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八零攻略 - xp1024.com
《重生之八零攻略》


第一章 先生的嘱托

“褚西,别怪你妈。”摁住她的女人唾沫横飞,“你这是病了,得治!”

“是哟,哪有不认亲妈的,生你养你一场呢!”旁边妇女不忿,“你第一次高考才考了个重点大学,你妈找神婆给你看了之后,你攀上贵人不说,还又考了咱们首都最好的大学,这都你妈的功劳!”

“就是!谁家丫头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爹妈还给你上学了呢,打你骂你又怎么样?她是你妈,这辈子你就得孝顺她!钱都得给她花!”

这话像是一记惊雷,炸得有闺女的村民再也看不下去笑话,一个个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就是这个理儿!你现在享福了,怎么就不说接你爹妈你兄弟去首都呢?这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转户口难,现在只要掏钱就好!”

“是哟,你看看你现在这打扮,可跟咱们不一样喽!钱多的花都花不完了吧?也不说给咱们村里修条路,分个千儿八百的!”膀大腰圆的肥硕女人膝盖重重顶压在褚西腰眼上,肥硕的手臂牢牢摁着她的后颈,趁人不备,不着痕迹地在她耳朵上抓了一把,瞬间将那钻石耳钉给顺到口袋里。

褚西瞬间睁开眼睛,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猩红一片。

这耳钉,谁动谁死!

那女人还要再去抓她另外一只耳朵,却冷不丁被褚西狠狠一口咬住掌侧软肉。

女人尖叫一声,松开了对褚西的钳制,厚实的巴掌朝着她的脑袋狠狠拍打着,想要她松口。

褚西忍着眩晕,不顾鼻腔里的温热,死死咬着她掌侧那块肉,直到肉被咬下来,她才满脸是血的笑一声,狠狠吐出来!

今天若她不死,这个村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躲过她的报复!若今天她死了,有魂必成厉鬼,拖他们一起下地狱!

围观村民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就连摁着她的那些人也松了手,一时间,竟是没人敢说话了。

村里有习俗,谁家死了人,都要去看一眼,这褚家闺女的样子竟比死人更甚……

褚西趴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浑身都疼,疼得她忍不住想哭。

只可惜,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她低低笑着,眼泪浸润着血水,“啪嗒”一声砸到地上。

“西西,我是你妈啊……”女人见褚西失去反抗能力,终于抹着眼泪,和丈夫儿子一起上前,“我们能害你吗?你这是中邪了啊你知道吗?妈都是为你好。”

说完,看向旁边的神婆,紧张问:“大仙,你看她身体里的妖怪出来了吗?还要不要再扎几针?”

神婆瞧着褚西那猩红的眼睛,心里砰砰乱跳,偷偷咽了口唾沫,竭力维持着震惊,“妖怪已经被逼出来了,你们放心。好好养着吧,我还有几场法事要做,就不多呆了!”

这姑娘眼睛里都是瘀血,怕不是要失明?

神婆越想越怕,逃亡多年,才在三教九流的帮助下避过了那人,从东三省回到本家。现在那人是死了,可保不齐还有朋友啥的……

她实在是害怕。

感觉到她的惧意,褚西笑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站稳,一口血就猛地从胸腔里涌出来,喷到面前的地上。

“大仙,”她也不在意,拖着十四年后再次受到重创的腰腿,一边摘下耳朵上的钻石耳钉,一边往褚家人和神婆中间走,“这颗钻石耳钉微微泛蓝,是极为珍贵的一种,虽不是太大,可价值却近两千万……”

神婆停住步子,转身朝向她,眼睛牢牢盯着她手里染了血的钻石耳钉,脚不受控制地走向她。

褚家人闻言,亦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手里的钻石耳钉,他们以为那就是街上十几二十块的玩意儿!

竟然值这么多吗?!

眼见着神婆伸手,褚家人再也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凶狠地冲上去。

这是他们褚家的,谁也别想拿走!

褚西忍着眩晕,在这一刻动了手,没人看清她做了什么,可等她自己也倒下来,众人才发现,褚家人和神婆正自抽搐抖动着,已然说不出话来……

再去看褚西,她单手覆面,静静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抬手,似乎吞了个什么东西,之后胸口再无半点动静。

众人惊住,别是死了人吧?

就在他们心下惶恐想跑的时候,褚西私人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带着警察和医务人员冲过来,将在场所有人全部围住。

医务人员朝着褚西冲过去,仔细检查之后,宣布褚西当场死亡,竟是连抢救都不用了。

“初步断定,肋骨多处骨折,伤及心肺……”医生红着眼,咬牙汇报,“颅骨骨折,脑挫裂伤……”

话没说完,医生已经哽咽。

生活助理哭红了双眼,想起褚西的遗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褚西姐说……说要捐献器官,你们……你们……”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是她没保护好褚西姐,她对不起先生的嘱托!

医生和后来赶到的法医带着褚西的遗体先行一步,出警的中队红着双眼,恨恨道,“全部带走!”

时年,褚家因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绑架罪等,情节严重,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数罪并罚,被判死刑。

神婆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偷盗褚西钻石耳钉的女人因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判处死刑。

村民协助犯罪的,拘留并罚款。

法院当庭宣判最终结果,同时褚西名下财产按照先前遗嘱,全部捐献给国家科研部和教育部。

“不服!我们不服!她是我的女儿,我们生她养她一场,就是弄死她又怎么样?凭什么要判我们死刑?还有那财产,我们还没死呢,凭啥要给别人!那是我们的!我们的!”

判决已定,褚家人再如何挣扎分辨,也只能被冷漠下去,眼睁睁等着死刑日期的临近。

同时,此事经褚西私人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的媒体记者朋友披露,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至此,相关人员再无减刑的可能……

第二章 她都知道

1988年9月11日,农历八月初一,深远镇盛鸣村。

村口水塘边,槐树下乘凉的村民远远瞧见李霞骑着自行车往村里来,顿时沸腾了,“李主任,这是从市里回来了?你家男人分的那房子咋样了?”

“是啊,赶紧说说,市里的房子是啥样的?”

李霞刹住车,扶着车把站住,脸上带着笑,“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干净明亮,尤其是那卫生间,真真是让人没法说,上完之后冲水就行,方便也没味道!”

话才说完,就是一阵恭维,只也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出现,“李主任现在可是十里八乡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的第一人了!丈夫分了房,儿子进了教育局,闺女上了大学,就连自己都成了咱们镇上的妇女主任……”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还没开口,立即就有人接上了话,“要我说,李主任最让人羡慕的是婆婆死了,顶头没人压着,小叔子的闺女也嫁出去了,以后啊,那都是清净享福的好日子喽!”

可不就是嘛?婆婆和小叔子前后脚死,亲侄女还在婆婆死之前嫁了人。以后这褚家,李霞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再没有这样让人舒心的好日子了!

说着羡慕,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却让李霞变了脸色,她扯了扯嘴角,忍着心里的气,“大家也是长眼睛的,我婆婆活着的时候我怎么对她,大家有目共睹。现在我婆婆五七还没过,你们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六七、七七头上她来找你们说道说道。”

涉及神神叨叨的东西,大家瞬间闭了嘴。老话都说,没过七七,死人的魂儿就没走,这谁敢开玩笑?

