲面前。

郑瑞莲被香嫂的动作吓了一跳,让身边的下人帮忙把香嫂拉扯起来,香嫂眼里挂着眼泪不说话,郑瑞莲摆摆手,吩咐两个女佣先去远处回避,这才捏着香嫂的手感慨说道:

“受了委屈?家里遭了灾?你跟着六小姐这些年吃苦,我都知道,六小姐那里也是缺钱少食,你如果缺钱用,说来给我听听,我自己补给你个一两千块救急也可以。”

她以为香嫂来见自己,是因为家中遇到了什么缺钱或者受委屈的事,不敢去见洪兰芳,所以偷偷想让自己帮忙。

“二夫人,有人绑了我,威胁让我回来给您送信,说如果我不答应就去乡下找我家人的麻烦。我父母兄弟那些亲人,我这些年已经对得起,当年父母把我抛弃,是老爷和夫人你们慈悲把我养大,我不想回来传他们口信,可是……可是让我传的消息,我又实在有些怕,所以忍不住还是走了回来。”香嫂抹着眼泪说道。

郑瑞莲瞪大眼睛:“这还有没有王法,有人绑了你?什么口信。”

她是个传统女人,没有大世面,在她印象中,除了林希振死于非命之外,林家以后就一直风平浪静,哪怕日本人打来香港,林家举家去广州,也都没有广州当地人敢欺生招惹,更不用说林孝则,林孝和两人回香港执掌林家之后。

“他们让我告诉您,三少爷使阴谋诡计,先让大少爷出了车祸差点死于非命,现在又让水警把二少爷抓走……”香嫂低着头,抽泣着说道。

郑瑞莲身体微微晃了两下,开口打断香嫂时,声音都带了颤抖:“阿则出了车祸?阿洽被差人抓走?”

林孝则出车祸时,特意叮嘱林孝和,不要告诉两位母亲,免得让她们担心,只让林孝和告诉她们,自己去了日本谈生意,所以郑瑞莲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出了车祸。

现在听到自己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差点死于车祸,一个身陷囹吾,还能勉强立在这里,已经算是她活在林家见过不少大场面历练出来的底气,寻常女人恐怕早就已经哭的不成样子,或者干脆惊昏过去。

香嫂的手都被郑瑞莲抓的生疼,担心对方惊怒交加承受不住,此时在旁边扶住对方身体,急忙解释道:“二夫人,也可能是那些人故意让我来吓您,当不得真……让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真假。”

“对……对。”郑瑞莲回过神来,眼睛定定的望向香嫂:“阿则阿洽他们不会出事,不会出事,我先让人去问下大夫人,如果家里出了事,她一定知道。”

香嫂迟疑了数秒,再次开口:“可是,那些人讲,是三少爷设计了大少爷同二少爷,大夫人那里……”

“我让身边人亲自去外面打探一下。”郑瑞莲深吸了口气,朝香嫂露出个笑脸:“不会的,阿则自幼就被大夫人视如己出,养在身前,她怎么会让……会让阿孝去算计他呢。”

最后半句话,如果不是郑瑞莲咬紧了牙齿,几乎讲不出口。

第四一一章 林孝和打出的那个电话

“宋先生,我刚刚得到消息,黎民佑,颜雄已经把林孝和带去了中环警署。”从外面打完电话的纪文明走回问询室,向宋天耀说道:“警队政治部成员已经带着福义兴的两名目击证人,尸体,以及凶手廖敬轩赶往中环警署,林孝和想短时间内出来已经没有可能,不过颜雄讲,林孝和在医院时,找到机会打出了一个电话,而且是在知道报纸上那些消息之后。”

宋天耀刚点燃的香烟啪的一下掉了下去,瞪起眼睛:“蒲你阿姆的颜雄,交代他做点事都做不好,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蒲他老母的林孝和人脉超乎想像,所以我才绞尽脑汁把他突然困住之后再动手!”

把手里的打火机随手扔了出去,宋天耀似乎还不解气,起身重重踢了桌子一脚!

狠狠喘息了几口气,才回身对纪文明说道:“纪大状,让两个便衣陪你去电话公司,查清楚林孝和打出去的号码是谁的,这种时刻,我根本猜不出他会打给哪种往日扮聋不做声,此刻出手就要命的大佬。”

“我在电话公司仲有些关系在,刚刚已经让朋友去查过,得到的消息是尖沙咀一处普通酒楼的号码。”纪文明开口说道。

宋天耀盯着纪文明:“一间酒楼的电话?”

“嗯。”

“这么早,酒楼都未开门,林孝和打去酒楼叫人送早茶咩?这种时候,不给那些英国高官……我挑!”宋天耀突然停住,随后骂了句脏话,语速极快的说道:“他是看到贺家那几份报纸登出的消息之后才打的电话,不是打给酒楼,他他老母的是打给台湾,那酒楼搞不好就是台湾方面在香港的某个联络据点。”

“台湾会理会香港这里一个商人的家事?”纪文明听到宋天耀说酒楼可能是台湾联络据点,完全不惊讶,因为众所周知,不要说酒楼,香港有几家报馆也是台湾方面在香港的喉舌,这种事几乎人尽皆知,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对宋天耀说道:“这里是香港,英国人的地盘,不是国民党的地盘,就算林孝和做过国民党高官,有台湾的高官此时帮他出头向英国人交涉,英国人也不太可能给国民党面子……”

“不是英国人给国民党面子,是贺家有人会给林孝和面子,贺家现在打理家族生意的虽然是二儿子贺世俭,但是等贺东真正闭眼后的下一任家主却轮不到他来坐!林孝和的脑袋果然犀利,得到报纸上的消息,第一个电话不报平安,不联系其他林家人,居然直接打去了台湾!我安排这么周密的网,这家伙都能割出一道口子,也怪颜雄这个扑街做事不警醒!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发呆,让颜雄手下结束我的调查,签担保,给石智益打电话,就说我有个契女,一心慕道,近日想要受洗成为教众,想请他们做我契女的教父教母,出席我契女的受洗仪式,仲有,如果何主教愿意帮她施洗,我可以考虑在未来几日的生意得利中拿出一部分,为圣公会港澳教区在铜锣湾或者东区捐建一座教堂。”宋天耀对纪文明说道。

纪文明抿抿嘴唇,忍不住出声提醒:“捐建教堂可不是寻常盖栋楼,宋先生,何主教如果真的请世界知名建筑大师来设计新堂格局规模……”

“改成捐钱,如果港澳教区准备筹建新堂的话,宋天耀愿意捐资两百万,还好你提醒我,不然话传出去再收回,会被人笑死。”宋天耀也有些后怕,主要是得知林孝和联系台湾的消息后,让他一时脑中思索太多,捐建教堂的话直接讲了出来,还好纪文明马上反应过来,开口提醒,不然真的传到圣公会港澳教区大主教何明华耳中,再想反悔就太迟。

纪文明没有急着与宋天耀动身,而是继续说道:“只不过为了一个就算打给台湾也无法翻盘,最多全家赴台的林孝和,得罪贺家会不会有些不值,何况贺家在台湾的那位上将,未来家主,未必会冒着得罪英国人的风险,心软帮林孝和这次?我反而觉得宋先生你此时有些过于激动。”

“我激动?他不会心软?你不读史书咩?这位上将把他那位奉军少帅老长官的做派学了十成十,抗日胜利,全中国对侵华的日本人高呼血债血偿时,他把几十万日侨,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几十万日本战俘安然无恙的护送上船,反而抓了一批因为被日本鬼子杀死无数亲人,家破人亡,想要对日本鬼子血债血偿的热血官兵与民众,那些日本鬼子回到本国后还给他发来谢电,他是个国民党上将司令,国家大义面前都能对日本人心软,对自己人手狠,这种时候再心软一次又有什么稀奇!那几十万日本鬼子中,有数量相当多的官佐和士兵、宪兵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在中国东北十几年里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全都是因为他,这些千刀万剐都不多的扑街能平安回日本,成为日本人心目中的圣战英雄,逃掉了本属于他们的起诉和关押审判!”宋天耀把嘴里的寿百年香烟甩掉,恨恨的说道:“我从与罗保打交道开始,就把卢家,贺家这些家里的情况了解清楚,这位国民党上将这么醒目的人物,我怎么会不清楚。他拒绝贺东为他准备的英国国籍,执意保留中国国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我敬佩他的中华民族气节,他少年投笔从戎,参军报国,战场上炮击日本人,我敬他是中华民族栋梁,可是他放跑……算了,总之,不要给他机会心软就是,英国人喜欢扮绅士,不钟意自己跳到台前,无非是给的好处不够,那就再在棋盘上临时补一手何明华,我宁可得罪这位心软的国军上将,也不能放林孝和那头冢虎逃入山林,让他等到机会再出山咬我!”

两人嘴中的贺家未来家主,就是贺东的第三个儿子,如今的台湾“国防部”常务次长,台湾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台湾驻联合国军事代表团首席代表,国民党陆军上将贺世礼。

宋天耀特意了解过贺家,卢家,林家等等的情况,贺世礼与曾经担任台湾驻联合国代表团次席代表的林孝和,见过多次,而且贺世礼与林孝和在国民党任职时的老上司,如今台湾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武铁城,已经有数十年父一辈子一辈的深厚情谊,贺世礼年轻时准备参军,为他谋划军职的就是与其父贺东熟识的武铁城,贺世礼自奉军下野时,最先致电给他邀请他前往南京政府任职的人也是武铁城。

如果林孝和唯一打出的那个电话是给自己的老上司武铁城,武铁城只要开口为林孝和向贺世礼打声招呼,宋天耀觉得贺世礼不太可能驳掉武铁城的面子。

“同我回杜理士酒店,先约石智益面谈,然后你与澳门的罗保博士通个电话,把这个可能告诉他,贺家不会在意我的反应,但是一定会在意罗保的反应,仲有,股票我猜怡和之前也是准备让贺家来做表面功夫,如果这次贺家出工不出力……最后再约卢元春与沈弼,包约翰去杜理士酒店,防止贺家心软。”

宋天耀在房间里烦躁的走了两圈,又狠狠一脚踢在桌子上:“不要说林孝和打给武铁城,就算是打给蒋中正,今天天黑之前,我也要林家四分五裂,无力回天!”

第四一二张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不能再搞了,再搞下去就麻烦大了。”卢荣芳放下手里的报纸,一张俊脸写满严肃,向坐在对面正低头品茶一盅老火靓汤的潘国洋说道。

潘国洋把嘴里的汤水咽下去:“我无所谓,最多十几万身家,开市时你都已经作主全部高位抛出去,现在你话收手就收手喽,不过报纸上登的那些消息,同你我有乜鬼关系?就算宋天耀与林家恶斗,我们也只是趁机赚些小钱而已,不过看起来宋天耀也只是赚一笔就抽身,兆丰贸易不是最先抛股票的那个咩,凭他准备的手笔,这次他最少赚过千万,最倒霉是那些前几日才拿着钞票急急入场的股民。”

卢荣芳用食指指尖轻轻戳了戳桌上的报纸,对面前的虫草乌鸡汤似乎没什么食欲:“他不是真的抛掉,不是,一定不是,记不记得在铜锣湾鸟咀口时,我话我知道那家伙想什么,然后兴冲冲拉你去见他,就是因为报纸上讲,年后鸟咀口那里准备填海造地。”

“关他一个假发商人什么事,填海造地向来是英国人的生意,轮到他来插手?何况他同什么与英国人做生意,用假发废料填海呀?”潘国洋不以为意的说道:“何况这次他在股市赚到的,比填海造地那些鬼佬恐怕赚的更多。”

“你等下,我翻翻记事本。”卢荣芳从自己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个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不时还有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贴在上面,他这些年手里的积蓄,都是靠在记事本上把各种报纸上发现的消息记录下来,然后仔细分析后果断出手才赚来的。

卢荣芳认真的翻找了一会,把其中一页摊开说道:“找到了,鸟咀口这次填海造地,是面向全港公开,不向往次,都是英国人自己在香港会或者马会包厢里直接决定,也就是说,华人也有机会参与进来。”

“哇,报纸上的话你都信,报纸上仲说香港在英国治下,人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结果还不是几十上百万的人缩在木屋区,连揾块瓦片遮头,饮杯净水都做不到?英国人蠢呀,填海造地这种赚钱生意都会让中国人参与?一定是随口说来听听,好让西方国家觉得香港在他们的统治下简直是人间乐土,地上天堂。”潘国洋听到卢荣芳的话,翻了下眼睛:“芳姑娘,你以前不是很少信报纸上的话咩?”

卢荣芳难得不嬉皮笑脸,认真的语气向自己的死党发问:“你眼中的宋天耀是乜鬼样子?”

能与卢荣芳成为死党,潘国洋并不是真正废柴纨绔,他在香港政府部门工作,能在香港殖民政府谋一份清闲工作的,除了家中有钱有人脉打通关节,最主要也要真的有实打实的能力,潘国洋之前曾在悉尼大学拿到过行政与政治双学位。

“乜鬼样?”潘国洋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听到的宋天耀,对卢荣芳说道:“宋天耀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条永远不知饥饱,又狠又凶又蠢的野狗,这个形容有些粗俗,可是我觉得很贴切,他都已经很富有,可是却仍然贪婪至极,他面前有头大象,他不去想避开大象,而是想着把大象吃进肚子,至于会不会撑破他的肚皮,对他而言不重要,吃到嘴里最重要,为此哪怕赌上命都在所不惜,这不是蠢咩,钱不是一次就赚完的,命却只有一次,老天不会次次帮他……不过他什么鸟样,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也只是跑过去跟风赚些小钱而已。”

“我觉得你只讲对了一部分。”卢荣芳挠挠略有些痒的鼻梁,把记事本翻开:“我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把商场当作赌场的赌徒,而且赌性极大,一路走来几乎每次都赌生死,不给对手活路,也不给自己活路,他最终目的不是想要利用林家的股票赚一笔,他是想要林家的地皮,林家有一座鹅头山,他如果拿到手,就可以与英国人合作填海造地,一座山能提供填海需要的多少土石?英国人之所以这次允许华人参与填海造地,说到底是对香港前景不看好,担心中国在朝鲜战争结束后武力收复香港,所以英国那些大洋行用填海工程来吸引华人接盘,华人出资做工程,英国人则能卖出工程套取钞票,这样随时能在中国武力收复香港时提前跑路回英国。而宋天耀赌的就是中国打不赢朝鲜战争,或者说,赌的是中国哪怕打赢朝鲜战争,也不会派兵武力收复香港这块殖民地,他准备与英国人合作,填海造地顺便夷平鹅头山!”

“赌输了,他这种人同英国人眉来眼去,说不定到时会被中国当成汉奸打靶。”潘国洋听完卢荣芳的分析,啧啧出声:“你是说报纸上,林家与那个和安乐走私橡胶树种的消息,是林家站到了中国一边,而宋天耀为了夺林家的产业,投靠了英国人?如果真的是,那就真的是赌命,到时候收复香港,他的下场一定是同英国鬼佬逃去海外。”

卢荣芳面容平静,可是说出的话却不知不觉带上了些激动:“可是如果他赌赢了呢?中国真的没有武力收复香港的话,宋天耀可以有一座山的砂石料,去参与之前一向英国人独揽的填海工程,他把一座山倒进海中,最少能拿到近半的新填地,而鹅头山如果被夷平,又能平整出多少土地,那不是一条街两条街,鹅头山如果夷平,也有四五个街区大小,到时他手里的地皮,不止是华人地王这个称号,恐怕除了那几家英国大公司之外,大部分在香港的英国地产公司也都要甘拜下风。林家早在林希振生前就想开发鹅头山,可是想要夷平鹅头山的花费过于高昂,所以才不了了之,可是填海就不同,如果宋天耀拿到工程,日夜用卡车轮番装运山石泥土送去鸟咀口,夷平山头和填海造地一举两得,而且节省了非常多的开支。”

潘国洋听的双眼放光,一扫刚才的无谓表情,被卢荣芳的话吊起了兴趣:“那当然是继续跟风,同宋天耀搞好关系,那家伙如果真的准备移山填海,我们不需要拿地,搞个运输公司帮他运山石就赚翻了,我在警队营运部有朋友,可以……”

“就是因为现在我看透他,所以我刚才才讲不能再同他搞下去,再搞就出人命,钱再多我都不赚。”卢荣芳整个人摊回椅子上,激动的语气消失不见,又回复了惫懒模样说道:“现在报纸上那些读起来不起眼的消息,背后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现在已经到了双方杀红眼时,继续卷在里面,你怎么知道宋天耀会不会送我们两个小喽喽去做炮灰,不仅我们不再卷进来,抽身离场,我还要通知春妹一声,让她也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在宋天耀与林家之间寻找机会,她头脑再聪明,也未必能猜到宋天耀这种人的想法。”

“别人猜不到,你不是都猜到了?”潘国洋笑嘻嘻的说道:“春妹同宋天耀上次聊天,我们两个好像白痴一样,我看春妹不需要你提醒。”

“都已经到了现在两军开战的时刻,再加上当初有了匿名信为我提醒,还要算上这段时间与宋天耀关系不算太远,而且你我算是局外人,这些因素统统加在一起到现在才真正猜出来,如果你在局中,像林家那样,会有心思去猜宋天耀最终的目的是成为香港地王?早就被宋天耀吞的尸骨无存,走啦,你帮忙开车。”卢荣康把桌上的报纸,记事本收拾起来,准备招呼伙计进来结账。

潘国洋笑嘻嘻的说道:“我是你朋友,不是你佣人,整天呼来唤去,不如这样,你把春妹介绍给我,我做你妹夫之后,天天帮你开车都冇怨言。”

“哇,你都自己讲,在春妹面前自己好似白痴一样,仲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吶,这里有一块钱,当我请你。”卢荣芳取钱准备结帐,听到潘国洋的话,顺势把一块钱丢到潘国洋的面前。

潘国洋不解的说道:“干嘛给我一块钱,请我什么?”

“请你去街边找个胸大些的三味鸡用一块钱过过瘾占占便宜,免得精虫上脑。”

……

“夫人,我请司机房的孙师傅悄悄去过医院,自己又请了同乡的差人帮忙打听消息。”跟在郑瑞莲身边已经七年的女佣静姐推开房门,先是扭身看看门外,发现没有人靠近,这才小心翼翼关好了房门,走到正依靠在床上休息的郑瑞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郑瑞莲眼神渴切的望向静姐,嘴唇抖着开口:“阿则,阿洽怎么样?灵姐儿是不是讲的真话?”

静姐轻轻点点头:“大少爷前几日遇到车祸,肋骨断了几根,不过人已经没事,但是还需要在医院里静养休息,孙师傅偷偷去医院时,听见大少爷声音洪亮,应该是已经没有大碍。而从我那个同乡嘴里得到的消息,二少爷……二少爷好像与个美国佬一起抓去了水警总部,听说差馆内部传的沸沸扬扬,说美国佬与二少爷联手,向大陆走私禁运品赚大钱。”

郑瑞莲双目顿时没了神采,捂着胸口平躺到床上,朝静姐摆摆手:“你亲自去见阿则,就说让他好好养伤,不用乱动,我不用他惦记。现在大夫人做什么呢?”

“大夫人请了个粤剧班子,在后花园里听戏。”静姐说完后,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郑瑞莲此时满脑子都是香嫂对她说的那番话,大夫人与三少爷要设计林孝则,林孝洽。

如今的林家,对外虽然宣称自己的儿子林孝则是主事的家主,可是郑瑞莲却知道,那不过是个名义而已。

林孝则是被大夫人养在身前不假,如果大夫人一直没有子嗣,林孝则也说不定真的会是家主,可是大夫人后来偏偏又生下了林孝和,林孝森,也是两个男婴,只是不好坏了大夫人自己的名声,所以没有把林孝则送到郑瑞莲这个生母身边,而是一直与林孝和,林孝森一样养在大房膝下。

郑瑞莲是个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传统女人,早早就嫁了林希振做妾,金屋藏娇,在林家处处小心,委曲求全,她不知道外面林家生意有多大,可是却知道林家祥和的外表下,刀光剑影恐怕比生意场上更凶猛。

林希振一妻三妾,一个妾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一个妾如今在偏房青灯古佛,吃斋念佛,自己这个妾胜在乖巧懂事,唯唯诺诺,加上主动让出了儿子给大夫人抚养,一辈子唯大夫人马首是瞻,所以还有些体面,只是如今看来,大夫人已经不准备再留体面,哪怕庶出的儿子再好,终归不如亲生的好。

这是大夫人觉得她自己年纪太大,随时撒手人寰,所以准备在闭眼前,让林孝和把林家其他人都处理干净,她亲生的两个儿子最后轻轻松松的接掌整个林家?

甚至想让她这个在大夫人身边鞍前马后,伏低做小一辈子的林家妾,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儿子在医院,一个儿子在差馆。

在医院的儿子命大,拣了条命,在差馆的儿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她就只靠两个儿子才活到现在,丈夫死的早,儿子就是她心中的天,现在有人想要让她的天塌下来。

郑瑞莲在床上流着泪躺了良久,这才慢慢起身下地,抹去脸上泪痕,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自己,仍旧是那个和煦慈祥,毫无架子的老妇人。

她深呼吸几次,这才掀起自己的床榻,在床下储物格里翻出一个首饰匣子,匣子里的几件首饰连同缎面垫层被她取出来放到一旁,露出匣底一个已经泛黄的纸包。

这包砒霜,是当年得知林希振突然去世的消息时,她悲痛之下想要殉夫而去准备的,可是最终因为两个儿子,她没有狠下心。

当年是因为两个儿子,她没有狠下心,现在仍然是因为两个儿子,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

自己都已经行将朽木,无非一命偿一命,与大夫人下去见林希振打这场家事官司。

贴身收起这包砒霜,郑瑞莲推开门,迈步朝着外面走去,远处的后花园里,依稀能听到戏班的弦板琴调与旦角的唱词。

“夫人,去后花园听戏散散心?我扶您。今天这出《荀灌娘》唱的可真好。”一名在院里的女佣正倚在院门处侧着耳朵听戏,见到郑瑞莲出来,急忙过来搀扶着郑瑞莲,想要陪她去花园听戏,顺便自己也能沾些光,近距离欣赏一出好戏。

“天气有些潮闷,大夫人肺不好,在花园坐久了容易勾起咳喘,我亲自帮去大夫人煮些红豆桔片水。”郑瑞莲朝女佣笑笑说道:“我这里没有规矩,你想听戏,就先帮我搬个座位去后花园,然后留在那里等我,我煮好之后就过去,这样大夫人问起来后,也不会怪你,去吧去吧,这戏呀,我都听了一辈子,早都听腻了。”

女佣答应一声,却仍然先把郑瑞莲扶着送去了厨房,这才飞一样回郑瑞莲的院子,搬起个椅子朝后花园跑去,唯恐再错过一句唱词。

随着距离花园方向越近,听的越清晰,弦板节奏愈发加快,显然已经到了高潮,女佣急匆匆一路小跑进了后花园,总算赶上了宛城突围这一段的高潮,戏台上,刀马旦浓油重彩,穿蟒戴翎,此时手持花枪怒视台下,杀气冲天,口念散白: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第四一三章 前来借钱的师爷辉

宋天耀把电话挂断,转身望向客厅里的众人,客厅里,石智益,纪文明,沈弼,包约翰,安吉-佩莉丝,乔纳森-戈尔,罗转坤甚至是江泳恩,此时所有人表情各异。

“仍是迟了一步,约翰-凯瑟克手里持有的希振置业股票,已经赶在停牌前,全部转让给了怡和旗下贺家参股的文英公司。”宋天耀面色平静的说道:“而且罗保方面的态度也很值得玩味,我想他大概觉得林家如今局面,已经是刀俎上的鱼肉,随时可以收拾掉,没必要再与贺家伤了和气,现在没有罗保方面的资金,只能靠我们自己。”

“贺世俭的私人律师已经不再接我的电话,看起来林孝和的那个电话已经生效。”纪文明坐在沙发上补充了一句。

“先生,需要为你们提供午餐吗?”门外,侍应生的声音礼貌的响起。

安吉-佩莉丝开口说道:“不需要,谢谢,但是可以为我们再送一壶咖啡进来。”

“好的,请稍后。”

宋天耀望向乔纳森-戈尔,这个英国老头眨了眨眼睛:“很正常,这就是股市,不可能我们一直出招,而对手却没有还手之力,局面并不算很糟,约翰-凯瑟克只是把手里的股票转到了与贺家合资的文英公司,宋先生,我需要提醒你,不要说这间文英商业公司怡和占有四成股份,就算这间公司怡和只有百分之一的股份,约翰-凯瑟克的能量也是不可忽视的,而且此刻,约翰-凯瑟克先生和他的怡和,还并没有收到他想得到的钞票,林家现在已经没有资金去从文英公司拿回这批股票,你口中的贺家,我想也不希望自掏腰包帮林家赎回这批股票,只不过是为林家暂时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而已,最大的可能,是林孝杰背后的东亚银行最后成为希振置业的新主人,如果我们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就需要再拿出钱来,为约翰-凯瑟克报一个好价钱,我可以断定,东亚银行现在也正在犹豫中,毕竟林家走私禁运品这种事不是那么快就能让人消化掉,他们需要考虑如果吃下林家地产生意后,英国人的反应,而且希振置业的股票即便复牌,暂时也会继续下跌,罗先生已经劝告那些上海人甩掉手里的股票,坦白说,悄悄拿下文英公司持有的股票,再稍稍吸纳一部分流通股,希振置业就可以换个主人,只不过这个流程完成,大概需要一亿六千万港币,只是需要赶时间,毕竟东亚银行介入的话,不会等到股价下跌太多去抄底。”

“一亿六千万?约翰-凯瑟克一共才持有希振置业24%的股票。”江泳恩听到这个英国老头报出的数字,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乔纳森-戈尔扭头看向江泳恩,微笑了一下:“女士,你要知道,一周前,我与宋先生为约翰-凯瑟克开出的价格是一亿八千万港币,如今的一亿六千万,是已经算上再度回购在股市里正下跌的流通股后的价钱,已经算是非常优惠。”

“卢元春应该不会来了。”宋天耀重重的吐了口气,望向汇丰的沈弼与包约翰:“今天抛售股票套现后,我大概有七千万港币,能不能还清之前的借款,然后继续抵押一笔更高额度的……”

因为汇丰大班换人,最终得以不用被流放沙巴的沈弼摊摊手:“宋先生,新上任的汇丰大班特纳先生对你很欣赏,但是汇丰不是福利院,一亿港币,至少要让汇丰看到新的抵押资产以及未来前景。”

没有之前商定的罗保与贺家的资金,如果宋天耀再想继续,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

宋天耀低头点了支香烟,安吉-佩莉丝轻轻走到他身边,拉起宋天耀的手掌:“你已经赚的足够多,没人能阻止各种意外发生,你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优秀……”

“你以为我没有办法了?不用安慰我,远远不够,只不过不到这一步,我不想去求褚先生,其实他早就准备好把利康公司抵押给银行,让我随时去从他手里拿钱,我不想去借而已,这次再借,不知道要欠褚先生多大的人情。”宋天耀回握着安吉-佩莉丝的手,望向沈弼:“利康公司,我……”

“咚咚……先生?”门外,侍应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安吉-佩莉丝说道:“咖啡来了。”

她好像女主人一样,落落大方的穿过客厅的其他人,一直立在门边的赵文业已经先一步帮她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确站着侍应生,不过他并没有为众人送来咖啡,而是带来了两个人。

“安吉小姐,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想要见宋先生。”侍应生对安吉-佩莉丝微笑欠身说道。

在他身后,是戴着黑框眼镜,一套烟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总让人觉得不伦不类的师爷辉,以及一名跟在师爷辉身边,白皙素手拎着公文包,明眸皓齿的职业女郎。

“安吉小姐……你,你好。”师爷辉神色颇为匆忙,本以为会见到宋天耀开门,结果开门的是安吉-佩莉丝。

这让师爷辉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打结,他与安吉-佩莉丝并不是太熟悉。

“我拿到利康公司的钱后,会越过贺家,直接同约翰-凯瑟克去谈,让他施加压力给贺家,如果还不够,我希望何主教到时能看在我准备为圣公会捐资修建新堂的面上,开口说些话,总之,不能让贺家把股票卖给林家,卖给东亚银行,只能卖给我女人,她是英国人,英国人不该有些先天优势吗?还有警队方面,麦处长如果公正公平的表明态度,分析局势,最好不过。”看到外面是师爷辉,宋天耀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就面色如常,对石智益开口说道。

石智益从沙发上站起身,把西装钮扣扣好,与宋天耀握了一下手:“没问题。”

“如果贝斯夫人有机会见到葛慕莲夫人,能否帮我询问一下,我最近缺钱,准备转让假发工厂的三成股份,不知道葛慕莲夫人有没有兴趣,如果她有兴趣,五十万港币,等我过段时间资金链恢复正常,可以考虑再高价从她手中回购。”宋天耀一手与石智益握在一起,右手揽住对方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贴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

石智益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与宋天耀拥抱一下后马上分开,经过安吉-佩莉丝时,轻拥了一下,随后离开杜理士酒店。

罗转坤随后也站起身:“宋先生,我与乔纳森-戈尔先生先回证券公司,我想应该已经快要结束停牌。”

“放心,就算我去卖身,也不会让你们缺钱用,继续打低股票价格,随时等我的电话。”宋天耀弹了一下烟灰,对罗转坤肯定的说道。

乔纳森-戈尔慢慢起身,经过宋天耀身边时,他对宋天耀说道:“以我在伦敦金融市场多年经历来看,这种事的动作要快,也许动作快,付出的金钱会有些多,可是金钱之外的收获却会更大。”

包约翰也与乔纳森-戈尔一起离开,他是汇丰银行投资证券部副主管,这段时间一直为乔纳森-戈尔,罗转坤的融券持续提供帮助。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沈弼,安吉-佩莉丝,江泳恩,纪文明时,宋天耀才看向仍然立在门外不敢迈步走进来的师爷辉:

“芸姐不是讲你整日四处飞来飞去,怎么会突然想起回来看我?”

说着话,眼睛还朝师爷辉身后的秘书魏美娴打量了两眼。

师爷辉下意识的缩缩脖颈,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朝其他人笑笑算是打过招呼,这才挠着后脑望向宋天耀嘿嘿的笑。

看到师爷辉露出这种笑容,宋天耀就感觉头疼,他太熟悉师爷辉这个扑街的德行,每每对自己露出这种白痴笑容,不用讲,要么是在外面闯祸,想让自己帮他出头,要么就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准备回来挨自己的骂,然后顺便问清楚接下来怎么做。

“到底什么事?话俾你听,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如果你闯祸……”宋天耀夹着香烟,朝师爷辉不耐烦的说道。

风尘仆仆的师爷辉低下头不去看宋天耀望向自己的凌厉眼神,急忙嗫嚅着说道:“芸姐讲宋先生你在杜理士酒店,我这才下了飞机就赶过来,是因为制衣厂缺钱用,所以我想,宋先生你能不能出面帮忙请银行的人吃顿饭,按最低利息借笔钱出来……”

“借多少,上次你要菀青的老豆增资,菀青不是已经送过去给你两百万?”宋天耀一副我早就猜到,完全不值得动气的表情说道。

已经被这家伙气到习惯,每次见面都没有好事,现在事情太多,宋天耀都懒得去斥骂师爷辉,而且这家伙虽然毛毛躁躁,但是做生意时一旦涉及到钱,却非常小心谨慎。

师爷辉朝门的方向稍稍退出两步,大着胆子说道:“不太够,新工厂才只搞了个开头,钱就已经用光。”

“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没时间去查你的账,所以把钱都拿去泡妞了?你开个制衣厂替驻港的一万多个英国兵生产军服,前后共计五百万投资,你工厂都只搞了个开头?”宋天耀感觉自己就快要压不住心头火气,瞪向师爷辉:“冇钱你仲能养的起这么靓的女人在身边?我都未舍得养,扑街!”

“我没有……真的是……”师爷辉这段时间可能太久没有被宋天耀怒骂,一时有些不太习惯,还在那里扭捏的想要开口解释,换做之前时,绝不会辩解,直接低着头扮死狗。

师爷辉的秘书,英文名海伦的魏美娴却受不了宋天耀刚才的那句话,开口冷淡的说道:“宋先生,高先生缺钱不是因为养女人,而是天明制衣现在已经拿下冲绳,关岛,菲律宾,越南,夏威夷,泰国等等共计三十二个大小美军基地为期五年的军服订单,一年订单额为六千七百万港币,如果想要及时完成三十二个美军基地一年的军服订单,需要招募高级裁缝六百人,其他工人三百余人,采购制衣机头五百台,修建工厂三家,总计需要最低追加九百万港币投资,如果完不成订单,不要说去泡妞养女人,可能……”

“没有可能,我挑!老天真是不讲道理,师爷辉,你狗屎运逆天呀!安安稳稳就做成了香港制衣大王?”宋天耀瞪大眼睛,望向师爷辉说道:“我给你一千两百万,九百万做生意,剩下三百万拿去泡妞!就算泡到全港靓女都为你生儿育女都可以!不过天明公司先转到我女人名下,我要用一下。”

说完这番话,宋天耀转身望向沈弼,目光锐利如鹰隼:“我的天明公司,现在手握三十二个美军基地五年的军服订单,再加上还完上一笔贷款,拥有三千万的假发生意,够不够让这位新上任的汇丰大班为我出次头?”

第四一四章 诚意

沈弼严肃的面孔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粒小石子,笑纹逐渐从嘴角扩大到整张脸,站起身,与宋天耀握了一下手,说出了汇丰银行经常出现在英文报刊上的广告语:“汇丰银行,以参与每一家伟大公司的创业史而感到荣幸。”

……

港督府,港督葛量洪坐在自己官邸的三号会议厅里,穿着做工讲究,来自伦敦的手工深灰色西装,花白的头发向后梳拢,一丝不乱,连鬓角也被整齐修剪过,此时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目光炯炯望向坐在旁边的一名客人,目前香港仅有的两名英皇御用大律师之一,市政局民选议员,民间政治团体香港革新会主席,布鲁克-伯纳基,中文名叫做贝纳祺。

贝纳祺是在香港为数不多让港督葛量洪感觉到头痛的人之一,并不是这个英皇御用大律师有太大的权力或者可怕的背景,而是这个年仅三十岁的英国皇家御用大律师,是上任港督杨慕琦所谓“香港自治”政策的拥趸,在自己就任香港港督,把杨慕琦的计划抛弃后,这位贝纳祺大律师就觉得他葛量洪是个传统保守的奴隶主,而杨慕琦则是香港复兴的唯一希望,多次在公共场合抨击他刚愎独裁,

“伯纳基先生,今天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市政局的工作,如果你又是想要对食水,公共设施之类的问题对我询问,那不如去辅政司打扰亨利。”葛量洪甚至懒得让港督府的管家为这个年轻的混球送上一杯红茶:“或者,直入主题。”

贝纳祺的语速与反应都非常快:“这就是独裁者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态度,你是这个城市的权力者,却不允许其他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向他了解哪怕他们切身需要的事物?这难道不是独裁吗?”

“不,如果我真的是独裁者,在你第一次当着三万多人质疑我阻碍香港的发展时,你已经被绞死了。”葛量洪说道:“我需要你知道,你能坐在这里与我面对面交谈,不是因为你是市政局议员,也不是因为你是香港革新会主席,甚至不是因为你是英国人,而是因为,你是英国皇室御用大律师,这是我每次答应见你时,你的唯一身份标签。”

“警队抓走了我的好朋友林孝和先生,而且他太太与事务律师赶去警署时,却发现他不可担保,而我去香港警队了解情况时,得到的答复是没有答复。”贝纳祺面带微笑的说道。

他不满的是葛量洪在香港的施政理念,所以站到了葛量洪的对面,而且他的妻子与林孝和的夫人卢艳群是关系亲密的好友,卢艳群请他帮忙了解一下林孝和被警方控制带去了哪里,这种事本来不需要贝纳祺来见葛量洪,不过他觉得,这是又一次让葛量洪加深对自己印象的机会,于是,他还是选择用自己英国皇室御用大律师的身份,郑重来请见这位港督,而不是去询问其他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

“这是你这位市政局议员或者说大律师该关心的问题吗?你如果是那位林先生的好朋友,倒是可以在开庭替他辩护,然后稍稍减免一下他要付给你的佣金。”葛量洪对贝纳祺说道:“警方带走他,自然有警方的理由。”

贝纳祺低头笑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望向葛量洪时,表情很值得玩味:“总督先生,您觉得早就拥有大律师身份的林孝和先生会去指使他人谋生……”

“不用和我玩这种把戏,伯纳基先生,我不会凭借自己的感觉行事,我所做一切,只会从英国与香港的角度出发,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葛量洪平静的面容中带着一丝倨傲,对贝纳祺说道。

贝纳祺的鼻孔轻轻哼了一下:“您的特赦令可以。”

“我的特赦令不会随便浪费在一个破坏香港社会秩序的华人身上。”葛量洪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从座位前站起身:“我想我没什么时间继续陪你聊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老伯纳德,替我送伯纳基先生离开。”

贝纳祺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对转身朝门外走去的葛量洪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你们要帮林孝和的对手,你们不是最喜欢扶持林孝和这种精英华人吗?为什么这次却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不是我,伯纳基先生,看在你与我侄子米洛曾经一起参军打过德国鬼子的份上,我来告诉你,如今香港警队只是配合美国方面的工作,现在是美国领事馆怀疑美国人与林家人合作,向中国非法提供急缺的高危战略物资,没错,是美国人。”

“不可能,你在骗我!”贝纳祺不可思议的说道:“美国人?会爆出他们的公民向中国提供物资?”

“那个倒霉的美国人是个华裔,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据我所知,现在的美国驻香港领事馆总领事,是坚定的麦卡锡主义者,他现在需要严肃处理这个倒霉的美国华裔,然后趁机在国内掀起新的一轮斗争高潮。”葛量洪手伏在椅背上,对贝纳祺轻蔑的笑着:“所以现在警队政治部,是按照美国领事馆提出的协助请求,来参与整件案件。对政治的了解,你显然过于年轻,我想远在伦敦的首相大人,以及美国总领事先生,也不希望看到我把特赦令浪费在这位林先生和他的家族身上。”

贝纳祺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你与美国领事馆达成了某个协议?”

“香港,这座小城市,最近被美国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现在,刚好有个机会,让美国佬去反思他们自己的问题,让他们知道,看呐,英国人没有在香港参与禁运品走私,反而是我们的美国公民与在香港的亲共精英华人合作,更糟糕的是被英国人发现。这时他们会怎么做,籍着麦卡锡主义盛行的风潮,他们要把注意力放到美籍华人身上,别再让这种打脸的丑闻出现,而那位领事先生,也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出现,证明麦卡锡主义在美国存在的重要性,你如果觉得那个美国华人和林先生是无辜的,那么错的就是大英帝国在马来亚联邦枪决三十多名中国间谍的军警,所以你这位御用大律师,做好直面英国军部的准备了吗?还是现在认同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

“英国人不会错,错的是中国人,而且那位林先生,应该用不到特赦令,他会自己认识到这个问题的。”葛量洪说完之后,迈步离开了会议室,只剩贝纳祺立在原地,喘着粗气。

对政治与斗争的理解,他还远远不够。

之前他以为每次公开邀请葛量洪参与辩论,演讲,是葛量洪没有胆量迎战,所以才拒绝。

现在他才知道,葛量洪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哪怕他是香港仅有两名英皇御用大律师之一,在对方眼中,他只是个上窜下跳的小角色。

……

林孝和脸色灰败的坐在他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某间审讯室内,警察并没有把他的手脚限制住,甚至在审讯桌上,还放了一盒香烟,一盒火柴,一杯咖啡。

虽然从之前审问自己的政治部警察嘴中,得知了自己想要得知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已经与外面彻底失去联系,活动范围只有这间不足十米的逼仄房间内。

从得知林孝洽被设计参与橡胶树种走私的问题,并且卷入了美国人唐伯琦之后,林孝和就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轻易解决,林家现在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扛起一切,承认所有罪名,包括所谓的为中国大陆提供禁运物资,指使他人谋杀工会成员等等罪名。

最好的人选,就是自己。

门外锁匙响动,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宋天耀立在门外,对开门的警察礼貌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来,外面的警察把房门关闭。

宋天耀坐到林孝和对面的位置上,隔着审讯桌与林孝和对视。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林先生。”宋天耀拿起桌上的烟盒,朝林孝和让了一下。

林孝和眼中盯着宋天耀,探手取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宋天耀自己也取出一支,划着火柴,先帮林孝和点燃,这才自己又点燃,朝林孝和说道:

“政治部的特工讲话,应该比我对林先生你亲口讲更可信,所以,整件事你也应该知道了?”

“能让政治部的警察帮你,你也算是神通广大。”林孝和吐了一口烟雾说道。

宋天耀轻轻点头:“他们不是帮我,也没有收我的好处,只不过是按照上级的命令做事,我恰好与直接统领他们的那位警务处长稍稍有些联系。”

“觉得现在困住我,林家垮掉?”林孝和夹着香烟问道。

“今天,贺家持股六成的文英商业公司,成为了希振置业的第二大股东,你打给台湾的那个电话,能量真的很大。”宋天耀朝林孝和竖起大拇指:“一个电话,差点毁了我整个计划,政客就是政客,出手不凡。”

“再出手不凡,不一样被你困在这里?没有机会打第二个电话。”

“你站出来,扛下所有的罪名,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各自收兵。”宋天耀望着林孝和沉默十几秒后,开口说道。

林孝和表情平静的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到此为止四个字?”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你如果不站出来,就不止林孝洽陪你,今晚林孝森也会进来陪你,至于林孝则,我在英国请来的律师与卢家家主,已经随时准备就妹仔问题起诉林家,你真的想林家所有人都背上污名,最后陪着你黯然离港去台湾?”宋天耀没有避开林孝和锋利的视线,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说道。

林孝和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为什么停手?”

“罗保收手了,不然股票不会进贺家的手中,没了靠山,我也没兴趣继续搞什么蛇吞象,股市上我赚到了几千万,已经足够我之后的生意开支,没必要再咬着牙关强撑,毕竟贺家不是林家,得罪贺家,我就等于得罪了英国人,台湾,大陆三方,你扛下所有罪,整件事就这样过去,牵扯的人与事已经太多,不如干脆在这里决定胜负,你认输,我收手,放林家一马,也算给贺家一个面子。”

“能不能见见我太太?”

“今天麦景陶宣布,全港大扫黑,外面乱纷纷,我看没必要让林夫人这么危险还要跑来观塘见你,而且时间也来不及。”宋天耀摘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放到林孝和的面前,指了指屋顶上用来刑讯逼供吊起犯人用的吊环:“你扛下一切,林家至少不会乱,十分钟后,这里的警察换岗,你可以安静的上路。”

“我一死,贺家也就不会再与你做对,你的麻烦就少了很多。”林孝洽瞥了一眼时间,对宋天耀嘲讽笑笑。

“你不死,整个林家的麻烦会更多,你是高级政客,也不想呆在监狱里看着自己家族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吧?”

“我活着,如果大陆收复香港时,至少能看到你狼狈逃离香港的样子。”林孝和笑眯眯的说道。

宋天耀身体稍稍前倾,压低声音:“恐怕与你想的恰恰相反,如果那时你未死,一定会被拉去打靶。”

林孝和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厉害,厉害,英国人这边打点好,居然连中国大陆方面也都做好了安排,我死很容易,可是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宋天耀揉了下眉头,把手里的香烟举起来朝林孝和示意:“林孝和,我宋天耀送出了tmd假发生意的三成股份,才进来敬你点一支临上路之前的香烟,你活着,身败名裂,我继续在外面追杀林家其他人,你死了,死者为大,我收手。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

第四一五章 两个只能活一个

身材壮硕的陈泰,赤着胸口立在颜雄安排他藏身的这处房间内。

胸口处舍身饲虎的纹身被七缠八扭的绷带遮挡住了大半,却没有遮挡住他凶悍的气势。

对面的椅子上,翘脚坐着颜雄的心腹跟班阿伟,一件绸面花衬衫敞着三粒钮扣,脖颈上的金链子足有拇指粗细,手腕上戴的表更是金闪闪,硕大的皇冠标志,唯恐其他人看不到那是块劳力士金表,头发被发蜡细细梳过,油光锃亮,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露水香味。

陈泰觉得一切在自己大佬死后,好像全都变了,只不过他的嘴巴略笨,讲不出来是怎么样的变化。

他只是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比如自己最开始在宋天耀身边帮忙做事时,做差佬的颜雄也好,混江湖的金牙雷也好,对自己态度亲密,称兄道弟。

后来自己离开宋天耀,拜了大佬跛聪,好像再也没有机会见过金牙雷,宋天耀也没再见过他几次,颜雄与自己见面时,也只是淡淡的称呼一句阿泰,并没有再特意主动与自己示好。

而现在,连颜雄都已经见不到,颜雄的手下阿伟此时都可以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和自己讲话。

他很久没有看到之前一起在太和街跑腿的师爷辉,也很久未见到赵文业。

自己已经在江湖上靠着自己的拳头和血汗打响了名头,可是颜雄,金牙雷这些捞偏门的江湖人,却好像愈发瞧不起他。

“阿泰,想要帮你的大佬跛聪报仇,今晚就是好机会,全港大扫黑,警队差佬甚至请了驻港英军帮手,兴奋的好像一堆淋了火水的干柴,可是奈何那些字头都已经得到消息,全都开始扮鹌鹑,让警队没有太合适的出手去展现罪恶克星的雷霆手段,所以,你就是点燃干柴的火引,你今晚再去西环,砸和安乐的堂口,只要械斗一起,我保证和安乐稍稍有身份的江湖人,今晚全都要被拉进差馆,明天扔去鲨鱼点心坊,你找人埋伏在鲨鱼点心坊附近,警方丢人下船,你就算是把他们全都斩死,警方递解部门的人也会装作看不见。”阿伟低头自己用镏金的打火机点了根三五香烟,悠闲的吐了口香烟,这才朝陈泰笑着说道。

他是颜雄身边的心腹,陪着颜雄在警队一路起落,甚至跟着颜雄一起去沙头角守过水塘,如今颜雄升任油水丰厚的油麻地探长,他也水涨船高,作为颜雄身边红人,油麻地一带的江湖大佬都纷纷对他下请柬,毕竟颜雄在旺角时的手段,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要么按照差佬的规矩揾钱,要么就被差佬栽赃陷害。

陈泰摩挲着手臂上一处小小的划痕:“同差人合作?”

“路就这一条,你如果不做,有大把人争着去做,是宋先生帮你再立一次江湖威望,给你机会而已,和群英你的手下,现在能凑齐的,只有三四十人,我又帮你准备了五十人,勉强凑一百人,让到时场面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一百多人稍稍搞些事出来,就足够警方趁机对水房动手啦,何况又不是要你出卖江湖同道,只是你出面报仇,随后警方出面拉人而已,绝对不会出现警方与你的人同时出现的画面,而且你和你的人,保证平安无事,最多抓几个和群英的小杂鱼应付一下记者。”阿伟扭动了几下脖颈,发出咯嘣一声的骨骼声响。

听到阿伟帮他准备了人手,陈泰眼睛一亮:“有没有我兄弟阿苏的下落……”

“阿苏当晚掩护你,自己最后跳海,目前没有他的消息,他身体够壮,又有功夫,应该死不掉。”阿伟斜靠在椅子上,乜斜着陈泰说道:“阿泰,大家认识这么久,你有时想的太简单,明明身后就是遮风挡雨的大树,却偏偏搞到现在要流血搏命揾饭食,看下如今已经是水警高级警员,随时升二柴的赵文业,你同他都是宋先生的表弟……”

阿伟不说这番话还好,说了这番话,陈泰冷冷的开口打断:“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宋天耀想让我帮他今晚做事,一百万港币。”

赵文业做了差人,步步高升,阿伟讲到赵文业时,语气里满是羡慕,可是陈泰却觉得赵文业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自己凭借拳头在江湖上行走,如今也打下了名头,不比赵文业差,最主要是,他与赵文业不同,他没有借宋天耀一丝一毫的名声和钱财。

“你讲乜鬼?”阿伟愣住了,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陈泰自己动手检查着身上的刀口伤疤,把几条作用不大的绷带扯掉,用还带着浅粉色淡淡血痕的绷带缠在手背上,嘴里说道:“我话,如果想要让我今晚带人去西环搞事,让宋天耀拿一百万港币过来,我死伤那么多兄弟,需要钱做汤药费,安家费,以后不用再提我是他的表弟,我就是陈泰,和群英陈泰,今晚收钱做事,收不到钱,不要说是我的表哥,就算是我父母,也冇的谈。”

阿伟嗬的朝着地下吐了口口水:“你个傻佬,好,钱我随时都能帮你筹到,不过你讲的这些话,我也会告诉宋先生。”

……

“宋天耀!你仲敢来见……”看到宋天耀由纪文明陪着从外面走进来,林孝洽被铐在桌面上的双手拍了一下桌面想要发作。

宋天耀朝对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坐到林孝洽的对面:“见到我很奇怪?”

林孝洽恨恨的瞪着宋天耀,宋天耀双臂压在桌面上说道:“其实本来是想见比利仔,不过想来想去,见他总是觉得过于尴尬,又不想浪费探视机会,所以不如见见你。”

“觉得坏事做尽,不敢去见他?”听到宋天耀的话,林孝洽哼了一声。

宋天耀伸出三根手指,随着说话逐次收回:“比利仔,我给了他三次机会,第一次,他介入假发生意,我劝他收手,第二次,唐家抢生意被我算计,我再给他机会让他回美国,第三次,林家准备用他做炮灰,又是我给他机会,劝他回美国,他偏偏选了留下来想看看我最后怎么做,现在他看到了,只能说我满足了他的愿望,路是他自己选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不关我事。我给过他三次机会,仁至义尽,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不能次次都把他顶在头上哄,对不对?。”

“那你怎么没有去把这些话当面讲给姓唐的小子?”林孝洽仍然是一副不想与宋天耀交谈的表情。

宋天耀挠挠头:“见不见已经无所谓,倒是林孝和特意让我来见你一面,让我告诉你,我同他已经谈妥了,这次发生的所有事,走私禁运品也好,枪杀工会成员也好,甚至是谋杀林孝康也好,他全都准备一个人扛下,让你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去,这样至少林家还不会乱,而且你也应该知道,现在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林家必须有个人要站出来,你虽然年纪比他大,但是你不够资格,林孝和看的很清楚,死他一个,换林家还有翻身的机会,很值得。”

“你想让我指控阿和,做梦。”林孝洽想要探手去打宋天耀一记耳光,可是双手被铐在桌面上,伸到不足一半的距离,就被手铐死死拽住。

显然他没有得到与林孝和一样的待遇。

宋天耀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无所谓,你不按照他的话去做,我更高兴,因为这样就是你们两个人一直被羁押,我能更轻松,给你指条明路你都不懂选,同比利仔没什么区别。那你继续在这里慢慢扛,反正同美国华裔勾结贩运禁运品,按照美国领事馆那些调查员的办事风格,没有一年半载,不用说出去,连律师都没得见,再见。”

说完之后,宋天耀站起身准备转身,林孝洽盯着宋天耀开口:

“阿和为什么要这么做,外面现在出了什么事?”

“等你出去,你自然就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如果不准备出去,知道又有什么用?总之,两个选择,要么两个一起关下去,要么,两个只能活一个,你运气好,林孝和选了死,现在就看你是准备走出去,还是想要留下来陪葬。”宋天耀转回身,露出手腕上的手表:“三十分钟内,你选择把所有事推到林孝和身上还来得及,三十分钟后,再想推都没人会选择信你,至少现在,大家还都相信林家只有林孝和能做到这一切。其实林家应该选你做家主,很多林家做工的老下人都对你颇为信服,哦,对了,还有,香嫂丈夫去世后,她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为你跟在我三婶身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难道不准备出去后安慰一下她?”

宋天耀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外面的政治部警员如同木偶一样,上前把门再度锁死。

林孝洽坐在审讯桌前目瞪口呆。

自己与香嫂的亲密关系,除了自己,香嫂,炳叔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现在宋天耀却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是在突然在诈自己,还是炳叔或者香嫂那里说出了什么?

如果昨晚自己没有被带回差馆,林逾静母女应该会被和安乐的人带走。

难道一向沉默稳妥的炳叔今次出了问题?

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

林孝洽皱着眉头纠结良久,他必须要想办法出去。

林孝和不可能与宋天耀联手算计自己,只有可能是林孝和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真的决定为了避免林家内乱,牺牲自己扛下一切,快刀斩乱麻结束一切。

那么宋天耀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既然林孝和没有可能再出去,自己留下来陪他坐穿牢底已经没必要,当务之急,是出去整顿林家的局面,在林孝洽眼中,林家这数十年来,最适合接掌家业的,不是大哥林孝则,也不是林孝和,而是他十几岁时就帮父亲打理生意的林孝洽。当年在广州时,他有机会,只不过被他认为时机不够成熟,如今,林孝和没有机会再出去,外面只剩下林孝森,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错过。

“警察,我要申请重新做份笔录。”

第四一六章 以后,香港没有林家了

时间早过了宋天耀说的限制,林孝和仍然平静的坐在房间内。

宋天耀让他扛下所有罪名,然后畏罪自杀,保全林家,然后双方各自退步,井水不犯河水?

林孝和完全不相信对方的鬼话,这种话骗小孩子都不会有人信,更何况做过律师,官员,眼界心态都远超普通人的林孝和。

政治部不可能无理由一直扣押自己,拒绝让自己见律师和家人,而且妻子在外面,不需要自己指点,也会明白如何去见那些与自己交好的英国官员,更何况自己做过大律师,在香港很多的英国籍执业律师,都与自己关系不错,林孝和相信妻子卢艳群的交际能力,只要自己沉住气,二哥林孝洽也沉住气,了解外界消息甚至担保暂时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宋天耀急着来见自己,想让自己认罪,就是知道外面正在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所以争取先让自己自杀,自己一死,林家才会真的乱掉。

使出这种手段,只能证明宋天耀其实比他林孝和更惶急,宋天耀知道如果自己能见律师和家人之后,会爆发出来的能量。

更何况,即便现在自己与外界失联,外面还有大哥林孝则在,哪怕身上有伤,也帮勉强站出来帮阿森稳住局面。

“假发生意的三成股份,就想送我上路?”林孝和的两只手交叉叠放在小腹处,手指灵活的点着自己的手背,淡淡的笑了笑:“可惜,让这个后生仔失望了。”

房门再次被打开,两名政治部警察陪着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白人走了进来,一名警察冷冰冰的开口说道:“林孝和先生,这位是美国驻香港领事馆的克莱门特-切尼先生,我们刚刚得到了林孝洽先生的最新口供,在口供中,他证实你涉嫌组织,计划,参与两起对中国的紧缺战略物资非法走私活动,美国驻香港领事馆请求警队政治部协助,针对你发起新一轮调查,请跟我们走。”

林孝和不敢置信的望向来人,二哥林孝洽突然开口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他头上?

宋天耀也去见了林孝洽?而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动了对方作伪证指证自己?

林孝洽中计了!

这种局面下,林孝洽把罪名推到自己头上,外面的林孝则,林孝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林家一定乱!

林孝和慢慢的抬起头,望向屋顶处孤伶伶的吊环,如果知道林孝洽会出卖他,回到几分钟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解下腰带,安静吊死,只为了保住林家不乱,只要林家内部不乱,就算再危急,也没人能吞的下林家!

只是现在,恐怕宋天耀不会再给他体面自尽的机会。

他来见自己,不是为了逼自己求死,而是恰恰想要坚定自己继续安静等待的决心。

而且现在在林孝洽已经指证自己的情况下,自己再去自杀,已经没有作用,罪名都已经推到自己头上,自己畏罪自杀,白白送死。林孝洽在四弟阿森眼中是出卖陷害了自己的凶手,阿森不会放过林孝洽,至于林孝则,如果没有自己,阿森不会听林孝则的调解,说不定会当面质疑林孝则与林孝洽串通好,到时林家大乱……

林孝和绝望的在桌前站起身,痛苦闭上双眼,从来都斯文儒雅的他,当着美国人与两个警察,爆出了一句粗口:

“我挑你祖宗十八代的宋天耀!好狠毒的心思!”

……

“见完了,不去再见见那个美国华裔年轻人?”石智益立在观塘军营的作训场上,转头看到宋天耀走过来,开口说道。

远处,贝斯夫人,安吉-佩莉丝,江泳恩等人与远处的英国军官与士兵在一堆物资前拍照合影。

乐施会今日向观塘军营捐了一批价值二十万的生活用品,这种活动,作为乐施会司库,负责乐施会各项开支的宋天耀,出现在观塘军营就非常正常,而顺便见见被关押在观塘军营内政治部小型监狱的林孝洽,林孝和,顺理成章,不会引起外人怀疑,至少不会给人找到可以下嘴的疑点。

石智益等宋天耀在他身边停步之后,才望着自己的妻子身影问道。“对林孝和讲了什么?不要在意,这不是其他人让我问的,我只是个人单纯好奇。”

宋天耀低头点了支香烟,扭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纪文明,纪文明会意的朝安吉-佩莉丝等人的方向走去,等他走远,宋天耀吐了个烟圈:“没什么,我劝林孝和扛下所有罪名,然后畏罪自杀。”

“这怎么可能?”石智益愣了一下:“如果他被你几句话说到畏罪自杀,他就不会有当初在国民党任职时的政治成就。”

“他当然不会死,如果他真的自杀……”宋天耀用左手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要么太蠢,要么就真的大智若愚,而我到时也就太被动了,我要他活着,我劝他自杀,就是为了让他选择活着。三个小时前,林家的二夫人毒死了大夫人,然后向警方自首,黎民佑带人已经用最快的时间为这位二夫人做了询问笔录,她毒死大夫人的理由是,大夫人与林孝和设计谋杀林孝则,陷害林孝洽,在黎民佑故意引导下,林孝康死于林孝和手上这件事,也已经板上钉钉,林家完了。”

“为什么对我说的这么详细?虽然我对你的信任感到很开心,不过,为什么?”石智益拍拍宋天耀的肩膀:“信任别人是件很困难的事。”

“不对你说,香港也只有这么大,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而且,没人规定中国人不能与英国人交朋友,等我去英国陪我女朋友的家人过完圣诞节,定下婚期,说不定下次再见面,我也是英国人。”宋天耀看到石智益转过身望向自己,耸耸肩,神态自如的说道。

石智益定定的望着宋天耀:“你准备加入英国籍?”

“我的确这样想,因为有个英国国籍能让我做生意更方便,不过,安吉劝我保留中国国籍,他觉得我保留中国国籍更有利,她已经是英国人,那么我是中国人,随着我的财富增长,能让世界更好的看到香港在英国人管辖下的平等与进步。”宋天耀把手里的烟盒递给石智益:“你觉得呢?”

石智益拒绝了宋天耀递来的香烟:“你是不是提前了解了一些什么消息,所以才把改变国籍的想法停了下来,据我所知,安吉是个聪明女人,但是她从不会让你做出改变,她做不到,是你自己决定的,对吗?”

“她掌管我的财富就可以了。”宋天耀把香烟放回口袋:“难道贝斯夫人……”

石智益哈的一下笑了起来:“还是继续聊林家的故事好了,我拒绝与任何人聊我家中的财富分配问题,我只要你知道,绅士永远不会与女人发生争执。所以,林孝和如果活着知道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无法出去,而林孝洽又把所有罪名全都推给了他,最终局面就是林孝则,林孝洽两兄弟在外面与林孝森撕破脸内斗不休。当初时,林孝和为我出了道选择题,要么留在香港认输,要么去澳门借钱,我选了去澳门,差点被他安排枪手开枪打死,现在,我帮困在监狱内的林孝和出了道选择题,他为林孝森到时会安排什么样的计划?攘外or安内?”宋天耀立在夕阳下,望着远处的女人与士兵们,温和的笑着说道:“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做,接下来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已经在股市赚到了足够的钞票,而且我现在还有了汇丰方面的小小帮助,钞票就是屠刀,我们握着屠刀,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们动手,然后选择先吃哪块肉。”

“我想贺家在这种局面下……”石智益安静的听完宋天耀的话,补充了一句。

“没错,那种局面下,贺家的立场就很尴尬,就算贺世礼坚持,恐怕贺家其他人也该发出些其他反对声音,贺世礼敢在林家内乱的那种局面下把股票转给林家,或者继续为林孝和暗中提供帮助,我想不用约翰-凯瑟克先生骂脏话,贺东可能都要考虑狠狠教训一下他这位将军儿子,贺东还活着,他还是贺家的主人。”宋天耀抿了一下嘴唇:“如果这种局面下,林家还能屹立不倒,起死回生,我就干脆认输,陪安吉马上跑回伦敦,然后去考个厨师,争取有生之年成为个英国餐饮界的精英人士。”

石智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宋?”

“什么事?”

“你tmd是个聪明的混球。”石智益难得说出了一句脏话。

宋天耀咧嘴笑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我很庆幸在你还是个穷鬼时,就和你这个聪明的混球成为了朋友。”

石智益转过身,望向宋天耀棱角分明的侧脸,语气认真的说道:“恕我在多问一句,你每次解决对手,除了想方设法让你的对手陷入内斗之外,难道就没其他什么方法做生意吗?”

“对待心怀鬼胎,深藏贪婪的人,把他们心中的欲望放大,让他们最终被欲望吞噬,就是击败他们最有效的方法。英国人教给我的这种方法既然这么有效,为什么要换掉?存在即合理,帕特里克先生。”宋天耀看到安吉-佩莉丝转身,朝着自己与石智益的方向走来,先是扬起手与女人挥舞了一下,然后迈步迎了上去,在迈步的同时对石智益说道。

石智益噢的一下扶着额头,有些虚弱的说道:“真遗憾,我要在下次见到香港电台的负责人时认真提一下,香港电台以后的英文名著广播,不要广播《呼啸山庄》,本来是文学著作,可是里面的这句评述被你这种家伙学到后,简直是杀人凶器,而且这本书的作者还是英国人,难道等你的女儿出生后,你为她讲文学故事时,也会教她这种被你故意扭曲的理解?”

宋天耀搂住走向自己的安吉-佩莉丝,安吉-佩莉丝望向石智益,对宋天耀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石处长和我在探讨,如果我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会给她讲什么样的故事。”

“那你想好为她讲什么故事了吗?”安吉-佩莉丝把头靠在宋天耀的肩膀上,笑容灿烂的问道。

只有宋天耀聊起这种轻松话题时,安吉-佩莉丝才能想起这个男人还要准备与自己结婚,而不是个冷冰冰,智商可怕,心思阴沉的年轻中国商人。

“当然是让孩子听起来感觉有趣的《绿野仙踪》,只有他那种古板的英国绅士,才会在女儿睡觉前,念沉闷无趣的《呼啸山庄》,对了,我也许还会给她讲个哈利波特的故事,是我从一个英国小女孩嘴里听到的,很精彩。”

望着宋天耀拥着安吉-佩莉丝在夕阳下走远的身影,石智益扭头往往那处军营不起眼的角落,感慨了一句:

“不知道林孝和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在澳门一枪打死宋天耀。”

林家一旦内斗,那些其他华商大族就会如同闻到鲜血的鲨鱼一样集结,上次是褚家,蔡家两条瓜分了章家,这次只会有更多的鲨鱼围过来准备下口。

而就算台湾有人想要带走林孝和,在美国没有完成对美籍华人参与禁运品走私的调查前,他都要被困在香港,美国人不会在意台湾的态度,林孝和只能眼睁睁的坐在监狱里,看着林家尸骨无存。

他当初在澳门没有一枪杀死宋天耀,宋天耀现在也不会急着杀死他,整个案件调查个一年半载,事件趋于平静,无人再关注林家之后,就算林孝和被签担保,缴纳保释金出狱,到时宋天耀不动手,罗保也不会让林孝和活着到达台湾。

以后,香港没有林家了。

第四一七章 卢家未显现的力量

“阿信又押中,唉,真的是老了,连香港这个小城市都已经慢慢变得看不懂。”褚耀宗杵着一根文明棍,立在歌赋山道的褚家大宅花园里,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有些唏嘘的说了一句。

身旁的褚孝忠开口说道:“可是宋天耀没有用阿信名下的利康公司一毛钱……”

褚耀宗转过身,拍拍自己长子的肩膀,拄着藤木手杖,绕着花园的小径慢慢散步:“有时候在对方无助时讲一句话,就足够让对方欠你一个很重的人情,何况阿信真的准备抵押整个利康的资产为他筹钱,哪怕宋天耀没有花一分钱,他都会报答,那个头脑缜密的后生仔该知道,就算阿信讲义气,不收他的好处,可是阿信背后不仅有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卢家,你以为卢文惠安排他器重的侄女婿,在这段时间帮宋天耀做事,分文不取?”

“卢家好像什么都没做,至少贺家还在报纸方面发声,可是卢家除了一个纪文明帮忙跑腿……好像没做过其他事。”褚孝忠在旁边慢慢的跟着父亲,听到父亲说自己兄弟褚孝信似乎又走运准备吃肥肉,而且似乎还与卢家有关,好奇的问道。

他在商海也打滚有些年日,人情往来,明刀暗箭也都见过不少,宋天耀当初孤注一掷,对上林家,他与父亲的看法一样,林家与洋人交好,林孝和在伦敦做过大律师,又在国民党政府做过高官,林家又是做暴利鸦片起家,历经三世,资产无数,远远不是章家那种陡然而富的后起之秀能媲美。所以褚孝信在家里对他们说起要帮宋天耀对上林家时,父亲褚耀宗反对,甚至说宋天耀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不自量力的重话,他也与父亲的想法一致,开口劝过褚孝信冷静,不如等宋天耀对林家失手后,褚家再拉宋天耀一把,重新把宋天耀收回麾下。

同林家对上,褚家也许还有些忐忑,可是从林家手中保下宋天耀,褚家还是能做的到。

甚至褚大少心中还幻想过,出面保下落魄的宋天耀后,是不是考虑让宋天耀帮他褚孝忠做事,毕竟他是褚家长子,如今弟弟都配上了太平绅士的jp胸针,堂堂乐施会副会长,可是自己却连个像样的头衔都没有,这次如果宋天耀失败落魄,自己主动示好,怎么也要靠他那个急智冷静的脑袋,帮自己涨些名望。

万万没想到,扑街的宋天耀硬是撼动了林家,走狗屎运,林家不知道怎么就爆起了内乱,现在外面纷纷扬扬,林家二夫人一包砒霜送了大夫人升天,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供出了种种林家秘闻,无数小报记者闻风而动,可能明天一早,林家这出闹剧就能传到香港人尽皆知。

褚耀宗再度扭头望望远处的灯火:“卢家该做的还没有做,如果说港督葛量洪最欣赏最认可的华人,卢文锦排在第二,没有其他华人能排在第一,大部分华人都是做生意,卢家却是搞政治,宋天耀的三婶母女如果提出争夺家产,等到了法庭上,那时,就该是卢家爆发实力的时候,上至高等法院大法官,陪审团成员,中到为案件出庭的双方大律师,下到外面为宋天耀三婶收集证据,奔走忙碌的事务律师,全都是卢家的人,已经没有了顶梁柱的林家,遇到这种官司,怎么可能赢?只要不涉及到英国人的案件,在法庭上,卢家就是话事人。何况不用等到开庭,林家如今这种局面,往日帮林家做事的那些律师,只要卢家有人打声招呼,安排他们跳下林家这艘要沉的船,宋天耀能省下很多力气……卢家从政,好处当然不好收的太显眼,阿信是宋天耀的前老板,又是好朋友,当然是阿信做卢家的代理人,从宋天耀手中接过足够的好处。”

“林家都已经乱了,仲要闹上法庭?等着渔翁得利不是更好,宋天耀真的是不懂换一招?上次章家几兄弟也是法庭上生乱,这次又是法庭?”

“冇可能的,宋天耀现在想停手,等着瓜分猎物的其他人都不可能让他停,只有林家再出现争产这两个字作为信号,大家一拥而上,都吃到肉才肯罢休,何况不需要别人逼他,宋天耀自己也会这么做。”褚耀宗自己捶了捶肩膀:“老了,没有看到后生仔的心思手段,这时候也就不好再自降身份追上去吃肉。”

“没关系,反正有阿信在,不会少了褚家那一份。”褚孝忠在旁边轻轻补充了一句。

比起自己辛苦在商海沉浮,弟弟褚孝信又一次在完全没有插手,整天陪着女友卢佩莹卿卿我我的情况下,大赚一次。

自己这个弟弟,似乎遇到宋天耀之后,运气实在好的让人忍不住嫉妒。

……

还穿着病号服的林孝则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出现在林家匆匆搭建的灵堂上,身披重孝的林孝森双眼血红的跪坐在灵堂内烧着纸钱,看到林孝则出现,握紧拳头,磨着牙齿一语不发。

林孝杰在低着头跪坐在林孝森身后,低头不语。

“帮我披孝。”林孝则有些艰难的站起身,对旁边的林家下人说道。

几个人上前帮林孝则披上白色孝服,林孝则一步一步蹭到了大夫人的灵位前,慢慢跪倒,先为大夫人亲手点了香烛,又接过一沓纸钱,走到火盆前,与林孝森隔着火盆相对而跪,一张一张的把纸钱投入火盆中,看着白色纸钱被烈火舔舐,化成黑色纸灰。

直到一沓纸钱全都烧尽,林孝则抬起头,先瞥了一眼稍远处的林孝杰,这才望向对面的林孝森:“林家不能乱,阿森。”

林孝森沉默不语,仍然好像行尸走肉一样,僵硬的把手里的纸钱放进火盆内。

“林家不能乱。”林孝则又说了一次,这一次却好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

两人间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特意守在林家大门外的下人进来,在灵堂外迟疑了一下,林孝森,林孝则,他刚刚得知的消息不知道该先悄声通知哪个,好在林孝森侧过头看向了他,让他不用再纠结:

“什么事?”

下人被林孝森的眼神盯的有些发慌,吞咽了一口口水:“四少爷,是差馆的人,说二夫人因在羁押室里,由律师申请身体原因,住进了医院,差馆来送消息,说二夫人年纪大,可以让家里安排一名熟悉二夫人作息习惯的下人去陪护照料,免得医院护士照顾不周。”

“谁帮她安排的律师,哪个律师!”林孝森的一双眼珠马上凝住。

下人看了一眼林孝则,又看看林孝森,摇摇头:“不知道是谁帮忙安排的律师,只说是林家安排的律师。”

“唰!”林孝森手里的一把纸钱丢到林孝则的脸上:“我母亲辞世,你却安排杀了我母亲的人住进医院,准备长命百岁呀!这就是你讲的林家不能乱!?”

“我现在讲不是我,你也不会相信。”林孝则受伤未愈,行动不便,再加上也没有想要闪躲的打算,被纸钱丢中脸庞,仍然面不改色的说道:“夫人自幼把我养在身边,我不……”

“二少爷的律师打来电话,说二少爷……”又一名下人从外面走进灵堂,弓着身开口。

林孝森听到二少爷三个字,“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目露凶光:“林孝洽怎么了?”

“二少爷获准见律师,并且听说他母亲入院,获准由警察陪同去医院探视。”下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听到下人开口时,林孝则已经痛苦的闭上眼睛,自己匆忙出院,也已经于事无补,很显然,从林孝洽招认林孝和是所有事的主谋后,在反应最快的律师眼中,就是他们准备跳船离开林家的信号,对方把所有想到的手段都已经用出来。

“阿森,我们几兄弟不能乱!林家不能乱!只要现在稳住……”他深吸一口气,朝林孝森做最后的努力。

已经暴怒的林孝森,一脚踢飞面前火盆,片片燃着火焰的纸钱,如同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漫天火光中,林孝森戟指对面的林孝则:

“杀了我母亲,陷害完我亲哥哥,现在再对我讲林家不能乱?林孝则,我蒲你阿姆!”

“林先生,汇丰大班迈克尔-特纳先生的私人助理到了门外,他代表凯瑟克先生来表示沉痛哀思。”林孝森的私人助理,从外面走了进来,对面前的狼藉视如不见,开口对林孝森说道。

林孝森转身向灵枢嗑了头,起身也不解孝服,随着自己的秘书快步离开,经过木然的林孝则时冷冷说道:

“还好三哥被抓后,我就加了提防,你们两兄弟加上那个老太婆,想夺林家家业,做梦!”

在远处的林孝杰身体在微微晃了晃,迈克尔-特纳的私人助理这时候来见林孝森?

宋天耀,真的算准了一切?

自己如此低调隐忍,整件事中从未主动做过任何事,这个扑街都没忘记防着背靠东亚银行的自己突然出手渔翁得利?

他慢慢起身,悄悄的退出了灵堂,离开时,他扭头回望一眼。

灵堂内,人人如木雕泥塑,呆若木鸡,只有片片已经烧尽的纸灰,还在空中飘荡。

那纸灰,一如林家,灿烂繁华,转眼过眼,只剩狼藉,跌落化尘。

第四一八章 点火

“替我向贤哥,黄伯,权哥问好,这是一点点心意,让帮忙出力的兄弟们拿去饮茶。”宋天耀接过纪文明从旁边递来的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对面的矮壮汉子。

这个汉子是过河卒李权的手下,无论是去砸和群英的堂口,杀了跛聪,还是今晚跟在陈泰身边去扇风点火针对和安乐,澳门方面过来的人全都是由这个花名钵仔根的汉子负责调遣。

不过宋天耀其实并不需要与钵仔根这种人直接接触,姚春孝或者黄六去安排这些事都可以,无需他本人出面,这次钵仔根特意来宋天耀太和街的家里,主要是宋天耀让福义兴与李权帮忙在港澳范围调查的那件事有了眉目。

“这个女人死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宋先生你要找的人,权哥让澳门卫生局的人帮忙查了之前登记的澳门妓女花名册,又绑了那家妓寨的老板全家,权哥喊了妓寨的老板亲自问话,老鸨也被动了刑,打昏打醒几次,连续问了五遍,口风全都对的上,证明这女人是和安乐卖去澳门,然后由妓寨老板安排,卖去了爪哇,听说到爪哇没多久,那边妓寨看管的不严密,被这女人找到机会自己上吊了。”钵仔根没有急着接宋天耀递来的纸袋,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纸,已经略微发脆泛黄的纸上贴着张照片,是澳门妓女登记表,纸的左下角还印着澳门卫生局当年的印章。

宋天耀把这张表接过来看了看,女人眉目间与林逾静颇有几分相似。

“和安乐哪个人当年做的?”把这张表递给身边的纪文明收起来,宋天耀对钵仔根继续问道。

钵仔根摇摇头:“是和安乐苏文廷的人做的,权哥见妓寨老板被吓疯了,到最后连话都不会讲,干脆就直接没再让他回陆上,丢了他全家下海喂鱼,顺便把他的妓寨收了,对了,权哥说下个月妓寨重新开业,宋先生你如果有时间,一定要赏光过去饮酒。”

“谢谢权哥,到时哪怕我没有时间,也一定有份心意送到,祝他生意兴隆。”宋天耀再次把纸袋递过去,朝钵仔根说道:“今晚你还要带人做事,我就不留你多坐,替我同做事的兄弟道声辛苦。”

钵仔根接过来纸袋颠了颠,满意的笑着向宋天耀欠欠身:“宋先生,我先走了。”

倚着门框的姚春孝也顺势站直身体,拍着钵仔根的肩膀:“我送你出门。”

等钵仔根,姚春孝两个人离开,四楼这处客厅里只剩下宋天耀与纪文明,纪文明轻轻在旁边开口:“宋先生,有这张纸出现在法庭……”

“不要用这张纸,林家不要脸面,我三婶母女还要,宋家还要,不能让老人家去世多年后,丢了体面。”宋天耀转过身,眼神中带着愤怒,鼻翼微张,紧紧抿着嘴唇:“林家大夫人不可能自己直接去见苏文廷,也不可能用这种事脏了两个亲儿子的手,而那时候林孝则刚刚回港,还不太可能接手见不得光的和安乐关系,林家从当初就跟在林希振身边,负责打理这些事务,并且最得心应手的是……”

“林孝洽?他会听大夫人的吩咐做这种事?”纪文明的语气中也有些唏嘘。

宋天耀双眉微微挑起:“当日不同今时,那时他自己老妈的下场结局都在执掌林家大权的大夫人手上,敢有不满,连他老妈一起被卖走,自己老妈与别人老妈哪个重要?只不过林孝洽个扑街,当初三婶同三叔结婚时,他仲赶过来以三婶家人的身份露面,这些年,三婶也多次说林孝洽对她们母女最为关照,当面做人背面做鬼,他晚上不怕三婶的母亲化成厉鬼去找他?”

“阿耀,外面有个叫雷疍仔的说要见你……”送钵仔根离开的姚春孝很快又走了回来,在门口对宋天耀说了一句。

宋天耀收拾心情,朝姚春孝笑笑:“麻烦孝叔,让他上来。”

雷疍仔虽然换上了一身西装,可是身上还是隐约带着海腥味与汗臭味,纪律师看到对方进来,对宋天耀说道:

“那我先回律师楼。”

“辛苦纪律师了。”宋天耀等纪文明离开之后,自己搬过两把椅子,朝雷疍仔说道:“坐。”

雷疍仔打量着房间简陋的格局说道:“赚这么多钱,家里这么简单,找些名人字画,古董家具之类的嘛?”

“这是孝叔他们住的房间,我很少会来。”宋天耀从客厅的橱柜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转身递给刚刚落座的雷疍仔:“给你的,上次你送去工厂的三百万。”

“哇,太小气了吧,借给你三百万,还给我仍是三百万?”雷疍仔没有去接皮包:“算啦,我运去深圳的那批货赚到了一个好价钱,我仲想找你分账,这三百万你留下,我不分你那批货的价钱好啦。”

宋天耀也没有再客气,把皮包丢到脚下坐到椅子上。

“同英国人关系不错,又找个英国老婆,现在又拿了林家的地皮,是不是准备以后做地产生意?”雷疍仔取出香烟让给宋天耀一支:“停下歇歇啦,看你就快要比整日风吹浪打的我仲要显老。”

宋天耀接过香烟,把头靠在椅背上,侧过脸看着雷英东:“我对现在的地产生意兴趣不大,穷人太多,租不出去,卖又只能整栋卖,我难道盖楼自己住?何况现在外面都知道我揸住鬼佬,鬼佬整体看衰香港地产,我却急着跳出来拿钱搞地产生意,鬼佬又不是蠢狗,难道不会怀疑我骑墙?慢慢来,不能急,何况地产生意资金回笼慢,我倒应该再揾条稳定的财路保证温饱。”

“不搞地产?”雷英东愣了一下:“不急着搞地产,你现在……”

他忽然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对宋天耀:“我倒是很有兴趣搞地产。”

“有人给你吃了定心丸啊?”宋天耀看着雷英东那副小心模样,倒了被水递给对方,笑着调侃。

雷英东接过水杯,坐回身体:“吃不吃都无所谓,难道一辈子漂在海上?”

“我有个叫师爷辉的手下,启发了我,我现在手里握着钞票无论再在香港做哪一行生意,大家都会皱眉,当我是个饥不择食的野狗,不如去赚日本人的钱,日本人最近很有钱,我问过他那个懂日语的女秘书,紧邻朝鲜的日本,现在成为了美国理想的后方基地,日本的国铁干线两侧,每天都有无数工厂在不断出现,全都是为了应付美国源源不断的军需物资订单,日本报纸甚至登出了“全日本再也没有一个穷困失业者”的豪言,一扫战败颓气。”宋天耀对雷英东笑笑:“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师爷辉只是由驻港英军去日本的军官交流团成员帮忙介绍给美军基地的后勤负责人,就拿下了冲绳十几个美军基地的服装订单,然后跑去东南亚其他美军基地转了一圈,这个数目就变成了三十多个,一年订单总价值六千多万港币,抛出人工成本等等支出,你猜这个扑街纯利润只赚多少?”

“最少也要赚两成吧?”雷英东已经被宋天耀说的动心思,准备开船去日本讨生活。

宋天耀伸出四个手指:“不到四百万港币。”

“噗……”雷英东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六千多万只赚不到四百万?”

“就是因为薄利多销,这扑街才会不需要行贿,就能轻而易举拿到这么多基地订单,连日本当地人都开不出这种低价,但是香港可以,因为香港穷人多,工钱价格低,而日本一个妇女的薪水,现在都要比香港一个壮年男人的薪水高出太多,日本缺人,香港不缺。”

雷英东望向宋天耀:“所以你准备亲自去做服装生意?跑去赚美国人的钱?”

“赚美国人的钱,抢日本人的生意又能做的了多久?当然是看到日本人现在有了钱,去日本赚他们口袋里的钞票,就像个蚊子,附在大象身上慢慢吸血,然后发育,再扩大,再发育,再扩大,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这个蚊子已经变成了大象身体的一部分。”宋天耀看向雷英东:“你有没有兴趣去试试日本妹?”

雷英东果断摇摇头:“没兴趣,我没你那么大胃口,也没你那么大的手段,最主要是没你现在这么大的本钱,你如果真的不准备急着做地产,倒是有些廉价地皮可以便宜我。”

……

陈泰看看五十多个生面孔,鼻腔里哼了一声,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武士刀,转头对四十多个和群英的兄弟说道:

“水房的人想不到我陈泰这么快就强撑着爬起来继续同他们打,今晚先砸土瓜湾,然后转去西环,不砸掉誓不罢休,替我大佬报仇!今晚你们同我一起去,我陈泰也一定对你们有交代,生养死葬!受伤有汤药费,死掉有安家费,钱都已经准备好,就算我死掉,也有人会把钱分文不少的送到你们或者家人手中。”

“泰哥,不用讲啦!现在仲能跟住你,当然是不怕死!”

“做嘢啦泰哥!”

“帮聪哥报仇之后,和群英以后泰哥作主!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哪个敢同泰哥争,让他去同聪哥讲!”

这四十多人全都是被陈泰的个人悍勇与魅力折服的和群英成员,和群英其他大佬要么死,活着的也吓破胆,扮缩头乌龟,只有陈泰一个人现在够胆扛起和群英旗号,同水房不死不休。

跟住这种大佬,只要不死,以后总会有出头机会。

陈泰很享受被人高看和簇拥的感觉,他在宋天耀身边,恐怕永远不会找到这种感觉,哪怕有,也是宋天耀赋予他的,而现在,无论胜负生死,这些兄弟的赞叹,崇拜,全是靠他陈泰一个人一双拳头打出来的。

他身影藏在小巷的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远处水房控制的鸦片馆:“去二十个人动手烧了烟档!剩下的人同我去旁边的妓馆!”

仍然与每次械斗时那样,他昂头挺胸,一马当先,手里日本刀斜指地面,快步从小巷里冲出!

丝毫看不出身上大小刀伤未愈,威风凛凛,仍旧是那个和群英跛聪门下最能打的头马。

“是群英的傻仔泰……”妓馆门外负责揽客的一名和安乐成员看到陈泰带着人露面,话未喊完,陈泰已经到了他面前,挥刀劈在对方的胸口之后,猛地抬腿重重蹬在对方小腹,在他胸口鲜血横流前,已经将这个倒霉的皮条客踢出三米外!

街上行人顿时匆匆逃走,倚着门框卖弄风骚的妓女们更是尖叫着四下逃窜,陈泰接过一名小弟递来的燃烧瓶,用力朝着妓馆大门上方的招牌丢去!

“嘭!”

火焰顿时流满整片墙壁门庭!

“和群英陈泰做嘢!不相干的人滚开!”火光中,陈泰肩扛日本刀,立在妓馆外声如怒雷:“和安乐的人上来领死!蒲你阿姆,不死不休!”

在他身后,数十名大汉挥舞兵器,大声附和:“和安乐的人上来领死!不死不休!”

第四一九章 抓人

“青哥!群英的阿泰带着上百人去了土瓜湾,又搞掉了水房的几处场子!水房在佐敦,油麻地的人现在全都抄起家伙赶去了土瓜湾。”汗巾青的小弟扁担威收到消息后,甩掉手里的烟蒂,快步推开西贡码头一处仓库的大门,对里面赤膊,露出精壮上身,正对着木人桩练拳的和洪顺双花红棍汗巾青叫道。

听到手下的声音,汗巾青停下挥拳的动作,摘下木人桩上的毛巾擦着身上汗水:“阿泰因为他大佬跛聪死掉,现在整个人都发癫,再这样搞下去,早晚横尸街头,就算水房廷爷那班大佬像报纸上讲的那样,全都死在了大马,可是水房在香港仍然够大只,兄弟过万,随随便便吹声哨就能叫几百人出来,群英一定输啦,不过阿泰是可以做兄弟嘅,无论如何帮他一次,叫上几十个兄弟陪我去土瓜湾,让双方暂时不要动手,你去通知黑仔耀,沙皮狗,猪油仔几个,让他们也赶过去,这么多人出面开口,怎么也能让双方罢手,和字头打这么凶,最后只会便宜粤东帮或者潮州帮的人。”

“干脆让阿泰拜到兴哥门下好了。”扁担威在旁边接口说了一句。

兴哥是汗巾青的拜门大佬,如今和洪顺的叔伯之一。

汗巾青把毛巾搭在脖颈上,又套上一件汗衫,朝仓库在走去,听到小弟说话,笑着说道:“阿泰如果肯改换门庭,早就改啦!他如果肯拜兴哥,洪顺说不定能平地一声雷,抬他做双花。”

汗巾青带着手下赶到土瓜湾时,和安乐的人与陈泰一方的人已经聚在土瓜湾马头围木屋区杀红了眼睛,半个木屋区几乎都烧了起来,三四十个群英的成员,聚在浑身鲜血仍然呼喝酣战的陈泰,朝着比己方人数多出一两倍的和安乐成员挥起手中武器!

“斩人就斩人?搞到木屋区都烧了起来?”汗巾青皱皱眉,木屋区的百姓此时要么担心被误伤而逃远,要么就豁出命去从火中抢救那些不值钱的家什,整个木屋区大人哭婴儿叫,反而比械斗双方的场面看起来更壮观。

汗巾青没有托大用毛巾,从小弟手里接过自己的铁鞭,这才朝着鏖战的人群里冲去,嘴里吼道:

“停手!我是洪顺汗巾青!停手!阿泰在边度!”

有些已经杀到昏头的人下意识朝他挥刀,被他抬腿一脚或者反手一鞭打翻在地,而且他又是刚刚赶到,体能,耐力没有消耗,此时场中哪怕是有红棍名头的人物,也往往挡不住他三五招,被他轻松打开一条路,硬是单人把鏖战人群生生割裂,一分为二!

“铛!”汗巾青的铁鞭架在陈泰劈出的武士刀上,火星四溅!

即便是汗巾青之前没有参战,体力出众,可是陈泰这一刀劈在铁鞭上,仍然让他双腿稍稍一弯马步,卸去力道。

陈泰瞪着双眼怒视汗巾青:“青哥,你来撑水房的人?”

汗巾青一手握铁鞭架住陈泰的武士刀,另一手朝背后的水房等人做了个停手的动作,嘴里又急又快的吼道:

“今晚我来,不是为任何一方出头!再打下去,死伤都是和字头自家兄弟!”

“阿泰!阿泰!挑你老母!我这么晚才到!阿泰一定死掉了,冇话讲,他是我黄纸兄弟,我不帮他报仇誓不为人!”

“无所谓,大不了陪你一起死!”

“他是你黄纸兄弟,你是我们兄弟!”

汗巾青的声音刚刚喊完,远处已经又有一班人马赶到,只有二十多人,为首七个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手里提着各种武器,看到前方过百人的场面,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七个青年甚至还在大声喊话,显然是来为陈泰助拳。

“阿文,我在这里!”陈泰听到喊自己的声音,嘴边稍稍咧开露出个笑纹,把武士刀从汗巾青的铁鞭上挪开,嘴里叫道。

听到陈泰的回应,七人中一个穿着茶楼侍应生服装的青年顿时松了口气,带着身后的人不顾其他人阻挡,冲到人群中,站到陈泰身侧。

“棠哥我们几个从元朗乡下翻山赶过来,所以才来的迟了,不过你放心,就算命丢在这里,我们也不会退一步。”那个叫阿文的青年手里握着一把加装了木柄的日式旧刺刀,有些尴尬的说道。

汗巾青打量着这几个青年,他们的年纪过轻,甚至比陈泰看起来还要小,忍不住拍拍陈泰的肩膀说道:

“阿泰,听我劝,收手啦?多这十几个童子军赶来,陪你一起被人斩呀?”

“喂,你边个呀?童子军?我童你阿……”旁边一个身材壮硕,表情凶狠的大眼青年听到汗巾青说他们是童子军,顿时开口朝汗巾青骂道!

还没等他最后脏话骂完,汗巾青的手掌从陈泰肩膀已经甩了出来,朝着对方的脸上抽去!

“啪!”七个青年中立在最正中的一个光头青年探手拦在了同伴的身前,汗巾青的手一声脆响,抽在了他的手腕上!光头青年被这一下抽中,脸上露出两分痛楚,不过努力克制住怒火,用力伸着手臂拦住身边同伴,防止他们冲动,嘴里说道:

“阿豹!不要冲动!”

汗巾青打量了稳重冷静的光头青年两眼:“小子,你也是群英的?”

“洪门,长乐。”光头青年不卑不亢的说道。

陈泰此时也上前一步,沉着脸对汗巾青说道:“青哥,阿文是我黄纸兄弟,他朋友就是我兄弟,我……”

“当我刚刚讲错得不得?我来劝你停手,不是同你翻脸,我如果不拿你当兄弟,今晚就不会跑来土瓜湾见你!”汗巾青指着远处火光说道:“是不是一定要死几百人才甘心,是不是群英所有兄弟陪你一起死尽你才罢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斩人就斩人,要不要纵火烧屋?”

距离现场几百米外,手里举着望远镜打量的张荣锦骂道:“正打的过瘾,跳出个碍事的鬼。”

在他身后一辆警用指挥车上,九龙警区总督察乔定国不耐烦的敲敲车窗,张荣锦马上陪着笑脸快步过去立正,乔定国望着远处的火光说道:

“抓人。”

“yessir!”张荣锦啪的一个立正,刚想要答应一声,招呼自己带来的六七个便衣做事。

旁边一声响亮的回应差点把他吓到拔枪。

一个身材高大的黝黑南亚人,穿着得体的警察制服,一个标准的立正动作,向乔定国敬礼。

刚刚那一声yessir,就是出自他口。

得到乔定国的回应之后,他从胸前取出一枚铜哨放进嘴里,用力吹响:

“嘟嘟!嘟嘟!”

两声急促哨声响起,顿时警笛声响彻夜空,大量手持盾牌,警棍的巴基斯坦警员从早就待命的各个位置冲了出来,向械斗现场包围而去。

“张探长,你的人,会不会提前把消息泄露给那些黑帮分子,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所以,香港警队里,还是南亚人比你们这些中国人更可靠。”乔定国看到巴基斯坦籍警员冲进现场之后,这才对张荣锦说道:“让你的人,去土瓜湾联合汽水工厂,把里面的工人全都抓起来。”

第四二零章 义气的孙志忠

“没有了希振置业,联合汽水工厂还在,汽水工厂在,林家就算没了大势,也不会饿死,可是偏偏现在整个联合汽水工厂的工人全都是涉嫌参与走私禁运品的和安乐成员,而且这个工厂又是个随时能生钱的钱袋子,当然会引得很多人有兴趣。”宋天耀立在褚家送给他的这套别墅书房内,欣赏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几十本书籍。

之前宋天耀几乎很少来这套别墅,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杜理士酒店内,一是酒店有服务人员每日打扫房间,而别墅则还没有找好佣人,宋天耀自己过来住,过于冷清,二则是自己在与林家这场恶斗未分出胜负时,就急着住过来与褚二少做了邻居,反而会让褚二少背后的褚家,卢家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准备借势。

那些华人大族,对一栋别墅可能不以为意,但是对外人的背后心思却颇为看重。

不过如今,这两点都已经可以放下,安吉-佩莉丝陪着她的导师老妇人住了几晚香港大酒店之后,挑剔的老妇人就嫌弃酒店环境太差,她需要养眼的花园,露台,甚至是独立的厨房能让她烹制下午茶,享受午后时光。

安吉-佩莉丝想起了这套别墅,所以雇佣了两个白俄女佣收拾别墅,陪着朱丽安娜-艾贝住了进来。

这套别墅配套的花园,露台和厨房等等格局,总算让宋天耀在老妇人嘴中得到了唯一一次赞誉。

至于现在褚家与卢家的反应,宋天耀也不再担心,卢文锦也好,褚耀宗也好,现在恐怕都该看得出来,自己现在不想再与他们走的太近,恐怕以后就算他们想要向自己伸出援手示好,自己也要考虑再三。

“大家都有兴趣,你有没有?”褚孝信摆弄着宋天耀递给他的一支雪茄,大摇大摆的坐在书桌后的檀木座椅上,翘着脚不停抖着。

褚二少被宋天耀约过来,脑中根本没有考虑过宋天耀准备和他聊什么,只当宋天耀是晚上约他与卢佩莹过来串街坊,此时卢佩莹与安吉-佩莉丝,朱丽安娜-艾贝去了别墅露台欣赏夜景,他则和宋天耀在书房尝雪茄。

他这番话问出口,让旁边难得脸上挂着微笑的纪文明都忍不住侧目望向这位太平绅士卢家女婿褚孝信二少大人孝信,看起来外面所传不需,褚二少能混成太平绅士,摇身成为卢家乘龙快婿,果然与头脑无关,只靠运气两字就足够。

一名身材高挑的白俄女佣穿着英伦风格的仆人装,为书房里的宋天耀,纪文明,褚孝信三人送来了红茶与茶点。

看到这个年约三十,风情万种,带着成熟女人特有魅力的女佣进来帮忙倒茶布置茶点,褚孝信一双眼睛恨不得朝宋天耀眨瞎,等女佣忙碌完退出去之后,他急切问道:

“喂,鬼妹对你不错嘛,知道你钟意外国人,连女佣都特意拣了白俄女人?当心肾亏呀。”

“我连我女人都没时间陪,哪有心情去搞佣人。”宋天耀从书架上取了一卷中华书局刊行的《饮冰室合集》,翻到扉页去看提款,嘴里说道:“汽水工厂是留给你的,你话我有没有兴趣?我不怕你骂我,都怕你岳父把我告上法庭,连同卢家几位大佬一起收拾我。”

“汽水工厂是我的?”褚孝信愣了一下,把雪茄从嘴里取下来,望望宋天耀,又看看旁边面带微笑的纪文明,再想了想宋天耀刚刚说过的话,似乎明白了过来:“卢家不好出……”

纪文明开口说道:“褚先生,其实无所谓去纠结工厂归属的问题,因为你要纠结的话,这种类似的事还有很多。”

“有几多……”褚孝信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只剩下木然,瞪着纪文明问道。

纪文明摇摇头:“大概还要有几处。”

“我当初就是因为怕累才想揾个秘书帮忙做事,然后就遇到了阿耀你,搞到现在,我好像成了卢家的秘书。”褚孝信抓狂的挠了几下头:“制药厂那些事都已经够烦,现在又来个汽水工厂?你把好处都让给别人,你自己准备做什么?”

“大佬,这个问题问的好,赚了些钱,我当然是准备去日本试试日本妹,回味下岛国风月,记不记得我当初对你讲的,情人旅馆,一室一情人,当然是要睡个十天半月,见识过十几个情人,我也学学你之前风月场洒金的手段,修身养性嘛。”宋天耀把目光从书中抬起来,对褚孝信笑着说道。

气到褚孝信冲上去一记锁喉,想要勒死宋天耀。

“扑街,把我累成死狗,自己去搞日本妹!你真是讲义气……”

外面,姚春孝引着钵仔根走了进来,钵仔根见到褚孝信在场,没有急着开口,宋天耀等褚孝信把手松开后,朝钵仔根摆摆手,示意无所谓。

“宋先生,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和群英与和安乐两班人械斗,结果搞到土瓜湾木屋区走水,差佬已经四处拉人,连汽水工厂都已经封掉,工人全都抓走。”钵仔根说道:“听说差佬从汽水工厂的仓库里找出了四五箱鸦片还有几把短狗,我看那工厂很难再开的下去。如果没什么事,我带兄弟们明天天亮就搭船返澳门。”

“孝叔,六哥受了些伤,如今正偷懒,你让四叔他们陪权哥的人去九龙饭店吃些宵夜,我已经让褚先生打过招呼,福义兴的人也会过去帮忙陪客,明早会有人安排他们直接上船,我今晚还有些事,不能亲自招待你们,阿根,多多包涵。”宋天耀走到钵仔根的面前,开口说道。

钵仔根咧嘴一笑:“宋先生已经够大方,何况又是权哥特意吩咐我,我们当然尽心,不用麻烦,我走先。”

等钵仔根离开,宋天耀转身对褚孝信摊开手:“汽水工厂到手了,现在只剩林孝洽,搞掂他,我才好去见三婶。我捐两百万,那些江湖人烧了多少木屋,乐施会就帮穷人盖更大的屋子出来,用林家的地皮,也算我替林欺神做善事。”

“你烧的?”褚孝信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宋天耀再度拿起那卷《饮冰室合集》念叨,没有理会褚二少这种无脑的问题:“心口如一,犹不失为光明磊落丈夫之行也。”

……

“阿嫂,我就是孙志忠,不知廷爷向各位提未提起过我?”宋春忠西装革履,浓眉大眼,只不过风尘仆仆,脸色青白,看起来气色不佳。

此时坐在苏文庭名下一处唐楼的客厅内,对自己对面虎视眈眈的众人苦笑开口。

这处唐楼是苏文庭用来养外宅的,他年纪大了,倒是很少再来光顾,除了和安乐心腹和家人,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他与这处唐楼的关系,这次宋春忠冒出来见苏家人,苏文庭续弦的老婆,带着一干家人心腹,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看看苏夫人背后那六七个手提利刃的大汉,显然如果这个孙志忠有问题,就在这里了结了他。

苏文庭一把年纪,他的这个老婆常月娥却只有四十三岁,相貌迷人,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她最初在水兵码头附近做舞女大阿姐,拜过苏文庭当时的大佬师爷贵做了契爷,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物。

当初日本人打来香港,常月娥跟在苏文庭,林满等人的背后,也做过不少坏事,慰安所里很多女人都是被她一张嘴哄进了火坑,死不瞑目。

常月娥拿捏着腔调,手里转动着一枚翠绿的翡翠扳指,乜斜着宋春忠,不阴不阳的开口:“当然听过,就是因为你,所以廷爷和三十多个水房兄弟死在了大马,到现在连尸首都没办法还乡,孙先生,你还敢来香港?胆子不小哇。”

“嘿嘿。”宋春忠低下头苦笑两声:“阿嫂,我是做白粉生意嘅,不会去碰乜鬼橡胶树种,那东西再赚钱都不如白粉赚,而且白粉又安全,我除非脑袋坏掉才去运橡胶树种,我脑子没坏掉,但是廷爷这次却错了……”

“廷爷都死了你还敢乱讲话,我送你去见他!”常月娥身后一个年轻壮汉,抡起一把斧头就要朝宋春忠扑来。

宋春忠不闪不避的坐在原位:“我既然来见阿嫂你,就不怕死,就是死,也总要让我死个清白,把话讲清楚,这样下去见廷爷,也不至于说我愧对他的托付。”

“阿震!让他讲清楚,反正他人在这里。”常月娥开口止住了壮汉的动作。

宋春忠朝常月娥送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阿嫂,我千里迢迢从大马返香港见廷爷,是为了乜嘢?廷爷的水房是香港鸦片馆开的最多最大的字头,我当然是想合作,把我大马橡胶园里生产的白粉卖来香港,廷爷这种能帮我大忙的人物,我求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害他?我对着灯火讲,廷爷和水房那些大佬遇害的事,不关我事,如果是我做的,五雷诛灭,死无全尸!”

“也许有人会信这种起誓,但是我不相信。”常月娥用鎏金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叼在嘴里说道:“今晚外面不太平,十分钟内你讲不清楚,就自己下去对廷爷讲。”

旁边一个女佣马上把个铜制闹钟摆到了常月娥的手边桌上。

宋春忠愣愣的望着常月娥看了十几秒之后,才突然嘿的一笑,低下头去,半遮半挡的脸在灯光的阴影中似乎有些委屈:

“阿嫂,我话廷爷错了,是他答应了一个人,我不知你们清不清楚,我也只是听廷爷在大马闲聊时讲了个大概,廷爷运橡胶树种,是真的,他真的运了,是被人逼着做下的。”

“你唬鬼呀!廷爷现在需要靠亲自运货揾钱?他的钱拿去烧都足够把整个香港烧光呀!就算是要带货,水房上下,边个够胆叫廷爷亲自去运货?”叫阿震的青年壮汉显然是个暴躁性格,听到宋春忠的话不中听就想要翻脸。

“水房冇人敢,不代表香港冇人敢,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是听廷爷讲,他是被个姓林的人逼的跑去大马做事,和我做白粉生意,只是顺便而已,不然我的脸面怎么能请的动廷爷亲自去大马。”宋春忠抬起头,认真的望向对面众人:“老实讲,我也不相信香港有人能指使廷爷亲自做事,阿嫂,你信不信?”

“廷爷没说过要去帮人做事,只对我说去大马与你谈黄砒生意。”常月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盯着宋春忠,淡淡的说道。

宋春忠慢慢扯掉领带,等衬衫上一颗颗纽扣解开后,露出他胸口的那处枪伤。

枪伤暴露在众人面前,连几个打手都有些惊讶,江湖人,刀伤是寻常事,但是枪伤却并不是很常见,尤其宋春忠这种,心脏位置中枪都没有死的,更是罕有。

宋春忠低头看看这处枪伤,对常月娥说道:“如果阿嫂你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大马橡胶园主,能让廷爷这种大人物帮忙运违禁品,最终害死了他和水房各位兄弟,不妨就对着我胸口再开一枪,上次有人不信我,打了我一枪,我没有死,他信了,这次也一样,不信我,就开枪,老实讲,阿嫂,你其实应该已经想到,水房这次有大麻烦,我带来的皮包里面有几份报纸,就算你没有读过,也该听别人讲过,连英文报纸上都开始讲林家倒了,水房为林家做事,为中国做事,英国人会怎么对水房,你自己清楚,是对我胸口打一枪,还是听我再讲一句话,你自己决定。”

“先讲,我再决定是不是杀了你。”

“现在唯一一条路,就是水房各位大佬的家眷亲信全都去大马,廷爷他们在大马华人中现在被称为爱国义士,英国人已经得罪了,不能自己再主动说出廷爷没有参与走私禁运品的事让华人也冷淡下来,只要咬定廷爷为爱国而死,凭借廷爷现在的声望,阿嫂只要你善于利用关系人脉,三五年后,新福州的华人女代表位置未必不能坐坐,那可不是香港一个字头大阿姐能比的,一州几十万华人的代表,一呼百应,我说句粗话,到时阿嫂你就算想杀人,都不需要开口,有无数人帮你做事。就算是不准备借此发展,去大马做个富贵人家,也比留在香港担惊受怕来的好。听我一句肺腑之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廷爷与我一见如故,他辞世我无能为力,惟有尽心帮他安顿好家眷亲人,聊表心意,也不愧义气二字!”

宋春忠赤着胸口,满脸正气,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孙志忠,出来行走江湖,就靠义气二字!如果阿嫂不信,请动手吧!”

“咚咚咚!”外面楼梯声响,一个和安乐的成员语气有些惶急的在外面说道:“震哥!刚刚佐敦的阿全让人来送信,鬼佬带着差人冲进大咀才才哥的家里,听说才哥只不过嫌戴手铐不体面,稍稍顶嘴讲了句粗口,就被差人当场开枪杀了!栽赃了他几十条罪名!”

第四二一章 吊住这口气

沈弼目光烁烁的望着对面陷入沉思的林孝森。

他这次来,除了代表汇丰大班迈克尔—特纳向林孝森致哀之外,还想谈的就是今日希振置业股价跳水,林家出现危机后,汇丰表现出来的善意。

无论林家内部是林孝和作主也好,林孝则话事也好,至少表面上,林孝森才是林家的主事人,之前有林孝和在背后,林孝森无非只是个橡皮图章,对林孝和言听计从,而且之前林家一应大小事务,也是林家几兄弟商讨之后才会下决定。

但是今晚,林孝和失去联系,林孝森又与林孝则,林孝洽翻脸,此刻的林孝森,是林家真正的主人,林家所有事物,凭借此时他的公开身份,完全可以一言而决。

“这是特纳先生的意思?”林孝森努力把脑海中的烦躁与愤怒驱走,尽量声音平静的对沈弼问道。

沈弼礼貌的点点头:“作为香港最大,也是最有责任感的金融机构,汇丰银行不愿看到任何一位优质客户陷入麻烦之中,无论是特纳先生,还是我个人,都不相信外界传闻,可是如今股票交易市场已经因为林家的连串消息而受到严重波及,今年的证券交易所交易数额比起往年大幅增长,无论是港府经济科,还是证券交易所委员会,甚至是担任委员会多个职务并且提供现金账目等等服务的汇丰银行,都不希望股票市场出现大家不想看到的画面,不能在这段时期,让股民因为林家事件对稍稍回暖的股市彻底失去信心,所以,汇丰考虑动用八千万现金收购林家手中持有的希振置业股票,稳定股市局面。”

“八千万?”林孝森皱皱眉:“只有八千万?宋天耀之前想要收购怡和手中的24%希振置业股票,都已经开出了一亿八千万的数字。”

沈弼不卑不亢的微笑说道:“那只是他报出的价格,他并没有真的收购,不是吗?恕我直言,希振置业在去年被估值,也只价值三千七百万港币,如果不是为了稳定人心,汇丰银行连八千万的价格都不会开出来,而且我觉得林先生你最好快点下决定,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汇丰银行的这次善意收购很可能会流产,到时,局面如何糜烂都只能靠林家自己承担,按照现在林家的各种负面消息来推测,也许用不了多久,希振置业就会重新跌回去年的价格,甚至更低,到那时,林家手中的股票价值可能会连一千万港币都不到。”

“我要考虑一下,如果林家家事处理结束之后,想要回购股票?”林孝森沉吟着,慢慢开口问道。

他虽然不如林孝则,林孝洽以及亲哥哥林孝和那般能力出众,但是也是留过学的人物,只不过一直活在兄长的各种光环之下,所以才并不亮眼,加上母亲偏疼宠溺,养成了些急切暴躁的性格。

汇丰登门并不是不请自来,是他之前主动联系的汇丰,准备把林家股票暂时交给汇丰银行,套取现金暂时脱离外部战局,专心处理林家内部已经出现的内乱。

他已经计划好,股票套取现金后,存入台湾人在香港开设的银行,然后迅速把这笔钱转移到台湾去,只要现金到了台湾银行,林孝则也好,林孝洽也好,甚至是此时不动声色的林孝杰,想办法在香港用尽人脉,只要没有三哥林孝和开口,也休想再拿到一分钱,而自己则可以从容转圜,与三嫂卢艳群想办法尽快救出林孝和。

“林家拥有回购优先权,这是必然的,而且据我所知,现在地产类生意,没有人愿意接手,包括你提到的宋天耀,他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吃下希振置业涉足地产业,他的目的是在股票市场依靠做多做空希振置业的股价,然后在时机恰当时迅速套现,这一次操作,他已经赚到了很多,比开发地产的回报高出太多,而且现在受韩战影响,各个地产商都看衰香港地产前景,至少两三年内是如此。”沈弼认真的对林孝森说道。

“价格方面能不能再讨论一下,八千万这个数目……”林孝森对这个价格有些迟疑。

他对把股票卖给汇丰银行的决定并没有犹豫,只不过是汇丰银行开出的价格,让他有些忐忑,八千万对很多本地华商而言,已经是巨富,可是他仍然担心这个价钱对林家而言,过于低了,要知道,宋天耀开价一亿八千万收购怡和手中24%的股票时,等于把希振置业的总价抬到了价值近七亿港币,如今汇丰却只给了八千万港币的价钱就收走林家27%的股票。

三世积累,大量地皮楼宇,如果是盛世时……

他正在犹豫时,自己的司机甚至顾不得敲门,直接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在林孝森耳边说道:

“四少爷,汽水工厂出事了,警方说工厂所有工人涉嫌从事黑社会活动,并且从工厂仓库内搜出了鸦片,手枪和一些刀具等等,警方已经连同工商业管理处查封了工厂,听说要等所有事情全都查清之后,才考虑允许工厂复工。”

林孝森顿时眼前有些发黑!

他思考事情不如林孝则,林孝和深远,做惯了富贵少爷,橡皮图章,林孝森更适合见招拆招,在林孝和的吩咐下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此时他这边正忙着斩断林家内部纷乱,现在却又冒出了汽水工厂被查封的消息?

汽水工厂是林家的钱袋子,一旦停工,无法按时完成委托的订单,只是可口可乐一家公司,就能告到汽水工厂关门大吉,更不用说委托方除了可口可乐之外,还有七喜公司,玉泉公司等等。

真要是违约停工,手中八千万港币,恐怕到时要让这些委托方咬下很大一块!这些委托方可不是林孝洽,林孝则,东亚银行吉东浦这些香港本地华人,可口可乐是美国人的,不止香港,在台湾也有分公司,这笔钱追到……

等等。

林孝森想起来,最初汽水工厂的生意是林孝康打理,后来又被交给了林孝杰负责,本意是想让林孝杰帮家中出力,在东亚银行筹一笔钱出来,结果林孝杰装聋作哑,迟迟没有动静。

不管林孝杰现在是否想渔翁得利,既然汽水工厂出了事,当然是他负责任,趁现在找不到自己头上,林孝森双眉一挑,对面前的沈弼果断说道:

“八千万,就八千万,卖了!如果特纳先生今晚不介意太晚回家,现在我们就去汇丰大厦,在律师见证下签合同,明早开市时第一时间发布消息。”

“林先生,好气魄。”沈弼满面欣赏表情的站起身,与林孝森的手握在一起:“有您这种人在,林家一定可以很快走出危机,对这一点,我与汇丰,始终坚信不移。”

……

林孝杰急匆匆离开林家大宅,刚刚到了吉家,准备向自己的岳父吉东浦问策,可是还没等吉东浦开口指点,几名便衣已经出现在吉家大门外:

“请问林孝杰林先生是不是在这里,我们是九龙土瓜湾警署的警员,想请林先生回警署协助调查。”

不过吉家这种家庭,几个便衣连大门口都没被让进去,两个下人就挡了驾,让他们乖乖在外面等。

吉东浦杵着手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吩咐旁边站立的管家:“打电话让家里的律师陪阿杰去警署协助调查。”

等管家答应一声,去打电话联系吉家的律师时,吉东浦对有些错愕失神的林孝杰说道:“不用慌,林家的事算不到你头上,任何事都不需要你自己开口,律师知道该怎么做,你与林家除了血缘关系,生意上,你一向是帮我做事,只有最近才接手了汽水工厂,既然差人找上你,那就一定是汽水工厂出了问题,毕竟这是一块肥肉,林家出事,蠢蠢欲动的人当然不可能忘了它。”

“那我先去警署,不过汽水工厂能出什么事?汽水工厂又不属于希振置业,而且汽水工厂又是正当生意。”吉东浦两句话,就让林孝杰放下心来,他这位岳父执掌香港最大的华资银行东亚银行几十年,虽然如今已经年迈,可是反应,眼力,判断力以及对各种事件的分析能力,却仍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吉东浦哼了一声:“汽水工厂是正当生意,但是那里的工人却不是正当人来的,你父亲江湖气终究太重,讲义气,之前做的生意又要靠江湖帮派,所以最后搞到整个汽水工厂都是他那些江湖手下的人,真当香港能光明正大养私兵呀?我当年刚开始做银行,也会让江湖人帮忙收些难收的账,但是不可能因为帮我收账,我就要让那些渣仔来我的银行上班开工,对那些江湖人,不要当成家养的狗,当成妓女好啦,做一次就付一次钱,不要讲感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干干净净。”

“我……那……”林孝杰连张几次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吉东浦摆摆手,示意让他先去警署,见他那副表情:“是不是想说,既然我知道早晚出问题,之前为什么不对你几个哥哥讲?我讲他们就会听?一个个心高气傲,志满意得,全都当自己是再世诸葛,中流砥柱,我话多些,说不定会以为我对林家有些别样心思。”

临时冒出警察来请他协助调查,林孝杰差点忘记自己来意,此时临出门时,才对吉东浦说道:“对了,汇丰大班在我来时,才派了人去见森哥,我看多半是宋天耀……”

“故布疑阵而已,如果汇丰真的站到宋天耀那边,这种消息怎么会让你知道,一定是悄悄的,宋天耀是想让林家看起来更乱些使出的手段,汇丰银行向来不会急着表态,新上来的大班脑子坏掉才在现在帮宋天耀出头,宋天耀又不是他老豆,又没有新的资本作抵押,汇丰怎么肯帮他出头?”吉东浦思索片刻后,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何况就算股价大跌,要出面也该是一向与林家关系亲密的怡和,更能安定股民情绪,我已经联系过怡和,向贺家也打过电话,不会算错,贺家帮林孝和出了次头,罗保马上就停手,舍弃一个宋天耀与保持贺家的友谊之间,他知道轻重,没有罗保的钱,宋天耀靠着在股市赚来的那几千万就想兴波作浪?我做银行生意,银行,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宋天耀没有足够的条件去抵押,就算他现在名头传的香港人尽皆知,汇丰也不会借给他一毛钱!林家这次,靠的就是林孝和居然能让远在台湾的贺世礼替他挡了最凶险的一阵,吊住了这口气!”

第四二二章 赶尽

“铃铃铃!”别墅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卢佩莹,褚孝信两人已经离开,安吉—佩莉丝与朱丽安娜—艾贝也已经回了卧室休息,一楼客厅内,

正帮宋天耀,纪文明准备果盘和宵夜的白俄女佣,想要放下手里刚刚切好的食物,过去接听电话,纪文明已经先一步从烟雾缭绕的书房内走出来:

“我来听。”

纪文明走到电话桌前,抓起做了鎏金装饰的核桃木电话听筒:“喂?这里是宋天耀先生宅邸,哪一位?”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长很短,对面只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挂断了电话,纪文明深吸一口气,把听筒放回原位,情绪激动之下,连动作都有些过重,听筒几乎是被他啪的一声砸回机身上!

让旁边的白俄女佣不断蹙眉,似乎想不通这对斯文优雅的年轻主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粗鲁的律师助理。

纪文明脚步轻快的走进书房,对坐在书桌后,咬着雪茄翻看《饮冰室合集》的宋天耀说道:

“宋先生!卖了!林孝森卖了!他果然是打的先攘内后安外的主意!”

宋天耀嘴里咬着的雪茄轻轻颤了几下,他把雪茄取下来,望向纪文明:“沈弼?”

“嗯!”纪文明重重点点头:“八千万港币,林孝森把林家持有的希振置业27%的股票,转给了汇丰银行,刚刚签完合约,合约签订完成三日内,汇丰付账完成交易,一签完合约,沈先生就亲自打电话通知你。”

“林孝森让汇丰把那笔钱三天内转去哪家银行?”宋天耀几乎是在纪文明说完的同时,马上就再度接口发问。

纪文明也语速极快的说道:“广年商业银行,老板是冯俊年,福建人,不过背后可能有台湾方面的背景,很多在港的国民党背景人物,都会选择把钱存到这家银行,在香港各地开了三家分行,比很多华资大银行的分行都要多。”

“卢先生那里提诉的流程手续之类准备的怎么样了?”听完纪文明介绍的广年商业银行背景后,宋天耀略略沉吟片刻,再度抬头问道。

纪文明目光烁烁的说道:“卢先生那边已经安排好,只等宋先生你这边开口,卢四先生早在我来帮你时,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没有写日期的流程手续,添上日期之后,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这家银行有台湾背景,快刀斩乱麻,联系沈弼,让他出面让汇丰第三天上午九点,把钱运到广年商业银行,等广年商业银行的人收到钱,就请法庭出面,明天上午,我陪三婶去见卢先生,之后,就要看卢先生的安排了,这八千万,不能让林孝森拿的那么容易,林家大宅,也要有我三婶的位置。”宋天耀把雪茄烟蒂重重埝灭。

纪文明转身出去要联系沈弼,宋天耀再次开口,又叫住了对方:“纪律师……算了,明早再打给沈弼吧,这家伙今天替我做说客的活儿,已经做的太多,让他睡个安稳觉,你也去楼上客房,早点休息,这几日辛苦了。”

“我还好,听到这个电话后,觉得精神了很多,27%的股票落入汇丰,宋先生你今晚也能睡个安稳觉吧。”纪文明靠在书房的门框处,双手自然下垂,有些放松的侧头望向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把头朝椅背处仰去,有些兴奋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双眼望着天花板:“的确,太累了,先是替人做刀,然后被人丢掉,这把刀自己求生,就感觉我这把刀之前一直是缠在棉花中,出刀却像砍在无力处,听到这个电话,才算是这把刀割破了棉花团,破茧而出。对了,打电话给罗转坤,让他明天开市后先收一波希振置业的股票,汇丰已经买下林家手里的股票,我们当然要稳稳局面,让股民觉得希振置业还有救。”

“不打给乔纳森—戈尔?”纪文明愣了一下:“股票事物不是他负责吗?”

宋天耀捏着眉心:“那老家伙睡了,他干一票就走,晚上该休息绝对不会想被吵醒,打电话给他只能换你被一顿骂,罗转坤不同,罗转坤以后还要在香港讨生活,你通知罗转坤,我保证罗转坤兴奋到再也睡不着。”

“那你呢?”

“我?我也能睡个安稳觉,林家现在什么都没了,那八千万都正等着法庭去冻结,当对手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和你拼时,这时就不需要你担心,没必要再亲自下场同他们玩,因为他们已经不够资格,只要你现在入场,一无所有的林家人已经有了同归于尽的勇气,所以当然不能给他们这种机会,后面的不需要再亲自下场,他们找不到对手,却到处都是对手,死定了,我准备让师爷辉那个扑街,下周带我去日本泡泡温泉,享受下风花雪月。”宋天耀双手按摩着太阳穴,明明是年轻人,却让纪文明感觉他的动作语气,暮气沉沉。

倒是他那个保镖黄六,开朗活跃的性子更显朝气,想到黄六,纪文明才想起今天自己居然都没有见到那个留着半长头发的家伙:

“对了,怎么没见到黄六今天陪你?你这个保镖不是除了睡觉形影不离吗?”

“他受了些伤,我让他回澳门养伤。”

“回澳门养伤?”纪文明愣了一下。

养伤显然不需要回澳门。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之后,纪文明才意识到自己错了,澳门养伤显然是个借口,宋天耀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黄六去了哪里,所以才随便说出来的。

“我去客房休息了。”纪文明朝宋天耀歉意笑笑,转身出了书房。

宋天耀坐在书房后,把捻熄的雪茄又拿起来点燃,再度过了半个多小时,姚春孝在外面推门进来:

“阿耀,阿六从澳门打来电话,你交代他的那件事,赶在银行下午关门前办妥了,人刚刚回了澳门,阿六亲眼看到了汇票才打过来电话,阿六还问,用不用他回来?”

宋天耀朝姚春孝咧嘴露出个灿烂笑容:“他在澳门治好自己的裤裆就好了,万一真的以后做太监,我怕黄伯见面拿枪打爆我头,对了,孝叔,我打个电话,然后你陪我去看一个人今晚上路。”

第四二三章 讲话声

姚春孝自己主动坐上了福特49的驾驶位,看到宋天耀望向自己,烧伤严重的脸上露出个可怖笑容:

“是不是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开车的技术太差?”

“没有,就是想着应该我开车,我年纪轻嘛。”宋天耀笑着摇摇头,扭头望向窗外。

姚春孝发动汽车引擎:“要不要让阿顺阿四他们跟着?”

“又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坏事,何况孝叔你在,约了蓝刚,去西环。”宋天耀食指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膝盖,淡淡说道。

姚春孝没有再多话,轰下油门,汽车从别墅的车库里驶出,消失在远处的夜幕里。

别墅二楼的露台上,并没有亮着灯,本该已经睡下的安吉—佩莉丝,穿着一套绛红色丝绸睡衣,外面披着一件风衣,静静的立在露台处,左手扶着玉石栏杆,右手端着一杯助眠的红酒,望着汽车离开。

“你的男朋友……又让你担心了?”在她身后,朱丽安娜—艾贝慢慢的走了过来。

安吉—佩莉丝朝老妇人礼貌的笑笑:“您还没有休息?”

“电话铃声响起之后,我就没能再入睡,年纪大了,睡眠质量在逐渐下降,尤其从事的还是律师这个职业。”朱丽安娜—艾贝用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发丝,扭头朝远处卧房,有些睡眼惺忪的女佣说道:亲爱的卡娅,能帮我也斟一杯红酒送来吗?”

等白俄女佣去酒柜帮她倒了一杯红酒送来,朱丽安娜—艾贝上前走了几步,与安吉—佩莉丝并肩站在露台上,眺望着远方:“你的男朋友是个很优秀的青年,比起伦敦那些年轻律师更出色,更有野心。我要为之前在伦敦送你离开时,对你说的那些否定他的话而道歉。”

“我知道。”安吉—佩莉丝微笑着侧过脸,对自己的导师说道:“我知道您早晚会对他刮目相看。”

“我的孩子,我承认他很优秀,不过,你想过一个问题吗?他为什么要把所有资产都放到你的名下,他为什么不担心你会抛弃他,然后自己带着无数金钱回伦敦成为个女富翁?”朱丽安娜—艾贝眨了下眼睛,对安吉—佩莉丝问道。

安吉—佩莉丝把目光重新投向黑沉沉的远方:“他相信我。”

“不,因为你是一个英国人,你拿不走他在香港的一切,而你的身份又能让所有对藏在暗处,对他虎视眈眈的潜在中国对手产生顾虑,顺便让英国人因为他有个英国未婚妻而对他下意识更亲近。”朱丽安娜—艾贝喝了一口红酒:“原谅我把你的男朋友总是想的太坏,到目前为止,他这个年轻人做的一切,已经让我这个见识过很多手段的老太婆隐隐有些感觉震惊,我以为我来香港,是因为我的能力让你和他感到重要,需要我,来到香港之后,我意识到,他不需要我的能力,他需要的是我的名誉,他只需要我以林逾静私人事物律师的身份出现在法庭上,不需要我发言,不需要我辩护。”

“你想给我什么建议吗?夫人?弃他而去,回伦敦找个优秀的青年律师结婚?”安吉—佩莉丝浅浅的笑着。

朱丽安娜—艾贝认真的说道:“当然是嫁给他,让他把那些资本拿回去,然后换成枚漂亮的钻戒戴到你的指尖,我的孩子。有个出色的丈夫打理生意,不用自己辛苦赚钱工作,只需要享受美好生活,这是每个女人都不该拒绝的,如果我丈夫当初和你男朋友这样,我才不会考虑自己做律师。”

……

“宋先生,请坐。”蓝刚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紫伤痕,招呼着宋天耀与姚春孝进门,嘴里还对自己那个温柔的情人说道:“去帮宋先生他们沏茶。”

“不用了,晚上想吃宵夜,所以来这里,叫你陪我一起吃宵夜。”宋天耀把手里拎的几样卤菜和一坛双蒸酒放到桌上。

蓝刚相貌英俊,而且风流多情,年纪轻轻已经养了不少情人,这处西环的唐楼,就是他其中一处外宅,养的女人是个样貌标致的穷苦船家妹,性格传统,单纯,不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也不大手大脚花钱,所以蓝刚反而有时会觉得这个女人更善解人意,这次受伤出院后,干脆就住到了这里养伤。

女人不敢去看姚春孝的脸,低头乖乖去厨房烧水沏茶,蓝刚则把几样卤菜摆好,又取了碗筷酒杯,想要招呼姚春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叫孝叔就可以。”姚春孝没有入座,而是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眼睛瞥着厨房里烧茶的女人。

“颜雄已经坐上了油麻地探长的位子,他之前那个旺角高级探目的位置是你的了。”宋天耀自己动手倒了杯酒:“等你伤养的差不多,就可以上任。”

“谢谢宋先生,如果不是宋先生,我现在应该还是个小便衣。”蓝刚嘴里说的客气,但是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神色。

宋天耀才不会深更半夜,因为他一个沙展升任高级探目的小事亲自约自己见面,当初第一次见到宋天耀时的傲气,早已经随着与宋天耀接触日久,而消失殆尽。

宋天耀端起酒杯自己浅酌了一口,然后夹起一块藕片说道:“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林家曾经让人去差馆找过你?”

“当然记得。”蓝刚没有去碰筷子与酒杯,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端着酒杯慢慢点头,停顿了片刻:“也就是说,林家的人去见你,有其他差佬也知道这回事,就算不知道林家找你什么事,也该对那天有人见你这件事有些隐约印象。”

“我几个手下都知道,差馆门口值勤的军装,应该都还能记得。”

“林家是谁去差馆见的你?”

蓝刚摇摇头,回忆了一下当天的情形:“没印象,之前没有见过,是个中年人,不超过四十岁,其貌不扬,不是很显眼的人物,在我办公室里谈的,想让我帮林家做事,至于做什么事,没有提,只说让我想清楚,宋先生你与林家之间,哪个更可靠,选错了以后有我后悔的时候。”

宋天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蓝刚。

蓝刚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望向宋天耀。

“林家当初想让你作伪证,陷害我,今晚,我把这招还给他,不管是用钞票还是讲义气,让那天见过那个林家人的差佬相信,他们那天见到去差馆找你的人名字叫做林孝洽,也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你现在打电话给警队政治部,就说之前受伤养伤,最近刚刚伤好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有重要线索可以提供。”宋天耀把筷子夹着的藕片送进嘴里说道。

蓝刚盯着宋天耀的双眼:“什么线索?”

“林孝洽想让你为大陆做事,你答应的话,他出钱帮你升职。”

“啪。”蓝刚夹起的一粒罗汉豆掉在桌面上,他怔怔的看着宋天耀一会儿,才有些紧张的说道:“宋先生……宋先生,我……没人会信我,我也不想和这些事牵扯太深,以后没的升职……我……”

“吓坏了?”宋天耀端起酒杯递到蓝刚没有碰的那杯酒前,碰了一下:“你就算不牵扯这种事,你也没可能做到警务处长,最后就算你抬出座金山向鬼佬行贿,也无非是刘福现在的总华探长位置,总华探长这个位置,不会受影响,不过你倒是以后真的没机会加入政治部,作训学校之类的部门。”

蓝刚抹了一下刚才瞬间冒出来的汗水,呼出一口气,急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我是怕被逐出警队……”

“不会,英国人自己管不过来整个香港,连吕乐,颜雄这些在日占时期都做过差人的,如今不一样继续为大英帝国服务?何况你又没有真的受贿,而且还举报了林孝洽。”宋天耀对蓝刚说道。

“那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说,你当日收了林孝洽十万块港币的好处,现在准备上交。”

“只有十万块?”

“难道让鬼佬知道,你一个小沙展收的比总警司还要多?我打点警务处长才只用了八十几万,把黎民佑送到港岛总探长的位置却花了一百多万,不能把鬼佬的胃口养的太大,养大了后,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十万块,在鬼佬眼中,你一个沙展能收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是让我准备十万的现金……”

没等蓝刚说完,宋天耀从怀里取出一张早就备好的十万元汇票,推到蓝刚面前:“告诉鬼佬,这就是林孝洽当初给你的,你没有去碰。”

“我都不知道我在这个钱庄有十万块存款……澳门的钱庄?”蓝刚拿起汇票打量了一下,抬头望向宋天耀:“林家给我一张需要去澳门取款的汇票?”

“喝完这杯酒,你就去差馆,先搞定帮你作证的人,然后去见鬼佬上司,我已经在警队内打过招呼,你就算讲的不够清楚,也会有人教你怎么说清楚。”宋天耀慢慢的拈起一只白灼虾,轻松拨开虾壳,把鲜嫩虾肉送进嘴里:“英国人最虚伪,明明内心贪的要死,可是却总要摆出一副所谓的绅士模样,没办法,现在英国人在香港讲话够大声,我不够,所以我就帮英国人找个由头吃肉喽?”

蓝刚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豁了出去,反正他现在只能靠着宋天耀,宋天耀就算是真的挖坑害他,他也无可奈何,不如坦然些,所以把汇票小心收起来,端起酒杯陪着宋天耀喝酒,小心的赔笑问道:“雄哥也好,阿业也好,我们几个私下饮酒闲聊时,说宋先生你应该是最希望大陆永远不收复香港,这样你背靠英国人,早晚是香江华人中的大人物,可是刚刚听你的话……英国鬼佬……也靠不住?以后鬼佬在香港的讲话声可能会小?”

宋天耀探手拍了一下蓝刚的肩膀:“怎么?英国人在香港殖民了一百年,就让你觉得英国人在香港靠得住?等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在香港够大声时,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第四二四章 中国人的真相,对英国人不重要

林孝洽在病床边,轻轻抓着自己母亲的手,望着母亲那张哪怕被注射了助眠镇定药物沉沉睡去,仍然带着惊惶的脸庞。

林家被宋天耀捅的这一刀,可谓致命,哪怕林孝洽在被羁押时已经想到把责任推到林孝和身上后能产生的后果,可是无论如何却没想到,自己母亲在得知大哥和自己的情况后,居然下毒送走了让她一辈子唯唯诺诺,服低做小的大夫人。

林孝洽不知道自己母亲,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去抵抗大夫人这一世在她心中留下的威势。

病床另一侧,旁边两名差佬正低声说着话,看到林孝洽的目光望过来,一名差人放轻声音说道:

“林先生,老人家已经稳定下来,不如还是让她好好休息,我们送你回去,你来医院已经四个多小时,我们很考虑你的感受,所以也希望林先生不要让我们太难做。”

“现在一个替死罪的人头要多少钱?”林孝洽轻轻点点头,反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这两名差人是警队政治部警员,不过听林孝洽问起寻常警队的外快勾当,显然并不陌生,警员目光从郑瑞莲脸上扫过,笑了一下:“最少也要十几万吧?如果是女人,价格可能还要稍高些。”

“不过二十年,价格就涨了这么多,我记得我当初皇仁书院没有读完,刚刚帮家里做事时,那时只需要两千块,就能让人争着抢着去帮人替死。”林孝洽戴着手铐的手朝警员比了一下,示意自己想要吸支烟。

“这里是病房,吸烟会不会让老人家……”警员从口袋里取出烟盒问道。

林孝洽嘿了一声:“我妈吸了几十年大夫人的二手烟,早就习惯了。”

警员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然后递给了林孝洽,林孝洽叼在嘴里,俯下身把头贴在母亲的胸口处停了一会儿,然后站直身体,朝病房外走去。

外面走廊里还等候着两名警员和一名律师,除了这三人,香嫂孤伶伶的贴着墙壁立在走廊另一侧,手里抓着手帕塞在唇边,死死的用牙齿咬着,双眼红肿。

看到林孝洽走出兵锋,香嫂抬起头望过来:“二少爷,我……我……不是我,我……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家人,我是因为担心你和夫人……我……”

“我知道。”林孝洽走到香嫂面前,把手帕从对方手里拿过来,叠整齐,用戴着手铐的双手帮香嫂仔细擦了擦眼睛与脸庞:“如果是你,你也不会还来医院见我,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替我留在这里照顾我母亲,等我回来,给你个名分。告诉我大哥,让他在外面顶住阿森,等我在里面彻底困住阿和,再出来时,林家就没事了。”

说完后,林孝洽对看押自己的几名警员说道:“走吧,回去。”

几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朝尽头走去。

可是还没等林孝洽转过拐角,迎面已经又赶来几名警员,肩膀上扛的花,最少也是高级警长的衔头,外放出去最低也是探长级人物。

“林孝洽先生,我是政治部刘志臣,半小时前接到举报,你涉嫌行贿警务人员,希望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走在最前面的一名警员,板着脸对林孝洽说道。

“警官,我的当事人……”林孝洽背后的律师上前一步,准备用话语去搪塞刘志臣。

林孝洽夹着香烟扭头朝自己身后的警员笑笑,然后又望向刘志臣,打断了律师的话:“警官,更严重的案子我都已经招供,何必又搞出个行贿警务人员这种不疼不痒的指控?嫌我出来太久,所以急着用这个借口带回去?没必要,反正已经招了那么多,好,你说行贿,其实是我三弟阿和让我行贿的。”

……

“有了这张汇票,我们就能理解林家的一系列动作了,林家这些人的想法已经很清楚。”警队政治部负责人贺利斯用手摸着自己的绅士胡,用标准的英语对面前的几名政治部官员说道。

贺利斯本名卡尔—荷拉斯,虽然他和所有在香港工作的英国人一样,有个中国名字,但是他很少愿意被人直呼这个中文名,也不愿用中国话与任何人交流。

“我不是很能理解,林孝和与台湾方面的关系非常亲密,为什么要额外再去……就像这张汇票背后所表明的,亲近中国大陆?”

“因为林家人相信,香港在未来,可能会属于台湾,也可能属于中国大陆,但是唯独不会再属于英国人,而林家不准备离开香港,那么他们自然就要为未来做些准备,比如,提前向香港未来的主人示好,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不看好韩战结束后,香港在英国殖民下的前景,他们觉得韩战后,香港会被收回去。”贺利斯眯起双眼,声音冰冷的说道:“这是对大英帝国赤裸裸的亵渎,想想看,一个从英国人手里购买鸦片,然后卖给中国人而暴富起家,与英国曾经非常亲密的香港华人家族,居然也对英国治下的香港失去了信心,这让我感到悲哀,我感觉到大英帝国飘扬在香港上空的旗帜似乎没有往日那样鲜艳。”

“长官,按照目前的情报来分析,其实林家涉嫌参与走私禁运品的罪名有些牵强,这张汇票,如果真正深入调查……”一名政治部行动处负责案件调查的技术官员想要说出自己的疑惑。

没等他说完,贺利斯已经傲慢的笑笑,向对方说道:“米洛,如果你要深入调查,就必须前往马来亚从三十七名香港黑社会帮派成员被作为间谍枪决一案开始查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

贺利斯双手搭在桌面上:“意味着香港警队政治部,要向警务处长,保安司,布政司署,港督府逐层申请,委派专员比如米洛先生你去调查驻马来亚英军宪警总部军事特别调查科,调查结束时,只有两种结局,第一种,没有查到问题,三十七人全都是罪有应得的间谍,马来亚驻军宪警总部无非只是嘲笑一下我们,让警务处长面上无光,开会狠狠骂我们一番,可是第二种,你查到问题,那三十七个华人不是间谍,你准备怎么做?为那三十七个中国人翻案?你如果选择翻案,那就代表着驻马来亚的宪警总部军事特别调查科犯下了大错,你也许会成为正义使者,但是我猜到时港督,司长,处长甚至我,都会恨你,非常恨你,甚至你自己,你家人也会恨你。你去调查他们,他们也能来香港调查我们,军事特别调查科,隶属大英帝国军事情报局,他们想查你,能把你少交了一分钱的税这种事都翻出来,懂我的意思吗?”

“懂,先生。”米洛缩了一下脖子,低声说道。

“很好,总之,麦处长打电话联络我时,表达的意思是,香港华人中如果有谁急着跳出来唱衰英国,无论他是真的唱衰还是被陷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借此给其他华人一个警告,英国人也许还没有在韩战中打赢中国,但是收拾他们这些想要靠向中国的家伙却非常轻松,不想像林家一样,就给我乖乖闭嘴,记清楚只要英国人还在香港一天,他们就要哪怕是面对一个英国乞丐也要卑躬屈膝。”贺利斯把握着的双手松开:“我们的麦处长幸运的中了马票头等奖,足足七十四万港币,他准备过几日宴请同僚,庆祝一下,米洛先生,你善于挖掘真相,能不能帮我挖掘一下马会的内幕?”

“您在开玩笑,先生,马会……我怎么可能……”

“没错,记住这句话,你怎么可能。麦处长说港督最近时常讲一句中国话,叫做恩威并重,宽猛相济。用林家来展示英国在香港的威严与凶猛,用为我们提供帮助,对英国充满信心的中国人来展示英国在香港的恩德与宽厚,把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展示给所有香港的中国人,告诉他们,看衰英国的,会死的很凄惨,坚定站在英国这一边的,会拥有地位与财富,这是政治手段,别把这种事当成需要追求真相的普通案件,中国人的真相与政治和英国人的利益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真相……”米洛是个标准的技术性官员,对真相的渴求似乎比其他人更强烈些,所以还想再开口说些

贺利斯听到这个呆板的家伙仍然再开口,烦躁的敲敲桌面:“米洛!听清楚,我不想说的太粗俗,但是看起来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有理解对吗?我是说,汇丰与怡和现在手里握着股票,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避开一些优先权之类的条件,把股票卖给某个人来换取钞票,而那个合理的借口就是,林家tmd很可能与中国有资金往来!无限期冻结他们的财产,让他们没有钱去回购股票!懂了吗?我连麦处长中了马票这个消息都说了出来,你居然还没有明白?好吧,下个月,我考虑让你去支援部做技术支援工作,你实在不适合行动处的工作。”贺利斯说完之后,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等贺利斯离开了会议室,米洛不解的望向身边的同伴:“托德,麦处长的马票是怎么一回事?”

同伴靠在椅子上,朝米洛笑笑:“麦处长从来不买马票,所以,米洛,你准备去调查一下那张马票的真相吗?放轻松,这里是香港,中国人的真相,对我们不重要。”

第四二五章 兄弟情深

“这么晚来见我,又带着些酒气,真的是谈工作?”江咏恩用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立在窗前打量了一眼远处立在街边宋天耀那辆福特汽车旁的姚春孝,又看向披着风衣,立在自己身边的宋天耀,轻声问道。

宋天耀侧过脸定定的望着江咏恩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朝着空无一人的街上继续看去:“怎么,不谈工作难道来非礼你?你觉得我像是个深更半夜跑出来泡女秘书的色棍?”

“你不太可能,不然我也不会开门让你进来,不过如果是褚孝信倒很难说。”江咏恩说着话,把倒好的一杯水递给宋天耀:“喝杯水,用不用我换上正装来衬你?”

宋天耀接过水杯,朝江咏恩笑笑,打量着江咏恩的卧室:“卧室和你这个人一样无趣,找些代表女人的标志性装饰来修饰一下卧室很难呀?搞的好像我克扣你薪水一样。”

江咏恩的卧室非常单调,一个书柜,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以及窗台摆的一盆绿色植物,就是这个卧室的全部。

“老板嘛,关心下属的工作很正常,我休息时间的环境和状态就不劳关心了吧?”江咏恩白了宋天耀一眼:“你住的酒店和工厂房间我又不是未去过,比我卧室还寒酸。”

“师爷辉的服装生意现在是不是也是你帮鬼妹在名义上打理?”宋天耀喝了一口水,换了个问题。

江咏恩耸耸肩,走回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继续忙着在记事本上记录明天需要处理的工作,嘴里说道:“你让他把服装生意全都转到安吉—佩莉丝小姐名下,无非是走个过场,打理生意当然还是师爷辉和他的人负责,我也只是做做安吉—佩莉丝小姐与师爷辉之间的传声筒,目前工作重心仍然放在假发生意上,现在美国那边的市场已经不满足香港这里只供应黑色假发,很多委托商希望我们能生产其他颜色的假发,所以假发协会最近正考虑组织大家一起去美国考察市场,从美国方面收购其他发色的原料,回香港加工,然后再卖去美国。”

“汇丰那边几次借款的手续,你都参与了对吧?确定全都是以鬼妹的名义和名下资产做的抵押?”宋天耀摸了一下鼻子,再次问道。

江咏恩正在书写的钢笔顿住,她扭回身,坐在椅子上望着宋天耀:“你是……有些担心?担心安吉—佩莉丝小姐?”

“当然担心。”宋天耀慢慢的喝着温热的茶水:“我不担心她,毕竟香港的生意没她我也不会这么快走到现在,我担心的是英国人万一想要釜底抽薪,一石二鸟,连我与林家一起收拾掉怎么办,我总要小心些,时局不稳,杀鸡取卵的事英国人又不是没做过。”

“手续没问题,都是安吉—佩莉丝小姐的名义,我也都备份了副本,如果你不放心,我明天记得再帮你多备份一份,交给你。”江咏恩转动着手里的钢笔,不解的说道:“说起来,你既然担心,干什么又把所有产业都放到安吉—佩莉丝小姐的名下?”

宋天耀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眼睛打量着卧室的环境,像是陷入了思索。

江咏恩起身打开了卧室房门,转身从外面取来一个空杯当作烟灰缸放到了宋天耀旁边的窗台上,用手指在宋天耀的眼前晃晃:“喂?”

“师爷辉最近忙着拿到钱后筹备建厂的事,不能再这么高调下去,不然就该是我被人盯上,他要建三个工厂,第一个工厂让他去大马建,避避风头,反正大马那边人工也很便宜。”宋天耀朝着水杯里弹了一下烟灰,对江咏恩说道。

江咏恩打量着宋天耀的脸色:“到底在说什么?”

“我吃下林家,现在外面所有人看我,都当我是背靠英国人,连英国人自己也这么想,可是现在英国人自己都看衰香港,我却吃下林家后急着在香港一副埋头发展长远布局的模样,英国人不会怀疑我到底哪来的信心?地皮要倒几次手之后才会再去开发,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对鬼妹讲,我会告诉师爷辉,让他把第一个工厂选在大马,然后我带着钱去日本转转,香港现在环境不稳,暂时跑去日本观望风头,这符合我这个汉奸的生意态度。”宋天耀夹着香烟,似笑非笑的说道:“等这件事搞定,你去金山庄之类的机构,把你换成英国国籍。”

“哪有自己说自己是汉奸的……我?英国国籍?”江咏恩愣了一下:“我只是个秘书,而且是黄种人,英国国籍有什么用。”

“你信不信我对石智益讲,你和我上过床,他一定相信?”宋天耀对江咏恩说道。

江咏恩皱起眉头:“你是想让其他人都知道……”

“我是个中国人。”宋天耀点点头:“等帮你解决国籍问题,你去注册个英国公司。”

“我不是鬼妹,跟不上你的思路,讲清楚些。”

“等我从日本回来,你就清楚了。”宋天耀对江咏恩说道:“走了,你明天备份一份手续,替我收好,这样英国人如果真的杀鸡取卵,我也能拖的住,以防不测。还有,胸小就不要穿这种凸显身材的睡衣,不自量力,下个月我私人多发你两百块薪水,自己买些木瓜好好补一补。”

江咏恩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睡衣,朝已经朝着门外走去的宋天耀问道:

“胸小你还半夜跑来见我?”

宋天耀朝江咏恩稍稍欠身,笑着走出了卧室的门:“至少比我自己的大,走了,早些睡。”

……

羁押室内,林孝洽在警员的看守下,坐到见客的长桌前,对对面坐在轮椅上望着自己的林孝则说道:“大哥,我该讲的,都让香嫂去告诉你,你何苦再浪费人情特意见我,不过你能见我,说明我的问题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出去。”

林孝则眼睛直直的看着对面的林孝洽,双手伏在膝盖上,看起来如同木雕泥塑一样,面无表情。

林孝洽的眼睛却打量着桌面上一些很久之前留下的各种划痕,笑着继续说道:“阿森不会是你对手,没了阿和指点他做事,他就是个白痴,现在一定和你翻脸,阿和今次就算能出去,也要等很久以后,不要再手软,我猜……”

“为什么害死阿康?就让他一直忍,忍到最后彻底死心有什么不好?”林孝则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林孝洽的话被打断,停顿了几秒钟,就笑了起来:“阿康不是我害死,算不得我身上,我只不过是劝了劝他,不要让他忍而已,是阿和做的,何况阿康那点儿心机,你清楚,我清楚,阿和也清楚,他继续忍下去,也许以后没机会同阿和去争,但是如果找到机会,一定会找我的麻烦,他老妈那件事,他只要用心查,总会查到我身上,你看阿康的样子,是准备忘掉过去是是非非吗,所以不如干脆让他跳出来做由头,现在机会就很好,我兑上阿和,外面只剩阿森同大哥你,赢定了。”

“当年广州避难时,我们全都在外面,你都没有跳出来谋家产,现在又因为什么?”林孝则看起来没有与林孝洽交流的想法,只是古板又冷淡的问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林孝洽说道:“我不想争,如果……”

“你在撒谎。”林孝则再次打断林孝洽的声音:“你当日在广州,是为了收买人心,如今林家外面那些生意,几乎全都是陪着林家当初去广州避难的忠心老工人在打理,你这些年表现出来的稳重,大气,让很多人折服,每年用钱去维系那些林家忠臣元老的关系,也让很多人心中为你鸣不平,你现在,是觉得时间到了吗?这些年,你真的以为我只是无聊时呆在家里做手工?你干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阿和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孝洽抬起头朝林孝则笑笑:“大哥,我头发都快白了,查我做什么?难道和一些帮林家打理生意的老工人聊天叙旧,买些礼物,也算是过错?我知道,家产我争不过任何人,我废人来的,上不得台面,不像大哥你,运气好,大夫人能把你送去出国留学,我呢?只配留下来退学,同江湖人打交道,帮父亲分销鸦片,查不查,想要收拾我都很简单。”

“最后一件事,为什么把我撞进医院?”林孝则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再次问道。

林孝洽先是射出震惊的目光,随后在林孝则的目光中逐渐变的平静:“你怎么知道的?”

“阿和不需要这么做,阿森不会这么做,阿杰不屑这么做,宋天耀不该这么做,把我送进医院,你是想把我和你捆在一起,这样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我即便是真的不知情,可是阿和阿森他们却还会把我和你归在一起,逼我和他们决裂。”林孝则语气毫无波动的说道:“现在的结果,你满意了?你把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所有罪名都扔到了阿和身上,阿森把希振置业卖给了汇丰,林家兄弟翻脸,汽水工厂被查封,大夫人去世,母亲谋杀入狱。”

“阿森把希振置业卖给了汇丰?他卖不出去,只要……”林孝洽听到林孝则说林孝森把希振置业卖给了汇丰,眼神一闪,肯定的说道:“就算卖出去,只要请……”

“你只关心阿森卖了什么?”林孝则逼视着林孝洽:“你难道从没考虑过整个林家,考虑下其他人?”

林孝洽毫不示弱的回望开口:“没考虑过?当初我把……她卖去澳门?难道是因为我想?如果不是考虑母亲,我会这么做?大夫人一句话,让我从皇仁书院退学帮家里做事,如果不是我考虑你和母亲,我会答应?如果不是考虑林家不能乱,我会带着林家去广州安顿,辛辛苦苦等到搬回香港再把大权交给阿和和你?如果不是我自己退让,我怎么从当初打理林家所有生意到现在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这么多年,大夫人也好,你也好,阿和也好,提起我永远是识大体,顾大局,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除了母亲这次担心大夫人会除掉你我而下毒之外,有没有人替我考虑过哪怕一次?我如果不自己考虑,等大夫人真的有一天快要咽气时,她会不会像让我安排那个女人一样,安排了我?”

“所以你就自己做了安排,安排你亲大哥,替你做这把除掉阿森的刀?等你再出来,干干净净?”

“大哥,你现在就算是想与阿森和解,阿森会信你吗?”林孝洽自信的笑了起来:“你是林家长子,一切都天经地义。”

“这么晚,两位还在这里上演兄弟情深?”一个声音从门外的铁窗处传来:“林二叔,我来送你一程。”

第四二六章 平平淡淡,赶尽杀绝

林孝则,林孝洽眼睁睁看着铁门被警察打开,宋天耀施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林孝则的身旁。

“林先生,腿脚不好就不要走这么远的路,林家办丧事,男丁这么多,可是居然没有人为死者守灵,太奇怪了吧?”刚刚落座,宋天耀就对旁边的林孝则说道:“还是林家的气氛太糟糕,让你摇着轮椅也要逃出来喘一口气?”

“你与警队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这种羁押室居然随意出入,你跟踪我?”林孝则坐在轮椅上,收拾起复杂的心情,淡淡的对宋天耀说道。22

宋天耀一副嚣张的模样,从口袋里甩出烟盒,自己点燃:“英国人现在只讲眼前利益,谁知道韩战结束后,他们还能不能统治香港,所以收钱收的很愉快,钞票,比起林家往日维系的关系,在目前看来更有效。至于跟踪两个字,对我而言,没有必要吧?”

“送我一程?在这里?”对面的林孝洽对宋天耀说道:“阿耀,我与你……”

“你与我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些地方太相像,抛开其他,只说我三婶老妈这件事,难道不该我出面,替三婶来送你?”宋天耀把香烟点燃,目光凌厉的对林孝洽说道:“她先被卖去澳门,再被卖去爪哇,最后上了吊,这些都是多亏林二叔你的关照。”

林孝洽先是沉默,最后嘿的一声苦笑:“你既然查得出来,就该知道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被逼与否我不关心,你说大夫人让你做的也好,其他人让你做的也好,总之做事的是你,那我就只找你,我三婶到现在还在夸林家只有你最有良心,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你真的很有良心。”宋天耀吐了个烟圈,指着林孝洽恨恨说道:“当初我三叔三婶成亲,你居然还能满面春风去饮杯酒,干的漂亮,卖了对方还能让他帮忙数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恨也好,怪也好,事情已经发生,难不成你现在杀了我?”林孝洽看到宋天耀没有缓和的意思,也就干脆放开,爽快的说道。

宋天耀拍拍林孝则的肩膀:“林先生,其实你不该来的,你不来,我也不会来,你来这里,所以我也会在这里出现。当初林家大夫人活着,你就只是个幌子,现在大夫人死掉,你仍然只准备做个幌子?你的亲兄弟,想办法救救他?还是为了林家,想办法把林孝和保出来?”

林孝和木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宋天耀继续说道:“本来呢,我是想与林二叔以后多多打交道,所以才针对林孝和,现在偏偏让我查到了当年的旧事,林孝洽这种人太可怕,这样看来,还是林孝和和你更好些,林孝和虽然出手狠辣,可是大家之前是对手,无所谓手段如何,而林孝洽对亲人都能干出这种事,我怕我晚上以后做噩梦。”

“你想说什么?”林孝则抬起手,把宋天耀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说道。

宋天耀眼睛盯着逐渐变了脸色的林孝洽,嘴里说道:“你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林孝洽却已经知道。”

林孝洽双手握成拳头,压在桌面上:“宋天耀,我……”

“你今晚自杀,我让林孝则活着,他的能力斗垮林孝森,你母亲也能替罪出来,你活过今晚,明天警察会带你去参加林孝则和你老妈的葬礼,林孝森会是林家新的家主,至于你的下场,仍然是死。”宋天耀咬着香烟,对林孝洽说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宁可不买希振置业,把全部身家拿出来买林家所有人的命?当时也许是我吹水,但是现在,我的钱够了,也花了出来,只不过是买你一条命,还是买你一家命,我让你选,辛辛苦苦,隐忍蓄势,到最后却只能选择死法,是不是感觉很无奈?”

“差佬,听到了,这家伙在恐吓我,抓他?”林孝洽扭头对身后看守自己的两名差佬说道。

两名差佬像是没有听到,没有一丝反应。

“我说了,钱现在够了,也已经花了出来。”宋天耀朝林孝洽吐了口烟雾:“我说话算话,你今晚咽气,我给三婶一个交代,换林孝则和你老妈活下来,或者你今晚活下来,等以后死全家。林孝和林孝森我不敢说杀这个字眼,林孝杰我也很难做到,可是你们两兄弟,死不死已经完全无所谓,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你们两个身上,他们现在只盯着林孝和,林孝森,林孝杰三人,找机会对林家下刀。”

林孝洽用双拳用力砸了一下桌面,对身后两个警察忍不住吼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啊!有人威胁我死全家!”

“不是还没死吗,林先生?”一名警察不耐烦的说道:“等死了,自然会有警察帮你查案。”

林孝洽不敢置信的望向开口的那名警察。

沉默半响,林孝洽对宋天耀开口说道:“我能不能见见阿静?见完之后再答应你?”

“你说呢?”宋天耀咬着烟嘴,拉长声音说道:“你直接下去见我三婶他老妈更好些。”

说着话,他用手指了指屋顶上的吊环:“上次我劝林孝和死掉也许会更好,他不相信,现在,我劝你自杀,你信不信?”

说完,宋天耀起身拉开椅子,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面,警队政治部的刘志臣看了宋天耀一眼,微微点头。

“刘警官,出去一起透透气。”

刘志臣与宋天耀穿过走廊,去了观塘军营的院中。

姚春孝在远处倚着墙壁打瞌睡,这里是观塘军营与警队政治部双重基地,他不担心宋天耀在这里会有危险,所以只是远远的立着。

“听说宋先生准备向香港警队捐款三百万港币成立一个基金会,还要再出资成立一个什么警官俱乐部?明天警队还会特意召开发布会?”刘志臣笑容满面的对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说道:“当然,警队这次全港大扫黑行动,实在是让社会各界拍手称道,我只不过是因此而收益的一员,各位警官这么辛苦,我当然要表表心意,而且不止是我,很多人也都准备踊跃捐款。”

恰好此时,林孝则被人推着轮椅从里面走了出来,宋天耀看向林孝则:“就好像林先生这种杰出人士,一定也会慷慨解囊。”

“林先生还是算了,毕竟现在情况有些特殊。”刘志臣恰到好处的说了一句。

林孝则由助理推着轮椅慢慢走远,宋天耀与刘志臣吸了两支烟后,里面一名警员走过来,压低声音对刘志臣说道:“长官,林孝洽趁我们轮值时畏罪上吊自杀了,我们发现并抢救时,人已经断气。”

“哦,回头我会交一份报告给上面,谁知道林孝则对他这个兄弟说了什么串通好的话,想让他牺牲自己保住更大那条鱼。”刘志臣把手里的烟蒂丢掉,朝手下摆摆手:“把尸体先送去冷藏,对上面讲,怀疑林孝则对林孝洽说了什么话,所以才导致嫌犯畏罪自杀,很可能嫌犯自杀的原因是为了帮林孝和掩盖更大罪行,建议把之前的笔录与口供重新审查一遍。”

“yessir!”

交代完手下,刘志臣看向宋天耀:“宋先生,你看?”

“今晚轮值的所有警官,每人应得的那份已经准备好,帮各位开了美林银行的账户,随时去支取。”宋天耀对刘志臣说道:“辛苦各位警官,不会让各位太麻烦吧。”

“只是个小喽罗,没问题,何况我们也是上面有吩咐才敢答应,说到底,还是宋先生你手眼通天。”

宋天耀紧了紧风衣,与刘志臣握了一下手:“那就不打扰刘警官,夜深了,我回去休息。”

等宋天耀由姚春孝陪着离开观塘军营,刘志臣才仰头吸了口气,摇摇头朝着办公区走去:“宋天耀这种人应该考警察,再紧的牙关都能撬开。平平淡淡的问对方,要么死一个,要么死全家,杀人都不用脏自己的手,这算不算是赶尽杀绝。”

第四二七章 最重要是整整齐齐

龙津义学的魁星阁内,林逾静心脏砰砰的跳着,哪怕外面是已经天光大亮的上午,可是宋天耀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可能是二哥……他怎么会……”

宋天耀接过纪文明递来的那张登记表,递给林逾静:“这是我托了人去澳门查来的。”

冯允之的伤已经好了,已经回拔萃女书院读书,林逾静母女从医院出院后,被宋天耀安置到了九龙城寨附近的住处,一是允之一直想要与自己的祖父宋成蹊住到一起,二则是这附近是福义兴的地头,有任何风吹草动,福义兴的人都能迅速照应。

“是……是我娘。”林逾静脸色煞白的打量着登记表上的女人照片,她认识这张表格的字,除了母亲的照片,上面的文字已经告诉她,母亲被赶出林家后的下场。

“老人家已经在爪哇故去,林家大夫人昨天也去世,办这件事的林孝洽听说昨晚也已经畏罪自杀,至于那些江湖人,也都已经被该抓的抓,运气不好的,也早就已经横尸街头,也算是因果报应,三婶,节哀。”

林逾静的手紧紧抓着这张纸,这张纸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与自己母亲拉近距离,只不过照片在眼前,人却已经辞世。

宋天耀后面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想着是林孝洽亲自经手安排的这件事,再想想林孝洽往日对自己母女的和善亲近,林逾静忍不住后心生寒。

“二哥……林孝洽他自杀了?”过了良久,林逾静才茫然的抬起头,对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点点头:“昨晚自杀的,用腰带吊死了自己。”

“林家……林家……”林逾静嘴里轻轻说了两声林家,却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天耀语气有些唏嘘的说道:“林家还在,林孝则是聪明人,最终没有被林孝洽牵着鼻子走,我看林家很可能会去台湾定居,三婶如果想见见林家的什么人,我可以帮你安排,毕竟如果真的林家以后去了台湾,以后山高水远,再想见就很难了。”

“阿康死了,林孝洽也死了,剩下的往日又没有来往,我这个林家的女儿,都不知道去林家该见谁。”林逾静把母亲的照片从登记表上小心的揭下来:“何况,我娘如果活着,应该也不希望我再与林家有瓜葛。”

“我想求三婶一件事。”宋天耀等林逾静把她母亲的照片小心收起来之后,这才对林逾静说道。

林逾静望向宋天耀:“怎么了,阿耀?”

“林家现在手中有八千万港币,是我在银行借来的钱,我想让三婶帮我在法庭提诉,分林家的家产。”宋天耀帮林逾静倒了杯热水,开口说道。

“你……你借了那么多钱?”林逾静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慌,林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一万块就能让她们母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我去提诉,然后争取分到钱,让你去还给银行?”

“分到多少,都留着帮允之做嫁妆好了。”宋天耀拍拍林逾静的手背:“不用担心,三婶,钱的确借了不少,不过赚了也不少,我只不过是想,林家可以人去台湾,但是钱没那么容易离开香港,只要三婶你提诉,后面的事全部可以委托律师处理。”

林逾静虽然听不太明白宋天耀说什么,但是她却知道整件事不会是说的这么简单,她出面提诉控告林家?

寻常人家家人吵架还能引来街坊围观,林家如果把家事吵上法庭,会有多少人看林家的笑话?

想拒绝宋天耀,却又担心宋天耀欠银行的那一大笔钱在林家手里,自己如果提诉打赢官司,分得一部分钱财,宋天耀或许就能暂解燃眉之急。

想想女儿脖颈处的一刀,再看看桌面上那张已经泛黄发脆的登记表,林逾静苦涩笑笑:“三婶答应你。”

得到林逾静的同意后,宋天耀长身而起,向楼梯的方向叫道:

“九纹龙,你收拾一下,和四叔一起陪着我三婶和纪律师出门,照顾好我三婶和纪律师。”

……

宋春忠神色匆匆的带着几名和安乐成员赶到了香港大酒店的套房,套房内,苏文庭的遗孀常月娥正等着他们的消息。

“阿嫂……”苏文庭怅然若失的对女人张了张嘴,最终颓然说道:“让阿震同你讲吧。”

他身后的年轻壮汉,正是昨晚动不动就要挥动斧头劈了他的阿震,看到常月娥把目光投到他身上,阿震有些紧张的低着头:“我找了当差的兄弟问过,水房九个堂口全都被差佬扫了,汽水工厂里安稳做工的兄弟听说也都被拉了进去,更不用说鸦片馆,妓寨那些,现在外面都在传,水房是铁了心靠向大陆做义士,所以鬼佬才准备杀鸡儆猴,把水房在香港赶尽杀绝。不止抓人,很多堂口大佬正当放出去收租的店面也都被查封,连银行里的存款据说也会被冻结。”

常月娥当然不可能蠢到只听宋春忠他们带回来的一面之词,之前也安排了其他人去打听消息,此时把各种来源的消息相对比,说的并无大差错。

看起来鬼佬这次对水房扫黑,是玩真的。

“阿嫂,这处房间是用我的名字开的,我是大马人,差佬暂时不会查这里,房费我也付的起,就算住三年五年也无所谓,可是这里不是长久之地,阿震也讲了,现在连银行存款都要快冻结,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家属,我性子直,不妨直说,各位家属哪个未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不如还是早做打算,离开香港,我这个外国人的身份趁现在还勉强得用,可以帮忙订邮轮船票之类,最多我出钱包下几个包厢,买通水手偷偷放各位上船,只要大家偷偷上了船,船离开码头,就算再发现有问题,到时一大笔小费也能解决,阿嫂你吩咐一句,我马上就去安排。”宋春忠等常月娥思索了一会儿后,主动开口。

仍然是一副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模样。

常月娥对宋春忠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怀疑,如今香港的局势,不是宋春忠一个马来人能搞出来的,现在看来,水房只不过是受林家的影响,被英国人拿出来杀鸡儆猴,廷爷的死,怎么也算不到这个宋春忠头上。

“跑路急什么,最要紧是银行里的存款!”一个圆脸富态的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在旁边说道。

她是廷爷的大女儿,之前与这位年龄相仿的继母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少来往,苏文庭死后,这个女儿却急着跳了出来,在常月娥身边打转,对她那点心思,常月娥很清楚,无非就是为了苏文庭留下的钱财。

“存款……”宋春忠咋着舌,面容泛苦的朝常月娥说道:“阿嫂,打探消息跑腿的活我能勉强帮手,可是我在香港没有银行方面的门路,不如还是先走吧,钱财身外物……”

“没钱能去哪里!身外物,没有这些身外物,早就饿死啦!钱不能便宜鬼佬和差佬!”苏文庭的大女儿在旁边不耐烦的说道。

她靠着苏文庭的名头,在九龙地区开了几处妓寨,结果昨晚被差佬查抄,连自己在现场的丈夫都被拉进了差馆,她运气好才逃过一劫。

常月娥其实也舍不得银行存着的那笔钱,那笔钱总数大概有两三百万,真的就白白丢在香港,只靠此时身上这些金饰,现金就远逃海外避风头,终究不如带着巨款心中感觉踏实,何况很多地产,物业单位都已经带不走,如果连存款都带不走,就算去了大马也不好立足……

常月娥面容平静的开口:“孙先生,你一向四处做生意,这种事应该遇到过,帮忙想想办法?等水房过了这次的关口,以后少不了回报。”

宋春忠挠挠头,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有个方法,不过我说出来阿嫂你们不要以为我有二心,只不过是事急从权。”

“说来听听。”

“大笔资金取现要提前好久申请,现在已经来不及,所以不如趁差佬还没冻结,抢在前面把所有存款转到同银行我的账户内,这样不涉及现金,只不过是走一下账目的问题,非常快捷,而且我是外国人,香港警队就算是想冻结我的帐号没那么容易,要先向大马调查我的资料,文书资料在两地间来来回回总要有一段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我们赶去大马,从大马的分行里取出这笔存款。”宋春忠双眼坦然的平视常月娥:“只不过我担心阿嫂你们,怀疑我讲这番话的目的。”

“把钱存到你名下,到了大马你再取出钱给我?”常月娥琢磨着宋春忠说出的这个方法。

苏文庭的女儿开口说道:“你到时不想拿出来怎么办?”

“所以说,阿嫂问我办法,我就只想出这一个,这就讲究个信字,我说我一定会拿出来,可是你们又都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所以不如干脆舍掉存款,直接……”

“我当然信孙先生,钱转到你名下可以,不过你的人,这段时间可就要在我们的眼皮下。”常月娥说道:“如果孙先生到了大马真的说话算话,我愿意拿出一成当谢礼,可是如果孙先生别有怀抱,水房虽然被差佬扫了……”

“阿嫂,我懂你意思,到时你就知道,我这个人真的是最讲江湖道义,钱财对我而言是身外物,我此刻想的是……”宋春忠叹了口气说道:“最重要是让廷爷一家整整齐齐,平安上路。”

第四二八章 做人,说话一定要算话

娄凤芸把宋天耀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前,用双手帮他轻轻揉按着额头,旁边的傅妡娘则把剥好皮的葡萄珠一粒一粒递到宋天耀的唇边,双胞胎书妍诗茵两姐妹则帮宋天耀慢慢的敲着腿。

倚在软香美人之中的宋天耀,有一瞬间觉得做个褚孝信那样的风流大少其实也是人生乐事。

倚红偎翠,莺莺燕燕围绕身前,任君采撷,小意温柔,委婉承欢。

连师爷辉都已经有女秘书了,自己身边养着一群女人,却忙的连正眼都没空瞧一眼,宋天耀把手搭在娄凤芸旗袍下的玉腿上,轻轻抚摸着,心中想着是不是今晚是不是颠鸾倒凤,可是嘴里却又忍不住说起了正事:

“我捐给了警队两百万,搞了个基金会,警队全港大扫黑出来,我作为一个正当商人,对这种事当然要表表态。”

娄凤芸动作未停,力道适中的帮宋天耀揉着似乎随时都会微微皱起的眉心,嘴里轻声说道:

“全香港那么多正当商人,只有你一个想着给差佬捐钱,差佬用你捐钱吗?上次隔壁一家工厂遭贼,报警让差佬去拍照入档,都要给上门的三个差佬每人一个红包,不然差佬都不会登门,只靠收规费都让那些差佬赚鼓了荷包。”

“当然不能做亏本生意,除了捐两百万,我还准备买一块地皮,然后帮警队建一处警官俱乐部,酒吧,餐厅,会议室,室内高尔夫,游泳池,射击场,棋牌室应有尽有,其实就是一处专门为警队服务的夜总会,会建在湾仔四方街那里,到时你把假发工厂的生意交给身边得力的工人打理,去俱乐部做老板娘。”宋天耀咽下嘴里的葡萄,闭着眼睛如同地主老财一样指指旁边的茶盏,嘴里说道。

娄凤芸把宋天耀的头慢慢扶起来,傅妡娘已经小口吹着茶水,把茶盏小心的递过来。

“不是警队俱乐部吗?是警队说了算,我怎么去做老板娘。”娄凤芸等宋天耀喝完水之后,开口问道。

宋天耀笑了一下,把头再度靠回去,享受着女人酥胸带来的舒爽挤压感:“俱乐部是会员制,而且分ab区,a区只对鬼佬开放,而且家属也享受会员身份,除了必要的小费之外,所有消费费用全免,华人中,探长和探长以上级别的,去b区与鬼佬一样,探长以下的差佬,一应消费打七折,警队只负责享受俱乐部带来的福利,俱乐部管理和运营,当然是我来安排,难道你让警务处长不去抓贼来打理俱乐部,让差佬全都来客串卖酒的酒保?以后再有华人差佬想要买个探长的位置,最合适的方式,就是通过俱乐部来完成,你这位俱乐部老板娘,以后不仅是帮鬼佬警官派薪水的那个人,还是一万多名差佬名副其实的老板娘,颜雄也好,蓝刚也好,以后也可以通过俱乐部去统合警队势力,用俱乐部这层关系去淡化警队中各个地区派系。”

“听不懂这个亏本做生意的俱乐部怎么赚钱?”

“已经赚了一部分,而且以后的收入当然是抽卖官鬻爵的佣金,难道靠卖酒,卖粥粉面饭啊?除了拥有警察身份的正式会员,还会有名誉会员,临时会员,那些有时会比钞票更之前,慢慢你就懂了。”

“已经赚了?捐出去两百万,还要再建个俱乐部……”娄凤芸疑惑的开口。

宋天耀摩挲着自己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四方街那块废地,按照市价大概值两百万,我帮警队建俱乐部,算是慈善公益性质,政府按照市价的三成转让给我,也就是只收了六十万,俱乐部的运营合同则十年一签,买通律师特意留了很多细节方面的漏洞,如果换了港督或者新的警务处长,大家合作愉快就继续开,如果谈不妥,就一拍两散,地皮归我,市价两百万的一块地皮,我就算这个俱乐部亏足十年也无所谓。而且那块地现在是垃圾区,到处都是流民和垃圾堆,政府要给我的是一块平整好的土地,我让师爷辉注册了个公司,接了帮政府清理地皮的生意。”

“听起来都头疼,你的脑袋大概和普通人生的不一样。”娄凤芸眼睛里仿佛溢出水来,望着怀中的宋天耀,感慨的说道。

如今她做假发生意,接触的有钱人也不少,保良局成员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见到的人中,做生意就做生意,捐钱就捐钱,有规有矩,偏偏宋天耀,捐钱也能搞的好像做生意,可能那两百万还没捐出手,他就已经想着怎么把这笔钱翻倍的赚回来。

“今天我得闲,连六哥那个电灯泡都不在,不用担心那混蛋听墙角,晚上芸姐你跟我去……”宋天耀被娄凤芸的酥胸顶的有些心猿意马,所以笑嘻嘻的准备约娄凤芸共度良宵。

可是话没说一半,外面虎背熊腰的熊嫂已经冲进来:“老板,有人来工厂追债!”

……

“噗咚!”和安乐的青年壮汉阿震被五花大绑,与两块石头一起塞进了麻袋,然后整个麻袋被两个水手抬起来,丢进了黑沉沉的海水里。

宋春忠一手握着手枪,另一只手大大咧咧挠了挠裤裆,然后把手凑到鼻孔前嗅了嗅,对脸色煞白的常月娥等人笑道:

“现在我包下的这艘船已经出了香港海,阿嫂你们不用紧张,各个都轮的上,下一个!”

握着手枪的几名水手冲上去,抓起苏文庭不过十四岁的小儿子,凶神恶煞一样把对方攒蹄捆起,嘴巴上又补了一块膏药堵死,熟练的套上麻袋,塞进去石头,扎紧袋口,咚的一声,扔下了水。

前后不过三十几秒。

“孙先生,猛虎不食丧家犬,暴雨不打落难人,你要钱,存款已经到你账户上,我们身上这些金银细软你也可以全部拿去,都是江湖人,你如果与廷爷有仇,祸不及妻儿,放我们这些人一条生路。”常月娥也算是在江湖上打过滚的女人,此时此刻,比旁边几个吓到慌手慌脚,哑口无言的男人反而更镇定,朝宋春忠开口求道。

宋春忠此时脸上满是得意和贪婪,把手枪扔给旁边的一名手下,自己走到常月娥身边,伸手托起常月娥的下巴,淫笑道:“阿嫂,我这个人呢,最钟意寡妇,尤其你是江湖大佬廷爷的女人,老实讲,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尝尝味道,放心,你把我服侍好,我没有妻儿,以后在大马和你双宿双飞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话,手也放肆起来,慢慢解开了常月娥旗袍领口的扣袢,露出胸前一片白皙与锁骨。

“孙先生,谋人财产,淫人妻女这种事……你……你倒是……”常月娥青白着一张脸,想要再说场面话,宋春忠已经探手把对方横抱起来:“哎,话不能这么讲,廷爷与水房当年做过多少这种事?我也只是效仿廷爷而已,阿嫂,咱们去床上说话好啦?”

说着话,宋春忠抱着常月娥朝客轮的舱房内走去,在甲板上上束手待死的众人和看管他们的水手,都能听到客舱内衣服被撕裂与女人强忍而发出的闷哼喘息声……

半个小时后,宋春忠才志满意得的提着裤子从客舱内走出来,此时甲板上,随常月娥登船的男人已经全部被下海送去游水,还立在甲板上瑟瑟发抖的只剩下女人,宋春忠扫了一眼,朝旁边的水手们说道:

“这些女人是你们的了,记得替她们在大马选个够僻静的矿山,十几个女人,够抵这次的船费了吧,老规矩,房产地契我拿走,金银细软留下便宜你们,这些女人的老子或者丈夫,逼良为娼,她们也没少为虎作伥,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宋春忠咂咂嘴,似乎对刚刚半推半就屈服在自己胯下的常月娥颇为回味:“尤其里面那个寡妇,功夫很好,难怪苏文庭那个老家伙娶了她,她可以挂头牌嘅。”

“陈先生,多谢多谢。”十几名做惯这种水上活计的水手眉开眼笑,一名头目凑过来对宋春忠说道:“陈老板,是不是现在……”

“让接我的船过来,我回香港,你们这一路去大马,慢慢玩。”宋春忠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舒爽的说道:“我得把房产地契,存款之类的变现,回去告诉你们马先生,让我知道他如果怜香惜玉……”

“陈先生,你知啦,我们老板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只会辣手摧花,进了我们老板的手,想死都难。”那名头目说着话,举起手枪,朝天鸣了三枪。

远处一艘小货轮凑了过来,宋春忠收拾整理了一下衣服,在货轮水手的帮助下上了货船,扭头对客轮上穿着破碎衣服,头发凌乱,脸色潮红,挣扎冲出客舱望过来的常月娥笑笑说道:“阿嫂,以后山长水远,不必再见。”

说完,扭头对亲自来接他的雷疍仔说道:“辛苦你,开船,返香港。”

“不辛苦,阿耀特意拜托我来跟住阿叔,我当然要尽心,阿叔这边请。”雷英东披着黑胶雨衣,领着宋春忠进了船舱,货船缓缓开动,朝着香港驶去。

雷英东帮宋春忠打开一罐啤酒,欲言又止,最后开口只是淡淡说道:“阿叔,四个小时就能到码头。”

“有话对我讲?”宋春忠接过啤酒没有喝,而是对雷英东笑着问道。

雷英东犹豫一下:“祸不及妻儿,那些女人也是……”

“祸不及妻儿这种鬼话呢,是那些恨意不够强烈的人讲出来的,你如果真的恨一个人恨到发狂,不要说妻儿老小,祖坟都会刨掉。”宋春忠微笑着对雷英东说道:“何况苏文庭当年跟在日本人背后为虎作伥,开慰安所,逼良为娼,欺男霸女,走私贩毒赚来的钱,这些女人没有少花一分,既然享受过大富大贵,那么受的报应也不能少一分,而且我答应过苏文庭那些人,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己妻女,帮他们戴顶鲜艳的绿帽,做人,说话一定要算话。”

雷英东呆呆的看着宋春忠半响,才开口问道:“阿叔,你到底什么人?”

“我?良心早就喂了狗,准备收山养老的一个下九流江湖人。”宋春忠喝了一口啤酒,笑眯眯的对雷英东说道,然后把啤酒还给雷英东,自己敲着后背朝船舱深处的床板走去:“年纪大了,这种年轻时最中意的寡妇,如今都快吃不消,回香港要补补身体。”

雷英东手里端着啤酒,望着宋春忠的背影,心中有些发寒。

水手称呼这个人陈先生,苏文庭老婆称呼他孙先生,自己知道他姓宋,这个人到底有多少个身份?多少张面孔?说出的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第四二九章 阴差阳错的陈泰

熊嫂大着嗓门坏了宋天耀的兴致,说工厂来了人讨债。

宋天耀直起身体看向娄凤芸:“工厂欠了债?”

娄凤芸也有些茫然,假发工厂除了由宋天耀抵押给汇丰银行借款之外,没有任何债务纠纷,资金链良好。

“去看看。”宋天耀把上衣整理一下,跟在熊嫂背后出了办公室的门。

外面,熊哥手里死死的牵着三条猛犬,立在工厂大门处,三条狗不断朝前做出撕扑冲跳的动作,嘴里不断吠叫,而工厂大门外,十几个江湖人打扮的青年立着,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看这些人的脸色和打扮,都有些狼狈,为首是个光头青年,正对牵着狗的熊哥喊话:

“阿叔,这家工厂的老板欠了陈泰一百万,现在阿泰和他的人被抓,需要钱担保,我们是和他一起被抓的兄弟,刚刚从里面出来就赶来替他讨债!等着救急!”

“你们昏头啦?这处工厂是鬼佬开的!”熊哥牵着三条狗有些紧张的说道:“赶紧走,讨债去老板家里讨债,你们再不走,我就放狗!”

“放狗!放呀!我刚好宰了做狗肉火锅!”光头青年旁边的大眼同伴瞪着眼睛,目光不善的说道:“宋天耀答应给泰哥一百万,现在泰哥不在就想赖掉?当我们白痴呀,话俾你听……”

一个文质彬彬,样貌斯文,穿着件勉强还算干净的白衬衫的青年从人群里上前一步,打断了同伴的话,对着熊哥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大串英文,说到熊哥目瞪口呆后,才又用汉语说道:

“先生,我是乐富律师行的见习律师金寿康,是陈泰先生的委托律师,是这样,陈泰先生……”

对这些人畜无害的童子军,旁边靠着墙壁打哈欠的姚春孝连开口赶人的兴致都没有。

宋天耀此时正好因为被熊嫂坏了兴致,揉着鼻子满脸郁闷的走出来,听到那个金寿康对熊哥飙英文,刚想没好气的骂粗口,一旁正复盘棋子的宁子坤已经开口说道:“后生仔,你的英语是同英国哑巴学的?除了hello之外,没有一句话是人能听懂的,难得你还能说的和真的一样,骗人也要下点本钱吧,脚上的布鞋都已经脏兮兮,你见哪个律师出门是穿布鞋的?不过你倒是有些急智,看阿熊是个粗人就懂冒充律师来吓人。”

“陈泰让你们来工厂讨债?”宋天耀不耐烦的朝前面走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几个人:“走吧,等陈泰出来,让他自己来见我。”

“你以为你是……”豹头环眼的青年抬手就想指着宋天耀骂脏话,被光头青年一把扯住,自己向宋天耀稳重的说道:“宋先生,我们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可是泰哥如今被关在差馆,他手下兄弟死伤几十个,泰哥让我们几兄弟帮他来向宋先生取这笔钱,担保他兄弟出来,分送安家费,汤药费,这笔钱对您是小数字,可是却很可能是泰哥那些兄弟用血和命换来的最后一笔钱,我们几兄弟答应泰哥帮他做好这件事,就一定要说到做到,我们没有关系去见颜探长,只好用这个蠢方法来工厂直接登门,只要宋先生把钱交给泰哥,我这条命留给宋先生发落……”

宋天耀皱着眉,目光犀利的盯着这个光头青年,直盯到对方额头见汗,宋天耀才转身对办公室门口望过来的娄凤芸说道:“打电话给颜雄,让他以后在工厂附近多安排几个军装巡逻,别再让这种傻乎乎的白痴跑来工厂帮我讲江湖道义,我是个正当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这里开了堂口。”

对娄凤芸说完,宋天耀不耐烦的对光头说道:“去油麻地差馆堵大门,颜雄会出来见你,给你个交代,走吧,陈泰也是白痴,刚进去不足二十四小时,就想担保出来?当全港大扫黑是玩过家家?告诉他,让他在里面先忍个十天半月,如果能多关一年半载让他改邪归正,那就再好不过。”

“谢谢宋先生。”光头青年重重松了口气,急忙招呼同伴转身想要离开。

宋天耀突然在背后叫住对方:“喂,光头仔?”

光头青年急忙转身:“宋先生,有什么事?”

“你年纪这么轻就秃头?当心讨不到老婆,不如在我这里买顶假发,算你九折?”宋天耀低头点了支香烟,笑着问道。

宁子坤目光烁烁的夹着棋盘,绕过熊哥和三条狗,走出大门追到那个冒充律师的青年,把他拉扯到一旁,低声说道:“后生仔,我见你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奇才,这么年轻就懂胡说八道冒充律师,你缺不缺祖父赡养,你如果愿意对我生养死葬,我教你些骗人出千的伎俩,也算收个徒弟不算绝了香火……”

宋天耀没去看大老千宁子坤去爱才收徒,转身想要去和娄凤芸亲密一下,那边娄凤芸已经说道:

“纪律师刚刚打电话来,林孝杰想和阿耀你见面聊聊汽水工厂的事。”

“告诉林孝杰,汽水工厂一天不卖给汇丰,就一天不解封,到时订单违约金,赔都赔死他。褚二少的钞票都已经准备好,只等从汇丰手里买下汽水工厂,到时还要让汇丰再赚一笔,这么大块肥肉归了卢家,我哪有心情和他聊天!”

……

“陈泰!”一名差佬立在监房外喊道。

正背对着监门,赤着上身朝墙壁挥拳的陈泰转过身答应一声:“到!”

“有人担保,收拾一下出来!”外面的差佬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陈泰抓起自己的上衣,对同监的十几个和群英成员说道:“等我出去,马上想办法把你们保出去。”

是一名律师出面帮陈泰办的手续,陈泰被保出来后,律师又开始办陈泰手下的手续,示意陈泰先离开,陈泰走出监狱大门,望向街道对面停着的一辆雪佛兰轿车,汗巾青正坐在副驾驶上朝他示意。

“是你让律师来的?”陈泰立在街边对汗巾青笑了一下,开口问道。

“当然是我让他来的,不然你以为谁会好心保你出来?宋天耀?”汗巾青从街道另一侧的汽车上下来,抱着双臂对陈泰说道。

陈泰用手搓了搓伤口的结痂:“你昨晚不是和我一起被抓了?"

“第二天就出来了,毕竟我字头还在,担保个人还是很轻松,反倒是群英现在群龙无首,你一进去,外面就更没了主心骨。”汗巾青走过来,取出香烟递给陈泰一支。

陈泰咬着香烟,等汗巾青帮他点燃才说道:“你不来,宋天耀也会想办法接我出去,他还欠着我一百万,我让我朋友去向他取钱了。”

“一百万那么多?是不是真的?”汽车的后座上又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用手扣着西装的纽扣,笑容爽朗的开口说道。

陈泰愣了一下:“乐哥?”

来人是西贡警署的探目吕乐,和字头大佬鹧鸪菜的乘龙快婿。

“阿泰,你现在厉害了,搞的水房元气大伤,死走逃亡,没被抓的全都跑路,就算不跑路也绝对不敢再提自己是水房的人。”吕乐温和的笑着,走过来拍拍陈泰的肩膀:“这次全港大扫黑,几十个水房的大底被送去了鲨鱼点心坊,没个三五年,水房不用想喘过这口气来,走,上车,先带你去接风洗尘,去去晦气,你的兄弟出来时,我手下小安会招呼他们。”

第四三零章 是把好刀

卢荣芳双手抱着头,好像个鹌鹑一样把脑袋垂下去躲避卢元春望向自己的目光,期冀旁边的死党潘国洋能帮忙开口救急,可是潘国洋此时双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一副咸湿相,恨不得对着卢元春把口水都淌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卢荣芳的情况。

死党见死不救,卢荣芳只能自己闷着头开口:“春妹……我当初也想不到林家会这么不堪一击,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劝你收手,我想林家家大业大,尤其林家那几兄弟各个人脉深厚……”

当初他细心谨慎,发现宋天耀可能没了罗保的支持却又与林家正面对上后,果断的抽身离场,而且不止自己离场,更是凭借他对双方的了解程度远超卢元春这一点,劝阻卢元春,打消了卢元春准备押注宋天耀的举动。

结果一天一夜之间,局面天翻地覆,林家大夫人去世,二夫人谋杀入狱,林孝和被囚,林孝洽自杀,汽水工厂被封,希振置业股票转让给汇丰银行……林家在一系列事件之后,干脆彻底认输,交出希振置业,套取现金,卢荣芳已经收到消息,林孝则如今正坐着轮椅,安排林家家眷离开香港。

卢荣芳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汇丰银行为什么会帮宋天耀出一次头,八千万港币买希振置业的股票。

让卢荣芳相信是汇丰银行出了钱,完全不可能,八千万只可能是汇丰银行借给宋天耀,然后宋天耀再用汇丰银行的名义完成了这次交易,没了罗保,宋天耀的脸面怎么可能从汇丰银行刷出来八千万额度?

而且如果知道一晚上能发生这么多事,打死卢荣芳也不会做出劝阻卢元春上前吃肉的念头,结果现在因为自己的话,卢元春不仅没机会再吃肉,连喝汤都没可能,敢再探一下头,宋天耀百分百对他与卢元春出手,何况现在宋天耀与英国人站在一路,英国人也不希望看到有人再冒出来争食。

“宋天耀这个扑街……”卢荣芳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打量对面的卢元春,嘴里喃喃说了一句。

卢元春端起面前泡好的普洱茶,浅尝了一口:“芳哥,这件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我自己心中也对当时宋天耀的情况不确定,不然不会听你的话。”

听到卢元春说不怪自己,卢荣芳抬起头:“真的?”

卢元春轻轻点点头:“真的,芳哥,不如你对我讲讲,宋天耀已经解决林家,下一步会做什么?”

“做地产。”卢荣芳肯定的说道,把自己记录在记事本上的种种关于铜锣湾鸟咀口填海造地和鹅头山开发的事项如实说了出来。

卢荣芳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劝阻让这位春妹少赚很多,所以此时很想补报一下,甚至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递给卢元春,让她自己去看,来证明自己的看法应该不会再错。

卢元春笑容温和的接过记事本,自己轻轻翻看着,这也让卢荣芳能得到机会近距离观察自己这位堂妹,越观察越觉得卢元春不是自己身边的潘国洋这种有些闲钱,勉强算个阔少的人物所能理解和品位的,明明俏脸上带着笑容,可是温和的笑容却能让人感觉到她对其他人的漠然,如果一定要让卢荣芳去描述卢元春,卢荣芳觉得这个堂妹不像当年的祖父卢佑,她没有祖父那种心念一定便是不择手段勇往直前,遇神杀神舍我其谁的霸气,更像是外柔内刚,体纤心雄,以圆纳方的人物。

不过能力必然是不缺的,不然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接手卢家的广益银行,单枪匹马来香港准备在这个城市安营扎寨。

如果卢元春准备接下来找机会与宋天耀合作做地产生意,卢荣芳绝对不会再劝阻,他一直想要避开的,是与林家的正面冲突,担心自己与卢元春白白做了宋天耀的杀人刀或者炮灰。

可是开发地产这种正当生意,没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和敌人,卢荣芳反而觉得如果卢元春不去想办法分一杯羹,才是脑袋坏掉。

“我觉得宋天耀不会急着介入地产生意,至少半年内都不会有这方面的动作。”卢元春把记事本合拢,还给卢荣芳:“不过芳哥你做的笔记很漂亮,宋天耀做地产生意是一定的,只是时间上还有待商榷。”

“不做地产,难道他继续做假发?”

“他这次可以暂时囤积地皮,并不急于开发,等地价上升以后再开发,可以又一次漂亮的空手套白狼。”卢元春说道:“所以,能不能约他再见一面,我很想知道,他最近这段时间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

“卢爵士。”宋天耀在褚孝信,纪文明的陪同下,规规矩矩的站在卢文锦的背后,礼貌开口向背对自己的老人打招呼。

身材高大如白人的卢文锦做了个嘘的动作,用戴着手套的手把一团蠕动的血虫饵料放入了面前足有一米大小的水族缸内,直到那团血虫慢慢沉到了缸底的泥沙之上,卢文锦这才微笑着转过身,对宋天耀笑笑:“连文惠都对我讲,说除了我这个大哥的当年之外,宋天耀是他见过的香港最亮眼的后生仔,今天看到阿耀,我反而觉得,你比当年的我可要厉害太多。”

宋天耀把目光从卢文锦背后那个抢眼的水族缸中收回来,香港虽然最近几年开始有钱人家效仿洋人,在家中流行养观赏鱼,但是往往是一个瓷质或者玻璃鱼缸,随便装几条金鱼凑凑趣就了事,这种尺寸,布景别致,造型考究的水族缸,极为罕见,最主要是,这么大的水族缸内,除了水生植物与底沙之外,就只有那一大团在水底挣扎蠕动的血虫,没有见到任何一条观赏鱼,更像是个观景缸。

“我怎么够资格与当年拿下大英帝国律师会考第一名的卢爵士相提并论,数万实习律师,最终由卢先生一个香港来留学的中国青年力压群雄,脱颖而出,占据魁首,您是香港人尽皆知的英国华人状元郎。”宋天耀没有半点儿傲气,客气的说道。

宋天耀并不是谦虚,卢文惠夸他宋天耀是除了卢文锦之外,在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也绝不是自夸兄长,而是面前这个样貌清癯,身材高大的华人爵士,卢家家主,当年成就足够秒杀所有同龄人。

卢文锦13岁孤身一人去英国留学,17岁攻读英国特有的学徒制五年法学课程,成为英国皇家御用大律师乔纳—道蒂唯一的一名华人学徒,修完五年法学参加全英律师会考,获得第一名,正式成为执业律师,还没有脱掉学士服,英国五大律师行,三所大学的法学院已经纷纷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入职,甚至导师乔纳—道蒂开口挽留他,希望他能加入英国高等法院大法官庭,直接踏入伦敦上流社会,彼时,卢文锦才刚刚二十二岁。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英国全国的律师会考,卢文锦能力压群雄独占鳌头,放在中国那就是清朝时候的状元郎,也正是这个英国律师状元郎的头衔,让卢文锦的父亲能出面去见香港第一华人大族的家长贺东,为卢文锦求娶到了贺东爱若珍宝,漂亮迷人,连英国青年都爱慕不已的长女贺瑾姿。

卢文锦与贺瑾姿的婚姻,使贺家与卢家的关系从卢文锦父亲那一辈的旁系联姻,变成了与贺家嫡系联姻,凭借岳父贺东在香港的地位与实力,加上卢文锦自身的能力与眼光,卢家从他正式接掌开始,短短十余年间就一跃成为与贺家几乎并肩的华人大族,一商一政,相辅相成。

卢文锦从英国回港时,时任港督梅轩利甚至邀请二十二岁的卢文锦前往港督府做客,特意见了见这个让英国法学俊彦面上无光的华人青年。

十三岁离开香港,二十二岁甫一踏足故土,卢文锦就已然名动香江。

卢文惠用自己兄长与宋天耀相提并论,宋天耀觉得对方是高看自己,自己无非是靠着左右逢源,落井下石种种取巧手段赚了些钱财,商场上勉强有了些凶名,和当年凭借在英国夺下第一名,让整个香港所有华人都似乎一吐胸中二等公民的闷气,状元名头家喻户晓的卢文锦完全没有可比性。

“为林逾静女士服务的卢文锦律师楼,向我发出书面邀请,希望聘请我为林逾静小姐出庭负责辩护提诉的工作,林逾静女士的私人律师朱丽安娜—艾贝女士,我们也已经通过电话,聘书我也签了名字,可是还是没能按耐住好奇心,见见阿耀你。”卢文锦抬起手指了一下沙发:“坐,阿信和阿明也坐。”

宋天耀,褚孝信,纪文明三人全都如同乖宝宝一样并排坐好,卢文锦则好像老师一样,动作优雅大方的坐到三人对面的沙发上:“阿耀,提诉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你接下来……”

“卢爵士,我订了明天飞去日本的机票。”宋天耀朝卢文锦会意的说道:“林家的家事我不会好奇,至于其他未竟生意,也由我的未婚妻安吉—佩莉丝负责,我只是个闲人,这时节,刚好准备去日本赏赏秋枫,附庸风雅。”

就在宋天耀说完时,四人侧面的那个巨大的水族缸里,突然一条三四十厘米长的黑影如同一把锋利黑刀,极快的划过水底,眨眼不见,底沙中那一大团血虫,随着黑影掠过,也一起不见了踪影,只剩水草和泥沙留在原地起伏沉淀。

“该吃肉的时候不会迟疑,该潜踪的时候也不会犹豫,是把好刀。”

卢文锦望着水族缸,不知道是夸自己养的这条如同幽灵的魔鬼黑刀鱼,还是在对宋天耀刚刚说的那番话给出了回应。

第四三一章 日本的样子

“宋先生,不是说要来日本考察,是准备做生意?”师爷辉的秘书魏美娴不解的看向穿着和服的下女服侍下脱掉鞋子,催促自己用日语询问这家旅馆是否有艺伎表演的宋天耀,开口问道。

等下女在前方引路,领着一行人进入了客房,这处客房拥有一个独立的小庭院,此时庭院中央就有一泊烟雾袅袅的温泉,鹅卵石铺满池底,四周点缀着枫叶与竹子,片片枫叶或红或黄或绿,色彩斑斓,几可入画,旁边一处悉心修建过的竹丛下,摆着几把配有三叶葵花式的椅子和一架小小茶台。

让旅馆的下女把自己等人带来的行李等东西送去房内,宋天耀走到茶台前坐下,伸直双腿,舒服的朝后靠在椅背上,这才对魏美娴懒散的说道:“你刚才问什么?”

“多事,宋先生要做咩需要你来问?”师爷辉在旁边拉了一下自己的秘书,然后朝宋天耀露出个笑脸:“生意几时做都得,宋先生在香港忙了那么久,得闲来日本当然是要先休息。”

“你不是忙着筹办新工厂去大马选址,怎么听到我来日本就急匆匆跟了过来,怎么,怕我拐了你的秘书私奔呀?”宋天耀注意到师爷辉拉扯魏美娴的动作,笑着问道:“你对这位魏小姐倒是满重视。”

旁边的九纹龙把最后一口炭烧蛤肉咽下去:“宋先生,我几时能有秘书?”

黄六受了些伤,虽然那家伙得知宋天耀来日本时,坚持表示带伤陪宋天耀来日本,随时保证宋天耀在日本的安全,不过宋天耀却不打算让这货带伤来日本嫖妓,留下他在澳门养伤,等伤好的彻底些再来见识日本妹,所以临时带了九纹龙来客串跟班。

“你?你也想要秘书?”宋天耀从口袋里取出手帕丢给对方:“先擦擦嘴巴,师爷辉最多把秘书搞到大肚子,你这种吃货,恐怕如果饿了能把秘书吃下去搞大自己肚子。我赚点钱都未必够喂饱你,哪敢帮你再找个秘书。”

最旁边的罗转坤则始终一语不发,只是面带微笑看着宋天耀与师爷辉,九纹龙说笑。

“魏小姐是觉得,我来日本考察,就该去那些日本遍地开花的工厂转一转,或者去冲绳美军基地走走,看看能不能靠香港人工廉价这个优势,从日本本土工厂手中抢一些美国订单?”宋天耀把裤管挽起来,直接把两只脚泡进了面前的温泉池内,池水温热,双脚入水后,感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由下至上,沿着脊柱直冲天灵,让宋天耀忍不住舒爽的呼了口气,这才对魏美娴问道。

虽然师爷辉一再对她打眼色,拉扯衣角,不过魏美娴却并没有顺着这位老板的意思乖乖闭嘴,听到宋天耀回应自己,点点头说道:“对,我觉得如果宋先生想要考察,应该去东京,名古屋,大阪这些城市走一走,这几个城市现在可以说是日本经济的领头羊,而不是来热海这处小小的旅游城市,这里除了酒馆,旅馆和温泉,没有一间工厂,而且即便您想要泡温泉,其他那几个大城市也能找到温泉旅馆。”

“热海的确是个小城市,也的确是魏小姐当初给了我启示,让我想到来日本转一转,不过我做的功课,与魏小姐做的不太一样,据我所知,热海虽然小,但是这里却是全日本消费最高的城市,从热海车站下车,到我们进入这家旅馆,我们见到了多少游客,有家族旅行,也有公司旅行,情侣旅行,东京,静冈甚至名古屋的日本人都要来热海这里度假观光,这里街边卖的小吃,价格都是东京的两倍,而游客们却仍然趋之若鹜,这说明什么?”宋天耀稍稍扬起脸,对立在师爷辉旁边的魏美娴问道。

魏美娴说道:“说明日本人富有了?”