李霞扫视一遍她们,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走。

早知道没本事的人才喜欢瞎哔哔,今儿算是再次见到了。

·

“就一乡镇妇女主任,牛气啥,又不是真正的国家公职人员!”刚才话被堵死的人见她走远,撇撇嘴道,“冲她之前找神婆给亲侄女扎针搞迷信这事儿,捅上去就够她喝一壶了!”

还乡镇妇女主任呢!

“要我说,她小叔子这闺女多聪明伶俐一人啊,咋说疯就疯了?”有人咂咂嘴,摇摇头说,“指不定哦,就是什么人想赖账,故意把人给扎傻的!”

这话一出,众人安静了一瞬,对视几眼后,瞬间又沸腾起来。

褚家老太太以前是资本家的闺女,接受过洋派教育,长相学识没得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军官,有了俩儿子,丈夫早年因旧疾去世,她一个人回乡把孩子抚养大,还给娶了媳妇儿。

大儿子褚明梁在市重点高中教数学,当年娶了隔壁又红又专生产队长家的闺女李霞,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褚轩政今年21岁,进了教育局。女儿褚智慧今年20岁,刚去大学报到没几天。

小儿子褚明国早年留学国外,回国之后娶了女知青司蓝,育有一女褚西。他多年不着家,漂亮媳妇儿七二年跟他离了之后就回城了,唯一的闺女也只得给老太太养着。

好在褚明国每月都按时打回来钱,褚西和老太太过得倒也不辛苦,那褚西年年有新衣穿,月月有肉吃,现在还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可是羡煞众人。

眼看着老太太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道去了一趟市里,回来的时候碰上下雨人就摔沟里去了,等褚西那小姑娘冒雨出去找到老太太,老太太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随后十天,褚西发病、嫁人。

等褚明国因公牺牲的消息传开,那老太太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就这么去了。

听当时给老太太收殓的人说,这老太太死了都没能把眼睛闭上……

该不会真有啥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众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许久,终于有人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褚西那小姑娘有疯病的事儿,是老太太被发现第二天,李霞传出来的吧?”

“这大家不都看到了么?褚西确实发疯了,要杀她大伯娘李霞啊。”

“可褚西那丫头咱也是看着长大的,文文静静,懂礼貌讲道理,除了她奶奶,鲜少有人能让她生气……”

众人一听,点头。倒也是哇,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个小姑娘红着眼眶拎刀杀人啊?

……

又一阵沉默,沉默之后,

“行了,快别说了,我汗毛都要起来了!”村东头卖豆腐的女人先起了身,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掉头就往家走。

她一走,水塘子边上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瞠目倒抽一口凉气,四散而开。

那老太太闭不上眼睛,该不会是……

·

水塘子边上的闲言碎语李霞是听不见了,可打开门之后,她腿硬是软了一下。

自家院子正中间,端坐着一个人,双臂搭在椅子两边扶手上,背对着她,沉沉望着敞开的堂屋。

若只是这些,李霞还不怕。关键是那端坐的人披麻戴孝,唯一露出的那截手腕也惨白细弱,衬着昏黄的日色,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一样。

“你谁?!”李霞握紧了自行车把手,声色俱厉,“到我家做什么?”

昨天走的时候,堂屋门她记得是锁上的……

“你就是李霞?”褚西缓缓起身,看向脸皮子都在抖动的女人,嗤笑一声。

她背光站着,雪白的脸几乎融进白色的帽子里,只剩下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和血色的唇。

李霞牙根紧咬,“褚……褚西?”

她不是傻了吗?

当初那王婆子几针下去,她眼睛都没了光彩,跟镇上那傻子没二样!

褚西嘲讽一笑,不置可否,反手拉了靠背椅子坐上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把白色连帽拨到脑后,露出那张不见血色的脸。

“一九七二年六月至一九八八年六月,十六年间,你和褚明梁共计欠褚明国一万六千八百九十二块钱。”她双目锁定李霞,红唇微勾,“今年八月,褚明国因公牺牲,上面赔偿并奖励褚明国两万八千九百一十六元,这笔钱被你截留至今,可对?”

李霞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不是褚西!

褚西说话不是这样的调调,不会这样笑,也不会直接喊自己父亲褚明国!

第三章 他的威胁

李霞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清以前朝老太太借了多少钱,本就没打算还,如何还能记得准确数字?

只那两万八千九百一十六元的赔偿奖励金,因数额巨大,又一笔到位,才让她现在光是想想,脚下都有些发飘。

“四万五千八百零八块,老太太五七那天,一分不少地汇到我账户上。”褚西懒散地靠着椅背,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胳膊那一抹白上,嗤笑一声,没了耐心,“账号就在客厅老太太遗像前面。”

李霞死死盯着她,这事儿过去就是过去了,想翻账,没门!

别想叫她吐出一个子儿!

看出李霞的打算,褚西也不生气,仍旧是那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慢慢起了身,“我没时间跟你耗,你也别挑战我的耐心,老太太五七那天下午,三点前见不到钱,褚明梁、褚轩政、褚智慧,包括你……”

她笑一声,“一个都跑不掉。”

李霞瞳孔骤然放大,握着车把的手不自觉收紧。

“怎么,听不懂?”褚西俯视着李霞,忽然拍拍她紧绷的脸,笑得恶劣,“褚明梁的房子,褚轩政的工作和婚事,褚智慧的大学生身份,你的妇女主任位子……”

李霞目眦欲裂,“你!你胡说什么!”

有些事情就连丈夫褚明梁都不清楚,褚西一个被神婆扎坏了的女娃子怎么知道?

“你不是褚西!”想到乡间传说的精怪上身,大热的天,李霞竟然生了冷汗,手抖得自行车都扶不稳,“你,你是什么东西?!”

褚西迈出的脚步停住,望着她,嘴巴慢慢咧开,露出一个极为愉悦的弧度,“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上辈子没活成,也没死掉,直接就在这个被神婆扎傻的褚西身上醒了过来。

所以啊,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多明媚一笑容,可配上她说的那话,愣是把李霞吓得不轻,自行车“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看着那跟恶鬼一样的褚西,脑子轰轰作响。

真……真不是人?!

褚西瞥她一眼,弯腰扶起自行车,推着出了门。

李霞竟然也有怕的东西?可真是令人费解。

李霞怔怔看着敞开的大门,还有那被骑走的自行车,嘴巴张了几张,硬是说不出话来,想到之前做的事儿,一下软倒在地上。

她当时脑子一热做了那事儿,后来婆婆死了,死无对证,之后她又没跟任何人说,秘密不会外传,就更不怕什么了。

可现在褚西知道了!

李霞就是一个普通人,往日也没做过穷凶极恶的事情,这一暴露,心理上就先承受不了了,抖着唇,瘫在地上大半夜才哆嗦着起了身。

关上门,立即往娘家跑。

这事儿,这事儿她得找她爹说说!

·

褚西骑着自行车,一路畅通无阻,就这么回了深远镇她的婆家。

沈家小院里,沈母正抄着一把扫帚,朝着自家闺女背上抽过去,“叫你看着她,你咋看的!这人不见了,你叫我怎么跟你哥说?她一傻子,万一被人糟蹋了,你弟弟的前程就没了!你的前程也没了!”

沈母气急败坏,扫帚抽在人身上的闷响不断,“安排你个事儿都做不好,就这你还想去城里?你去个屁!那傻子丢了、出事儿了,咱谁都别想落好!”

想起那个自小就被人收养的哥哥,沈爱红哆嗦了一下,任由沈母打着,不敢吭声。

“你二哥呢?”沈母打累了,终于歇手,“又去哪儿了?叫他回来,咱出去找人!”

沈母也是着急,那褚西今年虚岁也才二十,正是能掐出水的年纪,脸儿专挑她爹妈的优点长,先不说别的,就那一双卧凤眼,早些年就勾得十里八乡的少年人心头火热。

只之前人学习好、长得好,再加上她爹褚明国和那褚家老太太,没人敢上前招惹她。现在人傻了,那长相还在,万一被人拖去小树林……

沈母被自己吓得心头乱跳,摁住胸口,又吼了沈爱红几嗓子让她赶紧去找人,才瘫在地上重重喘了几口气。

当年穷,吃不饱肚子,又碰上大饥荒,多少年老百姓都没缓过神。她因为好看,六三年只半袋子粮食就嫁给了镇上死了爹妈,又能耐的沈木匠。

六四年生了头一个孩子,因为嘴馋想吃果子,就趁着自家男人没在家,把才五六个月大的孩子拴在院子里,自己去了山上。谁知道还没下山呢,就下了一场暴雨,等回去,这孩子已经浑身发紫,快不行了。

她怕自家男人把她赶回家过那吃不饱穿不暖的穷日子,一时鬼迷心窍,就把孩子装箱子里,扔到了镇子和市里交界的地方……

没想到孩子没死,还被个姓肖的工程师给收养了。

如果不是自家男人外出在个桥梁工程段干活,听那边领导玩笑说他跟那肖姓工程师的养子长得挺像,大儿子没死的事儿她至今都不知道。

就这样,在自家男人的努力下,儿子是认回来了,但户口不会转回来,也不会改名,那孩子只说该给的赡养会给,再多的就没了。

原本以为就这样了,谁知道人头一次回深远镇,第二天就从盛鸣村给自己找了个高烧刚好的傻媳妇儿。因为女方褚西没到领证年龄,就先独立出来了户口,办了酒席。酒席办完第二天,他接到了个什么通知,怕人路上再发高烧,就把媳妇儿暂时托付给她,匆匆走了。

这托付是实打实的交易,人走的时候说了,等他回来,这媳妇儿要是好好的,就给沈家小儿子安排个工作,给沈爱红在市里找个裁缝师傅,另外再给她五百块钱。

但若是没照顾好,让褚西有个什么意外,他就让沈家全去蹲监狱去,顺便回报一下当年她谋害并恶意遗弃亲子的行为。

她还能怎么样,只能接下了。

沈母见沈爱红站在门口不动了,气得一扫帚砸过去,“你是死人吗?叫你找个人都听不见!”

沈爱红躲了一下,抿抿唇,露出她挡着的人,“娘,褚西回来了。”

瞧着,好像人也不傻了……

第四章 这小妖精!

沈母怔了一下,看向门口推着自行车,几乎融入黄昏中的褚西,忽然说不出话来。

肖宗忱他媳妇儿不傻了?

“宗忱媳妇儿?”沈母站起来,干干地喊了一声褚西,“你,你回来了?”

肖宗忱,就是她那个大难不死被肖姓工程师领养的儿子。人走的时候说了,他这媳妇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拿当下婆婆对儿媳妇的那套对她。

之前那些天,褚西傻不愣登的,想叫她做什么就叫她做什么,不听话就掐几下,现在……

“你咋这么晚才回来?”沈母看了一眼她推着的自行车,再看她安安静静看向她们母女的眼神,忽然有了几分心慌,“我们找不见你,饭都没敢做。”

“是吗?”褚西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沈爱红,拍拍自行车车把,“把车子给我推进去。”

她越是安静漠然,沈爱红就越是害怕,忙不迭地接过自行车把手,给推到檐下放好,然后就站在自行车边上看着她,没敢再凑上去。

褚西脱下身上的白色麻衣,拿在手中,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在沈爱红快撑不住的时候,笑了笑,“怎么,这是等着让我做饭呢?还是准备等我睡着的时候开小灶?”

沈爱红一个激灵,看了沈母一眼,快步去了厨房。

沈母在褚西讥诮的视线里,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拎了一桶水,拿着个水瓢,去挨着院子的那块菜地浇水去了。

母女俩都心里有些慌,前些日子,仗着褚西脑子不清楚,指使她干了不少活,也没少下黑手掐她,克扣她口粮……

不知道现在人脑子清醒了,之前的事情能记得几分?

相比沈母,沈爱红心慌更甚。

褚西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深远镇下面的所有村子都知道她,很多父母每次教训孩子,都是你看人家褚西怎么怎么样,你再看看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几乎从记事起,褚西就是她对立面孩子的噩梦,沈爱红也不例外,心里更是偷偷恨了她十几年。

沈爱红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如果不算被人收养的肖宗忱,她行二。前面一个哥哥,后面一个弟弟,而她因为行列和性别,一直都是家里被忽视的那一个,也是做苦力的那一个。

若不是爹妈怕被邻居说重男轻女,她甚至没有上学的机会。可也许真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毕业就没再继续上了,只在镇上小学当了个民办教师。

沈爱红长得不差,因为一个样样优秀的褚西,别人再看不见她。而沈母心里想要她考上大学,提升身价,好嫁个城里有钱人的想法破灭之后,又一对比比她还小一岁的褚西,对沈爱红就更看不上眼了,成绩出来之后,就托人给她找婆家。

沈爱红多恨啊,恨褚西学习好,恨褚西长得好,恨褚西不用做家务,恨褚西吃穿样样不缺,更恨褚西没了爹妈还能过得那样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不可能走出深远镇,谁知道一切又有了转机!

因为这个被收养的哥哥,沈爱红觉着自己甚至可以鱼跃龙门,走出深远镇,高嫁到城里!

她多欢喜啊!

欢喜之余,那种想去报复一个得了疯病神志不清的儿时噩梦的想法越来越压抑不住。

于是,便有了最开始不给饭吃,偷摸打人的小动作。

那种凌驾于昔日神般人物头上却又不用怕被报复的快感,让她下手越发狠毒下作。

如今人醒了,若是记得之前她做的那些事儿,告诉她那个被收养的哥哥肖宗忱……

正想着,厨房门口忽然一暗,沈爱红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斜倚在门框上的褚西。

她不说话,褚西不说话,对视许久,被那打量的目光圈着,沈爱红怯了,“有……有事儿?”

沈爱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的褚西,她会羡慕,会嫉妒,会恨,可看着现在的褚西,她只剩下了怕。

这人阴沉沉的,就跟大夏天忽然黑下来的天一样,下一秒就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

褚西挑挑眉,收回视线,踱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恐的眼神里,将人拖拽到菜板跟上,摁住手,举起菜刀,狠狠剁了下去。

“啊!啊啊!”