“说明日本大多数普通人不仅富有了,而且也开始通过富有这个条件,来激发并去满足心中各种欲望,日本是个狭小的过度,日本民族在某些方面而言,也是狭小的民族,我看过两本关于日本的书籍,美国人写的《菊与刀》,与中国人写的《日本论》,这两本书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说日本人恭谦明礼的表象下,其实骨子深处有一种疯狂凶戾的特质。”宋天耀指着刚刚从客房内走出来,在远处朝自己几人躬身行礼的两名下女:“现在看到的日本人,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算了,说的有些远,其实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日本人现在平均月薪高达15万日元,日本人有了钱,自然也需要消费,我们应该在日本大部分人忙着赚美元时,负责满足他们的各种消费欲望,换取他们手中的钞票。而且其实我来热海,不止是为了看看日本消费水平最高的城市是什么样子和泡泡温泉,还有一件事。”

对日本,宋天耀的确做过些功课,一些是为褚二少担任秘书时,阅读的《菊与刀》和一些日本的时政新闻,还有一些则是面前的魏美娴与师爷辉拿下冲绳美军基地订单后,又深入了解了一下,这次的了解,比起上一世那种回忆录或者历史书中的资料,要更为详实,也更让宋天耀感觉到作为一个知道未来走向,又重生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对此时日本的隐隐担忧。

此时的日本,已经不是战后初期那两年的日本,朝鲜战争一爆发,美国就向日本下派了大量战争特需物资订单,不止如此,二战结束后被充作战争赔偿,由美国接管的日本本土850余家军工厂,美国全部无偿还给了日本,这些工厂中有大部分是二战时期由民用企业转为军工代工的工厂,仅仅是这八百余家军工厂还给日本并且迅速接取订单开工,就为朝鲜战争期间日本工业复苏与发展提供了厚实的基础,而且美国向日本提供各种先进工业设备与技术,朝鲜战争开战至今不足两年,日本的工业化进程已经走到亚洲前列。

这是个甘于屈服于强者,善于模仿,虚心好学的民族,古时学中国,维新学西洋,二战后学美国,如今的日本就在努力模仿美国,手里握着美国人支援的钞票,举国发展工业,迅速壮大,并且努力达成美国对它的期望,在亚洲尽可能遏制中国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至于两颗原子弹的仇恨,暂时被日本深埋。

“到了热海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日本《读卖新闻》上能喊出‘全日本再无一个失业者!’这种口号,不是自大。”宋天耀扬起头,望着片片枫叶,有些唏嘘的说道:“一串墨鱼烧,比东京那种大城市的价钱贵两倍,仍然还有游客排队购买,一个服侍我们更衣换鞋的旅馆女侍者,都能赚到8000日元的月薪,日本战败投降到现在还不到十年啊。”

魏美娴不解的望向宋天耀,她作为这次被抓壮丁来日本的翻译,可是却并不知道宋天耀在日本有什么商业方面的计划。

“您在热海除了泡温泉之外,还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您提前安排吗?”

“报纸上讲,四天后,热海箱根镇邀请几个日本与美国的知名财经学家,经济学家举办一个经营研讨会,我想来听听课,了解一下美国,日本与香港商业经营上的区别,到时恐怕魏小姐会翻译的很累。”宋天耀用脚轻轻拨动着温泉的水面说道。

旁边的九纹龙托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表面彬彬有礼,骨子里很凶狠,那日本到底是乜鬼模样?”

宋天耀把双脚抬出水面,给出了上说,中国强,则日本为妾,中国弱,则日本为贼,我想,那就该是中国人眼中,日本的样子。”

第四三二章 懦夫

宋天耀闭着双眼,赤身裸体坐在温泉池内,一名年轻貌美的下女立在他身边,用木勺舀着热汤水帮宋天耀轻轻浇头。

九纹龙在香港虽然时常跑去乡下水塘帮芬嫂和秀儿摸鳝鱼,天气热时也会去水塘里洗澡冲个凉,不过大多数洗澡都是避开女人的,让他在女人面前赤身裸体,他显然还不太习惯,此时用毛巾遮挡着重要部分,缩在温泉池的角落里,眼睛偷偷摸摸的打量着服侍宋天耀的日本女人,心中又为他刚刚拒绝了下女助浴的行为略微感到后悔,如果没有拒绝,此时他身边也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几乎全裸的帮他淋水。

被木勺浇了十几次头之后,下女停下动作,把木勺放下,拿起池边准备好的毛巾,帮宋天耀把头发与脸孔擦干,礼貌的说道:“先生,您请先休息下,我去帮您备茶,稍后会帮您继续服务。”

只裹着一小块浴巾,大部分身体都暴露在空气中的下女,大方的走出温泉池,去为宋天耀准备茶水。

宋天耀身体靠在池边,望向对面打量下女,目光中毫不掩饰心中欲望的罗转坤,笑着说道:“你的心思又不再温泉上,何必半夜跑来和我一起泡温泉,回房间揾女人寻开心好啦?”

“一年多时间没有碰女人,这次陪宋先生来日本偷闲,的确有些冲动。”罗转坤双手轻轻拍了一下水面,对宋天耀笑着说道:“不过也没有急色到那种地步,忍了一年多,再忍一忍也无所谓。”

安吉—佩莉丝,褚孝信甚至娄凤芸都没想到宋天耀这次来日本,没有带江咏恩,而是带了这个样貌如狼的上海男人罗转坤。

罗转坤之前一直帮宋天耀打理几家持牌证券公司,配合宋天耀请来的乔纳森—戈尔一起在股市里兴波作浪,凭借做多融券等手段,套了一大笔股民的钱,绝对是宋天耀身边的得力帮手,不过就亲密程度而言,安吉—佩莉丝觉得罗转坤不如江咏恩,而且也不清楚宋天耀为什么要带罗转坤来日本,如果是考察,带专业秘书出身的江咏恩在身边,显然更合适。

“伦敦一年,纽约一年,你去亲自看看,什么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金融市场,看看那里与上海滩和香港的不同,其实有个叫比利仔的家伙,我一直劝他去华尔街见识下,如果他肯听我的,大家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好朋友,可是那家伙脑子是坏的,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最终还是要靠你。”宋天耀用毛巾抹了一下脸上的水雾,语气淡淡的说道:“我给你两年时间和一笔钱,带着你的人去伦敦和纽约转转。”

罗转坤目光烁烁,听到宋天耀说起让他心动的这件事,连身边女人都不再瞥一眼:“是不是回来就可以……”

“当然不是,韬光隐晦,香港现在还是英国人的,如果上来就搞大动作,当然不可能,回来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要求增加交易所会员牌照,慢慢来,掺海砂,如果不让我们掺,我们才好去推动。”宋天耀摇摇头。

罗转坤随后追问道:“可是如果英国人同意增加呢?”

“如果英国人到时真的同意,那就看你们的手段,在规则内能不能把鬼佬斗输。”宋天耀说着话,朝九纹龙望了一眼:“喂,师爷辉拉你去看艺伎表演,你这么急着回来陪我泡温泉,眼神又躲躲闪闪,是不是看上了替我浇头的日本妹?”

九纹龙听到宋天耀说起艺伎表演,脸部表情扭曲了一下:“都不知有乜鬼好看,一个老太婆脸上涂抹面粉,好似鬼一样,在那里咿咿呀呀唱的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hello,小妞儿,想赚富兰克林吗?”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用英语在外面淫笑着叫道:“我喜欢这个妞儿!过来,小妞!”

然后是师爷辉与魏美娴有些惶急的声音,宋天耀听到那个男声之后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从池内站起身,一跃跳出温泉,腰间围着浴巾走了出去,温泉区外面的走廊上,两个穿着迷彩军服的黑人正挡住刚刚看完艺伎表演,准备更衣泡温泉的师爷辉与魏美娴。

“把你那可怜的钞票收回去,她可不是廉价的日本女人。”宋天耀赤着双脚走过去,拨开其中一个抓着两张零钞美元的黑人手臂,目光凌厉的扫了一下对方左胸处的铭牌标识,用英语说道。

黑人被宋天耀拨开手臂,似乎有些惊讶,在热海这地方的日本男人从来没有人敢对他们这些穿着军服的美国军人做出这种动作。

“你最好向我道歉,这样我打你时可能还会轻……好吧……需要我把车上的机枪拿出来教你们这些日本人什么叫做礼貌吗?你们这些杂种,我从美国扛着枪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杂种!”那名黑人最开始还想活动着拳头准备对宋天耀出手,可是九纹龙与罗转坤也已经从温泉池里走了出来,把师爷辉与魏美娴让到背后,主动站到宋天耀身边。

九纹龙的卖相不用说,肌肉健壮,身材高大,而且身上伤疤无数,看起来就让人触目惊心,而罗转坤如果不知底细的话,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也绝对会认为这家伙是个暴力分子,脸型瘦长,眼神如狼。

所以黑人看到这两人冒出来后,果断改口换了威胁方式。

“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日本人,我们是……”罗转坤用英语盯着两人说道,说到一半却犹豫停口,显然意识到如果说自己一方是中国人,很可能不仅不会起到威慑作用,更大可能是火上浇油。

宋天耀马上接口说道:

“我们是英国人。”

“比尔,伙计,你们两个跑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才不想泡温泉,来吧,我们去挑选女人,这处酒店的老板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出了什么事?”又一名美国棕色人种的军人从外面走进来,听语气似乎想招呼自己的同伴离开,看到同伴与宋天耀等人对峙,他快步走了过来。

宋天耀盯着黑人,开口对后来者冷冷说道:“你的同伴准备把我身后的英国华裔女士强行拉走,我则正准备告诉他,试图强奸一个英国人与试图强奸一个日本人,产生的后果完全不同,想看看我的护照吗。还是想让英国驻日本的使馆官员深夜去神奈川厚木美军基地质问你们的长官?”

“呃……听着,我的同伴可能喝的有些醉了,我很抱歉他的一些举动让各位感到不舒服,我这就带他离开。”后来的白人士兵听到宋天耀亮明身份,不是日本人之后,有些尴尬的开口解释,同时拉扯着那个与宋天耀对峙的黑人朝后走去:“比尔,你最好和我走,别惹麻烦,还有很多日本女人可以供我们开心!别让你一个人毁了我们的假期!”

三个美国军人朝走廊原路走去,而刚好为宋天耀服务的下女,此时裹着浴巾,手里捧着茶盏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那个醉酒的黑人顺势粗暴的拉扯着那名下女的头发,挑衅一样扭头对宋天耀叫道:“我要xx这个x子!你这个黄皮肤的英国人,要让英国大使馆去见我的长官吗?”

“乖乖跟我走,小妞儿!快点!你这个小婊子,看你的这身衣服,我就知道你是该死的日本人!你也想去找个大使馆投诉我吗?我才不在乎!”

那名下女被拉扯的茶托落地,茶盏碎裂,连浴巾也被黑人扯掉,赤裸着挣扎呼叫,却无济于事,被黑人士兵强行拖走,消失在走廊拐角。

宋天耀面无表情的转身想要回温泉池,发现身边的九纹龙咬牙切齿:“宋先生,我帮你把那个女……”

拍拍九纹龙的肩膀,宋天耀说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把她抢回来,我知道你想救她,可是我们救不了那么多,而且也救不了,这种事在日本很常见,这是这个国家依靠美国所需要付出的一些常规代价,走吧,回去继续泡温泉,让老板换新的下女来服侍,还好我们的温泉是家族式,不需要与其他宾客共用。”

“宋秘书,谢谢,多谢。”师爷辉抹在额头的汗水,朝宋天耀道谢,可能情绪还有些紧张,一时嘴里叫出了对宋天耀的旧称。

宋天耀语气有些唏嘘的迈步朝温泉走去:“不用谢我,我反而觉得很羞愧,因为我觉得刚才的我像个懦夫,不敢站在日本,对美国军人说清楚,自己是个中国人。”

第四三三章 为民请命的招牌不能变

“大哥,你揾我?”卢文惠坐在沙发上,对正在亲自动手清理水族缸的卢文锦问道。

卢文锦把手套摘下来,丢给旁边的下人,自己坐到卢文惠的身边,拍拍对方的膝盖:“是有些事,是这样,宋天耀呢,是个后生仔,识情知趣,早早就把汽水工厂留给了佩莹同阿信,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卢文惠怔了怔:“不会连我的女婿接受一家汽水工厂这种小事都要考虑吧?大哥,你今年刚满六十岁,我也已经五十八岁,虚名也好,地位也好,都已经拥有,你是大英帝国爵士勋章,我是大英帝国官员勋章,可是勋章当不得饭食,我们兄弟四人,全部是法学出身,除了二哥做商业,你我兄弟三人都是靠读法律起家,你是大律师,我是大律师,阿灏是大法官,的确,别人眼中你我都是上流人物,可是冷暖自知嘛,宋天耀把汽水工厂交给阿信,已经算是考虑卢家的脸面,如果连阿信都不能接手汽水工厂……大哥,讲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我们连生意都不准去沾,下次港督生日,拿乜鬼去做贺礼?难道一直去求二哥?”

“宋天耀与阿信考虑的简单,你不能也这样想。”卢文锦自己动手端起茶壶,朝着茶杯里斟了半杯茶:“卢家缺钱咩?我岳父是贺东,阿灏的岳父也是贺东,当年就是这样同我岳父讲嘅,贺家负责揾钱,卢家负责威望,汽水工厂的确不是什么大生意,一年就算从头赚到尾,纯利润三百万也就已经撑死,你很缺三百万,仲是你的亲家褚耀宗很缺这三百万?甚至你的女婿阿信,一年靠批发热门药品都不止三百万这个数目,何苦呢?只要阿信一接手汽水工厂,大家就会全都明白,卢家站到了宋天耀这一方,尤其我最近要筹备帮林逾静出庭事宜,卢家这么多年一直为民请命,不能今次落了口实,你懂我意思?”

“那大哥你的意思?”卢文惠微微叹了口气,对卢文锦问道。

卢文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的意思,如今局面,汽水工厂林孝杰一日不卖,汽水工厂一日不会解封,卖就只能卖给两个买家,要么怡和,要么汇丰,所以现在还有我们转圜的余地,让阿信与佩莹不要再打汽水工厂的主意,第一件事,我会向港府申请动议,释放汽水工厂工人,毕竟汽水工厂工人是不是黑社会,至少都没有参与所谓的暴力犯罪行为,也符合卢家一向为民请命的态度,第二件事,汽水工厂,汇丰也好,怡和也好,无论边个做东,只准卖给英国人,把宋天耀,阿信,佩莹全都脱出事外。”

“大哥,你的意思是让宋天耀的那个英国女朋友……”卢文惠会意的接口说道。

卢文锦点点头:“没错,而且除了帮林逾静打这次的官司之外,你准备一下,你是市政局议员兼立法局非官守议员,一旦那个叫安吉—佩莉丝的英国女人接手汽水工厂,你就准备出面提诉,控诉她对华人劳工的歧视,就薪资,福利等等方面发难,努力帮那些和安乐身份的汽水工厂工人争夺权利。”

“我出面很简单,大哥,我想问下,阿信同佩莹……”

“我已经与宋天耀见过面,谈过这件事,我告诉他,卢家对汽水工厂没有兴趣,毕竟这么大一块肥肉,宋天耀交给卢家手中,等于让香港所有人都知道,卢家在他背后做靠山,而我们卢家,不会为某一个人做靠山,卢家是为所有华人做靠山。他懂我的意思,所以汽水工厂,他会想办法筹钱买下,也会留出漏洞供你发难,到时的情况,就是卢家又告倒一个叫安吉—佩莉丝的英国人,为香港工人请命。”

卢文惠重重吐了一口气:“知道了,大哥,我会就这方面去准备,不过,宋天耀真的是对你这么讲?”

“他讲的比我对你讲的更残忍。”卢文锦笑眯眯的说道:“他是旁门出身,只要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连命都能豁得出。”

……

穹顶高悬,一顶名贵的水晶吊灯挂在当中,大堂中央还不论不类的列着一架中式木刻屏风,也许风格怪异,但是就装饰而言,绝对已经算是奢华。

“佑哥!来迟了!来迟了!”颜雄笑容满脸的朝黎民佑迎上去,嘴里热络的说道。

黎民佑用手指点指着颜雄:“怎么?我来迟了,你颜探长想要罚我三杯?”

“怎么敢,怎么敢~”颜雄嘿嘿的笑着:“我当然不敢罚黎总探长您的酒,不过褚先生如果开口,佑哥是不是?嗯?”

黎民佑压低声音,把嘴巴凑近颜雄的耳边:“怎么?褚先生今晚也出面?”

“不清楚,褚先生讲他会赏光,不过那种大人物,你也知道,事务繁忙。”颜雄笑着伸手,引领黎民佑和他的手下朝里面的包房走去。

颜雄最近的运势简直逆天,不止高升油麻地华探长职务,他的大水喉,太平绅士褚孝信拿出一百万港币,买下了之前已经落魄关门的天宫夜总会,让他帮忙出面打理江湖四海生意,算他一成股份。

这对颜雄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油麻地探长这个位置,是宋天耀帮他拿到手的,做了华探长,一应开支马上就翻倍增长,没等颜雄自己挠头苦思,褚孝信已经出手买下了天宫夜总会,让他颜雄打理生意,并且算他一成的股份在内。

“无头怎么样?你找个时间,让我与无头单独聊聊,把这件事说清楚,不然他老认为,他是为宋先生做事,我是挡他路的人。”黎民佑打量着夜总会大厅,嘴里轻声说道。

颜雄连声答应,带着黎民佑入了包厢,又先安排了人招呼对方之后,这才撤了出来。

他呼了口气,朝着旁边的侍应生招招手,等对方过来后,借着对方的火柴点了支香烟,舒爽的松了口气。

这个夜总会,是褚孝信用来联络潮州商会那些年轻人关系的存在,其实让颜雄更上心的,是宋天耀与警队搞的警官俱乐部,作为华探长,他敏感的捕捉到,那个俱乐部的特殊性,虽然宋天耀还没有对他说的太详细。

“雄爷,西贡的乐哥赶过来捧场。”颜雄的小弟阿跃走过来,对颜雄说道。

第四三四章 我对日本没有仇恨

箱根镇举办的经营研讨会目的,其实是箱根镇想要用这个由知名经济学者举办的会议,吸引来自日本各地的商人,毕竟到了箱根,不可能只参加会议,商人们还会为本地消费做出贡献。

来自神奈川县,东京甚至名古屋的近百名商人,大多是杂货店,小型百货公司之类的老板,出席了这次的研讨会,宋天耀,师爷辉,魏美娴三人去了会议现场,对这些经济学者的发言,宋天耀听的非常认真,并且不时让魏美娴举手发问。

这种研讨会在魏美娴听来,极其无趣枯燥,这些经济学者张口闭口都在强调经商必须要有商业道德,商业价值不在于赚钱多寡。

如果商业价值不用赚钱多寡来判定,那要靠什么判定?

不止魏美娴,在场的大部分商人都对学者的话题感到无趣。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会议结束,魏美娴觉得终于可以不用再翻译这种不切实际的经济理论时,宋天耀主动邀请第三天的主讲人新民保八共进晚餐,当然,这种晚餐是有偿的,能近距离与新民保八接触发问,宋天耀付出了一万八千日元。

箱根镇一家具有数十年历史,名为月照屋的居酒屋内。

宋天耀面色诚恳,一副不耻下问的态度,求教这位拥有东京大学教授,日本多个地区政府经济顾问头衔的新民保八:

“新民先生,我对您的理论非常认同,商人的价值不在于赚钱多少,您所强调的商业道德,在商业生涯中非常重要,我觉得商人出售的,不只是商品,还有对顾客的服务,最终目的不是赚到多少钱,而是能让每一个顾客感到愉快,其实当你满足顾客要求,让顾客心情愉快时,也代表着同时已经能收获相应的利益。”

新民保八虽然在日本理论经济界颇有名声,而且的确有很多商人远道而来想听他的高见,可是却并没有人提出想邀请他共进午餐,大多在会议结束后与他匆匆合影,拿着照片当作以后炫耀资本就离开,对他抛出的商业价值观,并没有太多兴趣,真正发问的,只有宋天耀一人。

“宋先生,您是经营什么生意?”等魏美娴帮宋天耀翻译完,新民保八面带微笑的问道:“我实在想不到,您一个香港人,居然在日本的这种演讲中,成为唯一一个认可我这种理念的商人。”

宋天耀亲自帮对方斟了一杯清酒:“之前在香港做假发生产销售,不过我近期准备在日本开办百货公司生意,新民先生,我想请问,你觉得为什么参加会议的商人对您的演讲缺乏兴趣?或者不认可您的商业道德论?”

“因为与会的大多数商家,经营规模并不大,只是些中小型商店,这些商店基本还在保持日本战前的经营观念,赊账制,无论买方是有钱的大商家,还是家庭主妇,都可以赊账,按月度发薪日,或者季度,半年等等方式结账,所以,这种情况下,商人觉得他已经把货品优先支付给对方,并没有收到现金,已经做的比对方更好,所以不需要再谈论这种商业道德。”新民保八对宋天耀的提问并没有迟疑,轻松的给出了答案。

宋天耀微微皱眉:“那这是一个糟糕的恶性循环,非常不好,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新民保八在听完魏美娴的翻译后,认真的看向宋天耀:“这的确是个糟糕的恶性循环,您是怎么认知的?”

“如果一直赊账,商人得不到资金回笼,应该会选择提高货品赊账的价格,而买方则会因为货品价格提高,结账困难,继续拖欠,欠的账只会越来越多。在听完您的演讲之后,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意,我要开设百货市场生意,鼓励大家用现金支付,并且尽可能满足顾客所有的愿望,并且为当地人提供就业机会,最主要的,要有商业道德。”宋天耀认真的说道。

新民保八有些惊讶刚刚宋天耀对自己理念的理解,怎么片刻后就又说出有些略显白痴的问题:“我提醒您,宋先生,日本有很多百货公司,百货公司并不是大部分日本普通民众能经常去消费的,而且百货公司的服务态度也非常好,我说的这种情况只在中小型商店存在。”

宋天耀有些激动的向新民保八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开设一家为普通民众服务的百货公司呢?价格会是最低,态度比那些高档百货公司更好,而且生产自主品牌的商品,比如货架上生产的香皂,调味品等等完全可以建设小型加工厂来生产,取消其他销售方式,只用成本价格供应我的百货公司,我在用最低的价格出售,而工厂又能招募本地人来工作,,您觉得的?我觉得这才是商人应该做的,不应该只为自己赚钱,而是让商店所在的地区的其他人也能有所收获,这才是商业道德。而且赚到的利润,应该用在当地的公益事业一部分,比如学校,医院等等,这也能提高公司的品牌和认可度。”

“我想您的这种理念,会让日本很多地区会对您发出邀请,不过这种想法投资巨大,而且利益回报会缓慢,但是如果成功,很容易成为当地人心目中的第一选择。”新民保八有些感慨的说道:“宋先生,很难得,作为一个年轻的香港华人,您会对日本没有任何偏见,并且能比日本商人更对日本经济发展看好,而且愿为之努力。”

“您能帮我推荐一下日本一些经济稍稍迟缓地区的资料吗?我无意与那些高档百货公司去争夺大城市。”宋天耀犹豫一下,对新民保八说道:“我对日本没有任何仇恨,战争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日本也是受害者,并且这种伤痛还会持续。”

……

“干嘛?你不认识我?”宋天耀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对旁边直直望着自己,却不敢开口的师爷辉问道。

师爷辉示意魏美娴先出去,魏美娴的脸上此时已经写满“宋天耀是个汉奸”字样,白了宋天耀一眼,走出房间。

“宋秘书,在日本做生意,你不是话要赚日本人的钱?现在听起来,又建工厂,又请日本工人,日本工人薪水很高,何必便宜他们,在香港,人工又便宜,把货运来日本卖就好啦?”

宋天耀笑着看向师爷辉:“你恨不恨日本人?”

“恨,当然恨,日本人打去香港,我有个哥哥就是被抓去做苦力,活活累死都没有拿到一蚊钱工钱。”师爷辉老老实实的说道。

“我也恨,难道我带上几把枪,在日本大开杀戒,为死去中国人报仇?那才能杀几个日本人?”

“可是也不用又建工厂,又请工人,仲要帮他们建学校,建医院那么夸张吧?”师爷辉挠着头,他几乎不会生气,但是魏美娴回旅馆之后把今天宋天耀与日本人的对话告诉他之后,师爷辉觉得如果自己老板真的这样做,恐怕回香港以后,会被中国人用口水淹死。

“我会在日本农业发达的地区建电池工厂,在渔业发达的地区建肥皂厂,调料厂,让那里的人能买到便宜的商品,还能在工厂里开工赚薪水,我还要帮他们盖学校,盖医院,让他们都非常满意,这算不算汉奸?”

“当然算。”师爷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宋天耀自己点了一支香烟,朝师爷辉说道:“吸烟有害健康,你吸一支会不会死?”

“不会。”师爷辉低着头说道:“宋秘书,你如果真的要帮日本……”

“可是如果你一支一支不停的吸,是不是一定会死?”宋天耀打断师爷辉的话,仍旧夹着那根香烟对师爷辉问道。

“会。”

“会就对啦,你真以为我便宜日本人,开工厂帮他们发薪水?我开电池工厂,每年搞个三五次汞泄露,就能搞掉他们几十公顷的耕地,以后他们每天都吃那些有毒的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就像吸烟一样,我把成吨的有毒化学品排进渔业发达地区的海水里,鱼吃了毒,日本人吃鱼,毒呢,就慢慢在人身体里发芽,壮大,几十年后,断子绝孙也好,七窍流血也好,关我咩事?懂了?一边赚日本人的钱,一边同他们搞好关系,一边帮他们下毒,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上路,我算不算汉奸?”

“可是如果查出来?”师爷辉听的冷汗直流。

这才是自己老板面带微笑,背后出刀的风格,一边帮日本人下毒,一边赚日本人的钱。

“百货公司当然是我们开,那些工厂呢,找日本出面,与当地政府合作开,到时出了问题,有政府顶在前面,大不了关门大吉,百货公司与工厂撇清关系,你真以为我说开工厂,就只供我的百货公司,我那么蠢?百货公司的好名声当然是自己保留,坏事当然是日本人自己做的。”宋天耀吸了一口香烟:“以后在日本,不要仇视日本人,知不知道?要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就当自己是汉奸好了。”

“仲有,让你那个女秘书也不准露出马脚,要么陪我做汉奸,要么就换个秘书,我都已经讲了,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但是这种对日本的伤害还会持续,当然是我来伤害。”

第四三五章 一拍即合的贺家与罗保

“平价超级市场,是我去美国考察假发生意时见到的一种新式商场,它不像日本,香港这些除了有钱人之外,普通人见到招牌就不敢进门的百货公司,现在日本也好,香港也好,大多数收入并不算高的普通人去买需要的东西,仍然会选择那些店面小的杂货店,为什么?因为那种规模小,装修差的杂货店会给他一种安全感,就是他口袋里的钞票进入这种杂货店完全不用担心会不够付账,而那些富丽堂皇的百货公司里,显然给不了他这种安全感。”宋天耀翻动着日本的《读卖新闻》,对师爷辉与魏美娴说道。

不知道师爷辉有没有对魏美娴解释过宋天耀好像汉奸一样表现的动机,不过此时魏美娴的表情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对宋天耀递以白眼,此时思索片刻,慢慢说道:

“宋先生的意思是,这种平价超级市场针对的就是那些担心百货公司售价昂贵,而不敢去购物的普通人?不过您嘴里的这种平价超级市场,投入要远比小杂货店大,而且人工,仓储等等开支,而小杂货店往往一间小店面,一两个人就能够打理,单单支出成本就已经比您所谓的超级市场低太多,如果您的平价是指与普通杂货店售价持平,那么盈利如何来维持?”

宋天耀最近跑来日本的他颇为清闲,想问题也没有之前在香港时动辄皱眉沉默,此时说起超级市场的生意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随意,此时两只脚非常不礼貌的翘在桌面上,懒散的抱着后脑,伸直身体:

“举个日本杂货店很常见的例子,便当盒,日本人家基本常备的生活用品,一间杂货店向工厂提货可能二十个,五十个,而且目前日本中小型商店仍然是赊账制,也就是欠款提货,工厂给商店的价格不止不会有优惠,说不定会有提高,而杂货店卖给顾客,又会再价钱,也就是说,实际上顾客花了比在百货商店可能贵出很多的价格买到了便当盒,如果我们用现金提货一千个,工厂要给我们的超级市场多少优惠条件?而如果我们用这一千个便当盒去做些降价活动,或者干脆做些赠送活动,让顾客知道,只要付现金,他们能在这个看起来与百货公司没有太大差别的超级市场,用比其他杂货店便宜非常多的价格买到需要的东西,我们前期要做的,就是把顾客吸引进超级市场,他想买什么,杂货店没有,我们有,他可以在这一家超级市场,买到他需要的任何物品,而且价格永远比杂货店低廉,如果杂货店也想要打价格战,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关门。”

宋天耀想到在日本开平价超级市场,并不算是心血来潮,日本人如今除了冲绳地区的人活的半人不鬼,大部分日本人虽然谈不上全都大富大贵,但是只要肯努力在工厂做工,维持家庭生计已经不成问题,口袋里已经有了积蓄,这时候用平价超级市场的方式,占领大型百货公司看不上的中小型城市,打响知名度,完全可以赶尽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日式杂货店。

“淡化我们的背景,所有工人尽可能雇佣日本人,甚至连招牌都可以取个偏日式的名字,只要经营得当,就算不能马上赚大钱,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关门大吉。”

“可是军服生意还要在大马建厂投产,宋先生您现在又要在日本做超级市场生意,这件事也是准备让高先生的天明公司负责?”魏美娴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把双脚放下来:“无所谓,我来日本是度假,休息一下,赚钱只是顺便,只不过是拿钱出来,让新民保八那种经济学者帮忙参考选个适合发展的城市,再通过他与当地政府搞搞关系,很轻松,师爷辉忙不过来,就让江咏恩来日本招些人做事,赚钱不会嫌多的,何况军服生意当然可以做,那些无非是工厂建立,招工开工,只要把局面铺开,以后就按部就班,反而日本这里比较有意思,想想看,如果你能让一家超级市场客似云来,代表它附近的日本杂货店就已经病入膏肓,把日本人的生意抢光这种事,不比整日盯着工厂工人做衣服更有意思?何况还能动动脑,如何把日本人都带进超级市场,也免得师爷辉这扑街再做出几千万订单只赚零头的事出来。”

九纹龙从外面拉开房门,手里拿着从热海邮局取来的电报纸,朝房内的宋天耀,师爷辉开口说道:“宋先生,辉哥,芸姐传回来的电报纸。”

宋天耀坐起身体,接过九纹龙递来的电报,看到上面全都是日文,无奈又递给旁边的魏美娴,魏美娴替宋天耀翻译道:

“电报上讲,安吉—佩莉丝小姐正与工商业管理处,劳工处,林孝杰,贺家等多方沟通,准备购入汽水公司,希振置业退市的计划也在进行中。”

宋天耀轻轻点点头:“知道了,这种事没必要特意传电报,之前我离开香港时都已经安排好,颜雄应该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有没有其他事?”

“没了。”魏美娴把电报纸还给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捏着这张纸,狐疑的打量着魏美娴:“没了?从香港传一份电报来日本,就只是讲一句废话?”

“上面只讲了这件事。”魏美娴表情认真的对宋天耀说道:“真的没有其他信息。”

宋天耀眼睛在九纹龙,师爷辉,魏美娴三人的脸上巡梭着,最后定在师爷辉的脸上,有些阴鹜的开口说道:

“鬼妹遇到麻烦了,而且不是小麻烦,贺家……不是贺家。”

“贺家不是贺家?”师爷辉不解的重复了一下宋天耀刚才说出的话。

宋天耀磨着牙齿有些郁闷的说道:“罗保个扑街鬼佬,一把年纪,胆子最小,胃口却大,出事时就丢我出来送死,风头过去就冒出来准备分肉吃?贺家刚好与罗保一拍即合……丢你老母,去澳门见罗保。”

第四三六章 阿跃

蓝刚晃灭了手里的火柴,丢尽烟灰缸里,扭身看向颜雄:“阿泰跟了吕乐去西贡四角码头帮他做事?”

“前几晚夜总会开业,吕乐不请自到去捧场,身后跟着汗巾青,沙皮狗,猪油仔,陈泰,吕乐是想要同我示好,说陈泰是他随手保出来,想让我或者宋先生记他一个小小的人情,他他老母的却不知道,如果不是宋先生想让陈泰在监狱里呆段时间,会有机会让他去担保?要么我去把陈泰搞出来,要么宋先生吩咐我去把陈泰丢去鲨鱼点心坊。”颜雄不屑的哼了一声:“人生际遇真是不同,一年多以前,我仲很羡慕你同吕乐,你年纪轻轻头脑醒目,吕乐呢,则霸住潮州势力,我却因为姚木退休,彻底混成黎民佑身边不入流的跟班,勉强在警队揾饭食,结果现在,吕乐仍旧是探目,我却一跃成为了油麻地这处油水地的华探长。”

“宋先生知不知道阿泰跟了吕乐?”蓝刚立在巨大的单向玻璃镜前,看着外面的舞女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笑着对颜雄说道:“喂,你这间办公室风水不错,就是阴气太重,对着这班狐狸精,很容易肾亏。”

颜雄瞥了一眼外面肉光致致的画面:“你以为我找人安装的?当然不是,之前的鬼佬老板做的,我只不过保留下来,想着褚先生如果得暇来夜总会坐坐,刚好在这里选妃。宋先生当然不知道阿泰的事,他去了日本散心,避避风头,这种小事难道我要发电报给他?对了,警官俱乐部的事怎么样了?”

蓝刚用夹着香烟的手揉揉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对颜雄眨了下眼睛,却没有开口。

“喂,大家一条船,要不要这样?”颜雄不满的开口。

蓝刚立在原地沉默一会儿,迈步走到颜雄的大班台前,坐在桌面上对靠在老板椅上的颜雄说道:

“雄哥,大家是兄弟,可是老板不同,你老板是褚先生,我老板是宋先生,警官俱乐部宋先生让芸姐打理,让我帮忙跑跑腿,拉拉鬼佬关系,他都肯让你在警官俱乐部里做生意,不要想太多心思啦?你问太多,我如果不做声,反而伤了兄弟感情。”

“宋先生与褚先生向来不分彼此。”颜雄不死心的又开口说了一句。

蓝刚用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雄哥,以前宋先生是帮褚家做事,现在他是准备自己赚份家业,自己搞出来警官俱乐部,这种事就不好让褚家插手吧?褚家的纺织,粮油生意,也不见他们分宋先生一份,你也好,褚先生也好,需要警官俱乐部帮忙,不用宋先生吩咐,芸姐也好,我也好,一定义不容辞,可是再多,我无能为力。”

“便宜你了,警官俱乐部,宋先生该知道,其实我对……”颜雄不甘心的叹了口气,话说了一半就再也没能进行下去。

警官俱乐部,不止是能让警队鬼佬更加肆无忌惮的卖官鬻爵,而是能整合华人警队力量的最好平台,只要运作得当,警队很可能不会再有地区派系,大家能拧成一股绳,成为最大的华人官方力量,威慑甚至扫平任意一个香港黑帮社团,让警队与社团的关系彻底颠倒过来,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官兵怕贼。

一万多把枪,一万多个差佬,对上无论是潮州帮,五邑帮甚至和字头,都完全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也就是说,掌握了警官俱乐部,不止是能掌握警队力量,更重要的是,还能为香港那些黑帮社团制定新规矩,黑白一统。

只不过这一次,宋天耀没有再关照他颜雄,看着旁边对自己已经不再刻意示好,气势外放的蓝刚,显然是宋天耀准备扶持他出头。

而且蓝刚懂英文,之前就与警队鬼佬们保持一定关系,只要警官俱乐部一旦建成后,他更是如鱼得水,不要看自己是油麻地华探长,如果蓝刚能力出众,加上宋天耀背后发力,超过他颜雄无非是几次大龙凤的时间而已。

“对了,我来见雄哥你,还有一件事。”蓝刚像是刚刚想起来,对颜雄开口说道。

颜雄望向蓝刚:“什么事?”

“旺角几个社团大佬做人蛇生意,我让手下去收钱,居然不买账,说只认雄哥你一个人,还说生意有你的股份,我刚刚上任,当然不能让他们几个扑街吓到,所以全部发配去鲨鱼点心坊,半路丢下海油水。”蓝刚表情严肃的说道。

颜雄表情错愕的愣在当场,蓝刚哈的一笑:“开玩笑的,我哪敢没联系你就擅自动手,不过雄哥,你最好嘱咐好他们,只认你一个人,我很难做,仲有,这种生意,对褚先生名声也不会太好,就这样,我走先,下次一起饮酒。”

蓝刚整理着自己的西装走出夜总会,外面的两名手下跟过来,陪蓝刚上了汽车,等蓝刚坐稳,负责开车的手下已经开口说道:“刚哥,都已经处理好,那几个不买账的扑街全都被沉了海。”

“这次是马仔,下次就是他们,颜雄有股份又怎么样?做警察,收收规费无所谓,喝喝酒,泡泡女人都可以,甚至与江湖人称兄道弟也没问题,可是自己做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尤其在我的地盘,当然不行。”蓝刚把燃尽的烟蒂丢出窗外:“听到啦,参股赌档,鸦片馆这些都无所谓,你情我愿我不管,但是贩卖人口不得。”

“收到,刚哥。”几名手下答应一声。

夜总会的颜雄捏着下巴,拨通了旺角一名江湖大佬的电话:“无头在旺角竖威呀?”

“雄哥,几个小弟被驱逐出境,发配鲨鱼点心坊。”

“回头把我的股份折算清楚,换成钱存进我老婆户头。”颜雄犹豫了一下说道:“仲有,以后人口生意少做些,当心造孽太多没有好下场。”

挂掉电话后,颜雄下意识朝外叫阿跃的名字。

门外,一名手下进来:“雄爷,阿跃老妈改嫁,嫁的男人没有子女,所以阿跃要去改姓认亲,说不定现在正帮继父敬酒行礼收红包呢,要不要叫他赶回来。”

“不用了,你去旺角一趟,盯着那几个做蛇头生意的家伙,告诉他们收手或者换地盘,不然旺角以后再出事,我也帮不了他们,对了,阿跃改成了什么?”

“好像叫……彭跃。”

第四三七章 回来

澳门莲峰球场,罗保正在球场上穿着一件红色球衣,像模像样的与对手踢着足球。

看到宋天耀,罗保在球场上远远的晃了一下手,示意宋天耀在场边等一会儿。

“这里以前曾经是个垃圾场,后来填平改做了斗狗场,再后来二战爆发,斗狗场生意太差,所以就荒废了,香港沦陷,大批内地和香港的中国人涌入澳门,澳督和罗保特意把这一片划了出来,派了黑鬼驻军把守,不准中国人进入,留给拥有葡萄牙国籍的人暂时居住,所以当时澳门每条街都挤满了中国人,公共厕所的地面上都有人躺着休息,唯独这里,简直就是闹市中的田园,因为只有十几个葡萄牙人从上海来澳门,住在由澳门政府用澳门中国人纳税的钱,为他们搭建的临时住处。”贺鸿生点燃嘴里叼着的香烟,用手划了一下整个球场看台的范围,语气有些唏嘘的说道:“临时住处,有水有电,这么大一片球场,那些鬼佬在球场上烤肉,喝酒,踢球,外面的中国人饿死,那时候,一块面包,鬼佬就能哄骗一个中国姑娘跟他去房间,那姑娘也许只为了一口面包,一口干净水,洗个热水澡,其实说起来,当时我来澳门,在这里看到那些姑娘被葡国鬼佬带去房间时,想过一个问题。”

贺鸿生转过头,把烟盒递给宋天耀,对宋天耀笑笑:“知不知道什么问题。”

“是不是想,如果我是个女人该有多好。”宋天耀接过香烟笑了一下。

球场上,黑色队服的一名球员断掉了罗伯脚下的球,正快速朝着球门方向突进。

贺鸿生点点头:“没错,那时候来澳门,我只带了一点点钱,不要说租房子住,就算是睡大街,每天只吃一餐,都会很快饿死,后来二战结束,葡国鬼佬走掉,这里的临时住处也被拆了,宁可拆掉都不便宜中国人,又改成了球场。”

“听六哥讲,你最近又有些小麻烦?”宋天耀吐了个烟圈:“炼油厂。”

贺鸿生把嘴里的香烟取下来,望着远处的球场:“澳门很排外的,在他们眼中,香港人来澳门做生意,就是捞过界,而这个香港人偏偏又够赚,赚了几百万,那岂不是眼中钉?贺先生把炼油厂的股份撤走了,因为冯老榕对他放话,再偏帮我个香港仔,就不再是兄弟,贺先生有很多事要靠冯老榕帮忙去做。他也很难做,所以看情况,准备再撑一段时间,如果搞不掂,就返香港。”

坐着轮椅,身后一个美艳护士帮他推车的黄六,正盯着九纹龙朝嘴里塞白糖糕,与身后的护士一样,看呆了眼睛,稍远处一些,姚春孝穿着长衫,打着哈欠,像是没有精神的烂面老头儿在打瞌睡。旁边是贺鸿生的手下工人,说起来是工人,可是看打扮,宋天耀觉得更像是枪手,不过就算是打手也不奇怪,工厂被丢手榴弹,养几个枪手也不稀奇。澳门街这种地方,真正一门心思做生意的老实商人,死的最快。

“砰!”带球的黑队球员终于左冲右杀,单刀赴会,一脚抽射,把足球踢进了球门。

场上的罗保郁闷的叫了暂停,双手叉在腰间,身体弯下去,有些沮丧的喘了口气,这才朝着宋天耀的方向走过来。

“罗保博士。”宋天耀,贺鸿生停下交谈,对罗保微笑打招呼。

旁边罗保的人递过毛巾,罗保擦着汗水对两人指着球场对面的门楼说道:“至少在澳门,我这个葡国人觉得还是有必要每周踢踢球,证明葡萄牙还有基本的体育运动。”

对面的门楼上,刻着,1940的字样。

“那是葡萄牙在国际运动会上闪耀的时刻。”

他说着话,拍拍宋天耀的肩膀:“看起来香港有人联系你,所以你的日本假期急匆匆结束,特意来见我?”

“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急着回来补救。”宋天耀笑容满面的对罗保说道。

罗保扭头看看远处的球场,又看向宋天耀:“你准备怎么补救?”

“那要看罗伯博士对我有多不满意。”

罗保爽朗的笑了起来:“其实我很满意,我讨厌的人得到了报应,借给兆丰贸易的钱,回到了我的账户,而且还带回了利息,不过贺家希望我能替他们和你聊聊,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是贺家的确做了努力,香港那些英文报纸能登出新闻,是他们的功劳,你很聪明的把好处交给卢家去分配,作为贺家,当然不太可能去和卢家去争抢,但是却又有些不甘,毕竟替贺东爵士打理家族生意的,不是那位在台湾担任国防部长的上将先生,而是贺仕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贺家要分家了?贺仕文准备拿走林家的钱袋子?”宋天耀犹豫了一下,对罗保问道。

罗保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也许吧。不过如果真的分家,他的确拿不到太多钱,毕竟贺东爵士一直认为最优秀的儿子是那位上将先生。”

“地产没人愿意去碰,所以大家现在都在盯着汽水工厂,如果贺东爵士开口,我没有资本去拒绝,但是贺仕文,汽水工厂不会给他,他不值这个价钱。”宋天耀吐出一口烟雾,对罗保语气认真的说道:“要么我给他三百万现金,要么我给他林家的地皮,或者,让他拿个合适的价钱,买走汽水工厂。”

“我想他会对你说的最后一个办法感到满意。”罗保望着宋天耀点点头:“那么,价钱呢?”

“八百万港币。”宋天耀对罗保说道:“或者他继续拖下去,看看等到可口可乐那些公司追讨汽水公司违约金时,也许价格会便宜,说不定会白白送给他。”

罗保似笑非笑的开口:“孩子,也许贺仕文不是贺家家主,但是他是贺东的儿子。”

“我急着结束日本假期,不是因为担心罗保博士您的问题,是我考虑,也许我该去英国,和我女朋友先订个婚,用赚来的钱,在伦敦帮她买些合适的头衔。”

第四三九章 运费暴涨

“哇,这才叫船嘛,感觉在这条船上呆了两日,之前那些船只能算是舢板,真的是又快又稳。”雷英东的手下冷仔咬着香烟,望着船上装载的铸铁锭,橡胶,眼中满是喜悦,在他看来,这些已经等于钞票。

雷英东从船舱里走出来,伏在栏杆上望着后面跟随的另一艘载重1500吨,被他取名“定信”的货轮,重重吐出一口气:“当然,两艘船加在一起2800吨,把我之前辛苦赚来的钱已经吞下去大半,如果还不如之前那些渔船改的货船,那不如当成废铁卖掉。”

这两艘小海轮,是雷英东一共用了四百万买下的两艘旧船,一艘已经有三十八年的船龄,一艘则有二十年的船龄,三十八年船龄的货轮用了一百一十万港币,此时他乘坐的这艘二十年船龄,载重一千三百万吨,被他命名“兴业”的海轮,则是二百九十万港币买下,加上让香港船检机构的英国验船官帮他给两条海轮出合格证,又耗费了八万港币,可以说雷英东之前辛辛苦苦劈风斩浪赚来的钱,三分之二都砸到了这两条海轮上。

之前他的船队,没有几艘船能真的跑到朝鲜或者辽东半岛,即便跑到,船装载量也很少,船上除非是稀缺物资,不然并没有太多赚头,所以之前雷英东的船队都是澳门或者深圳。

可是最近运费突然暴涨,现在大陆方面不说物资价格,只是每吨货物运到辽东或者朝鲜的运费,已经达到了两百美金一吨,而之前哪怕是运到朝鲜码头,运费也才只有八十美金,最高也才是一百,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雷英东哪怕是运些不值钱的海沙跑去朝鲜一趟,只靠运费就能赚到饱。

雷英东想的很简单,他不准备一直做这种海上运输生意,赚够钱,他这个赤脚的疍家仔终究要上岸,可是上岸想要做房地产生意,当然是趁机吃下大量低价地皮,多多益善,宋天耀那种手段他玩不来,但是海上赚钱却不会逊色,想想宋天耀此时已经手上握着钞票和林家大量地皮,雷英东在得知运费暴涨后,只思考了两个小时,就决定买下了此时满载出海的两条船。

两条船两千八百吨载重,装了三百吨的油和生活物资,食水之类,禁运货物足足装了两千五百吨,只是一趟运到朝鲜的运费,只要一趟,只是运费就能收到五十万美金,哪怕扣除各种开支,仍旧是暴利吓人,只要能平安运个四五次往返,宋天耀在香港岛上赚多少钱,他雷英东在海上说不定就能超过他。

一船钢铁和橡胶,一船是药品和化工原料,其他钢铁,橡胶,化工原料这些,雷英东利润并不算高,但是半船的青霉素,是他通过宋天耀的关系,在褚孝信的利康公司拿到的,按照正常售价卖给他。

“难怪那些跑船的上海佬,动不动就亿万身家,疍仔哥你安安稳稳用这两条船跑上两年,也能亿万身家。”冷仔搓搓有些发潮的双手,对雷英东说道。

雷英东摇摇头:“怎么可能有机会跑足两年,能跑足两月我都已经求神拜佛,这次能买下两条船我都已经千恩万谢,那些上海人财大气粗,好在之前的船东给面子关照我,不然就算想买船都争不过那些上海人,跑两个月后,转手把船卖给上海人,再赚一笔,我就带你们上岸,做事啦,就快到海峡,过了台湾海峡,钱就已经入袋一半,眼睛全都放亮点。”

黑沉沉的海水一望无际,两艘千吨级小海轮在天海之间宛如蚂蚁,朝着台湾海峡的方向晃晃悠悠的驶去。

……

“春盛兄,我家里养的家戏班子,唱的如何呀。”于世亭听着咿咿呀呀的昆曲,慢悠悠的说道。

他前面的家园戏台上,两名昆曲伶人正唱着《牡丹亭》中经典的一折《惊梦》,这两个伶人是他从上海滩带来香港的,当初是黄金荣上海滩大世界戏院里出挑的红角,虽然如今香港收音机已经流行,可是于世亭仍然喜欢闲暇时,让这两个伶人扮上服装勾上脸谱,在他面前一板一眼的唱上两段。

旁边的曾春盛显然没有于世亭此时的雅兴,听到于世亭接了自己刚才的话题,马上就再开口,用带着上海土白的声音说道:

“现在运费暴涨,难得你于老板还有雅兴,两百美金一吨,这个消息漏出来,被钱迷了眼的人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于老板,侬是知道的,之前香港这里的中国人,都不搞船运,船运都是英国人独门生意,是朝鲜打了仗,那些英国人赚不到钱,而中国人又能七拐八拐与内地攀上交情,所以这船运生意才又做了起来,说起来,与内地攀交情先打开门路,那是我们这批从内地来香港的人先做出来的,之前大家都是中国人,香港那些本地人抢我们的生意,偷运些物资去澳门,深圳也就罢了,可是这远海的生意,向来是咱们这些人在座,雷疍仔出手抢了两条船,招呼不打一声就出了海,坏了规矩呀!那两条船是伟清早就已经订下,正在筹钱,哪知道雷疍仔就得了手,现在又光明正大同我们抢生意。”

“抢生意?抢什么生意,春盛兄,我们是和日本做生意,和雷疍仔可不同。”于世亭开口纠正了曾春盛话中的一句错误:“你要知道,同日本人做生意,和帮朝鲜运物资,那可是完全不同。”

“咱们这班人中,顶数你于老板现在货轮最多,大家现在心中都有怨气,就等你开口,咱们就要让姓雷的好看。”曾春盛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于世亭。

1949年赴港,如今身价亿万,拥有中小型海轮二十三艘在各个亲人手中,在香港不声不响的于世亭摇摇头:

“春盛兄,生意人人做得,雷疍仔能买到两条船出海,也是他有运气,既然他有运气,海上生意最讲运气,既然他运气旺,就让他赚些钱,也没什么大不了,听戏,听戏。”

曾春盛见自己没有说动于世亭,无奈的叹口气告辞,等走出于家大门,上了自己的轿车,曾春盛隔着车窗望着于家的大门低低骂了一句:“老狐狸!还好我有安排,既然你这次不帮众人出面,以后……”

第四四零章 吩咐

宋天耀得知雷英东沉了一艘船的消息时,正与麦景陶一起打高尔夫球。

麦景陶一杆猛击,把球打上果岭,转过头对宋天耀笑着说道:“宋先生,中国商人像你这么清闲的,非常少见。”

宋天耀把球杆递给身边的球童,自己走到遮阳伞下,倒了两杯冰好的起泡酒,递给麦景陶:“麦处长眼中的中国商人是什么样的?”

“勤劳,非常勤劳,除了一些宴会之外,很少会像你一样,安排出时间来打打高尔夫球。”麦景陶接过宋天耀递来的酒,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吐出一口气:“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搞的太累,前期制定计划,敲定目标,之后就可以交给身边的人去操作,而我这时,就该和有力人士一起打打球,喝喝酒。”

“对了,麦处长。”宋天耀举起酒杯示意:“为了你的好运气干一杯。”

麦景陶与宋天耀碰了一下酒杯:“谢谢,我的确运气很好。”

麦景陶的助理从远处走过来,宋天耀稍稍走远一些,助理贴在麦景陶的耳边说了几句。

麦景陶放下酒杯,对宋天耀说道:“看来不能中场喝酒休息,该把酒留到最后,台湾海峡有艘香港注册登记的货船,被鱼雷击沉了,商人,宋先生,商人与商人的不同,我喜欢你这样的正派商人,讨厌那些贪婪的非法商人,下次再见,也许你该好好练习一下挥杆技巧,下次我可不会再保留实力。”

宋天耀看向远处的九纹龙,朝他招招手,九纹龙快步走过来:“宋先生。”

“查查哪艘船被炸沉了。”宋天耀低头点燃香烟后,开口吩咐:“多半是雷疍仔,褚孝信对我讲那家伙新添了两艘小型海船,我赚些钱,刺激到了他。”

九纹龙愣了一下:“怎么……怎么查?”

宋天耀抬起头,打量着九纹龙:“走吧,你记得去帮我打电话,让六哥从澳门回来,这种事你不在行,但是六哥在行。”

回到别墅时,安吉—佩莉丝正在让照相师拍摄别墅里的照片,两个白俄女佣在镜头前笑靥如花。

最近安吉—佩莉丝已经拍了很多照片,准备与宋天耀回英国见家人时,告诉他们自己如今在香港的生活状态。

“机票订了吗?”宋天耀拥住安吉—佩莉丝,轻轻吻了对方脸颊一下问道。

九纹龙走到客厅的电话旁去拨打电话。

安吉—佩莉丝耸耸肩:“当然,后天的飞机,贝斯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与我们同行,还有,明天,你的那个干女儿会受洗,贝斯夫人,石智益会成为她的教母,教父,拔萃女书院的名誉院长和几名校董也接到了邀请。”

“我们两个恋爱有时看起来似乎也挺无聊的,对不对,你把话都说完了,我只能说,干得好。”宋天耀搂着安吉—佩莉丝的腰,和她一起看着照相师照相:“秀儿呢?”

“连卡佛百货公司,在买衣服。”

“明天包下一个酒店,邀请秀儿学校的所有学生和家长来参加宴会和party,我不需要炫耀,别让任何客人不适。”

“又是你好像蜘蛛结网一样的编制人际关系?”安吉—佩莉丝皱皱可爱的鼻子:“你干女儿的受洗仪式,你都要利用?”

“明天我才不会露面,石智益与贝斯夫人会去主持,这是他们展示魅力的机会,明天我陪着你去买些礼物,然后晚上两个人一起享受下浪漫晚餐。”

九纹龙在那边已经挂掉电话:“宋先生,六哥说他两个小时后就到这里。”

“你要让黄六和我们一起去英国?”安吉—佩莉丝扭回身,盯着宋天耀。

宋天耀摇摇头:“不,他不去,只有我们两个,这是说好的,带着钱,在伦敦买下所有能用钱快速买到的头衔,印在我们的名片上,然后再去见你父母。”

黄六一瘸一拐的走进别墅,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白俄女佣时,眼睛放光,对着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宋天耀笑道:

“老板果然最疼人,知道我在澳门没有遇到好货色,所以是准备……”

“鬼佬女人,你三条腿时都未必满足的了,现在瘸着一条腿,我怕你英年早逝。”宋天耀拍拍身边的位置说道。

黄六坐过来,低声说道:“雷疍仔今次亏大了,装着药品的那艘船被水雷炸沉,好在他在另一条船上,拣了一条命,我在澳门查到的消息,贺先生已经派人去接他和剩下的那条船返澳门。”

“谁做的?”宋天耀问道。

黄六摇摇头:“贺先生都不敢确定,台湾海峡很怪的,水雷布了成千上万,可是呢,炸就只炸过几次,往日那些贩运去朝鲜的海船,都好像多长了几双眼睛,把水雷的位置查看的清清楚楚,除了香港澳门那些跑海船的大捞家,哪怕是贺先生,在台湾国民党那些人面前,也很容易被不给面子。”

“人活着就好,我要去英国一个月,你替我找那个人出来。”

“雷疍仔三百万,买老板你今日帮他,真是值得。”黄六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咬了口,含糊不清的说道。

宋天耀看着黄六笑了起来:“说假话恭维我,能不能不要这么言不由衷?”

“我总不能讲,老板你是不是又别有心思?”黄六笑嘻嘻的说道。

宋天耀抖着报纸:“香港不全都是盲人,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会有些反应,香港人人多,上海人钱多,大家又早就看彼此不爽,很可能这会成为一个导火索,无论雷疍仔与我关系如何,整件事至少要先搞清楚,免得要卷进去时太被动。”

“如果是上海人一群人策划的这件事呢?”

“不太可能,上海人不会这么蠢,那么有钱,做这种失身份的事?换做是你,你如今身价百万,会不会去同个街头小贩闹出人命?”

“我身价百万?”黄六愣了一下:“几时?”

“我留了一点股份给你,差不多值一两百万。”

“这么豪爽,老板,你不会是有些额外企图吧?”

“还有一件事,我大伯不见了,也找他出来。”

第四四一章 返港

出现在贺贤面前的雷疍仔,嘴唇已经裂开了几道血口,在爆开的唇皮下显得颇为显眼,一双眼睛也都已经熬的血红,虽然比之前出海时已经消瘦许多,但是此时却反而看起来冷静异常。

“你这船货我加两成价钱吃下,你需要钱也可以打我电话。”贺贤递给雷疍仔一杯酒,然后好像长辈一样拍拍雷疍仔的肩膀,安慰道。

雷疍仔接过酒杯却没有喝,而是点头:“谢谢贺先生,麻烦贺先生让您的手下快点卸货,我想要回香港。”

“我让训正打个电话,你和你的人搭客轮回香港舒服些。”贺贤说完就要看向黄子雅,雷疍仔接口道:“我坐我自己这条船回香港,贺先生能关照我这一船的货,我已经感激不尽。”

贺贤微微动了下下巴,黄子雅从这间会客室的角落拎起一个皮箱,走过来放到雷疍仔的脚边:

“这是费用,和之前一样老规矩,一半现钞,一半黄鱼,船上的货半个小时内就能卸好。”

“不打扰贺先生您休息,我去码头,等船卸空即刻返港。”雷疍仔拎起皮鞋转身朝外走去。

贺贤立在原地,咬着雪茄说道:“官泰,不要冲动,你做海上生意,能风平浪静自然也有狂风暴雨,人死船沉时怒气冲冲,想想你抢其他人生意时,是不是意气风发?”

雷疍仔停步,站立了几秒钟,随后继续朝外走去:“多谢贺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

等雷疍仔离开之后,黄子雅立在贺贤身后说道:“贺先生,阿六之前已经被宋天耀叫回了香港,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不过我收到消息,宋天耀同他那个英国未婚妻,已经飞去了英国。”

贺贤走回办公桌前,点了一支雪茄咬在嘴里,一股一股朝外冒着灰蓝色的烟雾:“跑远洋的那些上海人中现在出现了一个白痴,你猜香港本地那些人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然不会,宋天耀那个小子,就算不想帮雷英东,也该明白怎么站队,他自己不露面,让阿六出面跑跑腿,就已经能说明态度。”

雷英东赶到码头时,仅存的这艘兴业号海轮已经卸空,冷仔带着八个手下正打扫船舱,看到雷英东被贺贤的人送来,冷仔丢下手里的垃圾,挺直腰杆,立在甲板对码头上的雷英东问道:

“疍仔哥,是不是要为阿猫他们报仇?”

雷英东转头先同贺贤送他来的几个人告别,这才上船把手里的皮箱交给冷仔:

“都不知道是边个炸沉了我们的船,怎么报仇?”

冷仔磨着牙齿:“跑去台湾,然后搞艘小艇,大不了悄悄绑个人,总能问出来,蒲他老母,那么多船都炸不到,偏偏就能炸到我们的船,没有鬼才怪。”

雷英东上半身压在栏杆上,望着码头:“想好回家怎么对你父母讲,你弟弟阿猫,回去把黄鱼脱手,然后把钱送去那些兄弟家里,报仇的事我来想办法。”

“死就死啦,当初豁出命做这一行,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一日,阿猫运气不够好,未等到上岸那天就挂掉,我兄弟姐妹七个,死一个两个,我父母顾不上伤心。”冷仔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帮雷英东点了一支说道。

雷英东立在船头,把一支香烟吸烟,这才拍拍冷仔的肩膀:“走了,我们返香港。”

……

褚孝信别墅花园中,褚孝信的衬衫袖口高高挽起,此时用夹子翻动着烤架上的烤肉,动作生疏的朝上面淋着酱汁,酱汁滴入炭火中,不时冒起一阵阵烟气。

黄六坐在旁边的餐桌前狼吞虎咽的吃着之前烤好的烤肉。

褚孝信把最后一片烤肉拣入餐盘中,端到黄六的面前,自己坐到对面,倒了一杯白兰地,对黄六问道:

“阿耀让你告诉我这件事做咩呀?”

黄六摇摇头,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不知道,我是跟班而已,我老板想什么,怎么猜的到。”

褚孝信靠在藤椅椅背上,舒爽的伸展了一下身体:“雷疍仔的船沉了一艘,不知道是边个做的?”

“全世界都知道是哪班人做的,但是又能怎么做,难道一个个去登门问清楚?我老板的意思是,这件事,褚先生知道就可以,你脾气好,习惯帮朋友出头,也知道你最近与一些上海来的人在酒桌上打过交道,但是这段时间,还是要避避嫌。”

“挑,又不是我炸了雷疍仔的船,我为咩要避嫌?”褚孝信不解的说道:“不会是我认识的上海人中有人做了这件事吧?”

“真的没有查到,我托了澳门的朋友,去台湾查,还没有回信。”黄六把肉吃完,随手扯了一张纸巾擦嘴:“我老板一定是帮雷疍仔,褚先生,有没有人夸你烤肉功夫独到,十几片烤肉,要么半熟,要么烤焦,没有一片是能吃的。”

“知道了。”褚孝信摆摆手:“吃饱就闪啦,我逼你吃的?我是练练烤肉技巧,方便与我未婚妻家人一起度假时露一手而已。”

“不打扰你继续练。”黄六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对褚孝信笑笑说道:“我走先,褚先生有事随时打电话揾我,反正我老板又不带我去英国认识靓女。”

黄六从褚孝信的别墅走回宋天耀的别墅,刚到门外,就看到齐玮文与高佬成一起立在别墅大门外,对高佬成,黄六当然无所谓,但是对齐玮文,黄六是见识过她与宋天耀的关系,而且自己还多次试图帮两人拉皮条而被骂。

“文姐,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跑来,走,进去饮茶。”黄六露出个笑脸,对齐玮文说道。

齐玮文打量着这栋别墅,对黄六说道:“阿耀不在,你现在倒好像别墅主人一样。”

“当然,老板收藏的几瓶红酒我都已经替他尝过,我腿伤未愈就逼我跑回来做事,当然要占些便宜。”

齐玮文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纸袋交给黄六:“你不是查阿耀大伯的消息,六天前他把这个纸袋交到我手里,说用来给宋师爷养老。”

黄六打开纸袋取出里面一沓文件,足足十几张地契。

“他有没有讲要去哪里?”

旁边的高佬成说道:“那些地契之前全都是水房一些大佬名下的,听说有十几个水房女眷,如今已经被卖去南亚,下落不明。”

第四四二章 青年顾天成

“成哥!成哥!”

顾天成正坐在老旧不堪的书桌前练字,魁星阁外已经响起了连串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不等进门,就叫嚷了起来。顾

天成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看看纸上自己只写了半阙的宋词《一剪梅》,似乎有些不满意,他放下毛笔的同时,外面叫嚷的人已经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冲了进来,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上穿着汗衫长裤,似乎跑的有些累,此时扶住门框对连喘了几口气,用手臂朝身后的门外摆了摆:

“差佬……差佬……端假档!祥叔让你去准备。”“

你跑的这么急,我仲以为你来报丧,话港督死掉。”顾天成对进门的青年笑骂了一句,拿起手边的茶壶朝茶碗里倒了大半碗茶水:“喝些凉茶,你都说是端假档,那就是祥叔配合差佬演戏的嘛,不用急。”

青年喘匀了气,走过来端起茶碗,把大半碗凉茶一口饮尽,痛快的抹了下嘴角:“大佬,你停工都已经足足六天,搞乜鬼呀?今晚你又要过海和石塘咀那些扑街谈判,你不提前同档口里的兄弟们讲一声,饮几杯,他们怎么会帮你撑场面?祥叔说今天有差佬端假档要见你,我特意才急着来见你,搞掂账目的事之后,你刚好有机会叫档口里的兄弟出来食个饭。”说

着话,青年就准备坐到顾天成书桌对面的位置上,可是屁股还没等落下去,就看到藤椅上那厚厚一叠的中英文报纸,好奇的对顾天成问道:

“你上次不是讲顾阿爷去竹姑那里帮几日忙?怎么?他老人家返来了?不然点会多了这么多英文报纸。”

顾天成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是我买来睇下有没有什么发财门路用嘅。”

“不~会~吧,成哥?”青年瞪着顾天成:“就算你是祥顺麻雀学校的银头,懂写几个字和记账,祥叔也的确赞过你,话你若是出嚟捞,绝对是够醒目的白纸扇人才,但是要不要拿一堆你自己绝对看不懂的英文报纸出来吓人,我英文字母都识的比你多,我识得七个,你只记得四个。”“

我不甘堕落发奋图强行不行?休息够了?够就走了,那么多话,想去电台学人家讲古咩。”顾天成说着话,从藤椅上站起身,也不去收拾书桌,带着青年朝魁星阁外走去,两人出了门,顾天成把木门在外面上了锁,与青年朝着祥顺麻雀学校的方向走去。顾

天成今年二十岁,他头脑快,眼力足,又懂识字和算学,如今不过十八岁,就已经是九龙城寨祥顺麻雀学校这处江湖赌场的银头,按照江湖人开赌场的规矩,讲究大档十三层,银头排在第五层,已经是赌场中的中高层人物。顾

天成身边跑来传消息的青年叫做黎昂驹,是他自幼一起在九龙城寨长大的玩伴。

不过黎昂驹与顾天成一样,从九龙城寨这种地方自小混到大,没有长成千里之驹,但是害群之马实至名归,他没有顾天成那样严厉又在江湖上有地位的祖父,父母忙于生计疏于管教,所以十五岁时,就已经是江湖社团和勇义的四九仔,跟在自己拜门大佬身后冲锋陷阵喊打喊杀,花名开山驹,如今已经拜门三年,正是一心上窜下跳想要扎职上位的心思。两

个人从住处走出来,七拐八拐的穿行在九龙城寨里各种私搭乱建的石屋,木屋,铁皮屋等等建筑之间满是腥臊恶臭的巷弄里,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处三层木楼建筑,也就是祥顺麻雀学校的后门。

香港虽然把麻将馆都称为麻雀学校,但是并非特为麻将界培养新秀,桃李满园,主要是为精于赌道的高手提供场地,让他们进去切磋深造,精益术精,顺便赌场发财得利。

在麻雀学校后门专职负责把风的两个青年看到顾天成和黎昂驹出现,笑着开口打招呼:“喂,成哥,不是吧?六日不开工?什么病这么重?我都想买个果篮去探你的病。”“

收声啦!臭口柱。我指望你去探我?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你这扑街出名的吝啬。”顾天成把开口的臭口柱刚点燃的香烟接过来叼在自己嘴里,然后看向另一个青年:“阿毛,里面现在什么情况?差佬端假档一向不问账目的嘛?更何况银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们两个扮天文台的点会知道,成哥,你还是进去问祥叔。”阿毛对顾天成客气的说道。

大档十三层,顾天成是第五层专司账目的银头,而这两个青年则是第十一层负责放哨通风的天文台,无论是在赌场里的地位还是收入,都差的太多,所以两个青年哪怕比顾天成年纪还大两岁,但是却都开口对顾天成叫一声成哥。顾

天成也不再多问,叼着香烟迈步朝赌场里走去,黎昂驹跟在顾天成背后拍拍两个望风的青年:“今晚午夜收工之后,凤如酒楼,成哥请客,记得提前换班,带好家伙。”赌

场一层是麻将枱,不过一百多平米的地方开了四十多张台,显得非常拥挤,而且因为客人吸烟太多,烟雾缭绕,更夹杂着兴奋的叫胡声,怒骂的点炮声,甚至是吐痰抠脚,三缺一等等,各种声音一起涌来,吵的顾天成快步踩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二楼比起一楼的环境要好了些,同样大的面积,只开了三张牌九枱,两个番摊,四个十三张,还能在四周空出些位置摆十几把藤椅,置放些廉价点心和茶水,供赌客休息,不过那些已经赌红眼的赌客,往往茶水点心摆了一天都没人去碰,全部都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牌和桌上的赌注,倒是十几个纹龙绣凤的大汉此时坐在藤椅上搓着老皮闲聊,看到顾天成和黎昂驹上二楼,为首的一名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大汉手里捧个一把紫砂壶,对顾天成咧嘴一笑:“阿成,听说你病了几日?好了未有?祥叔在三楼等你。”

“多谢山哥关心,我先去见祥叔,等下我忙完返来陪你饮茶。”顾天成对叫山哥的大汉礼貌的说了一句,转身继续朝三楼走去。这

十几名大汉是赌档十三层人物中第四层专司秩序的巡档,也就是赌场的打手,无论是赌客出千捣乱,还是其他赌场或者对头登门找麻烦,只要涉及到武力械斗,就全部由这些人出面解决,被顾天成叫做山哥的,就是这些巡档大汉们的头目,和勇义红棍扯旗山。

顾天成上三楼走去,黎昂驹却谄笑着朝山哥等人走过去,手从口袋里取出四盒好彩香烟,叠在一起恭恭敬敬的码在了山哥面前的小桌上:“山哥,东哥,文哥几位大佬,食支烟,食支烟。”

山哥似笑非笑的望着黎昂驹:“喂,阿驹,阿成生病这几日,你就泡在档口里,最少两百块都洒了出来,上午请我们茶点,下午又送烟,阿成都未急,你急咩呀?你不如学学阿成,遇事好像冇事发生过一样,不知几镇定。”

“成哥现在不知脑子是不是锈住,祥叔让我去义学里叫他来档口时,他正在看英文报纸,他发昏我当然要替他跑跑腿,今晚收工,各位大佬,旺角凤如酒楼,成哥请客,一定捧场,你们不过去,阿成就糗大了。”黎昂驹扯开一盒香烟,依次为这十几个大汉递烟点着,嘴里客气的说道。

“行啦行啦,你这几日又跑前又跑后,把这份心思用在做工上,早就和阿成一样做银头,你又能打又有义气帮兄弟,一定能出头,就是可惜你拜门大佬现在关在小橄监狱。”山哥叼着香烟,吐出片烟雾对黎昂驹说道:“让阿成放心,你们两兄弟一向乖巧,请我食饭我当然要去,虽然阿成还没拜过大佬,但是我们这些人一直当他是自己人,石塘咀那些家伙,如果话不投机,我们不会手软。”“

多谢山哥,多谢各位大佬。”黎昂驹帮所有人把香烟都点着之后,笑容满面的道谢。

赌场的三楼比起二楼又更豪华了几分,不止有藤椅点心茶水这些供赌客休息的地方,还设了几张烟榻,烟灯烟枪烟膏等等一应俱全,每张烟榻旁都有个低眉顺眼的姑娘伺候着,帮客人打灯滚烟泡,而三楼也没有那么多张台,只有两张二十一点的赌台,用大型屏风隔成两个包厢。

顾天成没有进包厢,而是去了三楼角落处的一处隔断房间,虽然不过二十平大小,但是里面却满是富贵气象,古董字画,老式紫檀木的桌椅,此时里面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件绸缎长衫,把已经微秃的头发用发蜡特意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翘着腿,听着手边桌上的老式收音机。

这个中年人就是祥顺麻雀学校十三层人物中第二层的交际,和勇义老资格白纸扇笑面祥,按照辈分来算,黎昂驹这个四九仔算是笑面祥的徒孙。

所谓江湖人口中的大档十三层,大档就是指赌档,但是并不是所有赌档都称为大档,被称为大档的赌档,虽然没有硬性规矩,但是江湖人也都知道,要满足五大条件,资本大,人面大,背景大,场所大,注码大,只有占了这五大之后,这间赌档才被够资格称为大档。

至于十三层,则是代指大档内各司其职的不同人物,第一层,是股东,也就是赌场老板,赌场规矩,非江湖人不开,非江湖人不用,在四五十年代香港开赌场的,一定是各个字头的知名人物。祥顺麻雀学校的老板,就是和勇义上一任坐馆,咕哩强。第

二层,就是交际,也就是此时顾天成面前的笑面祥,赌场老板不可能整天盯着生意,自然需要有人打理,负责替他出面打理赌场的,就是交际,在整个赌档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做交际这个位置的人,必然头脑敏锐,八面玲珑,交游广阔,面子十足,实力雄厚,赌档里无论是有警察登门查档,还是江湖人来打秋风,甚至是逢年过节打点上下,赌档人员安排调遣,全都由交际负责,而且交际也不需要整日呆在赌场里看着生意,在他下面,还有第三层。第

三层则称之为总管,其实就是交际的执行人,整日呆在赌场里负责执行交际交代的事宜,打理赌场生意,一般都是由交际的心腹来坐这个位置。

第四层就是二楼那些随时准备拼杀械斗的巡场,第五层则是银头,也就是顾天成的位置,相当于一个赌场的财务主管,一般有三到五名银头。一

间赌场,这五层算是高层,把握大档权财,之后还有诸如六层负责各个赌台的正荷,七层帮正荷催客人下注的帮荷,八层负责跑腿传递消息的执小,九层负责看门的司闸,十层负责沏茶倒水操持杂物的女杂,十一层负责放哨望风的天文台,十二层负责介绍客人来赌钱的进客,以及十三层负责赌档出事背黑锅的替死鬼。林

林总总一个大档的十三层职务加在一起人数要过百,比起一家香港公司的规模亦不遑多让,不过比起公司来,那就是大档的所有开工者,无论男女,全都是社团中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自己人。

“祥叔,你揾我?”顾天成从门外走进来,朝门内走了两步就站定,对里面闭目听着收音机里粤剧的笑面祥恭顺的开口。

笑面祥听到顾天成的声音,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脸上先带起了笑容,仍旧保持姿势不动,温和的开口:“阿成,听阿驹说你发瘟?”“

发瘟倒不至于,发昏了几日,多谢祥叔关心,已经好多了。”顾天成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在原位开口说道。笑

面祥慢慢端起手里的紫砂茶壶,朝嘴里送了口水,等广播里粤剧《郎归晚》最后一句绵长的曲调唱完,这才睁开眼,看着面前穿的干净整洁的顾天成,满意的点点头。赌

场这么多年轻人,文也好,武也好,笑面祥最钟意的就是面前这个被赌场其他赌客和小弟们戏称为靓仔成的顾天成,虽然他不是自己社团的人,但是顾天成头脑醒目,为人四海,知情识趣而且足够年轻,让笑面祥觉得顾天成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

其他在开工的年轻一代小弟,也有相貌生的俊俏的,可是却没有顾天成这么干净,永远是白衬衫和西裤干干净净的穿在身上,头发也修剪的整齐利落,皮鞋虽然样式有些旧,但是也擦拭的锃亮,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精干得力的印象。

“本来你再休息几日也无所谓,不过刚刚差佬雄打来电话,话警队有人搞事,鬼佬帮办收到线报,一口咬死这里有人聚众赌博,赌资巨大,亲自点名要让他傍晚五时带队来端档拉人,得演出好戏,替死鬼不用说,照旧,但是这次端假档难度高些,账目爆出多少,赌资爆出多少,需要特意安排一下,其他两个银头只懂算账,不懂变通,不得用,这种事还是你来做。”笑面祥对顾天成微笑着说道。顾

天成微微点头,却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下:“祥叔,治标不治本,端假档这种事做的多了,对颜sir也没有好处,是不是只有我们这间档口要被端?如果是,年节数冇出过问题,会不会是膊头数的事,得罪了一些警队小鬼?”“

我说完你就想到这些,所以我才会特意叫你返来,一个军装探目两日前孤身一个人来拿膊头数,顶替你开工的阿发按照老规矩五十块打发他走路。”笑面祥对顾天成满意的说道。

自己只说今天要端假档演戏,顾天成就能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得罪了警队里的差佬,而且说出治标不治本这种话来,在粗鄙不文,只懂挥刀染血的江湖人中,这种醒目,已然非常难得。顾

天成听完笑面祥的话,思索了两秒钟后开口:“知道了,如果祥叔没有吩咐,那我按老规矩来做,把一处银库报出来,报现金四万,桌上赌金九千,四万九千块,一个中型白粉档的价钱,应该可以说的过去。”“

替死鬼今次顶强哥,四万九千块巨额赌资,聚众赌博,六个月刑期,你顶我的位置,等昌哥带着鬼佬帮办上门端档,你就是赌场交际,罪名是认缴五百块罚金,悔过态度良好免打藤当场开释。”笑面祥转动着手指上套着的翡翠扳指,笑纹多了几分,一副欣赏后辈子侄的架势对顾天成说道。

顾天成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好彩香烟,走过去帮笑面祥点着,有些顾虑的开口:“祥叔,要不要这么照顾我一个外姓人,当心下面的其他兄弟心中不服,就算是阿驹顶你的位置,也好过我来顶,免得大家说你做事不公。”

“现在和字头天下大乱,年轻人的天下,报纸上讲,有个姓宋的后生仔,同你年纪差不多大,已经是大水喉,仲有群英的傻仔泰,现在也背靠吕乐做事,你努力多用些心思。在档口这些人眼中,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他们不服,让他们来见我。而且我听说你晚上不是仲有靓女要去争?刚好用这件事帮你涨涨威风,也免得叫对面石塘咀那些同门小弟欺你一个冇门冇户的外姓人,笑我们九龙城无人。这样好了,晚上招待颜雄手下和那个军装探目的事,也由你出面,等下你去银库时,自己支一千块用来招待打点,算在膊头数的账目上。”笑面祥吸了一口顾天成递给他的香烟说道。“

多谢祥叔给我机会,我去做事,一定做的漂亮。”顾天成对笑面祥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笑面祥问道:“哪个靓女让你去争?”“

十四号一个靓女,陈燕妮,花名叫乜鬼十二金钗大姐头。”

笑面祥点点头,夹着香烟再度闭上眼睛,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广播里讲书人在活灵活现的讲着粤语评书《满堂春》。

第四四三章 宋天耀不在香港的日子 1

等走出了那扇门,顾天成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沿着楼梯不急不躁的走到二楼,黎昂驹早就在楼梯旁候着,只不过他辈分低,在赌档里又没身份,不敢随便上去见算是他阿公辈分的笑面祥。

“怎么样?成哥?”看到顾天成从楼梯上下来,黎昂驹开口问道。

顾天成摇摇头:“事,等下颜雄颜探长带鬼佬帮办来演戏,祥叔让我出面打理。”

这种事是黄赌毒三个行当中最常见不过的事,因为一些原因,可能是警队要破案率或者曝光率,也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物,警队需要赌档方面帮忙配合演一出警队重拳出击,破获赌博大案的戏。但是一般过程都比较简单,甚至都不需要停业,无非是来几个便衣登门,收缴些赌档方面早就准备好的赌具,赌资和账目等等回去应付,只有涉及到英国人时,比如像今天这样,才会着重设计一下,既不

能让赌场真的伤筋动骨,又不能让英国鬼佬感觉收获太少,也不能让昌哥这种警队黑警探长难堪。

“祥叔什么吩咐,阿成?是不是我们帮忙清场,请客人去附近茶楼饮杯茶?等差佬走了之后再过来光顾生意?”等顾天成下了楼梯朝自己这里走来,和勇义红棍扯旗山开口问道。扯旗山其实是太平山的原名,最初是座无名山,一百多年前,海盗张保仔占据香港做老巢时,利用这座山做了望台,看到海上有商船经过,就从山顶扯动旗号通知山下的营寨出动船队去打劫,久而久之,

无名山就被称为扯旗山,英国人占领香港之后,又把扯旗山改称为维多利亚山。和勇义这个红棍本名叫张春山,扯旗有两种意思,一是男人的小弟弟硬了起来,叫做扯旗,另一个就是聚众械斗,也叫做扯旗。张春山在和勇义十几年,聚众械斗每次都冲在前,江湖地位是靠拳头打下来

的,再硬不过,所以得了一个花名,扯旗山。“五点钟差佬才过来端档,现在刚刚三点四十分,不急,我先来混一杯山哥的茶饮,等半个小时后,就麻烦山哥几位配合梅婶那些女工一起帮忙清场,别吓到客人,一楼客人,男客奉送好彩香烟两包,女客奉送饮茶的茶资两元,二楼客人无论男女,无论是否下注,一律奉送档口筹码一百块,三楼客人,送筹码五百块,再奉送五十块现金饮茶。”顾天成自己倒了杯红茶,对扯旗山说道:“清完场,山哥和你们的人分三组去三个银库休息下食支烟,爆月库出来应付鬼佬,仲有,清场后安排几个兄弟去月库,让库里的兄弟留出四万块的现金和账目,把其余的钱款账目先转去汪号银库,等差佬走后,我让阿驹通知

你们返来。”

“好。”扯旗山开口答应下来。祥顺麻雀学校,除了赌场这处供赌客一掷千金的地方之外,还有四个银库专门用来存放现金,赌客如果赢钱想离场,只需要把筹码交给赌场的人,赌场的人会安排专人去银库取现金送来赌场,交给赌客。

赌场这里,只有一楼的麻将枱是用现金结账,二楼三楼的生意,全都是客人在入座之前提前由进客帮忙买好的筹码。

四个银库,每个银库现金二十五万港币,同时还有四个银行,每个银行里还存着随时能提出来的二十五港币,加在一起,赌场的总赌本高达两百万港币,这已经是数额非常巨大的一笔财富。

这就是赌场大档的第一大,资本大。赌档开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环境中,又有四个银库的现金存放在附近,就好像一块肥肉放在桌上,桌边围坐的人都想把这块肉吞进自己的肚里,借机与赌档产生些摩擦,想要闹事占些好处者大有人在

,与九龙城寨附近这些字头不同的江湖人物周旋应付,不能与那些心怀鬼胎的其他帮派伤了表面上的和气。

这考校的就是赌场大档的第二大,人面大。有人眼红赌档日进斗金,在隔壁也开了一间赌档,背后也有江湖背景,两个赌档老板谈不妥,几次械斗又难分胜负,那就需要比比各自背后除了江湖势力之外的东西,比如警队势力,谁的警队势力大,就

能赶绝另一方,警方天天端他的赌档,抓他的客人,最多一个月就能让赌档关门大吉。

这是赌场大档的第三大,背景大。祥顺麻雀学校早就在颜雄是旺角警署高级探目时就已经打点了关系,不然这种地盘,和勇义与福义兴早就打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在潮帮老字头福义兴的地盘开这种豪华赌档,不是颜雄与福义

兴金牙雷打过招呼,这间赌档早就被“天降神火”烧掉了。与扯旗山闲坐喝了一阵茶,看看时间将近,顾天成才起身忙碌,有人送笑面祥去茶楼饮茶,有人负责去清退客人,有人去帮客人把筹码换成现金,安排人把桌上赌具都换成破烂点的,再叫些和勇义的小弟们装成赌客,在赌档里大呼小叫的下注赌钱,让氛围看起来热络一点儿,表面功夫做完之后,顾天成去了月号银库,盯着里面的人把现金和账目转移,只留下四万块港币,顾天成提起笔,刷刷点点写了个

赌本共计四万元的假账目,又支领了一千块港币,准备用来事后招待颜雄手下小鬼。

果然,五点钟一到,十几名便衣就簇拥着一个鬼佬差人,外带着二十多名军装迅速杀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颜雄穿着一件花格汗衫,胸前难得别了自己的警官证,此时一马当先冲入了祥顺麻雀学校,对着正热火朝天打麻将的一楼众人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嘴里吼道:“差人端档!突击检查!全部双手抱头,把头压

在台面上!老板是边个?有人举报你这间麻雀馆涉嫌聚众赌博,私设赌场!”

而他身后,则有其他差佬迅速冲进去,咚咚的踩着楼梯朝二楼和三楼扑去,很快,二楼和三楼就响起了同样的呼喝声。

既然是端假档自然就是演戏,此时的所有赌客都是和勇义的小弟们假扮的,自然乖乖听话,一副被警方凌厉突击震慑住的样子。顾天成在赌场一楼的服务台处,等颜雄吼完,赌客们都抱头把脑袋压在台面上,那名英国差佬等里面局面稳定之后带着几名保护他的军装警员也走了进来,才急忙在脸上挤出一副有些焦虑的笑容,朝着颜

雄迎上去:

“各位长官,各位长官~我们麻将馆有执照嘅!绝对是合法的娱乐场所!”

颜雄瞥了顾天成一眼,他是这间赌档的保护伞,这间赌档的利润有他一份,平时见到对方,可能还会打个招呼表示一下亲热,但是此时却板着脸,把头扭过去:

“合法?老板是边个?如果检查之后证明你们是合法经营的麻将馆,自然会还你们清白。”

而这时,二楼三楼的便衣们已经有人拿着发现的赌具下楼报告:“报告长官,二楼和三楼发现牌九,番摊等赌具,还有大量筹码,但是没有找到赌资。”

颜雄顿时勃然大怒,对已经变了脸色的顾天成大声逼问道:“合法?挂着麻将馆的招牌做牌九,番摊的生意!让这家麻将馆的老板马上站出来见我!不然把你们在场所有人全部都拉回去!”

顾天成唯唯诺诺的退开,很快,替死鬼穿着一身长衫,面容愁苦的从楼上跑下来。

颜雄要展示正义形象,等便衣和军装们把赌具,筹码从楼下搬下来时,颜雄正在正气凛然的质问赌档的替死鬼老板良心何在。

“长官,清点过,二楼三楼的筹码面额加在一起是两万块,一楼麻将台上抄缴的赌资有八千多块。”一个负责清点筹码的便衣抬起头,对颜雄说道。

颜雄转过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英国鬼佬用粤语汇报。虽然英国皇室曾经下过一道命令,要求任职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高官都要会讲粤语,就是香港港督来履职之前,也要通过三级粤语考试,处理华人事物的理民司署长官,更必须是中国通。但是这条命令显

然没有得到良好的执行,除了理民司署的一些英国官员之外,大多数香港殖民政府的英国官员,不止说不出粤语,连听懂都困难,极少数的勉强能硬着舌头说几句你好我好天气好之类的中国话。

此时颜雄面前的鬼佬就是如此,茫然的瞪着一双眼睛等颜雄说完,就看向旁边一个年轻的军装警员。

看到鬼佬望向自己,这名军装用熟练的英语把颜雄的话翻译了一遍。

“筹码两万,赌资八千?”鬼佬听的微微点头,两万八千块赌资的数目,他已经非常满意,觉得向上级报八千赌资上去,自己留下两万是一笔意外之财。

“但是我觉得不太像,这么大一间赌场,筹码和赌资只抄……”

可能是觉得在场的其他人,无论警察也好,江湖人也好,全都听不懂英文,那个军装警员用英语继续开口说道。

不等他说完,顾天成就马上上前一步,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开口截下了对方的话头:“这位帮办先生,我举报!”

顾天成的语速又快又急又大,压下了那个军装警员的声音,让英国人马上望向顾天成,好奇的问道:“你居然懂英文?你举报什么?”

“我举报,二楼一处抽屉里还有两箱藏起来的鸦片膏,用来供客人提神。”顾天成嘴里用英文说着,眼睛却玩味的望向那个军装警员。

听到才有两箱鸦片,英国人顿时没了兴趣,转而继续对军装警员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了一半,是想说什么?”

这名军装警员此时却直直的盯着顾天成,就连赌场里的其他便衣和赌客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两个人表情严肃,中间隔着颜雄和英国人一动不动,只是眼神交锋。

几秒钟之后,那名军装调转视线,对英国帮办若无其事的说道:“长官,我是说,我觉得这么大一间赌场,应该让刘探长好好审讯一下赌场老板,看看他是不是会藏匿赌资。”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英国鬼佬开口说道:“你现在就告诉颜雄,让他把人,赌资,赌具全都带回去,严加审讯。”

这一次,那名军装乖乖把鬼佬的话翻译给颜雄。

颜雄虽然不懂英文,但是顾天成是赌场的银头,头脑醒目,眼力十足,如果不是有紧急问题,刚才那种场合他不会贸然开口,此时军装开口重复鬼佬的话,颜雄就看向顾天成,顾天成点点头。“按照之前查抄赌档的规律,筹码两万,赌本最少就有四万!要先找到银库再把人都带回警局,不然等回到警局再审,银库里的赌资早就被人转走。”颜雄深吸一口气,继续对着赌场替死鬼老板说道:“老实

交代,银库在哪?”

之后的剧本,总算重回正轨,在颜雄的质问下,替死鬼老板老实交代出银库位置,由英国鬼佬帮办在便衣的带领下亲自突袭,缴获赌资四万港币,账簿一本,结局皆大欢喜。

鬼佬对四万九千块港币的赌资喜上眉梢,对能逼问出银库下落的颜雄赞不绝口,然后就由鬼佬亲自带二十多名军装押送赌场替死鬼老板以及赌资赌具先回警署,留下颜雄等手下便衣善后。

那个差点坏了颜雄与赌场这场戏的军装扭头看看顾天成,哼了一声,转身随着大队而去。

远处街边,宋春忠从水果档拿起一颗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咬了一口。

打量着这个叫顾天成的青年,他没料到这个青年懂英文,耽误了他自己的事。不过也无所谓,他并不等钱急用,晚一段时间再入账也一样,到是这个后生仔,让他很有兴趣接触一下。

第四四四章 宋天耀不在香港的日子 2

顾天成从茶楼出来朝赌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之前被端假档的赌场里,此时早已经点亮了煤气灯,上下三层又已经高朋满座,赌鬼云集,站在大门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嘈杂声。

九龙城寨附近的各处非法勾当此时也都遣出了进客来招呼客人,一些皮肉生意更是安排女人站在本就不宽的街道边上,对过往的行人不时拉低旗袍的领口,或者屈伸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双腿,对行人抛递媚眼秋波。鸦

片馆,酒帘,人体写生,导游社,美女擦鞋,一鸡三味,鱼虾蟹,番摊局……白天还有些遮掩的各处黄赌毒场所,在天黑之后开始尽力释放自己的魅力,努力吸引着路上那些潜在的客人。

也有一些大排档在街边的小巷口处摆开几处桌椅,狗肉,蛇羹,田鸡,野兔等等,随着大排档师傅赤膊颠着锅灶猛火烹炒,香味远远的传了出去。黎

昂驹嘴里叼着半支香烟正蹲在赌场的大门外与负责望风的天文台闲聊,看到顾天成走过来,急忙甩掉香烟快步走过来:“成哥?冇事吧?赌档里等下休班的兄弟我都已经安排好,休班之后就带好家伙赶过去。”

“得啦,我见你比我仲要急,是不是你对其他几个女人中的某一个有想法?”顾天成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对满脸急躁的黎昂驹说道:“等十点钟山哥他们下值收工,你先带他们赶去凤如酒楼,招呼好大家,祥叔还有些事交代我去做。”

在顾天成看来,为个女人争风吃醋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闹剧,顾天成生的相貌英俊,穿着又不像大多数江湖人那样邋遢,所以被很多人戏称为靓仔成,而且顾天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档的银头,更兼为人豪爽出手大方,哪怕口袋里只剩一块钱,也要拿出来与大家一起花掉,绝不吝啬。

这种相貌英俊,在江湖上有前途,又出手大方讲义气的青年,自然会让女孩子对他感兴趣。

而且这个女孩子来头也不小,这旺角十二金钗排行最小的老幺,一个花名童军芬的十七岁舞女。

十二金钗并非是一个字头,也不是某个字头下属的堂口,成员目前倒是有十二名,清一色女人,不过并非都是同一个字头,只不过是这些女人情投意合,江湖气十足,手段辣,心肠狠,出手大,在此时还颇为传统的男女观念之中,让江湖中人全都眼前一亮,所以这十二个女人效仿男人金兰结义,结成一党,被江湖人称为旺角十二金钗。得

罪了十二金钗中的一个,就等于得罪了十二个,十二个女人背后这些力量骤然发动,在江湖上就算是个成名已久的双花红棍级人物,都未必能吃得消。所

以大多数江湖人都不愿得罪这些女人,这些女人也并不会和男人一样去干些抢银行,劫粮款,夺警枪,杀警察等等的这些重案,无非就是整天聚在一起,在旺角这一地区招摇过市,最多就是故意找找一些字花档,鸦片馆,舞厅之类的麻烦。

十二金钗的老幺,刚刚十七岁,本名严丽芬,是九龙城大同舞厅的头牌舞女,又有一个身份是同新合白纸扇的干爹做靠山,少年时曾加入香港女童军总会,所以经常会穿着一身女童军制服与十二金钗其他人一起上街,尤其还在自己的手袋里藏着一把童军刀,与人发生冲突,拔刀就刺,得了个花名叫做童军芬。

顾天成前段时间去大同舞厅跳舞时,认识了童军芬,童军芬对顾天成颇有好感,不过问题是,她那时刚刚交了个男朋友,是和勇义在石塘咀地区新冒出头的四九仔,花名叫做靓强,相貌俊俏,姑爷仔出身,年纪轻轻已经是石塘咀一处私人俱乐部的经理。得

知童军芬居然背着自己勾搭其他男人,靓强当然感觉面上无光,但是他不敢直接找童军芬的麻烦,毕竟童军芬头上还有十一个干姐姐和一个同新合白纸扇的干爹,但是对顾天成这个没有字头招牌的人毫无顾虑,曾经嚣张的带七八个人来赌档找顾天成的麻烦,只不过没等看见顾天成,就被黎昂驹带着扯旗山等人完全不讲同门情谊的逼退。而

童军芬呢,觉得两个男人都不错,全都生的靓又有前途,很难抉择,看到双方要为她大打出手,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干脆宣布定在今晚旺角凤如酒楼,在十二金钗的面前两人分出个高下,谁赢她跟谁走。

如果不是黎昂驹一直在身边上蹿下跳挑唆他,顾天成才懒的去在一个腰带比鞋带还要松的风骚舞女扮小丑取乐,比起女人,他更喜欢钱和地位。“

祥叔交代咩事?不会吧?你今晚要争靓女,祥叔也知道,仲要安排你去忙?要不我去帮你,你去酒楼。”黎昂驹听到祥叔吩咐顾天成做事,皱皱眉说道。

在他这种年轻人眼中,没有什么事能比男人为心爱的女人争风吃醋这种事更重要。“

这是一千块,祥叔让我取的,用于今晚开销,别的话毋须讲,当着靓强和那些女人的面,把一千块丢到酒楼老板的脸上,告诉他今晚酒楼客人所有开销,都是我顾天成嘅。”顾天成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千块现钞递给黎昂驹:“我不会太晚赶过去。”

黎昂驹接过钞票:“成哥,一千块包下凤如?有些吃力,一千五百块可能足够,毕竟凤如是上下三层,几十张桌。”“

那就当定金好了,差多少数目,事后我补足。”顾天成对黎昂驹说道:“如果有人问我,就话祥叔吩咐我去做事,迟些到。仲有,把你的短刀给我,我用来防身。”

黎昂驹收起钱从后腰处抽出一把锋刃雪亮的匕首,递给顾天成,顾天成也不和他废话,接过匕首藏在衬衫下面,转身就朝着一处银库走去,按照笑面祥的吩咐,让看守银库的人从里面取出两万块现钞用报纸包好放在身上,在账簿上签上他支取的名字,等银库的银头又安排人去联系笑面祥,证明这笔钱的确是他让顾天成支取之后,才放顾天成出门离开。

经过一处杀狗卖肉的摊案,顾天成悄悄拿起屠夫专门用来杀狗敲头的羊角锤,也卷在一张报纸下面,这才不急不躁的消失在九龙城寨外的夜幕中。

第四四五章 一瓶汽水

顾天成怀揣心事和羊角锤以及那两万块港币,刚刚走出佛光街,拐过街角,就遇到了靠在煤气灯柱旁,一身皱巴巴西装,叼着烟卷,手里拎着个皮箱的宋春忠。“

后生仔,蛇吞象呀?”宋春忠在顾天成走过他身边时,突然笑嘻嘻的开口问了一句。顾

天成顿时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宋春忠,露出个不解的表情:

“这位阿叔,你在同我讲话?”

宋春忠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间,香烟随着嘴巴的动作不住抖动:“左手银纸右手刀,不是赌徒就是殍,知不知殍是乜鬼意思?就是你准备吃人。”顾

天成犹豫一下,马上迈步朝远处走:“痴线。”

“我盯了笑面祥的赌场已经很久,今天本来想收网,被你不小心毁掉,后生仔,你害我丢了两百多万港币。”宋春忠吐掉烟蒂,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槟榔,对着想要走出的顾天成说道。顾

天成回过头望向灯柱下的宋春忠,宋春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像是笑却又笑的有些勉强,顾天成突然做了一个动作,他伸出右手,挡住宋春忠的鼻子以上的部分,只看宋春忠的嘴巴,宋春忠一边嚼着槟榔,一边咧着嘴巴,是个笑脸。可

是把手向下移动,挡住宋春忠的嘴巴,只露出宋春忠的上半张脸,那是一双杀机浮现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顾天成,让顾天成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阿叔,你边个字头?我招惹过你咩?”顾天成把手收回来,不解的问道。宋

春忠嚼着槟榔:“我说了,你今日害我损失了两百多万,你知不知那个替鬼佬翻译的军装,收了我多少钱?才肯今天开口说那句话?却被你多嘴堵死。”顾

天成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用报纸包住的羊角锤。

宋春忠朝灯下又靠了靠,刚好被煤气灯光彻底笼罩。

街上,只有灯下的宋春忠,和黑暗中的顾天成,明明一明一暗,可是两个人却都看不清彼此样貌。“

是不是想自己今晚洗了银库?拿个二三十万港币脱身?”宋春忠吐掉槟榔,继续开口。顾

天成沉默,握住了羊角锤,感觉眼皮不自觉的开始轻微跳动。

“二三十万太少了,你比二三十万值的更多,没必要冒风险,我觉得你比两百万港币更值钱,不然你活不到现在,尸体都该冷了。”宋春忠走出灯柱下,对顾天成露出个清晰的笑脸。顾

天成转身:“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想不想知道?你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赌档做银头,方法有很多。”宋春忠说道:“我请你去荔园663吃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钱人,澳门有我一间赌档,现在老了,想找个人替我养老送终,我觉得你不错,现在想不想陪我去吃顿饭?”宋春忠自己转身走出街角:“想清楚,就去663搵我,对侍应报徐震的名字。多嘴劝你一句,你能想到今晚洗银库,就证明你比银库里那些钱更值钱。”看

着宋春忠走远,顾天成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徐震?”…



香港大酒店大厅内,灯火辉煌,人影如织。

穿着黑色马甲的侍应生端着托盘脚步灵活的在大厅内穿行,为在场这些非富即贵的客人送上各式饮品。“

褚先生。”雷英东在室内小型喷泉旁对褚孝信说道:“多谢您邀请我出席乐施会的慈善筹款晚宴。”

褚孝信笑了笑,从侍者托盘里取了两杯威士忌,递给雷英东一杯:“该是我多谢你赏光,阿耀说起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也托我老豆探了探盛伯的意思。”

雷英东接过褚孝信递来的威士忌,听到盛伯两个字时,手微微抖了一下,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

“盛伯怎么讲?”