沈爱红吓尿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在外面浇菜的沈母都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沈母:“怎么了?怎么了?你瞎叫什么呢!把我吓死你就清净了是吧!”

等冲进来,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脚下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没敢进来,也没敢说话。

这是记起来了?!

褚西看着她,菜刀一扔,狠狠扎进实木菜板里。

瞧见她打颤,松开吓瘫了的沈爱红,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冲人笑笑,语调懒而狠,“既然抛弃肖宗忱,就别在他身上索取太多。毕竟是我这辈子的救命恩人,我总得知恩图报。”

“你们让他心烦,我就会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想做点什么。”她瞥了一眼案板上的菜刀,唇角翘起,“你们也知道,我吧,目前也就一孤家寡人,也不怎么惜命,万一我不高兴,我也不清楚这菜刀会不会砍到你们头上去……”

沈母眼皮子乱跳,嗓子发紧,声儿都发不出来。

这褚西没说谎!

她就是这样想的!

“行了,你带沈爱红去诊所看看手,别耽误她干活。”褚西说着,溜溜达达地往院门口走,想到什么,又回头跟沈母说道,“饭不用做我的了,刚才在你大床席子下面拿了五十,今天我在外面吃。”

沈母从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啥?!”

褚西拿出那崭新的纸币,背对着她晃了晃,就这么出了院子。

终于反应过来的沈母尖叫一声就要冲上去,可想到其他放钱的地方,又忙不迭地掉头回去找。

肖宗忱给她媳妇儿出的伙食费有两百块,还剩下一百五呢!这小妖精可别把那些也给扒拉出来了!

至于闺女沈爱红的手,就靠近指甲那块掉了点皮肉,算什么?谁家干活还没个被割到手的时候!

不用管就能好,还花那个钱作甚!

第五章 送人头

八八年国营工厂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六十块左右,到了九十年代也才一两百。

这时候人的月工资具有的购买力超乎后世人的想象,所以拿着五十块钱在深远镇镇上溜达的褚西,跟后世拿了一万块在村镇下馆子的人差不多了。

深远镇镇上的街道呈十字形,除了开办粮油种子饭店的这些人,几乎都不租什么店铺。大多数人只支个摊子在街道两边,因为不收租金,一般都是天黑离去,天蒙蒙亮又跑来占位子,晚了,这位子就没了,你也没办法奈何人家,毕竟这地儿你也没交钱不是?

白天,街道两边小摊丰富一些,除了家里菜富裕吃不完拿来卖的,就是些真正做点小生意的了,什么豆芽豆腐、扫帚凳子,烧饼豆腐脑,总之乡下人能想到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得到。

可到了黄昏,就只剩下些卖简单小吃的摊子和饭馆前还有人。

“姑娘,你这钱我找不开啊……”

做烧饼的大爷有些发愁地看着她手里的五十块,“再说,我也就是在咱们信用社见过一次,你要让我这个老头子分辨真假,我真不行!”

去年村长才拿了个五十块的钱给大家看,说这是国家新发行的钱,比以前多加了个五十和一百面额的。一百的没见着,大家就见了个五十的,上手摸之前都还擦了擦手,都没敢咋感觉就被村长收走了。

褚西举着钱,有些茫然。

也就是说,没办法付账了?她没办法在外面吃了?

“这次就算了,你啥时候有钱再给我吧。”大爷把烧饼塞她手里,笑呵呵道,“要是没钱,给我半斤米或者一斤面粉也行。”

乡下也没那么多讲究,没钱,以物易物也可以。

老人家满脸慈祥,看着她跟看亲人似的。

褚西:“您还有多长时间收摊?”烧饼已经做好,若是不要,就加重了老人家的生意成本,本就不是多大的摊子,经不起这样折腾。

“早着咧!”大爷一边拎起煨在烤炉边的水壶,往白色搪瓷缸子里倒水,一边笑眯眯道,“这才八月初一,天儿热着呢,小孩子也都不爱吃饭。等会儿大人忙好了,就有人带孙辈儿来买烧饼了……”

这日子啊,越来越有盼头!

说着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喜悦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见褚西眼神软软地看着他,老大爷笑了一声,四下看了看,然后回头轻悄悄地问她,“你是褚西吧?”

褚西握着手里的烧饼,顿了一下,才点了头。

“我家种的有甜瓜,就套种在棉花地里。”老大爷还挺神秘,又带了一丝自豪,给她递过去一个小板凳,“每天我快收摊的时候,我孙女就给我摘个甜瓜带过来。你就先坐我这儿吃烧饼,等她来了,那甜瓜我给你吃。”

老人家年纪大了,随时都可能去了。他啊,也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老人图什么,就是图后辈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褚家老太太是个十里八乡的好人,极是疼爱她的这个孙女。如今人去世了,这小姑娘伤心成这样,他光是看着都心疼。

褚西抿唇,正欲拒绝,眼前就多了一块化了些许的水果硬糖,大爷擎着手,乐呵呵地道:“我孙女给我留的,给你吃。”

“……我不用。”褚西攥紧手里的烧饼,“我不爱吃糖。”

“哪有不爱吃糖的?快接着,跟大爷甭客气!”老大爷说着说着,忽然急得直跺脚,“诶,你这小姑娘,别哭啊。好好好,咱不吃糖!不吃糖!你快别哭了,你这哭得大爷心里难受……”

说着话,声音都哽咽了。

他也上了年纪,万一哪天走了,自家孙女也跟褚家小姑娘一样对着个陌生老人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还没人疼着,光是想想,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关键是这小姑娘哭起来还没个声儿,就跟被弃养的孩子似的,他,他就看不得了……

褚西只觉得眼前人越来越模糊,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哭,怔怔地抹了一把脸,等看清楚手上的水迹,忽地拧了眉。

这绝对不是她!

沈爱红的指头受伤,是她故意剁的,连同那长长的指甲一起,皮稍微还黏连着一点肉。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她会是多愁善感轻易落泪的善茬?

呵!

不顾大爷的叫喊,她掉头就走,一直走到街的尽头,才恍然发觉,自己离那镇上最好的饭馆已经偏离了太远。

她:“……”

她抿抿唇,气了一会儿,掉头,往回走。

只才走没多远,斜刺里就多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张手就要抱住她往巷子里拖。

褚西冷笑一声,任由那男人的胳膊伸过来,拎着个东西就狠狠砸了上去。

这是她出门之前,在沈父工具箱里拿出来的扳手,二十公分长,看着不太粗,但却非常重,就用来当防身用具带着了。

没想到,还能立即派上用场。

褚西笑笑,带着迁怒,那一下毫不留情。

这一敲上去,甚至能够能到那男人惨叫之外骨头断掉的脆响。

见那人暂时没了行动力,她嘴角翘了翘,握紧扳手,扭头去看谁这么贴心来送人头给她出气。

“啊啊!!”男人是沈爱民,一个被沈母疼宠得不成样子的二流子,抱着自己的胳膊,疼得痛哭流涕,还不忘放狠话,“我要弄死你!我一定要弄死你!”

褚西也不废话,趁他疼,照着他脖子又来了一下,这一下使了巧力,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沈爱民这个狗胆包天的男人,在人神志不清的时候,竟想染指她,若不是沈爱红怕肖宗忱因为她没照顾好褚西而不让她进城,从而死死防着沈爱民,这王八玩意儿说不定就得手了。

如今,这人渣犯到她手里——

深远镇这条街尽头有个东西走向的河,褚西刚才掉头往回走的时候就发现了,如今拖着个人渣到河边,然后踹那里面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噗通”一声,沈爱民被腰眼处的剧痛痛醒,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惊恐非常,一边扑腾,一边喊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褚西瞧着,整条河都要被他扑腾出水花来。

第六章 要扶贫

大热的天,又刚过饭点,多数人在院子里乘凉,还都没睡。靠近这河的几户人家听到动静,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确定那河里确实有个人浮浮沉沉,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压根没注意旁边站着的褚西。

等把人救上来,一看是沈爱民,几个人气得掉头就走。

忙活了半天,怎么就救了这么个渣滓玩意儿!

不怪深远镇的人不待见沈爱民,实在是他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干的就不是个人事儿!

现在不比以往,民生方面宽松了许多,这几个人每逢赶集的日子,就蹲到深远镇人流量最多的路口,看见有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过去,就直勾勾地看着吹口哨,眼神极度下流。

这要是搁以往,那就得以流氓罪论处。可现在做什么都讲究个证据和事实犯罪,他们这样拿眼睛占便宜调戏的,顶多被派出所的人教育几句,也就放出来了。

其实要只是这样,深远镇的人还没有那么不待见他们,关键是这几个人连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都不懂,对镇上的姑娘评头论足,每每外出还被他们眼神调戏猥琐过。

有闺女的人家谁能受得了这个?

可闹去派出所,他们也就被关几天,又给放出来了。出来后,知道只要不上手,不脱裤子,派出所的人也不太能奈何他们,于是就越发猖狂,平日里看见个漂亮的也不言语调戏了,直接改成眼神死盯着上上下下打量了……

家里有兄弟比较血性的,实在气不过,就背地里套麻袋揍几顿,可都是一个镇子上的,谁还不知道谁?

于是这些揍了他们的人改天家里就被泼点粪,或者锁眼被堵上,小打小闹,派出所又只能口头教育,这样的事儿多了,大家也只能忍了。

不忍能怎么办?天天跟这群渣滓置气,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只是,谁成想今儿临睡前还救了个平日里千恨万恨的玩意儿,可够恶心人的!

到底有人不忿,想着天黑了,也不定能看见他,于是就拿着个东西挡着自己,掉头又回来了。

等到了近前,褚西才看分明,那人身前挡的是个麻袋。

中年男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看见边上站着的褚西,一时间顿住。

这不是沈家那个大儿子娶的媳妇儿吗?刚才竟然没看见!

“把头摁水里,只要人不死,你就没什么责任。”褚西踩着沈爱民的颈背,把扳手背在身后,认真建议,“我可以给你作证,你在救人。”

中年男人:“……”

“他胳膊是我打折的。”褚西鼓励地看着他,仿佛在鼓励一个初学走路的幼儿,耐心非常,“若是他指控你故意摁他喝水,我作证你只是手滑抓不住他的头发,才不能把人立即救上来。”

中年男人:……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到自己闺女好好一门亲事被沈爱民破坏掉,中年男人心不能平,咬咬牙,套上麻袋拎着人就到了河提下面,摁住头就往水里送。

他是下了狠手的,再加上还有褚西给望风,更是手下不留情。

沈爱民起先还只“咕噜噜”地喝着水,到后面就只剩呛水和用仅剩的那只手本能拍打水面挣扎了。

如此十来次之后,中年男人便准备放过他,谁知道才站起身,就听到沈爱民这小畜生放着狠话。他一个恼火,抬脚就要踹,冷不丁一想这水是活水,万一套着麻袋踹下去寻不回人,说不得要被判刑,又收回了脚,想着是不是让这小畜生多喝几口水。

只是还没行动,沈爱民就被旁边候着的褚西给踹下了水。

他:……

默默站了一会儿,男人有些茫然地走了。现在冷静下来了,他有点想不通眼前是个啥情况……

“爱民!爱民呐!回家吃饭了!”就在沈爱民头晕脑胀,肚子水饱的时候,沈母看孩子还不回家吃饭找来了。

褚西懒懒应声:“这儿呢。”

沈母疾步上来,看了一圈没见着儿子,终于开口问褚西,“你,爱民在哪儿呢?你不是说见着了吗?”

褚西指指下面只冒个头的沈爱民,“河里,快死了。”

沈母大骇,看怪物一般看着褚西,失声尖叫,“你咋不去救他?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这可是她小叔子,要是有事儿,她褚西能落得了什么好?!

褚西笑了,“这玩意儿值当去救?不进化粪池,这也就是人渣,进了化粪池,还能为国家的农业做点贡献。”

她风凉话说得利索,可沈母受不了了,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河边尖声大喊救命,说着让沈爱民坚持住的话,压根没有下去的打算。

那沈爱民离河边也就一米远,沈母若是趴在河边,探出半个身子和胳膊,就能把人拉上来,可惜这么个把自身利益看得深重的女人,如何肯冒险?

褚西笑了一会儿,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往这边来,有些失望。瞧瞧,真是可笑,这么个人渣都有人救,偏她学着前世那人做好事,最后却落得个死的下场!

没意思!

扯扯嘴角,褚西跟冲过来的人背道而驰,径直走向镇上口碑最好的饭馆,要了辣椒小炒肉、松花皮蛋、红烧鱼,外加酥丸汤,认认真真吃起来。

“西西?”

老板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喊了她一句。

褚西顿顿,习惯使然,还是抬起了头。

“西西你,你还考大学的吧?”老板娘在她面前坐下,认真道,“是这样的,你要是还考大学,真考上了,我和你叔来出钱。”

褚西笑了笑,静待后续。

“反正我和你叔还欠你奶奶钱,你甭担心学费。”老板娘略笑了笑,“真的,你奶可希望你上大学了。早之前还跟我说,你要是考上大学了,她就跟你出去,就在你们大学边上租个房子陪着你。”

褚西一怔,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疑惑开口,“为什么说谎?”

大学要从明年开始收费,一年学费两百,虽然每个月还有补助,但要人一下拿出两百块,极不容易。

城市普通工人一个月也才六七十块,四年下来八百块,对他们来说,要攒差不多一年。

老板娘这个小店即便生意再好,可也只是开在个小买卖刚刚起步的镇子,四下都是地里刨食的人,消费水平又能有多高?