“盛伯说,今晚请你喝汽水。”褚孝信拍拍雷英东的手臂,看到又有人来,说道:“我先招待其他人。”

雷英东端着威士忌立在喷泉边出神。

褚孝信嘴里的盛伯,是香港本地船王徐平盛,万吨以上的客货轮就有五艘,千吨级的货轮十多艘,是香港航运业除了英国人之外,真正的地头蛇,上海来香港的那些做航运生意的商人重操旧业后,最受冲击的其实是这位徐平盛。

雷英东沉了一艘货轮,当然不想报复,只不过靠他那点实力,不要说和上海船帮斗法,恐怕连对方的面都未必见到。

上海来香港做航运生意的商人,关系复杂,不止能与内地拉上线,而且也与台湾方面打通门路,台湾海峡那些水雷,早不炸晚不炸,偏偏只炸了他雷英东的船,不用说,就是因为这段时间运费高涨,担心本地一些类似他雷英东这种实力小但是胆子大的人,强行走远海路线,抢了上海船帮的财路。

炸了他雷英东的船,能吓退一大批想要跑远海搏一笔横财的人。

晚宴主持人此时已经走上舞台,开始介绍本次能赏光的各位达官贵人,他雷英东自然是轮不到能上台致辞的,端着酒杯立在原地,看着褚孝信先说明今晚这个慈善募款晚宴的发起目的。

很快,第一件拍品就被主持人带上了舞台,褚孝信的未婚妻卢佩莹捐出来的一副不知名的西洋油画。

雷英东不懂欣赏略抽象的西洋油画,这幅画作底价三百港币,被叫了几轮之后,一名褚孝信舅少团的朋友用两千港币买下了这幅油画。卢

佩莹的油画只是抛砖引玉,随后,珠宝,古董,首饰,怀表依次登场。

雷英东没有急着出手,他今晚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见褚孝信,至于拍些什么不重要,等到有拍品流拍时他才准备示意,此刻主要是想着褚孝信说的那句盛伯请你喝汽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六穿着西装,走到雷英东的身边:“疍仔哥,你不饮我饮。”黄

六接过雷英东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顺着雷英东的目光看向舞台:“你准备拍些什么,我老板特意吩咐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此

时,一名侍者托着一瓶玉泉汽水走上了舞台。

主持人有些尴尬的笑笑:“拍品,一瓶汽水,捐者不具名,底价一蚊。”

雷英东看了黄六一眼,举起自己的左手示意,语气平静:“一万块。”

第四四六章 伦敦雾霾

黄六嘴里刚喝了一口的威士忌差点吐出来,看着雷英东,又看看手里的威士忌:“

这杯不会算在我头上吧?”

雷英东确定没有人和自己抢拍之后,对黄六笑笑:“我请你。”一

万块拍下一瓶汽水,在场的人自然是有些意外,不过众人关注的焦点,更在于究竟是什么人会拿出一瓶汽水来拍卖。毕

竟,这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不

过此时,雷英东却十分清楚这瓶汽水的真正意义。褚

孝信那句今晚盛伯今晚请你喝汽水,此刻,雷英东才真正明白含义。一

万拍下一瓶汽水,倒也算是今晚拍卖会的一个噱头,引得不少人议论,自然,就算不知道情况,其他人也十分清楚,这汽水恐怕只是一个暗语,所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得罪人。

雷英东顺利拍下汽水,不过也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一直等到拍卖会结束,才找到了褚孝信。盛

伯会有这样的安排,必然会有后手,雷英东可不觉得,盛伯只是拿这么一瓶汽水跟他开个玩笑。拍

卖会刚刚一结束,雷英东却再也忍不住,快步的朝着褚孝信所在的位置走去。一

旦是能够攀上香港船王的这条关系,不管水上还是陆上,他雷英东那条沉在台湾海峡的那条海轮,死在海底不能还乡的那些兄弟,都能有机会去找对方讨个说法。不

过才走出两步,雷英东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黄六。

黄六不等雷英东说话,无所谓的挥了挥手:“疍仔哥尽管去忙,我老板让我戳在这里,就是他态度。”雷

英东微微点头:“替我谢谢阿耀。”

酒店内灯红酒绿,莺莺燕燕,不过雷英东可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此时褚孝信正端着酒杯与两个和他年龄相近的年轻人一起闲聊,看到雷英东走过来,褚孝信朝两个人说了两句,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褚先生……”

雷英东正准备说话,褚孝信已经先一步开口说道:“乐施会这种晚宴,盛伯年纪大了,不会到场,不过他那位大公子倒是对你拍下盛伯最喜欢的汽水感兴趣。”说

着话,褚孝信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递给雷英东:“七层c2。”雷

英东接过卡片,朝褚孝信抽动嘴角:“谢谢褚先生。”褚

孝信很没有绅士风度的打了个哈欠:“船都被炸沉了,哪有心情真的谢我,有没有人对你讲,你现在眼睛看起来其实是血红色?”

雷英东不再开口,转身朝着电梯间走去。褚

孝信看到远处黄六仍然在趁机喝酒吃自助冷餐,哈哈笑了两声,黄六抬起头,塞满食物的嘴朝褚孝信露出个灿烂笑容。

褚孝信想起自己老豆褚耀宗之前说过的话,这次慈善晚宴,宋天耀的人一定会有人冒出来,黄六算是宋天耀身边最贴身的人。

阿耀那家伙跑去了英国,还让黄六留在香港帮雷英东?为什么?那家伙是嫌自己得罪的人还是太少吗?

黄六,此时代表的是宋天耀,宋天耀帮雷英东是没错,可是……或

者说,帮雷英东只是一个引子,宋天耀想接触到盛伯,以此为跳板?褚

孝信看着黄六大快朵颐的模样想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头绪,或者说,从他认识宋天耀那天起,他就没有能猜到过宋天耀的想法。…



此时的宋天耀已经来到了英国伦敦。不

过宋天耀来的似乎有些不是时候,此时的伦敦采用的普遍都是燃煤取暖,整个伦敦此时被烟雾笼罩。而

宋天耀偏偏就是在这么一个时间到达了伦敦。

云霄塔酒店客房。宋

天耀把手臂慢慢从安吉—佩莉丝的颈下抽出来,安吉—佩莉丝睡眼迷蒙的看了一眼宋天耀,拥着被再度睡过去。

宋天耀下床走出卧室,一丝不挂的立在云霄塔酒店豪华套房的客厅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他

完全不担心被人看到自己,因为窗外灰蒙蒙一片,不要说本该入眼的泰晤士河和特拉法加广场完全看不到,就连不远处停了一只鸽子,宋天耀都只能听到鸽子咕咕的叫声,却看不到鸽子到底在哪。

即便是在酒店的房间内,宋天耀仍旧感觉空气中有一种让鼻腔不舒服的焦煤味道。

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雾霾之城,四座火力发电厂就在伦敦城区内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排放着黑沉沉的烟雾,加上包围着伦敦城的无数大小工厂,每年两亿多吨的煤炭消耗,使伦敦的雾与那些废弃物,粉尘相结合,变成了霾。

卧室的门打开,安吉—佩莉丝穿着宽大的睡衣,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看到宋天耀站在落地窗前,伏在卧室的门框处微笑道:“

这里是绅士的伦敦,亲爱的,你也许该穿着睡衣。”

宋天耀咳嗽了两声,指着窗外灰蒙蒙的雾霾:“这是暴露狂的天堂,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一丝不挂。”

“这天气,我有些怀念香港的明媚阳光了。”

安吉—佩莉丝有些埋怨的说道。

当然,雾霾天气,似乎也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宋

天耀有些不适应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这味道是真的有些不好闻。洗

过澡,穿好衣服,两个人下了酒店,酒店一层的休息厅里,贝斯夫人已经戴着帽子正在侍者的推荐下享受着正宗的伦敦伯爵茶。看

到两人走过来,贝斯夫人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今天的确不是个好天气。”

佩莉丝与宋天耀坐到贝斯夫人的对面,聊起了女人的一些话题,宋天耀接过侍者递来的报纸,翻看着新闻。宋

天耀这次在伦敦停留的目的是准备帮身边的鬼妹或者自己,搞些能看起来唬人的所谓上流身份。上

一世,对这种身份宋天耀不屑一顾,但是这一世,有个所谓英国上流人物的身份,在香港这种殖民地还是很能起到些作用。不

过,看着酒店外的雾霾,和雾霾中戴着礼帽穿行的英国人,宋天耀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第四四七章 休-比佛

虽然伦敦人喜欢狄更斯的《雾都孤儿》,但是不代表他们喜欢这雾霾天气,看看云霄宫酒店外面的街道,明明是白天,可是伦敦交通警察却要点燃煤气灯做路标,为来往车辆指引交通。宋

天耀可是知道上一世,英国佬花了大半个世纪的时间和精力去治理盘踞伦敦的雾霾,死掉了成千上万伦敦市民,才得以有了一个明朗的伦敦。现

在,正是英国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对如何为英国人治理雾霾没有兴趣,但是就雾霾来捞些名声这种事,宋天耀倒是很有兴趣。

在这上面弄些文章出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说想要凭借一些方法获得巨大名望,恐怕有些困难,毕竟英国的贵族授予,在现在还算是严格和苛刻,以他宋天耀大英帝国香港殖民地民众的身份,不要说想要一步登天迅速获得高级爵位,哪怕是一些低级爵位,都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不过好在就算自己没太大机会,宋天耀扭头看向正与贝斯夫人交谈甚欢的安吉—佩丽丝,自己还有鬼妹这个英国妞。

纯种英国土著在这种事上有着天生优势。

宋天耀想着心思时,旁边的鬼妹和贝斯夫人正在聊着天,贝斯夫人正邀请鬼妹和宋天耀等天气晴朗些,去参加一个狩猎聚会。自

从认识了宋天耀,石智益夫妻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就富裕起来,石智益如今有了三艘游艇,香港会里还有价值两百万的债权,至于旁边的贝斯夫人,不仅成为了伦敦知名的女慈善家,而且还是位优秀的水文学家。

名望,权力,金钱,全都已经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此

时,佩莉丝和贝斯夫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一个什么人,而宋天耀却是碰巧听到了一个他有所耳闻的名字,休—比佛爵士。

“夫人,你刚才提到的那位比佛爵士,是吉尼斯啤酒公司的那位老板吗?”宋天耀等贝斯夫人说完一句话之后,才好奇的开口询问。贝

斯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比佛爵士的啤酒已经卖去了香港?”宋

天耀知道这个名字纯粹是上一世看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节目时听到的,至于吉尼斯的啤酒卖没卖去香港,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当然,他也没打算要和这位比佛爵士一起卖啤酒,只不过能在五十年代的伦敦听到自己耳熟的名字,非常难得。“

夫人,你说的狩猎聚会是……”贝

斯夫人端起茶优雅的喝了一口:“是帕特里克在伦敦的好朋友安排的,他们在学校时就关系亲密,而且,他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宋。对了,他在海外殖民部工作。”宋

天耀朝贝斯夫人露出个笑脸:“谢谢您,贝斯夫人。”

接下来的两天,天气仍然非常糟糕,似乎那位海外殖民部官员期待的狩猎聚会没有得到上帝的许可,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骑马出门狩猎,箭矢或者子弹离开弓弦和枪口,就马上消失不见,更不用说想要看到猎物。

反倒是鬼妹这两天在贝斯夫人的邀请下,去参加一些女人间的聚会。

对于这些,宋天耀却是没有太过于在意,他这两天搞了一篇文字出来。一

份关于雾霾危害,引发雾霾的因素,以及如何治理雾霾的详细论文。

可以说,对此,宋天耀还是十分满意的,他相信,他手中的这份论文,只怕整个英国,至少现在是绝不可能找出有人能够与之相比的。

这玩意虽然不太可能帮他赚来钞票,但是时机恰当的话,捞些名声应该还是可以的。而

且宋天耀没打算真的帮伦敦驱除雾霾,这篇文章中,几乎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文字,都是在阐述雾霾的危害,以及形成过程。

至于关于治理方法,只有百分之二十,治理方法方法涵盖了未来五十年的策略方案,但是偏偏,任何一项举措,都只是列出大纲,并没有详细说明。

简单来说,就是对伦敦雾霾有想法的人,看到这篇文字,可能会心情很激动,可是激动过之后会发现,没什么鸟用,需要再次请教宋天耀才行。当

然,这篇文字并没有瞒着水文学家贝斯夫人,写完后的第一时间,贝斯夫人就拿到了稿子,在宋天耀看来,贝斯夫人比石智益要更懂得利益是相互的这句话。就

在宋天耀觉得是不是该先逃离伦敦,狩猎聚会完全无望,准备带着鬼妹去见见对方的父母时,贝斯夫人终于为宋天耀带来了个好消息,鉴于伦敦糟糕的空气,那位在海外殖民部工作的詹姆斯先生,决定今晚在现代爵士诗人俱乐部举办个舞会。“

宋,还记得你那篇关于伦敦大雾的文章吗?有个人感兴趣。”贝斯夫人对宋天耀说道,今天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套,外套下是及膝的浅色裙子,是鬼妹这两天和她一起逛街时的收获。

“谁?该不会是那位海外殖民地的詹姆斯先生吧?我不觉得他现在会关心伦敦的天气,而不是英国的殖民地已经所剩无几。”宋天耀有些好奇:“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伦敦这些大雾毒死人之后,才会有人关心。”贝

斯夫人给了宋天耀一个无语的眼神:“宋,每个人都是善良的,都是放牧的羔羊,你不能……”“

感谢主,感谢主让我来到伦敦,提醒伦敦的市民们需要注意天气。”宋天耀说道:“我只是慕道者,还不是信徒。”

跟随着贝斯夫人下了云霄宫酒店的电梯,到了一楼的雪茄吧,一个秃头,大腹便便,面容刚愎,手持文明杖,符合宋天耀心目中所有资本家模样的老头,夹着雪茄转过头,看向宋天耀。“

我来介绍一下,休—比佛爵士,爵士,这位就是来自香港的宋。”贝斯夫人为两人做了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宋

天耀诧异的看了贝斯夫人一眼,一个卖啤酒的老头,关心伦敦雾霾?

休—比佛对宋天耀这个东方人并没有太过于在意,甚至于可以说,态度还略显傲慢。

“年轻人,我看了你写的文字,我想你该知道,我有一家报馆,而这家报馆如今正想要登些关于大雾的消息。”

第四四八章 徐平盛

宋天耀正在伦敦用一篇关于雾霾的论文和休—比佛爵士会见的同时。远

在香港的雷英东也因为那瓶价值一万块的汽水,见到了被称为盛伯的香港船王徐平盛。

徐家在香港虽然没有入选所谓四大华人世家,三大商会会首之类的排名,但是不代表徐家家底薄弱,而是徐家向来习惯低调发财,从不张扬。徐

家的航运公司内有着二三十艘客货轮,从南洋到朝鲜,甚至包括大陆沿岸,都不缺乏徐家的海船的身影。当

然,最为重要的,却还是徐家多年来不断累积创造的人脉,可以说,在香港这座小城市,徐家在英国人与中国人之间左右逢源。徐

平盛的船,可以做任何国家的生意,唯独不做日本人生意。

而且提起徐平盛,香港商人全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这位盛伯在香港沦陷,香港海域落入日本手中后,毅然决然凿沉了两艘停靠在香港码头的货轮,避免自己的两艘船被日本人征用,用作侵略自己的祖国。在

香港的财产被冻结,物资被扣押,徐平盛拒绝投靠日本人,转道澳门返回大陆老家,徐家几乎一无所有,家人痛哭失声,从祖上到徐平盛三代家业,一个世纪的奋斗,化为乌有,让徐家当时所有人几乎绝望,表示对不起祖宗。

唯有这位盛伯,跪在徐家祖宗牌位前,坦然开口,表示没有丢徐家祖宗的脸,没有给日本人做狗,始终挺直了腰杆做中国人。

抗日战争结束,徐平盛第一时间返回香港,打捞起自己当年凿沉的两艘货轮,修复之后重新投入航运业,算是战后香港第一批杀入航运业的商人,数年之后,从两艘船发展成客货轮二三十艘,荣升为香港船王。

当初上海人大批涌入香港,上海航运业大亨也都在香港码头准备重操旧业时,香港本地华人航运商人,不是没想过让徐平盛带领他们,给外来的上海人一个下马威,但是徐平盛没有同意,而是表示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大家都是中国人。这

次如果不是雷英东被炸沉了船,让徐平盛对上海这班航运大亨的行事有所不满,以雷英东这种靠渔船走私起家的小商贩,想要见到船王徐平盛哪有那么简单?不要说一万块一瓶汽水,十万块都未必有人理他。徐

平盛赏脸见雷英东的地点,选在了马会,而且避免雷英东尴尬,还特意由褚孝信与雷英东一起赶来马场。

如今的徐平盛已经年迈,生意上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长子徐恩伯打理,平日里,徐平盛没有其他奢侈爱好,唯独喜欢看赛马,徐家在马会有六七匹赛马。今

日马会并没有比赛,只不过徐平盛又有两匹爱马常胜山,必胜山运抵香港,正让练马师和骑师检查爱马,准备参赛。

“徐先生,香港马会我看你早晚是主席,盛伯和你的赛马加在一起,十几匹啦。”褚孝信见到徐平盛的长子徐恩伯,开口打了声招呼。他

身后的雷英东,虽然表情平静,但是动作却多少有些拘谨。

他劈风斩浪一年赚来的钱,可能不如面前徐恩伯徐家一个月赚来的多,或者万一徐平盛觉得是他雷英东搞事,开口一句话,他雷英东在香港不用说再采购物资,恐怕连条毛都买不到,连手下那些船的油箱都加不满。

“阿信,怎么样,你今年应该考虑入马会,搞两匹赛马来玩玩嘛,一心忙事业当心累坏身体。”四十六岁的徐恩伯脸上带着笑意,也没有冷落雷英东,与褚孝信说完之后,就看向褚孝信身旁的雷英东:

“你就是雷官泰?阿泰?我父亲年纪大了,可是仍旧钟意同后生仔开玩笑,汽水那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拍其实他也准备同你聊两句。”

“徐先生,我仲要多谢盛伯百忙之中肯见我一次,我这次……”雷英东苦笑开口。

徐恩伯伸手拍拍雷英东的手臂:“得啦,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进去见我父亲好了,上海人这次真的是有些过分。”雷

英东与褚孝信两个人跟在徐恩伯身后,走进了马会的一处训练场。场

中,一个头发雪白的老者,穿着暗红色唐装,杵着手杖,正用手抚摸着面前的一匹健壮栗色马的马头,驯马师牵着栗色马,正对老人说着话:“

盛伯,这匹必胜山胸深颈长,一定冇问题。”

老人就是香港船王,徐平盛,听到远处的脚步声,徐平盛把手从马头上拿开:“

用些心,这匹纯血马很难得。”“

知道了,盛伯。”驯马师牵着马走开,徐平盛转过身,看向走来的徐恩伯,褚孝信,雷英东三人。

“盛伯,又添新马呀?”褚孝信老远就扬起手朝徐平盛挥了一下手,开口打招呼。

徐平盛露出个笑容:“是啊,老马就该退休了,以后香港,就该看你们这些新班马的了。”

“您正老当益壮,不要调侃我啦,今日坚叔同我老豆又去饮茶,哪像盛伯你这样精神瞿烁。”褚孝信笑嘻嘻的说道。

徐平盛与杜肇坚是多年老友,通过杜肇坚,与褚耀宗也算有来往,何况香港本来地面就小,褚孝信之前见过徐平盛,对这位船王并不算陌生。“

你老豆同阿坚都是嗜茶鬼,有好茶就一定到,我就不同,我是有精彩赛马就一定到。”徐平盛顿了一下手杖,目光从褚孝信移到雷英东身上。

褚孝信恰到好处的开口:“盛伯,这就是饮了汽水替您捐善款一万块的雷英东。”

雷英东努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些,淡然开口:“盛伯。”

“得啦,客套话就免了,后生仔,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上海人这次做的过分一些,运费上涨,大家当然都想要多搵一些的嘛,何况这里是香港,不是当年上海滩,炸沉货船,实在过分了些。”

徐平盛上下打量了一番雷英东,然后说道:“有人跟我提到过你,听说,你的船没了,差点人也回不来,居然都没有在澳门发作,坚持返香港?”

徐平盛又是换上了一副慵懒的姿态,当然,就算如此,他话语之中的霸道,也是表露无疑。

雷英东本就是脑袋活络之人,听到徐平盛这么一说,自然是明白徐平盛想问的是什么。

但根据雷英东的了解,徐家走在台面上的掌舵人物,徐恩伯,却是一个十足的亲英派,平日里调度徐家船队的时候,没少帮助英国人,那么,今日徐平盛的问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雷

英东脑海里快速的思考着,不过嘴上却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从

砸掉自己几乎全部积蓄买下海船出海,到被人阴了一招,损失一艘海船。

整个事情,雷英东没有半点隐瞒,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因为他还在看,看徐恩伯究竟是什么态度,以及这次会见他,又有什么意图。哪

怕明明雷英东是有求于徐家,可在没有弄清楚徐平盛真实想法之前,雷英东,依然也是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别

看现在的徐平盛一副老翁模样,但既然能够一手打造徐家这么大的家业,便是足以证明其手腕之强硬,没有弄明白徐恩伯的真实意图之前,雷英东,又怎敢轻易表露太多。然

而,出乎雷英东预料的是,似乎,此事早已经有人对徐平盛提起过,此时徐平盛的脸上已经有些怒意:

“后生仔,你做得对!就该返香港处理这件事!”

第四四九章 我替你出头

徐平盛没有丝毫询问雷英东整件事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语气中显然对炸沉雷英东货船的人非常不满:“

哼,想当初,日本鬼子占据香港,就炸沉了我一艘船,又抢了我一艘船,不准我做航运生意,现在又有人用一样的手段做一样的事,跟那些个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在那里杵着手杖微怒开口,徐恩伯,褚孝信,雷英东都闭口不语,听着老人在那里继续说道:

“做人,不要太贪,尤其是做航运生意,不好把别人的路给全部堵死,于世亭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才对,自己搵足了钱,就不懂管教其他人了?”徐

平盛明明只是在自言自语,然而雷英东却是吓了一跳。

这事情,怎么又牵扯到了于世亭?

于世亭那种上海来香港重操旧业的航运大亨,不太可能让人收拾自己这种小喽罗,何况于世亭虽然名下船只不少,但是却与徐平盛一样,把船全都租了出去,不会自己去运货,只赚租金就已经足够。

一旁一直只是如同冷眼旁观的徐恩伯,听到父亲提起于世亭,眼神微微一凝。比

起爱国,保守的徐平盛,拥有留洋经历的徐恩伯更开明,而且在香港,华人做航运生意,等于是与英国人抢饭吃,所以自从打理家族生意以来,徐平盛时刻注意与英国人保持亲密关系,甚至可以说朝鲜战争爆发,香港禁运之后,英国人航运生意一落千丈,华人走私风潮暴起,徐平盛没少帮英国人泊在码头的空船找些生意。

而且徐恩伯从来没有满足过现在徐家拥有的地位与财富,他不想在徐平盛手中接过家族生意后就安安稳稳做个守成之君,在他眼中,想着的依然是开疆拓土,让徐家船队更加的壮大。

上海人的船帮,如果有可能,徐平盛不会错过上前一口咬断对方喉咙的机会。这

种机会他不能主动去创造,毕竟他上面还有父亲徐平盛,父亲一世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他这种想法,过不了徐平盛那关。不

过这次是上海人做的过分,惹动了徐平盛的怒气,徐恩伯觉得这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徐恩伯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远超其他人,近年来,几乎没有人和事能让老爷子面带怒色,只有这次雷英东的海轮被炸沉,让他老人家语气不满。所

以此时看见徐平盛话语之中有些对上海船帮不满,徐恩伯立刻结果话茬:“

今次,那些上海佬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如果父亲当年要赶尽杀绝,当初他们就不用想着这么快在香港站稳脚跟。”

徐平盛微微点头:“我这一世,就讲一句话,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冇道理让你自己赶绝一条财路,搵绝户财,我准备约于世亭出来聊聊,我相信他不会同意我替他教他那些朋友亲戚做生意。”“

盛伯,钱我不要,船我不要,我就要个公道。”雷英东看着徐平盛开口说道。既

然徐平盛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雷英东根本无需在有所保留,把自己的想法干干脆脆的倒出来就是。他

的确不需要钱,也不需要船,他现在,就需要对方给一个公道,听起来简单,这个词语却最受商人们欢迎,因为公道二字,最难定论。“

你想让我替你出头?”徐平盛看向雷英东,似笑非笑。雷

英东稍稍低头:“盛伯,我是个疍家仔,成年之前,不知道鞋子是乜鬼,我之前做生意,都是靠一颗胆,但是我靠胆做生意,不代表我蠢,我知道,在香港,航运业生意想要做大,就算不需要盛伯帮手,也需要盛伯点头,我们都是仗着盛伯的名头揾饭食……”“

后生仔,拍马屁的话我见过比你更中听的。”徐平盛打断了雷英东的话说道:“公道二字太难,直说就是,我不满这些人做事,替你向他们打个招呼。”雷

英东深吸一口气:“盛伯,我知你要考虑全港航运,我雷疍仔能得您赏光见面,已经感激在心,您问起我想如何处理,我只有一句话,船归船,命归命,您如果肯开口,我感激不尽,不开口,我雷疍仔也不能不给死去兄弟一个交代,让他们死不瞑目,就是这样,我现在烂命一条,真的逼急我,绑了于世亭也不稀奇!有本事他一辈子窝在家里不出门?”

后面的话,雷英东其实说的是气话,他当然不可能去绑架于世亭,绑架于世亭意味着他以后都不要想着在干干净净上岸。

“这样好啦,我同于世亭约出来聊一聊,整件事我猜他不会呢班无脑~”徐平盛看着雷英东:“如果真的是上海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父亲,如果真的想过问,不如让我先同英国海军那里打招呼,只要打一声招呼,那些上海佬就要安分几日……”

徐恩伯轻描淡写的开口说道。“

说的什么话,咱们徐家是商人,少动些其他心思,何况这时候,你整日与英国人联络,要记得,现在英国人可还是在朝鲜和咱们中国人开战!英国海军帮你杀中国人就光彩了吗?”徐

平盛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徐

平盛这短短几句话,让雷英东和褚孝信看明白了一点,徐家父子二人,因为亲大陆还是亲英国而显得有些不合。这

算是徐家自己的家务事,不管雷英东还是褚孝信都不好,也没有资格插言,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徐平盛霸道的结束和自己儿子的对话,随后才转身对着雷英东说道:“

放心,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要去约于世亭出来喝喝茶,看看赛马,他们捞钱可以,不过,只想着自己捞钱,却要断了别人的财路,那就有些过分了!”

雷英东谦虚的开口:“谢谢盛伯。”

徐平盛深深看了雷英东一眼:“不用谢我,是你自己运气不好,不过,他们的运气更不好。”

第四五零章 讲脏话和潇洒的康立修

“曾春盛个小巴辣子!脑子就是电话听筒!我册都不会册他娘!他娘是个赖三!”于帧仲怒气冲冲的走进父亲于世亭的书房,朝书房里服侍于世亭,帮于世亭敲腿的老下人阿祥摆摆手,等书房只剩父子两人之后,这才恶毒的开口骂人。于

世亭放下双腿,从座位上坐直身体,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皱眉:“你也是留过洋读过书的,张嘴仍旧是青皮脏话,成什么样子!”

于帧仲端起书房里一杯温热的碧螺春绿茶,听到父亲的话只是哼了一声,随后朝嘴里送茶水。

于帧仲是于世亭唯一的儿子,于世亭早年间跑海据说受寒伤了肾气,直到二十九岁才在名医调理下,生了于帧仲,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加上于世亭对女色并不贪恋,家中只有一妻一妾,所以人丁并不算兴旺。

于帧仲今年三十一岁,一张瘦脸狭长,并不讨喜,而且可能是像母亲更多些,整个人立在那里略显阴柔,而且也很少出面替于世亭打理全局生意,只有偶尔才会陪于世亭一起出面见见商场上的叔伯,更多时候在香港都不见人,全世界到处旅游玩乐,所以在外人眼中,于帧仲更像是个依靠父辈的二世祖。可

是此时书房内没有外人,于帧仲一双眼眸灵动异常,那张不讨喜的瘦脸,此时配上这双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精明人物。等

茶水入了喉,于帧仲才看向自己的父亲:“留过学就不能骂脏话,蒋中正气到急时不一样讲粗口?”

“就冲你张狂到自比蒋中正,五年内也不用想接家里的生意。”于世亭把手边的收音机关掉,站起身敲敲后背:“查到了?”

“曾春盛能藏的干净?”于帧仲提起这个名字,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就是他做的,这个白痴,天下人如果都像他那样做生意,早就饿死了,自以为聪明,断别人财路,财如流水,靠断是行不通的,他是怎么混到现在地步的?”

于世亭转过头,望着自己脸色阴郁的儿子,嘿嘿笑了一下:“靠蠢啊,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只要有人不断的给机会,不要说曾春盛一个人,就算是一条狗,也能成名。”“

现在怎么搞,我已经收到消息,徐平盛这次有些不高兴,是不是我同那个叫雷疍仔的……”

“你?”于世亭摇摇头:“你是什么身份呀?够资格插手这件事吗?”

于帧仲话语一顿,叹了口气:“又忍?曾春盛个瘪三上蹿下跳,见钱眼开,不收拾掉早晚逼得香港那些本地人对我们开战,到时怎么和气生财?”

“你知道曾春盛要搞事?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等徐平盛找上门同我讲我才知道。”于世亭用不争气的眼神看看自己儿子:“你还差的远,和气生财,财如流水,这些都是我教你的,你只懂三分,就不要想着做十分,做好你的三分,香港没有你什么事,最近不如你去欧洲旅旅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能入手,这边的事不需要你。”

于帧仲耸耸肩:“那我过两日去欧洲。”

“顺便带着你老婆孩子去度个假,每次自己去满世界飞,丢下老婆孩子,我跑船一世,你娘在家的日子很难熬,现在于家没那么苦,你也不要老让老婆孩子独守空房,不要一心急着做生意,做大事,先做人,做小事,老婆孩子都照顾不好,成就也不会大。”于世亭接过于帧仲手里的茶杯:“去吧。”于

帧仲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向自己父亲露出个笑脸:“知道了,我多订两张机票就是了,那我先去见我老婆,和她说下周一起去欧洲度个假。”

“去吧。”于世亭笑眯眯的看着于帧仲离开书房,等房门关闭,于世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着滋味,几十秒后,睁开双眼,把茶盏重重的摔在地上!瓷屑四溅。“

帧仲没有骂错,曾春盛个小巴辣子,脑子就是电话听筒……我册你娘个赖三”…

…莦

箕湾老广街,康立修站在街道上,看着满街广式骑楼有些发晕,这里不是富人区,也不是贫民区那种穷人聚集地,这里的人就是最典型的香港土著,饿不死,但也不会大富大贵,满街都响着清脆的木屐声,不时有梳着黑长油亮的发辫,赤足穿着秘笈的年轻女孩好奇的与康立修擦肩而过,甚至走过之后,还要回头打量康立修身上那套笔挺西装。这

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穿的还都是中式传统服装,汗衫,唐裙,小褂,甚至是小孩子的肚兜,沿街靠海的铺子也是竹楼搭建,而且茶楼居多,上面的人喝着茶,从窗口探出头来打量着街上风景,与同伴闲聊,六七家竹楼茶室,让这条并不宽阔的街道弥漫着淡淡茶香,有些卖艺乞讨的人,还在茶楼里或者街边咿咿呀呀的唱着粤曲,吸引行人停步。整

条街,纯然一派海港民俗风景。

一个衣着朴素,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提着一篮泡着水的兰花,大着胆子走到康立修的面前:“先生,买支花吧?”康

立修从钱包里取出一块钱给了女孩,女孩从篮子里麻利的取出一支兰花交到康立修手里,又去帮康立修找钱,康立修笑了一下,顺手轻轻把兰花别在了正低头找钱,毫无察觉的小女孩的头上。在

女孩低头翻找零钱时,迈步朝着街中走去。

等女孩抓着九个硬币抬头时,康立修已经走远,女孩开口:“先生,找给您的……”“

不要追过来,我这个人很好色嘅,花靓,人也靓,那配在一起就更靓,送你了。”康立修扭头朝女孩挥挥手,转身走远。只

剩女孩立在原地,下意识摸了一下头发上的兰花。康

立修自己以为自己很潇洒,既帮助了女孩,又风骚的调戏了一下女孩,而且风流不下流,朝着街道尽头一处小小的士多店走去时。

背后突然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个女声暴吼:“扑街小白脸,调戏我女儿!男女授受不亲!不拿个三百五百出来!当你岳母不懂管教女婿!”

第四五一章 伦敦的黄种人

云霄宫酒店的套房内,四名戴着软呢帽或者女式面纱帽的中年男女,与安吉—佩丽丝站在一起,享受着侍者送来的茶点,看着起居室那扇关闭的房门。几

分钟后,宋天耀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到五人的面前,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

安吉—佩丽丝满意的点点头,对立在自己身边,戴着一副长筒白手套的中年女人露出微笑:“这就是我想要的,谢谢您,夫人。”一

顶折顶弯檐的软呢帽,毫无褶皱,最近才在伦敦风靡起来的黑格西装看,手工领带,衬衣,皮鞋,戒指,皮带,烟盒,腕表,手帕。

站在他们面前的宋天耀,与走入起居室之前,已经判若两人,除了脸上那温和而又略带玩世不恭的微笑,和他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

五百英镑的西装,七十五英镑的领带,一百二十五英镑的皮鞋……”宋天耀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丝绸手帕:“这条小小的手帕,都价值四十英镑。”

“这里可不是香港,这里是伦敦,你不能和上次见休—比佛时那样,就穿着香港来的那几件衣服。”安吉—佩丽丝上前帮宋天耀整理了一下领口,伸手摸着宋天耀的脸颊说道:“记不记得,我在香港时,你给我一些钱,让我去换了一身服装,现在也一样,只不过刚好反过来,你在伦敦,就得让你看起来,哪怕是黄皮肤,也是居住在西伦敦的上流人物。”

安吉—佩丽丝的手从宋天耀的脸上慢慢移动到西装上,黑色的羊毛衣料柔软而又挺括的覆盖着这个男人的胸膛,硬挺的翻领,带有垫衬的双肩。宋

天耀低头点了一支香烟,然后把面前正检查自己衣服的安吉—佩丽丝搂在怀里,看向对面的四个手工裁缝们:“

谢谢各位,安吉小姐和我都很满意。”“

这就是您的衣服,我是说您就该穿这样的衣服,先生,现在的你,既时尚又优雅,您属于伦敦。”那名中年妇人似乎对自己送来的衣物非常骄傲,她甚至稍稍扬起下巴:“我甚至觉得,您是我这个小店的活动广告牌,如果您不是一个黄种人的话。”安

吉—佩丽丝第一时间隐晦的用手拍拍宋天耀的后背,宋天耀低头看向安吉—佩丽丝,用手摸着对方的手背,示意自己并没有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歧视而生气。

在伦敦的这段时间,这种歧视他已经见得多了。从

最开始的云霄宫酒店侍者,到后来休比佛那种上流人物,他们努力想要演示自己对黄种人,对亚洲,对中国人的歧视,但是他们却又总会不自觉或者故意流露出那么一点点,提醒你,你属于伦敦,但是你是个黄种人。等

安吉—佩丽丝把那些人带走,再回到宋天耀身边时,发现宋天耀仍然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雾霾出神,似乎真的没有为那些歧视的语言动怒。

略微翘起的嘴里衔着登喜路香烟,·脸色轻松,带着一种让人吃惊的自信。这

种自信出现在其他任何与宋天耀同龄的年轻人身上,安吉—佩丽丝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宋天耀不是那些远没有见到过惊涛骇浪的青年人,安吉—佩丽丝在商场上,总是下意识忽略宋天耀的年纪,当他是个最少也要三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可是中年人,却往往不会再有这种青年人的锐意。“

前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在我和贝斯夫人参加那些无聊或者无趣的聚会时?”安吉—佩丽丝走过来,立在宋天耀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面:“还是你只是呆呆的立在这里,欣赏着伦敦风景,等我回来?”“

我去了一些地方,石智益那位海外殖民部的詹姆斯先生,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伦敦糟糕的天气,我倒想多留几天,不过鉴于这天气似乎短期不能缓解,所以……”宋天耀耸耸肩,看向安吉—佩丽丝,伸手用拇指划了一下安吉—佩丽丝的性感红唇。“

去格拉斯哥拜访你的父母和家人。”安

吉—佩丽丝狐疑的看着宋天耀,她和宋天耀已经熟悉到彼此说一句话,就知道对方后面十句准备说什么的地步,宋天耀来英国,就不可能只是来见见自己家人,一起过个圣诞节那么简单,所以宋天耀在伦敦接触詹姆斯,休比佛甚至躲在酒店搞篇文章,安吉—佩丽丝完全不奇怪,唯独宋天耀说现在就去拜访自己的家人,她才觉得有问题。

“真的?”

宋天耀指了一下卧室的门:“你卧室梳妆台的抽屉里有两张飞往格拉斯哥的机票,我让酒店帮忙购买的,下午三点钟,也许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就能在格拉斯哥的餐厅里换种空气呼吸,还有,我悄悄让贝斯夫人帮你的母亲挑选了一条披肩,我也为你父亲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现在几点钟?”安吉—佩丽丝吃惊的看了宋天耀一眼,快步走回卧室,很快就拿着机票和一条装在礼盒内的高档披肩走了出来:“这是给我的惊喜?”

宋天耀看了一眼腕表,把香烟随手捻灭,搂着安吉—佩丽丝朝卧室方向走去:“下午一点十七分,我们可以去卧室补个觉,然后再去机场。”安

吉—佩丽丝用手推住宋天耀:“老天,你现在要穿着这身我精挑细选的服装,不去伦敦参加酒会,去见詹姆斯,休比佛,而是和我去卧室?至少也要让它平整的出现在我父母面前吧。”

宋天耀低头看看:“说的有道理,所以说,穿上了这套衣服,我就成了圣人或者清教徒?一千英镑,的确很贵。”

“当然。”安吉—佩丽丝伸手搂住宋天耀的脖子,宋天耀顺势把她横抱起来。

“所以我觉得还是由我来毁了衣服的好,总比让你穿着这套衣服被其他女人看中,跳出来做了我的情敌。”

两个人朝着卧室走去,安吉—佩丽丝在宋天耀怀里说道:“我妈妈会很喜欢你的礼物,但是你说的我父亲的礼物是什么?”

“你父亲不是说他一直羡慕邻居是精英人士吗?那个精英人士邻居甚至为皇室做过一次菜肴。”“

没错,那件事一直让他羡慕。”

“现在不用了,他现在是那个精英人士的老板,我让詹姆斯先生帮忙,用你的名义把那家餐厅买了下来。”

第四五二章 羊角锤不错

从格拉斯哥贝勒斯特威怡机场下来,拒绝了宋天耀直接坐计程车的提议,安吉—佩丽丝带着宋天耀两个人在机场站坐上了通往市区的火车,还保留着维多利亚时期装饰的老式火车朝着市区方向开去,坐在两人对面一个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和宋天耀大方依偎在一起的安吉—佩丽丝。“

孩子,这个青年是你的丈夫?”这个老妇人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温和的用英语说道。安

吉—佩丽丝点点头:“我们还没有结婚,他是我未婚夫。”

“他很英俊。”老妇人打量着宋天耀,夸奖道。

“谢谢。”等

老妇人主动拿出报刊开始看报,宋天耀才低头看看安吉—佩丽丝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不再担心有人歧视你找了个中国未婚夫了?”“

这里是苏格兰,这里是格拉斯哥。”安吉—佩丽丝微笑着说道。这

次回家,看得出来,她心情愉快。

“有什么区别?”

“大多数苏格兰人不歧视外人,只有伦敦那些自称英国人实际上确是日尔曼人的家伙们,才总觉得血统和种族高高在上。”安吉—佩丽丝用手指卷起一缕暗红色的头发:“这是苏格兰人的颜色。”火

车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慢慢悠悠的驶入了格拉斯哥中心火车站,走出车站,还没等脱离熙熙攘攘的出站人流,出站口外一个最多八九岁的小男孩已经兴奋的叫喊起来。“

安吉,我看见安吉了!安吉!”安

吉—佩丽丝和宋天耀顺着声音望过去,两个略显苍老的中年夫妇,一对年轻男女站在男孩身后,此时正按照男孩指过来的方向看来,那名中年妇人还把男孩搂在身前。安

吉—佩丽丝兴奋的挥起手回应,然后示意宋天耀:

“那是我的家人,我父母,姐姐和她的丈夫乔,还有我最可爱的弟弟布莱尔。我给你的惊喜,我实在没能忍住,所以提前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我们。”安

吉—佩丽丝的家人穿过人流朝着两人走来,宋天耀两人也迈步想要迎上去,而此时,几个穿着西装的白人走过来,挡住了宋天耀和安吉—佩丽丝,一名为首的白人露出个微笑:“

打扰一下,安吉—佩丽丝小姐?欢迎回家。”安

吉—佩丽丝急着见家人,差点与对方撞在一起,宋天耀手疾眼快的挽住安吉—佩丽丝的手臂,上前一步,护住安吉—佩丽丝,用英语开口:

“有什么事吗?”“

你是安吉小姐的黄皮肤扈从吗?哇哦,领带很漂亮,高档货。”男人并没有任何出格举动,双手抬起朝后慢慢退了一小步,对宋天耀笑道。

此时,安吉—佩丽丝的家人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安吉—佩丽丝的父亲班皱着眉,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严肃的对男人说道:“

有什么事吗?这是我的女儿和她的朋友。”“

噢,你好,查理想和你女儿安吉小姐聊聊口哨餐厅的问题。”男人侧过脸,打量了一下安吉—佩丽丝的家人,微笑着说道。班

看看安吉—佩丽丝和宋天耀,对这个男人说道:“查理?口哨餐厅?那是什么?我想你们搞错了,我女儿从香港回来。”

“花街帮的查理,从不会错,我想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对吗?”男人看着安吉—佩丽丝说道:“伦敦西区的詹姆斯先生,那也许是个我这辈子都需要仰望的大人物,不过,我没打算去伦敦仰望他,这里是格拉斯哥,我们不按照伦敦的规矩活着。”

听到花街帮这个名字,安吉—佩丽丝家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起来,甚至连安吉—佩丽丝都皱了皱眉。“

那家餐厅是我的,是我给我未婚妻家人的见面礼,我很喜欢讲规矩,我去见你说的那位查理先生……”宋天耀示意安吉—佩丽丝不用担心,自己开口朝着这个男人说道。男

人伸手轻轻拉住宋天耀的领带:“闭嘴,小子,我只关心那家餐厅现在在谁的名下,你叫做他妈的安吉—佩丽丝吗?”

“我觉得你该考虑把我的领带马上放下,它很贵,七十五英镑。我听说英国是个绅士的国家,我没想到会在英国遇到这种情况,不过我做了准备。”宋天耀面部表情毫无波动的对这个眼眸灰蓝色,脖颈和额头带着伤疤的男人认真的说道:“我保证,我会去见那个查理,ok?现在,能不能让我和我的女人和她家人一起来个拥抱,然后去吃个晚餐?”“

听着,小子,我有个好脾气,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有好脾气,查理没有,别让他把火发泄在我身上,现在,让这位安吉小姐跟我去见查理,把口哨餐厅的事搞定,不然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英国除了绅士,还盛产的恶棍是什么样子。”男人用力拉扯了宋天耀领带几下,咧嘴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听明白了吗?”

“非常明白,我说我做了准备,你真的不准备放下我的领带?”宋天耀又问了一次。

“你是个白痴吗?”男人不屑的说道。

宋天耀取出西服口袋里的手帕,朝上丢了出去,用很轻的声音对男人说道:“

好吧,变个魔术给你看。”名

贵的丝绸手帕飘飘悠悠的向上飞去,宋天耀身后不远处,三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风衣的白人突然冲了过来,从宽大的风衣外套里取出两把羊角锤。没

有一句话,没有任何眼神交集,也没有任何停滞,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白人青年一锤直直的砸在这个男人的眼眶上!

对方惨叫着松开手,宋天耀顺势把领带收回来,左手揽着安吉—佩丽丝,右手护着安吉—佩丽丝的弟弟布莱尔:“

我们走吧,看起来格拉斯哥不怎么安全。”

一群人快步离开,只剩下那三个白人与花街帮的四个成员在火车站出口处斗殴。“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事!班,我们快点开车离开吧。”安吉—佩丽丝的母亲帕拉惊魂未定的说道。然

后歉意的看向宋天耀:“很抱歉,年轻人,希望没有吓坏你,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先上车吧,警察会很快赶来抓起他们。”“

怎么会呢,夫人,英国很棒。”宋天耀帮安吉—佩丽丝拉开计程车的车门,扭头看看远处仍在挥着羊角锤殴打对方的三个白人,以及旁边已经落地,沾满尘土的手帕:“羊角锤不错。”

第四五三章 查理

安吉—佩丽丝的爸爸班,比起安吉—佩丽丝的姐姐莎拉和弟弟乔,要严肃的多,让安吉—佩丽丝和她妈妈和弟弟,姐姐们先走,留下莎拉的丈夫卡尔和自己,搭第二辆计程车,而且自己与宋天耀一起坐到了后座上,侧过脸打量着宋天耀。

“伦敦的天气怎么样,孩子?”

“比格拉斯哥的更糟糕。”宋天耀把领带系好,对班伸出手,露出个笑脸:“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宋天耀,安吉的男朋友,我想她应该向您提起过我。”班

握了宋天耀一下手:“口哨餐厅和花街帮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从香港来吗?那些花街帮的人被打时,你和安吉完全没有紧张,你知道他们会找上门来,是因为你们之前招惹了他们。”听

到班嘴里冒出花街帮的名字,计程车司机在旁边握着方向盘开口:“

伙计,我不想找麻烦,如果你们惹了花街帮,最好从我的车上下去。”

宋天耀把一枚五十便士的硬币丢到司机身旁的储物盒里,发出哒的一声。

头发花白的司机瞥了一眼硬币,不再开口。宋

天耀扭回头看向班:“我不知道花街帮是什么,不过口哨餐厅,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我用安吉的名义买下了它。”

“你买下了那家餐厅?”班瞪圆眼睛:“你准备定居在格拉斯哥?”

“这样以后您就能让您的精英人士邻居,为您工作,我听安吉说过,您很欣赏那位厨师。”宋天耀叹口气:“不过我没想到这个餐厅会惹到本地帮会。”

班松了一口气:“你只是买了一家餐厅,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或者招惹到花街帮对吧?”宋

天耀目光诚恳的点点头:“当然,我来自香港,生意也在香港,在英国可没有什么能惹到其他人的机会。”

“那就很好解决,以后口哨餐厅换了新老板,但是仍旧按照旧规矩去交保护费就好了。不过那三个拿着锤子的家伙……”坐在副驾驶,安吉—佩丽丝的姐夫卡尔扭回头看向宋天耀:“你确定不认识他们对吧?”

宋天耀摇摇头:“完全不认识。”“

所以说,花街帮的人被打不关我们的事,等班去接手餐厅后,见见花街帮的那些人,缴纳保护费就好了,说点开心的事吧,我是卡尔,很高兴见到你。”卡尔把手从前排伸过来,与宋天耀握了一下说道:“欢迎来格拉斯哥。”听

完宋天耀的话,班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这位黄种人未来女婿,第一次见面就帮他买下了一家餐厅,想想以后那个为皇室做过菜肴的厨师邻居,以后会由自己来发放薪水,班的心里其实觉得很畅快。“

帕拉得知你们来,精心准备了好久,她准备了熏三文鱼,烤鹅,甚至特意让朋友帮她找来了鼠尾草,用来塞进烤鹅的肚子里增加香味,对了,还有德国热红酒,你会喜欢的。”班露出个笑脸。

宋天耀望着车外乱糟糟的街头:“非常感谢”

……

加斯丘路一家名叫朗尼的浪货的酒吧,花街帮的查理坐在酒窖一处酒桶上装着烟斗,在他面前,倒吊着一个赤裸着上身,鲜血淋漓的白人,胸口被割的遍布伤痕,鲜红或黑褐干涸的血迹,不时滴落在地。

“你在我的地盘干了什么,大比尔?”穿着西装,头发用发蜡细细梳拢过,一丝不苟的查理,点燃烟斗之后,语气淡淡的对白人问道。在

查理旁边,或坐或站还有四五个人,全都目光烁烁的看着倒吊的白人。

“fu—ckyou!查理!”白人吐掉嘴里的鲜血,虽然遍体鳞伤,但是仍然硬气的骂道。查

理吐了口烟雾:“不不不,大比尔,你在我的地盘没有干我,不然我不可能不知道,你觉得我很性感吗?需要我为你换一件露背礼服吗?”旁

边一名花街帮手下走过去,一拳狠狠打在大比尔的脸上:“说,你干了什么,谁让你干的!”“

fu—ck!”大比尔只是又骂了一句。

这时酒窖的门打开,外面一名花街帮成员走进来,对查理低声说了几句,查理拍拍对方的肩膀:“谢谢你,亚瑟,给我一分钟,我马上过去。”

手下出门离去。

大比尔连续又被打了几拳,牙齿都被打掉几颗,却仍然只是骂着脏话。手

下转身拿起了一根钢管,查理摆摆手,悠然吐了个烟圈,对酒窖里的几个手下露出个微笑:“不要发怒,先生们,大比尔显然现在更关心他能不能干到我们的屁股,我想,我们满足他这个愿望,或者打消他这个冲动,他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对吧,大比尔?”几

个手下顿时大声叫好。

“用剃刀一丝丝切掉他的冲动,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各位,玩的尽兴,晚安,各位。”查理对几个手下温和笑笑,转身朝酒窖外走去。

走了一半,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扒掉裤子的大比尔:“晚安,大比尔……女士。我会让人给你家寄一条新款裙子的。”

走出酒窖,查理和每个人都熟络并且谦和的打着招呼,最终来到酒吧的一处包厢,接过侍者托着的一杯白兰地,查理打量着包厢里满身鲜血的两个手下,对旁边的花街帮成员耸耸肩:“

出了什么事?”“

口哨餐厅换了新老板,他们去请新老板来见你,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旁边的一名手下说道:“他们去了五个人,三个现在躺在医院里,剩下两个在你面前。”“

是餐厅老板动手打了他们吗?”查理端着酒杯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摸了其中一个人脸上的伤口,啧啧出声的说道:“真的很重,放心,你们好好休息,去放个假,剩下的事帮会会解决,每周你们该得的那一份会准时送去你们的家中。”

“不,是另外三个人在他们找到口哨餐厅的老板时,突然冒出来袭击了他们。”

“那三个人呢?”查理用手帕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血渍问道。那

个手下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去警察局自首了。”

查理露出个笑容,看向手下:“治安良好的苏格兰,还在等什么呢?拜访餐厅的新老板,去警察局找出那三个人。”

第四五四章 民武会

客厅的壁炉在熊熊燃烧着,宋天耀和安吉—佩丽丝一家人坐在壁炉前,享受着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英

国这种地方,即便是精心准备,主菜无非是烤鹅,喝的无非是红酒,比起中国宴席动辄几十道菜,食材绝不类同的场面差的太多。

这是简单的一家人,班是格拉斯哥奥思科造船厂的会计师,帕拉是一处便利店的售货员,莎拉和丈夫住在邻区,是一名教师,卡尔则是一个电力工程师,至于年纪最小的乔,目前还在读小学。在

家人的眼中,安吉本该在伦敦或者格拉斯哥成为一名出色的律师,可是现在,她不仅跑去了香港那个遥远的东方殖民地,还成了个有钱人,最重要的是,一个英国有钱的姑娘,有了个黄皮肤的未婚夫。

宋天耀的出现,让安吉的家人都有些紧张,并不是担心没有招待好宋天耀,而是他们说起香港时会倍加小心,唯恐某个单词会让宋天耀觉得他们在歧视自己,留下坏印象。

“香港的中国人是不是还都梳着长长的辫子?我在电影里见到过中国人。”乔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先擦了一下嘴巴,这才好奇的问向宋天耀。

他已经好奇了很久,可是刚才一直是父母和宋天耀聊天,此时宋天耀刚刚结束与父母的话题,他马上开口发问。

宋天耀摇摇头:“没有人再梳着辫子,他们和英国人没有区别。”

“你在香港算是上流人物对吗?就像是伦敦或者格拉斯哥那种大人物,不然你不会认识我姐姐,格拉斯哥也有中国人,不过他们可没机会认识我姐姐。”乔说道。

“乔,注意你说的话,那是很失礼的。”帕拉开口斥责自己的儿子。

宋天耀笑了一下:“没关系,我认识你姐姐时,我可是个穷光蛋,那时我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不起此时系着的这条领带,和皮肤与国籍甚至环境都无关,只要你努力,总会能改变自己的一切,至于上流人物,你该想的不是成为他们,而是超越他们,勋章,爵位,是你自己去赚来的,而不是靠着你父亲留给你的,对吧?”“

其实我听到你买下口哨餐厅时,还想过你们想要会格拉斯哥生活。”莎拉在安吉—佩丽丝的身边轻笑着说了一句。

安吉—佩丽丝看向宋天耀,对自己姐姐说道:“他觉得伦敦和格拉斯哥的空气太差了。”叮

叮~

外面的门铃响起,帕拉看了一眼时钟。

“我们似乎没有邀请其他客人。”

班很高兴的站起身,想要去开门:“也许是隔壁的汤玛斯听说了安吉是餐厅的新老板呢。”他

穿过客厅,走到自家门前,打开房门。

外面站着两个黄种人,看到班之后,其中一名光头的中年黄种人用英语说道:

“很抱歉,打扰您了,我们想见宋先生。”宋

天耀起身,穿好外套走到班的身边,看向门外的两人。

“我是宋天耀,有什么事吗?”

黄种人扭身指了一下远处的街道上。

两辆汽车正横亘在街道中间,十几个黄种人和白人立在一起,手里拎着钢管,锤子之类的武器,对面十几个被阻住去路的白人手里同样握着匕首,与他们对峙,对方不停用脏话羞辱这些黄种人和白人,可是这些拦路的人却不为所动。“

宋先生,那些是花街帮的人,按照之前我们得到的吩咐,是保护你在英国的安全,我不怀疑宋先生您会拖欠报酬,但是,我只是想问,您是想要让我们民武会在格拉斯哥与本地帮会打一场吗?”黄种人对宋天耀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这里不是香港,也不是台湾,这里是英国。”“

所以呢。”宋天耀看看远处对峙的两帮人,对面前的黄种人问道。

黄种人:“您来决定,是开战还是去见见那个花街帮的查理,当然,我们会保证您绝对安全。”宋

天耀低头看看西装:“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想娶个英国老婆,没兴趣去看英国流氓。”

“知道了。”黄种人转身欲走。宋

天耀开口叫住他:“还有,走远一点,别让他们吵到我们吃晚餐,我不管是他们去停尸房,还是你们去警察局,我都不想知道,我付钱是想有个好心情,不是想帮你们出主意。”

说完之后,宋天耀揽着班的肩膀转身。

班看向宋天耀:“民武会是我……”“

就是您听说过的那个。”宋天耀轻轻点头。

班吸了一口冷气:“上帝啊……”“

别担心,先生,我不是民武会的成员,也不是其他黑帮成员,我只是个合法商人,做些合法生意。”宋天耀随手把门关闭。外

面的街道上,花街帮的成员仍在用脏话羞辱着对手,自称民武会的黄种人和白人们则始终没有还口。

黄种人回来时,花街帮的一名成员正在朝手上戴黄铜质地的骷髅戒指,眼神桀骜的朝着对方的白人骂着:

“杂种们,你们简直丢苏格兰人的脸,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干黄种人的屁股了?看看你们那德行!我……”

这名黄种人一跃越过拦路的两辆奥斯丁小型轿车,左手一拳打在对方的咽喉处,右手出拳如电,打在对方的肋下三分处,不等对方惨叫或者反应,右腿也已经狠狠斜踹在对方的膝关节处!“

咔!”的一声轻响!

直到这干净利落的三连击打完,这个花街帮的成员还没有倒地,黄种人探手拉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向下拉去,然后自己整个人蹬地跳起来,一击膝撞打在对方的鼻梁上。

“你连让我干的资格都没有。”黄种人松开手,看着软软倒地的白人,不屑的吐了口口水说道:“动手,不要杀人,全部送去医院。”

看到他动手,民武会的成员挥舞着武器也朝上涌来,与花街帮的人打在一起。

远处的街角,一辆凯迪拉克上,查理静静的看着民武会的人把花街帮的人打到倒地不起。

“走吧,要让格拉斯哥的各个帮会知道,现在黄种人已经打过界了。”

第四五五章 约了谁?

上海滩讲码头,香港岛也讲码头,徐平盛与于世亭的这次见面,在很多人眼中,就等于准备撕破脸,内地来的沪商与本地的土著斗法,看鹿死谁手而已。

就在大家都猜测是徐平盛开口让沪商的货船装不到货,还是于世亭准备联合沪商用钱砸到土著失声时,两人在湾仔三角码头一条花尾渡上。

花尾渡是广东地区常见的大型木拖船,船头往往连着一艘小火轮,由小火轮拖着木船运送客货,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这种花尾渡的生意越来越少,尤其广九铁路之后,花尾渡更多是做货用。不过虽然大多数做货用,但是一艘花尾渡上该有的客用设施却仍旧不少,一艘花尾渡分为三层,中层是单层货仓,底层是客货混装的大舱间,稍好一些带床位的双层床舱,最上则是贵宾舱,而且拥有唐餐

楼,餐厅雅间等等。

因为这种木船是尾部高高翘起,加上船身遍布花花绿绿的广告图案,所以被称为花尾渡。

没有香港的地头蛇大亨,也没有沪商大鳄,徐平盛,于世亭带着家里用惯多年的几个下人,安静的上了这艘花尾渡。

等两人都进了唐餐楼,前面的小火轮烟筒里才开始冒烟气,慢慢驶出三角码头。

……

“听说了吗?今天盛伯和于世亭见面,如果撕破脸,以后恐怕码头上再无宁日。”褚孝忠坐在利亨公司的办公室里,接到一个商场朋友的电话,朋友语气神神秘秘的说道。

褚孝忠翻着今天的事项安排,左手拿着电话听筒:

“撕破脸关你我咩事呀?”“不是呀,是我听说盛伯与于世亭约在了屯门码头,雷疍仔和往日走近海赚钱的本地人带了上千人帮盛伯助威,于世亭那边听说有很多收了钱的大天二,我看不止码头要大罢工,说不得死伤几百人,这可是

大事,我们的物流生意靠码头的嘛……”电话那边的声音信誓旦旦:“雷疍仔这次被炸了船,一定忍不住,又有盛伯帮他撑腰……”

“你少看些娱乐小报啦,钟意这么夸张的故事,你不如去看蜀山剑侠,就这样,有时间一起食饭,现在很忙。”褚孝忠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这才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正喝着咖啡的雷疍仔:

“我朋友说,你带了上千人去帮盛伯助威,准备砍死那班上海人。”

雷英东呛了一下,哭笑不得的看向褚孝忠:

“不会吧?忠少,上千人?身边一起揾饭食的兄弟倒是有几十个,养上千人,不要说闯海,我天天卖命去抢银行都养不起。”

褚孝忠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总之,现在大家都夸你运气好,能让盛伯这种慈眉善目的大善人都开口为你撑腰,你自己该知道,其实事情到这一步,就算盛伯是撑你,最后你也未必……”

“我知,就算有好处,吃到我嘴里的可能也只有骨头。”雷疍仔叹了口气:“不过,盛伯能搞定上海人,至少能让我在香港去朝鲜的这条财路搵些钱,不过也可能,财路都轮不到我。”

“你一向有门路,有没有想过换种生意做?”褚孝忠把咖啡杯放下,对雷疍仔问道。

雷英东吐了口气,嘿然一笑:“不瞒忠少,本来想着这次搏一次,所以把全部身家都换成了两艘海轮,现在没本钱换生意去做。”

“你没有,我有。”

……

“你饮醉酒呀!”

“啪!”的一声,上环码头联字头大佬,双花红棍顺鹰一记耳光抽在了面前手下的脸上。

这个手下上个月还替他扛了两刀,算是他最忠心的手下,可是顺鹰这记耳光却仍然没有做样子的迹象,打的又快又狠,只是一下,小弟的左脸颊就已经高肿泛红,嘴角被抽破淌出了鲜血。“现在香港所有靠码头揾饭食的人都不敢开口!你现在揽生意定泊位!你是不是想让字头所有兄弟都去街头讨饭呀!现在是盛伯同上海人在谈呀,你话事!你知不知盛伯是边个呀?连香港所有商号今日都不

急着装货,你做主帮人定泊位……我挑你老母。”顺鹰脸色铁青,对着手下大声咆哮。他们在普通人眼中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横行港岛,肆无忌惮,可是现在在徐平盛与于世亭两人谈话时,他们与木屋区的贫民没有两样,如果两人任意一个人想要用他们这种人立威训诫,那他们与蝼蚁没

有区别,几百人,上千人全都被赶出码头,并不夸张,在有钱人眼中,他们本来就与乞丐讨饭没有区别,他们想给你一碗饭,你就能吃饱,想要赶你走,你连一粒米都吃不到。

“大佬,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对唔住……我现在就赶对方的船走。”被打的手下连声认错。

顺鹰握着拳头,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在货仓里走来走去。

“你?你现在知错有咩用?砍死对方有咩用?现在就是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盛伯同上海人,把我们当成屁,放过!”

……

褚耀宗端着茶杯,看着茶楼内潮州商会的各个成员笑容满面。

“来,请茶。”

商会成员们纷纷端起茶盏,尝起褚耀宗带来的普洱滋味。

恩叔立在褚耀宗身后,压低声音说道:

“东莞,五邑,佛山,省城几个商会今天也都安排了茶楼饮茶,周爵士还问老爷你有没有兴趣过去尝尝他得来的龙井。”

褚耀宗脸上挂着浅笑:“这个时候,无论有没有恩怨,大家都是本港揾饭食,总归要站在一起,不能让上海人笑话。”

褚耀宗眼睛扫过场中众人,虽然大家都在品茶闲聊,可是脸上表情却各不相同,有人高兴,有人黯然。

“阿信在哪?”褚耀宗问起自己的二儿子。他这个当初不成器的儿子,他现在更喜欢没事带在身边出来见见老友,宋天耀再回褚家做事不可能了,褚孝信虽然娶了卢家女儿,可是自己闭眼之后的路,还是要靠他自己走,地位现在这么高,路却不见

得以后会顺。

“二少爷约了宋天耀的手下黄六去看电影。”“约了谁?”褚耀宗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第四五六章 远大前程

褚孝信打了个哈欠,看看身左看的津津有味的卢佩莹和卢元春两人,又看看旁边已经快要睡着的黄六,用脚轻轻碰了碰黄六,黄六稍稍坐直身体:“褚先生,咩事呀?”

“喂,世界名著啊,给点尊重得不得?不是你请我睇电影,你自己现在却要睡着?”褚孝信看着前方银幕上的黑白画面,无聊的说道。

这部《远大前程》是部外文片,他英文马马虎虎,慢慢对话可能还能听得懂,可是遇到大段台词时,往往还没等他搞清楚电影里的人物在讲什么,就已经进行到下一场,电影进行了大半,他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剧情而已。

“呐,褚先生,你见我这幅德行就该知道,去妓寨听曲我倒是能欣赏,看这种电影,当然是天书一样,我也只是当名字听起来有个好口彩而已,包下电影院时,戏院老板话我知,是个鬼佬后生仔出人头地的故事,哇,我一听到,马上就想到我老板,结果哪知道看到现在,这个鬼佬莫名其妙就成了上流人物,有钱人,乡下仔出人头地如果这么容易就好啦,天下就不会有穷人啦。”黄六似乎被褚孝信的哈欠传染,打了个哈欠无聊的说道。这

处中环的一处小戏院,被黄六包了下来,请褚孝信与卢元春见面,没想到褚孝信居然把未婚妻卢佩莹带了过来,不过也好,如果没有带卢佩莹的话,褚孝信可能都没办法与卢元春在电影中找到共同话题。看

到卢元春的第一眼,褚孝信就觉得不自在,他在香港风月圈浪迹已久,见过女人无数,美的,丑的,好的,坏的,善于交际的,冷若冰霜的,善解人意的,不解风情的,全都有所涉猎,可是卢元春却与之前他打过交道的女人完全不同。这

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是心思厉害,所以褚孝信大半场电影下来,都没有与卢元春聊几句,干脆让自己未婚妻和对方聊电影。

“阿耀让你带她来见我是什么,不用遮遮掩掩,一副见不得人,特务接头一样吧?”褚孝信对黄六问道。

黄六剥了颗干果送进嘴里露出个笑脸:“褚先生,我只是帮忙跑腿而已,我老板想什么,我怎么会猜得到,就是他吩咐,如果香港有人愿意替雷疍仔出头,他就让我约卢小姐同你见面,总之是有好处的。”

“那家伙都已经跑去英国睡鬼妹,仲能想着香港的好处,他不怕撑死咩?”褚孝信翻了一下眼睛:“我都替鬼妹头疼,人对着女人时都能分神?是不是男人来的。”

褚孝信从手边拿起香烟,点了一支。

也许是火柴的亮光吸引了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卢佩莹对卢元春低声说了一句,把上身小心凑到褚孝信身边:“

我去一下洗手间。”卢

佩莹起身走出放映厅,偌大放映厅只剩下褚孝信,卢元春,黄六三个人。看

到褚孝信晃灭火柴,卢元春开口说道:“这部电影好像不合褚孝信的口味?”褚

孝信看着银幕中的主角穿着华贵,穿行在宴会中,笑了笑:“骗人的嘛,最简单,阿耀也是乡下仔,现在还不算是上流人物,他一路走来是怎么有今时地位,我是很清楚的,电影里这家伙因为喜欢个靓女,就想出人头地,出人头地的方法居然是靠人资助?卢小姐,你相信这世界有人看到你喜欢个靓女,就大把拿钱出来捧你去沟女?”

卢元春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其实这部电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当不得真,只不过是大家钟意看到什么,导演就让大家看到什么,至于得到远大前程的路上,遭遇了多少苦痛,危险,对观众来说并不重要。”“

就是因为我见过,所以我不像其他观众一样对这部电影觉得好看,何况我也不觉得那个靓女值得阿耀去那样奋不顾身,甚至不用讲阿耀,就算是我,我都不会这样做。”褚孝信吐了个烟圈:“卢小姐,黄六约你见我,不妨直说,我这种人,不太适合说些兜兜转转的话。”卢

元春看了一眼黄六,黄六把身体朝后缩了一下。“

是这样,褚先生,不是我想约您见面,是宋先生说,如果我想同他合作,在香港这边,一定要让你占到好处。”褚

孝信笑了起来:“阿耀那扑街讲的?当然要给我好处,我是他大佬来的,什么生意,既然谈生意,大大方方谈就好了,何苦约来看电影。”“

褚先生知不知今天大家都在传,徐平盛与于世亭两位大亨见面?”卢元春问道。

褚孝信愣了一下:“听过,不过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褚先生觉得,这两人见面有什么……”

“卢小姐,我老板是让你关照褚先生好处,不是来问褚先生考状元,我老板都很尊重褚先生来的。”黄六把一粒杏仁抛进嘴里,打断了卢元春的话,开口说道。

开口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电影屏幕,像是随口说了一句。

卢元春停顿了两秒钟,笑了起来:“好,那就直接讲,宋天耀准备趁着双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褚孝信手里夹着的香烟抖了一下,一片烟灰落在了西裤上,随后瞪起眼睛:

“你同我讲笑?阿耀胃口大不假,但是不是白痴来的,渔翁得利?你知不知现在相争的是谁?徐平盛,于世亭呀?徐平盛凿沉货轮抗日,在香港的威望不是鸦片贩子能比的。”

“就是这个打算,我们不打算抢到所有生意。”卢元春对褚孝信说道:“也斗不过两人,不过是看到有机会,在旁边捡些小钱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争?”褚孝信说道。

卢元春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宋天耀知道。”“

他知道个屁,跑去英国都不安生!”褚孝信说道:“这就是给我好处?这是想我过的太潇洒,想逼我跳火坑!我不是花舫的姑娘,用不到为钱跳火坑。”

第四五七章 于世亭的往事

古香古色的花尾渡唐餐楼上,徐平盛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欣赏着窗外的层层海浪。于

世亭则静静的看着徐平盛,微笑不语。

稍远处的下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十几双眼睛都盯在各自的老板身上,只需要老板的一个细微动作或者眼神,就做出迅速反应。徐

平盛望着窗外足足五六分钟,才收回目光,与于世亭对视一笑:

“于老板有心了,我几十年都未坐过花尾渡,吃过这上面的大餐间了。”

于世亭把桌上的菜单打开,礼貌的递到徐平盛面前:“盛伯要不要点几道菜,让厨师坐好送上来。”徐

平盛接过菜单翻了翻:“这么多年,花尾渡的菜单都不换的咩?我记得最后一次做花尾渡,我也是坐在唐餐楼大餐间,一个人,点了烟筒白菜,温公斋煲和一碗白饭,当时算是大餐间里最便宜的两道菜。”于

世亭认真的说道:“我上次坐花尾渡也要十几年了,那时候明明有了些钱,却不敢露白,又不想委屈自己,于是点了一道白切鸡,一道烧青菜,看菜单时都装作皱眉担心自己付不起,让服务生对我翻白眼,免得让那些想要宰羊牯的人对我动心思。”“

啪啪!”于世亭拍了两下手,一名下人朝前稍稍走了两步:“老爷。”“

让餐楼的师傅准备烟筒白菜,温公斋煲,白切鸡,烧青菜四道菜送上来。”于世亭说道。“

是,老爷。”等

下人离开,于世亭这才又看向徐平盛:“盛伯刚刚看向窗外,是因为太久没有看海景?”徐

平盛低头看看自己摸得已经油亮的手杖,然后抬起头对于世亭说道:“我看了那么久,是因为今天只看到了挂着英国旗的船在海上跑,一艘中国人的船都没有看到。”

“您老人家坐在这里,香港怎么还会有人敢出海?”于世亭苦笑道:“那岂不是等于得罪了船王,不准备再从香港吃这碗饭?不要说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小商人,恐怕连海神都要给您面子。”徐

平盛摆摆手:“不值钱啦,一把年纪的老骨头,等死而已,哪里会有人惊我?如果我名头能唬人,也不会有船沉,刚刚于先生讲连海神都给我面子,我看至少台湾那里的海神,没有给我这个面子。”随

着徐平盛的这番话,餐间里的气氛陡然沉默。两

人带来的几个多年下人不约而同稍稍挺直腰杆,打量了一下对方。

“瞒不过盛伯,其实这件事我听说之后,是准备装聋作哑,等着盛伯你主动喊我出来质问我的,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我主动请盛伯出来讲清楚的好。”于世亭没有因为徐平盛的话而错愕或者语塞,而是面容微笑不减,看着对方说道。

徐平盛脸色淡然:“那不知道于先生约我来,是想同我聊些什么?”

于世亭侧过脸望向外面涛涛海浪,停顿了片刻,像是陷入回忆说道:

“我知道现在讲什么道歉赔情,盛伯都有话等着我,那我就和盛伯聊聊我于世亭之前的经历,介不介意我吸支烟。”

于世亭看向徐平盛。徐

平盛摇摇头:“自便。”于

世亭从口袋里取出一盒水手香烟,晃着了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

我最初在上海时,并没有靠着本地船帮里厮混,拜老头子那种方式起家,我最开始是从公共租界里的昌兴轮船公司做海员开始,那时昌兴公司主要做客运,有七大皇后号,印度皇后,中国皇后,日本皇后,澳洲皇后,俄国皇后,亚洲皇后,加拿大皇后,全都是豪华客轮,我做海员是在澳洲皇后这艘已经不是烧煤而是烧柴油的新客轮上,跑船嘛当然是赚钱的,不过赚钱的永远是公司,海员是赚不到钱的,那时候我们那些中国海员,要靠表演戏剧,演奏歌曲给船上的客人赚取小费,好像小丑一样。”

“虽然好像是小丑,可是那时候的上海滩,我挂着昌兴公司的胸牌,连锡客警察和安南巡捕都不敢怎么样,觉得比其他中国人更高一层,自己虽然算不上白人,但是已经自诩二鬼子。”

“这种自己感觉良好的想法,在我嫖一个白俄女人的时候没了。”于世亭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弹了一下烟灰:“盛伯不要笑我。”“

那时候租界有很多白俄女人做皮肉生意,最初这些白俄女人是不接待中国人的,租界工部局宁可每个月拿出钱发给那些白俄女人,接济她们,也不准让她们赚中国人的钱,租界那些洋鬼子,认为白人就算卖,也只能卖给白人,可是后来白俄难民越来越多,白俄婊子也越来越多,发不起钱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候开始,上海滩大部分有钱的中国人,才尝到白人女人的味道,我也不例外,我揣着刚发的薪水,去了一处白俄女人开的窑子。”

“那些白俄女人招待洋人时,会有西洋吃食和酒水,而且可以事后付账,中国人就需要先付钱才能看到女人出来,而且不用说吃喝,连口水都没有,我交钱给了一个白人汉子,那汉子把我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是个母猪一样胖的白人女人……”

于世亭嘿的一下笑了出来:“又脏又胖又臭,居然还一脸厌恶的看着我,我想要退钱,和那个负责帮妓院揽客收钱的白人汉子吵了起来,刚好一个昌兴公司喝醉酒的股东,搂着女人走出来,看到我的胸牌后,先是讶异,随后对在场的人表示昌兴公司对tm的中国员工实在太好了,我这种瘪三居然都有钱来嫖娼睡白俄女人,等他知道我不想嫖那头母猪后,笑了起来,给我一个选择,要么现在上去睡那头母猪,要么公司开除我。”徐

平盛看着于世亭,于世亭把香烟捻灭:“那个洋鬼子告诉我,我能嫖到那头母猪一样的白俄女人,都是福气,盛伯,那时候,你说我该怎么选?”

第四五八章 公道

徐平盛看着于世亭,没有说话。于

世亭顿了片刻,自己笑了下:

“我忍了,我觉得为了自己胸口戴着的那个英国公司牌子,嫖个白俄母猪无所谓。”“

可是我刚答应,那个混蛋就准备让记者来拍照,要把我嫖那个白俄母猪的画面拍下来,宣扬中国人在上海英美公共租界活的有多幸福。”

“最后自然是因为我不同意,被赶出了英昌公司,没办法,我又去混船帮,拜老头子,我懂英文,跑过远洋,开始帮船帮的人指挥船运烟土,几年下来,赚了一笔钱,再后来,遇到了大萧条,长江沿岸的英国船队没了生意,泊在港口里,变成了一堆废铁,甚至价格比废铁还要便宜,十年前一艘英国格拉斯哥皇家造船厂的万吨货轮,一百一十万英镑,那时候跌到了一万两千英镑,我砸锅卖铁,把几年赚来的钱全都拿出来,又借遍了亲戚朋友,最后又搭上了季云清,让出一部分股份,换来季云清投钱,最后才买到了这辈子第一艘船。”“

可是那时候,有船也接不到声音,英国人,美国人的客货航运生意都在减少,何况我一个中国人,靠着运人去马来亚,新金山等地方做工,又靠着其他生意,总算勉强撑了下来,航运生意始终不好,可是我始终赚到钱,就用钱买船,那时候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挡了我路的人,就是敌人,那时候就是只是想着,等我的船够多,堵死上海的大小码头,让英国昌兴公司的人来求我。”

“后来日本人打进上海,我没有盛伯你的豪气,能亲手凿沉自己的船不便宜日本人,我刚好提前把船全都开去了英国港口,日本人没有得到我一条船,而且也是我运气好,船在欧洲,居然遇到了欧战爆发,全球航运生意从谷底马上升到云端,我开去欧洲的六艘废铁,一下变成了六座金山,在欧洲航线上日夜忙不停,运费高到连我都胆颤心惊,一夜之间,我成了大富翁。”

“我成了富翁之后,第一件事,是冒着风险回了上海,我用之前与季云清的关系在上海存身,找到当初那个昌兴公司的股东,找到那个白俄母猪,那时候,他们一个被日本人关在集中营里,一个沦为乞丐,我花了钱……”于

世亭说到这里时,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戾:“

我花了大价钱,买通看守集中营的日本驻沪宪兵和汉奸,就一件事,我告诉那个白俄母猪,要想吃饱,就给我嫖了那个昌兴股东,嫖一次一块面包,我请了当时上海能发报的大小报馆记者带着相机来拍照采访!”

话说到这里,于世亭就停口不再说下去。

徐平盛淡淡的开口:“气出了之后,是不是觉得索然无味了?”

“那个股东死了,关在日本人的集中营里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被白俄女人撕扯坐压折腾了七八个小时,咽气了,他死了我才明白,我就这么一个仇人,没了仇人,我做生意就只剩下了四个字,和气生财,一直到现在。”于世亭有些唏嘘的说道:“台湾海峡沉船这件事,我说我不知情,盛伯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现在我被架在火上,被人抬着吃饭,总要表个态,沉的那艘船值多少,我出,货值多少,三倍,死的人,每人十万港币,只要盛伯你点头,下船的时候,就有人在码头等着把钱拿出来。”“

叮!”大餐间外面的摇铃轻轻响了一下,餐间服务生推着餐车走了进来,把之前两人点的四道菜送了上来。

徐平盛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白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于世亭则仍然保持最初的姿势,看着徐平盛,等着对方给自己答复。徐

平盛吃的很慢,一片白菜几十秒才咽下去,吃完之后才开口:

“于先生,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人是你,鬼也是你,让我怎么点这个头。”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于先生和气生财,又说不知情,我看,那就不要谈了,找出那个知情的人,就是不知道,是于先生你来找,还是我们这些香港人来找?”徐平盛把筷子放下:“几十年不吃,菜单没变,味道却变了,至于于先生说的沉船原价赔偿,货物三倍赔偿,人命一条十万……”徐

平盛慢慢站起身,杵着手杖立起来,看向外面海面,又看看于世亭,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我们香港这些小生意人,如果凑凑钱,赔得起上海在香港的人和船。”

“盛伯……”于世亭眼神一凝,想要开口。徐

平盛已经继续说道:“于先生,你什么都能给,我相信,可是你唯独给不了一个公道,你如果给的了,也不会说了这么久的话,最后仍然是那番话。”“

盛伯,你也是做海上生意,知道我这个位置的难做……”

“你不给我公道,又不想让我自己去讨这个公道,只会对我说,你现在很难做,你当初坐这个位置的时候,就该想过,它不好坐。”

“那就是没得谈了?”于世亭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也已经冷静。

徐平盛点点头:“看在于先生请我吃这餐饭,可以给那个知情的人留张船票,带着家人离开香港,让他自己选个上海人出来,去香港警察局自首,登报,至于赔偿,海上生意有赚就有赔,不需要。”“

四九年已经斗过一次,你未动,我未动。”于世亭拿起烟盒,又点了一支,开口说道:“可是我们跑船的人如果动手,比当初会更难看。”

“我觉得,上次褚耀宗,周锡年,蔡文柏那些人,打的不够痛,才让上海人现在可以嚣张到炸沉香港人的船,所以我觉得这次如果再动手,就不是痛不痛的问题,我能凿沉我自己的船,也能凿沉别人的船,大家都知道徐平盛是个善人,其实,他也会做恶人。”徐平盛杵着手杖朝餐间外走去:“让船靠码头,我要回去看赛马。”

第四五九章 船

“没有风暴,船帆不过是一块破布。”班

站在格拉斯哥戈多船厂的码头上,念了一句雨果的诗句。在

他和宋天耀的面前,停放着几艘已经锈迹斑驳的货轮,和远处那些崭新待下水试航的万吨货轮比起来,这些货轮小了很多,吨位不过数千,此时停放在角落里,任由海洋生物慢慢腐蚀。

“安吉对我说,你好像是做……”班用手在自己略秃的头上比划了一下:“那种花里胡哨的假发生意,卖假发也需要自己运货吗?”宋

天耀对这几艘船的兴致很高,反而对那些万吨货轮没什么兴趣,沿着栈道甚至走到船槽侧面的工人通道附近,仔细的观察着这些废铁。“

这些船为什么被丢在这里?班?”宋天耀扭回头,对自己这位未来岳父问道。班

耸耸肩,迈步走了过来:“这些船在这里已经停了六七年,欧战爆发后,航运业迎来黄金期,想发财的投机者们手里握着钞票冲进船厂,不论型号的去订购船只,那时候船厂除了要生产民用船只,多数还有军用订单,比如我工作的奥斯丁船厂,虽然不能生产航母之类的大家伙,但是仍然有登陆艇,救援艇这些小型船只订单,所以很多民用订单甚至被排到了1958年,没有想到的是,希特勒很快就被打败,没有战争作为背景,航运价格又开始下跌,而且船厂也开始生产吨位更大的货船,有人等不到1958年,于是毁约,就有了这些船,这些船是比较老的型号,大概从1940年开始接到订单生产,中间船厂又要生产军用订单,所以拖到1946年大概才生产完,生产完就开始停在这里。”一

条粗大的锚链横亘在通道上,宋天耀用脚轻轻踩了两下:“他们准备卖掉这些废铁吗?”“

当然,不过没人愿意买,毕竟日本,德国的船更廉价,你能想象吗,日本那个小国家,有七十多家造船厂,他们什么船都能造,而且价格要比英国低太多,这两年,我们有很多订单都被日本抢走了。”班用手摸了一下冰冷的锚链说道:“我不懂,日本不是战败了吗?我们同盟国不是胜利了吗?为什么那些战败国却能从我们这些胜利者手中抢走生意?”宋

天耀不想与班讨论这种复杂的国际政治问题,他其实对航运业没有太多兴趣,只不过是得知雷英东的货轮被炸沉之后,想到了香港与上海人之间可能会爆发冲突,在这种冲突时刻,他总归是要表示一下态度和立场。

班说的是实话,同样吨位的货轮,日本造船厂的价格要比英国低一半,这一半几乎就是人工的差距,英国船厂一个低级工人的周薪都要十二英镑,而日本一些造船厂的低级工人收入换算成英镑,大概是周薪四到五英镑。宋

天耀有深海恐惧症,游泳这种健身项目都只能在泳池内进行,更不用说让他去做个船东,去跑远海,学习旗语,灯语,航速,航线,耗油,运价之类的专业知识,他对船最大的忍耐度就是乘坐石智益的游艇出海钓个鱼,如果不是为了石智益,他对游艇这种近海小船都不想坐。

可是自从想到上海人与香港人爆发的冲突后,既然想捞好处,自然要下些功夫,他对航线这类专业知识一窍不通,但是对世界局势却有着自己的判断。

战争的炮火声是航运业船东最好的福音。朝

鲜战争这种区域战争,对航运业的影响其实并不是很大,也许会让一部分人成为富翁,但是对那些真正的世界级大船东而言,他们甚至没兴趣让自己的船队来亚洲走一圈。宋

天耀这段时间努力思索上一世的记忆,总算想到了一个不算战争但是却又绝对影响整个世界的战争事件,埃及收回苏伊士运河事件。埃

及收回苏伊士运河之后,把几乎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列入非友好国家,禁止这些国家的商船通过苏伊士运河,而世界上的商船80%甚至更多,都是资本主义国家所有,不能通过苏伊士运河,代表着商船只能走好望角航线,绕行整个非洲。

绕行,代表着运费的暴增。哪

怕是现在苏伊士运河没有被禁行,一艘十万吨以上的大型油轮,从中东航行至欧洲,单次收入就是过百万美元,如果苏伊士运河禁行,那运费会飙升到一个可怕的数字。想

到苏伊士运河,宋天耀觉得自己就算是深海恐惧症,也可以在航运上花些心思。倒

不是为了短期那些看似高昂的运费,做生意,一定要看长远。“

我想买这艘船。”宋天耀指了一下面前这艘停放着的货轮,对班说道。班

看看这艘船,又看看宋天耀:“孩子,虽然我是格拉斯哥人,但是我还是想说,你不如去日本买。”

宋天耀眨眨眼:“我会去日本买的,不过不是现在,毕竟现在我去日本买,日本人不会给我一些优惠条件,但是英国人就不一样。”

“我可以帮你了解一下。”班陪着宋天耀朝码头的汽车走去。

远处,几个黄种人正守在自己那辆老式迪昔轿车外,看到两人走来,一名黄种人还帮忙打开了车门。

“你是个正当商人,对吧,宋。”班看到民武会的这几个人,又忍不住对宋天耀确认了一遍。

宋天耀点点头:“我保证,我是个正当商人。”看

着自己未来岳父脸色有些忐忑的上了轿车,宋天耀看向帮忙开门的黄种人:

“有什么事吗?”“

宋先生,花街帮联络了本地的卡托帮,三叶草帮,铁钳帮,黑丘帮等等帮会,准备找民武会的麻烦。”黄种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宋

天耀微微点头:“那关我什么事?他们又不准备找我的麻烦,对了,记得帮忙把口哨餐厅毁掉,方便我重新装修。”

“口哨餐厅?”“

英国帮会现在流行怎么犯罪?手枪?刀具?羊角锤?”

“先生,其实现在格拉斯哥流行硝酸甘油炸药,各个帮派用炸药来抢劫银行。”“

很好,麻烦顺便帮忙把口哨餐厅炸一下。”

第四六零章 民武会

七月酒吧的舞台上,歌女碧翠丝穿着漂亮的低胸礼服,在话筒前深情的唱着帕蒂—佩姬的经典曲目《我所有的爱》,往日在她唱到高潮时,总能得到全场的掌声和欢呼声,但是今晚,台下那些西装革履的绅士或者带着鸭舌帽的坏小子们,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她今晚的小费看起来似乎要泡汤了。“

谢谢你的歌曲,碧翠丝。”一个戴着礼帽的中年人,从酒吧的木门外走了进来,安静的立在门边,直到碧翠丝唱完之后,才摘下礼帽率先拍手鼓掌。碧

翠丝认出了对方,花街帮的老大查理。

她之前曾经去查理的地盘谷仓酒吧为对方唱过歌,收了二十英镑,当然,那一晚也不止唱歌那么简单,可是她又不敢得罪对方,不过今晚他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可是卡托帮的地盘。这些帮派向来忌讳其他人擅闯自己的领地。

查理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五英镑的纸币交给服务生,示意对方交给碧翠丝,等碧翠丝下台离开去酒吧后场,查理在走上舞台,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话筒,酒吧的音响里随之响起砰砰的声音。

“先生们,非常感谢能赏光来七月酒吧喝酒,我和卡托帮的利亚姆先生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件小事,然后他大方的开口表示,要给我一个演讲的机会,没错,是一次演讲。”查理面带微笑的扫过下面坐着的几个其他帮会老大:“为了拯救我们的格拉斯哥。”

最后那句话,让下面坐着的大部分人笑出了声,查理在台上也笑了起来: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对吧?不过我接下来说的,可能就有些会让各位赶到难过了,黄种人来格拉斯哥抢我们的生意了。”

这番话让下面的人更加乐不可支。

“查理,感谢你的演讲,我觉得你可以去伦敦做个脱口秀演员了,朋友,你会全国知名的。”铁钳帮的老大艾伦接过啤酒女郎递来的啤酒,顺势在对方的丰臀上捏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你不能因为花街帮和几个黄种人打了两场架,就宣扬黄种人入侵格拉斯哥。”“

那是事实,艾伦,那不是普通的黄种人,我在警察局里花了钱去查资料,知道找我麻烦的那些黄种人是什么组织的吗?民武会,在伦敦让克雷兄弟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民武会,现在他们来到格拉斯哥了。”查理脸色认真的说道。听

到这个名字,下面一部分人的表情变得慎重起来,除了铁钳帮的艾伦,他仍然不解的问道:“那是tm的什么帮派?伦敦帮派?黄种人帮派?在伦敦东区怎么可能有人会让克雷兄弟忌惮,别开玩笑了。”“

艾伦,我再说一次,那不是普通的黄种人帮派,他们也不在伦敦东区,他们在伦敦富人聚集的西区,那地方连克雷兄弟都不敢惹麻烦。”查理说道:“他们是一群水蛭。”

查理嘴中的民武会是个有些年头,行动力让本地英国帮派感到害怕的帮派组织,其实说起来,英国黑帮真正成型的历史并没有多久,从二三十年代开始,才算是有偏大规模的有组织犯罪,所谓规模偏大,帮派成员一般也就是几十人或者一百多人。比

如格拉斯哥,虽然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帮派,但是人数最多的几个帮会,卡托帮,花街帮,铁钳帮等等,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千人,而且这些帮派的谋生手段千奇百怪,他们有开非法赌场,开酒吧,放高利贷,收保护费这些看起来符合黑帮行事的生意,也有诸如抢劫银行这种更像是流窜团伙一样的作案手段,甚至连偷晾晒的衣服卖给妓女,偷商店的啤酒卖给酒吧,甚至偷面包卖给穷人这种事,也会照做不误,简单来说,就是格拉斯哥的帮派完全没有行事准则,什么赚钱我们就干什么,不在乎干的事会不会让人觉得丢脸。

英国所有帮派都参照伦敦东区的克雷兄弟,因为克雷兄弟是成功的帮派分子和商人,克雷兄弟起家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也一样照做。可

是问题是,在伦敦,克雷兄弟的确呼风唤雨,几乎让其他帮派俯首称臣,甚至连远道而来的美国黑手党都吃过瘪,可是唯独没有解决伦敦一个叫民武会的组织,这种丢脸的事,克雷兄弟当然不会提起,所以铁钳帮艾伦这种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人,并没有听过民武会的名字。民

武会,最初成立一战期间,由赴欧参加一战的十四万华工中成立,规矩脱胎自中国洪门,后来又自成一脉,当时的十四万华工,四万名归法国雇佣,近十万名华工为英国雇佣,除了战死和战争结束返乡的,有一部分华工留在了英国,而民武会这个战时成立,号召华工自强的组织,也留在了英国。比

起本地帮会,民武会等级森严,行动力更强,而且他们并不靠犯罪谋生,华工们在英国各地都有自己的正常工作,不需要依靠违法犯罪来获取收入,但是在组织需要的时候,却又马上出现。

在最初,民武会参加抗日募捐等等,随着第一代民武会华工老去,他们的子弟成人,成为第二代民武会成员后,性质逐渐发生变化。

华人在英国受到歧视,民武会从最初对抗歧视,变成了对抗其他白人帮派,性质与格调马上滑落,老一辈华工辛苦勤劳,最后就算无法大富大贵,往往也都是小康之家,而第二代民武会则更加好勇斗狠,他们集结在一起,以帮派为荣,一心想要超越父辈,干些让父辈钦佩的事迹,可是干的最多的,却是与本地帮会械斗。

民武会与克雷兄弟只发生了一次争斗,对外克雷兄弟宣称和平解决,但是实际上是,克雷兄弟的人打了民武会的一个成员,民武会当时的一个小头目亲自登门见克雷兄弟,告诉他:“英国人喜欢用硝酸甘油炸药炸开银行抢劫,他们则喜欢炸掉半个伦敦东区,东区警察局外现在停着一辆装满炸药的货车,要么道歉赔钱,要么现在就引爆,让你收买的那个同性恋议员来收拾局面。”

第四六一章 六合同春

金牙雷和一干福义兴的叔伯坐在香堂上首,看着此刻底下跪着的四个字头兄弟。

此时跪着的人中,有两个是与金牙雷辈分相同的老江湖,此时一把年纪面无表情,另外两个则是这两个的心腹头马,此时则脸上带着不忿,不时抬头瞄向上面坐着的金牙雷。

金牙雷手里搓着一枚翠绿色的翡翠扳指,一语不发,反倒是身边那几个叔伯中,有沉不住气的率先开口。

“出来混做偏门是天经地义,在座哪一个,没有做过偏门?阿雷,炳强和文山两个人已经一把年纪,你居然搞到开堂口……传出去让其他字头笑话。”

金牙雷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嘴里的金牙,他花名金牙雷,实际上最初只有一颗包金的牙齿,最近才把烂掉的几颗牙齿全都换成了纯金牙齿,坐实了金牙雷这个名号。

“山哥,强哥,川叔替你们求情,你们自己有咩话要讲?”

跪在香堂内叫炳强的那个大佬哼了一声:“我冇话讲,你是老顶,你话不准做偏门,大不了我不做就是了,只是老顶,福义兴这么多人,不做偏门,难道去你家里开伙食饭咩?”

“我没讲过不准各位做偏门,我是不准兄弟们再做鸦片这些毒品生意,因为什么不让大家做,你们不清楚?”金牙雷慢悠悠的对炳强说道:“你有八间鸦片馆,我知道停了鸦片,你亏很多,我有没有对不起你,褚孝信褚先生新开的一家制药厂,四个仓库的生意,我全都交给了你,你每个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能赚到饱,手下也都全都有工开,你当时笑嘻嘻的答应我,保证把鸦片生意停掉,现在倒好,正行生意的钱,鸦片馆的收入,你全都吃了下来,分明当我这个老顶是水鱼,我叼你老母!”

金牙雷抓起手边的茶盏直接砸向炳强,炳强侧头躲过,想要站起身和金牙雷对骂,他辈分与金牙雷相同,能跪下也是看在金牙雷身后供奉的牌位,不是跪他金牙雷,此时金牙雷发飚,他当然不想示弱。

可是双腿还没等站起,后背就被人狠狠蹬了一脚!整个人扑倒在地,头被踩到地上动弹不得,身边陪绑听金牙雷训话的心腹头马刚想站起身救自己大佬,后脑挨了一棍打的昏死过去。

高佬成面无表情的踩在炳强的头上,看向金牙雷。

金牙雷身边那几个福义兴叔伯刚想开口,金牙雷就扭头看向他们,如今的金牙雷,把谭长山那些人都处理之后,留下的这些福义兴叔伯全都是软柿子,早就被他揉圆捏扁,任意蹂躏,最多无非是仗着辈分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废话。

“各位叔伯,不把我这个老顶放在眼中,当我是白痴,炳强这种人该怎么处理?我正行的好处给了他,他答应收手鸦片生意,结果现在分明是……唉,炳强自己应该就不会有这种胆色,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替他撑腰。”金牙雷不阴不阳的看着这几位叔伯开口。

本来还想替炳强张目的几个叔伯听到金牙雷最后那句话,顿时都哑口无言,乖乖闭嘴。

“既然各位叔伯没话讲,阿成,把炳强拖出去吧,钱,如数收回来,鸦片馆也拿回到字头手里,给他留两个赌档养老。”金牙雷对着高佬成摆摆手。

高佬成招招手,旁边有人把炳强和他小弟拖出了香堂。

金牙雷眼色阴沉的看向文山:“山哥,炳强拿我做水鱼,你有什么话讲?”

文山此时脸上已经微微冒汗,眼神略显慌张。

“他拿我做水鱼,但是至少还当我是同门兄弟,你,拿我做仇人。”金牙雷慢悠悠的说道:听说你花了重金去吊颈岭,准备找那些国民党溃兵打我的黑枪?“

文山吞了一口口水:”雷哥,不是我,不是我!我冇做过。“

”现在讲不是你,是不是有些太迟了?你答应吃下五百斤的烟土,可是偏偏我不让字头内的兄弟做毒品生意,于是你就为了五百斤烟土,做了我?“金牙雷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帕大小的布包解开,露出里面的三条黄鱼,金牙雷把黄金丢到文山面前:”大价钱,三条黄鱼买我金牙雷的命呀?还要不要将收了黄鱼的人找出来见你,让他和你当面对质?“

看到丢在眼前的黄金,文山一把年纪对着金牙雷磕头不止:“雷哥!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你放我……”

金牙雷环视香堂一周:“其他人没话讲了?”

几位叔伯和执堂弟子都沉默不语。

“三刀六洞还是训诫龙鞭,你自己拣。”金牙雷拍拍手。

随堂女侍捧着一个托盘走到文山面前,上面一把锋刃雪亮的匕首,和一根黑沉沉的龙纹铁鞭。

文山看都不看,只是低头不断磕头,那凄惨模样,再不复往日威风气度,让他身边跪着的小弟忍不住开口:

”雷哥,我替我大佬受刑!你放他一马!“

金牙雷露出笑脸:”好!这才是你大佬的好兄弟!那你准备替他受哪一个?“

“三刀六洞!”这个小弟颇为硬气的说道。

在他心中,三刀六洞已经是极重刑罚,他大佬文山撑不住的。

“好!就让你替他受,你自己动手吧!”金牙雷脸上带着欣赏笑意开口。

这名文山的小弟也是狠辣人物,站起身拿起托盘内的匕首,对着金牙雷说道:“老顶,我大佬同我做错事,我做个六合同春俾你认错!”

他出刀极快,连续在自己两条大腿上斜穿六刀!刀刀穿肉而出,两条腿留下十二个伤口!鲜血淋漓!