而且啊,这老板娘偷摸的小动作明明就是想扶贫,而不是刚才说的欠老太太钱。

第七章 有毛病吧

老板娘一怔,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之后,笑了一声,眼里带了些感慨,“嗐,其实也不算说谎。你年纪小,不知道早前那些年月人都过得是什么日子。要不是你奶奶,我可能都饿死了……”

她是四六年生的,跟老太太的小儿子褚明国是同一年的人。十岁头上赶上大饥荒,家里粮食都先供着男人吃,她也就能吃半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窝窝头,那窝窝头是豆面掺杂着红薯面蒸出来的,结实得啃都啃不动,泡水里,和着水灌一肚子也就是一顿饭了。

长时间吃不饱,又要下力气干活,人熬不住就晕了。要不是褚家老太太碰上她,给灌了点糖水,后来又让她偷摸来家里吃饭,她可能早死了……

“孩子,你要是有能耐,你就考出去,跟你爸一样,吃公粮。万一以后年成不好,也饿不死。”她温和地看着褚西,“不管咱国家咋改革,乡下这个地方,都是吃女孩儿血的地方。”

“你有文化,学习也好,今年只是耽误了,再考肯定能考上。”老板娘鼓励地看着她,“你再考一次,到时候报个跟你爸一样的专业,说不定还能和你爸一个单位!”

褚西:“……谢谢。”

见她低头吃饭,似乎不愿意多说,老板娘只好闭了嘴,只到底又把之前想要供她上大学的打算认真说了一遍。

吃过饭,坚持付了钱,褚西拿着找来的零钱去了那卖烧饼的老大爷小摊前。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人收了摊,正准备回去,一扭头看见褚西,乐了,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一毛钱,一边把甜瓜塞到她手里,“没白多等你一会儿,这瓜洗干净的,直接拿去吃就行。”

他家棉花地也就七八米宽,十四五米长,地不大,也没必要打农药,棉花生了棉铃虫,除了用手碾死,一般都是撒点草木灰了事儿,所以这瓜随便洗洗就能吃。

老大爷瘦巴巴的,但做事儿很利落,还没等褚西的视线从瓜上转移开,人就推着装了烤炉的车走出去了几米远。

捧着比成年男人拳头略大的白皮甜瓜,褚西抬头看着老大爷的背影,直到人走远不见,才随便坐在街道边,盯着那甜瓜许久,才举起拳头,砸了上去。

青皮甜瓜和白皮甜瓜不一样,青皮甜瓜皮儿可以吃,但是这白皮的,皮儿太硬了,咽不下去……

砸一下,甜瓜没开。

再砸,还是没开。

身上扳手砸了人渣,她不太想用。

“你这孩子,牛脾气!”就在褚西准备下嘴啃的时候,斜对面有个中年女人拎着刀出来了,“咱这深远镇,哪个不认识你?你随便敲开一家,说要切个瓜,能不给你用刀?”

女人走到跟前,直接拿过她手里的甜瓜,问她:“要切几块?六块行不行?”

褚西还没开口,那女人直接否了,“算了,还是给你切八块吧。我们是大人,张大嘴啃都没问题,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文气点好。”

她记得以前那褚家老太太都是这么讲究地照顾小姑娘的。

说着,以瓜脐为中心,极快地划拉了四下,递给她的时候,那瓜像是半开的荷花微微向四周裂开,里面是橙色透着香甜的瓜瓤。

很好看。

“给,吃吧。”女人笑呵呵道,“婶子给你留个门,等会儿吃完了,来我家洗洗手。”

说完,人就往家走。

这甜滋滋的东西对孩子来说是好东西,她家几个孙辈呢,不好让人进院子。

褚西呆呆看着手里的甜瓜,有些难以置信,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她竟然被三个人不求回报地馈赠照顾了?

是这个时代的人太好,还是她那个年代的人太坏,人与人之间……差距竟然这么大?

“姐,我妈叫我给你送点薄荷草,你放身上,没蚊子咬。”还没等褚西想明白,眼前又多了一小把冒着清凉气的薄荷。

她抬头,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那目光跟后世追星的人别无二样。

顿了顿,她掰了一块甜瓜递给人小姑娘。

“姐姐,我不吃,你吃吧。”小姑娘说完,也没有走,见她手里捧着瓜,于是就手脚麻利地把薄荷叶别她头发上,鞋子上,还又给她串了个薄荷叶手链系上。

等完事儿了,褚西甚至能听到小姑娘大功告成的满足喟叹声。

这实在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新奇了一会儿,褚西“噗嗤”笑出声来,突然就有些乐不可支。

她想起那句后世人的自我调侃——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

男女通用!

所以,如果沈家那个被收养的儿子肖宗忱一去不返,重新找个媳妇儿,她这也算是应景了……

“说吧,想要我做什么?”笑完,褚西看着眼前扭扭捏捏小姑娘,主动开了口。

小姑娘:“我,我今年刚上初一。”

褚西:“嗯。”

“我妈说,我要是学习好,就一直供我上大学,要是学习不好,就不给我上了。”小姑娘期期艾艾道,“我数学和语文都很好的,预习了老师没讲过的,自己也能弄懂。就是英语……”

英语?

褚西恍然,英语是从八三年的时候以100%计入高考总分,说起来,初中全面普及也才四五年功夫。不像后世,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用英语流利交谈了。

“把你课本拿来我看看。”褚西掰了块甜瓜,一边啃,一边淡淡吩咐。

她不喜欠人人情,就当是投桃报李了。

只过了两分钟,小女孩儿和之前那个婶子就过来了,小女孩儿拿着书和本子笔,那婶子一胳膊串了三个凳子,空着的两手还带了个手电筒和蒲扇。

三人坐凳子上,婶子一手擎着手电筒给两人照明,一手给褚西打着扇子。而褚西就一边吃瓜,一边迅速把初一的英语课本翻了一遍。

沉默了一会儿,她把瓜放下。

上辈子初高中时期,她们一直用的是1981年的音标,共44个,元音20,辅音24。到了大学,又开始用新版的音标,也就是1977年的第十五版,当时增加到49个,元音24,辅音25。

上了大学之后,就按照第十五版的来了。

所以,那些单词她该怎么教?

第八章 把你送我朋友玩玩

最终,褚西还是按照现阶段的英语课本,给这求知欲旺盛且接受速度极快的小姑娘上了一个半小时的音标课。

就跟当初那从她父母手里争取到她监护权,细细给她纠正外语发音,并送她出国留学的男人一样的耐心十足。

踏着月光,褚西慢慢往沈家走,脑子里晃过那男人的脸时,苦笑一声。

他太有权势,太有钱,几乎抹去了人生重创之前的所有信息。名字是假的,生平是假,就连出生日期,她都不确定真假。

无从查起,无从寻找。

但只要他人出现在她面前,哪怕蒙上眼睛,只听声音,她都能认出他!

·

沈家院里亮着灯,沈母满面阴沉地盯着大门方向,旁边的沈爱民骂骂咧咧中夹杂着痛呼,而沈爱红则被沈爱民支使地团团转。

只所有的声音,在褚西出现的刹那全部消失,下一秒又骤然响起。沈爱民霍地站起来,目眦欲裂,“你还敢回来?”

褚西挑眉轻笑,“为什么不敢?”

“我艹你娘!”被救上来三个小时,沈爱民很快恢复气力,这会儿大步上前,抬脚就要踹褚西,“早知道我就该在肖宗忱离开那天晚上,把你送我朋友玩玩!”

沈母本来还一肚子气,这会儿听见沈爱民说了什么,一时呆在原地。

只有手指隐隐作痛的沈爱红,心思复杂,要不是为了进城,沈爱民要占褚西便宜的时候,她就不拦着!

“沈爱民!”沈母上前拽住小儿子,“你!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沈爱民反口就想说她一个傻子懂什么,忽然想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傻了,陡然就顿住了。

他:“我——”

“你城里的工作,还有你大哥许给咱们的五百块,你都忘了?!”沈母气得跺脚,“你都多大了?还想不想找个漂亮媳妇儿了!”

提到漂亮媳妇儿,沈爱民终于安静下来,却有些恼火,“找找找,看你给我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相中的,你们又掏不起聘礼!”

沈母:“你看上的是咱镇上的初中老师!人家为什么照死里要聘礼?还不是没看上你!”

“你多给点聘礼,看她嫁不嫁?”沈爱民瞪眼,“你跟我爹窝囊,多少年了,也才攒那么点钱,给我哥办了喜事儿之后,毛都没一根,还想给我找媳妇儿?哄傻子呢!”

这里的哥,指的是沈爱家,不算肖宗忱,这就是沈家的大儿子。

“你大哥要给你找城里的工作,还要给咱几百块钱,我已经跟媒人说了,要给你找个好的。”沈母哄着他坐下,“你可别惦记褚西了,咱把你大哥交代的事儿办好,你从十里八乡挑个好看的还不容易?”

沈爱民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肖宗忱,再看看眼前俏生生立着,眼神清明的褚西,终于还是听了沈母的话。只到底不忿,还是冲褚西道,“你最好别告诉肖宗忱!”

沈爱民不想承认那个眼神冷得跟刀子,俊朗英挺,又学问高深,看他跟看粪坑一样的肖宗忱当大哥,所以每每提到人,都是直呼姓名。

“你放心,她不敢。”沈母看了一眼褚西,安抚儿子道,“说出去谁信?而且真要是说出去,你大哥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膈应她。真要跟她离婚,谁还要她?”

褚西简直要笑死,心里乐呵还不算,嘴上还要毒两句,“你怕是说的你自己吧?王大花!”

怕离婚的,是心里有鬼的沈母!

沈母,也就是王大花,差点没被这个许久没听人叫的名字给噎死过去。她一直羡慕别人名字里有“霞”、“华”、“翠”、“红”,觉着好听也有文化,于是就趁着办身份证的时候改了名儿,叫“王红华”。

自从办了身份证,就没人喊过那从前的名字,现在竟然被个丫头片子喊破了!

还……还戳到了她近些日子的痛处……

她张了张嘴,又气又怕,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褚西往卧室走,经过沈家人身边时,笑了笑,好心提醒,“看好沈爱民,不然我不介意捅他几刀,顺便给你们表演一个什么叫无罪释放。”

沈家人一头雾水,却被灯光下她眼里闪烁的跃跃欲试惊住。

难道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伤了人见了血,还能无罪释放?

“今天这房间归我。”

褚西没有给他们科普的打算,锁上卧室门,安然睡下。

·

而就在褚西睡下的时候,李霞已经跑到了娘家,找她爹拿主意了。

“你拖着吧。”李大柱咂了一口烟,慢慢道,“拖到最后,不就没事儿了么?”

“爹,你没见褚西那样子!这事儿她真敢闹出来!”李霞着急,“我现在是咱们镇上的妇女主任,可褚明梁已经是市重点高中的数学组组长了,要是没问题,今年能升教导主任。他正经师范大学毕业,还拿到了优秀教师证,学生的高考数学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

越说,李霞越着急,“我呢?我小学也才上了三年!要不想想办法调去市里工作,那学校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就得当轩政和智慧的后娘了!”

“你让明梁给你安排个他们市高中的工作不就成了?瞎着急什么!”李大柱想到闺女说的那两万多块钱,心肝都发颤,也有些不高兴。

这么多钱,也没见她孝敬亲爹亲娘几百块!

“那怎么行?”李霞摇头,“这不行!在明梁面前我就是努力上进又孝顺贤惠的新时代女性。要是让他给我找工作,那不是说明我没本事吗?我本来就上了几年学,好不容易做了妇女主任,叫明梁忘记我没啥学历的事儿……”

“而且,我也那拿不出那么多钱!”李霞一屁股坐下,秀丽的脸上多了几分暴躁。

凭她的学历,在城市里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的。那些出体力的活儿,她又不想做。

只抓住“钱”这个字儿的李大柱惊呆了,“啥?你把那么多钱都花掉了?!”

个败家娘们!

“我……我也没咋花的。”李霞像是要安自己的心,跟李大柱说,“明梁上师范大学,我……”

“你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梁上大学根本不收学费,还有补助发下来!”李大柱打断她。

李霞顿了顿,一条条道:“明梁上师范大学,我给他买了几套衣服,也给自己买了些,还去看过他几次,出行住宿花了两千。”

“八五年,咱们国家不是有大学生自费生名额吗?我送了点礼,给轩政弄了个名额。那四年,轩政学费和衣食住行,统共花了六千块。”

“智慧三年高中,教辅资料,吃的上面,穿得上面,花了一千。”

“这次明梁分房,给两千,就不用单间,能有个小套。”

越算,李霞越是慌张,这已经一万一二了。

第九章 你叫我杀人

褚明国学成归来,才半年功夫就成了高级工程师,加上他聪明,头脑灵活,很多艰巨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他手里,用不了几年功夫就能攻克,甚至能够拓展延伸出更高水准,所以除了工资津贴,他的奖金也没怎么断过。

他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被国家包了,所以这些工资津贴奖金就统统给了老太太。最开始她是不知道多少钱的,但见褚西吃穿用样样精细,高中时候老太太还给买了收录机给她学外语,一时就动了心思去打听。

这一打听,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就觉得小叔子整年整年的不回来,老太太是和他们住一起的,他们也算是照顾着老太太,这钱用起来也不硌手。

毕竟小叔子每月那么多钱,老太太又只有俩儿子,她一老太太和褚西一老一小哪怕顿顿吃肉也能剩下四分之三,于是从最开始朝老太太借个五块十块的,到最后巧借名目要更多钱。

因为得了小儿子准话,这俩儿子的秉性她也清楚,且都是写了借条,摁了手印,暂时借给大儿子家急用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老太太也不担心大儿子一家不还钱。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大柱震惊了,闺女家这花钱都是几千几千的花?

他们老李家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了!

“你给爹交个准话!你还剩多少钱?”李大柱沉了脸,“早前你不是说,你婆婆管着轩政和智慧上学吗?咋智慧和轩政上学的钱你也算上了!”

“是管着,但是得打借条。”李霞终于说了实话,“我婆婆说那是我小叔子给褚西的钱,她一个老太太有老公公留给她的养老钱,也不用俩儿子养。所以,亲兄弟明算账,一是一,二是二,用钱可以,得写借据摁手印,最后一笔还款得在褚西上大学之前的二十天还完……”

她刚说到这儿,就见李大柱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气儿都喘不匀地问,“你婆婆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那褚家老太太死的时间可不就是——

闺女真要是沾了人命,还是自家婆婆。哪怕隔着老远,不一个村,他这个村长都得被人挤下来!

“那不怨我!”李霞尖声反驳,“是她命不好,碰上下雨,自己摔的!”