六刀不过一瞬间,等他自刺六刀之后,双腿也再站不住,整个人跪在地上,大口吸着冷气,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带他出去包扎,以后文山的生意交给他,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金牙雷也看的眼前一愣。

三刀六洞这种场面并不稀奇,替大佬顶罪扛刀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做的这么干脆,金牙雷倒是第一次见,而且居然还懂说出六合同春这个词语。

在普通人口中,六合同春不过是一句吉祥话,可是在洪门人眼中,这个词更有大家都是洪门子弟,应该齐心协力反清复明的含义。

“我叫阿楠。”这名小弟强忍疼痛说道。

高佬成亲自扶着对方离开香堂包扎,金牙雷看向跪在地上的文山,自己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女侍身边拿起那根铁鞭:“你的小弟帮你受了三刀六洞,这龙鞭还是要你自己来扛,扛得过,你还是福义兴兄弟,扛不过,下九泉也不压怪我,只怪你自己命不够硬。”

“雷哥!你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值很多钱!金三角……”文山似乎知道自己扛不住,语速极快的说着求饶的话。

金牙雷像是完全听不见,铁鞭抡起,第一下就狠狠砸在文山的后脑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刘二章 金光狮子游戏如来

缅甸吉坎眉,时近黄昏,太阳懒洋洋的半挂在山坡上,准备收起它最后的余晖。

“ !(快!快点!)”一个穿着脏兮兮渔民装束的中年人从远处一条小路走近山坡,左右张望之后,朝着山坡下的树林里招招手,用泰语招呼,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朝嘴里塞着干豆腐块和腌菜。

树林里慢慢站起了十几个身影,他们互相打量着,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树林。

“只有二十多户个小村寨,男人出海打渔还没有回来,只有些妇女孩子,我们讨些或者抢些食物,填饱肚子就快点上路!”中年人一手指着不远处露出来的几片茅草屋顶,对面前这些好像叫花子一样的同伴说道。

看到几个同伴过来够他手里的食物,中年人瞪眼:“去村寨自己去取!”

不过嘴里虽然凶狠,但还是大方的把食物让了出去,自己恨恨的看着这些同伴,吐了口难吃的腌菜碎末骂道:

“歌丹威这个混蛋,收了塞爸(塞-乍仑旺)两百万铢,最后却出卖了我们!”

刚刚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些豆腐块充饥的青年,此时搓着双手,眼神略带亢奋的打量着远处的村寨:

“派吞上尉,这村寨里只剩妇女和孩子,从泰国来兴府跑到缅甸吉坎眉,我们还没碰过女人,不如……“

被称为派吞上尉的中年人之前像是个面容愁苦的普通渔民,此时听到这个青年的话,腰杆猛的一挺,眼睛一瞪,虽然仍然是那身渔民装束,可是整个人瞬间却多了不少铁血狠辣的意味:

“如今塞爸和乃坤只带了十几个人去了香港,正等着我们去汇合,你还有心情搞女人?忘了塞爸的吩咐?少惹事端!歌丹威能在仰光抓我们,难道就不会追来吉坎眉?找些食物填饱肚子,晚上就有船来接我们,到时上船去香港!”

被他呵斥的青年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然梗着脖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时有些不忿:

“塞爸丢下我们这些人不管不顾,自己先逃去了香港,我们现在想搞个女人开开心,你也要管?你不是塞爸最忠心的手下,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被抛弃?”

派吞打量着青年,树林遮挡了夕阳,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你们对塞爸不满?”

“我不敢对塞爸不满,但是塞爸去香港没有带上我们,让我们辛辛苦苦跑来缅甸,还要坐船跑去香港,却连女人都不能碰?我们在来兴府时,塞爸不是那样对我们,现在分明是觉得我们是累赘,所以才冷落我们,逼我们自己走!”青年索性撕破脸,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和语气,对着派吞说道。

派吞扭头又看向其他十几名同伴:“你们和他一样的想法?对塞爸不满?”

那些同伴都纷纷摇头。

派吞走到青年身边,帮对方整理了一下领口:“我来告诉你,塞爸给你们每个人,有家人的,都送去了一笔钱,没有家人的,在盘古银行也帮你们存了一笔款,塞爸这次逃去香港,不能大张旗鼓带着两百多人一起坐船,只能分批慢慢外逃,塞爸有七千多士兵,可是只选出了你们两百多人,是因为对你们器重!你以为塞爸自己去香港是逍遥快活?他是替我们先找个能存身的地方,一两百人,去了香港难道去讨饭?塞爸在香港想办法安置我们,大家都在努力逃命,你却在这里想着搞女人,对塞爸不满?以为塞爸逼你自己走?你是被塞爸收养长大,没有塞爸,你早就饿死!在场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走,唯独你没有!你想走,我送你走!“

派吞帮对方整理领口的双手突然一拧青年脖颈,青年反应非常快,双手去架派吞双手,同时一个头锤朝派吞面门撞来!

派吞歪头避过的同时,左膝一记膝撞狠狠顶在青年的裆部!青年双手顿时下意识去捂档部,嘴巴张大想要惨叫,派吞双手同时一个发力,拧断青年脖子,把对方的惨叫扼杀在喉咙中,最后青年只能瞪大着眼睛,发出咯咯咯一样的轻微声响。

派吞松开青年,看着对方:“你这身本领是我教的,我替塞爸连命和本领都收回来。”

其他十几名塞-乍仑旺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又都看向派吞,派吞打量着他们,面容严肃:“去村寨里拿些食物填饱肚子,不准碰女人,不准惹麻烦,拿到食物就上路,记住,你们是军人!”

……

五十四岁的塞-乍仑旺在几名手下的拱卫下,脚步缓慢的走下客轮,踏上了香港中环码头。

花白的头发和蓄起来的胡须被码头的海风一吹,四散飘洒,他穿着一件略显老旧的灰黑色西装,扭头看了一眼舷梯,发现自己的独生子坤正用英语搭讪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塞-乍仑旺叹了口气,语气略重:“坤!我们来香港人生地不熟,不宜生事,而且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该成熟些,我如今老了,以后很多事还要靠你!”

二十四岁,生得英俊帅气的坤却对父亲的话好似听不见一样,恋恋不舍的看着女人走远,才收回目光,走到自己父亲的身边嘻嘻一笑:“放心了,爸爸,我不会乱来。”

“是真的才好,年纪大了就要学会稳重,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打了很久的仗,都已经开始做上尉,哪像你,现在还一事无成。唉,也不知道派吞和素攀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汶仁,汶仁!”塞-乍仑旺叮嘱了儿子几句,转头开口叫自己的手下。

叫汶仁的手下走过来稍稍躬身:“塞爸!您有什么吩咐?”

“不是说在码头会有本地帮派的人来见面吗?礼物准备好了没有?不要失了礼数。”塞-乍仑旺语气慢吞吞的说道。

汶仁脸色有些犹豫,迟疑数秒,开口说道:“塞爸,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之前那个本地帮派的人已经死掉了,前天才下葬,听说就是因为鸦片生意,他那个帮派的大佬,打定主意不做毒品生意。”

塞-乍仑旺楞了一下,半天才动作迟疑的用双手捧起胸前佩戴的四面神佛牌,合十用泰语喃喃:“萨度,金光狮子游戏如来,萨度,药师琉璃光如来,萨度,大梵天王,萨杜,大圣欢喜天。

佛经诵完,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这座华人城市,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我要亲自去拜访本地帮派,请他们高抬贵手,赏我们这些丧家之犬一个安身之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三章 《惊变》

于世亭端着茶盏,静气凝神的听着家里的戏班子,在台上唱着《长生殿》的一折《惊变》。

身旁的桌位上,坐着几个内地来的沪商,此时虽然都和于世亭一样,端着茶盏听戏,可是眼角却都不时瞄向于世亭。

沪帮和香港两大船王见面这件事,虽然大家清楚,可是两人见面到底谈出个什么模样,是沪帮和香港两方势力各自磨刀霍霍,准备动手,还是大家和气生财,一笑泯恩仇?这些人完全不知道。

已经过去了几天,可是于世亭仍然没有和这些人通气,这让沪帮这些富商们再也忍不住,他于世亭已经赚下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可是他们大多数从上海跑来香港时,钱款并没有留下多少,全都指着在香港这个英国殖民地安安稳稳的做大生意,东山再起,如今已经连续几天,码头停工,货船停用,如果不是客船利润不大兼容易把整件事彻底闹大,恐怕天星小轮和往来省港澳的一些客船,花尾渡也都全部停工。

对这些船商而言,停一日便是少赚一日的银子,于世亭能与徐平盛耗的起,他们却耗不起,尤其现在运费正是高涨的时候,往日少赚一块,现在就是少赚五块。

所以无论如何,这些人今天一定要让于世亭给他们一个答复。

“于老板,这徐平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赔钱,赔船如果能圆过去,那点钱不用于老板你开口,我们这些人随便分一分拿出来就是了,若是徐平盛觉得差了面子,我辈分小,我出面请一桌和头酒,赔礼道歉。“其他几个老成持重的船商仍旧耐着性子听戏,一个不过三十四五岁左右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叫狄俊达,象山人,算是在上海滩自己一步一步爬出头的年轻俊杰,和其他在场经商数十年的老狐狸不同,狄俊达是圣约翰大学外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最初只是为了进入外国公司做中国买办,刚毕业就遇到日军偷袭珍珠港事件,英美与日本正式成为敌对国,英国美国在上海滩的公司纷纷撤离,满心希望成为买办,走上二等洋人之路的狄俊达,还没有就业,就宣告失业。

无奈之下,狄俊达和几个外文系同学凑钱开了个荐人馆,帮人介绍工作抽取佣金,再做些翻译的工作勉强糊口,彼时是一九四二年,狄俊达二十二岁。

真正让他翻身而起是在上海收复前期,懂得外文的他,比上海滩大部分人的消息更快捷,清楚的预判日本即将投降,战争即将结束,航运业即将兴起,于是把自己多年积蓄外加借了高利贷,买下一艘二手货轮,以荐人馆为消息来源和货物来源,迅速开展航运业生意,一九四五年,狄俊达二十五岁。

而到一九四七年,狄俊达不满三十岁时,已经跻身上海滩千万富豪之列,被多名上海滩大亨称为南田雏虎,志满意得的狄俊达乘胜追击,开始宣告上岸,由航运业转入地产业,现金吃下上海滩大量地皮,准备开发房地产。

可是偏偏在一九四八年东月,在上海滩意气风发,志满意得的狄俊达,遇到了气吞山河锐不可当,一路南下的解放军,一九四九年新年刚过,淮海平原被收复,杜聿明,黄百韬,黄维兵团全军覆灭,上海滩那些亲近国民党的富商大亨如同惊弓之鸟,变卖物业,或是逃向台湾,或是逃向香港,或是逃向海外。

而狄俊达千万身家投入的地产业,想低价变卖套现都无人接盘,最终,狄俊达来香港时只带了折合四十多万港币的美金匆匆来港。

比起于世亭,曾春盛这些带着亿万身家过海赴港的航运大亨,狄俊达简直如同乞丐,这两年好不容易靠着朝鲜战争才勉强又有起色,全部身家加在一起堪堪破三百万,如今这个时节,停了生意,让本来就已经遭受打击的他更是心如油煎,心中早已经把炸沉雷英东那艘船的幕后黑手恨得刨了对方祖坟。

一群老狐狸不吭声,狄俊达却不想再兜圈子,他本来就是西学出身,对中国这种兜圈子,打太极的商场手段不感兴趣。

话问出口,狄俊达感觉四周突然一静,可是扭头看去,那些老狐狸仍旧该喝茶喝茶,该闲聊闲聊,台上的戏子也在咿咿呀呀的唱着。

于世亭倒没有驳这个晚辈的面子,放下茶盏,侧过脸还向狄俊达露出个笑脸。

“俊达,既然你问起,那我就告诉你,第一,徐平盛不要钱,第二,徐平盛不要人,至于和头酒,更是不需要,我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帮我出个主意?”

狄俊达顿时语塞,于世亭这句话其实说的已经很重,几乎等于是抬手给了狄俊达一个耳光,意思是我告诉你结果,你有资格参与这件事吗?

狄俊达的确没资格,他那几艘小舢板,也就跑跑近海澳门混些生意,在座这些老狐狸的船,那都是能从马来西亚,泰国甚至澳大利亚装满货物,一路开去辽东或者朝鲜的,一趟运费赚下来,就比他此刻全部身家还要多。

“于老板,那就是要先斗斗货,再坐下来谈?”狄俊达旁边一个刚才好像打瞌睡的老头此时却毫无睡意,开口对于世亭问道。

狄俊达脸色一黑,这些老狐狸都在等有人忍不住第一个问出口,于世亭这种人,不可能每次开口都让人难堪,先拿第一个开口的来个下马威,后面的人问起来只要小心些,再不会出问题。

想到这里,狄俊达愈加气愤,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些老狐狸连这种心思都还要计算,一个个都当自己是范蠡陶朱,真有本事,去和英国人抢生意啊?

于世亭扫了一圈今日来的人:曾老板怎么不见人?昨日,曾老板不是在西塘一处馆子宴客吗?既没给我下帖子,今日也没有赏光,这是嫌弃我于世亭没有担当啊,这出《惊变》我还是特意给他点的。

突然《南扑灯蛾》的调子一起,扮李隆基的小生顿时字正腔圆的唱了起来:稳稳的宫庭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冬冬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黫。的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碜磕磕社稷摧残,碜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四章 塔尔巴

塞-乍仑旺满面慈祥的合十向金牙雷行礼:“萨瓦迪卡。”

金牙雷只是微微点头,这伙从泰国来香港的老兵痞,他早已经让人查了个清楚,在泰国的生意被人抢了,走投无路,所以才带了一两百人跑来香港避难。

请塞-乍仑旺做到了茶楼的包厢内,外面,鱼头标,高佬成则与塞-乍仑旺带来的派吞,汶仁等手下分据几张桌面,无声对视。

“荀先生,这次拜访您,是为了表示歉意,我们泰国人不懂规矩,我是来香港之后,才听说您的帮会已经不准备再做鸦片生意,唉……贵帮会的文山兄弟……”塞-乍仑旺坐下之后,满脸歉意,诚恳的开口。

金牙雷伸手拿起茶壶帮两人倒了茶,推到塞-乍仑旺面前一杯:“没关系,不知者无罪,之前塞将军在泰国可能不清楚我们香港福义兴的规矩,道歉二字,不用说了。”

塞-乍仑旺面露喜色:“实不相瞒,荀先生,我来香港只是想带着身边的人混一碗饭吃,绝没有和您帮会作对的意思,所以这才急着见您,把事情说清楚。”

金牙雷楞了一下,打量着对面的塞-乍仑旺突然笑了起来:“塞将军,香港可不比泰国,未必有您在泰国时那么轻松就荣华富贵。”

“都到了这种地步,哪敢再想什么荣华富贵,再说,之前在泰国这些年,也已经积攒了一些积蓄,如今头发都已经白了,不准备再做些打打杀杀的生意,安安稳稳每天能吃上一碗安乐茶饭就足够,我准备开个佛堂,卖卖泰国佛像,至于那些手下,我拿钱出来帮他们买房置产业,以后也不打算再让他们冒风险,都已经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娶老婆做正当生意了。”塞-乍仑旺双手端起茶盏,小心的喝了一口茶之后对金牙雷说道:“不过我也知道,哪怕是做正经生意,也要和本地帮会打声招呼,何况之前还有文山兄弟的事,所以这才来急着见荀先生,把事情说清楚,免得让您对我们这些可怜人有误解。”

金牙雷淡淡点头:“塞将军,香港字头不是军队,您的正行生意,福义兴绝不插手,之前文山那件事,也既往不咎,是他被钱蒙了心,算不到您的头上。”

“那就好,一点薄礼。”塞-乍仑旺拍拍手。

门外的汶仁拎着手里的皮箱起身,高佬成几乎是同时和他迈步进了包厢。

塞-乍仑旺接过汶仁递来的皮箱,亲自打开调转方向,推到金牙雷的面前:“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要多谢荀先生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看到这个皮箱内的东西时,金牙雷瞳孔一缩。

皮箱内,一尊金灿灿,相貌凶恶的佛像,三枚泰国军队功勋勋章。

“塞将军,您这份礼太贵重了,这三枚勋章,恐怕是您半生换来的,送给我?我承受不起啊。”金牙雷把目光移到塞-乍仑旺的脸上,把皮箱慢慢推回去,严肃的说道。

塞-乍仑旺摆摆手:“一把年纪了,也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被人赶的连家乡都不敢回的丧家之犬,我看很可能以后我就在香港选一块墓地,埋在这里了,勋章留在我身边,反而让我看到会伤心,送给荀先生,让我得清静,也让荀先生知道,我无意与荀先生的帮会交恶,就这样,我还约了其他一些帮会的首领见面,唉,初来贵地,各个都得罪不起,荀先生您慢慢坐,我先告辞,日后再给您发请柬,请您出来喝茶聊天。”

塞-乍仑旺戴上一顶圆顶呢帽,朝金牙雷又一次双手合十行礼,然后走出了包厢。

高佬成跟了出去,直到把对方送走,高佬成才又走回来:“大佬,泰国人……是不是过于小心?听说十几个字头的大佬都被发了请柬,这个老家伙一个一个全都要去登门拜会。”

“小心?我倒觉得这个泰国人是想要在香港这些字头中重新找几个合作伙伴,所以才要十几个字头全都拜会一番,看看对方对毒品有没有兴趣,不过那些与我们无所谓,妓寨,赌档的生意继续做,但是鸦片馆的生意要慢慢关停,褚先生的吩咐。”金牙雷拿起皮箱内的一枚勋章,打量着说道。

高佬成打量着皮箱内样貌狰狞的佛像:“这是什么佛?”

……

“这是塔尔巴,在我们泰国,它能吞噬鬼神。”塞-乍仑旺对着面前的陈阿十笑咪咪的介绍着佛像来历。

陈阿十用手搓着脖子:“塞先生,你找错了人,我对鸦片没兴趣。”

塞-乍仑旺笑了起来:“我也没兴趣,我就是因为鸦片生意才被人赶来了香港,这次来,陈先生千万不要以为我还准备做鸦片生意,我来这里是准备安度晚年,只不过是来拜访您,和您攀上些交情,以后若是在您的地盘不小心惹了麻烦,也好方便和您赔罪,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

“您太客气了,我只不过在几个码头揾饭食,我想,塞先生不会也要来码头做生意吧?”陈阿十的脸上始终不见笑容。

毕竟最近他的日子不太好过,两大船王斗法,码头上除了必备的生活物资还在运转,其他船运生意全都已经停摆,生意停摆,他手下的兄弟就无工可开,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不不不,陈先生放心,我绝不会和本地帮会抢生意,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只是一群丧家之犬?”塞-乍仑旺对陈阿十说道:”只不过是希望在香港做些正当生意,讨一碗饭吃,希望各位不要为难我们。“

“正当生意也是分很多种的,塞先生,只要你的人不来码头做正当生意,我们当然以和为贵。”陈阿十伸手摸了一下这尊小小的金佛:“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您慢慢喝茶,我还有其他帮会的首领要去拜会,希望陈先生多多理解,毕竟初来乍到,每一个都不能得罪。”塞-乍仑旺起身,合十,走出了陈阿十的货仓,沿着码头走向街道边的汽车时,陪在塞-乍仑旺身边见识了十几个香港字头的派吞开口说道:

“塞爸,香港帮会全都是乌合之众,如果用枪,一晚上就能把他们全都赶尽杀绝,如果用刀,三个晚上也足够让这些香港帮会的老大人间蒸发。”

塞-乍仑旺侧过脸看了派吞一眼:“要心怀敬畏,派吞,这种话,要等我们把所有帮会全都拜会之后,再说出来,你怎么不知道,那些没见过的帮会也和这些帮会一样弱不禁风?”

“是,塞爸。”派吞低头。

塞-乍仑旺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要心怀敬畏啊,要记得,我们是为什么被赶出了泰国,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已经站在香港这片土地上,就不要再被人当成丧家之犬赶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五章 假钞

“我都不知道你远在香港,居然和英国臭名昭著的民武会有了交集,亲爱的,我觉得你很有必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这里可是英国,不是香港,你如果在这里爆出一丁点儿丑闻,就别想再得到你希望得到的请柬。”安吉-佩丽丝轻轻敲了敲房门,替宋天耀端了一杯中国普洱茶过来,然后趁机在宋天耀耳边说道:“好吧,你成功把我家人都吓到了。”

宋天耀在没有其他人时,更愿意和中国茶,那些被英国人追捧的伯爵红茶,对喝惯中国茶叶的他来说,牛奶,柠檬和茶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绝对是在折磨他的味蕾。

宋天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翻看着那位英国岳父帮自己搞来的格拉斯哥各个船厂资料:“我不认为民武会只配得到臭名昭著这个词,歧视他们的英国人也许更适合这个词。”

安吉-佩丽丝在旁边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宋天耀。

宋天耀眼角余光注意到安吉-佩丽丝的表情,把茶盏放下,调整座椅正面面对安吉-佩丽丝:“怎么了?”

安吉-佩丽丝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我觉得,你对越亲密的人,就越肆无忌惮的表现出对英国的敌意,你骨子里,不止该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还是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

“纠正一下。”宋天耀迟疑了片刻,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第一,我对英国没有敌意,我只是习惯用利益的眼光来看待一切,第二,我不是民族主义者,我是利益主义者。而第二条可以解释第一条。”

“也许给其他人的感觉,你是个没有国家观念,只讲利益的人,但是你确定也用这个故事来对我解释?”安吉-佩丽丝眨了一下眼睛。

宋天耀摊摊手:“你希望我在英国说什么?我憎恨英国?而且我和那些传统的中国大男子主义者还是有区别的,对吧?”

“我妈妈悄悄问我,中国人是不是都会娶五六个老婆?然后关在家里不让她们出门。”

“你该让你母亲少看些美国人拍的那些关于傅满洲的电影,现在,东方那块大陆不再叫大清国,而是叫做,中国。”宋天耀对安吉-佩丽丝说道:“还有,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许因为利益真的与这个国家产生些小问题,你会怎么选择?”

安吉-佩丽丝用手捋了一下长发:“为何你在和我上床之前不问这个问题?如果我父母知道我还未结婚就和男人上过床,他们会哭死的,你要知道他们拥有纯正信仰,拒绝任何婚前性行为,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反应是,如果你再让我知道你把你祖父餐厅那个帮你联系民武会的女经理抱上床,我就去向女王检举你的所有问题。”

宋天耀咳了两声,尴尬的用手轻轻揉了下鼻子,英国的民武会的确是齐玮文帮他联系的,虽然齐玮文现在已经不插手14k的江湖事物,但是不代表她丢掉了之前的人脉,很多华工回国后都参加了国民党,拯救自己的祖国,所以陈仲英,齐玮文这些人与英国的民武会总能攀上些交情,这次来英国,宋天耀扮演的是个需要提供保护的金主形象,并不打算带着民武会在英国上演一次黑帮大战。

没想到齐玮文帮自己这件事,又让鬼妹察觉了,宋天耀不怀疑是自己身边的黄六或者九纹龙向鬼妹告密,凭鬼妹那聪明的脑袋,稍稍猜测一下就能想到齐玮文。

想到这里,宋天耀看向安吉-佩丽丝:“她只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看看,如果没她,我们还不知道买一个餐厅要惹出大麻烦,而且,帮忙,不代表我就要和对方上床,你男人不是个种猪。”

“巴索尔大街三十七号。”安吉-佩丽丝走到宋天耀的身后,双手轻轻的帮对方按捏着肩膀,轻声说道。

宋天耀楞了一下:“什么?”

安吉-佩丽丝笑眯眯的说道:“动物防疫中心,他们现在据说正推广用药物无伤阉割动物。”

……

“最近你的地盘有没有冒出来泰国佬搞事?”蓝刚叼着香烟,握着电话听筒,整个人上半身几乎瘫在座位上,有气无力的对电话另一边的颜雄问道。

颜雄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倦:“听阿伟他们说,最近的确有些泰国佬跑去各个鸦片馆厮混,不过没有搞事,怎么了?”

蓝刚啧啧开口:“雄哥,听声音是不是昨晚大战几百回合?冇事,我地盘的几个帮派大佬说来了批泰国佬,整天泡烟馆,却只饮茶,赚不到他们几个钱。”

“几百回合?我都快忙的忘了女人味道,你是高级探目,不用为这种事犯愁,现在港岛九龙各个差管华探长全都要搜刮消息,你顶头上司对你冇吩咐?”颜雄在电话那边说道。

蓝刚来了好奇心,身体稍稍坐直:“什么事?鬼佬署长老婆偷人,让你们抓奸夫呀?”

“我也希望是抓奸夫,假钞呀,叼他老母,汇丰和渣打向港府报告,说现在市面上有一批假钞,很难分辨,在香港用假钞,就代表是从鬼佬口袋里抢钱,鬼佬当然不答应,所以现在头等大事,就是各个景区配合政治部,保安部同银行把假钞源头查出来。”颜雄叹了口气:“这几日跑我地盘的各个银号,金店,银行都快跑断腿,哪有时间搵女人,现在警队对码头上那些船停工都顾不上。”

蓝刚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那岂不是正中你下怀,能接触保安部,政治部那些鬼佬高层?我就轻松的多,查走私,主要是查走私过程中有没有人用假钞付账,查倒是未查到,不过倒是肥缺,赚了些钱,有时间请你饮酒,我打电话主要是怀疑泰国人,有没有可能是准备走一批鸦片来香港,毕竟假钞这件事刚出现,泰国人也就冒了出来,会不会有些异常?”

“你查到问题了?”

“就是未查到所以才特意打给你,看你雄哥的地盘上,泰国人有没有问题。”蓝刚嘴里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的对面。

等确定颜雄也没有消息,挂断电话之后,蓝刚整个人坐好,看向对面站着的几个手下,表情严肃:“泰国人一定有问题,我打了四个电话,四个警区都有泰国人泡在鸦片馆,如果不是他们准备走货,难道是福利署派他们去向瘾君子传福音?你们,盯紧地盘上那些泰国佬,有问题马上通知我,现在香港有假钞,谁能查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别让我搵到机会,不然就是两案并一案,逼泰国佬认下假钞的事!”

一名手下有些犹豫:“无头哥,泰国人没有犯罪也要跟?”

“泰国人就不是人呀?不需要开工搵水,整日去烟馆饮茶聊天?不食人间烟火?说了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我这双眼睛不会错。”蓝刚语气肯定的说道。

另一名手下好奇的问道:“无头哥,你怎么知道的?”

“叼他老母,有个泰国靓仔同我在舞厅抢女人……没有事都要搞到他出事。”蓝刚看着手下们说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六章

沈弼翻看着一本刚刚由秘书送上来的最新一期《远东经济评论》,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让他觉得一切懒洋洋的,如果能有一片草坪,一张吊床,一罐啤酒,而不是只有面前的办公椅和一成不变的咖啡,那就完美了。

两个月前,自己还在为去马来亚联邦沙巴行省的流放做准备,但是现在,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汇丰大厦总部的办公室里,安排出时间看看英文杂志,而不是忙着处理各式报表,虽然嘴里不会承认,但是沈弼心中觉得,宋天耀在其中还是做了一些什么。

想到这个名字,沈弼就忍不住微笑起来,那家伙听说去了英国伦敦,大概要很久之后才会回来,而他偏偏刚离港不久,香港的中国航运公司就出现了问题,这是英国人乐于看到的,禁运期间,该死的香港殖民地,什么都不能运输,而中国人的船则挂着各色旗帜穿行海洋之上,运着的不只是钞票,还有黄金,现在他们自己产生矛盾,让英国人都找不到调解的理由,他们最好就一直吵下去,沈弼也无所谓,反正还不上贷款,就收了他们的货船,中国人很少会赖账。

“先生,您来自英国的电话,是一位宋天耀先生。”秘书轻轻敲了下门,把头从外面探进来,对着摊开杂志,却有些因为出神而瞌睡的沈弼说道。

沈弼朝秘书露出个笑脸,随后接起桌上的电话听筒:“伦敦的夜色怎么样,宋?现在伦敦该是晚上八点钟吧?”

“伦敦的夜色?伦敦的雾霾已经到了拿着放大镜都看不到对面是否站着个人的地步,还好英国还有个叫格拉斯哥的城市,能让我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宋天耀在电话那边带着笑意说道。

沈弼奇怪的说道:“你去了格拉斯哥?你不该是在伦敦结识一些朋友?格拉斯哥可没有你想认识的大人物,宋。”

“格拉斯哥的确没有大人物,但是有船,码头上到处都是那些货船。”宋天耀停顿了片刻,开口说道。

沈弼沉默了下来,十几秒之后才有些狐疑的开口:“希望不是我猜的那样,你去了英国,都把眼睛留在了香港?英国的航运公司都只是看着他们内斗,没有介入的打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你那点儿资产可不够让我去和特纳先生聊聊贷款的事,宋,你得学着停手,我敢肯定,你的胃口会被你自己的野心撑坏,看在我们是朋友的面上,我才会开口。”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宋天耀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飘忽,像是站在风中,又像是站在街上,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

沈弼叹了口气:“除了打贷款的主意,我不知道你找我还有其他什么事。”

“再给你打电话之前,我给我在香港的朋友已经打了个电话,所以,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准备一批贷款,会有合适的人,带着合适的资产,提升你的业绩。”宋天耀开口说道:“对了,不只是贷款,竖起耳朵,听听听~”

“轰!”的一声响!

这个巨大的声响让沈弼吓了一跳:“你在搞什么鬼,某个室外酒会的礼炮声?”

“星期四下午快乐,朋友。”宋天耀挂断电话,透过酒店的窗口,望向街道对面的口哨餐厅,就在刚刚,随着一声爆炸轰鸣,整个口哨餐厅被炸的一片狼藉。

“发达国家的治安,真棒,仅次于澳门。”宋天耀望着外面的景象,转回头,看向民武会的黄种人:“暂时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多谢,我未婚妻会去警局报案,我建议你和你的人把手脚洗干净些。”

“知道了,宋先生。”

……

于帧仲本来准备按照父亲的吩咐,离开香港去欧洲带老婆度个假,对父亲于世亭,于帧仲稍有不满,他觉得父亲年纪大了,反而不如年轻时果决,如今分明是上海船商搞事,如果想和气生财,那就干脆处理了曾春盛那种不安分的蠢货就是了,偏偏父亲还在犹豫,点了一出《游园惊梦》,曾春盛主动登门求情后,父亲似乎还没有动作。

不过不管了,这件事父亲不让他插手,他也懒得去碰,不如去欧洲看看航运生意如何,考察一下。

指使着下人和司机帮忙把皮箱拎上汽车,对面一辆福特49慢慢开了过来,巧不巧的挡在自己家的汽车车头前不远方,一个半长头发的青年从车上走了下来,虽然穿着西装,但是却没有系领带,白衬衫下摆就那么大大咧咧的露在西装下面,领口敞着两颗纽扣,靠在福特的车头处先点了颗香烟,然后才抬头对自己露出个笑脸。

“让他别挡路。”对这种看起来非商场人士,于帧仲向来敬而远之,吩咐了自己的司机一句,自己则准备转身回去看看老婆。

“于先生。”青年开口朝于帧仲说了一句:“能不能聊两句。”

于帧仲的司机已经走了过来,礼貌却又不失怒意的开口:“朋友,麻烦把你的车让开一下。”

青年没有理会司机:“有个关于货轮的生意,于先生有没有兴趣”

于帧仲扭头看看青年,露出个不屑的笑容,随后继续迈步朝家里走去。

司机已经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青年仍旧没有挪动屁股的意思。

“看来我得表示一下实力,才能赢得于先生的信任。”青年自言自语叹口气:“有个格拉……”

他还没说完,司机已经忍不住去推他的肩膀,甚至没看清青年的动作,司机就已经躺倒在地上,头顶在车轮前,而青年仍然懒散靠在车头前,像是没有动过。

于帧仲停步,淡淡的哼了一声:“警察会来。”

青年指了指远处的道路上,几名便衣模样的人就戳在远处:“差佬就在那里,在他们抓走我之前,现在能聊两句了吗,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黄子雄,大家都叫我黄六,哦,对了,我老板叫宋天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七章 四个人

黄六扯了一下领口,脸上露出三分歉意五分戏谑的笑意,对面前沙发上脸色各异的三人进行了最简单的介绍。

“徐恩伯徐先生,于帧仲于先生以及这位狄俊达狄先生,刚刚请于先生来聊几句时,我可能得罪了于先生,抱歉,等我老板返香港,我一定让他登门致歉。”

黄六说完就摸着鼻子靠到一侧墙壁上不再开口,银月舞厅这处包厢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徐恩伯自己动手点了一支香烟,侧过脸看向对面的于帧仲和狄俊达,表情似笑非笑,在场的三个人里,他来这里是最主动的一个,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能来,也有徐恩伯的作用在其中。

狄俊达则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看看徐恩伯,看看黄六,再看看沪商大鳄于世亭的儿子于帧仲,是徐平盛的儿子徐恩伯想要和于帧仲聊聊?可是为什么自己也被人邀请了过来?

唯独于帧仲,狄俊达这个人他自然见过,往日酒会上也聊过几句,只不过狄俊达今晚出现在这个包厢里,让于帧仲觉得很奇怪,徐恩伯想要和自己聊聊,这种事他想过,可是看徐恩伯的模样,分明也不是今晚主角。

于帧仲把目光投向懒懒散散的黄六:“黄先生,把我约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如果不说清楚,我准备告辞了。”

于帧仲对黄六也好,宋天耀也好,徐恩伯也好,完全没有好奇心,他是个更在意生意的商人,有人做生意也许喜欢搞交际,但是绝不是他于帧仲,如果说于帧仲从自己父亲手里继承了什么样的经商风格,那就是秩序和规矩。

“三位,不好意思,怠慢了,六哥,也辛苦你了,侍者,送两瓶蒂雷纳红酒过来。”雷英东推开包厢的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西装,可是他身上似乎带着一股海腥味,让徐恩伯忍不住用手帕轻轻抹了一下鼻子。

雷英东此时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已经从当初货船沉没,同伴身亡的事件中走了出来,动作利落的走到三人面前,对着于帧仲先伸出了手:

“你好,于先生。”

于帧仲微微皱眉,用手与雷英东骨节粗大的手指稍稍握了一下:

“雷先生认识我?”

雷英东露出个爽朗笑容:“于先生我怎么可能不认识,香港才有多大?但是真佛才只有几家而已。”

与于帧仲说完,雷英东又向狄俊达伸出手:“狄先生,你好,我是雷英东。”

“你好,雷先生,久仰大名。”狄俊达勉强给出个笑容,与雷英东说了一句。

在狄俊达心中,雷英东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土生土长香港仔,朝鲜战争打了这么久,全部身家可能也就在几百万,真的是不值得他这个上海滩后起之秀,如今落魄过江龙的重视,何况雷英东之前货船被鱼雷击沉的事他也已经听说。

“最后就是徐先生,徐先生,多谢,多谢来这里大家坐下聊聊天。”雷英东与于帧仲,狄俊达两人握手之后,干脆顺势坐到了徐恩伯的身侧,熟稔的打着招呼。

“所以,我们四个坐在这里,到底是准备聊点儿什么?”徐恩伯吐了一口烟雾,开口问道。

……

“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倒是有些奇怪,啊~哈……”韩森看到自己说出的这番话没有得到回应,自己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扭头看向舞池中正妩媚摇晃火辣身体的舞娘。

颜雄,吕乐,蓝刚三个人各自占据这张小小方桌的一方,脸色都有些……像韩森说的那样,有些奇怪。

蓝刚约了吕乐,吕乐遇到了韩森,韩森刚好又约颜雄喝酒,颜雄又叫了蓝刚过来坐坐,最终就是四个人干脆坐到了金凤舞池最靠近舞娘的这个位置。

四人中,以颜雄的年纪最大,职务最高,凭借黎民佑升任港岛区华探长的机会,颜雄背靠褚孝信,一飞冲天,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油麻地警署探长。

吕乐则是其次,上个月,深水埗探长陈立退休,吕乐的岳父应该没少打点,帮他在三十三岁生日来临之前,挂上了深水埗警署探长的衔头。

第三则是蓝刚,年级最轻,但是却升的最快,如今是旺角警署高级探目,距离探长看起来也只是一步之遥,不过也要看机缘和靠山,好多人三十岁之前挂上高级探目的位置,可是到退休时,仍然是这个职务。

最尴尬的反而是韩森,他年纪仅比颜雄小一岁,可是如今却连身旁一直打量着舞娘的蓝刚都不如,勉强靠着东莞警队大佬刘福的关照,挂了个湾仔区高级探目的衔头,而且这个衔头真的只是挂着而已。

韩森今天约了颜雄,实际上就是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身份,他1940年加入香港警队,算是老资格,而且也没有黑历史,日本人一打来香港,韩森就主动逃回了东莞,没有和颜雄,吕乐一样,在日本人手下做事,本来英国人是非常讨厌这种有奶就是娘的黑历史华人差佬,而韩森这种忠于英国人,不事二主的忠仆警察,最佳模板就是前总华探长姚木,可是哪想到,英国人比起忠诚,更加认钞票,最开始时还对他们这些忠仆夸奖一下,赏个勋章之类,可是很快就被钞票吸引了目光,吕乐也好,颜雄也好,当初都有些黑历史,如今却一个个后发先至,爬到了他的前面,而他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差骨,就快要对着他们两个打立正。

约颜雄的目的,就是想看在当年好歹也是警校同学的面子上,让颜雄帮忙运作一下,把自己从湾仔区搞到其他区,哪怕是过去油麻地帮颜雄做副手,也总好过在梁沛的手下被当成空气的好。

结果只约了个颜雄来金凤舞池饮酒,偏偏最后四个人都坐到了这张台子上。

“大家同穿一张皮,坐在一起喝酒有什么奇怪。”颜雄看了一眼吕乐,主动开口说了一句。

吕乐随后也笑了一下:“雄哥讲的有道理,和气生财,大家兄弟,哪来奇怪,我听我朋友讲,金凤舞池有个靓女跳舞不错,我先说一下,我绝对不是为她来得,为了避免伤感情,我讲先。”

“前几日忙着追查假钞,倒现在还未喂饱老婆,哪有心情便宜外面女人。”颜雄也开口说道。

蓝刚举起手:“当然是我喽,总之今晚大家不论奇怪仲是有缘,先等我见过那个靓仔再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八章 《暴风雨奏鸣曲》

卢荣康探手从茶几的保温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减去茄帽,划着了火柴轻轻烤了两秒钟,随后从嘴里冒出了淡蓝色的烟雾。

他不是一个很强势,需要用雪茄来增加自己气质的商人,虽然有个被人称为马来亚华人教父的祖父,但是他并没有继承卢佑那种气吞万里如虎,横扫马来亚商场的霸气,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一派儒商模样,今晚,他点着雪茄,其实是有些紧张。

紧张的对象,是坐在对面,面带微笑望着自己的堂妹,卢元春。

卢元春穿着一件淡紫色碎花的连衣裙,脸上也没有用妆品修饰,头发顺从的垂在肩上,一双白皙光洁的小腿斜斜叠坐在沙发上,就像是个居家待业,不问世事的邻家女孩,可是这幅柔软若水的模样,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卢荣康有些心惊肉跳,忍不住用点燃雪茄这个动作来打断交谈,缓解一下情绪和气氛。

“我知道康哥在担心什么。“卢元春轻轻的开口:”只要康哥答应,我可以马上让律师准备一份合同,先把马来亚广义银行的股份转让给你,这样,以后就算输赢如何,纵然让康哥在香港生意场上有些艰难,可是收下的广义银行股份,也足够弥补。“

“春妹,广益银行是祖父留给你的,你哪怕托管出去,一辈子也衣食无忧,凭着祖父的名望,广益银行的分红,最少还能吃上几十年,随便积攒一下,两三代人都足够了,何苦……要赌身家?“卢荣康吐了一口烟雾,随后抬起头看向卢元春:“我虽然没有问过你在香港的生意,但是据我了解,你似乎在林家和宋天耀斗法的时候,插了一手,听我一句劝,不要看宋天耀赌身家,蛇吞象,就想要学他放手一搏,香港每年有十个人豁出命放手一搏,也不过才活下一个宋天耀,剩下那九个,要么背井离乡再难归来,要么干脆就彻底葬在维多利亚湾里。何况,活着的那一个宋天耀,未来如何,是否真的能在香港站稳,也是未知数,生意场上,剑走偏锋是大忌,一旦当初走了偏锋,再想返正途,难如登天,恐怕就是自己再想走正路,堂堂正正做生意,其他人也不会给他机会。”

卢元春轻轻剥开一粒泰国进口的奶糖,放进嘴里品尝着味道,听到卢荣康有些严厉的劝诫,微笑着说道:“那祖父呢?算不算一世都剑走偏锋,寿终正寝。”

“整个马来亚,几十万华人,当年也只有一个祖父,你看到祖父站到顶峰,知不知他脚下踩了多少人的尸骨,你怎么笃定自己就是祖父,而不是被当做垫脚石的累累尸骨之一?”卢荣康重重吐了口气:“你白白把广益银行股份转给我,想让我帮手,但是你终归叫我一声康哥,我不能看你误入迷途,我会打电话去马来亚,让阿叔他们通知你返马来亚。“

卢元春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厅角落的钢琴处,打开琴盖,手指灵活的在琴键上划过,一串跳动的音符随之响起。

卢元春慢慢坐在钢琴前,翻着钢琴曲谱架上的曲谱,嘴里说道:

“康哥,在我看来,做生意不分正途,偏锋,但是却一定要分善恶,祖父当年包销鸦片,贩卖猪仔,是恶,后来筹资抗日,为华民请命,是善,仅此而已,至于其中手段,无分正斜,至少走到现在,宋天耀让我很欣赏。“

说到这里,卢元春扭过头看向沙发上正看着自己的卢荣康,露出个欣慰的笑脸:“他一路走来积蓄的财富,并不是恶,章家是靠恶起家,林家是靠恶起家,那些香港社团的汉奸大佬们,是靠恶起家,斗杀他们,纵然手段激烈,又怎么样?抢了那些恶人的钱,就是剑走偏锋了?来路就不正了?“

卢元春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曲谱:“说起来,我和宋天耀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最开始是想分一杯羹,可是后来,我觉得,不该只是分一杯羹,既然准备做,那就该学他一样,把整个人,整个生意,全都押上去,这一局,也许宋天耀那个情人秘书能看清楚,也许褚家那位会长能看清楚,也许那些船王大亨也能看清楚,但是,我能看到宋天耀在这一局之后的下一局,他每走一步,每赢一局,不是财富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啊,如果只是那样一个男人,怎么会值得你的春妹不顾一切要押上全部跟上去?“

“如果输了呢?“卢荣康嘴巴有些苦涩,把雪茄从嘴里取下来,沉默一会才开口说了一句:”我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我只想知道,输了呢?“

卢元春摘下右手腕上的一个黑色皮筋,动手把长发束成马尾甩在脑后,双手落在琴键上:“输了?只要再重新开始啊?何况,香港输了,还有马来亚。“

“马来亚?“卢荣康不解的问了一句。

卢元春侧过脸,露出一个绝对不符合她样貌,甚至有些得意的轻佻笑容:

“输了,我就回家把卢家所有家产拿出来,重头再来过,到时候,逼那个一无所有的宋天耀去马来亚卢家做个上门女婿。”

说完这句话,卢元春双手在琴键上行云流水一样飞动。

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第一乐章第二节骤然响起,没有铺垫,没有前奏,急切焦灼,暴躁哀伤的音符如同暴雨一样倾泻出来!

卢元春双眼闭着,上身随着双手的动作有节奏的运动着,束在脑后的马尾一颤一颤,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首暴风雨中,享受着这些音符带给她的冲击。

这段又急又快的节奏很短暂,当最后一个音符雨滴落下,整个世界归于平静,卢元春帮双手从琴键上抬起来:

“如果赢了呢?”卢荣康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卢元春也楞了一下,显然认真思索了一下卢荣康的这个问题,把手指送到嘴边一下一下可爱的咬着:“赢了?那就除了马来亚,更没有地方可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六九章 中文马经与泰国人

烂命驹用手里的一把牛肉刀慢悠悠的剔着指甲,双眼偶尔抬起来,看看眼前的景象,不过更多时候,似乎他的指甲都要比面前的几个人更能吸引他。

在他面前几步外,潮勇义的几名小弟正把一个穿的有些褴褛的泰国佬按在地上重重殴打,两根扁担,一根撬棍敲在地上泰国佬的身体上,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闷响。

远处两个军装差佬看到这个画面,都自觉的在五十米外转头离开。

倒在地上的泰国人大概在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被轮番重击,但是却始终咬着牙死撑,没有发出惨叫声,偶尔几声闷哼,似乎已经是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直到几个小弟都打的气喘吁吁,烂命驹才摆摆手,示意他们闪开,自己蹲到这个泰国佬的面前,采着对方的头发,抬起那张颧骨略高的脸,泰国佬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烂命驹慢悠悠的开口:“我知道你听得懂中国话,少在这边给我装不懂规矩的泰国佬,如果你真的不懂中国话,也不会在我的地盘卖《马经》,收注赌马,你捞过界了,兄弟。”

泰国佬抿着嘴唇不说话,烂命驹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份油印的《马经》,印刷的油墨字体有些淡,纸张也比较糙软,不过并不影响人能看清上面的马会精选推荐,一排赛马和骑师的中文名字整整齐齐的罗列在上面,按照星星标示,最高五星,最低一星,一眼就能看出骑师的优劣,赛马的好坏。

“这玩意是谁印的,在哪里印的,今晚你不讲出来,我看你很难离开呀。”烂命驹把这份中文《马经》丢在对方的脸上,淡淡的说道:“你很有骨气,我兄弟招呼你,你觉得不过瘾,我亲自招呼你。”

烂命驹手里的牛肉刀刀光闪动,左手按住对方的右手,压在地面上,右手快刀凌厉一挑,对方大拇指的指甲就被血淋淋的挑了下来!

过了一秒钟之后,泰国人才惨叫一声,想要挣扎,却被牢牢按住,只能用头重重去碰地面,缓解分散手指指尖带来的锥心痛感。

“你慢慢撑,时间还长,你的指甲也还有好多,而且指甲剥完,仲有皮肤。”烂命驹用刀尖把那块挑下来的指甲摆在泰国佬的面前,开口说道。

泰国佬被按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用有些生疏的语气开口:

“我没有捞过界,香港的帮会中,没有卖《马经》赚钱的,我也没有收注,我只是卖报纸。”

烂命驹笑了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那就是讲,错的是我喽,是我坏了你的生意?你倒是有头脑,蒲你阿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马经》那么好卖,香港字头却不会卖!你查了香港字头不卖《马经》,难道就没有查查敢名正言顺翻译印刷中文马经的那家报馆是姓宋咩!你买一份马经,自己再印刷卖去木屋区,顺便收注买外围,就是抢那间报馆的生意。”

“宋天耀?”那个泰国佬突然抬起头来,说了个人名:“那个报馆是宋天耀的?可是那家报馆一直被人称呼康老总。”

烂命驹微微皱眉:“连你这个泰国仔都听过宋先生名字?”

此时,一阵夜风吹过,那张被复印的中文马经随风翻滚着飘远。

这份中文马经真正的发行报馆,是康利修的《中华香港商情资讯》,而且如今已经开始从免费发放逐渐变为收费,这份最初只是宋天耀用来算计林家,提供股市晴雨表信息的小报,在康利修的运作下,开始变成了一份真正的商情资讯报纸,供求消息,求职,招聘,转让等等便民消息仍然刊登,但是也开始逐渐增加分版,加入股票评论,真正让这份报纸走向收费的,是康利修凭借宋天耀与石智益的关系,拿下了英文报纸,香港知名大报馆《香港日报》副刊《马经》的中文发行权。

《马经》并不是全年发行,而是每年八月中旬,在赛季开始前刊登本赛季的马会情报,在九月开始正式刊登各种赛马消息,一直到次年五月份赛季结束。

《香港日报》的马经最开始只是为了英国人服务,后来香港沦陷,日本人为了吸纳香港民间财务,推行马会中文化,让之前只是英国人游戏的马会成为香港中国人也能参与的赌博游戏,并且安排了好多报馆推行中文的马会消息,赛马推荐等等,等到香港重光,英国人为了表明对殖民地土著没有歧视,加上看到了民间华人财富在赛马中展现出来的庞大基数,所以选择了保留日本人制定的规矩,继续让马会保持中文化。

但是,为了表明英国人与本地华人的不同,所以,虽然市面上流动着很多的马经小报,但是英国人是从来不屑去买的,因为香港日报会出英文官方马经,每个赛季的参赛马匹,骑师,赛期,场地,马主,胜率,赔率等等消息都会刊登在这份英文官方马经上,很多其他小报的所谓马场内幕,连胜秘籍,比起这份官方马经,真实度差的太远。

康利修盯上的就是这份官方马经,通过宋天耀与英国人的关系,拿下了这个英文马经的中文发行权,奠定了《中华香港商情资讯》收费的基础。

连那些马场内幕,连胜秘籍的小报都能收费,如今拥有官方资料的《中华香港商情资讯》收费又有什么奇怪?

收费之后,最先遇到的麻烦,就是泰国佬今晚做的这种事,很多社团专门涉赌的,都会买一份中文马经,然后自己用油印机复印几百份,去穷人区廉价转卖,兼收注赌外围。

康利修这种事没有再去麻烦宋天耀,而是拜托了福义兴和潮勇义两个社团,定期交保护费,条件只有一个,全港只有他的报纸能登马经,任何人,哪个敢盗用他的消息,打了再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七零章 失控

月亮被云彩遮住了大半,尖沙咀鱼嘴湾,鱼嘴湾这处水域水势很急,而且遍布暗礁,海水卷入这处湾口,往往要转个旋儿才能再出来,可以说是旋涡暗流涌动,寻常小船不敢再这处湾口行驶,更不要说靠

岸泊船。

可是此时,偏偏就有一艘货船黑着灯,泊在礁石遍布的水边。

陈伟伦,阿忠,阿宽,张逸之四个人正在把一箱箱木箱往船上运,阿忠,阿宽,张逸之几个人面有喜色。

张逸之把一箱药品摆好,直起腰抹了一下汗水,对同样喘着气的陈伟伦一笑:“伟伦,多亏了你,居然能搞到这些热门药,这批盘尼西林运回去,按照现在的价格,能赚几倍呀。”

把箱子摆放整齐后,陈伟伦直起了腰:“也要靠你们,才能把这批药品运回去,最近香港航运大罢工,大家都不敢出船,眼睁睁看着钱财化水,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们这艘船合作,其他人只是等我稍稍表露一下态度,对方马上就摇头拒绝

。”阿宽,阿忠抬着最后一箱药品走过来,听到陈伟伦的话,阿宽笑嘻嘻的开口:“香港这种地方,人虽然多,但是有胆色的终归是少嘛,其实运些药品能出什么事?无非两道关卡,过了水警就是大天二,过了大天二就万事大吉,偏偏这些人不安分,还要搞第三道关卡出来,让大家站队罢运,老子不比那些大富豪,他们赚够了钱,一辈子不开船都无所谓,我不行,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还要准备攒个几百万上

千万的身家舒舒服服的活……有人来了!”

阿宽说话的同时,手已经放到了腰间,腰间一把手枪的机头张着,随时能都拔枪开火!

陈伟伦,阿忠,张逸之三人也同时把手搭在了腰间,看得出来各个都藏了家伙。

众人望去,对面岸边正沿着礁石走来五个人影,其中一个提着煤气灯照亮,嘴里嘀嘀咕咕骂着脏话。

陈伟伦对着其他三人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不是英国水兵,你们休息一下,我去应付,放心,只要不是英国人,本地人没人在意走私。”

说完之后,陈伟伦跳下船板,整理了一下衬衫,迈步迎着走过去:

“是边个半夜跑来鱼嘴湾兜风?这是我们老粤的地盘,我大佬是癫狗山,山哥! ”

对面五个人挑着煤气灯走过来,陈伟伦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的拜门大佬,癫狗山,癫狗山把煤气灯照在陈伟伦的面前:“是阿伦?”

陈伟伦看清楚对方,露出个笑脸:“山哥,是我,鱼栏阿伦,抽支烟,抽支烟。”

陈伟伦说着话拿出双喜香烟递给对方,白启山接过香烟,脸色难看的开口:“大半夜在我的码头搞事呀?你是不是想死呀?现在全港哪有船敢随便泊或游的?”

陈伟伦扭头看看货船,帮白启山点燃火柴:“生意艰难,现在香港搞禁运,靠水吃水,赚些小钱,放心啦,山哥,我保护费一次都没有迟过,这次也一样,赚到钱马上先孝敬您。”

白启山盯着陈伟伦看了一会儿,才把香烟凑过去就着火柴点燃,吸了一口后说道:

“你倒是一向听话,钱也没有少交过,船上黑乎乎,怕见人呀!什么货啊?”

陈伟伦陪着笑脸:“搞了些过期药品准备卖个高价。”

白启山顿了一会,猛地瞪起眼睛:“你是不是人啊!卖过期药品?会吃死人的!”

陈伟伦表情不变,白启山突然笑起来:“吃死人关我们什么事!不过你这次保护费要按真货的价格交!你也知道,大码头的船都老老实实,我这种礁石滩肯让你出船装货,也是担风险的。”

陈伟伦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点点头:“是,一定,一定。”

白启山的一个小弟在旁边望着船看了一会,扭头问道:“山哥,要不要我上船去帮你验验货,省得阿伦到时少交数目。”

陈伟伦完全没有紧张,借着面前煤气灯的灯光,背对几个人,朝着船上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白启山却摆摆手:“得啦!阿伦向来识趣,货我也就不再看啦,船上黑乎乎,有什么好看的,去把这盏灯送上去留着他们照明,到时我收阿伦的钱时也免得过意不去。”

白启山的手下接过煤气灯,一步一步的走到船上,照着煤气灯看了看张逸之,阿宽,阿忠几个人,随手把煤气灯挂在货船护栏上,朝三人一点头:

“海上风大浪大,一路顺风。不要因为赚钱把命都搭在海上!”

张逸之露出个笑脸点点头:“多谢,多谢关心。”

对方走下船,回到白启山身边,白启山拍拍陈伟伦肩膀,吐了口气:“我这处码头虽然小,但是也不是没有水警巡逻,让船走啦。”

陈伟伦对白启山连忙道谢:“谢谢山哥。”

陈伟伦走到岸边,与船上三人露出个笑脸,挥挥手:“一路顺风,等你们的好消息啦。”

张逸之,阿宽,阿忠三人点点头:“自己保重。”

货船缓缓驶离码头,煤气灯挂在栏杆上,越飘越远。

陈伟伦挥着手,远处黑漆漆海面上的的货轮突然炸成一团火球!

陈伟伦手放到腰间,还没来得及拔出手枪,身体猛然一震!

白启山在陈伟伦背后阴阴开口:“阿伦,有人出高价,让我今晚送你们一程。”

白启山拔出陈伟伦后心处的匕首,身后几个手下已经手脚利落的把陈伟伦塞进麻袋,塞进去几块石头,扎死袋口。

几个人搭着麻袋沿着栈桥走到海面处,用力把麻袋丢下了黑漆漆的海水中,海面翻了个水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白启山夹着香烟,迎着海风,望着远处浓烟火光,慢慢下沉的货船,淡淡开口:“阿伦,不好怪我,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在沪港两帮码头对峙阶段,香港本地一艘走私小货船,在尖沙咀码头水域被炸沉,就在香港航运大亨约谈上海船帮于世亭,让对方交出曾平盛的第四天。



第四七一章 头易低,意难平

“贺先生,不如我走一趟。”黄子雅点了一支香烟,抬起头对对面皱着眉的贺贤开口说道。贺贤摆摆手,有些烦躁的说道:“你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整个港澳谁不知道训正你是我的人,这种事,我们不好直接出面,现在不比当年乱世,带着一票兄弟去香港偷运印钞纸,现在这种局面,如果对方不给面子,怎么办?难道开打?双方都兵强马壮,而且……台湾那边我已经上了名单,谁知道上海船帮那些人,有多少是同台湾暗通款曲?万一你过去,他们摆个鸿门宴,那就等于断了我贺贤的一条手臂。



“那我联系一下马来亚或者菲律宾,印尼那些地方的朋友,看看能不能调些船暂时过来应急?”黄子雅停顿了片刻,再次开口。贺贤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颈肩,站到落地窗前望向外面:“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有人肯帮忙调船过来,也需要时间,让我贺贤去调停,也是因为等不了那么久的原因,这些商人,真是扑街,里

面的人正勒紧腰带拼命,等着各种物资救急,他们却因为这种事搞罢运,什么香港,上海,宁波,广州,还不都是中国人?”

黄子雅不再开口,他是贺贤的保镖头子,又不是贺贤的智囊,自己连续开口两次都没能让老板满意,也就不再费心思去想解决方案,这种事本来就该他老板自己去考虑,他只关心贺贤的人身安全问题。

直到黄子雅的烟都已经吸完,贺贤才转过身来,看向黄子雅:“香港那个宋天耀现在在哪?”

黄子雅把烟蒂碾灭在烟灰缸,没有任何迟疑:“英国,格拉斯哥,说是去看望他那个鬼妹未婚妻的家人,不过有消息说,那家伙请了英国的民武会帮忙做事,不太像是探亲。”

“给他打个电话,我不管他有什么心思打算,让他最迟四天内到澳门和我见一面,我不方便出面,他可以。”贺贤对黄子雅说道。

黄子雅点点头:“知道了,贺先生,我等下打给阿六,让他联系宋天耀,不过,宋天耀,很难让双方买账。”

贺贤摸着下巴笑了起来:“他当然不够资格让双方买账,但是就是等双方不买账,我才好再开口,我叫他一声阿耀,他就是我的晚辈,而且那家伙不比雷官泰,雷官泰做事太正,宋天耀脑子更奸猾些。”

……

接到黄六打来电话的时候,宋天耀有些发懵。

现在绝对不是回香港的合适时机,双方摆明车马准备开战,自己这种想要捡些残羹剩饭,汤汤水水的小角色,总该要等双方打到头破血流时才猥琐登场,现在回去,难道是嫌自己不够被人厌恶?

可是贺贤,宋天耀惹不起,而且他也知道贺贤为什么想要插手甚至调停这件事。

“我刚刚才打了电话给沈弼,现在又准备和船厂的人聊聊天,什么事都没做,现在就要逼我滚回香港。”宋天耀把手里的钢笔丢在桌面上,揉着眉头抱怨。

安吉—佩丽丝在身后帮宋天耀揉着脖颈:“你不是经常说,人生就是无法预知才精彩?”

宋天耀看着眼前写了一半的计划书,苦笑道:“意气风发吹吹牛时,当然会说无法预知才精彩,但是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却偏偏被人强行打断,哪有心情再去吹牛,帮我订机票吧。”

“真的要回香港?”安吉—佩丽丝停顿了一下:“不是说好了,要和我父母一起过圣诞节?”“你可以留下,我要先回去,贺贤是一定要见的,得罪不起,何况贺先生说不定心中还觉得,是他看得起我宋天耀,才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不识抬举,下次再想打交道,可就难了。”宋天耀抓着安吉—佩丽

丝揉着自己脖颈的手指,有些唏嘘的说道。

“你回香港,能做什么?那些人难道会听你的劝诫?”安吉—佩丽丝说道:“完全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宋天耀伸出左手手掌,在书桌的台灯下慢慢的晃动着。

书桌那些文字上多出了一片阴影,在文字间不断游弋。“双方都在按兵不动,蓄势待发,这个时候明明表面上都一副克制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心里都已经磨刀霍霍,只等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哪怕只是一点点涟漪,最后都会被借势掀起一片巨浪,至于那颗石

子的下场,谁会在乎?”宋天耀叹了口气,拿起未写完的计划书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可惜了,本来还想占些便宜,毕竟是那么好的机会,真的可惜了,终归还只是个小角色,不是大佬。”

宋天耀把计划书丢回桌上,低下头去:“头易低,意难平啊……”

……

鱼栏坤冷着一张脸,带着自己十几名精干利落的小弟,动作迅捷的穿梭在码头上,找到了一艘小货轮。

“十哥吩咐,沉了这艘船。”鱼栏坤回头对自己的手下说了一句:“干的利落点。”

“放心啦坤哥。”鱼栏坤的头马阿兴一摆手,十几个人跳上小货轮,船上几个看船的水手正在甲板上打纸牌,看到有人来,都起身望过来,一名水手摸着耳朵:“兄弟,老板不在,收钱等明天再来吧。”

“砍翻,把人全都扒光吊在船头。”阿兴吩咐一句,身后的小弟从衣襟里面顿时都亮出各种家伙,朝着四名水手扑上去,不等几个人转身想逃,就全部被砍翻在甲板上。

鲜血流淌,红色填满了所有甲板上的沟壑。

阿兴踩着鲜血走到机房,把柴油点燃,顿时火焰蔓延开来。

外面的小弟们则正把几个已经生死不知的水手熟练的绑起来,扒光衣服,准备挂到船头。

鱼栏坤始终立在栈桥上,面无表情的看着。

此时,远处一队十几个人沿着栈桥朝起火的货轮方向冲来,用上海土白骂着脏话,手里已经亮出了家伙。

鱼栏坤从后腰拔出一柄牛肉刀,自己迎着十几人一步步走去。“十哥吩咐,教你们这些上海人什么叫做地头蛇。”



第四七二章 继任山主谭经纬

曾春盛拧开水龙头,先等浑浊的水流淌了一会儿,变得清净之后,才用冷水泼了泼脸,脏兮兮的镜子中,他双眼布满血丝,眼袋重的几乎能掉下来,胡须看起来也许久没有打理,再看不出往日船商富豪的

倜傥模样。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不等客厅里的司机兼保镖起身,曾春盛已经快步走出简陋的洗手间,对着司机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示意对方先过去看清楚再开门。

司机是个身材高壮的中年人,对曾春盛的表现有些不置可否,但是还是顺从的慢慢起身,走到门前,用透过门板上一处钉孔朝外打量了一下,转回头对望着自己的曾春盛点点头:

“曾先生,是胡先生。”

曾春盛重重松了口气,点点头。

司机把反锁的门打开,外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样貌富态,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未语先笑,脸上笑的一团和气:

“曾老板……”曾春盛却对对方非常不满,哼了一声:“说好了昨天让我离港,到现在我还困在这里!知不知道外面徐平盛,于世亭派了多少人要找我出来?你到底说话算不算数?再敷衍我,我自己打电话去台湾,我不能

替他们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最后却一点好处都拿不到。”“曾老板,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外面就算是徐平盛,于世亭把香港翻个底朝天,也奈何不了这里,你要知道,这个地方叫做,吊颈岭。”姓胡的中年人自来熟一样,坐到一张吱吱呀呀的木椅上,笑眯眯开口



曾春盛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徐平盛,于世亭一时半刻不会冲到吊颈岭来找他,也知道吊颈岭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可是这里的环境……

想想自己这几天吃的食物,喝的水,睡的床,穿的衣服,曾春盛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才会当初答应和面前的胡雨合作,以上海船商的身份,联络台湾海军,炸沉了雷英东的一艘远洋货船!

“吊颈岭又怎么样?两千多名黄埔生又怎么样?就算全都是蒋公的人,不一样全都是从国内被打的逃来香港的残兵败将!”逼仄难捱的环境,让曾春盛对胡雨没有了好脾气,语气中充满发泄怒火的恶毒。

司机的脸色一下变得发黑阴沉,额头青筋甚至都随着曾春盛的残兵败将那四个字都跳了起来,而胡雨反而却好像只有笑脸这一种表情,仍旧是笑嘻嘻的看着曾春盛,任由对方发牢骚。“曾老板,环境是艰苦了一些,不是我拿不出帮你在豪华酒店开房的钱,就算是我开了豪华酒店,里面堆满各色女人,你曾老板现在敢去睡吗?对了,嫂夫人和令公子的来信。”胡雨像是刚想到一件事,从

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推到桌子上。

曾春盛快步走过去,拿起信封扯开,从里面那张薄薄的纸上汲取着亲情的力量,除了一张信纸,还有一张照片。

是自己老婆和儿子站在台北新居大宅前和佣人的合影,字迹也是自己老婆的亲笔。

“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台湾?”曾春盛抓着信纸看向胡雨:“香港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

“曾老板不是信誓旦旦想要做上海船商的领头人,吞下本地航运的生意吗?怎么现在没了斗志?”胡雨从怀里取出盒日本和平香烟,递给曾春盛一支。

曾春盛磨着牙齿:“我怕再留下去,活不到徐平盛和于世亭开打,照这种情况,他们打成什么德行我不清楚,但是开打前我怕是先死了。”

胡雨理解的点点头:“理解,理解,曾老板能帮忙起个头,胡某已经感激不尽,后面的事的确也不太好强求曾先生,放心,今晚就让曾先生与嫂夫人和令公子团聚,当初答应的条件,胡某绝对不会食言。”似乎胡雨的态度过于温和,让曾春盛能放心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他在房间里走动了几步:“你们不懂做生意!打打打那种局面不会马上出现,商场上出现双方撕破脸动手,那是最后一步,只要有一分机会

,大家想的都是和气生财,你们这些大头兵连仗都打不明白,怎么可能懂……”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钉着铁掌的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声音,一步一步,由远及近,最后到门口处停下。

“什么人?”曾春盛马上住口,紧张的看过去。“不用紧张,曾先生。”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一套黑色中山装,外面披着一件毛呢风衣,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从外面走了进来:“只不过是曾先生刚刚的话,让我有些不敢

苟同,所以按奈不住,鲁莽的走了进来。”

年轻人立到房间内,用手指推了一下文质彬彬的脸上那架黑胶眼镜:“鄙人谭经纬,洪门洪发山继任山主。”

曾春盛楞了一下,看向胡雨,胡雨仍然面带笑容,起身介绍自称谭经纬的年轻人:“这是香港洪门的谭先生……”

“号码帮的山主不是葛肇煌吗?”曾春盛想了下才从脑海中翻出一个人名。

虽然他不经常与帮派分子打交道,但是香港江湖上的几方势力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号码帮也是外来者,与他们上海人在某些方面算是同一方。

谭经纬用手抚了一下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葛老山主今日刚刚开坛,把山主的位置传给了我,说起来,经纬不过是一介书生,能得葛山主器重,实在是惭愧,惭愧。”

“你一个号码帮的人,来这里做什么?”曾春盛有些生硬的开口,对这个看起来样貌儒雅,态度温和的青年,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谭经纬说道:“既然曾先生不想再纠缠此事,只能小弟接手香港,上海两大船帮后续之事,今日来此,也是特意送曾老板上路,早些与家人团聚,四哥,辛苦你送曾先生离开。”

谭经纬说出四哥这个词,门外一个脸上有块铜钱大小伤疤,一身中山服的中年人走进来,不等曾春盛回过神来,一条金属丝已经勒在曾春盛的脖颈上。

谭经纬点着了香烟,静静的看着曾春盛没了气息,等被他称为四哥的人收起金属丝,曾春盛的尸体软在地板上之后,谭经纬才开口说道:“胡先生,把曾先生的尸体送去闹市之后,你就走吧,这里已经用不到你了,让大家看看曾先生的下场,让大家都仔细想一想,是香港人出手杀了曾老板,还是上海人自己动手杀人,想要嫁祸给香港人?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出手,准备渔翁得利?”



第四八三章 浓妆艳抹

谭经纬把风衣甩给身后的四哥,自己蹲在墓碑前,伸手把墓碑边的杂草拂去,墓碑上一行字,谭邦国之墓。

谭经纬从口袋里取出香烟,拆去包装,点了一支放在墓碑前,把烟盒火柴也摆在旁边:“经邦纬国,我一直说死鬼老爹偏爱你,把邦国两个字特意留给你,结果你偏偏不争气,早和我去台湾不就好了,留在广州拜什么洪门,搞什么号码帮,九龙十八虎,师爷谭?这都是些什么花名?真是对不

起你的本名,下去之后搞不好还会被死鬼老爹吊起来打。”

摩星岭这边的山风有些大,吹得谭经纬半长的头发飘动,香烟的烟头也被吹得加快燃烧速度,忽明忽暗。“军衔真是不值钱了,葛肇煌居然都挂了个少将军衔,一个搞情报搞了大半辈子只混了个站长的废物,能搞出什么样的社团?无非是些偷鸡摸狗,背后苟且的过家家活计,吊颈岭有名有姓黄埔出身的人才数百上千,没人会买他一个特务的帐,所以他才要和那些欺男霸女的流氓地痞混在一起同流合污,也就是因为看到了他无能,连吊颈岭这些可用之兵都指使不动,才对他寒了心,毕竟如今台湾艰难,不养废

人,不过你比废人更不肖,听说你还拜了个叫齐玮文的女人,真是出息了……”

说到最后,谭经纬不屑的笑了笑,把燃烧过半的香烟拿起来又吸了一口:

“最后还因为这个女人,被害死了,如果不是要我来香港收拾吊颈岭的局面,我都不准备替你报仇,丢人呐。”

谭经纬用手摸着墓碑上的谭邦国三个字:“是不是觉得跟着个少将跑江湖有出息?跟着你哥哥一个少校没什么前途?你哥哥虽然军衔没挂那么高,但是却是黄埔十九期教导团出身,蒋公亲授,比葛肇煌那种拿着委任状自己填职务的要靠谱的多,没

眼力,行了,踏实在底下伺候老爹老娘,上面的事,有哥呢。”

谭经纬把香烟放回墓碑前,慢慢站起身,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海面,身后,四哥把风衣披回谭经纬的双肩。

谭经纬开口:“走吧,事还多着呢,先去利用曾春盛的死,在双方都罢工时,把那些还敢私自运送禁运品前往大陆的人和船查出来,该杀的杀,该沉的沉,对了,我有个老长官,在我来时叮嘱我,他一个姓林的朋友被人逼死了,希望我顺便帮林家讨个公道,辛苦四哥你去查查,那个林家是什么情况,对头是哪个,还有,把那个叫齐玮文的女人找出来,也别费时间询问了,把我弟弟的坟挖开,把她埋进去陪我弟弟吧,也

让他在下面享享福。”

“知道了,谭先生。”四哥在谭经纬背后开口:“我送您去吊颈岭之后,马上就去安排。”

海面上泛着一道道白浪,谭经纬望着海面,语气略显唏嘘:“沧浪之水,衮衮东流,四哥,你说是做个激流弄潮的英雄豪杰好呢,还是做个只能隔岸观潮的白发渔樵好呢?”

身后的四哥有些沙哑的开口,带着些西川口音:“咱这种人,哪有得选。”

一架飞机从远处的天空飞来,慢慢掠过两人头顶,谭经纬吐了口气:

“是啊,哪有的选。”

……

宋天耀走出机场出口,远处早就等候的黄六顿时露出了笑脸,快步迎上来接过宋天耀手里的旅行箱,嘴里笑嘻嘻的说道:

“老板,听说你返来,三个女人都浓妆艳抹,准备榨干你呀。”

宋天耀看向笑的贱兮兮的黄六:“六哥,三个女人?边个呀?娄凤云,菀青,还有哪个?总不能是馨娘她们三个小女孩吧?”“齐姑娘喽,你不是让我查你大伯的消息,所以昨天过去九龙打招呼时,说了一下你今日返来的消息,我特意对齐姑娘讲了,鬼妹未陪你一起返来,怎么样,我这个保镖,是不是很贴心?”黄六把旅行箱提

进汽车的后备箱,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翻了一下白眼:“你真是贴心,定船票,我要先去澳门见贺先生,哪有时间陪女人。”

“贺先生也是男人,会理解的,说不定都不会留你晚上一起吃饭,就让你回香港。”黄六坐上驾驶席,发动汽车。

等汽车驶出了机场,宋天耀坐在后座上翻看着黄六准备的今天出版的几份香港英文报纸,黄六握着方向盘,眼睛从后视镜里看向宋天耀:

“老板,你这次突然回港,姓卢的那个靓女似乎很不爽,想自己打电话给你,被我拒绝了。”

宋天耀眼睛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嘴里说道:“她一心想要和我联手撒网捞鱼,现在我半途而废,她发脾气是应该的,不过无所谓了,她我得罪得起,贺先生我得罪不起。”

黄六听出宋天耀语气中对贺贤这次突然拎他回香港有些不满,挠挠头一笑,转移了话题。

“你那位大伯真是神出鬼没,查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很可能已经又跑去马来亚或者菲律宾啦,反正卷了和安乐那么多叔伯的家产,无论去哪里,这一世都衣食无忧。”

听到黄六说起宋春忠下落不明,宋天耀把报纸放下,侧过脸看向窗外:

“如果他去养老就好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的手段,那种人,像是准备养老的样子吗?”

“老板,话说你赚到多少钱准备养老?还是准备和贺先生一样,有钱之后就搞个华人代笔,华人议员之类的做做?”

“赚多少钱开始养老?早得很,至于华人代表,华人议员,我倒是没兴趣。”“现在不都流行有钱之后为民请命嘛,你打交道的那些人,现在家里都有人挂着议员或者太平绅士的头衔,难道你不准备搞个头衔挂在身上?你如果是太平绅士,我这个保镖出门也拉风些,和人打架都只抓

对方不抓我,省了好多麻烦。”

“徐恩伯,于帧仲,狄俊达那三个人,雷疍仔怎么讲?”宋天耀从窗外收回目光,突兀的换了话题。

黄六愣了一下,似乎诧异自己老板的脑子总是这么跳脱:

“不知道,感觉他们几个人坐在那里打机锋,说的全都是空话。”

“如果有人能添把火就好了……六哥,你说齐姑娘有没有可能真的浓妆艳抹?”

黄六咳嗽了一声:“老板,你不是吧,真的回来就准备急着去和齐姑娘上床?鬼妹难道没把你榨干就放你回来了?”

“齐姑娘有没有浓妆艳抹我不知道,不过澳门回来之后,我就该浓妆艳抹登台唱戏了。”车直接开向了客运码头,两人准备直接过海去澳门。



第四七四章 不给我机会

刚从飞机上下来,骤然登上前往澳门的客轮,被透窗而入,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一吹,宋天耀旅程中的积累的烦躁散去不少。贺

贤特意派了黄子雅开车来码头接宋天耀和黄六,看到黄子雅,黄六下意识就想挺胸朝自己三哥做一个嚣张的造型,结果一口气刚撑了半下,就被黄子雅一拳恰到好处的锤到肺部,咳嗽两声,再也板不住高手模样。

对自己这位堂弟,黄子雅现在已经谈不上头疼和厌恶,反正这货远在香港,惹出天大祸事来也有面前这个年轻人顶缸,不过黄子雅倒是佩服黄六跟老板的眼光,当时宋天耀不过是个假发小工厂主时,这家伙就跑过去帮宋天耀,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多时间,面前这个当初来澳门时还心惊胆战的宋天耀,此时已经成了身家亿万,大片地皮的香港新贵,连当年在澳门与罗保对峙的林家,都轰然倒塌在他的面前。“

宋先生,贺先生已经在等你,请。”黄子雅伸手帮宋天耀打开后座车门,用了很礼貌的称呼。

宋天耀笑笑:“多谢贺先生和三哥你费心,还特意来接。”

黄六坐在副驾驶,把手搭在车窗处,眼睛望着车外,嘴里漫不经心的对开车的黄子雅问道。“

三哥,我老板跑去英国泡妞,临走之前把大权都交给了我,我好不容易正准备大展拳脚,感受一下大权在握的滋味,贺先生一个电话,就把我老板叫了回来,喂,是不是给我一点儿补偿?”

黄子雅眼神中带着疑惑的看了眼黄六:“补偿?你同贺先生讲好了,看他给不给你补偿,或者你同你老豆讲。”“

喂,我老板不在这段时间,你知不知我谈几大的生意呀?我……”

“六哥。”宋天耀坐在后座上制止了黄六继续说下去。

黄六打了个哈欠,随后低头点了颗香烟,不再开口。

黄子雅把车开到了当初宋天耀来过一次的天神巷,远远看到黄子雅开的车,天神巷口几个明显是贺贤保镖的人转头去巷内报信,等车停到巷内一处大宅时,贺贤已经一脸和气的站在大宅门口,看着宋天耀和黄六走下车。

“贺先生。”宋天耀主动开口,朝着贺贤伸出手。

贺贤上前抓住宋天耀的手,顺势揽着宋天耀的肩膀轻轻拍着,带他一起朝宅内走去:

“我突然把你从英国叫回来,心里有没有恨我这个老家伙?”

宋天耀摸摸鼻子:“恨嘛,一定不敢,不过私下里叫贺先生两声欺压良善贺恶霸倒是真的。”

贺贤哈哈大笑:“你也看了报纸?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

为之前的中葡闸口冲突,贺贤其中转圜,尤其断了澳门的食水,最终逼得葡萄牙低头认错,赔礼道歉,可能葡萄牙也知道,在澳门,贺贤的能量比澳督更为巨大,所以正面找机会收拾贺贤有些困难,所以只能慢慢从旁为贺贤身上找些不痛快,也不知道在哪找了几个东南亚华裔商人来澳门做生意,与本地商人生事,最终故意求到贺贤面前,贺贤没有帮忙,于是这几个东南亚华裔商人登报说贺贤欺压良善,是澳门恶霸种种。

进了这处没挂招牌的宅院后,贺贤介绍说这是谭家分支,主做谭家菜,宋天耀有些发愣,根据他上一世的经验,谭家菜虽然是广府菜,但是改良后却更偏重北地风味,算是北方菜,是晚清在北京为官的谭宗浚,谭卓青父子所创,没听说港澳居然也有了谭家菜。

“谭卓青后人?”宋天耀打量着这处古朴宅院,对贺贤问道。

贺贤摆摆手:“谭家菜有两个,这处宅院是湖南都督,国民党元老谭延恺一个侄子的,养了个曾经服侍过谭延恺的家厨。”宋

天耀点点头:“就是那个一桌酒宴三十年的谭三法?”

酷喜美食的谭延恺每次宴客,酒席价钱不得低于一百二十块,而当时上等熟米一担不过才八元,一百二十块,换成米粮,能让一个人吃米吃足三十年,所以被后人用一桌酒宴三十年来形容。

进了小厅,里面已经摆上了小桌,冷菜四碟,六华春的十年花雕一坛都已经置于桌上,等贺贤落座,宋天耀坐到下首,在旁边服侍的使女上前帮两人把花雕泥封破开,泥封一破,醇香酒气顿时四溢。大

口浅底的细瓷酒碗,浅浅斟了两碗,贺贤主动举起酒碗,对宋天耀笑着说道:“这次把你从英国突然叫回来,你心中没怨气是假的,训正对我讲,说你在英国请了民武会的人正在做事,这碗酒,当做赔罪。”宋

天耀端起酒碗,和贺贤轻轻碰了一下:“当不起贺先生……”“

叫一声贤哥会不会显得我年轻些?”贺贤对宋天耀笑道。

宋天耀犹豫一下:“贤哥,我猜到你让我回来做什么,既然我肯回来,就说明我英国那边只是小事,是非轻重,宋天耀分的清楚。”

“于世亭,徐平盛,两个都是真正的有钱人,说富可敌国夸张了些,但是两人身家加起来,比几家华人银行的钱还要多倒是真的,这次你出面,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白白辛苦,香港也好,澳门也好,想做什么生意,需要资金周转,让阿六打个电话给训正,只要不是买下于世亭,徐平盛的生意,我这点钱,怎么也够了。”

“上来就先给足好处,说明贤哥也知道,这次让我回来,说不定再和你吃饭时,已经鼻青脸肿。”宋天耀苦笑了一声说道。厅

内,两个人对酌谈话。外

面,黄六叼着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东张西望,黄子雅走到黄六的身边,语带劝诫的开口:“阿六,车上那些话以后不要随便讲。”

“怎么?现在澳门街话都不让人讲了咩?”黄六瞥了一眼自己的三哥:“本来就是,我老板正做大生意,贺先生一个电话他就要乖乖跑回来,他心里有没有怨气我不知道,但是我心里肯定是不忿嘅!”“

不忿?”黄子雅盯着黄六:“不忿又如何?”黄

六看看表情变得凝重的黄子雅,突然一笑,挠着头,看起来毫无气质,但是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黄子雅脸色更加难看。“

我老板那种人一定是会同意帮贺先生这次,我没话讲,如果他不同意,当年你八条枪护着贺先生在澳门街从街头杀到结尾,我就可以一条命带着我老板从澳门杀回香港,可惜……我老板那种人,不会给我机会。”



第四七五章 中计了

齐玮文穿着一件高领长袖,下摆长至脚面的素黑色银线描边的旗袍,姿态优雅的走下人力车,立在九龙尖沙咀码头。比

起九龙尖沙咀码头那些等待天星小轮过海的大多数女性身上的珠光宝气或者花团锦簇,齐玮文这套保守朴素的打扮毫不起眼,甚至其他女客身上摇曳的下摆间露出的一双长腿,都能更吸引男性的目光,可是偏偏胜在齐玮文身上那种淡然和脱俗,不要说让年轻男人看的一怔,就连本该看过繁花锦绣,本该古井不波的中年或者老年,都忍不住频频扭头,更有几个干脆犹豫片刻,停步掉头,循着齐玮文的脚步,朝着齐玮文的方向稍稍凑过来,惹得几个明显是富商小妾的年轻靓女,先是恨身旁富商贪花好色,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富丽奢华,居然不争气的被一个中年妇人压下一头。九

纹龙左手用手指一根一根的拔着自己下颌上的胡须,跟在后面,右手手里还搂着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宋十一。

九纹龙把胡须呼的一下吹掉,然后把宋十一扛在头顶,宋十一吓得哇哇大哭,九纹龙啪的一下用手拍了宋十一的屁股一下,不满意的说道:“

哭个屁!再哭丢你下去!胆子这么小怎么学功夫!”

齐玮文穿过渡口,来到尖沙咀码头一处不起眼的礁石滩前,自己的女弟子陈燕妮正陪着一个中年人坐在一处礁石前,背对着自己,那个中年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扭头看了眼走过来的齐玮文,又从中山装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瞄了一眼,做了个对比。

“你是号码帮的齐堂主?”谭经纬的保镖四哥用带着西川口音的话语问道。

齐玮文点点头:“我是齐玮文。”四

哥咧嘴笑了一下,把一直背对着齐玮文的陈燕妮扭过来,齐玮文这才看到陈燕妮的双手被手铐靠着,双脚被绳索捆着,嘴巴张着,满脸惊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用担心,怕她大呼小叫,所以卸了她的下巴,你来了,她就可以走了,毕竟她也是号码帮的人。”四哥取出钥匙打开手铐,然后动作迅速,左手揽住陈燕妮的后脑,右手一个托挂陈燕妮下巴的动作,陈燕妮脸上痛苦表情一闪,嘴巴已经能张合,发出了声惨哼。“

师父!”陈燕妮朝着齐玮文喊道。

四哥收起手铐,手腕再翻动之间,一把匕首已经出现在手中,寒光闪过,绳索被挑断,算是还了陈燕妮的自由。

陈燕妮显然对这个四哥充满了恐惧,快步挣扎着,连鞋子都顾不上去穿,跑回齐玮文身边。

“这位陈燕妮姑娘是齐堂主的嫡传弟子,齐堂主对她也是一向关爱有加。”远处,谭经纬从海面上收回目光,转过头来,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到四哥的身边,看向齐玮文,笑着说道:“自我介绍一下,谭经纬,号码帮新任……山主?帮主?不好意思,我对这些江湖口语不是很了解。”齐

玮文看向谭经纬,叹口气:“好吧,那不知道谭帮主有什么事想见我?”

“我来香港看了看我弟弟的坟墓,风水马马虎虎,他这一辈子,干的事也没脸埋去台湾祖坟,就埋在香港挺好,可是他一个人埋在这里,我怕他孤单,所以想请齐堂主和你这位女徒弟埋在旁边陪陪他,也省的他寂寞。”

“你家祖宗知道你刨坟掘墓把他们的骨灰带去台湾,恐怕也不希望你埋进谭家在台湾的那个体面祖坟吧?”齐玮文拍拍身边陈燕妮的肩膀,示意陈燕妮朝后面去扛着宋十一远远朝这里打量的宋十一身边。

谭经纬淡淡一笑:“哈,有劳齐堂主挂念,我这种人,死在哪埋在哪,若是没能活着回台湾,也就不想着回去入祖坟了,留在香港和我那个死鬼弟弟作伴也蛮好,就是不知道,是你们二位去陪他,还是我去陪他?”说

完之后,谭经纬转过身望向海面:“四哥,带她们走吧。”“

带人去哪里啊?”蓝刚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穿着一件白衬衫,背带裤的背带上,枪套大大咧咧的挂在上面,身后跟着几名他手下的便衣,从码头远处走了过来。

“没什么,警官,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谭经纬对着海面低头点了颗香烟,对蓝刚看都不看说道:“香港没有规定看到靓女不准聊天,对吧?”

蓝刚走到谭经纬的身边:“香港的确没有这个规定,但是,你要知道,有些女人不是随便就能搭讪的,和我去警署走一趟,你们两个没有意见吧,能把葛肇煌逼得让位,你不如再试试能不能把警务处长逼得让位。”

蓝刚身后的小弟已经把枪在手,大有两人不配合马上就把枪的架势。

“好啊。”谭经纬转过身,看向蓝刚,满脸笑容:“我这个人最喜欢讲规矩,不懂规矩,所以警官你带我回警察局教育我,我一定会配合。”

“那就走吧?”蓝刚示意手下们带着两人朝岸上走去。

谭经纬经过齐玮文身边时笑笑:“齐堂主,我弟弟身边的位置已经帮你备好了,我等你自己主动躺进去。”

齐玮文面色平静,任由谭经纬两人走过去,蓝刚走在最后,在齐玮文身边停下:“文姐,这两个人不如我想办法半夜扔下海,免得以后找你麻烦,看起来像是个两个过海的愣头青,宋先生已经回港,别让这两个人坏了你和他的兴致。”齐

玮文咬了一下嘴唇:“中计了,让他们走吧,不要去警察局,免得把你卷进来。”蓝

刚愣了一下,看向乖乖和手下们走远的谭经纬两人,又看看不像是开玩笑的齐玮文,不懂齐玮文说的中计了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已经算是个聪明人,可是齐玮文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让他完全捕捉不到头绪。

“好,那我不带他们去警察局,带他们去福义兴的地盘,让福义兴的人直接做了他们,送他们上路。”蓝刚想不出来,但是却听了齐玮文的话。

齐玮文捋了一下被风吹动的发丝,蓝刚适时的转移目光,眼前这个如同熟透的蜜桃一般的女人,不是他能随便打量的。

“上车就动手,能用枪就不要用刀,你不要和他们两个同一辆车。”齐玮文看向蓝刚,语气认真的说道:“是我中计了,不能害了你。”

“随便杀人?不能害了我?文姐,你真是……”蓝刚嬉皮笑脸的说了上半句,随后马上收敛表情,转身就走:“我这就让人送他们上路。”



第四七六章 有个英国狗腿的确得用

对蓝刚而言,宋天耀身边这些干杂活的人,都有个奇怪的共同点,那就是每个人都与宋天耀的某个女人关系稍亲近些。比

如金牙雷,虽然当初逐了楼凤芸出福义兴,又对楼凤芸动过家法,但是到现在,金牙雷与宋天耀身边女人联系最密切的,恐怕仍旧是她,楼凤芸也不蠢,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记得当初动家法夺赌档的仇恨,甚至安排了一些福义兴的小弟去香港那些假发工厂做工,可以说虽然现在楼凤芸没了江湖身份,看似与福义兴没有瓜葛,但是如果有人敢招惹她,不需要宋天耀知道,福义兴上上下下几个红棍都能主动出面替她料理了不开眼的对头。然

后是颜雄,颜雄如今抱紧与孟莞青当初共度惊魂一夜的关系,虽然颜雄算不上宋天耀的人,算是褚孝信的人,可是颜雄却知道,如果没有宋天耀,靠褚孝信帮他出谋划策,十年二十年未必能混上个总探长,看看黎佑民,自从打定主意和宋天耀混,如今杀了驼龙李就胜,稳稳坐上了港岛区总探长的位置,刘福都无可奈何,所以颜雄走的路线更加迂回,孟莞青虽然对外人是个冰冷的性子,可是对颜雄多少却不一样,毕竟那一晚江湖上都在说是宋天耀替她孟莞青出头,可是真正一枪一枪杀人带着她东奔西走,把她送到宋天耀身边的,可是颜雄,而且颜雄根本也没有对孟莞青开口求过什么,颜雄走的是孟莞青父母路线,每周必定抽出时间去看望孟莞青父母,不知道怎么攀扯,居然成了孟莞青八竿子打不着的同乡表哥,潮州人本来就重乡情,何况又被颜雄钻营出一丝亲情,那关系自然又不同,孟莞青父母本来丧子心痛,如今多了个在警队有出息的子侄,家中大小事务都尽心帮忙,所以话里话外,也会稍稍对孟莞青开口,让她替颜雄在宋天耀面前说上几句帮衬的话。而

他蓝刚呢,如今与宋天耀身边的女人中,走的最近的,就是面前这位齐玮文,说起来,蓝刚当初不是没想过凭借自己懂英文,不如去和安吉—佩丽丝搞搞关系,安吉—佩丽丝看起来怎么都比娄凤云,孟莞青更有大房气度,可是一是安吉—佩丽丝不搭理自己,二,自己这颗脑子里想的,都被安吉—佩丽丝猜到,所以蓝刚也就没有再厚着脸继续抱鬼妹大腿,转而想起了当初大家一起在冒牌福利院大开杀戒的齐玮文,和前面金牙雷和颜雄不同,蓝刚和齐玮文,算是一起杀过人犯过险的交情,当初宋成蹊因为跛明怒闯福利院愤而杀人,那件事的收尾就是蓝刚和齐玮文联手做的,蓝刚设局杀了鬼佬和差人,齐玮文则把福利院里那些尸体和鬼佬手下处理的干干净净,让英国人没有查出痕迹,而且他从港岛调任九龙旺角差馆,距离宋成蹊的九龙饭店并不远,所以隔三差五就去酒楼喝酒吃饭,与齐玮文的关系算是亲近,最主要,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齐玮文开口说让他马上动手杀了那两人,蓝刚觉得齐玮文不是开玩笑。示

意九纹龙护着齐玮文,陈燕妮两人先回去,蓝刚自己走回到路边,看着谭经纬两人都被装上了警车,蓝刚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了一支,旁边的手下已经凑过来:“无头哥,真的拉回差馆?”

蓝刚朝手下腰间的配枪努努嘴:“过去开枪杀了他们两个,回去交份报告上来,就说他们藏毒,拘捕。”

手下看看远处码头的客运渡口,犹豫了一下:“这么多人?”

“你想不想升职啊?”蓝刚说道:“我带了这么多人帮你作证,杀两个毒虫怕什么?难道你还怕我坑你呀!”

蓝刚的这个手下叫做陈文鸠,和颜雄身边跟随多年的阿伟不同,蓝刚年纪太轻,在警队时间也不算长久,还没什么死心塌地的小弟,陈文鸠是他调任旺角差馆之后开始跟他的,如今已经是二十九岁,才堪堪混了个侦缉队组长的蛋散衔头,连探目都遥遥无期,主要原因就是怕死贪生,遇到机会都不敢搏命,跟了蓝刚之后才算有些起色,蓝刚没有心腹,看他经验丰富把他提拔了一下,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吩咐他做事,陈文鸠就有些犹豫。老

实说,陈文鸠跟了蓝刚之后,走在外面被人称呼鸠爷,比起之前绝对算得上威风八面,之前走在街上,江湖人哪个用正眼看他,现在则刚好反过来,江湖人都来拍他马屁,陈文鸠心中也知道,跟了蓝刚,人家有一日需要自己干活时,自己必须要站出来,可是平时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现在蓝刚让他开枪杀人,他想的就是万一蓝刚在自己杀人之后,不救自己,自己就是杀人犯,丢了饭碗不说,还要进监狱,说不得绞刑架上结果性命。“

看低你一世食屎!”蓝刚看着对方唯唯诺诺的样子,自己摘下腰间手枪,骂了一句,甩掉手里香烟,朝着车窗处走去,还没来得及把枪口对准轿车后座上的两人,远处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已经响起。

“谭先生,您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帮……”蓝

刚第一反应是把手枪放回枪套,不用特意扭头去看,他都知道能用这种半生不熟的中文腔调开口的,只能是英国佬。把

枪放回枪套,转身,果然,对面街边站着两个人,看样子是刚刚从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上走下来,一个英国中年人,一个中国青年,看两人一丝不苟的西装和真皮公文包,蓝刚微微皱眉,这是典型的律师装扮。

此时英国佬正朝着蓝刚和警车的方向走过来,谭经纬坐在汽车后座,嘴角慢慢露出笑容,把双手举到胸口处,侧过脸看向窗外的蓝刚,云淡风轻的开口:“

史密斯先生,这位警官想把我带回警局,让我学学规矩。”被

谭经纬称为史密斯先生的英国佬走过来,对蓝刚表情有些倨傲的说道:

“我是高登律师事务所的弗兰克—史密斯律师,这位谭先生是高登律师事务所的客户,虽然我很少处理这种治安纠纷,但是每个在香港生活的人都知道,警官,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为我的客户戴上手铐,是非常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我会写信给布政司署下辖保安司,投诉你的这种行为。”

蓝刚吐了口气,扭头看向远处已经只剩隐约背影的齐玮文等人,再度看向车内的谭经纬:“

我只是路过,刚刚还拷的你,你去投诉他好了。”谭

经纬把头靠在椅背上:“是想让我带着史密斯先生一起去警局跟警官你学规矩,还是现在我下车,不打扰警官你执行公务?”

蓝刚盯着谭经纬,手放在枪套上,他觉得放掉谭经纬会是个大麻烦,可是如果现在在按照齐玮文说的,当场杀人,旁边这个很明显是谭经纬安排好的鬼佬可是英国律师,如果想找自己的麻烦,在香港这个殖民地有一万种方法。而

且从内心来说,蓝刚觉得齐玮文的话有些夸张,哪怕对方是想要找齐玮文的麻烦,大不了自己派几个手下,这段时间二十四小时在九龙饭店或者齐玮文住的楼下盯着,这家伙总不会夸张到主动杀警察吧?盯

着谭经纬足足几十秒之后,蓝刚把手从枪套上拿开,朝着自己的手下瞥了一眼,手下打开车门,谭经纬和四哥从车上走下来,蓝刚的手下帮两人把手铐打开,谭经纬把手铐拎起来递给蓝刚的手下,眼睛望向蓝刚,开口笑笑:“

谢谢。”

说完之后,谭经纬带着他称为四哥的手下,朝着街对面的那辆黑色雪佛兰轿车走去,丝毫没有掩饰他早就安排了律师等在这里的布置。蓝

刚有些烦躁的转身,抬脚踢了一下警车的轮胎,朝着陈文鸠招招手,陈文鸠跑过来,蓝刚看向陈文鸠:“你带阿德阿毛回差馆,其余三个跟我走,帮我们四个和探长打个招呼,就说追查一起泰国人与本地字头抢地盘的案子,这几日需要二十四小时盯人,不能回差馆。”

“知道了,无头哥。”陈文鸠连声答应,只要不让他亲身涉险,什么事都没问题。蓝

刚对三个手下开口:“这几天盯紧了文姐,不能让任何人找她麻烦。”

几个手下刚刚都见到了谭经纬大摇大摆的离开,此时又听到蓝刚的话,急忙都答应下来。“

走,去九龙饭店,对了,让福义兴的金牙雷派个人来九龙饭店,有些事,也需要交代给他。”街

对面的雪佛兰轿车已经开动,朝着前方驶去,四哥坐在谭经纬的旁边,副驾驶上坐着史密斯律师,开车的则是史密斯律师的青年助理,此时史密斯和助理两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对后座上的谭经纬两人视如不见。

“谭先生,要不要我先和史密斯律师去警局,把齐玮文在警局里的这个小靠山拔掉?如果顺利,今晚就能……”四哥瞥了一眼后视镜,对谭经纬说道。

“一个探目,一个江湖女子,这几日如果得闲,顺手做了就是,何必特意为他们特意浪费大把时间,再说今天晚上上海商会有个晚宴,四哥还是先跟我去赴宴罢,顺便见见上海那些人,毕竟以后和他们中的人,少不了打交道。”谭经纬划着了一根火柴,自己点燃了香烟,看向副驾驶的史密斯,悠悠的说道:“有个英国狗腿在身边,的确得用。”



第四七七章 双方来客

香港本地一艘小小的走私船在尖沙咀小码头被炸沉,上海方面的一艘小火轮则被香港本地字头潮勇义明目张胆的纵火焚毁了轮机房,整艘船成了只剩下一层壳的废铜烂铁,而上海方面最初搞事的曾春盛又下落不明,上海人就算是想给交代都给不出。现

在外面传消息,香港和九龙各大码头,本地帮会的成员都在集结,很可能今晚就准备收拾掉所有还停在码头内属于上海人的船只,彻底在码头上赶绝上海人。于

世亭看起来完全不急,看那老神在在的模样,恐怕就算是徐平盛带着香港人和他们上海人开战,他也完全无所谓,他当然可以无所谓,于家的生意现在已经做到了欧美,在欧洲和南美洲开了多条航线,换句话说,就算是整个香港的码头生意和航线全都丢掉,于世亭乃至于家也谈不上伤筋动骨。

可是于家无所谓,不代表其他上海船东无所谓,往日在于世亭面前急的跳脚的狄俊达,这次反而没了声音,换成了那些平日沉默,胸有城府的那些老家伙们排着队在于世亭面前打转,晚宴订在晚上六点钟开始,可是从下午三点钟,于家这处位于港岛上环的中式园林古宅,静园,上海商人们就早早的登门拜访于世亭。

在香港的本地富翁也好,英国佬也好,就算是拥有金钱,官位,在很多内地赴港的富商眼中,也只能算是土鳖。比

如褚家,卢家,一个从商,一个从政,也都算是香港本地华人大族,可是真要说起有钱有势之后的外在享受表现,基本等于无,褚家还好,有褚二少之前在风月场扮扮散财童子,至于褚耀宗,褚孝忠,则都是那种有一张床睡,有一碗饭吃就可以的商人,粗俗点说,像是貔貅,只进不出。

英国官员们也一样,在香港捞点儿钱,总要想办法寄回祖家,等待着有一日自己退休回国或者调回英国工作之后,再开始享受人生,至于在香港的生活水平,马马虎虎好了。而

上海来香港的富商们,就为这些本地或者英国土鳖上了一节生活态度客,一般上海富商家里的保姆上街买菜都有专车司机接送这种事就不用提了,一些本地富商与上海人斗气攀比时,也为自己保姆配过专车,但是类似于世亭这种,来香港定居之后,不仅买了数万平尺的大宅定居,还用数百万买了一个中式园林古宅用于欣赏风景,宴客的,香港本地富翁和英国官员实在攀比不起。于

世亭在上环买下的这处中式园林,最初叫做吉园,吉园与妓院谐音,后来被改成了静园。

静园最开始是一处私家园林,是当时广东赌王胡芝庭购地修建的,为了布置静园内的池亭竹石,小桥曲径,胡芝庭聘请了数个园林设计师走遍中国知名园林,从一九零五年开始修建,直到一九二四年才修建成功,前后用时近二十年,后来胡芝庭去世,胡家失势败落,香港沦陷,静园被被日本驻军军官看中,当做自己在香港的住所霸占,让静园逃过被破坏的一劫。香

港重光后,胡家人出售静园,但是却无人购买,一是这处园林即便胡家人已经放低价格,仍然是天价,二,对大多数商人而言,买一处园林宅院似乎没什么用,有买下这处园林的钱,都已经足够在港岛东区买下五条街。一

直到于世亭赴港,这处静园才算是又有了新主人。

这处静园买下来之后,于世亭并不每日住在这里,用他的话说,买下这处园林宅子就是方便自己有地方宴客,听戏,和老婆吵架时有地方散心。

此时静园的春草堂水榭厅里,两个上海船商正脸色略有急色的对着于世亭开口,水榭厅的轩门上挂着木刻楹联,出自当年南天王陈济棠手下的幕僚杜希三,当时胡芝庭正如日中天,背靠南天王陈济棠,省港澳三地博彩赌博都是胡芝庭的生意,当时胡芝庭登陆香港澳门,各方势力无不低头,所以杜希三这幅楹联写的颇有些吹捧。人

杰地灵气吞镜海,龙吟虎啸声震香江。“

于老板,这次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出来讲句话,尖沙咀那艘香港走私船,绝对与咱们上海人无关,大家都在等你同徐平盛谈出个结果,怎么可能有人敢擅自行事,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挑拨离间。”黄简夫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急促的开口。在

他身边,王彦琪也朝看起来像是打瞌睡的于世亭开口:

“于老板,我们已经查了查,在尖沙咀鱼嘴湾搞事的,很可能是青帮一个叫白启山的家伙,而在尖沙咀码头放火烧船的,则是一个叫潮勇义的社团打手,名字叫鱼栏坤。”

于世亭打了个哈欠,咂咂嘴,看向开口说出白启山和鱼栏坤名字的王彦奇,往日他和黄简夫这些家伙藏在后面不吭声,说不得还抱着看他于世亭热闹的心思,他于世亭跑去低三下四的见徐平盛谈和,这些家伙心中甚至可能还想着他于世亭活该,这时候见到有人故意浑水摸鱼挑起事端,才着急了?“

唉,现在最主要是要知道曾春盛去了哪?我不管什么青帮,潮勇义,那些瘪三死一百个,有什么用?”于世亭面带难色的叹了口气:“这时候已经不是把什么白启山,鱼栏坤找出来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况,你查得到,但是你能找得到这两个人吗?”“

老爷,外面又有人来见您。”于家的老仆水叔走过来,低声在于世亭身后开口:“来了两拨人,一个是自称买下了曾春盛曾老板产业的谭经纬谭先生,还有一个自称受澳门贺先生委托,特意来拜访您的宋天耀宋先生。”于

世亭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水叔:“买下了曾春盛的产业?谭经纬?一定是台湾来的。”水

叔微微点头:“是,那位谭先生的确自称来自台湾。”于

世亭收回目光,脸上哪还有刚才对黄简夫两人时的瞌睡与敷衍,双目炯炯有神,显然大脑在高速转动。

“请他们两个去望洋阁稍坐,我倒是好奇,一个台湾来的谭先生,一个受贺贤委托的宋先生,双方见面会怎么样。”



第四七八章 望洋楼上待嫦娥

静园望洋楼在刚建好的那几年,的确坐在三层高的楼内就能远眺滚滚大洋,可是随着战后发展,加上静园本就不是建在山顶等高处,所以当年一片平房中居高临下远眺海浪的景色,如今已经看不见,此时三层的望洋楼上,推窗望去,看见的风景只剩下东华医院和文武庙,以及半条摩罗街。宋

天耀带着黄六跟在于家老仆水叔身后,登上望洋楼的三层时,楼上谭经纬已经带着他手下的四哥,此时立在楼内欣赏着正中的假山流水风景。看

到宋天耀和黄六上来,谭经纬稍稍颔首,朝宋天耀礼貌的微笑了一下,宋天耀也点头回应,自己带着黄六走到了望洋楼一侧悬挂的字画前打量着。水

叔吩咐下人帮忙送来茶水点心之后,对四人表示于世亭正在见客,请几位稍稍等候,于老板得暇后马上就来见四人。

说完之后,水叔就离开了望洋楼,甚至连下人都带走了,三层望洋楼,只剩下宋天耀,黄六,谭经纬,四哥这四个人。

宋天耀一脸调侃的表情看着黄六,黄六的脸色则不太好看,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子,不时避开宋天耀看向自己的调侃目光。

贺贤让他宋天耀帮忙来双方中间插一脚,方便贺贤自己找机会入场调解,宋天耀就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回香港之后,宋天耀马不停蹄,让雷英东帮忙联系,看看能不能先拜访一下香港本土大佬徐平盛,结果可想而知,徐平盛完全没有理会宋天耀,甚至雷英东话里话外可能都已经点明了宋天耀为什么会冒冒失失登门,但是仍然没有得到徐平盛的回应。

来于世亭这里的路上,宋天耀对黄六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于世亭也学徐平盛不见自己怎么办?黄

六就在车上拍着胸口的说,如果两家都给老板你吃闭门羹,那就暂时忍一口气,总不能一口气得罪两班人。可是如果于世亭请老板你进来,那就是徐平盛的不对,没话讲,出了于家的门,我就去帮你烧徐平盛的宅子,这么久没有活动筋骨,老板这么久不在香港,大家都快忘了咱们不吃斋,蒲他老母,打到他们两家来和老板你主动谈!结

果偏偏让黄六抓狂的是,于世亭没有和徐平盛一样拒绝宋天耀登门,而是请他们进来。宋

天耀现在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我等你出门去烧徐平盛的宅子。”

所以黄六才觉得很尴尬。

楼内布置的假山流水旁有一张棋台,长期和大老千宁子坤下棋的黄六为了缓解心中尴尬,指着棋盘对宋天耀说道:“要不要下一盘?”

他刚指着棋盘问宋天耀时,对面谭经纬的手下四哥已经直接坐到了棋盘黑棋一侧,对谭经纬露出个微笑:“谭先生,要不要下一盘?”

黄六看到棋盘被占,自己直接走过去坐到四哥的对面:“我最中意下棋,不如下一盘?输了的,主动让位置。”四

哥看看黄六,又看看谭经纬,谭经纬一笑:“难得有人肯陪你下棋,我就不打扰你兴致了,看看风景,欣赏欣赏书画也蛮好。”四

哥听完谭经纬的话,开始在棋盘上摆放棋子,宋天耀看着黄六满脸不爽又不好发作的表情,笑着转身,又开始看着悬挂的书画。

“这位先生也是做航运生意的?听说最近香港航运生意有些难做,唉,我刚刚买下的那几条船什么时候能开出码头,还要等于老板点头。”谭经纬慢悠悠走到宋天耀身边,和他并肩打量着面前一副完颜亮的书法,嘴里问道。

宋天耀从怀里取出香烟,递给谭经纬一支,谦虚的摇摇头:“航运生意再难做,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我只是个勉强做些陆上小生意糊口的穷人,一艘船几百万港币,全香港有多少人能做的起这种难做的生意?”谭

经纬自己取出一款美军zipper,点燃之后递到宋天耀嘴边的香烟前,宋天耀朝谭经纬说了一声:多谢。自

己凑过去把香烟点燃。等

宋天耀点燃之后,谭经纬自己这才点燃宋天耀递给他的香烟,吐了个烟圈:“陆上的小生意好啊,稳妥,每天安安稳稳,早上开工,晚上收工,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说的陆上小生意。”宋

天耀哈的一笑:“那我说把我的小生意和先生你的航运生意交换一下,你一定不肯,对不对?我看你航运生意赚大钱,你看我小生意落得清闲,我不知道海上的凶险,你也不知道陆上的艰难,工厂有社团收保护费,不交就砸机器,警察也收保护费,不交就找你麻烦,说你工厂里有鸦片,烟枪之类的,消防队的火烛鬼,更要收保护费,不交钱让你自己想后果,工商管理处的那些洋人收保护费最凶,你不交,他就帮你贴封条停业。稳妥?如果把这些钱全都交上去,的确算是稳妥,可是辛辛苦苦赚到的钱,也只是勉强保证自己和家人不会饿死,想在香港这个洋鬼子做主的地方靠老实本分赚钱,难呐。”也

许是宋天耀最后那句香港这个洋鬼子做主的地方,让谭经纬有些感慨,谭经纬语气唏嘘的拍拍宋天耀的后背,认真的说道:

“香港,是中国人的,总有一天,我们中国人会把香港的英国人好像当年侵华的日本人一样赶走,到那时,香港也好,台湾也好,澳门也好,大陆也好,只剩下我们中国人,也不用和现在一样,分上海人,香港人,澳门人,台湾人,大家身份一样,不分彼此,太平盛世。每一个盛世来临之前,必然需要经历波折坎坷,你好好做你的小生意,努力活下去,到时总会看到那一天。”

在谭经纬拍宋天耀后背时,下棋的黄六和四哥同时扭头看向两人,等谭经纬收回了手之后,才收回目光,黄六把卒朝前推了一步:“拱卒。”

“看起来于世亭于老板今天真的很忙。”宋天耀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院中的下人似乎完全忘了楼内还有四个等着见于世亭的人,最近的一个于家下人,都已经站到了二三十米之外:“总不能是故意避开不见我或者您罢?”“

听说于世亭于老板有个闭月羞花的养女,比于老板更难见,除了家人之外,好像都没几个人见过。”谭经纬对宋天耀笑了一下:“这个消息还是我一个在上海当年的朋友告诉我的。”宋

天耀愣了一下,扭过头再看谭经纬时,脸上比之前多出一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既然你能讲出来,就应该有办法见一面?我无所谓,我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为看女人一面得罪于世亭都不怕。”谭

经纬转头指向楼内悬挂的完颜亮那首《鹊桥仙》哈哈一笑:“

早在你盯着这首诗词看的时候,我就想到大家是同道中人。”

两人的目光看过去,一片行草悬在楼阁之上: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第四七九章 马岛医院

男人之间稍稍拉近距离很容易,酒色财气四个字中取出任何一个,都能和陌生男人聊上两句。

宋天耀和谭经纬在港岛上环,因为无聊而说起于世亭养女的玩笑时,港岛东区,同样有人说着他们两个。港

岛湾仔活道口。泰

国下野军阀塞—乍仑旺一身便装的从轿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派吞和乃仁等手下,派吞皱着眉看着面前这栋有些残旧的楼宇,楼宇上挂着“男子性病诊疗所”的字样。“

塞爸,他们太无礼了,这种地方……”派吞对塞—乍仑旺开口说道。

塞—乍仑旺摆摆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丝笑纹:“不是他们无礼,大家都是寄人篱下,见面喝茶的地方就不要挑挑拣拣,别把自己再当做泰国军官,你是居港的泰国侨民。”说

完,塞—乍仑旺迈步朝着这处“男子性病诊疗所”走去。

诊疗所的玻璃门打开,穿着白色医生服的一男一女礼貌的将塞—乍仑旺迎了进来,让派吞等人惊讶的是,外面看起来残旧不堪的建筑物,进来后居然有电梯,搭载电梯上了三楼,两名医生打扮的人前面引路,沿着长长的走廊,将塞—乍仑旺请入了挂着院长字样的办公室内,在派吞,乃仁等人想要跟在塞—乍仑旺的身后一起进去时,被两名医生礼貌又坚定的拦在门外。派

吞握拳刚要动手,塞—乍仑旺已经在办公室内开口。

“吞,仁,在外面等我。”

派吞盯着面前拦住自己的一男一女,慢慢后撤,嘴里答应:“是,塞爸,我就在门外等候。”办

公室的门,被年纪看起来应该已经三十几岁,但是样貌标志,身材惹火的女医生轻轻关闭,走廊内,派吞和乃仁与这两名医生沉默对峙。

办公室内,一个西装革履,身材消瘦矮小的老人此时正和塞—乍仑旺见礼,身体站立笔直,朝塞—乍仑旺微微一鞠躬,而塞—乍仑旺则是双手合十,躬身超过对方。“

近藤先生。”

“你好,将军,请坐,请原谅我未能亲自去门外迎接你。”这间男子性病诊疗所的拥有者近藤公平请塞—乍仑旺坐到沙发上,并且亲自帮塞—乍仑旺斟了一杯茶,并且顺势坐到了与塞—乍仑旺相对的位置上。塞

—乍仑旺把自己的呢帽摘下来,打量着院长办公室的布置,以及墙上悬挂着的各种照片和奖状:“近藤先生,您是学医出身?”

近藤公平点点头:“和您家族世代从军一样,我的家族世代从医。”“

可是,为什么要开一家这种难以启齿的医院呢?”塞—乍仑旺看向近藤公平:“男子性病诊疗所,我懂中文,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尴尬。”近

藤公平向塞—乍仑旺示意请茶,等塞—乍仑旺一口喝干茶盅内的茶水,近藤公平一边开始再次泡茶,一边说道:“

如您所见,将军,这间医院年代非常久远,它建立在中国辛亥革命发生前三年,那时候香港有相当多的日本侨民定居,我的父亲,近藤将五先生,定居香港,感慨日本人就医不便,于是四处筹集资金,创建了这处只为日本侨民服务的医院,医生,护士,职员全部都有日本人担任,呐,那张照片就是这处医院刚刚成立时的合影留念。”

说话的同时,近藤公平指了一下墙上的某张黑白照片,塞—乍仑旺面带微笑的望过去,照片中,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站在合影正中,与面前的近藤公平有几分相似。

“我的父亲同情中国革命者,这处医院也可以勉强算是中国辛亥革命的起源地之一,因为在辛亥革命前后,被满清称为反清四大寇的诸位中国革命志士,曾多次在这间医院密商大事,借口就是来此地就医。”塞

—乍仑旺等近藤公平停顿的片刻,恰到好处的开口:“

这间医院早年间叫做日本逸民医院,后来因为更换了院长,近藤将五回国,来自日本群马县的阵内建一接替近藤将五成为院长,并改名为马岛医院,虽然对外说这间医院只接待日本侨民,但是只要出得起医药费,来者不拒,中国的下野军阀,失意政客,日本间谍,英国商人,官员,东南亚政客,曾经让马岛医院客似云来。”近

藤公平的动作顿时停滞,侧过头看向塞—乍仑旺,塞—乍仑旺一笑,缓缓的说道:“

近藤先生,这间马岛医院之前是日本驻香港特务机关也好,是日本驻香港的侨民医院也好,我并不关心,我是泰国人,你也好,你的父亲也好,对中国是什么态度与我无关,我只是听说您想要合作,所以我才来见你,而且只是好奇的询问一下,为什么当年的马岛医院,如今成了这个名字有些尴尬的男子性病诊疗所。别惊讶,我在泰国军方了解过一些资料,显然,你父亲并不只是同情中国革命,还是说说我们的合作方式吧。”“

我是商人,将军,现在你也是商人,商人和商人谈的不是合作,是利益。”近藤公平并没有因为塞—乍仑旺把他家的那点黑历史说出来而惊讶,仍然表情淡然的把茶杯推过来:“

负责炸船的白启山那些人?”

塞—乍仑旺摊开双手:“去了该去的地方,香港社团福义兴的帮派首脑们,恐怕百口莫辩。”“

我听说还有上海人的船被香港社团在码头纵火烧毁?”近藤公平微微皱眉:“将军,我需要你知道一件事,我是商人,商人关心利益,你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太大了,我不想因为你过激的动作,把自己暴露出来,我只想做生意。”“

近藤先生尽管放心,我一直按照您的意见来做事,保证不会让我们卷入其中,您是来香港的生意人,我是来香港养老的老家伙,整件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您说呢?放心,今晚,上海商会有个晚宴,我去见见之前约好的一位台湾来客。”



第四八零章 大高手

“宋先生,于先生请您水榭厅说话,谭先生,请您稍作,毕竟您收购了曾老板的产业,算是上海商会的一员,算是咱们上海商会的自家人,您多包涵。”黄六和四哥已经下到了第五盘棋的尾声,宋天耀和谭经纬的茶水都已经喝了四壶,从最开始调侃于世亭的养女,已经聊到了美国横行的麦肯锡主义,两个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而这时候,水叔终于再次

出现,邀请宋天耀去见于世亭。

宋天耀从茶座前站起身,看看水叔,又看看谭经纬:“谭先生,那我就占先?”

“请,于老板已经把我算成了上海商会的一员,我自然不好意思再和你抢先。”谭经纬用茶夹把两人喝剩的茶水倾倒茶海里,对宋天耀回应道。

棋盘前的黄六和四哥之前的四盘棋各自赢了两场,第五盘棋听到宋天耀要离开,黄六稍稍走的急切了些,被四哥摆明车马,步了个火烧连营的阵势将军。

让黄六忍不住朝对方撇撇嘴,表情告诉四哥,如果不是自己急着走,没那么容易输。

看到宋天耀,黄六被水叔领着走出了望洋楼,谭经纬立在窗前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

“四哥,这两个人是不是挺有意思?”

四哥难得点了点头:“挺有意思,而且那个后生的保镖,是个厉害角色,不过那个水叔,据说当年在上海时更厉害,于世亭手下果然有能人。”

“上面让我来香港做生意,我觉得倒可以和这个姓宋的先生多学学,这么年轻就做了工厂主,而且听他语气,对洋人不满,说不得有一日能劝他带着产业去台湾发展。”谭经纬摸着下巴笑嘻嘻的说道。

四哥没有回应,只是在旁边淡淡一笑,似乎习惯了谭经纬这种说得好像真的一样的调侃。

“他们几个到底找没找到青帮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还在找,李裁法的辈分在青帮内有些低,他手下就更上不得台面,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慢慢挑选,实在不行,谭先生,从台湾青帮那里……”四哥听谭经纬说起青帮的事,犹豫了一下,说出台湾青帮几个

字。

谭经纬微微摇头,看到谭经纬摇头,四哥也就及时收住了口。“我又不是真的要帮青帮开香堂,只不过是效仿校长,把脏兮兮的夜壶拿出来,看看还能不能再尿一壶解解内急,台湾那些人如果要用,我何必还让四哥你在香港找李裁法的手下,直接把万墨林那班人拽来

香港就是了。”谭经纬说道。“青帮也好,号码帮也好,都是如此,若是有一天回台湾,和我那班同袍说起来,不过是个乐子,谁耐烦自己沾染这些城狐社鼠的脏水。算啦,不想这些龌龊的事,看到宋先生走的没了影子,我倒是想起一

件事?”

“什么事?”

“宋先生一个小小工厂主,居然能让于世亭这种上海大亨见他,要么他对我说谎了?他不是工厂主?”谭经纬托着下巴看向四哥。

四哥看着谭经纬,等着谭经纬继续说下去,谭经纬自己又摇摇头:“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意应该是没有多大,不太可能骗我,如果他是一个小工厂主,然后又有让于世亭必须见他的理由,难道真是于世亭那个闭月羞花的养女准备招婿了?看上宋先生这位有为青年?

我长的不比宋先生难看,就算略大几岁,也不至于?除非……”

前面几句话,谭经纬说的轻佻,调侃意味颇浓,不过后面除非两个字出口时,眼睛里已经不见任何轻浮,锐利如鹰。

“除非,这位宋先生是来使。”

四哥:“两国交锋,不斩来使。”

下一秒,谭经纬满脸悔意,夸张的拍着大腿:“哎呀!刚刚应该在水叔说我们是上海商会一家人时,突然出手杀宋先生未遂的,可惜呀,可惜!”

四哥看向谭经纬:“谭先生,那下次见面,杀不杀他们?”

谭经纬似笑非笑的看了四哥一眼,转身朝着棋盘走去:“来,下一盘。”

……宋天耀和黄六跟着水叔去见于世亭,宋天耀对前面走路的水叔倒没什么反应,黄六练过功夫,此时一双眼睛从后面盯着戴着尖顶缎帽,一身马褂的水叔,到达于世亭的书房外时,黄六一双眉毛都已经拧了

起来。

“怎么了?”宋天耀对黄六问了一句。

此时水叔已经转过身,对宋天耀稍稍欠身:“宋先生,老爷在房内,您请?”

宋天耀把嘴稍稍靠近黄六:“不准搞事,要搞也是我来搞。”

说完,宋天耀迈步进了古香古色,悬挂着“希德书斋”匾额的书房。

外面,水叔规规矩矩的立在书房门外,耳朵竖着,似乎随时准备应付书房里的吩咐。

黄六上下打量着水叔,最后忍不住开口:“老先生,我上次请于帧仲于先生,有些不规矩,你多见谅。”

水叔眼皮微微抬起,看向黄六,淡淡的说道:“黄先生,您对少爷不规矩,和我道歉做什么?”

“您那帽子底下,是不是藏着条辫子呢?”黄六扫了一眼水叔头顶的帽子,问道。

“你认识我?”水叔有些错愕:“我没想到,香港这个小地方还有人认识我?”黄六微微摇头:“不认识,是刚刚看出来的,你十个手指的指甲都没了,走路时总是稍稍耸着肩,看似驼背,实际上是收着脖子蓄力,我听我老子和堂兄说过,当年上海滩法租界花名辫子的张先生,澳门贺

先生当初多次派人前往上海请你来澳门,都被您拒绝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香港见到。”

如果宋天耀刚刚没进书房,一定找水叔想办法要个签名,高陶事件被后人拍了无数影视剧,参与救援的人也衍生出八大金刚,十三太保等等名号,最出名的莫过于张彻的《上海滩十三太保》。

而此时黄六面前这个垂垂老朽的水叔,就是十三年前,在上海滩参与营救高陶二人及家眷的高手之一,花名辫子。

香港陆羽茶楼,偶尔还有说书人说起当年那段传奇,每每开场都会先说一句话订场:

辫子,弹子,双快刀,黄埔码头救高陶。

水叔,居三高手之首。这才是黄六认出对方身份之后,主动开口认错的原因,他不是怕自己死在对方手下,他怕今天如果没谈妥,不仅自己要死,宋天耀恐怕也活不下来。



第四八一章 翻脸

黄六没有见过十三年前上海滩大名鼎鼎的辫子,也不知道面前这个老管家就是当年能纵横上海滩,留下一片侠名的江湖好汉。他

之前在澳门为贺家做事,听起来堂兄黄子雅,老子黄森这些人在港澳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放大到全国而言,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无论江湖也好,商场也好,在未解放之前,想要全国闻名,就要看上海滩能不能搏出一个名字。那

时候的上海滩,能让黄六记得名字的其他行业人士并不多,政界也好,商界也好,乃至文化界等等,毕竟与黄六距离太远,所以黄六身在澳门时,耳朵里灌的最多的就是上海滩那些江湖人物,远的比如晚清马永贞,马素贞这对杀穿上海滩,唱了首归去来兮的兄妹自不消说,只是民国时,就有大把靠一身功夫名动八方的人存在,在黄六耳朵中,听得最多,排在第一的,自然是枪法通神,嫉恶如仇,一怒杀人的王亚樵,其他诸如纵横十里洋场,让汉奸心惊肉跳,被称为军统第一杀手的风流枪客詹森,杜月笙养在张啸林身边的死士林怀部,甚至无法无天,身为汉奸,连日本人的黄金都照抢的七十六号第一枪手吴四宝等等等等,这些在上海滩活跃的一个个名字,让黄六恨不得自己早生些年,去上海滩和这些人一较长短。

在他听说的那些上海滩江湖高手中,有个叫辫子的,头戴一顶在民国已经极为少见的满清尖顶缎帽,帽子下盘藏着辫子,两只手没了十指指甲,手指比起普通人看起来粗壮一圈,短了一截,如果说符合这两点的人也不稀奇,那么走路时总是收着脖子,耸着双肩蓄力,随时准备甩头靠藏在帽下的辫子伤人的,恐怕就只有面前的这一个。“

签个名吧,前辈?”黄六在面前的水叔承认自己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上海滩快刀辫子之后,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我自幼学刀,那些叔伯就对我提起过您,说您的刀法神出鬼没,我对您一直心怀敬……”

此时,书房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像是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随后响起的是于世亭的怒喝:“侬个赤佬!敢威胁我?书

房外,黄六嘴里还说着对水叔的刀法心怀敬意,敬意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黄六的刀就已经随着于世亭的话出手!

左手一放一抬之间,一把锋刃雪亮的快刀已经朝着水叔的腰间捅去!

看到水叔探手朝着自己的快刀刀身抓去瞬间,黄六嘴角微微上翘,右手已经摸出腰间的手枪。“

老家伙,真以为我会同你玩刀过上几招?”

自己老板在里面和于世亭翻脸,黄六没时间去和水叔真正切磋,左手刀吸引水叔的视线,右手已经握枪准备制住水叔,同时左腿屈起,朝着书房的门踹去!

水叔的右手抓住黄六那把快刀的刀身,五个手指好像抹了强力胶水,死死黏在刀身上,不敢大意,因为黄六这把快刀出刀时,刀刃朝上,刀背朝下,一个分神,不要说把黄六的刀夺过来,恐怕水叔的几根手指头都要被黄六割掉。

书房里面宋天耀的声音也已经响了起来,带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

于世亭!你当香港是上海滩,当仍旧有国民党帮你做主?这是香港呀!英国佬话事的地方!上海人习惯认你做阿叔,我宋天耀冇兴趣供你做祖宗!好声好气同你讲,你摆一副死人嘴脸出来是准备过自己的冥寿吗!”于

世亭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嘴角都该颤抖起来,话都是从牙齿间一点一点挤出来:“侬个瘪三!今天我不丢你落海我……”“

落你阿妈!于世亭,我告诉你!今天以后,你的船在港澳水域出现如果不被炸沉,我同你姓!我赚来的钱什么事都不做,就专门雇佣人炸沉你的船~!”

“水叔!让人把这个……”于世亭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就响了起来,于世亭闷哼一下,书房里安静片刻,于世亭捂着头打开书房的门出来,额角带着鲜血!水

叔看到书房门开,低头一个甩头动作,尖顶缎帽被甩飞,一根花白的辫子从帽子下抡了出来,如一根鞭子,而辫梢处藏着一枚细小刀片,朝着黄六的脖颈处割去。

此时黄六左手刀被水叔抓住,右手枪还没来得及瞄准水叔,看到刀片过来,换成任何其他人,恐怕都是先撤步闪身,躲开水叔的辫子。可

是黄六此时却把枪口直接对准了书房门口,没有搞清楚外面状况,捂着额头,明显还有些发懵的于世亭身上。自

己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水

叔的辫子贴着黄六的肉皮,在将将要挨到的瞬间,水叔一个小幅度的晃头动作,把辫子撤了回去。

水叔站在原地,此时宋天耀从书房里面追了出来,一脸怒气,手里抓着一个白玉盖碗,朝着于世亭的头上砸来!

“蒲你阿姆?想收拾我?我先收拾了你!搞不定你,我回去也交不了差!”宋天耀双眼眼角挑起,满是杀气。

水叔松开手里刀,抬腿一脚踹在宋天耀的小腹!把宋天耀踢的朝书房内退去,还想腾身贴近宋天耀,彻底制住对方时,黄六手里的枪突然响起!“

砰!”的一声,整个静园都随着这一声枪响陷入了安静!

“你再动一下,我就帮你老板送终!”黄六把手枪枪口瞄准于世亭的脑袋,对着水叔叫道:“来啊!”

于世亭此时额角的伤口也展示在黄六和水叔眼中,伤口不大,只是浅浅的一道伤口,血染红一点额头之后,就不在流淌,只是模样看起来狼狈吓人。

倒是此时杀气腾腾从书房里再次走出来的宋天耀,有些吓人,左脸红肿发紫,显然是被于世亭突然出手偷袭,狠狠教训了一下。宋

天耀此时眼睛瞪着水叔:“踢我?扑街,今晚就打断你两条腿!”不

过宋天耀没有把心思放到水叔身上,而是走到于世亭面前:“打我的脸?不把你搞死,整个香港岂不是都知道我宋天耀在上海人面前输了阵!”宋

天耀站到黄六身边,干脆的开口:“六哥,开枪杀了他。”



第四八二章 现在杀你是不是晚了

“太假了吧?于世亭一把年纪演这种武生戏,很吃力的。”谭经纬用手轻轻挠了挠下巴上再度冒出些的青茬,有些奇怪的对身边的四哥问道:“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白痴很好骗才要演戏?不过,就算我是白痴,也不太可能相信,他同一个年轻后辈打了起来?”

四哥在谭经纬的身边点点头。

“可是无论于世亭打成什么模样,真也好,假也好,总要过去看看,老家伙到底要走哪一步棋,这么大的上海船王,不会这么低级才对。”谭经纬叹口气,说完就朝着远处打在一起的宋天耀,于世亭四个人方向,挤出一副焦急震惊的表情,快步跑过去,嘴里还大声喊着:“

快住手!快住手!四哥!快!拉开他们!”谭

经纬和四哥冲到宋天耀,黄六等人前方不远处时,双方已经分开,宋天耀正对黄六说:“六哥,开枪杀了他!”

此时黄六的枪口已经抬起,对准于世亭。谭

经纬有些无奈的自己拔出腰间一把手枪对准宋天耀:“喂,宋先生,过分了,于老板一把年纪,你不要吓到他。”

看到谭经纬指着宋天耀,黄六想把枪口调转指向谭经纬,宋天耀却上前一步劈手夺过黄六手里的枪,对着于世亭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响彻静园内外!

远处一些于家的下人听到枪响,下意识抱团蹲在地上!筹备着今晚晚宴的丫鬟女佣更是被吓出了尖叫!

于世亭立在原地不动,水叔挡在于世亭的面前,双脚前的地面上被打出了一个弹孔,青砖碎屑四溅,激射在水叔的布鞋和裤袜上。谭

经纬看到宋天耀开枪,几乎是同时扣响了扳机!

一枪打在替宋天耀遮挡枪口的黄六脚前,宋天耀始终没有去看谭经纬,而是怒视着于世亭,嘴里骂道:“老家伙,你小心点儿!这次子弹未射中你,不是我这个小卒自己惜命,是留条命让你想清楚!说

完,宋天耀把手里枪抛给黄六,转身朝外走去!

黄六接枪在手,转身跟在宋天耀身后离开,离开前身体不敢完全背转对着几人,半侧着身护在宋天耀身后,眼睛盯着水叔,谭经纬和四哥,直到和宋天耀两人一起踏出了于家的静园大门,这才拥着宋天耀快步上车离开。

静园内,于世亭喘息了几口气,用手摸了一下额头的血痕,朝水叔摆摆手:“水叔,收拾一下,让刘医生过来帮我消毒包扎。

“是,老爷。”水叔瞥了旁边的谭经纬和四哥一眼,对于世亭答应一声,快步退开。于

世亭抬头看向谭经纬,谭经纬满脸真诚,眼神真挚的回望着于世亭,宛如一个听话的晚生后辈。“

进书房聊聊。“于世亭说完,自己转身先回了书房。

谭经纬把手里的手枪递给四哥,跟在于世亭的背后走进书房,书房的地上还有些茶渍和瓷器碎屑,显然之前宋天耀和于世亭在里面吵到摔了各自的茶杯。谭

经纬避开地上这些碎屑,于世亭背对着谭经纬,眼睛望着悬挂在书房内的一副石涛的《苍翠凌天图》,画上题着石涛的两句画句,浮云高士迹,枯木道人心。“

让你看到了我出丑,嘿,年纪大了,不比当年雄心,换做二十年前,不要说见到我出丑,见到不该你见到的一点点,此时你已经躺在黄浦江底。”于世亭转身对谭经纬说道。谭

经纬连连点头,那表情如同认真好学乖巧听话的好宝宝,等于世亭说完之后,自己像是仔细斟酌之后慢慢开口。“

于老板,不要说二十年前,现在你想我躺去江底也不是很吃力,只是我见到你出丑这次,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有些假呀,如果真的因为假到让我感到发指的事就去躺江底,我怕我死不瞑目。”于

世亭眼神微带愠怒,盯着谭经纬,此时外面水叔已经带着于家的家庭医生拎着药箱从外面走了进来,帮于世亭准备收拾伤口。

谭经纬不敢去看于世亭目光,把头扭过去,却故意用于世亭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真的是很假,于老板也是在百乐门白相过的人物,怎么会……”于

世亭被谭经纬的语气逗得突然从满脸阴沉变得哈哈大笑,任由医生用酒精棉帮自己清理着额头,自己开口说道:“你觉得假也好,真也好,这出戏又不是演给你看,你是恰逢其会。”

谭经纬用手指搓了搓下巴:“不演给我,那就是演给外面那些等着参加晚宴的人?于老板家里都响起了枪声,怎么会是小事?想到这里,就算于老板你演的假,我都想当成真的去做事。”“

做什么事?”于世亭好整以暇的开口,语气中完全没有与宋天耀对峙时的愤恨。“

上海船商魁首,家里被香港人枪击,当上海人全都死绝了吗?当然是不用于老板吩咐,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去把这个姓宋的抓来让于老板出气,抱紧了于老板,哪怕香港做不下生意,欧洲那些航线,只要于老板肯照顾,也能赚一笔不是?”谭经纬对于世亭说道。于

世亭叹口气:“姓宋的演戏,是因为他背后靠着一尊大菩萨,菩萨开口,他一个抱瓶童子都算不上的小童子,当然惹不起,要出来拼命,也难为了这个姓宋的年轻人。谭

经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于世亭:“宋先生演戏,我不好奇,我只是好奇,于老板你为何要演戏,因为我真的猜不到,我刚刚说的那些,应该不是你的真心。“

于世亭闭口不再说话,静静的让医生包扎伤口。

等刘医生帮于世亭包扎结束,行礼后退出书房,于世亭才看向始终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给出答案,如同真正上海后辈的谭经纬。

“曾春盛没去台湾,哪里去了?”

谭经纬低头,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没有回答。

于世亭叹了口气:“曾春盛这种蠢货,死不足惜,我现在想杀你,是不是已经晚了?”



第四八三章 我想摸你

褚耀宗在书房里满面虔诚的端坐,眼神炽热,虔诚的望着此时对坐的蔡元柏手里那一饼光绪年间的乾利贞普洱。看

到蔡元柏携了这一饼普洱登门,褚耀宗把自己珍藏,极少示人的茶具都摆了出来,唯恐糟蹋了这饼茶。

半套汝窑天青釉茶具,一柄日本江户末期,由日本铁瓶大师三代小泉仁左卫门设计制作的惠比寿大黑大入叶文铁瓶。

往日这些褚耀宗自己都小心把玩的茶具,此时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对面的蔡元柏烹茶。

“往日想让你把这两个天青杯借我赏玩一下,当时脸色就能臭成石头,今日见到我带了好茶来,主动就摆出来。”蔡元柏坐在对面,看到褚耀宗那副虔诚模样,忍不住开口嘲讽了一下这个老友。

褚耀宗完全不被蔡元柏的话影响,眼睛只盯着对方手里的茶饼。

“喂,我带这么贵重的茶饼不是白来嘅!”蔡元柏故意把茶饼又放回到旁边的纸包里说道。直

到眼睛里看不到那块茶饼,褚耀宗这才收回目光,用养瓷笔蘸起淡茶汁,细细的滋润面前的天青杯表面,看着天青杯表面的蝉翼茶纹。“

阿十是你的人,没你的吩咐不会动手,既然已经出了头,何苦现在又扮哑口?”褚

耀宗抬眼看了一下蔡元柏:“你昏头啦?我让阿十去码头搞了上海人的一艘船,那是因为鱼嘴湾被炸沉的那艘船,货是褚家供应的,船东是潮州人,他们搞潮州人一条船,我就搞上海人一条船,不代表我现在就要急着站出去帮徐平盛站脚助威。”

“那你到底乜鬼意思?”褚

耀宗端着茶盏慢慢欣赏,语气平淡:“很简单,能不碰这池水,就绝不碰。”蔡

元柏追问:“那你让阿十……”

“我是潮州商会会长,有人搞潮州人,难道我不要出头?如果上海人搞你东莞商会的人,你点做?”褚耀宗眼皮略抬了一抬,反问蔡元柏。“

你让阿十出手,不是想要帮徐平盛,而是想做个两不相帮的态度?”蔡元柏迟疑片刻,叹口气:“我以为你和我想的一样,没想到大家又不同路。”“

不能帮嘅,你不是不清楚,一边大陆,一边台湾,我们背后是靠不住的鬼佬,真的卷太深,其他双方都能上岸,溺死的只有我们。”此

时,恩叔从外面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快步走到褚耀宗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褚耀宗微微皱眉,恩伯说完之后就再度离开。

看到蔡元柏望向自己,褚耀宗把手里的天青杯小心放下,说道:“宋天耀在于世亭的静园开枪,大部分上海船商都听见了,现在宋天耀去了徐平盛的家。”“

假的?”蔡元柏听完之后,马上脱口而出。

褚耀宗指了指被蔡元柏放回纸包的茶饼:“不管真假,先喝了茶再说,这饼茶是真的。”

……宋

天耀被黄六拉开车门护着走下车时,徐家门外,徐平盛的儿子徐恩伯已经满脸苦笑的等在那里。看

到宋天耀脸上带着些红肿,徐恩伯开口:“宋先生何苦呢?”

宋天耀拍拍黄六的腰间,似乎想让徐恩伯看清楚,黄六腰间带了手枪,他这个动作刚做完,徐恩伯身后马上就有两个人把手放到了怀间。“

我连于世亭都射了,也不在乎多射一个你老豆。”宋天耀对徐恩伯开口说道。

徐恩伯微微皱眉:“你疯了?还是醉了?来徐家撒野?”

宋天耀一步一步踩着台阶朝徐家大门走去,站到徐恩伯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了,我连于世亭都射了,不在乎……”此

时,突然一阵引擎咆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辆凯迪拉克fleetwoodseries75从远处朝着这里驶来,速度极快,最终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四条轮胎在路上搓出四道黑色痕迹,在紧贴着宋天耀的车停下!车

门打开,穿着一件淡雅连衣裙的卢元春从驾驶席上走了下来,望向正与徐恩伯对峙的宋天耀,往日娴静的脸上,此时挂满了寒霜,眼神凌厉!就

这样对峙十几秒之后,又一辆汽车的轰鸣声才想起,卢荣芳,潘国洋两个人驾驶着汽车才匆匆赶到,卢荣芳擦着脸上的冷汗,看到卢元春没事,重重的松了口气,身体倚在汽车车头处喘息着:

“春妹,投胎都不用这么赶嘅!”宋

天耀眼神从卢荣芳,潘国洋,卢元春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又看向面前的徐恩伯:“我要见盛伯,于世亭的脑袋我都打开花,你今日敢说个不字,我不介意帮你也打朵花出来。”“

够胆你就试下。”徐恩伯面带厌恶的转身:“我怕你……”

“叼你老母!”宋天耀从后面突然探手抓住徐恩伯的头发,把徐恩伯的脑袋想要朝着徐家的大门撞去!

徐恩伯梗住脖颈,转身扯开宋天耀的手:“你真是疯了!给我把他们赶走!”

徐恩伯身后的几名徐家人顿时上前,想要拉扯宋天耀,此时卢元春却先一步跑过来,突然扬起手给了宋天耀一耳光!

突然生出的波折让其他人一愣,卢元春站在宋天耀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焦虑:“你闹够了没有?鬼上身?我要不要回马来亚帮你请巫师驱邪!”宋

天耀摸了自己的脸颊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男左女右,我这张脸,左边被于世亭打了一下,右边被你打了一下。”因

为卢元春的打断,徐恩伯此时已经回了徐家,徐家的大门缓缓关闭。“

现在的你不是宋天耀,宋天耀不会这么咄咄逼人,惹是生非。”卢元春盯着宋天耀的眼睛说道。“

宋天耀是什么样的人?”

卢元春开口:“宋天耀,应该隐忍不发,至少应该想清楚,自己在这场风波中的位置和资格,他……”宋

天耀磨了磨牙齿,低声说道:“你要知道一件事,宋天耀有资格自己去想清楚,他***自己在这场风波中的位置和资格吗?我不急着掀桌子,连点汤水儿都喝不到!”“

你想摸鱼?”卢元春眼睛一亮。宋

天耀把自己的嘴巴凑到卢元春的耳垂处,压低声音:“我想摸你。”



第四八四章 你在做什么?

静园的晚宴依旧如常举行,不过宴会虽然丰盛,但是参加宴会的人们显然心思不在这些精致菜品和静园夜景之中,也要多亏静园望海楼足够大,装得下那些上海船商一窝蜂涌进去见于世亭。

偌大的宴席上,只有些各个船商带来的夫人或者下人还留在场中,让面前摆着一盘冷餐的谭经纬能一边大口朝嘴里送着食物,一边眼睛掠过那些船商带来参加晚宴,保持着精致妆容的老婆。

看到远处一名年约四十的妇女,此时嘴里咬着一支寿百年香烟,朝自己不动声色的抛了一个秋波,谭经纬收回了视线,把嘴里的一块青鱼肉咽下去:

“唉,我这个人对女色就算是再无所谓,也下不去口啦?“

此时,一身西装的塞—乍仑旺从远处端着一杯白兰地走了过来,坐到谭经纬的对面,稍稍欠身:“谭先生。“

谭经纬对塞—乍仑旺似乎有些厌恶,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把刀叉放回到桌面上,坐直身体:“你很有门路啊,于世亭于老板的晚宴,你一个泰国人都混了进来?““不敢,不敢。“塞—乍仑旺的态度倒是很恭顺,一把年纪,此时脸色柔和的简直如同庙里的僧侣,甚至语气中都带有些阿谀:”只是知道谭先生在这里,所以特意来见您一面,也是怕谭先生您忘了我们这些

苦命人。“

“苦命人?说的自己这么可怜?“谭经纬低头看看还没有吃完的食物,犹豫一下,拿起刀叉继续朝嘴里送去:”你没忘,我就没忘。“

“谭先生吩咐我们之前炸沉的那条船,我们已经办妥。谭先生应该也已经见过报纸上登出的新闻。我们泰国人做事,绝对说到做到,言而有信。”塞—乍仑旺眼神烁烁的看着谭经纬说道。

谭经纬把食物大口的狼吞虎咽塞进肚子里,端起高脚杯,把香槟一口抽干,这才舒服的坐直了身体:“还是吃饱了舒服,踏实。”

“谭先生,我们也不过只是求一碗饭吃。”塞—乍仑旺开口说道。

谭经纬不置可否:“是不是只为了一碗饭,你心里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也清楚。“

“谭先生什么都清楚,自然就知道,我们只是群丧家之犬,真的是求一碗饭。“

“说来听听吧,你这碗饭有多大?“谭经纬看着塞—乍仑旺。塞—乍仑旺斟酌一下:“金三角,是蒋委员长的士兵在占领,金三角一年产出的大量鸦片,也都握在那些士兵的手里,我不奢求让谭先生把金三角让给我,更不敢动把那些士兵吞并的念头,只希望我能与那

些金三角的国军士兵做独家生意,他们手里的鸦片,我负责包销,有多少,吃下多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不拖不欠。““老家伙,这么大一碗饭,你不怕撑死自己?“谭经纬不屑的扭过头:”我当初让你帮我办事,就是看着你这个老家伙对一切还有些敬畏,知道进退,怎么今天晚上你说出来的话,让我觉得,你这个家伙好像

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吃多少饭。““嘿嘿嘿嘿,谭先生,我这把老骨头成不了什么大事,胆气已经被打散了,所以就只剩下了胃口,何况我又抱上了您这条大腿,说的再难听些,我们这些丧家之犬,如今有了您豢养,也就只剩下了些胃口,

如果连胃口都没有,那……”塞—乍仑旺把自己比喻成狗,脸上毫无波动,就像是说起旁人一样。谭经纬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金三角那边,我可以帮你谈,你要鸦片包销权也好,要鸦片货品也好,最终还不是要把货运来香港?我能帮你谈妥金三角,可是香港这么多社团,靠你自己那些人,就想站稳

脚跟,还想成为鸦片大捞家?搞的定吗?”塞—乍仑旺双手合十,对谭经纬行礼:“谭先生能保证帮我谈妥金三角方面,我已经感激不尽,香港这里,当然是我们泰国人自己搞定,既然谭先生对我们泰国人还有些怀疑,也就刚好借此再向谭先生展示

一下,我们这些泰国人的手段。”

……

“嘶嘶嘶嘶~~”宋天耀咬着吸管把一瓶玉泉汽水喝干净后,仍不罢休,继续吸着吸管,吸管在汽水瓶里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我老豆不会见你的。”徐恩伯坐在宋天耀对面的沙发上,不耐烦的开口:“你要喝汽水,去街上。”

“街上喝汽水不需要花钱咩?徐家的汽水倒是真的不用我付钱,麻烦,再帮我来一支。”宋天耀把空瓶朝徐恩伯身后的仆人晃了晃,笑嘻嘻的说道。

徐恩伯有些无奈的开口:“宋天耀,你到底搞什么鬼?真的觉得徐家不会收拾你?爱护后辈呀?”“当然不是,我呢只是一个小卒,背后站着贺先生,你也知道,我也知道,盛伯也知道,所以呢,就干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面把话通知给盛伯,通知完之后,我就即可返回澳门,在这件事没有搞定之前

,绝对不回香港。”宋天耀嘴里吊着吸管,对徐恩伯表示道。

“你想讲什么,对我讲也是一样。”徐恩伯说道。

宋天耀摇摇头:“怎么可能一样,如果真的一样,为什么大家不叫你做香港船王,要叫你老豆做香港船王?喂,汽水快一点得不得?徐家不会这么吝啬吧?才饮了四支汽水,就不再招待客人?”

徐家的佣人从外面端着一支汽水送过来,宋天耀接在手里,看着徐恩伯:“我之前想过,借着两大势力开打时,约上你,于帧仲,雷疍仔等人,大家一起搞些事出来做,但是偏偏现在局面变了,现在澳门的贺先生开口,不管香港人,上海人打成什么德行,双方的船一定要继续跑

,不能停。其实我们大家对盛伯都是佩服的,他老人家当年抗日沉船的壮举,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可是现在的局面是,如果盛伯他老人家继续让船泊在码头不出海,有人帮他沉船。““宋天耀,你知不知你自己说了什么?”徐恩伯听到宋天耀最后那句话,身体慢慢站了起来,立在宋天耀的面前,身体的影子落在宋天耀的身上,形成巨大的阴影。



第四八五章 清平戏院外

“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傻嘅?”宋天耀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徐恩伯,嘴里的吸管又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在威胁你,不过也是为你徐家好,六哥。”

旁边已经快闷到打哈欠的黄六顿时跳起来,走到徐家的电话机旁,拨出一个号码,语气亢奋:“喂!搞定未有?未搞定我即刻就去搞定你!”

电话里,一个粗豪声音似乎对黄六的威胁完全不以为意:“当然搞定。”

黄六握着电话听筒看向徐恩伯:”徐先生,听电话?“

徐恩伯看看黄六,又看看宋天耀,宋天耀朝着徐恩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宋天耀,你到底搞什么鬼。”徐恩伯走过去接起电话,片刻后,脸色变得难看,听了两分钟之后,重重把电话听筒砸回电话机身上!转头看向宋天耀:“你让大天二劫了香港人的货船!而且不止绑架,还要

炸船?”

“喂,你不要栽赃我,我可没有通天的本领,能去让大天二帮我做事。“

“是贺贤?“徐恩伯听到宋天耀否认,下一个名字马上脱口而出。

宋天耀回瞪着徐恩伯:“你白痴呀?贺先生嫌弃自己仇人不够多,让大天二多帮他找几个仇人出来?不止香港人的船,上海人的船也照样被大天二劫!““让你老豆继续同上海人打呀?现在好啦?大天二主动卷进来,就等着你们两方中的一方主动开出价码去拉拢,变成上海人,大天二联手打香港人,或者香港人,大天二联手搞上海人,是不是好精彩?现在

知道,我看起来好像个白痴,疯狗一样上蹿下跳的原因啦?我要救你们两方,免得傻乎乎被人渔翁得利呀!“宋天耀把汽水瓶重重放在桌面上,一扫之前的嬉皮笑脸,气势凌人的对徐恩伯吼道!

徐恩伯静静看着宋天耀,等宋天耀说完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说道:“不用把你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你当初也想过渔翁得利。”“我当初想要渔翁得利,是不是拉你一起搞呀?现在呢?大天二背后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咩?大天二背后那些人的目的你不清楚咩?我们搞,是为了搵钱,他们搞,是为了要命!话就这么多,你老豆不让贺先生入场,贺先生就准备站到上海人那边,因为于世亭已经答应。”宋天耀对徐恩伯说道:“盛伯赌了这么多年的赛马,不会不清楚怎么跑这一局,而且他也该知道,就算大天二抛出的鱼饵没人咬钩,对方还

会有后招。告辞。”

宋天耀说完,转身朝外离开。

“去哪?老板?是不是和那位卢小姐……嘿嘿“黄六等宋天耀走出徐府之后,开口问道。

还没等宋天耀说话,远处,一辆莱斯莱斯的后车窗落下,露出褚孝信的脸:“阿耀!? 宋天耀叹口气,朝远处的褚孝信露出个苦笑:“我猜一定不是褚会长想见我。”

褚孝信身旁露出卢文惠半张侧脸:“我想见你。”

……

宋雯雯手里剥开一粒朱古力的包装纸,送进嘴里,满足的闭上眼,两只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脸上写满了开心,旁边的吴秀儿手里,则是从路边小摊刚刚买的一份鸡髀糖。

“干嘛要吃这种鸡髀糖,朱古力不好吃吗?”宋雯雯对身边的吴秀儿问道。

今天拔萃女小书放假,宋雯雯主动提出要带冯允之和吴秀儿两个人去看电影,逛马路,结果冯允之跑去九龙饭店见祖父宋成蹊,只有八岁,就快九岁的吴秀儿陪宋雯雯一起来了清平戏院。

没了同龄的冯允之,宋雯雯与吴秀儿没有太多共同话语,宋雯雯本来是想着先去看电影,然后去百货公司让冯允之陪自己买买衣服,首饰,现在没了冯允之,宋雯雯自己的兴趣就散了大半。等进了清平戏院,播放的电影叫做《两傻大闹好莱坞》,是英文黑白电影,不懂英文的宋雯雯看的昏昏欲睡,虽然偶尔有些画面时会被逗得笑出声,但是终究因为言语不通和对剧情的不了解而乏味,反观

旁边的吴秀儿,则笑的合不拢嘴,她在拔萃女书院读书,英文和拉丁文的读可能还差些,但是听和写已经问题不大,对这种好莱坞喜剧电影的直白台词,听起来完全没有压力。

此时,就是两个人看完电影走出清平戏院,宋雯雯买了朱古力请吴秀儿,结果吴秀儿自己用零钱买了一支廉价的鸡髀糖。“好久没有吃过这种糖了,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每个月会记得帮我买一支。”吴秀儿小心的张嘴舔了下糖果,对宋雯雯说道:“后来我爸爸去世,干爹送我去书院读书后,吃过好多种糖果,我自己也偷偷买过

好多次鸡髀糖,可是都找不到当初我爸爸买给我的糖果味道。”

“你管我叫雯雯姐,管我哥叫干爹……”

宋雯雯还没说完,清平戏院里,泰国人乃坤在几个手下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一名手下把宋雯雯和吴秀儿朝旁边推了一下,让出大片位置供乃坤走出戏院。宋雯雯是什么人?宋家一家四口中年纪最小的人,自幼就被父母和哥哥宠着,哪怕家里穷困,都未受过委屈,哥哥宋天耀发迹之后,更是一跃枝头变凤凰,别说被人推搡,被别人瞪一眼的滋味可能都没受

过。

此时被人推了一下,吴秀儿还没反应,宋雯雯顿时开口:

“你要死呀!全家赶着去投胎呀?”

开口说出的话,完全继承于母亲赵美珍。

那名推搡她的泰国佬听得懂中文,本来正准备拱卫着乃坤朝街边的汽车上走去,听到宋雯雯骂的恶毒,反手就朝着宋雯雯的脸上抽去,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动手推了宋雯雯那一下之后,远处街边几个蹲着吸烟的汉子就已经丢下烟蒂朝这边快步走来,等到他反手想要抽宋雯雯时,一抹刀光已经亮起,朝着他的手腕剁去!“宋小姐和宋先生的契女都敢惹?你活得不耐烦了!”



第四八六章 人多势众

自从宋天耀发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自己家人和女人身边安置了些人手,倒不是宋天耀小人乍富,而是香港这种毫无正常秩序可言的城市,发生什么事都可能。而

且也不需要宋天耀特意安排,自然有蓝刚帮他解决,蓝刚如今算是宋天耀在警队内的心腹,比颜雄都要更受信任,虽然现在还没升职,但是自从娄凤云在搞警察俱乐部,蓝刚已经客串娄凤云的翻译同警队鬼佬聊天都不下五次,警队几个鬼佬都已经知道蓝刚背后的人是宋天耀,只要宋天耀继续保持与警队的合作,蓝刚想不升职都难,宋天耀想着商场上的事,安保上的事自然就交给了黄六和蓝刚,黄六在香港没有人脉,更多的时候负责担任测试官,蓝刚则从几个熟识的帮派里找来些高手,为宋天耀的家人亲眷提供保护。

宋雯雯身边跟着的,是蓝刚特意从潮州帮里找来的年轻好手,花名叫做鬼仔方,身上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所以鬼仔方生的鼻挺目深,比起身边同伴多出一股鬼佬的味道。当

然,选他在宋雯雯身边,并不是因为他生的靓仔,更主要是鬼仔方是蓝刚知道的真正厉害后辈,而且黄六也见过鬼仔方,表示这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神似鬼佬的后生仔,打陈泰,九纹龙都是稳赢。

鬼仔方的一身功夫,和大多数江湖少年都是拜师学艺得来不同,这家伙一身凌厉凶狠的阴招功夫,得自家传,他父亲是半个白俄半个潮州人,早年在上海滩混饭吃时,凭借着鬼佬外貌和壮硕身躯,混入了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担任组长,当时同样在警务处工作的,还有一名大名鼎鼎的英国佬,威廉·伊瓦尔特·费尔贝恩,他在当时创立了“defendu”,也就是cqc近身格斗术的前身,而鬼仔方的父亲身为警务处成员,是最先学习这种新式格斗术的学员。

上海那种巷弄阡陌,鱼龙混杂的地方,让这种格斗术大发光芒,不需要大开大合,也不需要扎马摆架势,只需要锻炼力量,速度,反应,不需要和传统武馆一样每天打几十遍固定套路,小弄堂里遇到几个胆敢拘捕的毛贼,来不及拔枪,一根警棍也能极快击倒数人。后

来上海解放,鬼仔方父亲带着全家移居香港,本来想让跟着自己熟练近身格斗术的鬼仔方接自己衣钵,继续干警察,奈何鬼仔方黄竹坑训练时,得罪了警队官员,被革除出校,这个年代,要么做警察,要么混江湖,警察做不成的鬼仔方所以流落江湖,他被革除时,恰好与蓝刚是一届,所以和蓝刚算是有一段同窗的交情。此

时看到泰国佬动手招惹宋雯雯和吴秀儿,鬼仔方手腕翻转,一柄从摩罗街印度旧货店淘来的印度嘉比亚虎牙短刀朝着对方的手腕割去!几

乎弯成九十度的刀刃在对方的手腕迅速划开一个及不可见的伤口,刀刃割开对方手腕的下一个瞬间,鬼仔方一个扭身抬腿的动作,左腿凶狠凌厉的甩在对方的面门上!泰

国佬被踢得朝后摔去,直到后背狠狠砸在地面上,手腕处那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才突然迸流出来!显然被那把虎牙短刀割断了血管!

整套动作毒辣迅速,一气呵成!弯

如半月的短刀在鬼仔方手指间灵活的转了个圈,鬼仔方的几个小弟此时也都把宋雯雯和吴秀儿护在了身后。

乃坤身边的几个泰国佬刚准备扑向鬼仔方,乃坤做了一个住手的动作,自己上前一步,低头看看刚刚被踢倒得手下,这个手下也算悍勇,手腕被割破,血如泉涌,完全视如不见,利落的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眼神惭愧的看了乃坤一眼。

“送帕里纳去医院。”乃坤把自己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取出来,递给面前这个叫帕里纳的手下:“去吧。”

“乃坤先生,我……”帕里纳抓着手帕颇为激动,想要说话,乃坤摆摆手,两个手下搀着对方先上了汽车。

等汽车离开,乃坤看向鬼仔方,用有些生硬的汉语对鬼仔方开口:

“打就打,割断他的血管,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鬼仔方朝乃坤说道:”连中国话都说不利落,还敢在中国人的地盘混,嫌自己命长呀泰国佬?“

“我父亲,劝阻我,不让我和人动手,我要试一试。“乃坤认真的用汉语,一顿一顿的说道:”我不会用武器。“

“你们带着宋小姐他们先走。”鬼仔方不是没头脑的人,知道这种时候首先要做的是保证宋雯雯两人的安全,而不是忙着和泰国佬好勇斗狠。不

过手下的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怕什么,方哥,清平戏院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罩,现在我们兄弟不是已经赶来了?”

随着他说完,戏院旁边小巷里,十几个江湖人已经包抄了过来,二十多个人,对上连乃坤在内的四个泰国人,所有人都不觉得还需要担心宋雯雯的安全。“

宋小姐,我先让人送您去百货公司?”鬼仔方扭头对宋雯雯问道。宋

雯雯懒得搭理鬼仔方,眼睛盯着对面的乃坤,等鬼仔方又追问了一次,才不耐烦的说道:“我哪里也不去。”

在宋雯雯眼中,对面的乃坤比鬼仔方英俊太多,鬼仔方是白俄血统,身材壮硕,看起来好像熊虎,而对面的乃坤一身西装笔挺,看起来就像是个大人物,大少爷,最主要样貌英俊,一双眼睛简直像是会说话。

“你不会用武器?好,我就陪你玩玩?”鬼仔方把手里的虎牙短刀交给身边的手下,自己活动着手脚,对乃坤说道。乃

坤几个手下纷纷开口用泰国话与乃坤交流,虽然不懂泰语,但是鬼仔方猜对方无非是准备替乃坤和自己玩玩,但是乃坤始终微笑着拒绝。

自己脱掉西装,解掉领带,挽起衬衫袖口之后,乃坤朝着鬼仔方招招手,示意可以过招了。“

细皮嫩肉,学过几天拳击准备拿我练招式呀?”鬼仔方只看对方那两个细皮嫩肉的拳头,就看出对方没怎么吃过苦,不像自己,一双手满是老茧。

所以半真半假的朝着乃坤抬腿,想要踢一个花哨的连腿,第一腿踢开乃坤前伸的拳头,第二腿重踢乃坤的胸口!

可是鬼仔方刚大意的抬起腿,对面乃坤两个拳头做了个后拉护头的动作,同样抬起了右腿!与鬼仔方的右腿在空中对撞在一起!



第四八七章 说得好

看起来褚孝信应该是很得卢文惠的喜爱,至少卢文惠把自己的口味和嗜好都告诉了褚孝信,不然此时褚孝信怎么能让卢家的佣人退下去,自己动作熟练的站在卢文惠收藏各种珍稀洋酒的酒柜前,小心的戴

上手套,替他未来岳父挑选现在要喝的酒。

在卢文惠的提点下,褚孝信开了一支柏翠庄园1946年份的红葡萄酒,神情专注的拿起葡萄酒瓶,慢慢的倾入醒酒器内。“阿耀几时回的香港?”卢文惠坐在沙发上,打开案几上一个带有保湿温度计的樱桃木雪茄盒,从里面取出一支雪茄,先抛给了自己的女婿褚孝信,随后又递了一支给宋天耀,最后自己才慢条斯理的取出一

支,减掉茄帽。

上了年纪之后,很多上流人物都开始注重养生,什么雪茄不过三支,红酒不过一杯等等,对这些上流人物而言,雪茄和红酒每日摄取的数量降低,只能更注重提升质量。

雪茄是得到了王室认证的雪茄商詹姆斯—福克斯雪茄俱乐部1947年搬迁到伦敦时限时发售的罗密欧与朱丽叶2号雪茄。

红酒则是柏翠庄园1946年这个号称历史最好年份产制的红酒。

一瓶红酒,一盒雪茄,就能让房间里的三个人瞬间拉开到无限大的距离。

红酒和雪茄的价格也许不高,但是恐怕宋天耀越好,褚孝信也好,就算是拿着几倍高的价钱也没有渠道能买到。

宋天耀没有和卢文惠一样把玩着雪茄,此时脸上哪还有之前见于世亭时故意放出来的无赖刁蛮做派,脸色温和,双眼有神,一眨不眨,略带崇敬的回望着卢文惠。

听到卢文惠问话,宋天耀把雪茄放好,稍稍坐直身体:

“今天,下飞机就匆匆赶去澳门,返回来之后又去见于世亭和盛伯,还未来得及回家看一眼我老豆,更还没来得及把从英国带回来的红茶为卢先生你送过来。”卢文惠去接褚孝信递来的点火器时动作停滞了一下,宋天耀恰到好处的起身接过点火器,点燃,把火光递到卢文惠的面前,卢文惠看了宋天耀一眼,把雪茄递过去熏烤了两下,随后点燃,空气中多了淡蓝

色的袅袅烟雾和醇厚的烟草香味。

宋天耀刚刚那番话让卢文惠把心中对宋天耀那一点儿不快顿时如同雪茄冒出的烟雾一样散去,对方已经说出了连自己父母都还未来得及见的话,总不能卢文惠还要怪对方不来见见自己。

其实算起来,卢文惠与宋天耀的关系没有到如此密切。

可是宋天耀与自己的女婿褚孝信相交莫逆,两个人一路扶持走到现在,关系已经不是能随意切断,而且卢文惠也不是不愿意多出宋天耀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后生仔与自己亲近,叫自己一声世伯。而按照本来宋天耀的规划,设计,大家的交情是可以更近一步的,可是宋天耀突然回港,跑去了澳门,随后又赶回来一副贺贤走狗,救火队员的姿态,让卢家,褚家的这些老家伙都有些发懵,看不太懂宋

天耀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突然的转变。就算是想要帮手,也该直接站到香港徐平盛这一方,没道理跳出来当贺贤这个外来人的炮灰,大家都知道贺贤是什么心思,哪怕宋天耀之前身在英国,也不可能猜不到,可是偏偏这家伙突然就回港,然后

去见了贺贤,再然后,就跑去好像跳梁小丑一样在徐于两家上蹿下跳,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宋天耀,卢文惠甚至都不相信这个莽撞到在于家开枪的家伙,是当初蛇吞象鲸吞林家的那个青年!

“贺贤开口允诺了你什么,让阿耀你不顾一切为他奔走?”卢文惠吐了一口烟雾,对宋天耀问道。

旁边褚孝信倒了三杯红酒,递给两人各自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坐到宋天耀身边,朝宋天耀眨了一下眼,趁着卢文惠端起红酒品尝味道时,用极低的声音和口型,对宋天耀吐出两个字:

“鬼佬。”

很显然,褚二少是怕自己不知道状况,所以偷偷透露一下消息。

宋天耀端着酒杯和褚二少碰了一下,做了个收到的表情,褚二少顿时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扭过头去,询问正端着杯子的卢文惠红酒滋味如何。

哪怕之前卢文惠特意叮嘱过他,不让他对宋天耀说太多,但是褚二少觉得岳父和宋天耀之间,显然宋天耀更亲近些。首先,现在香港商场中最夺目的两个青年,第一名,自然是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荣任太平绅士,香港药业龙头利康公司老板,他褚孝信褚二少,第二名,就是久光假发老板,扮猪吃虎,蛇吞巨象吃下林

家的他褚孝信的曾经秘书,宋天耀。

其次,自己如何获得太平绅士,利康如何起家的事就更不用多说,卢文惠目前只是突然赠送了自己一个庶出女儿,重要性显然一目了然。

“之前欠贺先生一个人情,而且罗保之前的事,也多亏贺先生帮我开口,所以……”宋天耀还没说完,就在卢文惠的目光下停口不语,卢文惠微微摇头:“我做律师的,别人对我讲过的话,我对别人讲过的话,恐怕比阿耀你和阿信两个人加在一起说过听过的话还要多,你刚刚说的欠人情这种话,还是不用讲了,真要是生意场上时时记得人情,那就没人能在生意场上活太久,我在事务所里见的太多,现在有钱的那些富翁,哪个不是欠很多人很多人情,如今他们身家富贵,高高在上,那些被他们欠人情的呢?要么被坑死,要么籍籍无名,就算侥幸被还人情的,能还十分之一的人情,都算是有良心,所以,你是想让我相信阿耀你,为了一个人情,拿一条命出来替对方搏?我看不出你在这池水

里能搵到好处。”宋天耀极低的叹了口气,卢文惠比褚耀宗看起来更难打交道,褚耀宗那种传统商人,习惯把心思藏起来,看破不说破,可是面前的卢文惠是受过英国教育的政客律师,听到自己要敷衍,当即把所有能敷衍

的路堵死,然后继续追问那一点点真相出来。

“贺贤说帮他搞定这件事,他的银行以后能在我做生意时给我支持。”

“不用澳门银行,凭你之前的手段,你现在随便去香港哪个银行贷款几百上千万都轻松,不需要贺贤,就凭你身边的阿信都能帮你搞定。”

“贺贤说帮他搞定这件事,以后澳门那边我能过去插一手,我对澳门博彩有兴趣,澳门赌狗场荒废了这么久,我准备想办法搞起来。”

虽然宋天耀的语气无比真挚,态度无比诚恳, 但是面前的卢文惠仍然是那副不相信的表情:

“博彩?你要过海澳门?贺贤都不知道有多想返香港来定居,罗保都要让他的仔来香港读书,你要过澳门?而且澳门博彩业,你一个香港仔要插一手?我看就算贺贤敢答应,你都不会敢去。”

“卢先生,你到底想听什么?”宋天耀苦笑着摇摇头。

卢文惠把酒杯放下:“听阿耀你说出各种理由来哄我开心啊?”

两个人脸上都不见了表情,宋天耀看了卢文惠一眼,低下头:“我同贺贤想的一样,现在香港和上海内斗,伤的是中国人。”

“嗯。”这次,卢文惠没有了调侃的语气,微微点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宋天耀敷衍的摇摇头一笑:“还没想到。”“不想讲就不想讲,还没想到?这种烂借口亏你说得出口,你如果没想到结果如何,会做事?”卢文惠吐了一口气,对宋天耀微微皱眉:“你心思手段犀利,不过不要算的太尽,而且就算是想调停,也要 低调一点,现在这件事,香港的英国人都在盯着,本来不关你事,现在你跳出来搞风搞雨,甚至准备把风波压下,当心鬼佬敲打你,英国人当然希望现在双方斗的狠一点,不然为什么两大船帮码头罢工这么久,英国人都没调停?想着中国人斗败,英国船东渔翁得利嘛,现在香港是英国殖民地,你出风头太尽,而且又是替贺贤做事,低调些,能不参与还是不参与,记住一句话,在英国殖民地,不要损害英国

人利益,你现在站立的这个城市,叫香港,是英国殖民地。”

宋天耀本来低着头,听到卢文惠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抬头看了一下卢文惠,然后端起桌上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随后目光烁烁的看着卢文惠:“卢先生,我知道你是因为褚先生的关系,特意提点我,我很感激,我宋天耀不是什么好人,做生意的手段呢也谈不上堂堂正正,无非是投机取巧,明抢暗夺,我也知道,很多

人背后说我算不上堂堂正正的生意人,我承认,可是我不算堂堂正正的生意人,不代表我连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在哪都忘记,我不是堂堂正正的生意人,但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说到这里,卢文惠的脸色不变,宋天耀站了起来,旁边褚孝信瞪起双眼,看白痴一样看着顶撞他岳父的宋天耀,甚至不顾卢文惠可能看见,拼命用皮鞋去撞宋天耀的鞋跟,示意对方想清楚。

“卢先生讲的不错,这个城市叫香港,它现在是英国殖民地,可是它早晚会回到中国人手中。”

卢文惠望着宋天耀,眼神锐利:“那你现在去哪里呀?”

宋天耀摸摸鼻子,有些气虚:“我去办个英国国籍。”

随后,宋天耀与卢文惠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卢文惠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宋天耀:“亏我还以为你刚才真的一副大义凛然模样,不错!不错!说得好!”

褚孝信看到两人忽然笑起来,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这种智商,夹在宋天耀和岳父之间太痛苦,好像个白痴一样,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在说真话,什么时候两人在开玩笑。宋天耀朝门外走去,在卢文惠看不到的角度,宋天耀一脸坚毅,也许卢文惠以为自己开玩笑,但是宋天耀却知道,自己那番话,说的是真的,很快,卢文惠也会知道,自己不止会说得好。



第四八八章 约两个骑师爽一爽

“喂,想什么呢?不要在意我未来岳父的话啦,他是担心你得罪鬼佬。”褚孝信低头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之后说道。

宋天耀则望着窗外的黄昏景色出神,直到褚孝信见宋天耀自己嘴里叼着香烟没有点燃,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打着,在宋天耀眼前晃了一下之后,才让宋天耀回过神来。

“搞什么鬼?想你那个英国鬼妹呀?”

宋天耀把香烟凑到火苗旁点燃,摇头,呼出一口烟气:“我现在像不像个小卒子?”

“小卒子?你开玩笑咩?”褚孝信用手搂住宋天耀的肩膀:“现在香港边个把你看做小卒子?干嘛看轻自己?难道是因为在伦敦被英国人糗?”“伦敦那些英国人当然不会糗我啦?就算歧视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目光,连你看我都不像个小卒咩?算啦,懒得想太多烦心事,大佬,好久未一起吃晚饭,最近香港有没有什么新的夜总会?找些乐子出

来啦?”宋天耀感慨了两句,随后就换了话题。

他清楚,就算是说正事,如果无聊的话,褚孝信也就只会听最多两句,然后就昏昏欲睡。

果然,说到晚上一起吃饭的话题,褚孝信顿时来了兴致:“我现在正人君子已经很久,夜总会这种事,你去问阿福好啦。”

前面开车的褚孝信司机陈兴福闻言朝着后视镜咧嘴一笑:“褚先生开玩笑,我哪里知道什么夜总会,不过褚先生真的好久没有去过夜场。”

宋天耀不敢相信的把目光从后视镜移到褚孝信脸上:“哪有猫不吃鱼的?我才不会相信他真的能因为卢小姐就放弃风月场。”

“是真的,阿……宋先生,褚先生已经真的很久没有让我载他去夜场了。”

“不用你载,自己搭的士行不行呀?”宋天耀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道。

褚孝信拍拍自己胸口:“我现在是太平绅士,怎么可能把大好时光消磨在烟花巷中?”

“大佬,我记得我当初第一次见你,我们在太白海鲜舫聊天时,你讲过你毕生所愿就是想要在牡丹花下精尽人亡,而且最重要是不能死在一朵牡丹花下,要多多益善。”宋天耀盯着褚孝信说道。

褚孝信愣了一下:“我说过?”

宋天耀认真的点点头。

褚孝信:“完全没印象,我自己记不得,那就是没讲过,最近我把心思都放在马会,晚上我约两个骑师出来一起吃饭,你刚好也去,你运气好,便宜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对赌马没兴趣。”宋天耀听到马会两个字,把身体朝座椅上靠了靠说道:“再说,你现在的地位,哪里需要和骑师搵内幕,你岳父那几匹马随便给你点消息,都足够你赢一年的零用钱

,而且如果实在想要了解, 去搵康利修,那家伙拿了《香港马经》的中文版来做,生意据说好的要死。”褚孝信压低声音,唯恐陈兴福听见,朝宋天耀身边靠靠:“我会需要靠马票赚零用钱咩?约骑师食饭就是爆内幕?当然不是啦,是看你刚回香港就这么辛苦,特意介绍骑师给你认识,然后让你能有机会谈谈

风月。”

“你约了两个女骑师?香港几时有女骑师了?”宋天耀看到褚孝信一副咸湿模样,翻了下眼睛,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为了卢佩莹彻底改邪归正,守身如玉。

褚孝信悠然自得的吐了个烟圈:“香港当然不会有女骑师,边个马主会让自己的公马上面骑着女人,不怕这兆头输死他咩?”“到底搞乜鬼呀,大佬?你知道我对女人兴致不高,现在身边这几个女人已经算多,我又不是种马,没必要四处播种吧?你如果不准备一起吃晚餐,那就让福哥载你去潇洒,前面停车,我去应记食碗鳝丝面

。”宋天耀对褚孝信说道。对褚孝信说完,宋天耀又给前排开车的陈兴福一个停车的手势,还没等陈兴福停车,褚孝信已经一把把宋天耀的手按住,看褚二少那炙热的眼神,吓了宋天耀一跳,不动声色的把自己手掌从褚二少手里拽

出来:“喂,大佬你现在不会饥不择食了吧?”褚孝信压低声音,确定陈兴福听不见之后,才语速极快的说道:“你是不是要可怜我一下,佩莹虽然表面不在意我在外面风花雪月,但是哪有女人真的会不吃醋嘅,出来食饭常去的一些餐厅,消遣的夜总会,早都被我老妈和佩莹安插了耳目,我那些之前舅少团的成员完全得不到我老妈和佩莹信任,想来想去,最得信任的就是你,约骑师是我最后一招,不能暴露,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嘅,这次有你配合我才拿

出来,帮帮忙啦,我已经忍很久没出去约女人开心。”

“那就拜托你讲清楚,约女人同约我和骑师有什么关系,不然我现在看你盯着我的目光有些忐忑。”宋天耀笑了笑。

褚孝信看了看陈兴福:“讲什么讲,到了餐厅你就明白。”

……静园望海楼外面,阵阵丝竹不时随着晚风飘入楼中,更有名伶开嗓在外面唱着富贵华堂笏满床,本该是歌舞升平的景象,可是望海楼内,一干人虽然身上要么利落洋服,要么对襟绸褂,或坐或站,但是却全都阴着脸,偶尔有于家的下人穿行斟茶倒水稍稍大声些,被这些人或愤怒,或阴狠的目光望过来,身体就是稍稍一颤,这也就是于家的下人见过场面,换上一些小门小户家那些不入流的下人,在这些人

中穿行片刻,被这种气氛一压,目光稍稍逼视几次,说不得就要脚软的当场跪倒认罪。“什么都不用谈!要我说,先他妈把那个敢惹于老板的瘪三杀了再说!我出人动手!保证他全家今晚在香港消失!”许是楼内沉默了太久,一个脸上有块黑斑,穿着件灰金色绸褂,缎面布鞋的中年人用力拍

了一下桌面,震的茶盏剧烈颤动,刚刚沏好的普洱茶都被溅了出来:“不然随便香港一个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当我们是软柿子来捏!”有人打破沉默,马上就有接口附和的人,见有人说话,另一名穿着西装,手里捏着鎏金烟斗的老者也开口:“过分了,过分了,双方撕破脸,互相烧几条船,派手下打两场,抢几次泊位,无所谓,可是现在

随便冒出一个后生仔,跑来冲撞于老板,更是在于老板的家里动了枪?这就太过分了,不给那个后生仔一点教训,以后还了得?”

这两个人开口说话之后,其他人也有人开口附和,也有人开口表示要干脆开打,更有甚者一副气势汹汹准备下楼出去杀人的做派。

整个楼内,大家看起来同仇敌忾。角落里,狄俊达朝嘴里塞了一粒杨梅干,坐在一处座椅上,用双眼打量着楼内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是上海船帮的人,但是留在这里的显然都是在于世亭面前说不上话的,因为说上话的那几个,此时已经

去了书房,和于世亭私下交谈,此时坐在楼内的大家,看起来似乎吃好喝好,但是无非是枯坐而已,只等里面的人商议好一切,出来被通知一下。而且他对这些人开口要收拾宋天耀的话有些不屑一顾,虽然还没正式和宋天耀打过交道,但是宋天耀之前已经通过雷疍仔,黄六,褚孝信和他,于帧仲等人接触过,当初宋天耀提出的大家一起捞饭食的想法,也能让徐恩伯,于帧仲,自己等人纷纷点头认可,这次宋天耀突然变卦,从英国跑回来急着卷入这池浑水,狄俊达虽然看不清楚宋天耀到底想什么,但是却知道一件事,能让徐恩伯,于帧仲这些人都

服气点头的人,绝对不会这么白痴冒失的得罪于世亭。

当然,在狄俊达眼中,面前这些大义凛然,激昂慷慨,愤而开口的人,有多少是真正因为于世亭或者上海船帮的面子想要开打?又有多少是藏着想要把于世亭架到火堆中去烤的?

最主要,在这里开口说要把宋天耀大卸八块,全家灭口这种狠话,一点用处都没有,此时,整个静园,最主要是于老板说什么话。于帧仲不见人,据说去了欧洲,如果知道自己父亲被宋天耀羞辱,会不会飞回来和宋天耀动手?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于帧仲,这次是不是能够刚好借助机会,收拾宋天耀,展示手段,正是接于世亭的班上

位,出现在上海船帮这些人面前?

徐恩伯,徐平盛对宋天耀什么态度?狄俊达耳朵里听着这些人说着话,脑子里却在不停的转动,分析着局势,能当年在上海滩登上鳌头的人物,哪怕暂时龙困浅滩,也不会一蹶不振,只不过是缺个机会,如果让他猜到于世亭的心思,或者宋天耀的打算,狄俊达会马上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至于站到宋天耀一方是否危险,或者对于世亭表忠心干掉宋天耀会不会被牵连,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有机会不去抓住,反

而担心性命,怎么在这种浪潮中崛起。就在这时,远处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人,端着一杯香槟从楼外悄悄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魁梧的中年人,青年目光在楼内转了转,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狄俊达的身上,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走过来,从

经过的侍者托盘里接过一杯香槟,顺势做到狄俊达的对面:“请问,是狄先生吗?”



第四八九章 乃坤与宋雯雯(一)

“砰!”乃坤穿着笔挺西裤的右腿与鬼仔方的腿在空中狠狠对撞在一起!

鬼仔方在两条腿对撞的那一瞬间,脸上最初的不屑刹那转换成了震惊!没等他收腿或者变招,乃坤在左腿对撞的同时,右腿已经借着左腿着力的同时抬起,凌厉抽向鬼仔方的肋下!鬼仔方双臂朝下用力格挡住乃坤的右腿,随后左腿有些微微踉跄的朝后快步后退两步,一双眼

睛不敢置信的瞪着乃坤。乃坤一招未得手,很潇洒的停步收招,不过并没有英雄相惜的打量鬼仔方,而是看向鬼仔方后面被其他几名潮州帮打手护卫的宋雯雯,露出个迷人的微笑,用还略有些生硬的中文说道:“小姐,刚刚我的手

下冒犯了您,我替他向您道歉,希望您不会为这种小事影响了今天的心情。”宋雯雯有些羞涩的低着头,只敢小幅度抬眼偷偷瞥乃坤几眼,心中想着面前这个青年简直又英俊又潇洒,而且看起来气质非凡,明明比鬼仔方还要厉害,但是却没有仗势欺人,反而稍稍教训一下鬼仔方之

后,就主动向自己道歉,想到这里,宋雯雯又觉得自己之前骂对方的话有些太粗俗。“不过,您的这位保镖伤了我的手下,我不能让他这么就随您离开,所以,请允许我给他一个教训。”乃坤对宋雯雯送上一个微笑,说完之后,抿起菱角分明的嘴唇,看向对面脸色惊疑不定的鬼仔方,朝着

鬼仔方做了一个挑衅招手的动作。鬼仔方觉得自己刚才输了一招,是因为自己大意轻敌,此时再看年纪轻轻的乃坤,已经不敢再把对方当成双拳无茧,身娇肉贵的小白脸,凭借刚才攻向自己的那两腿,没有十几年苦练,不可能让自己当场

拼腿告负。想到这里,鬼仔方眼睛就盯向乃坤的一双腿,对面的乃坤注意到鬼仔方的视线,一个漂亮的朝天桩动作,上身站直不动,右腿慢慢抬到头顶位置,两只手在右腿西裤裤脚处稍稍撩了一下,露出小腿部分皮

肉,满是发黑老茧。

不止鬼仔方看的一愣,就连旁边一直偷偷关注乃坤的宋雯雯都忍不住低低的啊了一声,显然被乃坤腿上那些泛黑的老皮吓了一跳。乃坤的手松开裤脚,突然发动攻势,鬼仔方猝不防及之下,先是暂避了乃坤咄咄逼人的攻势,选择退后两步,避开锋芒,随后才开始反击,不过虽然是反击,但是见识到了乃坤那双腿多年苦练留下的印记

之后,鬼仔方不敢正面再与乃坤拼腿,而是尽可能寻找机会击打乃坤的上半身或者其他部位。可是乃坤两条腿苦练的好像两条铁鞭,招式凌厉,几乎没有能让鬼仔方抢攻进来的破绽,而且之前鬼仔方已经把虎爪短刀交给了同伴,他随他老豆学的这身本领,没有了武器,效果顿时要打不少折扣,所

以虽然鬼仔方急于找回刚才的脸面,但是却没有合适的机会。不过很快,鬼仔方就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泰国佬的弱点,乃坤虽然腿法凌厉,但是耐力却偏差,两个人踢打了一阵之后,乃坤的呼吸开始加重,折让鬼仔方开始注意观察乃坤出腿的速度,果然好像比刚开

始时慢了一线,乃坤朝着自己踢来的一脚收招好像慢了一线。鬼仔方顿时顺势一个切步近身的动作,趁着乃坤收腿不及,冲到乃坤的面前,满心想着自己这一身近身靠打锁拿的功夫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可是双脚刚刚站稳,还没等鬼仔方身体发力,他就感觉自己肋

下一阵剧痛!痛到让他刚刚积蓄的力量一瞬间就散去!在鬼仔方刚刚近身的同时,乃坤手里不知何时,居然多出了一柄小小的泰式拳剑,剑刃从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处伸出来,此时已经深深刺进鬼仔方的身体,乃坤松开拳剑,任由拳剑留在鬼仔方的身体内,

看到鬼仔方忍痛要去拔出来,后退几步正整理衬衫袖口,领口的乃坤开口,用劝诫的语气说道: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鲁莽的拔出来,这柄拳剑是有倒齿的,去医院让医生帮你开刀取出来,不要怪我耍赖啊,我也只是帮我手下出气而已,你断他血管,我刺你一下,算是扯平。”

此时鬼仔方的手下上前扶住鬼仔方,几个利落的手下已经亮出各自的家伙,只等鬼仔方一句话就上前围砍这些泰国佬!

毕竟从双方人数来看,仍旧是鬼仔方一行人占优。鬼仔方这里瞪着眼睛,阴晴不定,如果是他自己遇到乃坤这些人,早就开口不死不休,可是现在身边还有宋雯雯和吴秀儿,一个是宋老板的亲妹妹,一个是宋老板的干女儿,全都是蓝刚当初仔细叮嘱过他

不能出差池的人物。

想到这里,鬼仔方就准备干脆利落的服软,大不了把宋雯雯两人护送回去之后,自己收拾好伤口之后,再找泰国人的麻烦。可见鬼仔方虽然年轻,但是头脑还是有的,并没有因为打输而冲动,可是撤退的话没等他说出口,旁边看到鬼仔方手下各个亮出武器准备搏命的宋雯雯先开口了,宋雯雯担心乃坤会被这么多人围攻砍伤,

所以板着小脸开口:“已经打输了!还不够丢人咩?走啦!整日话自己够打,真要打时又打不过,只懂人多欺负人少!”

宋雯雯的这一句话,让鬼仔方这些手下最后那点血勇都散去,鬼仔方脸色难看,本来还想对乃坤放几句狠话,听完宋雯雯的话只会,干脆黑着脸对自己手下摆摆手,示意撤退。

鬼仔方也算是硬气,肋下插着一柄拳剑,居然真的没有去拔出来,也没有让人搀扶,就自己一手握着拳剑剑柄,强撑着转身离开。

宋雯雯,吴秀儿也转身要走,乃坤在身后朝着两人露出个笑脸“:“小姐,我叫乃坤,还未请教芳名?”

宋雯雯回头看了乃坤一眼,有些羞涩的说道:“我叫宋雯雯。”

说完,就牵着早已经吓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吴秀儿快步离开。

看着鬼仔方,宋雯雯一行人消失在视线里,乃坤才收回目光:“不知道是香港哪个帮派大佬的两个女儿,可惜我父亲让我低调,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松就放她们走,带到酒店玩腻了后卖去澳门还能赚一笔。”“说起来,香港是个好地方,难怪父亲会选这里做生意。”



第四九零章 狄俊达与谭经纬(一)

狄俊达正出神的时候,忽然一阵声音在身边响起,等他抬头时,对面的位置上已经多出个青年,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狄俊达稍稍点头:“我是狄俊达,阁下是?” “鄙人谭经纬,如今也算是在上海轮船同业协会里靠大家帮衬混一碗饭吃。”谭经纬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夹,拈出一张名片,没有递给狄俊达,而是放到桌面上,自己用两根手指推到了狄俊达的面

前。

听到谭经纬三个字,狄俊达脸色微微一变,甚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久仰谭先生大名。”

“哦?狄先生早就知道我?”谭经纬端起香槟朝狄俊达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朝嘴里送了一口,这才气定神闲的对狄俊达问了一句。 “本来想捡些曾老板可能流出来的汤水剩菜,结果想来想去,没有想到是谭先生接手了曾老板的产业,一点儿汤水都没有便宜别人,干净利落。”狄俊达端起自己的高脚杯喝了一口酒,说出了自己从哪里听

过谭经纬的名字:“不只是我,恐怕上海船帮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谭先生的名字,只不过还未见过面而已。”

谭经纬嘴里有些随意的敷衍客气:“哎呀,也是我处理的不够细致,不够细致,让各位见笑。” 狄俊达,或者说上海轮船同业协会,简称上海船帮的部分人,得知谭经纬这个名字,都已经有些时间,他们之前对谭经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他们这些人真正盯着的,是曾春盛,更具体一点来说,是

盯着曾春盛的资产。 曾春盛擅自行动,想办法搞沉了雷疍仔的货船,挑拨双方不睦,直接把会长于世亭架在火上烤,于世亭不可能放过他,从那天于世亭请狄俊达那些人听《惊变》那一折戏时,大家就都已经想到,曾春盛恐

怕不死,于世亭也不可能留他在香港,那么曾春盛在香港的这些产业,不可能被带走,只能被处理,他们这些人,就一直盯着曾春盛的资产,盯着各种曾春盛的蛛丝马迹,随时准备围上去撕咬肥肉。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曾春盛的资产没有等到于世亭去接手,他们也没有得到去喝汤的机会,甚至曾春盛也没有遇到香港船帮方面的报复,而是曾春盛遗孀把曾家产业在台湾完整的出售给了面前这个叫谭经

纬的人。 曾春盛与台湾某些人关系密切的消息,对上海船帮的很多人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但是台湾方面真正走到台前来,倒是让大家有些意外,谭经纬出现在香港,虽然很多上海船帮的人还没见过,但是对谭经

纬的来意都已经猜测清楚,无非是趁着双方交恶,趁机让所有朝大陆走私禁运品的船舶都停下来,断了大陆的物资供给。 台湾干出这种事不奇怪,在朝鲜战场上,狄俊达还听说蒋中正派了国军去帮美国佬打仗,国内几十万军队被人打成了丧家犬还不够丢人,还派人跑去朝鲜战场继续丢脸?打不赢不丢人,可是打不赢之后还

要帮着外人去对同胞干些背后出刀子,断粮道的事,那就实在只能用龌龊两字形容了。

“不知道谭先生见我这个无名小卒是想聊些什么?”狄俊达兴致不高的问了一句。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说什么,合作也好,联手也好,让自己跑去台湾做生意也好,全都当耳旁风,就看台湾这些家伙要帮美国佬断中国人物资的行径,他狄俊达就不屑再与他们打交道,当初上海滩

时期,是他要巴结国民政府官员,现在没想到,有台湾背景的人居然主动来巴结他,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来见狄先生,是有件事特意来请教,四哥。”

谭经纬说完,他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四哥上前一步,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巧箱包递过来,谭经纬放到桌面上,慢慢打开,从箱包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袱,一边解着包袱一边对狄俊达开口:

“早就听说狄先生是收藏大家,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不过运气倒好,前几日得了件古董,想请狄先生看在大家都是上海轮船同业协会会员的情面上,帮我掌掌眼。”

说完这句话,黑布包袱也已经解开,谭经纬的手里,多了一枚天蓝丁香紫釉面八角杯。

狄俊达的目光,顿时被八角杯吸引,再难挪开。

他不好女色,不好赌博,唯独有个不算恶习的爱好,收集古董,看到谭经纬手里的那枚八角杯,再看了一下谭经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已经胸有成竹。

狄俊达叹口气,用餐巾仔细擦了擦手,去够谭经纬手里的八角杯:“看起来像是钧窑烧出来的釉面?”

“我对古董完全不懂,狄先生你慢慢帮我看,你看的时候,我慢慢说这件古董的来历。”谭经纬一笑,把手里的八角杯递给狄俊达。

狄俊达接在手里,爱不释手,不过再是喜爱,还是抽空抬眼看了下谭经纬:“合作,联手这种话还是不要提了,恐怕你和曾春盛说过这种话,现在曾春盛生死不知。”

谭经纬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显然有些惊讶狄俊达在手里拿着喜欢的古董时,还不忘冷静的示意自己闭嘴,谭经纬哈的一笑,突然板起面孔,眼神如冰,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气:“不好吧,那岂不是我白白让你看我的古董?而且,狄先生,你不和我谈合作的话,我倒是觉得你很可能会和曾老板一样,生死不知。”



第四九一章 狄俊达与谭经纬(二)

坐车穿行在夜景中,看到褚孝信那副故作高深的表情,宋天耀只觉得好笑。不过好笑之后,也的确又佩服褚二少,自己虽然也不是清教徒,但是说起追风逐月这种事,完全不是褚二少的对手,比如褚二少之前说约骑师一起吃饭,宋天耀就联想不到找女人同骑师有什么关系,现在

香港可没有女骑师,而且就算有女骑师,宋天耀觉得褚孝信也不会有胃口对着两腿肌肉发达,甚至胯部有茧的女人流口水,现在是五十年代,可没有什么高级护理品能帮女骑师护理肌肤。陈兴福驾驶着汽车,在褚孝信的催促下,来到了杜理士酒店,宋天耀下车之后,印度保安已经满脸带笑的迎了上来,没有用英语,而是操着生硬的粤语对宋天耀说好久不见,看到宋天耀没有行李,略有些

尴尬的在旁边搓着手。宋天耀取出一张零钞递给对方,保安抢在门童之前,去帮宋天耀和褚孝信打开酒店大门,宋天耀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看向正叮嘱陈兴福先开车回家的褚孝信,等陈兴福开车离开之后,褚孝信这才咬着香烟

走过来,揽着宋天耀的脖子,一脸亢奋:“等下你先去酒店前台,打电话去我家,就话你从英国返来,请我一起食饭。”

看着褚孝信那副已经精虫上脑,濒临失控的模样,宋天耀无语的摇摇头,跟着褚孝信走到酒店前台,拿起电话拨号。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褚家的老管家恩叔,听到宋天耀打来电话后愣了一下,让宋天耀挂掉之后,很快电话又打了回来,这次是褚耀宗的夫人,褚二少的老妈彭秀莲,她询问的细致些,问宋天耀回来累不累

,有没有回家看看父母,怎么不来褚家一起吃饭等等。宋天耀对这种人情话自然应对自如,褚夫人显然对宋天耀是放心的,听宋天耀说约了褚孝信和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聊天,褚夫人没有怀疑,可能宋天耀这么久给她的印象就是不爱酒色财气,只爱做生意

,劝阻宋天耀和褚孝信少喝酒,最后才又稍稍特意叮嘱宋天耀,褚孝信已经是有老婆有名望的人,让他帮忙在外面照顾,不要让褚孝信在外面出丑成为笑柄。“是不是我老妈?”褚二少在旁边说道:“一定是佩莹让我老妈开口打来的电话,我这个未婚妻,犀利的简直不像个靓女,每晚固定去我家陪我母亲一起食饭,陪她聊天到我老妈瞌睡才会告辞回我们两人的住处睡觉,我老妈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被她哄的百依百顺,就像现在这样,一个电话打过来,背后说不定全是佩莹在背后交代我老妈怎么讲,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老妈叮嘱儿子不要太晚回家,不要酗酒

之类的话。”宋天耀看着褚孝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对卢佩莹的形象又深刻了几分,倒不是觉得卢佩莹对褚孝信盯的太死太紧,这不是卢佩莹善妒或者爱吃醋,不然卢佩莹当初也不会在银月舞厅宋天耀和褚孝信见面时,主动帮他们叫了两个样貌靓丽的陪酒舞女作陪,只能说卢佩莹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卢家庶出的女儿,以后富贵荣华都系在褚二少的身上,褚二少飞黄腾达,卢家对褚二少的支持不会少,可

是如果褚二少是个***,那对卢家而言,只是损失个庶出的女儿,损失等同于无。

卢佩莹此时努力做的,其实和宋天耀自己没什么区别,努力自救和拯救枕边人褚孝信。褚孝信能以卢佩莹的名字命名一处中心血站,无论是众人口中,还是现实中,卢佩莹都不太可能再离开褚二少,就是个小女人希望自己男人能争些气,不要再度沉沦风月,只成一颗流星,卢佩莹又不可能

站到台前对褚孝信的生意指手画脚,只能用这种迂回手段来努力矫正褚孝信的习惯,让他更像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那个贪恋风尘,流连花丛的二世祖。

宋天耀跟在褚孝信身边一起朝着酒店客房走去,走廊里并肩朝前走时,宋天耀开口对褚孝信说道:

“卢小姐不是吃醋,怕你在外面搵女人。”

褚孝信撇撇嘴:“说到女人,你就不如我,天下女人都是一个模样,怎么可能不会吃醋?”“卢小姐就算是吃醋,也不会想要把你彻底绑在她身边,她是希望大佬你更成熟点,就算是搵女人,也不要再去那种风月场所,毕竟你现在太平绅士,那种场所对你身份没好处。”宋天耀看到前面带路的侍

应生停在一处套房门前帮忙开门,嘴里说道。

褚孝信朝着套房歪了一下头:“我还未娶她过门,当然也不好搞得太难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特意让你来掩护,我真的很久没有去过那些风月场所了。”

进了房间之后,宋天耀立在门口递给侍应生小费,褚孝信熟门熟路的走进主卧的衣帽间,拉开衣柜门,对后面倚着门口点烟的宋天耀示意:

“看看。”

宋天耀抬头看了一眼衣柜,里面是几套崭新的骑师装,包括马裤,马靴,手套等等都一应俱全。

“约骑师吃饭,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骑师吧,那两个骑师是你偶像?或者大佬你在他们两个身上押了全部身家?”宋天耀好奇的问了一句。

骑师装的确穿上看起来会英姿飒爽,但是问题是,褚孝信不是骑师,而且穿骑师装也不会让褚二少的社会地位看起来更高一筹,西装领口别的那枚jp胸针,比这套骑师装不知实用多少。

“一人一套,等你换上就知道。”褚孝信自己已经开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宋天耀一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无力的搓了搓脸:“我就算了吧?大不了一起吃完饭我回去看我女人,不需要你在帮我介绍。”褚孝信满脸严肃,义正言辞,抓起一件骑师马甲朝宋天耀甩过来:“就算不想勾女也要换上,不然吃饭时怎么介绍你,难道我是骑师,你是马主咩?当然大家都是骑师,训完马出来饮两杯,轻松下。看你是

我心腹,我才传授给你这套自创的勾女大法,我要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来拜我为师。”

“要不要我摆几桌,请些亲戚朋友来参加拜师宴呀?”

马甲准准的落在宋天耀头上,把宋天耀整个脸遮住,宋天耀把马甲拽下来,无奈的看着褚孝信说道。

“快点换衣服,那些骑师很难搞嘅,最讨厌人迟到。”

“哇,不是吧,大佬你堂堂太平绅士,居然还怕骑师咩?那些骑师敢说你,我亲自动手帮你教训他们。”宋天耀夸张的做了个挽袖口,随时准备帮褚二少做狗腿 打人的动作。

“约在皇后码头云霄宫酒店的竖琴餐厅用餐,如果赶过去时,这两个骑师走掉,害我没有靓女陪,拿你到床上抵债。”褚孝信见到宋天耀完全不急,换了种威胁方式。

宋天耀干脆的丢掉烟蒂,沉默着,动作迅速的换衣服。

……夕阳下的皇后大道上,道路上铺着的石板,两旁的招牌,树木,都被踱上了一层金色,街上已经很难见到中国人闲庭信步,大多数都是英国人,此时沐浴在夕阳下,悠闲的走在这条大道上,至于中国人,除非他们还在继续因为必不可少的工作穿行,不然此时早已经回家,大英帝国已经允许他们住到了港岛,已经允许他们能住到各处山顶,这条皇后大道的夕阳,已经是我们在这处殖民地仅余的不想被打扰

的地方。路旁的长椅上,有年轻或者年长的英国男人,西装革履的靠坐在上面,或者闭眼仰头,或者手里拿着一本迷你的圣经垂首,一些英国情侣或者夫妻,会沿着街道与这些休息在路旁的人擦肩而过,仿佛看起

来,这一整条街,不是在香港,而是让他们有一种仍在欧洲,仍在大不列颠的感觉。此时出现在这条街上的中国人,大多数只会得到这些优越感十足的英国人皱眉,和不屑的低语,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这些英国人的注目,比如,此时的宋天耀,褚孝信,或者说是因为此时两人的身份,骑

师。紧腿马裤,马靴闪亮,黑色的骑装让两个人的身材得到最大化的呈现,虽然手里没有马鞭,头上没有戴着头盔,但是这身行头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两个刚刚从跑马地结束训马

工作的年轻骑师。

虽然是黄种人,但是是最接近白种人的黄种人,因为他们懂得赛马这项高度运动。

“大佬,步行走皇后大道,再加上这身衣服,你不怕半路哪个鬼佬女人拦下你,和你聊聊天?你的英文能不能撑住?”宋天耀用手稍稍拽了一下骑装外套,对身边的褚孝信问道。

褚孝信眼睛打量着四周,脸色如常:“那我就说我马主是中国人好啦,对不对,马主是中国人就不影响我交流,我训马一流,管我讲英文还是讲中国话。”

两个人走进了距离皇后码头不远的云霄宫酒店,两人进去时,外面刚好陪着一名英国鬼佬走下轿车的郑玉彤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刚刚可能眼花,前面穿着骑师装的一个人有七八分像宋天耀。“比佛先生,请。”郑玉彤收回目光,与身边的中年鬼佬一起朝着云霄宫酒店走去。



第四九二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一)

竖琴餐厅建在云霄宫酒店的七层,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能轻松看见皇后码头,以及在夕阳下向远方无限伸展的金色海面,甚至连空中划过的几只海鸥都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清晰可见,仿佛这并不是窗户,

而是一副巨大的写实风景画。

坐在餐桌前,宋天耀终于明白褚二少约了骑师一起吃饭的意思,此时自己和褚二少对面的两个位置上,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骑师,脸上的表情像是和自己之前一样,颇有些无奈。“褚先生,等下我们介绍你和这位宋先生时,会说你们是马会新来的红牌骑师,算是我们两个的徒弟,然后我们会聊完之后提前离席,后面怎么样和那两个女人聊,是不是能把女人带去一起共度春宵,我也

没有把握,全靠你自己。”一名胸口别着一枚铭牌,年纪稍大的骑师对褚孝信开口说道。

宋天耀朝对方两人的铭牌瞥了一眼,黑骑师?香港赛马会骑师等级,赛马水平最高的也就是黑骑师了,代表着最少拿下过十次冠军,才有资格戴上黑骑士铭牌,基本上混到黑骑师,已经不是马主选骑师,而是骑师选赛马和马主,褚二少哪来的这么大

手笔,听刚才那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能让两个黑骑师帮褚二少拉皮条约女人?

此时褚二少脸色得意的看向宋天耀,宋天耀取出钱包,把里面的三千多块港币全都取了出来,放到褚孝信面前的桌面上,然后心服口服的对褚孝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大佬,如果你把你自创这套勾女大法的心思放到做生意上,利康哪里还需要我宋天耀,整个香港商场都是你的天下,我真是服气,人家见到黑骑师,脑中想到的肯定是拿些马会内幕消息,然后去下注赢钱

,你倒好,两个黑骑师在你面前,你居然是要冒充红骑师,请黑骑师帮你拉皮条。”“钱,我不需要去马会靠赌马来赚,但是女人,在不能去夜总会鬼混之后,这是我想到的最有效的勾女方式。”褚孝信说着话,把面前宋天耀打赌输给他的三千块港币拿起来,递给对面的两个骑师:“拿去。



“谢谢褚先生。”两个骑师开口道谢,虽然是黑骑师,但是三千港币看起来在两人眼中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两人脸上的笑容比刚才顿时多了不少。

四个人点了几道清淡菜式,开了一支白兰地闲聊,褚孝信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巡梭餐厅内外,而宋天耀此时总算明白了褚二少为什么能用两个黑骑师帮忙拉皮条,而且还守口如瓶。这两名黑骑师都是帮卢家训马比赛多年的骑师,而卢家在马会内,不是以一个整体出现,卢文锦,卢文惠,卢文灏卢家几兄弟在马会都有自己的赛马,而他们两个骑师,一人在卢文锦名下训马赛马,一人

在卢文灏名下训马赛马,本来与卢文惠是没什么联系。虽然场外卢家三兄弟是亲人,但是马会内,三兄弟的赛马是要分名次,像卢家三兄弟名下出赛的骑师,都是黑骑师级别,这两个人在外面也许是威名赫赫,但是在卢家这种华人大马主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对等交谈的优势,其他马主的确邀请他们为自己训马参赛,但是一来其他马主的马匹血统品质与卢家的马匹有差距,二来,黑骑师也不想放弃卢家这种背景强大的靠山,其他马主可能有人比卢家更有钱,

但是却一定没有卢家有势力,所以卢家这几名黑骑师基本上都是在卢家内部流动,今天帮卢文锦跑,明年帮卢文惠跑,完全不稀奇,而今年之所以被褚孝信抓到机会,是因为卢佩莹与褚孝信定亲。

虽然卢家表面上轻描淡写,嫁出一个庶出女儿,但是并不可能真的让卢佩莹就那么轻飘飘出嫁,订婚时,卢文惠开口,把名下一匹刚从英国运来的赛马送给卢佩莹和褚孝信。卢佩莹和褚孝信不是马会成员,卢文惠更不会真的让人把马送到两人的别墅,所谓送给两人,是指这匹马在马会参赛后赚取的马会会员分红,全都给卢佩莹和褚孝信,想想马会每年庞大的马票销售额,如

果这匹马的品质又不是太差,等于卢文惠送了两人每年几十万零花钱,绝对是大手笔,而这匹马如果出了成绩,连连夺冠,那更不用说。偏偏这匹马让卢家的骑师们争抢了起来,能混成黑牌骑师,除了训马之外,最主要是一双眼睛懂得相马,几个黑牌骑师都认准卢佩莹褚孝信这匹新马调教之后,绝对有可能直接新秀爆冷,简单来说,就是几个骑师都相信,这匹马只要比赛就有夺冠的可能,当骑师最威风是什么,自然是亲手调教出一匹新秀马夺冠,那可比直接骑一匹之前出过冠军成绩的赛马拉风的多,而且这匹新秀马一旦成为热门,那就

不止是有名誉上的威风,随便暗中做做手脚,搞一搞第一第二梗颈之差的小伎俩,名次上虽然差距只是一位,但是暗中落袋的钱何止百千。卢家的黑骑师们都想申请来驯这匹新马,卢文惠表示,马送给了女儿女婿,自己不过问,其他黑骑师还想着去和卢佩莹找机会见面时,这两位黑骑师已经头脑醒目的主动登门见褚孝信,求褚孝信给个机会

,让他们来训马。褚孝信这种事当然不会自己做主,问了卢佩莹,卢佩莹这种事当然会给足褚孝信面子,让褚孝信做主,然后褚孝信和骑师聊了几次,了解了一下马会运作,赛马机制等等,大家都是男人,何况又有褚二少

这种人,自然聊天时少不了风花雪月,一聊天,褚孝信才觉得自己认识骑师太晚了,因为对面两个骑师约女人共进晚餐也好,共度春宵也好,从未付过钱。只需要稍稍透露一些赛马内幕出来,就有无数女人扑过来任君采劼,甚至连酒店房费都是女方来付,而女方的身份也都不是那些整日在风月场里抛头露面卖笑娱人的女人,或是某个小厂主的姨太太,或是

某个爱赌马的大家闺秀,甚至偶尔还有些身高腿长的白俄女人甚至英国妞,有时候想要靠马票翻身,也会对骑师暗送秋波。

这种话对褚孝信而言,简直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褚孝信无数次夜中独自顿足捶胸,自己为什么当初没去国外学学马术,回来成为一名纵横花丛……啊不,纵横赛场的骑师。

“来了,来了。”褚孝信突然打断了三人 的闲聊,低声说道:“是不是那两个靓女,哇,真是……”宋天耀抬头望过去,餐厅门口走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穿着偏西式的洋裙,头上戴着一顶插着翎毛的女式礼帽,脸上还遮着一副女式鎏金镜框的墨镜,脸上的妆稍稍浓了些,抿起来的红唇看起来颇为诱人

,年纪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带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

旁边的则清清淡淡,一袭淡雅碎花连衣裙,头上带着顶宽沿的手工编织帽子,脸上带着浅笑,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第一个看起来烈焰红唇的女人,宋天耀不认识,但是旁边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淡如菊的女人,宋天耀却认识,一心想要重现马来亚卢家荣光,内心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阳光的女人,卢元春。

……

“岑老板,刚刚我听说,你的人一直在盯着那个叫宋天耀的瘪三,这样,不需要你的人动手,我让人动手做了他,怎么样?出了事,全都算到我廖东贵头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岑老板。”

望海楼内,脸上有一块黑斑的中年人 ,此时与上海轮船同业协会副会长岑文清一起立在洗手间内方便,中年人看了一眼远处的下人后,这才低声对岑文清问道。

岑文清今年四十四岁,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年,旁边的黑斑中年人,叫廖东贵,与岑文清一样,都是从天津起家,后来才去的上海滩立足,算是岑文清身边多年同乡同业同会好友。

此时廖东贵开口,岑文清看了对方一眼,随后一笑,系好皮带之后,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冲洗着双手,眼睛则望着镜子里的廖东贵: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家里的阿德与于老板家里的水叔交好,所以想要帮水叔出出气。”

“知道,知道。”廖东贵在旁边点头说道:“那我就先和于老板说一声,有事离席。”

说完,廖东贵顾不上洗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空下来的镜子,岑文清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取过毛巾擦拭着双手:“老廖,可惜啊,你能听说的事,是我让人故意放出去的,怎么偏偏就是你听说了。”

……两个黑骑师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名黑骑师对褚孝信说道:“戴墨镜那个是一家小银行老板的姨太太,叫雪妮,穿连衣裙的没见过,多半是她带来的女伴,雪妮和我们打过交道,不过没去过酒店,最多一起

喝喝酒打打牌,至于褚先生和宋先生能不能把她们今晚抱上床,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杰哥,约了七点钟,居然这么早就到了?”叫雪妮的女人带着卢元春,在侍者的引路下走到这一桌,等侍者拉开座椅,雪妮直接坐了上去,先朝两个黑骑师一笑,随后把眼睛盯到了褚孝信和宋天耀身上。卢元春最初看到宋天耀和褚孝信时,有片刻失神,不过随后很快面色如常的挨着雪妮坐下,雪妮翻着菜单,没有把卢元春介绍给几人,只是自顾自的翻看着菜单,嘴里和两个黑骑师寒暄,剩余的宋天耀,

卢元春,褚孝信三人气氛有些尴尬,卢元春是不知道对面两个人搞什么鬼,唱哪一出戏,宋天耀和褚孝信则是此时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明明认识,却又相对无语。

褚孝信在桌下用脚碰了碰宋天耀:“等下,你带卢小姐,我带那个雪妮。”

“喂,既然认识,不太好继续下手吧?”宋天耀把嘴巴贴在褚孝信耳边说道:“万一卢小姐告诉她朋友你真实身份,你不怕难堪?”

“所以现在你主动一些,先想办法和卢小姐对下口供,不要让我暴露。”

“这种时候你让我想办法?”宋天耀瞪着褚孝信:“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想?”

“我不管,我是你大佬,我只看结果。”褚孝信用手捂着额头,自己也有些尴尬的说道。宋天耀扭头看了眼远处墙壁挂着的一副诺丁汉城堡照片,和洗手间方向,然后又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卢元春,端起桌上的白兰地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对面的卢元春:“这位小姐看起来很眼熟,不知道是不是

在英国留过学?我在诺丁汉大学读过书。”

“这位先生是?我的确在英国留过学,巧了,我也是在英国诺丁汉大学。”卢元春看着宋天耀,不失礼貌的微笑开口。

“真巧,我也是诺丁汉大学毕业,因为喜欢马术才做了骑师,我是经济学。”宋天耀说着话,准备稍稍欠身帮卢元春倒一杯白兰地。

看宋天耀那架势,卢元春不动声色自己端起柠檬水,小心的控制着力道,溅出了几滴,随后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宋天耀自己举着酒瓶尴尬的停在当场,心中赞叹一句:聪明。就是把自己摆了一下,让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色鬼。



第四九三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二)

雷英东咬着香烟,目光阴沉,两大船帮对峙发展到现在这一地步,他那点损失,看起来真的就只配被称为起因了,比起那些大船东码头罢运一日就损失不菲,雷英东到现在为止损失的那条小海轮和那些人

手,已经不值一提。但是在雷英东心目中,那是他一半资产和一半忠心弟兄,无数次在与大天二的正面交手中,在与驻港英国水警,海军的围追堵截中都没有死过这么多人,成百上千发迎面射来的子弹没有能要了他那些兄弟

的命,反而是一颗水雷,轻轻巧巧就让他那么多弟兄葬身海底,不得还乡。

所以在雷英东心中,无论徐平盛和香港这些大小船东,与那帮上海人谈成什么结果,都与他无关,上海船帮必须有人拿命来偿,不然他都没脸去登门为死去的兄弟亲人送上抚恤金。

徐平盛在香港的名声的确大,他当初放话说赶曾春盛离开香港,雷英东不敢直接反驳,他也佩服徐平盛,不是谁都有抗战时期,亲手凿沉自己仅存两艘货船的勇气。当初徐家百废待兴,急需资金,东亚银行吉家女儿吉剑勋正与徐平盛三儿子谈恋爱,夫妻两人定下当时结婚,为父亲用婚礼筹集资金,婚礼现场各界名流纷纷送上不菲礼金,就在在座宾客纷纷表示,徐家

一次婚礼就潜龙翻身时,徐平盛开口,婚礼所有贺礼,徐家分文不收,全部捐做抗战军资,共赴国难。

让当年在场参加婚礼,看低了徐平盛的人全都哑口无言。

雷英东佩服徐平盛,徐平盛生意场上低调,但是为人做的这两件事,让雷英东觉得,徐平盛能坐到战后香港船王的位置,绝对不是偶然。既不能落徐平盛脸面,又要帮兄弟报仇,雷英东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连续数日辗转难眠,吸烟喝酒,整个人感觉都瘦脱了一圈,每每心思用得深些,却仍旧没有头绪时,雷英东就想宋天耀这家伙如果遇

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可是他不是宋天耀,终究没办法模仿宋天耀的行事风格。

然后,终于得到了这家伙回香港的消息,雷英东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先买了一些燕鲍翅参之类的补品,跑去了太和街宋天耀的家里拜访。

在雷英东看来,宋天耀就算回香港在忙,也要先回家报一下平安。结果,雷英东就在宋天耀父母的陪伴下一起吃了午饭和晚饭,听着手下不时给自己传来消息,宋天耀去了澳门,宋天耀去见于世亭,宋天耀去见徐平盛,宋天耀被褚孝信接走,两人去了竖琴餐厅一起吃晚

餐,手下还特意说了一句,宋天耀和褚孝信换了马会骑师的衣服。“你消息来得怎么这么顺畅?”雷英东确定宋天耀今晚不可能回家之后,和赵美珍,宋春良两人告辞,走出英德西药行后,望着已经日暮时分的街景,涂掉嘴里还剩大半支的香烟,对自己的手下问了一句:“

而且我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

手下不明白雷英东的意思:“我也觉得宋天耀和褚孝信穿骑师衣服很奇怪……”

“不是。”雷英东摇摇头:“不是穿的衣服奇怪,是……你之前先说宋天耀去见澳门贺贤,去见于世亭,去见徐平盛时,身边都带着黄六,可是宋天耀和褚孝信一起走之后,黄六去了哪里?”

手下愣了一下。雷英东看向他,目光烁烁:“宋天耀那家伙,最怕死,最看重就是他自己那条命,在于世亭家里都搞到动枪,这么大篓子捅出来,他会敢自己和褚孝信两个人大摇大摆去吃饭?如果是他自己去,我倒信可能

是真的,加上褚孝信,一定是假的,宋天耀是准备用自己和褚孝信做鱼饵钓鱼。”

“钓鱼?钓什么鱼?于世亭?”

“不管钓什么鱼,肯定是上海人,不过去帮帮场子,都对不起死了的兄弟们,走了,去竖琴餐厅。”雷英东一瞬间捋清楚自己的思路,语气肯定的说道。

……

“不好意思,我也去下洗手间。”宋天耀看到卢元春离席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自己也连忙起身,对着席间的四人说了一句,就匆匆追着卢元春走远。

他这一句话,让两个黑骑士和叫雪妮的女人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雪妮皱皱眉,等宋天耀走远之后才不屑开口:

“杰哥,这两个红牌初哥是什么人?看那副急色的模样,几百年未见过女人?”

叫杰哥的黑骑士淡定开口:“刚刚的那是阿天,这是阿信,都算是我的徒弟,过两天会爆冷门,其中一匹还会是大冷门,大冷门那匹会是阿信跑,另外一匹交给阿天去跑。”

听到杰哥的话,雪妮之前冷淡高傲的脸上顿时笑颜如花,望向褚孝信的目光一下柔和起来,主动伸出手和褚孝信握了一下:

“阿信是吧,叫我雪妮姐好了。”

褚孝信回应了一个笑脸,与雪妮的手握了一下。

远处的宋天耀追着卢元春都到洗手间拐角处,卢元春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宋天耀,目光似笑非笑。

宋天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套着的骑装,又看看卢元春:“怎么样,像不像骑师?”

“我真的是没想到,宋先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到这种地步,突然跑回香港在双方之间搅局之后,居然能想到假冒骑师来约女人吃饭。”卢元春微微摇头,显然是真的没有想到宋天耀会这样做。“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下午时那么气,现在居然有心情来和骑师一起吃饭,怎么,想靠骑师给几个必胜贴士,赚回之前我们商量大家一起联手的收益?”宋天耀倚在墙壁上,摸了一下口袋,发现

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放在了座位上。

卢元春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盒寿百年女士薄荷香烟递给宋天耀。

“多谢,食不惯女人烟。”宋天耀没有去接,卢元春自己点燃,看了一眼远处餐桌上,正与雪妮握手的卢元春:

“褚先生和宋先生是吃惯了夜总会的菜,所以想换些清淡口味?”

卢元春说完吸了一口烟,却被烟味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不远处的侍应生都投来关切的目光。

宋天耀探手把卢元春唇边的香烟取过来,自己叼在嘴里:“不懂吸烟就不要乱学。”

卢元春看着在宋天耀嘴边的香烟:“到香港之后,见很多女人都吸这种香烟,所以买来想试一试。”

“褚先生药厂还生产了痴女情长丸,要不要试一试?日服一丸,保证情浓。”宋天耀调侃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试的,走啦。”

卢元春小心的迈步站到宋天耀身边,和宋天耀一样贴着墙站立,身上淡淡的花香味让宋天耀忍不住稍稍轻嗅了一下鼻孔,卢元春稍稍侧仰着脸看向宋天耀:“怎么,担心我?”

“是呀,我对你一见钟情,怕你在这种场合被人看到,横刀夺爱。”宋天耀翻了下眼皮,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怎么,马来亚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具有自恋这种品质吗?”

卢元春收回目光,把后脑靠在墙壁上:“没有。”

“走啦,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真的是饥渴不堪,准备和我大佬一起勾女咩?”宋天耀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卢元春的手背,卢元春的手背微凉。

卢元春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小幅西洋油画:“那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也真的是想要和那个女人一起与骑师共度春宵?”

“既然不是想同骑师约会,那阿姐有什么事我们不能明天再聊?走啦?我都已经安排好,绝对不会出差池,放心。”宋天耀夹着香烟说道。

卢元春眼睛始终望着那副油画,声音也始终淡淡的:“宋天耀,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这一局你要怎么赢。”

说着话,卢元春扭回头看向宋天耀:“所以,我想站在你身边,看得更清楚一些。”

“白痴。”宋天耀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说出这两字。

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卢元春。

……

“父亲,你叫我。”乃坤走进塞—乍仑旺的套房内,此时,塞—乍仑旺正戴着一副老花镜翻看着一本泰文佛经,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塞—乍仑旺摘下眼镜,把佛经合拢。

外面的派吞,汶猜,汶仁等六七个塞—乍仑旺手下也都走了进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我今天去见了日本人和台湾人,他们都非常满意,台湾人已经答应,只要我们继续听话,而且有能压制香港本土社团的能力,他会开口与金三角那些国民党溃兵打招呼,保证以后金三角的鸦片,在香港只

有我们有专营权。”塞—乍仑旺慢吞吞的说道。

他说的虽然有气无力,但是随着这番话说完,房间里的其他泰国人全都露出激动的神色!

“塞爸!”汶猜有些激动的开口:“这是真的吗?”

“早就已经忍够了!我们做些小生意,处处受欺负,现在,终于能报复回来了!”

“让这些香港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冷静些!”在场中的派吞最为沉稳,听到同伴们激动的反应,最先开口说道:“听塞爸说完。”塞—乍仑旺满意的点点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派吞,带着孩子们去显露一下我们的手段,告诉那些香港本地社团,香港的毒品生意是我们泰国人的,除了我们,谁再碰,就送他去见佛祖。”



第四九四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三)

廖东贵接过司机递来的烟斗,借着打火机冒出的火苗,重重的吸了一口添加了香料和红景天的烟叶,随后两个鼻孔里腾的喷出两道烟龙,烟雾弥漫中,旁边跟随廖东贵多年的心腹打手陈亮,看到自己老板

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现在还能用帮于世亭出气,帮上海船帮找回面子的借口,把那个宋天耀给我干掉,闹的越大越好。”喷完烟柱,廖东贵闭着眼睛一脸回味的说道。陈亮点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些天津土白的腔调:“东家,弄死个人容易,可是,咱有必要瞒着岑老板,跟台湾的人搅到一块?看现在这个局势,咱要是定下来和台湾人搅到一块,怕是死都回不了海河了吧?



陈亮是当初随着廖东贵一起自天津卫起家,杀向上海滩,最终在上海滩又转来香港,几十年风风雨雨,一直跟在廖东贵身边,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算是最亲近不过。

不然换成普通下人,哪敢在廖东贵已经吩咐做事之后,还开口用劝告的语气对廖东贵说话。廖东贵听到陈亮的问话没有不满,慢慢睁开眼睛,手里捏着烟斗笑笑:“天津咱们是回不去啦,当年干了些欺行霸市的事,现在回去,被人抄家灭门赏一颗子弹都不稀奇,香港也不是久留之地,来香港这两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除非拿出当年在上海滩呵国民党卵子的劲头,来拍洋鬼子马屁,不然混不出头来,而且就算想呵洋鬼子的卵,你还能抢过那些香港本地人?别看于世亭现在气势汹汹还能与徐平盛对峙,搞什么罢运,真要是动起手来,有洋鬼子当爹的本地人,会怕咱们这群没爹没娘的外来种?何况,台湾那边咱又不是没有朋友,姓谭的可说了,台湾那边凑凑数,能有四五百号天津过来的老乡,连长有

,团长有,地方官员也有咱天津卫人,哦对了,台湾总统府有个外联的秘书也是天津人,而且我也已经通过电话,对的上,现在台湾百废待兴,早投靠早发财。”

“东家,曾春盛当初也是被台湾人……”陈亮看到廖东贵一心准备投向台湾,忍不住再泼了一点儿冷水,毕竟曾春盛的例子就在眼前。“老曾太贪啦,尼玛姓谭的已经答应让他做高雄轮船同业协会会长,他尼玛还不行,你知道他要嘛?台湾总统府下辖航运部副部长,他就是自己作死,你知道嘛?他自己什么斤两?航运部副部长?那尼玛是他能张嘴的嘛,眼下整个香港就俩人有资格,一个于世亭,一个徐平盛,岑文清都不行,其余人更他妈是不知天高地厚,作死。我就有自知之明,我跟着姓谭的摇旗呐喊,之后去台湾继续做我的小生意,头顶上没有洋鬼子爹,都是打交道打熟了的国民党,当个台湾天津同乡会的会长,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廖东贵之前在望海楼里语气粗犷,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此时捏着烟斗对陈亮说出的话,简直与之

前判若两人。

“岑老板恐怕也知道东家你……”

“知道就知道,跟在他身边做狗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准我换个主子?他愿意继续跟着于世亭,那是他的事,我要去台湾,是我的事。”

……

“咳咳!咳咳!”宋成蹊手里提着毛笔在账簿上记账,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虽然已经及时提笔,但是仍然有一滴墨汁砸落在账簿上。

“阿龙。”正在挽着袖口整理柜台的齐玮文叫了一声九纹龙。正帮忙客串店小二的九纹龙跑回柜台,接手齐玮文的活计,齐玮文则走到宋成蹊的面前:“宋师爷,回去休息一下,年纪大了,身体要紧,你要是再不听劝,我就只好打电话给阿耀,允之,和允之的母亲,

让他们来劝你。”

宋成蹊仍旧是一副粗布长衫的模样,如果没人介绍,绝对不会有人会相信宋成蹊有个身家富贵的孙子,甚至都不会相信宋成蹊是九龙饭店的老版。此时正是华灯初上,饭店人正多的时候,宋成蹊扫了一眼喧嚣的大堂,倒也没有坚持,把毛笔放下,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远处一张桌子上,正吃得满头大汗的蓝刚努努嘴,对齐玮文问道:“那个阿耀的朋友

,带着手下坐了一下午,到现在又开始吃晚饭,动都不动,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齐玮文看了一眼蓝刚,蓝刚正对着一盘爆炒河虾吃的不亦乐乎:“不过就算有什么事,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他们都是差人,身上配着枪,而且和阿耀关系亲密,如果他们自己惹了麻烦,是不

会来这里牵扯到饭店的。”

宋成蹊解掉腰间的围裙,和袖口的两只袖套:“我先回去吃些药,你多辛苦些。”

“好。”齐玮文等宋成蹊离开柜台,自己拿起毛笔开始记账。

蓝刚之前一直低头吃饭,等宋成蹊离开之后,却慢悠悠走到柜台前,上半身趴在柜上,对柜台内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提笔记账的齐玮文开口:

“文姐,会不会搞错了?风平浪静呀?”

“我杀了对方的亲弟弟,换做是你,你会无动于衷吗?”齐玮文动作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蓝刚从柜台的木罐里取出一支牙签,叼在嘴里,眼睛扫着大堂里的各色人物:“难道是准备在外面盯着,等你打烊之后再动手?不可能啊,对方白天的表现看起来不是白痴,不会想不到我在饭店外面布置了

很多江湖上的人手,随时准备出来动手才对,外面有上百人,里面有五支枪,除了忍下一口气之外,难道让我相信他们肯杀出来硬碰硬?”

“阿耀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齐玮文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对蓝刚问道。

蓝刚眼睛从一个人搂着的,腰肢纤细,步姿婀娜的风尘女人身上移开目光:“宋先生拉风的很,大闹于家之后,又去气了盛伯,后来好像是被褚先生接走。”

此时,蓝刚的一名手下快步走过来:“无头哥,外面潮州帮,福义兴的江湖人都突然离开了。”

齐玮文握着的毛笔一顿,抬起头。

“开玩笑,他们不怕我发飙也该怕宋先生发飙!”蓝刚吐掉牙签,不敢置信的说道。齐玮文慢慢开口:“除非这些社团出现了连阿耀发飙都顾不上的大事。”



第四九五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四)

派吞眯着眼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臂伸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头朝后仰去,脸上盖着一块毛巾,似睡非睡,刚刚冲洗过,还未干的头发随着他的后仰,不时朝沙发后面的地毯上滴着水,赤裸的上身几处

弹孔,刀伤让胸前那幅巨大的象神纹身看起来有些狰狞。

“长官……大哥,纳杰被带来了。”敲门声响了起来,随后,一名手下对沙发上的派吞开口说道。派吞毛巾下的脑袋点点头,一个有些落魄的泰国人走了进来,脸上还有些鼻青脸肿的痕迹,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两只手抓着衣襟,能清楚的看到,他两只手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已经没了,此时是黑红色的肉

痂。

他黝黑的面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派吞。

“纳杰,这段时间我想你应该对我很不满,对吧?在泰国时,你没有这样狼狈过。”派吞把脸上的毛巾取下来,坐直身体,望向面前的纳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纳杰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哥哥居然会有关心自己情绪的时候:“哥哥,我没有不满,这很正常,我们是一群丧家之犬,何况我又有这样的任务。”他并没有因为是派吞的弟弟而享受到优待,塞—乍仑旺带来泰国的一百多名手下中,大多数人都和他遭遇的一样,能整天陪着塞—乍仑旺,乃坤一起出入高档酒店,吃喝玩乐的只有派吞,汶猜等少数人,

大多数人被安排租住了老式唐楼内,而且被安排了各种故意挑衅的任务。

纳杰身上的这些伤痕,就是稍稍挑衅本地社团后带来的下场。

他们这些泰国人在香港各个地区,开个小鸦片档,小赌档,甚至印刷虚假马经骗钱,并不是真的为了糊口,而是塞—乍仑旺和派吞他们吩咐,让他们故意做这些事,来挑逗本地社团的神经。从登陆香港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大多数犯了所谓本地社团规矩的泰国人被毒打一顿,稍稍重些的,就是像他这种运气不好,被本地社团那些头目亲手抓到,为了在手下面前立威,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下手

会更重一些,比如他肋骨断过两根,十根手指的指甲也都被剥了下来,而他一个同一连的兄弟,则是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

“那你觉得本地这些大大小小的社团,你对他们现在了解的足够多吗?”派吞站起身,手里拿着毛巾走到纳杰面前,一边帮纳杰擦着脏兮兮的脸,一边问道。纳杰脸上没有波动,多年的战斗生涯让他已经习惯自己脸上只剩下麻木这一种表情:“大多数本地帮派成员都是只敢抱团获取勇气的废物,仗势欺人的垃圾,只有少数本地帮派精英,懂一些拳脚或者兵刃功

夫,极少敢有人杀人,讲究本地的所谓江湖规矩,地盘划分。”

“谁剥掉了你的指甲。”派吞帮纳杰擦完脸上的污渍,抓起纳杰的双手,用毛巾擦拭着。

“潮勇义一个叫烂命驹的双花红棍。”纳杰低头看了一下:“这是当初我去卖偷偷油印的《马经》被发现时,被他们拦住,他亲自动的手。”

“疼吗?”派吞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纳杰微微点头:“很疼。”“很好,当初他伤害你有多疼,你现在就能有多残忍的对待他,去洗个澡,然后我要看着你,亲自动手报仇。今天晚上,让之前那些所有曾经教训过我们泰国人的本地帮派知道,他们的时辰到了。”派吞掰

开纳杰因为亢奋而握紧的手掌,把毛巾塞到对方手里:“他当初教训你,是用了什么理由?”

纳杰抓着毛巾:“犯了规矩,捞过界。”

派吞:“这次你可以告诉他,这是侵略。”

……

“死鬼,你看看这张钞票有没有古怪?”金牙雷的老婆秋姐拈起一张钞票,对着灯影照了照,又仔细搓了搓,不确定的递给金牙雷。

金牙雷双手搓着桌面上的麻将,让身旁坐下家的心腹小弟阿乐接过去,自己只是问了一句:“怎么,钞票还能有假?”

“感觉纸摸起来怪怪的。”秋姐看向摸着钞票的阿乐,阿乐摸索着这张五百块的钞票,摇摇头:“秋姐,我摸不出来。”

金牙雷把牌码完之后,才接过阿乐手里的钞票,摸了摸,捻了捻:“的确有些不一样,这钱哪来的?”

“自己家银行收的。”秋姐脸色有些紧张的把手里一沓钞票收起来,说道:“明天我让人查查账,看看这钱是哪个存进来的,到底有多少。”

“雪妮呢?怎么没叫她一起来打牌?”金牙雷对秋姐问道:“开一家银行给你们,不是让你们整天数钱用的,是要把钱放出去生利息的。”“谁知道她去哪会情郎,现在好啦,堂堂银行家的姨太太,狐狸精自己给自己还印了福联银行经理头衔的名片,我呸!整天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也就你拿她当成宝!换成别人,早就送她去浸猪笼!”说起

金牙雷的小妾雪妮,秋姐顿时来了气:“狐狸精哪还会整天来我这里立规矩?你一给了她权,马上就租了个洋楼搬出去住,哪像我,到现在还守在这处破房!”

“行了行了……”金牙雷有些头疼:“让她做经理那是她在外面打过交道,懂交往……”

“不要脸,抛头露面!”没等金牙雷说完,秋姐马上又骂了一句。金牙雷一边看着自己的牌面,一边开口哄着老妻:“你还是银行老板,她在外面跑,那也是为了把钱拉到银行里来,就算她拉来了一百万,那到时候也是你做主,嫦娥再漂亮,上面不也还有你这尊王母娘娘

压服着。”“我可告诉你,我看上了一处洋楼,十二万,银行里现在拉了这么多钱,我不能看着狐狸精在外面大把花钱,我自己也要先收点好处,你要是不点头……”秋姐也没有继续攻击金牙雷的小妾,语气一变,趁着

金牙雷服软,果断开口要好处。

“买,买,买。”金牙雷忙不迭的答应:“只要你们两个不吵,一主内,一主外,家和万事兴,别说十二万,一百二十万都能轻松赚来,奶罩!”

金牙雷打出一张二筒,终止了又一次的大房小妾争宠。

对面的女佣英姐小心翼翼推倒麻将,对秋姐和金牙雷陪着笑脸:“夫人,老爷,我胡了。”

金牙雷难得今日清闲,嘴上调侃着跟在身边多年的女佣,笑着数钱递给阿英:“怎么?阿英今天把奶罩丢在了我这里?等下我可要好好摸一摸……”

秋姐叼着香烟把钱丢给阿英,骂了一句:“死相。”

但是并没有对金牙雷的这句调侃有多不满。

“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金牙雷皱皱眉,看向身边的阿乐:“今天谁在外面值夜?”

“盲公石的 头马大眼仁。”阿乐起身去开门。

“没规矩。”秋姐开口抱怨了一句,金牙雷瞪她一眼:“没有我这些兄弟外面值夜,你能安稳在里面打麻将?帮会的事女人不要多嘴!传出去还以为我管不了女人。”

秋姐哼了一声,把手里一张百元钞票丢给阿英:“我知道,阿英,等下拿给他们,说我请他们吃夜宵。”

“知道了,夫人。”阿英拿着钞票也起身。

“出什么事了?”阿乐把自己的左眼对着门上一处专门用来观察外面的小门打开,对站在外面的大眼光一名小弟问道。

这名大眼光的小弟,此时脑门上略微冒着汗水,看到小门打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乐哥,外面仁哥让我进来报信,说堂口那边好像出了问题,让老顶赶过去见他。”

“堂口有事?哪个堂口?”阿乐警惕的盯着这名小弟:“他教老顶做事?”

“仁哥……”

“什么仁哥,让大眼仁自己来见我!”

“你可能有些误会,他说的仁哥,不是大眼仁,我叫汶仁,请多指教。”一个声音突然在门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条手臂从小门里探进来,准确的抓住阿乐的头发,把阿乐的脑袋直接采出了小门!

阿乐反应很快,遇袭的第一反应是大吼:“大佬!快走!”

头刚探出小门一半,另一条手臂已经握着一把刺刀已经由上至下,狠狠钉穿了阿乐的太阳穴!

随后就冷静的松开了刺刀。

阿乐的身体还留在门里面,半个脑袋卡在小门门框处,深深刺穿阿乐太阳穴的刺刀此时充当了卡扣,将阿乐的半个脑袋卡在门框处,身体则无力的在门内扭动,痉挛。

“啊~~~”阿英此时刚好穿过客厅外间,她刚刚已经听到阿乐的示警,此时见到了阿乐身体痉挛的这一幕,吓得失声大叫!

跟随金牙雷这么多年,阿英也见过了江湖事,尖叫的同时转身朝里面跑去,嘴里给金牙雷和秋姐发信号:“老爷,夫人!快跑!走后窗!”

“嗤!”那条有力的手臂拔出了刺刀,失去了卡扣的阿乐脑袋顿时沿着小门缩了回去,随着身体的拖曳软倒在地。

那条手臂沿着小门探进来,拨开了里面的门栓。阿英匆匆跑回之前的麻将房,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金牙雷手放在麻将桌上,和秋姐一起还坐在原位没有动弹,通往厨房和茶水间后窗的门口,此时站着两个皮肤黝黑的泰国人,手里握着的,不是往日她见惯的砍刀,而是两把黑沉沉的手枪。



第四九六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五)

陈阿十坐在尖沙咀码头附近,一处挂着宁波汤圆幌子的摊位前,脸带暧昧笑意的看着个年约十六七的长辫少女,脸色微红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送过来,陈阿十却摸碗时,故意把手摸在少女的手背上,

吓得少女啊的一声,急忙把手缩回去,动作稍大了些,把碗里的汁水都碰的洒了出来,溅了几滴在桌面上。

陈阿十哈哈一笑,正在照看煮锅的老头急忙回头,看似愠怒实则爱护,把女儿拉扯到身后,怒斥一声:“笨手笨脚!去照看柴火!”

然后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笑脸,对陈阿十哈着腰赔笑:“十哥,死丫头年纪小,毛手毛脚,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这碗汤圆不值什么钱,等我明天多卖几碗,割些卤肉请您当赔罪。”

“黄老鬼,我让你考虑的,你考虑怎么样了?”看到老头在自己面前赔罪,陈阿十反而冷了脸,不屑的扭过头去,目光望着背对自己的少女,语气冷淡的说道。

被骂成黄老鬼的老头陪着笑脸,弓着腰,始终保持这个姿势:“十哥,阿玉年纪还小,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出门太早,何况……”

还没等黄老头说完,陈阿十抬手啪的一记耳光,抽在了老人的脸上!

“不是告诉你几百次,你女儿跟了我,你不就多出一个女婿来?怎么!怕我养不起你呀!”陈阿十瞪着眼睛对老头说道,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似乎完全不在意让不远处的少女听见自己的恐吓。

正在煮着汤圆的少女听到这番话,身体打了个哆嗦,始终背对着陈阿十和自己父亲,不敢扭过头来。旁边还有几处摊位,挂着卖北京水饺,艇仔粥,南洋串烧之类的招牌,看招牌都知道这些摊主差不多是四九年左右被国民党溃兵裹挟或者欺骗,跑来香港的穷人,侥幸自身有些手艺,没钱租店面,只能用

扁担挑着在人多的地方卖些吃食糊口。

其他几处摊位的人听到声音都看过来,陈阿十带着的几个手下,聊起汗衫,露出腰间的各式家伙,凶神恶煞的吼道:“看他妈什么看!滚远一点!”一个挂着“滑县火烧”幌子的摊位前,听到骂声,正张着手和面的一个青年拧着眉,用围裙 擦擦手,直起腰,朝着旁边几处摊位看过去,这些摊位忙碌的人,年龄都不大,顶大的四十多岁,小一些的二十

几岁,看到卖火烧的青年直起腰,其他摊主也都直起腰,扭头看向陈阿十的 方向。青年握着插在烤炉里,已经被炭火烧红的铁仟柄,正要发狠动手,他摊位上此时左手拿着一个黄澄澄的河南滑县牛屯火烧,右手端着一碗安阳粉汤的谭经纬恰到好处的抬起头,吃的额头见汗,此时似乎有

些受不住胡椒的味道,重重吸了两下鼻子,把手上那半个火烧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老板!再加两个火烧!”

被谭经纬突然一问话,青年愣了下,看了一眼远处的汤圆摊位,似乎陈阿十对老黄和老黄的女儿没什么后续动作,对谭经纬说道:

“来了!您慢用!”动作麻利的从烤炉里捡了两个火烧,用荷叶垫着送到谭经纬的面前,谭经纬看着青年递上来火烧时露出的虎口处,喝下一口粉汤把烧饼送进肚子,有些不修边幅的用手掌抹了下嘴:“老板,你们这几个兄弟

都是从吊颈岭上下来的?手艺不错,当兵之前家里是卖火烧粉汤的?我也是当兵的,刚从吊颈岭下来,准备想办法帮身边人找碗饭吃。”

老板打量了一下谭经纬:“您也在吊颈岭?看您这身打扮,就这套将校呢的风衣,都够吊颈岭上那些兄弟吃上个把月了。”

“这也是刚刚找到门路,有了几个钱后置办的,之前在吊颈岭窝头咸菜的,也啃的牙都酸了。”此时,似乎没有得到老黄的回应,陈阿十又甩了老黄一个耳光:“他们一个个在码头摆摊做生意,要么入了我的字头,要么交钱,你一分钱没有交,我让你摆了七天的摊,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七天我该

收的钱,就是给你女儿的礼金!”

其他几个摊位的老板都看向卖烧饼的青年,青年转身要回烤炉边拿铁仟,谭经纬探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青年看向谭经纬,谭经纬右手端着的粉汤一口喝干净,哈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青年:“哥们,咱都当过兵,拿自己和这种人碰,不值得,打赢了也丢人,万一对方人多,打输了把命丢了更不划算,让别人来

办这事。”

“你是谁?难道看着这些王八蛋欺负人?”

“别管我是谁,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之后,那几个流氓还能坐在那里,不用你们动手,我亲自动手杀了他们。”说着话,谭经纬撩起风衣,露出腰间一处枪套。

青年一愣:“长官,我们虽然也是吊颈岭上下来的,但是我们只想安分守己过些人该过的日子,您要是有大生意,另找他人,我们只卖火烧,水饺。”

显然,青年把谭经纬当成了那些在香港做没本钱生意的前同袍。

香港这几年的确出现了一大批类似此时谭经纬造型,受不得苦,从而在吊颈岭上下山的国民党溃兵,这些溃兵或者单独作案,或者团伙作案,入室杀人抢劫,抢劫金铺银行,杀警察抢枪等等。“先不说你认错了我这件事,我们现在只说,信我十分钟,我特意跑来你这里吃烧饼喝粉汤,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那个姑娘,我就是为了这位潮勇义的坐馆,还有,哥们,你要记住,能让别人代劳的非法之事,一定不要自己动手,永远记得,你比所有人都金贵,好好做你的生意,如果以后再有人找你和你这些朋友的麻烦,你就说,你是14k谭经纬的战友。”谭经纬松开青年的手,取出一张百元纸钞递给

青年:“今天天文台说生意不好,会下暴雨,晚上早点收工吧,这些钱和你朋友分一分。”

他在这里说着话时,远处四个人影沿着街道走了过来,被昏黄的灯光把影子拉的老长。

陈阿十的手下扭过头看了一眼,对陈阿十说道:“十哥,是几个泰国佬,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上次有个老家伙来拜访你时,跟在他后面的小弟。”

陈阿十摆摆手,对面前的老黄骂道:“先滚开!话比你听,今天不把你女儿送到我家里,你今晚就直接跳海,还死的干脆些!”

此时老黄的女儿畏缩着,勉强大着胆子转身,扶着自己的父亲缩到角落。

远处的谭经纬啧啧摇头:“本来还想着都是中国人,相煎何太急,现在看来,这种欺男霸女的杂碎,还是死了的好。”

……空荡荡的货仓内,点着几处油灯,货仓正中,十几个小弟围着一条长木桌,烂命驹立在桌前,摇着筛盅,重重顿在桌面上,嬉笑着对身边聚拢的手下们说道:“让我坐庄,你们还想赢?一把豹子通杀了你们

!下注下注!”

身边围着的手下们纷纷鼓噪着掏钱下注,看到大多数手下都押了小,烂命驹环视四周:“告诉你们开大,你们还买小,输死你们!”

探手去掀筛盅时,小手指悄悄使了个动作,在筛盅还没掀开时,把一枚筛子朝上的六点,拨成了一点,等他掀开筛盅时,因为六点变一点,本来该开大的骰子,此时变成了小。

“我就不信邪!再来!”烂命驹骂了一句,随后掏出钞票给押小的手下们赔钱。

就在这时候,两个小弟在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驹哥!驹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又不好啦?现在码头罢工,大家都无事可做,想搞些事都冇的搞,再不好能坏到哪里去!”烂命驹低头从桌上取了一根小喜香烟,不急不躁的说道。自从双方船东对峙罢运,码头上等着开工的人们顿时生意萧条,像陈阿十和他这种帮派骨干自然不用担心温饱,但是帮派里成百上千的苦力,每个月按时交会费,此时帮会既不能让他们开工,又不能让他

们大规模退帮,只能想办法加大黄赌毒之类的偏门生意,让这些苦力们能参与就参与。

甚至烂命驹刚刚故意输钱给手下,也是因为担心这些手下没什么钱填补家人。

“有人在咱们鸦片馆门外揽客!”

烂命驹的手下们听到之后一片哗然,烂命驹自己反而没有惊慌:“你们和鸦片馆里的人是吃屎的吗?有人抢生意这种事还来问我?”

“驹哥,对方有枪。”两个小弟对视一眼之后,低低的开口。

烂命驹这才抬起头:“哇,动枪?那就更容易了,让警队里我们的兄弟出面收拾他们就好了。哪个字头的?多少人?”

“泰国佬,三个。”

“泰国佬几时这么凶?”烂命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看看,这些泰国佬是发什么疯,敢来找我的麻烦。”说完,烂命驹招呼着货仓内的十几个手下,走出了货仓。



第四九七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六)

看到两名黑骑士已经起身告辞,只剩褚孝信和雪妮两个人在座位上闲聊,宋天耀也懒得回去帮褚二少当电灯泡,就近走到一处座位前,帮卢元春拉开座椅,这才自己坐到

对面。

“有个叫谭经纬的,听过吗?”宋天耀一边在酒水单上勾了两杯马提尼,一边开口问道。卢元春眼睛望着宋天耀左手夹着的香烟,还在想着这家伙刚刚从自己嘴唇边把香烟抢去的动作实在有些无理,可是刚刚偏偏拉开座椅请自己入座的动作看起来又像个绅士

,听到宋天耀的话,卢元春开口:“台湾来的,曾春盛的产业都成了他的,好像当过兵,据说吊颈岭那些人中,他很有些话语权。”

“把航运当成一大块肥肉,谁想动筷子就准备呲牙咬谁?”宋天耀把酒水单递给侍应生,露出个笑脸对卢元春说道:“不然怎么能把这家伙查的这么清楚?”“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变卦,我觉得我们之前策划的隔岸观火,趁火打劫还可能成,但是你现在这种做法,我看不到你赢的机会。”卢元春自己左手拿起桌上的一颗柠

檬,右手握起桌上秀气的象牙柄水果刀说道。不远处的侍应生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准备切割柠檬,或者单独帮忙准备柠檬片柠檬水之类,被卢元春拒绝了,卢元春握着小巧的水果刀把柠檬一剖为二,取出一半又薄薄削下一片,把那片放进嘴里吮了一口,顿时被酸涩的皱起眉头,几十秒钟之后脸上那种可爱又气恼的表情才消失不见,看向一直打量自己的宋天耀:“我以前自己在马来亚学着做生意时,遇到想不清的事情,就抿一口很辣的白酒,或者吃一口很酸的柠檬,我妈妈教我的,说可以让自己更清醒,想的更明白,可是我试了几次,白酒试过

,柠檬也试过,都还是想不懂你,刚刚从英国回来就变卦的原因,贺贤对你到底说了什么?”宋天耀双手互握支撑在桌上,拳头刚好遮住宋天耀的嘴巴,看起来就像是宋天耀用拳头把自己的嘴巴堵住,侍应生端着马提尼送了上来,帮两人摆放到各自面前,随后礼

貌的退开。“我是中国人。”宋天耀打了个哈欠:“猜不到就不要猜了,今晚这里不太平,喝完这杯早点回去休息,万一真的你出了什么变故,我可不想再多出个芳姑娘和他大哥卢荣康

做对头,芳姑娘我不怕,他还年轻,但是卢荣康是个厉害角色,商路走来四平八稳,就好像报纸上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名门正派高手,我这种邪派小角色最怕那种人。”卢元春没有起身,而是又切了一片柠檬,放到嘴唇边吸吮着,眼睛盯着宋天耀,目光烁烁,脸上挂着年轻女孩特有的自信满满,不过十几秒之后就苦着脸吐出柠檬:“想不

出你要怎么做还不够,现在蠢到连那个台湾人想干什么也完全猜不到。”

宋天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也猜不到。”

……“轰隆!”远处的乌云里传来一阵闷雷声响,黄六拎着一支五加皮,身边还用荷叶包着一包切好的卤味,坐在铜锣湾湾口一处礁石上,看看天色,又看看逐渐高涨的海水:“

就算不下雨,等下潮水涨上来也要泡成落汤鸡,难道湿淋淋去餐厅见老板?”朝嘴里送了一口酒,吃几口卤味,又无聊的吸了一支烟,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也开始渐渐掉落雨点之后,远处海面上才出现了一个挂着风灯的小艇,朝着湾口黄六的方

向驶来。

披着一件连体黑胶雨衣的冷仔,从小艇上跳下来,黄六站起身,把手里的五加皮递过去:“兄弟,喝一口暖暖身子。”雷疍仔手下的冷仔接过五加皮朝嘴里灌了一大口,哈了一口气,又把黄六手里荷叶包着的卤肉朝嘴里塞了一大口,这才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螺丝,递给黄六



黄六看看手里的螺丝,又看看冷仔:“就只有这个?”“那些家伙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要不是我们之前打过交道,又用我全家上下祖宗十八代拿出来发毒誓,连这个都拿不到,我虽然不知道你老板要什么,但是用他们的话说,

稍稍走漏一点消息,他们就彻底完了。”冷仔嘴里塞着的鼓鼓的,咀嚼了很久才咽下去,被噎的嗓子难受,最后又朝嘴里灌了一口酒,才总算把那些肉顺进了胃里。

黄六脸色有些难看:“我老板,打发我出来接货,把货看的比他那条命都重,结果我回去见他, 告诉他就只有这么一个螺丝?”

“不打扰你欣赏这玩意,我先走了,趁着雨没有下起来,我过海回九龙。”冷仔拎着五加皮转身回了小艇,朝黄六挥挥手里的酒瓶:“谢谢你的酒。”

小艇发动,冷仔一手操着舵,一手拎着酒瓶,自己一小条船迎着黑漆漆一望无垠的海面驶了出去,看起来像是一幅很有冲击力的油画。

只不过黄六没心情去目送冷仔,摸着手里冰冷的螺丝,转身朝着海滩外的路上走去,宋天耀那辆福特汽车此时就停在路边。坐上汽车,把自己藏在风雨和车窗之后,黄六眼睛望向黑漆漆的海面,此时海面上只有冷仔那艘小艇上挂着的风灯一抹暗光,再扭头看向远处同样黑漆漆的灌木丛,黄六

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福特车咆哮着,朝着竖琴餐厅的方向驶去。就在黄六上了车,驾车离开之后,被谭经纬称为四哥,下午与黄六对弈下棋的中年男人,从路旁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与冷仔几乎一样,黑胶长款雨衣,戴着

黑色手套,此时右手是一个夜用望远镜,左手手里拿着一个手持电台。他立在路边,望着黄六远去的方向,对着电台毫无波动的说道:“宋天耀的手下拿到了东西,我看到了,是飞机上用的螺丝,让吊颈岭的兄弟把那个渔夫拦下来,问出那批货和人的下落。”



第四九八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七)

陈亮嘴里咬着一支三五,手里转着碧绿的老坑翡翠扳指,身体似挨不挨的立在一辆斯图兹m型轿车旁,眼睛望着远处的云霄宫酒店。   虽然这辆斯图兹轿车是三十年出厂,距今已经二十年,算是不折不扣的旧车,但是却是廖东贵在1949年花了十五万港币从一个荷兰人手里买下来送给陈亮的,十五万

港币,如果买新款的福特轿车,能买两辆半。   陈亮很喜欢坐这辆车出门,因为整个香港,似乎只有三四辆造型优雅,造型别致的斯图兹m型轿车,每每开着这辆车走在街上,凭着斯图兹的别致造型,总能让他收获比其他常见轿车更多的注视。不然凭他跟随廖东贵这些年,别说一辆旧车,就是最新款的凯迪拉克或者劳斯莱斯,让廖东贵送他一辆,或者用廖东贵给他的钱买一辆,

都不算吃力,跟在大船商廖东贵身边这些年,陈亮付出的,比几辆汽车的价格贵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其实这也能看出香港本地人与沪上来客的区别,香港本地富人,一般买辆福特轿车,雪佛兰轿车代步就已经不错,稍稍再有些地位,讲究一些品味的,咬牙买两辆劳

斯莱斯,效仿一下英国贵族也就已经顶天,对汽车更多的只是讲究实用性。   而四九年这批富翁,来自远东大都市上海,十里洋场,万千景色,眼界高的不止是一点半点,香港福特车行或者雪佛兰车行卖的一些基础款轿车,只好让家里保姆开去市场买菜,主人家出门办事坐这种寒酸汽车,那是要被人笑掉牙齿的,老成持重,名满上海的几位闻人大亨,出门大抵是堪比劳斯莱斯银云的克莱斯勒帝王轿车这种,就算路上遇到有英国爵位的贵族,面子上也不落下风,年轻一些的上海富家子,则最少也是一辆颜色鲜艳,蝙蝠车门的奔驰300sl才好意思出门,像褚二少当初只有一辆福

特轿车代步,也就只好与本港其他纨绔子弟搞搞舅少团,绝对没有资格被上海那帮富家子拉拢一起玩耍。

总体来说,像陈亮这种人,身为廖东贵的心腹,保镖,出门排场有时候甚至比一些老板气势更足,当然,如今西装革履的陈亮,也不需要再亲自动手干脏活。   陈亮是天津人,最早在天津太古码头做码头工人,自幼在乡下把式场学过拳脚功夫,但是却一直没有依仗懂功夫就横行无忌,招摇过市,相反,安安分分在码头扛活,遇到码头上的大佬要保护费,也规规矩矩按时交钱,绝对不与码头上的混混或者青帮分子发生冲突,靠着这份老成稳重,陈亮入了廖东贵的眼,廖东贵当时有两条货船,专门从上海朝天津运鸦片,供应天津的鸦片馆,廖东贵有青帮身份,论辈分,与上海杜月笙,天津袁文会同辈,上海,天津两地码头都吃得开,两条货船,廖东贵交给陈亮打理一条,结果第一次押船回天津太古码头,陈亮就出事了,他是本地太古码头工人出身,往日蔫巴巴没个响屁的陈老实,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船老大?天津太古码头

附近的青帮弟子和混混们顿时觉得找到了饭票,准备拿一拿陈亮的短。  都知道陈亮压的是廖东贵的船,大家给廖东贵面子,但是不给你陈亮面子,而且直接就是用几条花花绿绿,写着什么大把头,二秃,三庆口等等各色字样的破布,挂

在几条破船上,就占了本该陈亮那条船停泊的泊位,想让这些破船挪窝,要是喂不饱岸边虎视眈眈的各堂口混混,门都没有。  陈亮没混过江湖,不知道对方把那些破船占在泊位上,是想和陈亮谈判,让陈亮拿钱出来买位置,陈亮满脑子都是蒙东家廖东贵看重,把一条货船交给自己打理,这时候如果办不好,怎么去和东家交代,而且,你们这些混混往日收我的保护费,我都交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换个工作,你们还敢来闹事,分明是不想我有个好前程,断我

财路如杀我父母!  陈亮手里提着一把船上用来卸货的挠钩下船,完全没有谈的架势,当天一面倒的屠杀,陈亮一个人打躺下十几个人,还有二三十个混混哭爹喊娘的跑出了太古码头,

以后再也没脸回来。

躺下那十几个,运气好的那几个,腮帮子被挠钩钩豁毁容,或者被钩瞎了一只眼,运气差的两个,被钩破了颈动脉见了阎王。  陈亮当天就轰动了天津卫,据说本来几个堂口的混混头目最开始得知有人不讲规矩,上来就动手伤人时,非常不满,还想带着手下们去码头让陈亮知道知道天津混混卖打的规矩,结果那时候已经被廖东贵连夜安排去上海暂避风头的陈亮放出话来,自己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规矩,只知道谁敢不让我的船进码头,就要谁的命,我陈亮

,不卖打,只打人。  结果三庆口的老大徐毛子不信,扬言无论如何都要会会陈亮,等廖东贵找了替死鬼,了了之前陈亮杀得那两条人命之后,陈亮再次返回津门,把徐毛子的尸体用那把挠钩挂在了码头的卸货架上,据说卸货架不是第一现场,徐毛子是在家里吃晚饭时,被陈亮当着父母妻儿的面杀了,陈亮还和徐毛子的父母妻儿说了句叨扰,然后才用挠钩把徐毛子的尸体拖去了太古码头,挂了三天才让徐毛子的家人领回去埋了,因为陈亮放话,三天内,谁敢碰一下徐毛子尸体,就让他挂徐毛子旁边作伴,三天暴晒,尸

体比腌鱼还要臭,但是三庆口的那些混混,没有一个人敢去太古码头露面,别说碰尸体,连去磕头祭拜的都没有。

很多混混在徐毛子死之后,被家人逼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就是不想惹到陈亮,落个死在家里却暴尸码头的下场。

不讲规矩,出手就要命,连续两次之后,天津卫再也没有人敢惹陈亮,有人说陈亮不是混混,不是江湖人,但是手段可比天津卫的江湖人厉害太多。  “亮哥,问清楚德哥了,宋天耀就在那个云霄宫酒店的竖琴餐厅里,不过有点奇怪,宋天耀身边没人跟着,倒好像是故意露出的破绽。”一个手下匆匆走到陈亮身边,低声说道:“还有,那餐厅里,有四个大天二,是咱们当初打过招呼的,各个手上都沾着血。”



第四九九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八)

郑玉彤把烟蒂重重捻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下一秒却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继续从嘴里冒出一阵烟雾,烟灰缸里此时已经堆了七八支最多吸食过半的烟蒂,至于桌上那几道精致的冷菜,则更像是陪衬,只有烟灰缸更像是今天晚餐的主餐。坐

在郑玉彤对面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中年男人,留着多日未剃的胡茬,一身不符合这处竖琴餐厅的打扮,本该入门就摘下来的一顶呢帽,此时戴在他头上,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花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美式夹克,黑色宽脚裤下一双脚上,踩着双硬底高邦皮靴,此时靠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郑玉彤吞云吐雾,脸上不急不躁。而

以郑玉彤和男人为中心,郑玉彤身后五米外的一桌,一个同样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的中年人此时正低头对着桌面上一堆食物风卷残云,芝士虾混合着炒饭,仙贝一起塞进嘴里,手还去够桌上那一份煎三文鱼,吃相和发出的咀嚼声让隔着数米外的褚孝信和雪妮纷纷皱眉,侍应生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几次上前想要提醒对方注意自己的吃相,可是又因为对方点了那一桌昂贵食物而却步,寄往对方看在自己的包容和忍让下,结账时能多赏给自己一些小费。

而男人背后五米外的一桌,则有个男人不停的试喝着各种美酒,从廉价的餐酒,到餐厅特意从法国定制的铂尔农红酒,再到苏格兰单一纯麦威士忌,这个男人面前摆满了各色酒杯,三个服务生围绕在餐桌前服侍对方,帮对方斟酒,醒酒,端到对方面前提醒对方可以喝了,而男人不论酒品种类,酒到面前,一饮而尽,哪怕那两杯价格绝对不菲,餐厅特意定制色如玛瑙,溢出酒杯的果香让附近几桌懂酒的客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的红酒,也被对方牛嚼牡丹一般吞下肚,不过看到三个服务生脸上灿烂的笑容和对方桌上厚厚一沓钞票,就知道餐厅对这个男人给出了极大的包容。临

近竖琴餐厅门口,还有一个男人单独就做,美式夹克配一条迷彩作战裤,面前没有食物,只有一杯赠送的柠檬水,和一份绝对算寒酸的炒饭,而对方就一勺一勺吃着炒饭,另一只手里拿着个迷你望远镜,举在双眼前,盯着远处演奏台上正穿着性感晚礼服,露出一双白皙玉腿和小半个香肩,双手拨弄着竖琴的白俄女人,好色之态没有丝毫遮掩,如果不是朝嘴里一勺一勺塞着炒饭,恐怕口水都已经该淌了出来。

郑玉彤扭头看看自己身后,又看看喝酒与好色的男人,再一次把刚点燃的香烟丢进烟灰缸,哼了一声:“我一个生意人,都是自己来这里,倒是这位豹哥,怎么带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还怕我一个小生意人敢同你翻脸咩?”

“这么大一笔黄金出了问题,我担心郑老板你狗急跳墙也正常,换做我要是丢了这么大一批黄鱼,我家里人,不用说叔伯兄弟,就是亲生父母,恐怕都有吃了我的心思。”被称为豹哥的男人神态桀骜的开口说道。

郑玉彤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现出怒意,显然,豹哥的话刺痛了他。

郑玉彤如今在周大福的位置颇有些尴尬,虽然是周志元的乘龙快婿,也被周志元认可了能力,把周家黄金生意交给了他打理,但是生意不是周志元一个人的,往日是周志元做话事人,周家那些叔伯兄弟还都被压服的服服帖帖,现在周志元退下来,却没有从周家子侄里选一个得力后辈出来,偏偏把当家人的位置给了一个外姓郎婿,如果不是周家这些人碍于周志元这些年做周家当家人的威压,早就卷堂大散,把生意里的股份变现撤资,郑玉彤上位以来,勇于进取,如同鲨鱼一般饥不择食,压力也是来源于此,只有比他岳父在位时赚的更多,才能在周家人面前把位置坐的更稳,如今真如面前豹哥所说,现在爆出这批黄金的问题,可以想象,一直没有机会对他下手的周家人,肯定借机扑咬上来,他怎么为周家如鲨鱼一般拼杀,自己就怎么被周家人如同鲨鱼一般咬死。

对面这个男人叫做段三豹,是横行海上的一股大天二,算是现在港澳之间纵横海上数十股大天二中,颇为精锐的一支,说是精锐,指的就是段三豹这十几个人,不会和其他好多大天二一样,饥不择食,什么货物都下嘴,靠数量取胜,这班人往往是抢劫一次,就足够数月纸醉金迷,而且这些人不只是有了钱就花天酒地,而是有了钱,先更新装备,把武器,快艇全都先换一遍,香港驻港英军,澳门葡国驻军的武器船只都不如这些人先进,更不用说货船了。郑

玉彤做黄金生意,自然早就听到过段三豹这些人的名头,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加了百倍的小心,却终究被对方盯上,这次一下被劫去了三百两的黄金,此时段三豹和他见面,自然不可能是和他聊如何归还黄金,而是除了黄金,对方手上还有三个肉票,需要郑玉彤用钱来赎,一个人二十两黄金,不要纸币,只要黄金。

这三个人郑玉彤必须赎出来,三百两黄金,他可以想办法借钱或者筹措暂时堵上窟窿,让周家人在账目上查不出问题,但是三个人如果被撕票,那肯定所有人都知道出了问题,因为这三个人中还有一个是周家的亲戚,算是自己的小舅子,郑玉彤不仅要救出三个人,还要和三个人对好口供,把整件事当做从未发生过,彻底压下去。

所以这才是出了这么大事,郑玉彤却只有自己孤身一个人来见这班大天二的原因。

“六十两黄金就在我脚边的公文包里,豹哥总要让我看看我三个兄弟,才好让我心甘情愿用六十两黄金为豹哥诸位付账。”郑玉彤对段三豹说道。

说这话时,恰好远处的宋天耀朝着郑玉彤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在了一起,郑玉彤眼神中含着的杀气,几乎藏不住,让宋天耀瞳孔微微一缩。



第五零零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九)

金牙雷,老婆秋姐,佣人阿英在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下,被强迫靠墙站立,秋姐和阿英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腿脚都有些发软,此时已经站立不住,主仆二人几乎身体黏在一起般缩在墙角,反倒是金牙雷,终归是帮派大佬,名动江湖多年的人物,脸上倒不见惊慌,看了看旁边两米外的老婆和阿英,又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泰国佬汶仁。

“我们中国人讲究祸不及妻儿,我出来混江湖,命早就扔到阎王脚边,只看他想什么时候收我这条命,可是我老婆和佣人不混江湖,也不懂规矩,我可以让她们连夜回乡下,绝对不再回香港,也不会联系福义兴其他人替我报仇,能不能放条路给她们两个走?”金牙雷对着立在灯下,反而看不清面孔的汶仁,开口说道。

听到自己的男人大难临头还不忘替自己找一条生路,秋姐惊惧之下又有些感动,可是内心的恐惧终究让她说不出,陪着金牙雷一起死的话,只是再也忍不住,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哪还有往日对着金牙雷大呼小叫的母老虎模样。灯

下站着的汶仁此时朝前走了两步,拉着金牙雷之前打麻将时坐的那把椅子,自己倒坐上去,双臂压在椅背上,骑坐在椅子上坐在金牙雷面前,还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摸出半包好彩,递给金牙雷。

金牙雷看着汶仁的眼睛,随后自己探手从烟盒里取了一支,汶仁则亲自划着了火柴,帮金牙雷点着,金牙雷重重吸了一口香烟,仰起头朝着屋顶的方向喷出烟雾,而汶仁则用一种类似儿童般纯净的双眼,带着怜悯的眼神仰望着面前两步外站立的金牙雷,用中文说出两个字:“

不行。”随

着他说出不行,除了两名握着手枪对准金牙雷,秋姐,阿英三人之外,剩下的三人则收起手枪,动作利落的撩起汗衫,取出腰间藏着的宽刃短柄斧头,从汶仁身后扑上来,越过汶仁,在汶仁怜悯的眼神中,第一下就狠狠的劈在了金牙雷的脑袋上!金

牙雷在听到不行两个字时一愣,可是他那一愣还没结束,对方的斧头就已经到了,第一下就斜劈在金牙雷的太阳穴处,金牙雷的身体被劈的倒退撞到墙壁,随后慢慢就要软倒,但是泰国人却并没有一击杀招就停手,而是对着必死的金牙雷继续挥动斧头,头部,胸口,肩膀,双腿……直

到整个人面目全非,而动手的泰国人被金牙雷的鲜血渐染成血人,对方才提着斧头直起身,而旁边墙角的秋姐和阿英,也同样被人用斧头活活劈死。

“我们知道香港江湖有英国人定下的规矩,只要不动枪,英国人就看不见,我们遵守了一条香港的规矩,没有开枪,但是我们也保留了一条我们泰国人的规矩,不止杀人,还要灭口,别怪我,当初你杀了你帮派内塞爸那个结义兄弟,不肯和塞爸做生意时,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汶仁也被溅了不少鲜血,此时从座椅上站起身,朝着金牙雷做了个合十的动作,这才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于

家的酒宴已经接近尾声,于家的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餐盘,有几个没有眼色,喝的脚步歪斜的客人,也都被于家管家礼貌的恭维着,送上于家的轿车,吩咐司机们把客人送回家。

此时于世亭则坐在望海楼里喝着茶水,摇头晃脑的哼着空城计,兴致颇高,如果不是额头有处伤,倒颇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势。

“老爷,客人都送走了。”水叔立在楼口处,语气有些无奈的朝于世亭说了一句。

于世亭则朝着水叔招招手:“水叔,过来陪我喝茶。”

“老爷,你喝多了。”水叔走过来说道:“还是回房早些休息吧。”

于世亭用青竹夹分了个茶杯出来,帮水叔倒了杯茶,然后望着楼外风雨欲来的天气:“欠了宋天耀一个大人情啊,没有他,我今晚怎么能坐在这楼里把风雨置之身外?”“

老爷,除了您额头那点伤有些过于假之外,我看不出宋天耀有什么大人情。”水叔看了一眼茶杯,没有去碰,而是立在旁边帮于世亭煮茶的小火炉里又添了些炭火。

他本是一介武夫,跟在于世亭身边也是充当保镖,于世亭和他聊天没有顾忌,可是他却没有于世亭那种头脑,所以于世亭说的话,大半都听不懂,和宋天耀身边的黄六处境有些相似。

“你说这个?”于世亭自己用手摸了摸额头那处伤口,笑了起来:“我这个是假的,就是不知道宋天耀今晚运气如何,他如果有伤,一定是真的。”…

…“

来来来,我显个本领让你开开眼,硬币没停下之前,我就能把这一大海碗的牛肉汤灌下去!”谭经纬取出个硬币,在桌上啪的一下转动起来,然后端起一大碗牛肉汤,朝着自己嘴里灌去,喉结上下移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滑

县烧饼的老板,吊颈岭上下来的残兵青年此时眼神古怪的看看谭经纬,又看看远处宁波汤圆的摊位前,四个泰国人,其中两个人握着枪,两个人正挥舞斧头,之前嚣张得意的陈阿十,此时已经被砍的不成人形,黄老头搂着自己的女儿缩在摊位最里面,不敢去看尸体,更不敢去看泰国人。“

怎么样!”谭经纬把一口吃干净的大海碗调转碗口,脸上开心得意的笑着,如同游戏胜利的孩子,而此时,那枚硬币还在桌角缓慢转动着,眼看要停下,却仍在挣扎努力。

“想当年当阳血战之后,我靠这一招赢了四个月的香烟。”看

到青年老板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断望向远处的血案现场,谭经纬打了个饱嗝:“唉,说了让你们先走,你们又不肯走,这些泰国佬很麻烦,最喜欢杀人灭口,当心他们让你们留下。”

似乎印证了谭经纬的说法,两个染成血人的泰国佬站直身体,扭头看向摊位最里面的黄老头父女,而其他两个握枪的泰国佬则调转枪口指向几个摊位老板。

谭经纬啪的一下,把还在转动的硬币扣在桌面上,自己伸个懒腰站起身:“人而无止,不死何俟。吃饱了,我活动活动筋骨。”



第五零一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十)

徐恩伯坐在他那辆劳斯劳斯轿车的后座上,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保镖阿超和握着方向盘的司机都不时看向后视镜,想要从徐恩伯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些信号。

因为从宋天耀离开之后,徐恩伯去见了徐平盛半个小时之后,就冷着个脸走了出来,让司机驾驶汽车开始在整个九龙内穿巡,好像完全没有目的地。

车窗上被掉落的雨滴击打的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司机打开雨刷,保镖阿超也借机扭头开口询问:

“徐先生,天色晚了,天文台说今晚要挂五级风球,再回香港岛不方便,不如帮您在半岛酒店定间套房?”

徐恩伯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一支,朝着封闭的车窗吐了一口,烟雾砸在车窗上,四分五裂般散开:“去尖沙咀码头。”

终于有了目的地之后,司机在前面路口一个漂亮利落的调头,朝着尖沙咀码头赶去。似乎是为了印证天文台的气象信息准确,五号风球挂出来不是让人发噱,一阵狂风吹来,街道上一些店铺悬挂的招牌和幌子被吹的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掉下来,吓得徐恩

伯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看着街道两旁的招牌,防止招牌落下来砸坏车子。等这辆车开到尖沙咀码头附近,抬眼望去,眼前已经是宽阔的维多利亚湾时,暴雨已经倾盆般落下,而远处黑漆漆的海湾中,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维多利亚港内抛

锚,躲避强风暴雨。虽然司机和保镖不知道徐恩伯冒着雨来尖沙咀码头做什么,但是此时看到徐恩伯要下车,保镖在第一时间冒雨下车,撑开一柄硬骨伞,帮徐恩伯打开了车门,只不过一柄伞在这种天气中的作用并不大,徐恩伯刚刚下车不超过十秒钟,除了头脸胸口这几处被雨伞勉强护住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全部被打湿,徐恩伯也不耐烦保镖举着伞,自己

接过伞举着,走到尖沙咀码头的七号栈桥上,脚步不停,看起来就像要沿着这条栈桥直接走到海中去。司机幸运的留在车里等候,而阿超则全身湿透的跟着徐恩伯,直到栈桥都走到了尽头,和徐恩伯并肩立在前面,眼前只剩黑漆漆的海水,两旁则是停泊的大小船只,完全

不见任何人。“当心感冒呀徐先生,这么大风雨,你该穿件雨衣来。”一个女声从左边一艘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高尾渔船中响起,透过巨大的风雨,传到阿超的耳朵里,让他震惊的程度

,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急忙半转身,侧滑步,护住徐恩伯的左边,望向渔船,手里已经多出一把匕首。

下一秒,徐恩伯也开口:“我怕穿了雨衣,你认不出我,你手里有我的照片,我可没见过你。”

“见不见我有什么打紧,我见您徐先生也不打紧,最打紧的是,我的人千辛万苦把货运到了这里,您那艘挂着英国旗的船在哪。”

……“那四个大天二都是咱们打过交道的,段三豹,段三炮两兄弟,唐麻子,吴六指,这伙大天二绝对算是厉害人物,劫到了钱居然买船买家伙,听说他们船上还可能有炮,不

知道今天晚上怎么也上岸跑这里来了。”手下进到车里后座,对坐在后座上听着车载广播的陈亮说道。

陈亮看看对方:“你如果抢劫,一次抢了价值数十上百万的货物,会不会拿这笔钱再买枪买炮继续干掉脑袋的事,还是拿这笔钱远走他乡,干点正经营生?”

“有了几百万,谁还干掉脑袋的事。”手下嘀咕了一句。

陈亮笑了:“连你都知道的道理,段三豹会不懂?赚了钱不去享受,反而继续送死?”

“那亮哥你的意思是?”“段三豹那班人根本就是受国民党招安,听国民党军令的一伙残兵,上次廖老板有批帮朋友筹备的,见不得光,没有投保的货从澳门运来香港,刚出澳门海域就被劫了,动

手的就是段三豹这批人,要价极狠,一船货加上船员性命,张嘴就是五百万港币,而那船货原价也无非三百多万。”陈亮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怔怔的看了眼手下。

手下被他看得有些疑惑:“亮哥,怎么了?是不是廖老板不想付钱,准备让你带人去把货抢回来?”

陈亮摇摇头:“随后就冒出个中人调解,最后那船货只花了四十万,连人带货全都平安回来……”

“那不是皆大欢喜,四十万对廖老板来说,九牛一毛都谈不上。”“亮哥,情况不对啊,你看!这地方来几十个洋人不稀奇,可是今晚大雨,洋人来这里的都少,偏偏来了一茬又一茬的中国人,而且看起来都不是良善角色。”前面副驾驶

上专门盯着云霄宫酒店正门的手下此时开口。陈亮停止了段三豹的话题,望过去,雨幕中,雷英东带着三个手下,从一辆的士上下来,而前面不远处,明显几个腰间鼓鼓的便衣,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也

从两辆轿车上走了下来,两班人都进了云霄宫酒店。副驾驶上的手下问道:“亮哥,咱们的人已经进去了两个,一个在七楼的餐厅里,一个在七楼餐厅外,还有四个在云霄宫的后门,防止后门宋天耀逃走,现在到底动不动手

?”陈亮眼睛扫过两个等待自己开口下令的手下,他是廖东贵的心腹,廖东贵吩咐了今晚做掉宋天耀,他不可能不做事,但是恰好看到了段三豹,再度说起往事时,让陈亮觉得自己老板好像陷入了个圈套,从当初那船货有人求他帮忙开始,到被抢劫,再到有中间人出来调解,最后皆大欢喜,现在陈亮觉得好像都是台湾人故意针对廖东贵搞得

鬼,就是为了让廖东贵觉得自己在台湾会吃得开,所以准备投靠台湾,在香港为台湾做事。在香港为台湾做事,今天不就是吗?还好自己不冲动,没有急着第一时间上去动手,不然只看雷英东,那个差佬无头此时紧张急促的模样,如果真杀了或者伤了宋天耀,

自己老板别说平安去了台湾,今晚能不能活过去都是问题,被人借刀杀人。“你们留下来,我自己上去。”陈亮拿起雨伞,开口说道:“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去竖琴餐厅。”



第五零二章 雨中的人们

烂命驹带着手下赶回到鸦片馆时,鸦片馆里已经没了客人,地上鲜血淋漓的躺着七八个手下,鸦片馆里那二十几支烟枪也都已经被折断,烂命驹不以为意的走过去,看了

一眼这些手下的伤口,全部都是刀伤,朝身后手下歪了下头,示意身边的小弟过去扶起他们:“先把人送去医馆裹伤!”一下就有十几个手下扶着受伤的人先离开,烂命驹身边只剩下五六人,此时都看向烂命驹,烂命驹摆摆手:“去两个到码头叫人,今晚不把泰国佬做掉,明天早上哪还有脸

面见人?对了,顺便去问问十哥,当初拜会他的泰国佬住在边度。”

“是,大佬。”两个精明利落的小弟转身就走。鸦片馆的生意被毁,烂命驹并不心疼或者意外,江湖本来就是这样,何况潮勇义并不是彻底依靠黄赌毒这种偏门生意赚钱,只不过是临近码头的地方有几间这样的场所,

让他们这种为帮会出力日久的元老赚些零花钱而已,最主要,烂命驹觉得自己能十倍,百倍的把损失从泰国人手里拿回来。

烂命驹立在场中,刚取出一支纸烟点燃,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外面下雨了,我来避避雨。”纳杰脚上穿着高邦的皮靴,踩在鸦片馆的招牌幌子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烂命驹回头望向自己,纳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举起自己的双手:“记不记得我?我是被你拔了满手指甲的那个,因为我不懂规矩嘛,不知道今天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

,算不算坏了规矩。”

烂命驹脸色凝重,看看纳杰,再看看纳杰身后黑洞洞的门口,最后再把目光锁回纳杰的脸上:“用枪胁迫着我那些兄弟,然后再砍了他们?”

纳杰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把手枪,打开弹夹,把子弹一粒粒退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空枪放回原处:“赤手空拳都能打死你。”

“我小弟话你们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呢?”烂命驹继续问道。"香港的黑帮都像你这么胆小?只懂欺软怕硬?”纳杰晃动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不是当初我大哥吩咐过我,不能和你们发生冲突,我那一晚就能用拳头把你们打死,不要

以为自己十几个人就人强马壮。”

烂命驹从后腰处摸出一把又薄又窄的细刃快刀,递给自己的小弟,下一个瞬间,双脚猛然蹬在地面上发力,如同一头猎豹朝着门口的纳杰扑来!

纳杰一个拧腰侧踹!烂命驹则右拳紧握,从腰间笔直打出!拳脚对撞在一起!

纳杰被一拳打的踉跄退出鸦片馆,直至街边才站稳身体,雨点打在脸上,让纳杰的脸色有些难看。

烂命驹立在鸦片馆门口:“上次十几个人拔你的指甲,这次我一个人要你的命。”

……吊颈岭新辟出的一块空地前,韩重山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又看看手腕上那块遍布划痕的雷美诺时军表,他面前的空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四个人,有气无力的立着

,其中一个中年人怀里还抱着个最多两三岁的孩子,此时抱着孩子吹着催尿的口哨,动作熟练的帮孩子把尿。

“山哥,真的要去帮姓谭的做事?”其中一个把手里卷的纸烟吸的只剩一点点烟蒂,这才吐掉,朝韩重山问道:“搞不好,整条命都扔掉了。”另一个也马上接口,像是两个人早就商量好一般:“山哥,之前救总来过那么多大官,口口声声说党国没有放弃我们,但是如今已经三年,大家还在这里发霉!救总那些人

的话再也不能信!”那个帮孩子把尿的中年人此时一边晃悠着孩子的尿柱,一边说道:“就是,***,当初口口声声说不会忘了我们,结果每天就他妈发一些猪食过来,从摩星岭到吊颈岭,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台湾当我们是累赘,香港当我们是囚犯,这处吊颈岭要不是有干过工兵的那几百兄弟强行开了条路出来,我们他妈想出去就只能沿着宵箕湾的海水游

出去糊口!那湾口驻着英军,敢下海游水,马上就开枪!宵箕湾死了几十个兄弟时,怎么不见姓谭的这些救总的人出来!”

“嗝~”最后一个中年人,把手里半瓶略显浑浊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响嗝,顿时整个空地有大半都飘起冲鼻的酒精味道!刺鼻的味道让就在他两步外的小孩子鼻孔不适应,哭闹起来,孩子的父亲顿时抱着孩子走远,站到韩重山的身边,对着醉醺醺的中年人说道:“酒精兑水,喝了三年都还没

喝死你,你也是命大!”“什么酒精兑水,这是我用救总给的那点粮食自己酿的。”酒鬼把玻璃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看起来在吊颈岭,像酒瓶这种容器都是很珍贵的:“总之,我和你们不同,你们

逃来香港还能带着老婆孩子,我孤家寡人,山哥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黄埔十四期步兵科学兵营,整个香港,就只有我们五个人了,当初七百人的学兵营……”韩重山看着面前四个不堪的同伴,有些唏嘘的开口。听到黄埔两个字,面前的四个人也都低下了头,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嘿了一声:“又怎么样,大家和姓谭的不一样,虽然都是黄埔出身,可那家伙是嫡系,我们只能算是后娘

养的,为党国尽忠职守十年,也算对得起校长了。”

“校长也好,党国也好,今日不再提,接下来的命是我们自己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韩重山从旁边拎起两个大号旅行袋,打开拉链,丢到四个人的面前,开口说道。

四个人望过去,里面是各色枪械和黄澄澄的子弹!只看枪械烤蓝,几个老兵马上就认出,这些全都是被精心保养的新家伙!酒鬼的反应最快,如同一条猎狗窜到旅行袋前,动作熟练的抄起一把m3冲锋枪,另一只手准确的在袋内抄起弹夹,啪的卡入冲锋枪内,端着冲锋枪做了个准备开火的动作



“美国货,膛线还是新的。”

其他三个人也都过来,检查着袋内的装备,彼此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韩重山,在吊颈岭住了这么久,他们见过火器,却没见过这样崭新和威力惊人的军械。轰隆声响,雨点落在几个人的脸上,冰冷。



第五零三章 要么守规矩,要么死

楼凤芸从桌上的寿百年烟盒里取出一支女士细烟叼在唇边,动作熟练的点燃,随后就被烟味呛的咳嗽了两声,身后的书妍急忙帮楼凤芸拍了拍后背,另一边的诗茵则把温度适中的茶水递到楼凤芸的面前。

虽然这对双胞胎和傅忻娘一样,跟宋天耀丝毫关系没有,别说宋天耀大被同眠,就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但是并不影响书妍诗茵这对双胞胎在宋天耀所认识的这一群体中,所拥有的独特地位,楼凤芸接手香港警察俱乐部的工作后,身边跟着的这两个双胞胎,在别人眼中基本等同于宋天耀的禁脔,就连平日与楼凤芸打交道的警队鬼佬,在两个姑娘穿着一身连卡佛百货走俏的洋装,端着一杯名贵伦敦红茶走过来时,也要板起脸,尽可能让自己语气绅士的说声谢谢,顺便再称呼一句,宋先生的情人……们真漂亮。两

个宋天耀都没碰过的双胞胎都如此,带着两个双胞胎党丫鬟助理的楼凤芸更不必说,虽然宋天耀出行还是那辆褚孝信送的福特49,但是却给楼凤芸配了一辆克莱斯勒豪华轿车,如今的楼凤芸,假发行业协会龙头,兼警察俱乐部老板娘,地位出现变化,再加上富贵熏染,楼凤芸此时的气势比起气质清冷孤高的孟晚晴,冰洁沉静的齐玮文更要盛三分,此时坐在九龙半岛酒店豪华套房的会议室主座上,眉眼在会议桌前一扫,就让几个平日在外趾高气扬的所谓江湖大佬纷纷低头。“

港岛,九龙加上新界,二十多家够赌本的字花档,赌场跟着我做生意,钱呢,你们都赚到了,规费呢,我帮你们付了,本来大家和和美美,一起发财,可是偏偏有人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女人。”楼凤芸收回目光,身体朝椅背稍稍靠了下,一双腿交叠翘了起来,旗袍下摆处露出一段雪白,在场的二十多个江湖人却全都规规矩矩,没有人敢多瞄一眼。新

界和德利的坐馆鱼栏明在其他人面面相觑时,率先打破沉默,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对楼凤芸挤出个灿烂笑容:“芸姐,你带大家搵水发财,哪个敢背后讲你的是非,我阿明第一个不放过他!消消气,芸姐,我这次从乡下过来,特意带了几条我亲自去码头捞的水鱼,来孝敬芸姐和宋先生,补补身体。”和

德利是个不入流的小社团,战后在市区已经没了这个社团的存身之处,只能躲去新界乡下过活,说是江湖人,实际上无非就是横行乡里的几个村镇烂仔,上不得台面,还是后来楼凤芸开始运作警察俱乐部之后按照宋天耀的吩咐,想要整合一下香港的这些字头,总算有些还没咽气的几个老辈江湖人记起有这样一个社团,又有些七攀八扯的所谓交情,派人去新界乡下联系了一下鱼栏明,之前的和德利坐馆早就已经没了,鱼栏明本来是在码头带着十几个小弟做鱼栏仔为生,靠着为几个鱼栏抢鲜鱼为生,听到有财路,顾不上体面,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坐馆的头衔,带着这些乡下小弟也算是一方字头,他身家最少,却博的最狠,听到之前楼凤芸说的财路时,东拼西凑甚至借了高利贷做本钱,如今已经是脖子上一条蛇皮纹金链,手腕上一块金表,十个手指戴了三个硕大的镶翡翠戒指,楼下还停着一辆轿车,身边小弟也从十几个变成了近百个,两个姘头也全都在市区租了唐楼住下,再不是当初那个满脸水锈,一身腥味的鱼栏仔。

听到楼凤芸话语间似乎对他们这些人有些不满,鱼栏明第一个跳了出来表忠心,巴不得这条财路万年长,说完话之后,更双手握拳撑在桌面上,雄视四周,大有替楼凤芸为虎作伥的架势,哪个此时敢忤逆楼凤芸,他第一个跳出来咬人。楼

凤芸对鱼栏明的话不置可否,朝着鎏金踱银的巴洛克造型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赌外围马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当初也订好了规矩,可是现在偏偏有人像搞垮字花厂那样,把我架在上面疏通关节,自己却闷声发财,该交的账全部抹平,每次账目交上来,不是平账就是亏钱,既然这么亏,就不要做这个生意了。”被

楼凤芸说这些话时扫过的同新和,联英社,和盛义等几个大字头的坐馆大佬全都眼观鼻,口问心,一语不发,其他那些小字头的江湖人看到楼凤芸的发难对象后,也全都沉默不语,只有和合图的大佬单眼旗,三十几岁,正当壮年,没有那些老辈叔伯沉得住气,此时开口,声音淡淡中透着不屑:“芸姐,大家合伙做生意,最重要是要信得过,合得来,既然信不过我们,那这个生意做不做也就无所谓了,我堂口还有些事,就不打扰芸姐了。”

说我,单眼旗站起身离开,朝着会议室外走去,身边的贴心小弟帮忙打开会议室的门,两扇木门刚打开,外面一柄枪口上拧着消音器的手枪就又把单眼旗和小弟顶了回来,楼凤芸坐在原处吸着烟,而单眼旗则对举着枪的人大吃一惊,那是他手下一个不得力的小弟,此时双手紧握着枪柄,手指搭在扳机上,看脸色到比单眼旗还要紧张,额头眼角全都是汗水。单

眼旗扭头看向楼凤芸:“芸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凤芸碾灭烟蒂,看也不看单眼旗,对单眼旗那名持枪的小弟说道:“要么那把椅子以后坐的不再是和合图的人,要么你就坐上去。”那

名单眼旗的小弟吞咽了一口口水:“大佬,你今晚走出去,死全家,全港军装以后会天天扫和合图的地盘,你留在这里,只死你一个,社团和你家人平安无事。”“

你疯了!信这个女人?”单眼旗多少还有些大佬气魄,面对枪口凛然不惧,怒骂道:“你杀了我,整个字头的兄弟就会杀你全家!”“

字头几个叔伯已经商量过,我做了你,进去后买个替死鬼,出来接替你的位置!别怪我,大佬!”砰

砰砰!砰砰砰!

不等单眼旗再说话,那名小弟就急着扣动了扳机,单眼旗头上中了两枪,胸口中了两枪,另外两枪,打在了单眼旗心腹小弟的头上。

看着两个人软软倒地,那名小弟把枪口垂下来,腿似乎有些发软,楼凤芸努了一下下巴,会议室门口走进几个壮汉,动作麻利的把尸体拖了出去。

楼凤芸开口:“你过来坐他的位置。”

那名小弟战战兢兢的走到之前单眼旗坐的位置坐下,整个人因为紧张和惶恐而手足无措:“谢谢谢谢……芸姐。”

楼凤芸眼睛扫过其他几个大惊失色的江湖大佬:“还有人想退出这个生意吗?现在说出来?”

会场一片沉默。

楼凤芸慢慢起身,立在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如同一头雌虎逼视众人:“做了这个生意,没退路,要么守规矩,要么死。”



第五零四章 清洗

会议室内二十几个江湖大佬闻着刺鼻的血腥味,都有些紧张,不过经过最初的错愕之后,几个大字头的大佬可能觉得不能让一介女流用气势把自己压住,更何况当着他们几个,楼凤芸坏了一个很严重的江湖规矩,怂恿洪门弟子自相残杀。

同新和九龙机房场一带的堂口大佬孖七,冷着脸看向楼凤芸,第一个发难:“芸姐,你也是江湖人,坏了江湖规矩,不好吧?阿旗就算是说了几句气话,也犯不上全家扑街呀。”孖

七在九龙漆咸道火车机房场一带颇具势力,凭借战时做汉奸积累的财富,战后未被英国人清算,迅速壮大了自己的势力,虽然不是一帮之主,但是比起许多同新和的叔伯还要凶横,手下鸦片馆,赌档搞得风生水起,有了楼凤芸提供给他的外围赌马这条财路,更是让他成为同新和许多小弟心目中的财神爷,个个都以能帮孖七哥做事为荣。和

盛义的烟枪伟也不阴不阳的开口:“看今天这个架势,芸姐打算把我们这些合伙生意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然后一统江湖,搞个芸字头出来?”这

些人不比死掉的和合图单眼旗,和合图虽然号称老歪正统,但是实力上比起他们几个在座的江湖字头大佬,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在他们看来,如果楼凤芸真的敢动自己,别说宋天耀背后撑着这个寡妇,就算是警务处处长,他们这些人的手下也一定能宰了报仇,称雄的大字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何况他们几个心中算定,楼凤芸也就只敢杀一个单眼旗杀鸡儆猴,随后无非是继续谈,逼他们在座这些私吞了钱的人把钱吐出来。想

让他们把之前贪墨的钱吐出来,门都没有,虽然外围赌马这条门路是楼凤芸想出来的,而且也确实让二十多个赌档都均沾了好处,约定大家一起发财,可是帮楼凤芸做带家哪有自己做庄家钱来的快,合法赌马,是马会坐庄,外围赌马,楼凤芸坐庄,既然楼凤芸能坐庄,那他们自己也能坐庄,坐庄是稳赢的,自己这些人何苦帮楼凤芸跑腿收钱收注赚些佣金,干脆自己做庄,接受那些赌客的投注,赚的不是更多?而且现在很多赌档客人,都已经知道了不用去赛马场也能投注赛马,个个都来了赌性,赛马日外围赌能开几十场,单日流水数十万,有大赌客或者烂赌鬼赌红眼,破百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现在在场的全都尝到了做私庄的甜头,楼凤芸如果敢再用强,这二十多人联起手来,别说宋天耀,就算是香港警队,都要考虑一下后果。

楼凤芸朝开口的两个人露出个笑脸,又拍拍身边站着吓得脸色有些发白的书妍诗茵,这才淡淡开口:“这条财路我提供的,规矩也是我定的,当初各位全都一口答应守规矩,我才让你们进场一起发财,现在吞了多少钱,你们自己清楚,现在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和

德利的鱼栏明再次拍着胸口开口:“芸姐,我鱼栏明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私吞财物,如有私吞,不得好死,万箭穿心!”“

其他人呢?”楼凤芸看向孖七和烟枪伟:“你们的意思,是把钱交出来,还是一拍两散各行各路。”孖

七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芸姐,何必强人所难,既然信不过我们,大家合作也就没了意思,散了吧,不过我现在走出去,不会也有个我的小弟拿枪指着我吧?”看

到会议桌上其他人全都不吭声,眼睛都瞄向孖七,楼凤芸也就不再废话,示意书妍把电话抱过来,楼凤芸拨着号码盘,把听筒挂在耳边:“谈不妥,让你老板师爷辉打电话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随后楼凤芸就从诗茵手里取出一叠文件,丢到会议桌上:“自己认领自己那张签个字,现在开始,大家没了江湖情面。”

听楼凤芸说完,孖七利落起身,伸个懒腰:“我不识字,就不用了,芸姐,以后江湖再见。”

其他人也纷纷离席,客气的稍微讲究些脸面的,对楼凤芸还假意客气几句,说些日后有机会再合作的空话,粗狂桀骜的,则直接转身出门离开,桌上的那叠纸完全没人去碰。除

了还在浑身发抖,吓破胆的和合图单眼旗小弟之外,只剩下鱼栏明看看楼凤芸,站起身,又犹豫坐下,看向楼凤芸:“芸姐,我有今天都是你关照,我绝对没有吞您的钱,可是……您别怪我,您以后有吩咐,我一定出力,只不过如果我今天站在您这边,我的字头小,扛不住他们搞我,我赚了些钱,也不想再被他们欺负的滚回乡下。”

“让你们签字,一个个看都不看就走人,你想留下,就坐下,不想留下,就出去,怕什么?”楼凤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鱼

栏明听着门外没有动静,又看看空荡荡的会议室,最终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起身:“我……做人不能不讲义气,芸姐关照我,就算走,我也等芸姐走之后再说。”

楼凤芸活动了一下脖颈,旁边的书妍马上帮楼凤芸按揉了起来,楼凤芸闭着眼睛说道:“诗茵,去告诉外面的人,鱼栏明不要动。”

诗茵答应一声,走到会议室门口,打开会议室的门,外面几个精壮青年听完诗茵的话,点头示意,随后把会议室的门又关闭。楼

凤芸睁开眼:“难得你有心,以后空出来的二十多家外围赌马档口,归你看管。”

鱼栏明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会议室外面响起自己小弟慌急的声音和几声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似乎还有被堵住的嘴巴里挤出的惨哼。鱼

栏明坐不住,起身跑过去打开会议室大门,外面,自己一个满身雨水的小弟此时正被几个青年踩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淌血,一把手枪顶在他的脑袋上,随时准备抠火。

“自己人,自己人兄弟!当心走火!芸姐……是我的兄弟!”鱼栏明张着双手,先是对持枪青年喊,随后又转身看向楼凤芸。楼

凤芸开口:“放了吧,不是说了不要动鱼栏明?”此

时鱼栏明的小弟被松开,鱼栏明把他拉起来,这名小弟看起来很是忠心,顾不上自己浑身疼痛,对着鱼栏明说道:“大佬快跑~酒店外面,四车英国兵,那些大佬一出酒店,全都被持枪抓上了卡车,说他们私藏军械!”

拉着小弟双手的鱼栏明,听到这句话,扭头看向楼凤芸,突然觉得小弟双手冰冷,但是冷不过楼凤芸的眼神,那眼神让鱼栏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窗

外,暴雨倾盆,清洗着这座城市。



第五零五章 在夜中,在雨中

鱼栏明努力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平静些,甚至能多出些逃出生天的欣喜,可是勉强撑着双腿坐回到座位上,看着对面那个和合图单眼旗的小弟,此时正整个人抖成一团,脸色比中枪死掉的单眼旗还难看。

鱼栏明抖着手点燃香烟,把火柴放下时,双手虽然不抖,但是嘴上的香烟却还在颤着。“

鱼栏明……”“

是,芸姐!”鱼栏明听到楼凤芸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起身,看向楼凤芸。楼

凤芸露出个笑容:“不用害怕,从那叠纸上找出你那份,交给书妍。”“

是。”鱼栏明急忙抓起被孖七那些人弃之不顾的文件,一张张看过去,找到自己那张,这才细细看了一下,虽然鱼栏明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差馆却进过十几次,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份自己的罪证档案,上面有自己的照片,身份信息,最主要是罪名那一列,上面写了多次蓄意谋杀,贩卖毒品,枪械,禁运品,非法禁锢他人,非法开设赌场,非法组织色情交易等等。

鱼栏明拿着自己那份,朝楼凤芸身后的书妍递去:“小姐……麻烦你。”

书妍抿嘴一笑,走过来接过鱼栏明那份档案,一旁诗茵则乖巧的把其他人的档案全都收起来,楼凤芸说道:“让无头的人拿走,等英国兵打完了招呼,榨光了他们身家后,再让差佬们榨一轮。”“

知道了,芸姐。”诗茵把文件拢好答应了一声。

“我刚才说以后这些外围赌马场交给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楼凤芸看向那个枪杀了自己老大的和合图小弟,问道。小

弟看向楼凤芸:“我……我叫阿川,臭口川。”

“场子交给鱼栏明打理,他场子里的钱你和你的兄弟负责收,老规矩,鱼栏明抽两成,你做带家,抽一成。”楼凤芸开口说道。宋

天耀让她负责警察俱乐部,当然并不真的只是要帮英国人做福利,大把的钱白白便宜鬼佬,宋天耀对警察俱乐部的构想很明确,钱最后还是要从英国人手里赚回来,康利修一方负责的《香港马经》中文版,自己的警察俱乐部,以及现在的二十多个外围赌马档,是联合运营模式,最终是要把香港那些赌马的赌客大把钞票,从下注给英国人的马会,到半路截胡,投到宋天耀的私庄内,用这笔钱,再与香港警队,驻港英军搞好关系,这些在马会眼中不够资格的英国人,被宋天耀喂饱,无法再摆脱之后,会主动维护这个利益群体。这

也是为什么楼凤芸一个电话,就能让驻港英军抓了二十几个江湖大佬去军营度假,也能让香港警队早早准备好这些人身上的罪证档案,全部都是绞刑下场。想

起当初宋天耀说让她去打理一个女子茶室,楼凤芸还曾经以为宋天耀是要让自己做个陪酒卖笑被人揩油的茶花,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女子茶室,拥有英军军官妻子,警队英国佬妻子,海关官员妻子等等会员,她是这些人的大姐头,为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分配利润。

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守着小赌档,担心字头随时抢走一切的寡妇芸,现在,自己是香港最大的外围赌马庄家,过手的财富足够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累了,放首歌来听。”楼凤芸闭上眼睛,学着宋天耀的模样,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靠在椅背上说道。唱

片机,唱针开始在黑胶唱片上滑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鱼栏明与臭口川还在惊魂未定,可是楼凤芸却已经收起了之前谈笑杀人的凌厉彪悍,慵懒的如同一个小女人。

“有时候,真的羡慕晚晴……”楼凤芸在歌声中,喃喃了一句。偌

大的会议室内,长桌主位坐定,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已经轻轻睡去,留下两个江湖上扬名立万的汉子心惊胆战,却不敢哪怕喘一口粗气。窗

外,风雨狂,草莽难,室内,莺歌慢,美人安。

一座城市,天地两端。

……码

头上,徐恩伯自己撑着雨伞,看着从一旁渔船里冒雨站出来的女人,如果一些报刊老总在场,一定会惊讶,《中华香港商情周刊》和《香港马经》的总编康利修,居然舍得让自己老婆徐敏君大半夜在码头上淋雨。康

利修与徐敏君这对夫妻档算是香港报刊业的笑谈,康利修从来不修边幅,如今刚二十多岁就已经开始蓄须,且又不擅修理,往往是一堆乱丝与头发纠连在一起,却偏偏又自诩美髯,比起其他报社老总,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蜡梳拢,胡须请匠师修剪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而徐敏君则又不同,简直半妻半母,不仅身兼报馆秘书处理工作,还要客串保姆帮康利修打理生活,晚上还要陪康利修一起睡觉,每次报刊业酒会,大家每次玩笑必要开到徐敏君头上,名牌大学毕业,样貌出众,为何瞎了眼嫁给康利修这种货色,康利修自己则洋洋得意让徐敏君说原因,徐敏君却总是淡淡一笑而过,惹得大家一致认为康利修这文坛公猪必定是床上功夫了得……此

时徐敏君冒雨走出渔船与徐恩伯对视,徐恩伯顿时有些皱眉:“我还以为要和我见面的是个男人,这么大风雨,宋天耀居然舍得让这么漂亮的小姐出门?”

徐敏君在雨中的面孔有些苍白,但是眉宇间的英气却比往日陪在康利修身边时多出十分,用手抹了一下脸色的雨水:“让我来淋雨的,可不是宋先生,徐先生肯深夜来见我,显然是已经与宋先生谈妥了?”“

谈妥这个词用的未免有些过早,我是来看看需要我帮忙运送的货。”徐恩伯淡淡的说道。

虽然宋天耀和他聊的利益颇让徐恩伯心动,但是作为商人,尤其是大商人,随意就让利益蒙了双眼,徐家也不会发展到现在地位。

“徐先生是航运大亨,不知道有没有最近留意要泊港的外籍商船中,有一艘挂着南美巴西旗帜的?”“

这种事,我要问问秘书,何况外籍商船入港,与我无关。”

“现在就和你有关了,徐先生,那艘船和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替死鬼。”徐敏君重新把雨帽戴回头上,样貌被遮掩大半,此时,徐恩伯只能看到徐敏君一口洁白的牙齿。在

夜中,在雨中,白的有些渗人,像一只母兽露出獠牙,而自己,像是掉入陷阱的猎物。

第五零六章 担心你

竖琴餐厅算是香港老字号的西式餐厅,只不过早期并不是在云霄宫酒店七层,那时还是在港岛中环皇后码头旁,到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百年历史,据说1895的乙未广州重阳起义的行动策划秘密据点,竖琴餐厅就是其中之一,孙中山先生,杨衢云先生,谢瓒泰先生等人在此地策划,甚至广州起义的主力,香港特遣队骨干,在发动起义前期还曾来此餐厅吃了一次西餐,接收了杨衢云特意帮他们准备的阻击枪。甚

至更久远些,1849年,这里还是一群所谓英国人眼中的侠盗歃血为盟去澳门劫狱的聚会之地,当时澳门虽然被葡萄牙人占领,但是并不xiàn zhi其他地区的人进入澳门,所以一些在香港的英人经常坐船过海去澳门娱乐,毕竟当年的香港赛马会的赛马比赛,赛艇会的赛艇比赛,虽然名字挂着香港,但是比赛地点却实打实了设置在澳门。一位叫马岑士的英国鬼佬ji du jiào传教士去澳门度周末,恰好遇到葡萄牙人在扛着圣像游行,据说是罗马天主教流传下来的仪式,ji du jiào与天主教本来就有隔阂,此时马岑士看着葡萄牙驻澳门的大主教和澳督居然亲自扛着圣像带着一群rén you xing,忍不住大笑起来,当时的澳督还不叫澳督,叫做兵头,当时澳门兵头是一个叫亚玛勒的断臂军官,战场上打下来的功勋换来了这块殖民地的统治权,看到一个英国佬在自己扛着圣像经过时居然不脱帽鞠躬,还大笑出声,顿时派人把这个英国佬抓了起来,丢进了监狱。英国在香港的官员,军官,甚至教会主教来向亚玛勒要人,软硬兼施,奈何亚玛勒军人出身,粗暴蛮横,叫嚣英国除非与葡国开战,踏平澳门,不然绝不交人。在

港英人觉得这点事汇报伦敦,闹成两国外交,恐怕会让伦敦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于是想起了自己委任的这些太平绅士,当时香港的太平绅士还全部都是英国武装鸦片贩子,qiāng xiè齐备,选了两个武装鸦片贩子,几个见过仗的退伍英军,两艘快艇,由皇后码头出海,直扑澳门,趁着澳门兵头亚玛勒主持赛艇大会时冲入监狱,把马岑士劫出来,这些鸦片贩子和英军就是在竖琴餐厅喝完酒上的路,当时打死监狱看守一人,打伤三人,救出马岑士乘快艇赶回香港,回来时还一起在竖琴餐厅吃的宵夜。

虽然这场官司,两国打了上百年也没有头绪,但是竖琴餐厅基本上算是香港的一处传奇地点,餐厅的招牌酒里就有一种好汉威士忌,特意为了纪念当年劫狱的几个英国侠盗。可

是在传奇,对大多数香港华人而言也只是传闻,毕竟年代太久远,可是今晚,不论是华人,还是餐厅里的英国佬,全都闻出了不寻常的江湖味道。在

侍应生眼中,竖琴餐厅今晚不应该有太多客人,毕竟天气恶劣,虽然大多数驻港英国人习惯了伦敦的雨天,但是没有必要的交际,不会强迫自己雨天出门,而且这些客人几乎全都是一个表情,凝重,更更重要的一个特征,全都是中国人。如

今香港,中国人中有钱的阔佬的确很多,但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些谈笑风生,口若悬河的人,此时坐在不同的座位上,眼睛却全都在互相对视。

陈亮坐到段三豹的邻桌,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就侧过脸看向段三豹,但是段三豹却没有看陈亮,而是看向左前方的蓝刚和几个便衣。

郑裕彤本该与段三豹交涉,可是此时眼睛却又看向了刚刚进门的雷英东,而雷英东的一双眼,则顿时盯住了段三豹那几个纵横港澳海域的大天二手下。

连那个叫雪妮的小富婆都察觉到了问题,褚二少却仍然看不出风头,此时正讲着笑话,想把面前这个女人哄shàng chuáng,犒劳一下自从订婚以来就闲置的某个器官。“

我们换个地方喝酒。”雪妮对褚孝信开口说道。褚

孝信这才意识到阿耀这个扑街和雪妮的同伴去洗手间已经很久,搞不好两个人说不定已经在洗手间野合,于是绅士的起身,帮雪妮拿了外套,两个人结账后朝门口走去。

经过洗手间的方向时,才发现宋天耀正陪着卢元春,齐玮文两个女人聊天,褚孝信偷偷朝宋天耀比了一下中指,又递了一个意会表情,这才和雪妮离开。宋

天耀看到褚孝信离开,微微皱了下眉,不过随后就脸色如常,对齐玮文说道:“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齐玮文看了一眼卢元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这才对宋天耀说道:“酒楼那里感觉味道就不对。”

“瞒不过你,不过这里不用你,早点回去休息就好了。”宋天耀扭头看向蓝刚,蓝刚远远朝宋天耀露出笑脸举了下酒杯,宋天耀回头:“我都知道了,有人要动你,别担心,今晚帮你一并料理。”

“嗯。”齐玮文并没有对宋天耀客气:“我在这里,段三豹也好,还是有人要找那些guo min dǎng残兵做杀手,还能帮你认认面孔。”“

面孔就不用认了,如果你不怕,待会可以帮忙认尸。”宋天耀看向卢元春:“我姑姑,齐玮文。”

……

暴雨中,谭经纬朝老黄招招手,语气随意的笑笑:“草纸。”

老黄大着胆子从棚里窜出来,把一扎草纸递给谭经纬,谭经纬用草纸擦着双手的血渍,擦完之后丢到地上的三个泰国人尸体上:“走吧,雨这么大,不会再有人来光顾生意了,早点回家,别让家人担心你。”

卖滑县火烧的青年等人此时不敢再和谭经纬多说话,冒雨推着车子,拆掉棚架,又过来帮已经吓软的老黄父女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伙人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谭经纬低头看看死不瞑目的三个泰国佬:“就你们这些连guo min dǎng残部都打不过的泰**人,还想在香港卖毒品?”

第五零七章 刑房

外面暴雨倾盆而下,这间在坪洲五指山山腰处的破旧寮屋屋内,各个角落都在漏雨,砸在地面或者破旧的家什上,发出嘈杂的声音,一处篝火烧的正旺,三个人围坐在篝火前,翻烤着四只已经爆起油脂火花,足有小半个chéng rén手臂大小的老鼠和……一块烙铁。

“在吊颈岭哪能看到这么大的老鼠,我上次想挖些蚯蚓去钓鱼,发现蚯蚓都被人挖绝了!”

“这几只老鼠看见人都不怕,说不定连人肉都吃过,你吃了当心中邪!”

“吃再多人肉又怎么样?中邪,中了再说!我不吃难道便宜你!”

“烙铁都红了老鼠还没烤熟,你还吹自己当兵前当过酒楼学徒?”

“红了你就先做事!少不了你那只!”

“兹拉~”烧红的烙铁烫在冷仔的大腿内侧,让被堵住嘴巴的冷仔疼的剧烈前后摇晃脑袋,用后脑磕在椅背上的疼痛来分散大腿内侧传来的灼烧痛感!

“真他妈香!”动手的酒鬼用鼻子使劲的嗅着空气中飘出的肉皮焦胡味道,开口说道。

此时的冷仔被五花大绑固定在一张锈迹斑驳的铁椅上,yi si bu guà,整个身躯已经看不到一块儿好肉,两个被固定在扶手上的手掌指甲全都已经不见,血肉模糊,并且手指也已经不再是十根,而是只剩下了七根!

韩重山远远站在这处暂时充当刑房的破旧寮屋门口处望着外面的暴雨,嘴里咬着的香烟烟雾升腾,始终没有去看酒鬼等三个同伴炮制冷仔,直到这次烙铁烫完之后,冷仔仍然瞪着一双已经略显散瞳的双眼死撑,酒鬼灌了口酒,骂对方真的算是硬骨头时,韩重山才转过身,走到冷仔的面前蹲下,平视对方,死掉冷仔嘴上的封条,把嘴里烧了一半的香烟递到冷仔嘴里。

韩重山语气平淡的说道:“兄弟,这里是坪洲五指山,外面又这么大的雨,你再如何忠心义气都没人知道,何苦继续撑一口气,说出来,我痛痛快快送你上路,再送你家人一笔钱,保证他们后世无忧。”

冷仔努力睁开青紫肿胀的眼皮瞄着韩重山,嘴唇哆嗦的叼着香烟,身体因为缺血不自觉的打着冷战,勉强吸了一口烟,却又咳嗽着吐掉,随着香烟调出来的,还有颜色鲜亮的鲜血,那是他内脏出血的迹象。

韩重山自己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又塞进冷仔嘴里,帮对方点燃,然后继续说道:“你是江湖人,没必要为了那些人牵连家人,他们又不是你的兄弟,对不对?今晚我们撬不开你的嘴,没办法回去交差,也别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山下有一个我们的兄弟在放风警戒,而且就算真的有人来救你,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火力,我们不是江湖人,我们是军人。”

冷仔按照他说的话,看向远处桌面上,旅行包大开着,里面是几把chong fēng qiāng和大量dàn yào。

“我……我老豆……”

这是冷仔被他们四人抓来之后第一次开口,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其他三人顿时面露喜色,韩重山仍然保持着蹲姿,在冷仔面前专注的听着。

“我……老豆……咳咳……告诉我,是……是人都会死……不要怕死……最怕是死后都有人骂……骂……叼你老母!噗!”

前面两句话,冷仔断断续续非常吃力,最后四个字用尽身上不多的力气,努力朝着韩重山骂去,四个字连同鲜血,喷了韩重山一脸!

“去你妈的!”一个同伴抄起烙铁就要朝着冷仔的头上砸去!被韩重山伸手示意停下,韩重山取出手帕,抹去脸上鲜血,盯着冷仔,冷仔勉强挤出嘲讽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咯咯咳咳的怪异笑声。

“你想死,死不掉,时间还长,我抓了你全家来陪你,等你见到quán jiā si jué时,看你是否还能笑出声。”韩重山把染血的手帕堵回冷仔嘴里,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雷美诺时军表,站起身说道:“酒鬼梁留下,其他人跟我走,今晚撬不开他的嘴,没办法向谭先生交差。”

酒鬼梁站在冷仔身后拎着烙铁没动,其他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发动,冲去篝火旁伸手先瓜分了那几只已经烤的美味诱人的老鼠,顾不得烫嘴,把外皮酥焦,肉质bái nèn的老鼠肉朝着嘴里强塞去,酒鬼梁反应慢了些,骂了一声跑过去,拼死才抢回了两个连鼠头的残尸,破口大骂两个人不讲义气,占了便宜的两个人此时才得意洋洋的背起桌上的旅行包,从里面翻出一把m3chong fēng qiāng抛给酒鬼梁,各自披上雨衣,准备和韩重山一起离开。

三个人虽然一顿争抢老鼠肉,但此时篝火前还有一只烤好的完整老鼠,韩重山走过去,拧下鼠头朝嘴里咬去,把剩下的肉递给同伴:“下山的时候带给修文,他在山下把风。”

“你说男人为什么要娶老婆生孩子呢?”接过老鼠肉揣进怀里的同伴一边穿着雨衣一边说道:“好不容易山哥接到个生意,能赚些钱,却全都要交给老婆孩子,自己还不是要吃老鼠肉,要是没有老婆孩子,那些钱都够我去找个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哪怕随便找个卤肉铺也行,买一整只猪来啃!”

“当然是老婆帮你攒钱,凑够一家去tái wān的路费,再这么混下去,哪个女人还愿意陪咱们在吊颈岭发霉!”

韩重山没有理会同伴的话,扭头看看对自己怒视的冷仔,嘴角翘起个冷酷的笑容,把雨帽戴在头上,整个脸孔都藏进了黑暗中,下一刻,他推开破旧不堪,千疮百孔的木门,走进暴雨中。

命是他们自己的,路也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是军人,手里有枪,就有胆量与这座城市为敌。

……

酒鬼梁坐在一把仅余三腿的凳子上,翘着双腿在破桌上,凭借身体良好的平衡性保持着不倒,好像坐摇椅一样摇摇晃晃,把老鼠的骨头都慢慢的送进嘴里,用牙齿磨碎咽下去,虽然姓谭的之前已经付过一笔定金,足够让他们几个大吃大喝填饱肚子,可是大家全都不约而同把钱交给了老婆亲人,想着攒够一家去tái wān的路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字,首先要联络一艘客船从筲箕湾把他们在吊颈岭全都运出去,在香港想办法联络tái wān那边,决定坐客轮还是飞机,眼下多花一分钱,都可能导致那时候有个人因为缺钱而留下。

外面暴雨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大力冲刷着这个世界,身下的凳子因为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怀里的chong fēng qiāng在篝火残余的火光中,烤蓝闪着诡异的光芒。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酒鬼梁借着闪电的光芒朝外面望去,整个五指山在那一瞬间亮如白昼,荒凉湿冷,下一秒,怒雷炸响,让人的耳膜都隐隐作痛,如果普通人待在这种地方,也许会觉得恐怖,可是酒鬼梁心中并没有任何觉得可怕的存在,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对这种大自然的天威,早已经可以做到凛然不惧。

“噗~”酒鬼梁把嘴里一根老鼠的腿骨残渣吐掉,低头去摸口袋里的香烟,在他正对面的窗前,恰到好处的立起一个人影!

等酒鬼梁点燃香烟抬起头,哼着小曲朝外看去时,恰好又一道闪电划过,外面突然出现的人影让酒鬼梁打了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后仰摔倒!

人影的半张脸形如骷髅,浑身雨水,此时正盯着他露出诡异笑容!

酒鬼梁的反应已经很快,腰间发力,身体前倾,双手握住chong fēng qiāng朝着正前方顾不上瞄准就直接扣动了扳机!

片刻之间,半个dàn jiā的子弹就从枪口喷涌了出去!打在窗口和铁皮上,留下斑斑弹痕!

“别动,三把枪,一把一把慢慢丢到桌面上。”没留出让酒鬼梁确定是否击中外面人影的时间,他刚停下射击,后脑就被人用枪口顶住,声音粗糙发闷,而且没有任何情绪。

酒鬼梁干脆的把chong fēng qiāng丢到前面桌面上,然后动作轻慢的撩起自己的上衣,左腰处一把已经打开保险随时能击发的阻击枪bá chu lái,也丢了过去,刚想迟疑,后脑就冒起一股冷气,酒鬼梁慢慢撩起裤腿,小腿上用绷带做了个简易枪套,藏着的一把阻击枪也被取了出来丢上桌面!

对方能轻松说出自己身上藏着三把枪,不是韩重山他们出了问题,就是对方在他们刚来坪洲五指山这里时,就已经被盯上,因为另外两把阻击枪都是在这里藏起来的!

“孝哥,他干净了。”身后的声音开口说了一句。

窗外那道人影再度出现,不过这次是从门口走了进来,好像对这间寮屋熟悉的如同自己家,探手就拿到酒鬼梁放在卓脚下的半瓶白酒,拧开瓶盖灌了一口,然后重重哈了口气。

“要不是阿耀吩咐彻底摸清楚你们的消息,这瓶酒你刚放在这里时,我就准备宰了你。”人影喝了一口酒,甩去身上披着的雨衣,坐在篝火前朝残存的篝火里添着柴火,然后双手凑上去取暖,淡淡的说道。

酒鬼梁双手半举,不敢动弹:“你是什么人?”

“宋家的护院教头。”宋天耀当初从澳门依足规矩请来香港看家护院,半张脸烧伤如骷髅的姚春孝朝嘴里灌了口酒“噗”一声喷在篝火上,已经暗沉的篝火陡然窜高几尺,青蓝色的焰苗衬托的姚春孝那张脸愈发诡异可怖:“阿四,雷蛋仔的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阿耀吩咐的,礼尚往来。”

暴雨中,一声一声凄厉惨叫从这栋寮屋中响起。11

第五零八章 他疯了!

徐恩伯按照徐敏君的叮嘱,小心踩在踏板上,最后进了渔船的船舱里,他虽然是航运世家出身,名下货轮不少,可是自己却很少出现在码头上,更何况是这种老旧的渔船,虽然看起来已经被人精心收拾过一番,船舱里还洒了些香味浓烈的柠檬水,可是空气中仍然有着淡淡的鱼腥气,让徐恩伯下意识就取出了已经半湿的手帕,轻轻遮在鼻孔处。

徐敏君放下船帘,把船舱内外隔绝,又点了一盏油灯挂在船舱内,加上她手里的手电筒,整个渔船的船舱光线明亮了不少,徐恩伯这才顺着徐敏君的目光,注意到船舱角落里的一处两米见方左右的包装木箱。

“这就是货?”徐恩伯语气不确定的问道,随后看看舱内没有其他像是货物的东西,皱皱眉,语气不善:“宋天耀搞什么鬼?觉得我不懂发火,调剂我?”

徐敏君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徐恩伯,随后自己拿起木箱旁边一根生铁撬棍,动作麻利全然不似报刊界女秘书,一下一下把木箱钉死的长钉撬开,最后打开木箱,里面是泡沫与一层层防水油纸。

徐敏君把扎束严密,用铅丝拧死的油纸解开,露出里面的货物。

看到货物的第一眼,徐恩伯就变了脸色,一张脸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阴沉狰狞,把目光从货物移到徐敏君的脸上:“宋天耀疯了想求死,不要牵扯到我和徐家!”

木箱里的金属零件,明显是从飞机上拆卸下来的,徐恩伯就算没开过飞机,也搭乘过航班远行,自然认出这个木箱里的东西,像是飞机上的襟翼动作筒!

徐敏君平静的看着徐恩伯,语气淡淡,仿佛面前的货物不是飞机零件,而是菜市场里的青菜水果一般:“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在港停放的七十一架飞机的发动机,挂架,精密仪器,能被两航起义工人拆下来的,全部拆了下来。”

徐恩伯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徐敏君:“这不是要和我做生意,这是要让我徐家在香港破家身死!”

徐敏君像是听不见徐恩伯的话,继续说着:“两航员工起义,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党不想让大陆白白获得这些资产,可是自己又斗不过大陆,于是只能请美国人出面,英国人不敢违背美国的意志,准备把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七十一架飞机,强行判决给美航,美航已经申请向驻日美军寻求帮助,请求美国航母赴港帮美航装运飞机,这几日驻港英军和警察就会强行接收两航资产,再不运走,就彻底运不走了,这就是宋天耀从澳门回来,就急匆匆奔走,连续见了两大船王的原因。”

“你做报纸,你不知道,从1950年开始有多少人因为在香港的物资,而被暗杀,灭门!我做航运我知道!”徐恩伯瞪着眼睛:“运费再高,我也要有命花才行!去年,五千吨的货轮,在大陆沿海被击沉了不下七艘,装的全都是大陆在香港的资产,想要运回大陆,结果被国民党海军击沉,船击沉,船上的人死掉还不止,在香港的家人也会被杀掉!”

徐敏君看着脸色狰狞的徐恩伯,突然语气冷静的开口说道:“能不能给我支烟?”

徐恩伯伸手指着徐敏君,最后收回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连同鎏金的打火机重重拍在货箱上。

徐敏君撩了一下头发,上前自己拿起香烟,动作熟练的点燃吸了一口,吐了口烟气,徐敏君再次看向徐恩伯:“我不知道宋先生是怎么同你谈妥的,不过你既然已经看到了东西,就好像他自己一样,脱不了身了。”

徐恩伯突然楞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些笑意浮现在脸上:“像他一样?他……也被你们摆了一道?你是说,他匆匆滚回香港,其实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而现在卷入的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已经脱不开身了?”

“差不多,澳门的贺先生与我男人他们,等于把他强拉进来。”徐敏君夹着香烟,语气平静:“本来以为按他的脾气,今晚我男人该出殡下葬。”

“你男人是?”徐恩伯问了一句。

“《香港马经》中文版,《中华香港商情周刊》社长,康利修。”徐敏君说出康利修的名字。

徐恩伯点点头,又看看旁边的飞机襟翼动作筒,语气也渐渐放平静:“其实,宋天耀被卷进来脱不了身,但不代表我也要吃这一套,很简单,只需要现在我走出去,给港府打个电话,证明徐家没有参与,并且知情后迅速通报港府,说不定我还能得一份港府嘉奖令。”

“你想得到,你觉得宋先生会想不到?你,狄俊达,于帧仲,雷英东,加上宋天耀和褚孝信以及一个来自大马的女人,当初约定造成两大船王恶斗罢工的假局势,真正想法是腾挪资金,准备趁着局势吞下那些卷在两大船王斗争中,却耗不起罢工的小公司,造出第三个船王浮出水面,三大势力鼎足而立的局势。宋天耀跑去英国想办法拿到英国国籍或者把他那个英国情人用钱砸进伦敦上流圈,你们在香港暗中蓄力寻机出手,也是计划之中,对吧?”

“你男人和你讲的?”徐恩伯自己拿起香烟点了一支:“看起来宋天耀很信任你男人啊,不错,虽然徐家和于家的确各自代表香港航运业与上海航运业,可是两家的晚辈联手在这一局里面浑水摸鱼赚一笔,也没什么,纷纷攘攘皆为名利,还是说回刚才的话题罢,反正这件事因为宋天耀提前回港,已经等于流产,宋天耀卷进这件事无法脱身,不代表我没办法脱身,他那么聪明,该想得到,纷纷攘攘皆为名利,可是再赚钱,也要有命花才行,以后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再陪你聊天,不过我猜没什么机会了。”

把香烟收起来,徐恩伯转身想朝船舱外走去。

徐敏君立在原地,弹了一下烟灰:“于世亭被打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

“那么假的事,当做笑话听听就好了。”徐恩伯停步,背对着徐敏君说了一句:“不然于世亭再怎么在香港寄人篱下,宋天耀也该死透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假的,于是一些脑子蠢一些的人都会认为宋天耀与于世亭两个人悄悄达成了某种协议,聪明些的,会觉得于世亭不可能理会宋天耀这个香港本地的小喽啰,只是宋天耀故意用这个拙劣的把戏骗那些蠢人而已。”徐敏君说道。

徐恩伯转身,看向徐敏君。

徐敏君吸了口烟,动作略显放肆的朝着徐恩伯的方向吐了口烟雾:“你走不了的,从宋天耀去澳门从贺先生与我男人嘴里得知这件事之后,他就选了你,你要么大着胆子赚这笔钱,要么小心翼翼回家等着徐家被于家吃掉。”

“你在开玩笑?于家拿什么吃掉我?”徐恩伯虽然说出的话表示不屑,但是表情却很严肃,眼神锐利的盯着徐敏君。

徐敏君沉默着,没有急着开口,船舱里只剩下外面暴雨敲打船篷的声音,让这个逼仄的空间更加压抑,徐恩伯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不耐。

而就在这时,徐敏君把烟蒂丢掉,淡淡的说道:“宋先生今晚让驻港英军帮他抓了一批社团中人,其中有很多吃徐家航运这碗饭,你不知道那些飞机零件在哪,但是他们会知道,还有,宋先生激怒于世亭,让于世亭团结上海帮,对香港航运尤其是徐家大打出手的那一下,价格很贵。”

徐恩伯脸色变了,磨着牙齿看向徐敏君:“有多贵?”

“你付不起的。”徐敏君语气肯定的说道:“你走不了。”

“叼你老母!我问你有多贵!”徐恩伯几乎是低声咆哮起来!

“除了宋先生和他身边这些人的命,他名下的股票,现金,地产,工厂甚至所有一切,都给了于世亭,换你今晚走出去,让于世亭配合英国人对你徐家同时下手。”

“他疯了!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搏出现在这些财富地位的了!”徐恩伯瞪着眼,喘着粗气:“我不会信他真的肯把自己一切拿出来,换于世亭帮他逼徐家!于世亭也不会缺他那些钱!”

“你大概没有听清楚,是所有一切,于世亭明天就能见到石智益,虽然表面上是石智益代表港府动问航运业近期萎靡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宋天耀高价买了海关十一个华人公务员提前退休,上海于世亭方面会有十一个人才刚好能低调应聘,更不用说香港警察俱乐部的存在,上海人只要想,警队内马上就能多出一批上海籍的华人警察,包括水警,而且今晚本地社团被清洗了一遍,你也该明白代表着什么,你今晚不点头,明天不止于世亭和英国人,香港本地各个商会都会因为不能容忍灰色秩序被上海人把控,逼你徐家站出来受死,徐家再大,也只是一头狮子,不说于世亭和英国人,只是香港本地商会那些鬣狗,真的要抱成团出手,狮子再强大,也不过是鬣狗嘴里的肉。”徐敏君淡淡的说道。

徐恩伯闭上眼睛痛苦的吐出口气:“他疯了,这么干,就算我答应帮他搞定这些飞机,事成之后,宋天耀也无法再在香港立足,勾结上海人对香港自家人出手,没人能容得下他!”

徐敏君点点头:“所有知道内情的人,连我在内,都觉得他疯了,哦,对了,还有一条,你要是帮他这个忙,他答应会主动离开香港,当做这次逼徐家被动参与的自我放逐,还有,宋先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第五零九章 他疯了,我死了。

港岛东区,莦箕湾,老广街。

暴雨冲刷着满街的广式骑楼,从骑楼的排水口汹涌的流出,肆无忌惮的冲入街道,与其他雨水汇合。

头发略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的康利修立在街角的士多店窗前,定定的望着外面的暴风雨,身后则是当初那个十五六岁,样貌清丽,在街上卖兰花的少女,此时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走过来:“康先生,天气寒,我和阿妈煮了热汤,喝一些祛湿气吧?”

康利修转过身,看向少女,憔悴的脸上挤出个笑容:“多谢阿娣,我没事,等你大哥他们返来,让他们喝驱寒好了。”

说完,康利修就继续收回目光,看向外面,眼神炙热,充满渴望。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瞬间迸发出的光芒,康利修看到远处街上十几个人正趟着满街的雨水朝这间士多店方向走来。

下一秒,眼前画面就再度变成了漆黑。

康利修看到人影后,整个人精神一振,迅速转身,让过少女,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打开士多店的店门,立在骑楼风雨廊下,顾不得此时风雨廊完全无法遮挡这场暴风雨,任由雨点朝着他整个人淋来。

少女急匆匆在后面跟上来,手里的热汤此时已经换成了一柄竹柄伞,撑开努力垫着脚帮康利修遮挡风雨,康利修察觉到之后,转过身对少女一笑:“还是我来吧。”

接过雨伞,康利修自己撑着,把伞面尽可能举到女孩头顶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少女则脸色有些羞涩,动作悄然的稍稍朝着康利修身边站了站。

康利修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狂风暴雨的香港黑夜,而少女的眸子里,则只有康利修一个人的模样。

老广街上,十几个身披黑胶雨衣的人影躲进了沿街的风雨廊下,为首的人影摆摆手,十几个人顿时沿着街道朝着各家散去,只有为首的人自己迎着康利修和少女的方向走来。

“康先生。”来人放下雨帽,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孔,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也许是住在海边久了,脸上带着被海水锈蚀出的沧桑。

“耀福兄,快进来,辛苦了!”康利修急忙让开身形,示意男人进家门。

这时,少女才从康利修的身上收回目光,刚刚看到自己哥哥:“五哥,你回来了?”

甄耀福对自己妹妹甄六娣的表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叹口气,跟着康利修一起进了房间。

把滴水的雨衣脱掉,随手扯下挂在房间吊绳上的旧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甄耀福语气随意的对康利修说道:“放心,留了人不分昼夜的守着,东西在香港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但是到了莦笈湾,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只要我们不死绝,保证不会让东西出差池。”

康利修却脸色严肃的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莦笈湾老广街,街名已经说明了这条街的住户来自哪里,自然是来自省城广州,从香港还是个小渔村的时候,广州就有人来此地打鱼谋生,可以说除了新界那些原住民,莦笈湾这一带的外来者,绝对可以对外自称是香港人。

不过莦笈湾之前只算是广州渔民的聚集地,真正从渔民贫民聚集地发展成现在这种地步,是在一九三八年年末之后,三八年末,省城广州沦陷,大批广州百姓逃亡香港,定居此地,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广州人,把莦笈湾从一个单纯的大渔市变成了一个独立于香港岛东端的小广州城,而且因为大批广州人因为来香港时间短,所以都是低调生活,也很少去与其他香港本地人抢生意,真正说起来,莦笈湾大多数都是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小生意,小富即安。

除了各行各业的广州百姓,莦笈湾还有一批比起吊颈岭那些国民党溃兵更让人敬佩的军人,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一二百人,是三八年与日本华南派遣军正面打到弹尽粮绝的国民党六十三军一五三师四五八旅部分官兵,这批军人不同于吊颈岭那些溃兵是在内战失败后逃来香港,而是在广州沦陷,余汉谋,吴铁城那批人不战而逃之后,被康利修面前的甄耀福,以及死于香港沦陷的甄耀福四哥甄耀东,带领下心灰意冷,不愿再为国民党卖命,辗转来到香港莦笈湾定居。

这些军人是真正的南粤子弟,当初北伐老粤军的班底,其他大批粤军因为作战强硬,被抽调去参与武汉会战,加上蒋中正战略判断失败,认为日军在华南不会展开战事,只是在广东补充了大批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只留下不多的几个旅是粤军老兵。

日军南下,其他国军部队接战即溃,唯独这些土生土长的南粤子弟,上至官长,下至兵卒,死战不退,甄家五兄弟全都是广州人,也全都参了军,读过讲武堂,在四五八旅钟秀峰旅长麾下任职,钟秀峰曾得意的对外人介绍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称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乃是五虎上将,后来这个绰号在军内传开,甄家五兄弟五虎之名传的颇广。

大虎甄耀华,四五八旅九一五团团长,在得知日军进迫广州的消息后,奉命从东莞急行军追赶,务必在日军步兵到达广州前阻击,保证广州城有足够时间防范准备,甄耀华带兵昼夜疾行,在增城附近成功超过日军步军,双方展开遭遇战,日军派来大批轰炸机和火炮进行炮火打击,九一五团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死守通道一夜,全团战殁九成,无人撤退,团长甄耀华以身殉国,不过在死前成功拖到了九一六团到来,接替九一五团继续阻击日军。

二虎甄耀国,四五八旅九一六团副团长,大虎战死不过半小时,二虎甄耀国的九一五团就抵达增城通道,继续与日军鏖战,甚至来不及收拾大虎和其他同袍的尸骸,一昼夜之后,九一六团伤亡七成,团长重伤撤下战场,二虎甄耀国接替指挥战斗,被机载机枪击中,战死沙场。

三虎甄耀兴,四虎甄耀贵,五虎甄耀福,三虎是旅直属炮兵营副营长,四虎是钟秀峰的警备手枪队长,五虎是钟秀峰的手枪队员,跟随钟秀峰抵达增城战场,三虎的炮兵营被日军列为炮火重点打击对象,交战不久即死于轰炸,在钟秀峰整个粤军旅打残,向广州城余汉谋求援时,得知的消息却是没有援兵,广州军方要员已经人心惶惶,已经准备放弃广州城!钟秀峰虽然孤军无援,但坚持战斗到最后一人,哪怕让日军晚一分钟打到广州城,就能多一些百姓先逃走!

南粤子弟乡情重,知荣辱,恩怨分明,钟秀峰的粤军旅与日军打到最后,已经不成建制,却几乎没什么逃兵,钟秀峰在身边只剩不足三百人,不足以撑过再一次日军进攻时,举枪自尽,死前表示秀峰对得起党国栽培,但是党国对不起广东父老,自己对不起广东父老,无颜回乡!让其他活着的兄弟撤退。

钟秀峰吞枪自尽后,四虎甄耀贵要身殉长官举枪自尽,被同袍打晕带走,同伴们表示余汉谋那些人不顾咱们粤军子弟的家乡,咱们也没理由为他们再卖命殉国,一群人撤走,接应各自家小,最后辗转到达了香港,随后四虎甄耀贵在香港沦陷时参与战斗,死于日军之手,五虎甄耀福则因为只剩自己一个独子,需要替四个哥哥孝敬老娘,延续甄家香火,所以活了下来,不然趁他心思,就该和自己四哥一起战死。

甄耀福对国民党已经毫无归属感,自己老妈整天唠叨,死鬼父亲和四哥的骨灰还寄放在如今香港的寺庙里,想着有一天能回广州乡下葬入祖坟,如今大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如果不是甄耀福担心自己之前的国民党身份会不利,早就带着这些当初一起来港的粤军子弟回乡务农打鱼。

这次康利修找到他,请他把一批如果查出来足够他死几百次的物资安置好,伺机装船运回大陆,他和那些兄弟反而觉得这不是冒险,而是好不容易等到个能立功回乡的机会,今晚安置好之后,明天,自己母亲和在香港收养的小妹阿娣就能带着父亲和四哥的骨灰从澳门转路回大陆,自己和这些兄弟会与物资一起上船,返回大陆,再也不用活在洋人眼皮底下,当个二等公民。

“康先生,您真的不用明天一起离开香港?”甄耀福用毛巾擦干净水渍之后,端起温热的汤水大口喝着,丝毫没看到小妹对自己的眼神不善,显然是怪他把自己帮康利修晾的温些的热汤喝掉。

不过阿娣也只是一瞬的嘟嘴,随后就跑进去帮康利修又端了一碗回来,楼上,还隐约传来两人粗悍暴躁的渔家老娘虔诚念佛,祈求自己丈夫和儿子们早日投胎的声音。

康利修微微摇头:“不了。”

“可是大陆那边不是说很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文化人回国吗?”甄耀福是个从戎的武夫,传统思想让他对这个比他年轻的文化人颇为尊重。

康利修知道自己这次做了什么,让器重自己的宋天耀担了多大的风险,在这次转移物资期间,其他亲近大陆的报社同仁早已经上了国民党的监视名单,唯独他这个小报纸的社长当初按照宋天耀的吩咐,只负责出钱,从不刻意表露亲近,所以算是隐藏的很好,可是这次是七十一架飞机,国民党又早早的盯上了其他人,没有更合适的人适合偷天换日,把飞机那些珍贵的零件,发动机运走。

文人从不乏热血之士,康利修得知两航飞机一事之后,开始并没有想过靠宋天耀帮自己,只是自己低估了国民党在香港暗处的力量,如今卡在节点处,进不得,退不得,进一步死,退一步也是死,他死到不觉得什么,如果一条命换七十一架飞机的发动机,显然太值回价钱,死在坟墓里他都会笑醒,可是偏偏是卡在毫无运走可能的点上,航运大罢工,哪艘船出海,自然哪艘船就是国民党的目标。

无奈之下,康利修才想起老板在澳门的朋友贺先生,结果从他希望贺先生出手帮忙的那刻开始,宋天耀就被动卷了进来。

“啊……”康利修想着宋天耀此时的心情,没有回答甄耀福的话,此时茫然抬头看向等待答案的甄耀福,有些呆滞的笑笑:“我老板,他疯了,而我死了。”

第五一零章全世界不信他,我信!

褚孝信赤身裸体下床,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端在手里,望着落地窗外的***,身后的床上除了凌乱的骑师服,还有雪妮临走丢下的两千块港币。

“想不到黑骑师这么赚钱,早知道应该叫上阿耀,我们两个一起转行做骑师,一晚几千块,又有佳人暖床,人间乐事呀。”

褚孝信端起水喝了一口,有些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语。

比起他大哥褚孝忠或者宋天耀那种以事业为此生目标的男人,褚孝信从来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好羡慕,每天忙到脚不沾地,褚孝忠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需要吃补脑补气的保健品,宋天耀更是,每次见面都看见宋天耀用手轻轻捶打脑袋,或者揉捏眉心来缓解脑袋的疼痛。

何苦呢?

钱是赚不完的,够花就ok了,除了现在拈花惹草需要避着自己的未婚妻之外,褚孝信对自己的生活极其满意,而且偶尔还有雪妮这种被自己小聪明耍到的漂亮女人成为自己风流经历中的小点缀,以后只要和老婆努力为褚家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保证生活质量不会下降,褚孝信觉得此生已经足矣,什么大人物,商会会长,议员,华人代表等等,全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没兴趣去操心别人的生活,有那种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去搭讪女人。

“咚咚!”

“咚咚!”

半岛酒店的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褚先生,我是阿伟,雄哥现在在外面,他急着见你。”

褚孝信收回思绪,把水杯放下,随便裹了一下酒店的浴袍,这才开口:“让他进来。”

阿伟是颜雄的心腹,跟着颜雄一路从低到高,不离不弃,忠心耿耿,颜雄也没有亏待阿伟,自己升职之后,阿伟就已经挂上了高级探目的衔头,上下打点的钱自然是褚孝信来付,阿伟也会做人,没拿自己当成警队一方人物自诩,而是对颜雄也好,褚孝信也好,更为听话,颜雄升职之后地盘上琐事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大把时间陪着褚孝信出来娱乐,阿伟接过了这个差使,堂堂警队探目,客串褚孝信的司机兼保镖。

门从外面用钥匙打开,颜雄身上还挂着雨水,急匆匆从门外冲了进来,阿伟朝里面看了一眼,把房门从外面带上。

“下雨天急着来见我,把自己搞这么狼狈?”

褚孝信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准备点烟。

颜雄抹了一下脸上被淋到的几滴雨水,双眼里还带着震惊,语气有些急促:“信少!外面现在突然传说,宋天耀跟了上海人!准备掉头帮上海人打香港人!”

因为震惊,颜雄一时都忘记了称呼褚孝信为褚先生,而是脱口而出叫对方信少。

褚孝信皱皱眉:“你喝多啦?

阿耀帮上海人?

你不如讲他是避风塘画舫七条人命的血案凶手,我同他今晚刚刚一起在竖琴餐厅吃饭!”

“是真的。”

颜雄咽了口口水:“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乜鬼?”

褚孝信不耐烦的走到颜雄面前:“阿耀脑子坏掉,去帮上海人?

他不怕我骂他,都要怕……都要怕香港本地大大小小这么多商会,社团逼死他!”

“宋天耀……宋天耀让他那个叫寡妇芸的女人,今晚就在半岛酒店这里,靠英国人的关系,调动英军拉走了……拉走了一大批字头中人,表面上是说他们坏了宋天耀定下的规矩,但是……但是实际上,这些字头大佬一大部分都靠徐家赏饭吃,而且下午还传出来,说宋天耀打了于世亭一耳光,于世亭大发雷霆,要宋天耀不得好死,听起来像是唱戏。”

颜雄一口气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说完:“现在我认识的一些朋友,都想问褚先生你知不知道宋天耀这时候干的事,就算那些字头大佬真的不守规矩,现在双方大罢工,他也不该捅盛伯一刀。”

褚孝信有些发蒙:“会不会是巧合?”

颜雄脸色严肃的摇摇头:“有人讲……有人讲……”“到底讲什么,讲啊!”

褚孝信看到颜雄吞吞吐吐,把香烟丢掉,盯着颜雄催问。

颜雄:“有人讲,宋天耀这次去英国,是同英国人与上海人谈妥,上海人出钱,英国人出势力,宋天耀和他那个英国女人做中间人,准备重新帮香港的中国人订规矩……”“谁讲的这句话,替我找他出来,打掉他满嘴牙!”

褚孝信听完之后,嘿的笑了一声,转身要去拿香烟,却又在转回来,用手指着颜雄的胸口,一下下的戳着,一字字的说着!颜雄闭口不再说话,褚孝信双手叉腰转身在房间内走动了几步,停步开口喊道:“阿伟!”

门外阿伟第一时间推开房门:“褚先生?”

“打电话去竖琴餐厅,问阿耀是不是还在那里同女人吃饭,如果他在那里,你去备车,我要去竖琴餐厅。”

褚孝信开口说道。

“知道。”

阿伟轻轻关上门。

褚孝信脸带怒气的看向颜雄:“不管是边个造这个谣言要搞阿耀,都给我查出来,就算阿耀现在不再靠褚家,不再靠我褚孝信搵饭食,我一样当他是我兄弟!”

褚孝信说完转身拿起那杯冰水,喝了一口,望着窗外:“跟了上海人掉头打自己人?

这种屁话都有人信?”

颜雄嗫嚅着开口:“之前有消息,虽然宋天耀离开香港,可是黄六曾经多次去见上海于世亭的儿子,和一个叫狄俊达的上海船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啪”水晶杯被褚孝信直接摔到颜雄的面前,砸在地面上碎成无数闪耀的碎屑!“滚!”

褚孝信转身,看向颜雄,眼神锐利凶狠:“我刚才讲过,就算阿耀现在不再靠褚家,不再靠我褚孝信搵饭食,我一样当他是我兄弟!全世界不信他,我信!”

……“上海航运中也算是知名人物的曾春盛,他这么大笔生意,突然归了一个姓谭的人。”

宋天耀毫不在意整个竖琴餐厅内,似乎除了外籍乐师还在鸣奏着小提琴曲之外,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对坐在对面的卢元春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觉得很奇怪。”

卢元春轻轻摇头:“人被劫杀,财产自然是归劫匪,理所当然。”

“那么多产业,就算是抢,也要拿钱出来照照,你当现在是大清国,双方立个转让文书就生效,不需要经过官署?”

宋天耀笑了一下:“我的人查过,那家伙台湾来的,挂着救总的名头,他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家伙对香港一点都陌生,如鱼得水,下的棋每一步都让人觉得看不透,太夸张了,如果不是我回来擦屁股,接下这个摊子,稍稍转移一下视线,我怕再过几天,修哥那白痴就白白死掉啦。”

宋天耀看看齐伟文,又看看卢元春:“你们不觉得?”

“你不一样在这个城市如鱼得水?”

卢元春反问道。

齐伟文则始终静静的看着宋天耀。

竖琴餐厅内,除了这一桌,其他桌的客人都安静无语,目光不断巡视在餐厅各桌陌生或者熟悉的脸上。

“和我不一样,我的棋路有规矩的,冒险提筋屠龙,一子定一方,一定是我在下棋,别被我抓到破绽,更小心一些就好了,可是没道理他也玩这么开心,我孤家寡人,输掉无非死我一条命,他是官身啊,没道理走这种棋路,如果他坚持走,那就只说明一件事。”

宋天耀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刀,语气肯定的说道。

“有恃无恐。”

卢元春与齐伟文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四个字,然后两个女人对视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又再避开目光。”

钱,可以从国民党方面在香港开的一些私人银行活动。”

卢元春看向宋天耀,思索着开口。

从刚才宋天耀说出他突然变卦要做的事之后,卢元春反而没觉得可怕,反而这种冒险让她觉得有些亢奋,她知道这种事宋天耀应该冷静避开,专心自己的计划,那样才是个商人该干的事,可是宋天耀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现在卷进来,无法脱身之后,卢元春却更觉得参与进来更有趣,平平淡淡,一步一步的经商其实是很乏味的,如果宋天耀真的识趣避开,卢元春反而会觉得宋天耀是个乏味的人,但是现在,卢元春坚持问出真相之后,却又隐约开始担心,担心这家伙被动卷进来之后根本没想过自救逃生,而是要顺势搅动风云!宋天耀轻轻摇头:“这种事,英国人已经丢够了脸,他们现在可以捏着鼻子给美国人面子,因为美国人他们惹不起,但是绝不会因为美国人就给台湾面子,他们会公事公办,尤其是会刻意盯紧台湾的人,以显示自己并不怕美国人,这就是英国鬼佬幽默的地方,明明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欺软怕硬,却一定要坚持自己先把内裤脱下来套头上,其他地方顾不上,但是脸一定要保住。”

听宋天耀言语有些粗俗的比喻英国人,卢元春有些脸色发红,她很少听到这种粗俗的话,反倒是江湖出身的齐伟文,此时只是莞尔一笑。

宋天耀切着牛排:“所以呢,姓谭的一定也知道,这时候最好就是自己做事自己扛,成功与否都没必要再让英国人用台湾方面的银行撒气,所以他一定不会用台湾方面的钱。

加上他这么有恃无恐,不用再去仔细推敲就知道,他身后站着一个来自香港本地的阔佬。”

“知不知道是哪个?”

卢元春看向宋天耀:“如果知道,很容易解决。”

“难就难在这里。”

宋天耀用刀尖挑着一块带着血丝的牛肉送到嘴边,在带血的牛肉与刀锋的配合下,让宋天耀的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凶狠,他目光定定的望着卢元春:“我在香港得罪了太多有钱人,根本不知道他背后站着哪个曾经被我教训过,如今学会低调的家伙。”



第五一一章 搞懂个屁

蓝刚眼睛在淑琴餐厅各个人的脸上巡视,除了宋天耀那一桌三人外,今晚在场的人,有的他认识,有的他听说过,有的完全陌生,可是这些他认识与否的人们,此时脸上都有种叫做慎重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竖琴餐厅里的气压变得低了,连那些白俄酒保,侍应生们都远远的回了吧台,低声自语,懒得再过来对着一群他们眼中的二等公民赔笑脸。

餐厅门外,一个浑身湿透的便衣表情晃急的朝着里面指指点点,可是被白俄侍应生用嫌弃的目光和冷淡的话语挡在门外,便衣往日对底层百姓嚣张跋扈那一套,在白俄人面前收敛的干干净净。

“悄悄走出去问一下,什么情况。”蓝刚吩咐了一下自己的手下。

很快,手下就打发了外面狼狈的便衣,快步走回来,脸色怪异的俯下身,伏在蓝刚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让蓝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对方还震惊。

蓝刚听完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望向正与两个女人面不改色低声谈笑的宋天耀,宋天耀切割着牛肉,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注意到了蓝刚望向自己的那一瞬间目光。

顾不上此时餐厅怪异的气氛,蓝刚起身,走到宋天耀那一桌,在卢元春和齐伟文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坐到宋天耀的右侧下首位置。

看到蓝刚的动作,卢元春还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齐伟文却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蓝刚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恰恰相反,表面上嬉皮笑脸,骨子里这家伙精明警惕,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这么直接做过来,打断宋天耀和两人的谈话。

“什么事?”宋天耀把牛肉送进嘴里,看也不看蓝刚,继续双手操作刀叉,切着下一块牛肉。

蓝刚整个身体侧转过来正面对着宋天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天耀那望着盘中牛肉的双眼,声音放低,放缓:“金牙雷死了,陈阿十死了,还有几个字头的大佬叔伯,也都死了,全都是枪杀,现在外面风传是你投靠了上海人,让上海青帮那些人动手杀了这两个人,算是你对上海人的投名状。”

宋天耀吞咽牛肉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就继续进食,动作不停,等食物彻底咽下之后才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芸姐今晚在半岛酒店借助英国大兵也拉走了一批江湖人,现在大家就算想不相信都不可能。”蓝刚盯着宋天耀的动作,继续说道。

齐伟文和卢元春同时安静下来,一个轻轻搅动咖啡,另一个则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不去看宋天耀与蓝刚两人,当然,这不意味着蓝刚说的话,她们没有听见。

宋天耀把第二块牛肉咽下去,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了眼蓝刚,伸手去端红酒杯,似乎是吃到一半抽空问了一句:“然后呢?”

蓝刚微微摇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定着看宋天耀,目光和脸色似乎有警惕,担忧,凶狠,畏惧等等情绪在复杂变换。

宋天耀喝了口红酒:“我的确投靠了上海人,不过没准备把投名状做的这么漂亮,现在看来倒是有人替我做了,做得还这么漂亮,配合芸姐在半岛酒店那边的动作,简直天衣无缝,让我想辩解都没办法开口,这是逼我一定要走这条路。”

“老板,你别骗我,我这个人没有脑子,眼睛里看到什么就信什么。”蓝刚一脸严肃的保持动作,开口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笑了一下,侧头看向蓝刚:“你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才开口问,今晚六哥不在你身边,你下午做完那些事,看似好像与褚孝信许久没见随意选了这家餐厅,可是褚孝信能走,你走不了,六哥是你的人,他不在你身边,现在餐厅里这么多人,不知道哪个现在要杀你,哪个过一会要杀你,或者哪个是你的人,哪个是你的对头,你又用这一套,把自己当诱饵,想钓鱼,对不对?”蓝刚语气认真的说道。

“猜错了。”宋天耀对蓝刚说道:“所以,外面现在什么环境?”

“福义兴,潮勇义和其他那些字头都已经疯了,暗花,悬红,抽签什么都有,总之,你和芸姐,只要今晚走出这家餐厅或者半岛酒店,一定会死,褚孝信恐怕都保不住你。”蓝刚说道。

宋天耀低头看看吃的差不多的牛排,又看看两个女人,最后看向蓝刚:“那你是怎么想的?随随便便被动卷了进来,都知道你是我的人,那岂不是说你跟我一起走出去,也会死?”

“所以我在想,老板你到底是想让我明白的去死,还是糊涂的去死。”蓝刚面部肌肉都微微抖了起来:“现在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宋天耀微微摇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只能讲,香港现在是英国佬的,他们不想我死,我就没那么容易死,但是他们想让哪个死,哪个就真的会死。”

说完,宋天耀就摆摆手:“走不走随你,反正你也是偶然走进来,不是我叫你来的。”

“大佬,你当是叫鸡咩?这么随意,想走就走,外面大家都知道我背后的阔佬是你宋先生,说不定现在已经准备好麻袋随时送我游水。”蓝刚想起身,却最终屁股还是留在座椅上,换了张无可奈何的脸哀求宋天耀:“大佬,我也不是蠢货,嘴巴也够紧,你透露一些消息给我,让我有点信心行不行?不然现在我得到的消息,怎么看你都……”

“走啦,两个女人陪我,哪有时间同你聊天。”宋天耀脸色淡然的摆摆手。

蓝刚伸手抓起宋天耀手边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屁股在座椅上连续起立三四次,最后把香烟点燃:“死就死啦,反正你要是命不够硬,我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这次玩这么劲爆,一定油水够大,我押你,不打扰你同女士们聊天,我过去坐,有事随时吩咐。”

蓝刚说完,叼着香烟站起身,朝着齐伟文和卢元春稍稍欠身,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你到底做了什么?”齐伟文等蓝刚离开之后,才皱着眉问道:“杀了本地字头的人做投名状,投靠上海人?你阿爷还活着啊。”

“大姐,事发突然,我从下飞机到现在还不够十二个小时,有人看得起我,把这么大一堆事丢给我,我能怎么办?既然做出来了姿态,当然要让本地人有些反应才行,再说现在眼前这么多路,大多数都是死路,唯独投靠上海人这条路,我才能活着。”宋天耀眨了一下眼睛对齐伟文:“这一次胜负,赌的就是对方只摸透了我宋天耀这个临时下场的小喽啰,却搞不懂英国人,上海人的心思,他们要是搞得懂,我就死定了。”

“那他们要是真的搞懂了呢?”卢元春看向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有些粗俗的拿起牙签咬在嘴里:“搞懂个屁,真要搞懂,会替我坐实投靠上海人的消息,害得我现在这么狼狈,连餐厅门都不敢出?只不过我现在怕死,等黄六回来,挨个收拾他们!搞不懂局势就敢动手……唉……也算厉害了,知道我回来的急,这一套快拳快腿打的我欲仙欲死,不上不下。”

宋天耀刚说完话,远处餐厅门口附近枯坐的陈亮突然起身,快步朝着宋天耀方向走来!

蓝刚和几个手下便衣早早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腰间已经打开的枪套,和里面已经拉开保险的手枪,站起来叉着腰迎向陈亮。

蓝刚扭头看看宋天耀,又看看越来越近的陈亮:“我老板是个哑巴,他吩咐我,你再走几步就开枪打死你,不过我是个话痨,所以礼貌的劝你一句,滚。”

第五一二章 一手尸体,一手钞票,见尸付款

陈泰在大角咀亚细亚船坞一处空旷破旧的厂房里,纹绣着舍身饲虎图样的精壮上身赤裸着,对着一个破旧的木人桩打拳,厂房内没有电灯,只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已经不堪修缮的屋顶被暴雨冲刷,整个厂房内都响着漏雨的滴水声。

最近陈泰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大佬跛明被杀,他坚持为跛聪报仇,大闹林家的汽水厂,可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江湖声望大涨,而是没了靠山背景之后,日子愈发艰难,他没有跛聪的头脑,更学不来跛聪的交际,之前忠心为跛聪做头马打仔,结下了各路仇家,可是跛聪却还没来得及为陈泰扩展他的人脉,所以跛聪一死,找陈泰寻仇的居多,雪中送炭的很少,甚至陈泰连自己大佬跛聪生前最得意的梅茵会馆都没守住,被西营盘那边的探长勾结和群英几个叔伯,当成帮会财产从陈泰手里夺了出去。

对陈泰,江湖人提起来都会佩服,能打,忠心,天生吃刀口饭,现在对陈泰有兴趣的和字头大佬们都在等,等着陈泰熬不住,自己好能把这条听话的猛犬养在身前。

可是陈泰让所有人都失望了,他们没想到陈泰能享受的了风光时的前呼后拥,夜夜笙歌,也能忍受的了落魄时的形单影只,缺衣少食。

江湖上的人全都是跟红顶白,你今天风光,身前身后大把小弟愿意跟着你,可是明日落魄,马上就树倒猢狲散,毕竟江湖上那些没机会出头的小弟们也要活着,不可能守着你一个冷灶台。

陈泰眼下就是如此,没了跛明,陈泰就没了钱,脑子又不够用,斗不过和群英那些老不死的叔伯,名下那几间麻将馆,鸦片馆也都全都被以帮会财产的名义夺了过去。

手下小弟劝他转拜码头,换个大佬,陈泰又不同意,于是手下的这些兄弟们开始一个个的渐渐疏远陈泰,到现在手下只剩下两三个忠心的打仔,陈泰愿意吃苦,他们就跟陈泰一起熬着。

而陈泰没钱之后,选择的谋生手段是,做工。

三个小弟以为陈泰是开玩笑,可是没想到陈泰自己真的找了一份船坞修船工的工作,让三个小弟当场傻眼。

他们不是没劝过陈泰,就算陈泰不转拜大佬,自己重新打一片地盘出来,很快也能再次东山再起,可是陈泰却表示要打天下,就需要花钱,自己现在这境遇不要说给小弟们安家费,连请一百多人吃碗面都成问题,有些字头大佬拿钱出来想捧陈泰,背后的心思不言自明,陈泰自然也不会去动那些钱,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三个小弟虽然还没有离开陈泰,但是已经在陈泰的介绍下,去跟长乐的阿文他们那些人一起去混,名义上挂着陈泰小弟的头衔,但是做事却已经不需要同陈泰打招呼,在他们看来,陈泰和退隐江湖好像已经没什么区别,傻佬泰这个江湖招牌已经随着跛聪死掉,倒塌掉了。

“啪!啪!”

拳头打在木人桩上发出的声响,与雨水落在厂房内发出的滴答声混杂在一起,让陈泰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嘈杂与烦闷。

外面突然响起了匆乱的脚步声,哪怕暴雨倾盆,都没有遮掩住脚步声,陈泰停顿了一下,随后就继续自顾自的打拳,这处船坞没什么好偷的,何况来人听脚步声不是两三个,加上没有隐藏脚步声,陈泰几乎可以肯定对方不是雨夜做贼的小偷,而是想要来找自己的人。

果然,厂房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外面六七个人披着雨衣,举着雨伞,几乎是涌了进来,甚至手里还拎着手电筒,几道光柱在厂房内乱晃,掠过陈泰的双眼。

陈泰用手挡了一下光柱:“不用照了,这里就我一个人。”

“阿泰,好久不见。”

一个声音响起来,随着声音响起,前面的人群让开,这个人影最后走进了厂房内。

陈泰拎起一个用来清洗柴油机时盛放柴油的小号柴油桶,朝着厂房内地槽丢去,随后低头从木人桩旁边的桌上拿起香烟,划着火柴点燃,把火柴朝着地槽里弹了过去!“腾!”

的一声,地槽内的柴油随着火柴落入,腾然而起,熊熊燃烧起来,霎时间冒着黑烟的黄亮火焰,照亮整个空旷的厂房,为厂房内所有的人,包括滴落的雨水,都涂上了一抹飘忽的黄色。

来人放下雨帽,露出来的是和洪顺汗巾青那张同样年轻的脸。

“青哥,晚上好,我当是谁,下这么大的雨还来找我麻烦。”

陈泰看清楚来人是汗巾青之后,嘴角朝上稍稍翘了一下,算是回应给汗巾青一个微笑。

汗巾青甩掉雨衣,绕过正中燃烧的地槽,朝着陈泰走进,打量着四周:“找你很难找,阿泰,何苦让自己这么难堪?”

“你该不会是跑来特意跟我讲,想让我转拜码头这种事吧?

我可拿你当好兄弟,不中听的话还是不要讲了,免得坏了交情。”

陈泰咬着香烟,转身继续打拳。

“不是,是想来打听个人。”

汗巾青走到陈泰的对面,双手抱住木人桩,用双臂感受着陈泰打在木人桩上的力道,同时开口问道:“聪哥死了,你还是不是和字头的人?”

陈泰停下拳头,侧过脸看向汗巾青:“有人找你麻烦?

你想我帮你忙?

没问题?”

“不是有人找我的麻烦,阿泰。”

汗巾青笑了一下,看看远处的人,又看向陈泰:“你还没告诉我,你还是不是和字头的兄弟?”

陈泰顺着汗巾青的目光朝远处看看,又看看汗巾青:“怎么?

要不要我背两句诗,让你验验我的宝印?”

“你承认自己是就好,我想打听个人,咸鱼拴你认识吗?”

汗巾青对陈泰问道:“曾经在老福,后来死在了太和街。”

“你都知道他已经死了,还打听他做什么?”

“他死了不错,他还有妻女,我想知道,他妻女现在住在哪儿。”

汗巾青看向陈泰,慢慢的开口。

陈泰变了脸色:“不说江湖事祸不及妻儿,就算你和咸鱼拴有什么过节,人死债消,没必要赶尽杀绝吧,青哥。”

“我当然不会动女人小孩,我只是要今晚和她们聊聊天,逼一个人站出来露面而已。”

“宋天耀?”

陈泰第一时间挑起双眉,盯向汗巾青。

汗巾青摇摇头:“我的确和宋天耀有笔账,不过要一步步来,还轮不到他,我想让师爷辉和我通个电话,让他知道,咸鱼拴的妻女和我在一起,有些事,他不好帮宋天耀做的太绝。”

“什么事?”

陈泰脸色严肃的问道。

汗巾青故意惊讶的看向陈泰:“你不知道?

哇,你的远方表哥宋天耀,投靠了上海人,和字头,潮字头和老福,现在都急着要他的命,有人开出暗花。”

汗巾青伸出左手手掌,在陈泰面前翻转了一下:“买宋天耀一条命。”

“十万块连耀哥身边的小弟性命怕是都买不到?”

陈泰朝汗巾青笑笑:“而且耀哥不可能投靠上海人。”

汗巾青咧开嘴:“一千万,一手尸体,一手钞票,见尸付款”

第五一三章 男与女

谭经纬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就那么湿漉漉,大大咧咧的坐到女人对面的钢琴架上,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下,阳刚英武的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望着弹奏钢琴的女人:

“我老板很高兴,虽然我们的人在香港有很多,多过大陆好几倍,但是能在这个关节点尽量避免和他们打交道,还是能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有没有兴趣,去台湾发展。”

女人的双手在琴键上划过流畅的一下,钢琴如同珍珠落玉盘一般奏出悦耳的声音,女人双手抬高离开琴键,稍仰起头:“没兴趣。”

“喂,就算看在帮你从美国人手里救下那个男朋友的面子上,也不好对我这么冷淡吧?”谭经纬说道:“台湾百废俱兴,机会很多,缺的就是顾小姐你们这种……大金主。”

钢琴前的顾琳珊认真的打量着谭经纬,谭经纬也收起笑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挚些,可是顾琳珊打量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没兴趣,而且比利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已经和我没关系。”

“我听说,那个比利仔,在宋天耀手下吃过很多次亏,你帮男人教训一下对方也没什么,不丢脸。”谭经纬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再说,照片我看过,我作为男人都要承认,真的很英俊。”

“我和你合作的是生意,而且比利仔认赌服输,已经不在香港,没必要谈他,我承认的确是对宋天耀有些兴趣,不过是我想斗一斗他,那家伙在我喜欢比利仔时,为比利仔设计了一个死局,我到现在都记得,好像也在下雨,除了送比利仔逃出香港,我没有第二个办法,所以这次有机会,我想自己在见识一下,能让心高气傲的比利仔都忍气吞声的人,到底有多强。”顾琳珊伸出手,摸了摸谭经纬的脸:“所以,除了这次生意之外,其他的心思还是不要有了,站在台前唱戏的是你,先想好自己能不能平安活到落幕再说吧。”

“所以你借着与我合作的机会,这次也为宋天耀设计了一个死局?”谭经纬从钢琴架上起身,自己走到一旁的酒柜处,选了一支威士忌,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去倒入酒杯,而是直接仰头灌了一口,看向顾琳珊问道。

顾琳珊起身走到窗前,撩起丝滑的窗帘朝外望去:“是你告诉我,贺贤曾经悄悄来港,秘密收了于世亭的养女做了干女儿?”

“对啊,这种家长里短的消息,我有门路,你不是也想办法确定过了?就是确定之后才和我谈的合作?不过那时候,你就知道一定是宋天耀跳出来?那时候他还在英国吧?”谭经纬哈了一口气,对顾琳珊问道。

顾琳珊侧过头看向谭经纬:“贺贤为什么要收于世亭的养女做干女儿?”

“交好,上海那些航运商人,在上海滩那块大码头养出来的大胃口,大手笔,不是香港这个二流城市那些之前打鱼出身,有几个钱就摇身一变成为航运距子,实际满身鱼腥味的鱼佬能比的,贺贤交好于世亭那些人,就是看好于世亭他们早晚会在香港站稳脚跟,进而吞食掉香港商场。”谭经纬侧着脑袋跳跳脚,好像小孩子一样,从耳朵里想甩出些水渍。

“很明显是准备联姻,而且不是让于世亭的养女嫁入贺家门。”

“那也有很多人可以选,雷英东啊,贺鸿升啊……哦,这两个家伙都有老婆了,无所谓了,总之香港不会只有宋天耀一个单身青年吧?”谭经纬翻翻眼睛,不屑的说道。

顾琳珊自己走到酒柜旁,倒了杯红酒,端在手里慢慢嗅着:“单身青年很多,能入贺贤法眼,动了逼对方在香港走投无路,来澳门为自己做关门弟子的,恐怕就只有宋天耀。”

“啧啧啧,这种大人物的心思真难猜,器重一个年轻人,对方在香港有自己的事业,之前也许拒绝过大人物的邀请,所以大人物准备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挖个坑,逼年轻人在香港走到绝路,最后只能去澳门归于自己麾下?他不怕年轻人头脑一热,反噬其主?”谭经纬伸手接过顾琳珊手里的红酒杯:“谢谢。”

顾琳珊自己又取了个酒杯,继续倒酒:“宋天耀如果真的逃出生天,去了澳门,会头脑一热?”

“他逃不出去。”谭经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谁卷入这场风雨,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顾琳珊若有所思,随后淡淡开口:“永安百货这次与救总签订的物资合同……”

“顾小姐是生意人,当然例外,合同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物资也是救总临时采购,用来救济调景岭的国军将士,怎么会牵扯顾小姐你呢?我能干净的吃下曾春盛那些资产,自然也绝对能说清楚顾小姐的永安与我之间这笔钱的流动,我刚才说的是爱国人士,尤其爱的不是中华民国的那些人。”谭经纬用空杯与顾琳珊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干杯,泰国人干的不赖,你说的有道理,宋天耀去了澳门,也不会马上头脑发热,泰国人看起来也一样。”

“宋天耀最擅长的就是搅混一池水,然后浑水摸鱼,傻瓜才会下水,在他搅浑的水里,在他已经谋划好的规则步骤里和他斗,很简单,他要搅浑水,那就逼他和你一起明牌就是,什么牌都亮明在桌面上,怎么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顾琳珊喝了一口红酒,说道。

谭经纬点点头:“他想暗中首鼠两端,现在逼他站队,不错不错,我喜欢,暗中勾心斗角的活儿我不擅长,我还是喜欢战场上那套规矩。”

“战场上和商场上有什么规矩不同吗?不都是胜者为王吗?”顾琳珊问了一个问题。

谭经纬仔细的琢磨了片刻:“我觉得还是有一些不同。”

顾琳珊侧过头看向谭经纬:“是吗?说来听听。”

“战场上战败,可能不会死,但是商场上战败,比死了更惨,而且商场上的人,心肠要比战场上的人更狠。”谭经纬耸耸肩:“就好像曾春盛,很可怜,不过是想赚一点点钱,可是你看他的下场?啧啧,贪之一字害死多少人,他要是有顾小姐你一半的头脑,我就不需要和你合作了。”

“那你贪不贪呢?”顾琳珊看向谭经纬:“不用回答我,看这次的结局就能知道答案,夜深了,收收你那点儿欲望心思,早点回你的酒店休息去吧。”

说完,顾琳珊转身踩着高跟鞋朝琴房外走去。

谭经纬端着酒杯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自嘲一笑:“想太多了,有欲望都不会找你,倒是于世亭的养女,啧啧,可惜了。”

第五一四章 叫我山哥

港岛,沙湾,怒雷一声接一声在漆黑的云幕中轰响。

韩重山立在一处阴影中,眼睛在四周巡视,手放在雨衣内的腰间。

其他三人则正动作利落的用树枝杂草遮掩着载他们在暴雨夜跨海返回港岛的柴油艇。

“山哥,藏好了!”

三个人走过来,之前在坪洲审讯冷仔时,负责在山下放风,叫做桂修文的男人开口说了一句。

韩重山眼睛望向远方在黑夜里层层叠叠如低矮山峦一般的船屋寮村:“今晚问不出东西,谭先生那里无法交代,走吧,去抓人。”

四个人沿着阴影,借着暴雨雷声和海边的涛声,快步朝着寮村靠近。

沙湾的船屋寮村都是没钱在港岛安身的渔民们,在海边搭建出来的简易房屋,聚少成多,从几间寮屋慢慢扩展到现在大小,寮村半在岸边半在海中,像今晚这种暴风雨天气,整个寮村的破烂房屋都在不住随风抖动,偶尔更会有一些木板,马口铁之类的房屋零件被风雨刮落,发出叮当之类的响声,随后也会响起几声人的怒骂和惊呼。

韩重山他们在动手抓冷仔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冷仔的底细,只不过是没想到冷仔这么硬骨头,硬是一句话都没有吐出来,而谭经纬又交代韩重山他们,务必今晚撬出一些消息,被迫无奈,韩重山才来这里绑冷仔的家人,希望冷仔能开口。

四个人动作小心的走进寮村内,村内的道路宽窄不一,宽时能容两人并行,窄处一个人侧身走还有些挤,而且走在街道上,雨水几户已经没膝盖,每一次抬腿迈步都要放轻力道,免得带起太多雨水,声音太大,加之之前来这里探路的桂修文要在黑夜仔细辨认,所以四个人走的很缓慢。

桂修文走在最前,韩重山走在最后,四个人相距三步的距离,从寮村外一点点进入到寮村中。

“山哥,那小子家里老娘老婆孩子加在一起六个人,咱们就四个人,到时候抓几个?”

走在韩重山前面的手下,回头对韩重山问了一句。

韩重山瞪眼低声:“见机行事,闭嘴!”

手下不以为意的笑笑:“山哥,放心,都是些渔民,不用说暴风雨天气听不见,就算他们听见,又能怎么样?”

“小心些没差错!”

韩重山看向走在最前面的桂修文:“问问修文,还需要多久?”

还没等两个手下互相传话,传到桂修文的耳朵里,桂修文就已经扭回头,指了指前面一栋寮屋,示意找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韩重山,韩重山慢慢朝前靠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寮屋格局。

旁边桂修文脸色可能是被雨水冲刷过,青白一片,此时对韩重山低声介绍:“两个隔间,外间是待客烧饭的杂物间,里面搭了几间上下床住人。”

韩重山收回目光,看向三人:“修文先过去听听动静,这么大雨,可能有人不会睡,没动静之后再去把门撬开,尽量动作轻些,不要让其他人察觉,进去之后抓两个小孩子,打昏绑走,其余的人,不论大小,捂嘴割断脖子,免流后患。”

三人点头,桂修文朝着寮屋小心靠近,靠在寮屋外听了一阵,这才撩起雨衣,从雨衣下抽出一把刺刀,从门缝探进去拨里面的门栓!看到桂修文已经准备开门,两个同伴也都拔出军刺靠在桂修文身后,只等门被撬开就第一时间进去。

在桂修文撩起雨衣的瞬间,刚好一道闪电凌空闪过,把寮村照的亮如白昼,韩重山看到桂修文腰间的腰带上,除了枪身烤蓝色在闪电的照射下微微泛光,还有一个孩童佩戴的银质长命锁也在闪电照射下亮了起来!不过瞬间,雨衣就被桂修文放下,闪电也一闪而逝,可是韩重山却心中一动,桂修文一双儿女,女儿的脖子上戴着个长命锁!哪怕在吊颈岭缺衣少食,桂修文都没想过把女儿脖子上的长命锁卖掉换吃食,现在怎么出现在桂修文的腰间,难道是因为出来做事,戴在身上求个心安?

他一迟疑,桂修文已经撬开门栓!破烂的铁皮门被悄悄打开,两个同伴轻步挤了进去,桂修文扭头看了韩重山一眼,发现韩重山居然落在后面,而此时韩重山也正看向桂修文,两人目光一碰即分,桂修文转身朝着寮屋内走去。

韩重山则第一时间取出雨衣下的冲锋枪,贴到打开的铁门处朝里面低喝:“都出来!”

里面本来还想着脚步声,此时韩重山声音一响,里面顿时安静下来,死寂一片!韩重山耳朵贴在铁皮墙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到里面距离自己不远处一声步响,他下意识把头离开铁皮墙,朝后面退了半步!“嗤!”

的一声!一把刺刀从里面穿破铁皮墙,雪亮锋刃破壁而出!钉在韩重山刚才贴耳的位置!如果不是韩重山听到那一步脚步声,机警的撤头退步,此时恐怕已经被这一把刺刀钉穿脑袋!韩重山一个翻身后滚,不顾雨水泥泞,撤到旁边一处房屋的墙壁后!再抬手,双手双持枪,一手m3,一手手枪!脸上写满被骗之后的震惊与愤怒!不等对方有所反应,韩重山抬手举枪扣动扳机,一串子弹朝着房屋射去!身体靠在墙后大喊:“滚出来!”

对面房间内亮起了油灯,几道人影闪动,韩重山朝着窗口看到的人影又是一串子弹!打的里面锅碗瓢盆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山哥是吧?

别激动,我带着人出来和你们谈,当心子弹走火,看清楚人再开枪也好。”

一个声音干脆把打烂的窗户推开,露出个铁皮喇叭,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朝外喊道:“不然自己家人被子弹射死,我怕你会愧疚。”

韩重山还没等回过神来,一个女声在铁皮喇叭里响起:“山哥……”韩重山痛苦的一闭眼,是自己的老婆声音,这次彻底的中了圈套。

“听见了吧,你和你这些兄弟的家人们都在这里,是你自己站出来,还是他们下去陪你?

你选一个?”

铁皮喇叭里再度换回男声说道。

韩重山大吼:“是谁背叛了我!桂修文,是你吗!”

韩重山一心认定桂修文出卖了自己,因为调景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出入口都有国军溃兵把守,外人想出入极难,没有内外勾结,自己家人不可能被绑架到这里。

“别生气,不一定非要你身边人背叛你,我们才能得手。”

“放屁!没有内鬼你们根本进不去调景岭!”

韩重山双手抓着枪,一脸狰狞!“兄弟呢叫黄六,也曾做过一任国民党保安大队副队长,调景岭上也能攀攀交情,我老板说了,你只要站出来,保证所有人平安无事,我老板是商人,不是姓谭的那种官身,我老板只求和气生财。”

黄六拿着个铁皮喇叭躲在窗口旁边朝外喊道:“不过再和气,也只有三十秒时间,你想好是掉头跑掉,还是站出来?”

韩重山几次想转身,最终却丢掉双枪,从墙壁后站出来,举起双手。

“聪明人!”

黄六丢掉喇叭,笑嘻嘻站起身,下一秒,抬手露出窗口的,是黑洞洞的枪口,黄六毫不犹豫扣动扳机,连开五枪!一枪打在韩重山额头!四枪打在韩重山胸口!韩重山身体一震,胸口飚出几道鲜血,随后瞪着眼睛朝后仰倒,摔落在雨水中!黄六收起枪,转身看向被制服的桂修文:“只杀他们几个,剩下的妻儿老小全部保证平平安安。”

看看里间被捆成一团的几个人家小,黄六又看向桂修文:“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还在这等什么?

等我请你们吃宵夜?

回去和那个四哥说一声啊?”

黄六拎着枪朝门外的雨夜看看,迈步准备朝外走,突然像响起什么,对跟在自己身后,脸色难看的桂修文说道:“对了,现在开始,记得叫我山哥。”

第五一五章 谁上来,借个火?

陈泰坐在空荡荡的厂房内,地槽内的火焰早已经熄灭,此时只剩一盏油灯在他身边飘忽闪烁,脚下是六七个烟蒂。

“你到底是不是和字头的兄弟?帮兄弟仲是帮外人?”汗巾青临走时对自己说的话,让陈泰有些心烦意乱的吐了口口水。

汗巾青说的很清楚,他们今晚不是要对付宋天耀,而是想从陈泰嘴里得知咸鱼拴妻女的住处,要用咸鱼拴的妻女逼师爷辉放了那些被抓的江湖大佬,而且在汗巾青等人看来,无论师爷辉也好,咸鱼拴也好,都与陈泰没有亲眷关系,陈泰没必要为他们拒绝自己这些同门兄弟。

可是让汗巾青失望的是,陈泰只是摇摇头,表示如今自己是个废物,不想插手帮会的事。

汗巾青身后一个小弟看到陈泰那副颓废模样,再加上自家大佬对这样一个落魄的家伙和和气气,对方居然还不肯买账,顿时有些倨傲的开口喝了一句:“你话不想插手就不插手!你当自己……”

还没等陈泰给出反应,汗巾青已经转身助跑瞬间凌厉一腿把自己的小弟踢出了厂房门外:“滚!”

“阿泰……”汗巾青动完手看向陈泰:“他是新跟我的,当他无心。”

陈泰像是完全没有在意的呵呵一笑:“青哥,没关系,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想插手,师爷辉也好,咸鱼拴也好,当初都和我一起吃过饭,喝过酒。”

“好。”汗巾青犹豫一下,随后点点头:“我明白,那就这样,不妨碍你继续练拳。”

汗巾青带人朝着厂房外走去,不过临走前转身对陈泰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和字头的兄弟?帮兄弟仲是帮外人?这种事你自己要想清楚才行。”

陈泰坐在空荡荡的厂房内思索,自己到底该怎么选?自己拜了跛聪,入了和群英,自然是和字头的人,可是让他因为社团义气,说出咸鱼拴的妻女所在,胁迫师爷辉,间接威胁宋天耀,他又觉得过意不去。

这段时间的人生起伏,已经让他见识到江湖上的情义冷暖,对跟红顶白的江湖人,陈泰没有记恨,他踏入江湖的风光,是他靠着大佬跛聪给的机会和自己的双手搏来的,除了跛聪,其余人,不值得他再卖这条命。

反而他现在怀念和咸鱼拴,师爷辉那些人为宋天耀奔走跑腿的日子,一起在陈庆文的糖果铺子做花塔糖,与他们一起帮宋天耀搬家等等。三个人,那时候好像除了自己,咸鱼拴也好,师爷辉也好,都还是福义兴门下所谓的江湖人,可是只是不起眼的小喽啰,至于自己,更是靠宋天耀的关系从警署捞出来的一个乡下仔,比起自己一心想要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师爷辉,咸鱼拴好像却恰恰相反,想要脱离江湖,做个普通人,那时候陈泰自己想的,是这两个家伙文不成武不就,没机会出头,所以心灰意冷,现在经历过这么多江湖事之后,陈泰却反而觉得,已经驾鹤西去的咸鱼拴也好,如今已经身家富贵的师爷辉也好,当初一门心思跟住宋天耀,早早想要甩脱江湖事的打算才是对的,有机会堂堂正正做个正经生意人,何必要在这一潭脏水里挣扎。

自己还记得当初拜门跛聪时,风光无限,父母也被接入了唐楼,雇起了下人照顾,亲戚朋友张嘴闭嘴都是早晚知道阿泰会出头等等或真心或客套的话语,可是自己失势之后,父母也因为担心被仇家找麻烦,急急忙忙安排他们回了乡下,虽然之前赚的钱可能父母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可是现在恐怕在乡下家里又要开始求神拜佛祈福自己平安。

而当初跟自己一起帮宋天耀搬家,戴着眼镜看起来傻乎乎的师爷辉,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水喉,听说不止香港英军靠他做制服,连日本,印度都有生意,当初那些比他江湖地位高的人,此时已经连想靠近些和他说句话都困难,现在更是连找他麻烦,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靠咸鱼拴一个死人的妻女打他主意,陈泰咧嘴自嘲一笑,恐怕现在师爷辉都该忘了咸鱼拴的妻女,这些傻乎乎的江湖人还以为能靠同门义气之类的屁话,把师爷辉叫出来?

重重吐出一口气,陈泰起身穿上外套,套上雨衣,迈步出了厂房。

师爷辉如今身家富贵,是日进斗金的富商巨贾,或许忙到忘了当初的故人,但是他陈泰是个江湖人,就算顶着和字头的招牌,也不能见到这些所谓同门兄弟去胁迫一对孤儿寡妇,何况跛聪死了,自己是不是和字头的人,已经不重要。

厂房外,暴雨毫无要停的迹象,陈泰看看黑漆漆的四周,把雨帽拉起,遮住了自己的脸,迈步消失在雨夜中。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汗巾青才慢慢从一处阴影中走出来,望着陈泰消失的方向开口:“去通知其他人赶过去,我带几个兄弟跟着阿泰。”

……

九龙佐敦,陈泰记得咸鱼拴的遗孀芬嫂开了这家杂货店,如今招牌还挂着,但是却已经上了门板,这处三层的唐楼也漆黑一片,显然楼内的芬嫂和秀儿也已经入睡。

陈泰挥拳朝着门板重重敲了两下:“有人吗?”

等了片刻,里面毫无动静,陈泰继续敲打门板:“芬嫂,我是耀哥的表弟阿泰,你见过我!”

陈泰连着喊了几声,里面都没人应答,陈泰皱皱眉:“九纹龙!”

他知道九纹龙这家伙长期借住在芬嫂的杂货店,就算二楼的母女听不见自己的叫喊声,睡在一楼的九纹龙也该听见。

终于,里面响起了一个睡意惺忪的男声:“大半夜敲乜鬼呀?不做生意!走啦!”

“你是边个?”陈泰一愣,连敲两下追问道:“芬嫂在不在?”

“你是不是认错人啊!什么龙啊芬啊!”里面的男声很不耐烦:“想吵死人呀!”

“开门!”陈泰连续敲击门板!表情有些紧张。

他担心里面的芬嫂和秀儿已经被抓,这个男声是在故意骗他。

“我叼你老母!你是不是想死呀?半夜想趁雨打劫呀!”男声语气不耐烦的骂着,随后打开门板上一处小窗,朝外面望来,瞪着陈泰:“都讲啦,晚上不做生意!你是不是聋的!”

还没等陈泰开口,男人目光越过陈泰,突然脸色一变,重重把小窗关上,在里面叫了一声:“我什么都看不见!滚啦!”

陈泰慢慢转身,左右两侧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两队人马,在空旷无人却雨声嘈杂的长街上,人人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正一步步朝着自己所在的杂货店外围过来。

吕乐撑着雨伞立在远处街边一辆停在煤气灯柱下的轿车旁,身边是汗巾青,吕乐看向陈泰,开口喊道:“阿泰,你现在上我的车,一切还有的谈。”

陈泰从雨衣下摸出香烟,叼在嘴里一支,可是火柴在雨中却怎么都划不着,连嘴里的香烟一起被雨水彻底打湿,陈泰把火柴盒丢掉,撩起雨帽,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

想开口报一下自己的名头,可是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谁上来,借个火?”

第五一六章 他天生的

褚耀宗穿着一身丝绸的对襟中式睡衣,有些睡意惺忪的坐在书房里。

“所有人都说,宋天耀这次跟了上海人,要帮于世亭他们在香港站稳脚跟,说英国人也卷了进来,想借机在香港洗牌。”

褚孝忠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坐在父亲对面,斟酌着语气说道。

褚耀宗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呆呆枯坐了片刻,才把目光从空洞处移到褚孝忠的脸上,慢悠悠的端起茶盏:“你怎么看?”

褚孝忠微微摇头:“今晚,香港很多字头大佬都被宋天耀拉去了军营,一些最近风光的更是被枪杀,咱们褚家下面的阿十,阿信手下的金牙雷,跟着蔡元柏的烟佬,周锡禹门下几十年的丧恩,全都在内,据说……”“据说什么?”

褚耀宗听到褚孝忠话语间有些吞吐,把递到唇边的茶盏稍稍移开,开口问道。

褚孝忠犹豫片刻:“据说……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盛伯家里的长子徐恩伯,好像被宋天耀设计绑了,刘福不顾暴雨,带着两个警队的鬼佬去了盛伯家里了解情况。”

褚耀宗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一下,就再度暗淡:“绑了徐恩伯,这倒像是宋天耀干的事。”

“父亲……”褚孝忠开口:“我自然不信阿耀投靠上海人的,可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不信两个字就能压服的,各个字头没了大佬,已经乱成一团,现在暗花,悬红满天飞,有人出一千万暗花,要宋天耀的命,潮勇义的人也不断打电话,询问褚家,没了十哥,接下来如何安排社团。”

褚耀宗喝了口参茶,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估计不止是潮勇义的人打电话给褚家,周家,蔡家,徐家都有下面跟着各个家族搵饭食的字头中人打电话,吵得各家今晚睡不好觉,字头死掉大佬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是活了这么久,也不是没遇见过,只要你说一句照旧,自然就不会再乱,毕竟人都要食饭的嘛,可是现在为咩乱了起来,因为一群老家伙都在等,等其他人先开口,总好过自己开口,而且凶手是边个,对谁而言都不重要,你话如果宋天耀之前仍在褚家做秘书,他搞死阿十,搞死一些江湖大佬,会不会有人跳出来用一千万来悬红?”

“您的意思是?”

褚孝忠看向自己打着瞌睡的父亲:“有人要搞阿耀?”

“阿耀从英国返来,都还没来得及给我送些英国特产,突然就投靠了英国人?”

褚耀宗摇摇头:“鬼才信他,当然是有人搞他,把他扔到这盘棋前,不落子就死,退场也是死,他怎么做?

当然是下棋喽,至少能活的久一点。”

“这扑街,就算不来当面讲一句,打个电话或者打发个人过来见一面总要有的吧?”

褚孝忠不满意的抱怨了一句。

虽然在褚孝忠眼中,宋天耀这家伙是自己弟弟褚孝信的亲信和朋友,但终归帮褚家做过事,如今搞这么大的事出来,就算不想褚家卷进来,至少也该通知一声,免得自己现在这样听着各种乱七八糟不知真假的消息,替他担心。

“所以呢,阿耀这家伙还是年纪轻,心思不够深。”

褚耀宗抬头瞄了一下书房里的座钟,已经就快十一点钟:“我平日十点之前就睡觉,今晚已经破例等他这么久……”“你觉得阿耀会来褚家?”

褚孝忠用力眨眨眼,看看座钟,又看看打着瞌睡的父亲:“他来褚家做什么?”

“你刚刚不是讲,就算他不来当面讲一声,也该派个人或者打发个人过来见一面?”

“现在整个香港都知道他被迫也好,主动也好,帮上海人做事,现在他再来褚家,难道是想褚家卷进来,真要是那样,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褚孝忠抓起茶几上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当自己父亲开玩笑。

褚耀宗也没有解释,瞧着座钟慢慢指向十一点,慢条斯理的喝着参茶。

就在差两分钟十一点时,恩叔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老爷,大少爷,之前在褚家做过秘书,如今帮宋天耀先生做事的江永恩,江小姐在外面,说宋先生让她来送些从英国带回来的特产。”

褚孝忠一瞬间就变了脸色,眼神凶狠:“扑街宋天耀!真的想让褚家卷入他掀起的这池脏水!”

褚耀宗则一扫脸上困意,哈哈笑了起来:“好,恩叔,让江小姐进来。”

恩叔在外面答应了一声,脚步声响起离去。

褚耀宗看向对面脸色略显狰狞的儿子,露出笑容:“怎么?

觉得阿耀不该来为我送特产?”

“送的太迟了!”

褚孝忠磨着牙齿说道:“这种时候,有心人说不定都在看着江永恩进了褚家的门,一定当成褚家背后支撑宋天耀!不然宋天耀无根无萍,哪来勇气投靠上海人,得罪香港这么多人!父亲,我去在门外打发了她,你……阿信的岳父可是正在想办法安排你在市政……总之不好卷进来……隔岸观火最好。”

褚孝忠想说,这池水无论如何,褚家都没必要再卷进来,宋天耀是真的投靠也好,假意归顺也好,与褚家无关,褚家如今正在上升期,不说自己如今的粮油,物流生意,也不说褚孝信的药品生意,只是父亲这块招牌,都要更进一步,褚孝信的岳父卢文惠正打算拉一下褚耀宗,把褚耀宗身上的商人标签镀一层新颜色。

“不迟,火候刚刚好,做事就该这样,做绝,现在连我都信他投靠了上海人。”

褚耀宗看向褚孝忠:“他来泼褚家脏水,那褚家该怎么做?”

“难道亲自下场对付他?”

褚孝忠听到父亲的问话,又有些犹豫:“不好吧,阿耀……”“他泼脏水,想诬陷褚家帮他,故意挑拨褚家和其他香港家族的关系,当然这时候你要站出来大骂他,无论去不去门外打发江秘书都不重要,和和气气把对方引进来,喝杯茶,聊聊天,叙叙旧,然后客客气气送走,然后你就可以打电话给蔡家,周家,打电话给潮勇义,就说一句话,无论边个开出了暗花,你都照价再加两百万!”

褚耀宗说完,打着哈欠起身:“不枉我等这么久,好啦,我去睡觉,你自己见见江秘书。”

“我?

我负责?”

“当然你负责,难道我一把年纪还要负责?

我当然不能露面的,别人问起,就话我被宋天耀气到,自己手把手精心调校的千里驹,最后反而踢了自己一脚,换成边个都会气的。”

“阿耀不会是父亲你调教的吧?”

褚孝忠撇撇嘴。

褚耀宗用手捶了捶腰:“当然不是,那家伙天生的,不过其他人一定相信是我调教的,他们是不相信宋天耀没经过我这种老鬼调教,就天生懂那些手段的!”



第五一七章 我我已经知道了

“你要订婚这种事居然忍到现在才肯对我讲,亏我还拿你当成好姐妹。”外面雷雨交加,褚孝信的妻子卢佩莹赤着双脚,慵懒的披着毛毯缩在沙发上,缩在港岛坚尼地道一栋联排别墅的地下放映室里,眼睛盯着银幕上正播放的电影,虽然话语带着埋怨,但是语气间却没什么怒气,更像是完全没相信对方说出的话。

虽然卢佩莹出身卢家,也算是大家族,但是卢家的大,更体现在名望与地位,对钱财而言并不是过分看重,生活偏西化,讲究生活的舒服就可以,并不会一昧追求物质享受,这种自家地下室改造成豪华放映厅和藏片室的夸张娱乐工程,在卢家并没有出现过。

蒂凡尼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到沙发旁的茶几上,用牙签插了一颗红提子递给卢佩莹,这才自己挨着卢佩莹身边坐下,自己伸手从茶几上拿起女式香烟点了一支,随后就眼睛看向银幕上的电影,不再出声。

看了一会儿电影,身边的女人没有回应,只有电影放映机转动胶片发出的微声,卢佩莹把目光从银幕上收回来,瞧向自己的闺蜜:“喂,该不是嫌弃我晚上跑你家里来过夜,所以你丢出个订婚嫁人的借口准备让我以后识相点,没事不要来打扰你吧?都说了,阿信今晚和他一个好朋友一起吃饭喝酒,说好要一醉方休,晚上不回家住,免得吐的一塌糊涂,我一个人在家里太闷,所以才找你来消磨时间。”

“为什么要骗你?你来我家里蹭吃蹭喝,哪次把你赶出去了?”蒂凡尼撇撇嘴:“是真的。”

“真的?”卢佩莹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体抱起果盘,挨着蒂凡尼一边朝嘴里送水果,一边朝对方发问:“你看上了哪个靓仔?都说你眼光高过头,不会是香港大学新来了英俊年轻的鬼佬教授吧?”

蒂凡尼看看对方的坐姿,皱皱眉:“你丈夫知不知道你私下里和个猴子没什么区别?当心被人家退货啊。”

“要你管!”卢佩莹瞪了对方一眼,随后插了一块西瓜递到蒂凡尼的嘴边:“来,吃一口,快告诉我,怎么追求你的?”

“我都没见过面。“蒂凡尼吐了口烟雾,随后探头把西瓜咬了一口,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看在银幕光线折射下不断变换光暗却始终昏黑的天花板。

卢佩莹呆呆的看着蒂凡尼没有出声,直到蒂凡尼收回目光,卢佩莹还保持着呆呆的模样,蒂凡尼笑着开口:“怎么了?”

“我定亲之前就算再差劲,也同我男人见过面,讲过话,打听过他底细,哪有人到定亲连面都见不到的?现在不是清朝啦!”卢佩莹说道:“你不是说你父亲很开明的吗?不会插手你的婚事。”

“总有意外嘛,就好像电影一样。”蒂凡尼看着银幕上正播放的电影,是美国电影《漩涡之外》:“身处家族,怎么可能逃到漩涡之外。”

“你要嫁给谁?”卢佩莹有些伤感,轻轻拍着蒂凡尼的后背:“看开些啦,就好像我,嫁给阿信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家里帮忙物色丈夫就太差劲,感情……也可以结婚以后慢慢培养。”

蒂凡尼把手边茶几的水晶烟灰缸移开,露出下面的一张照片,递给卢佩莹:“喏,和你之前介绍的是一个人,你说他叫宋天耀,我见他时,他说他叫师爷辉。”

卢佩莹差点把水果盘摔掉,手忙脚乱把果盘放下,接过蒂凡尼的照片,顾不得电影正在放映,直接拉开了茶几上的台灯照明,借着灯光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像。

这并不是一张单身像,而是一张群影,照片的核心位置被三个人占据,褚孝信,贝斯夫人和港督夫人,只是在角落里,宋天耀立在相片边缘附近,并没有专心的看向镜头,而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看向远方,微微蹙着眉,而宋天耀在照片上被人用红笔涂了个圈。

“这是……这是乐施会成立时的照片,阿耀是乐施会的司库。”卢佩莹从相片上收回目光,看向蒂凡尼:“是阿耀?哇,那岂不是很好,阿耀的别墅同我家相邻,以后再想找你,不用让下人开车,直接走路两分钟就到啦?他的别墅还是我与信哥帮他选的,很不错。”

“我见他时,他说自己是个实习律师,然后家里开了一个英德西药房,同来的还有一个姓江的女秘书,自称是帮他打理药房的人,他的确好像是被逼无奈才去的六人餐桌,说话之间很敷衍,不过玩的很开心,可能那时候觉得对着一群没什么交集的人,不必要太警醒,喝了些酒,唱了首歌,如果不是你提前介绍过他,那时候说不定我真的相信他叫师爷辉,也相信他是个实习律师。”蒂凡尼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对卢佩莹说道。

“怎么兜兜转转最后连你父亲都选了阿耀?不过说起来,阿耀这个人不错啊,有情有义,最重要是很聪明,聪明到能让宗叔,我父亲和大伯那些人都夸奖的地步,你也知道我父亲,夸一个人很难的,他那个弟子纪律师,想让他夸一句,涨些业务多赚些钱,都被他骂一顿,说他头脑太死,难成大器,搞得纪律师都快抑郁,可是夸起阿耀,我父亲就赞不绝口,一边劝家里人离阿耀远点,一边夸阿耀胆大心细手稳,之前是夸手狠,现在换成了手稳。”听说自己闺蜜的定亲对象是宋天耀,卢佩莹顿时来了兴致,说起自己周边人对宋天耀的看法,希望能帮蒂凡尼给出一些详细的资料,让她更了解宋天耀:

“信哥说起阿耀,也是眉飞色舞,每次喝醉酒必提阿耀,说没有阿耀就没有自己今日,说阿耀是他福星,一辈子都要和阿耀做兄弟,做朋友,信阿耀不会错,哇,有时候你都不会相信,我听他说阿耀,能说到让我吃醋的地步。”

“那你知不知道宋天耀做了什么事,换来了这些人夸他的这些赞美之词?”蒂凡尼把照片丢回茶几上,关上了台灯, 让房间陷入黑暗,继续看向电影,语气有些幽幽的说道:“我猜你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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