她也就是在老太太去市里的时候,扯着褚明梁在百货商店逛了逛,给闺女买了几套上大学时穿的衣服,在晌午的时候才回去。

那市里的房子是褚明梁租的单间,她在,闺女也在,那老太太总不能在吧?住不开啊。

所以她就跟老太太暗示了两句。

谁知道回去人就摔了!

“真跟你没关系?”李大柱是了解这个闺女的,会装、心狠,早前人家下乡插队的时候,她没少给自己出主意,整治了人,最后还能得好处,得名声。

想着以前,这会儿到底有些不信。

闺女出嫁多年了,跟自己一心不一心,那谁知道!

“没有没有!”李霞着急得不行,“爹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啊!”

直到现在,李霞的话都说一半藏一半。

“实在不行,你就先还一部分。”李大柱磕了磕烟杆,拧眉道,“两万多,你也就花了一万一二,至少还剩下一万吧?先还一千试试,跟她说剩下的每年还点,肯定都还她。”

“没有了。”李霞道,“轩政谈了个父母在教育局工作的姑娘,弄了个指标,分到了房,但要是小套房,得花钱。而且人家父母说了,想娶她家闺女,得新四大件!”

即将跨入九十年代,新四大件就变成了冰箱、电视、洗衣机、石英手表。

李霞算过,新四大件得两千块,新婚被褥家具一千,婚车两辆包一天六十,拍婚纱照五十,这些已经三千一百一十块了。

按照人姑娘家的门第,礼金至少得五百,面子上才过得去。婚宴也不能差了,女方那边亲朋好友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他们这边也一样,所以得备一千块。这两样加起来,也一千五了。

“反正,加上给女方的见面礼,等等,这场婚事得准备五千。”

李霞把账一算,然后跟他爹李大柱说,“所以爹,我真没钱了。”

关于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李霞半点没说。

“你这事儿我管不了!”李大柱翻脸,“你当我傻不会算账?还有五千呢!”

李霞:“……那五千给轩政争取小套房呢!”

“行,你说啥就是啥吧。可你男人每个月赚的钱呢?你咋不算进去?照他的本事,在学校受器重程度,每个月也不少吧!”

“爹,你就别跟我算了。”李霞不耐烦道,“你要是给我出了主意,叫我永绝后患,等事情结束后,我给你一千。”

“咋,你还叫我杀人怎么着?”李大柱压低声音,气道,“我们李家可是又红又专的人!”

他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以前还能借着政策整治些人,现在没那回事儿了,他好好当他的村长,其他的不想了。

且,一千块买一条命,叫他去坐牢,他才不干!

李霞气狠了,“爹你想哪儿去了!我能干这事儿吗?”

这话一嚷嚷出来,父女俩一时陷入沉默。

李大柱也没啥好招,想了许久,才道,“要不你跟明梁把这事说了,叫他跟褚西商量商量?好歹都是姓褚的,一家人呢。”

李霞本来就怕已经是大学生、优秀教师的褚明梁不要她,现在叫她跟褚明梁坦白,那不如杀了她。

见亲爹李大柱也没什么好主意,李霞不耐地挥挥手,直接走人了。

亲爹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脑子更不行,连个主意都不能拿!

李大柱喊了她几句,愣是没把人喊住,站着想了想,觉得只要没死人,自己就没啥影响,安安心心睡下了。

李霞回去之后,脑子乱糟糟想了一通,也没定下主意,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人就有些蔫蔫的。

等镇上的支书告诉她,有人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虐待侄女褚西的时候,李霞终于色变。

第十章 这是警告吗

是褚西给她的警告吗?

李霞心“咚咚”直跳,只她也经历过不少事儿了,心理素质可以,迅速找到了突破口。

“这是天大的冤枉!我侄女当时受打击太大,神志不清,为了治好她,谁还管什么迷信不迷信,只要能治好她,就是叫我给人磕头下跪我都愿意!”

李霞眼里立即有了泪,“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侄女学习好,真要是考出去,进了国家部门,以后对咱们镇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一点,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了吗?再说,那可是我因公殉职的小叔子唯一的骨肉!”

支书一顿,觉着李霞说得也有道理,可搞封建迷信,就是不行。

“褚西已经……”话到嘴边,李霞顿了顿,不能说全好,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她出什么幺蛾子,想想,才继续道,“支书您怕是不知道,我那侄女褚西,好了一半了!现在能认人,会读书识字,就是有些时候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我欠她银子。”

银子?

支书听人好了一半就挺高兴了,这会儿没忍住,笑了。“咱现在可是纸钞,不用银子的。估计是看书看多了,把书上的东西带到生活里来了。”

李霞擦了擦眼泪,抿唇笑笑。

“行了,这事儿我了解了。真要上面有人问起来,实话实说好了。毕竟都是为了孩子,情有可原。”老支书挥挥手,让李霞出去。

李霞一出去,眼神立即变了。

这褚西是真的啥都敢做!

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李霞想了很多,想到了肖宗忱那威沉沉的气势,想到了褚西那不怕事大的搞事眼神,又想到了前途光明的丈夫褚明梁,还有一双有出息的儿女,终究是怯了,不敢跟褚西硬杠。

一下了班,借了同事自行车,确定背后没人跟着,七拐八拐到了镇上的录像厅,停了下来。

“赵大,我之前搁你这儿的一万块钱,你连本带息给我吧。”李霞走到赵大面前,招呼人到了僻静的地儿,开了口。“等明年,咱再继续合作。”

赵大剔剔牙,“咋,这钱不放了?”

“先不放了,儿子说谈了个局子里的女朋友,要谈谈这个结婚的事儿。”李霞怕赵大不给足钱,特意提了这些,“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不能薄待了人家,让人家觉得咱们失礼不是?”

赵大本不想给,毕竟这事儿拿到台面上,谁都不好过。不过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人闹腾起来也烦,还是同意了给钱。

只不过给钱,却不能按照最初的来,“条子带了?”

他一问,李霞立即点头,“带了。”

赵大点点头,接了条子,带人去了后院,“你八零年开始在我这儿放钱,本金加起来有一万五。利息嘛,给你五千。”

他拿着去年才发行出来的百元大钞,数出两百张递给她,“两万拿好。”

李霞豁然色变,“不是说好了五分利吗?每个月利滚利,我钱放你这八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

一万块,按照五分利,每年都有五六千块呢!她早前两年本金就一万块了!

“你中途抽手,我能怎么办?”赵大无赖地笑笑,“给你五千算是仁至义尽,你再多要,咱们谁都不好过。”

李霞气得差点厥过去。

“我跟你不一样,”赵大笑笑,意有所指,“你丈夫儿女都有出息,就连你也有正经工作。我嘛,就是个提着脑袋混日子的人。谁叫我不安生,我就能让谁一辈子爬不起来,甚至过得还不如我!”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两人之间,李霞就是那硬的,他赵大就是横的,真要是恼了,他还能成为不要命的。

李霞看他决定无赖到底了,也只能暂时先忍气吞声,拿了钱就走。

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她还没敢动,如今加上从赵大手里拿回来的钱,也够还给褚西的了。

到底是害怕褚西卖掉从她家骑走的女式自行车,李霞挎着个包,紧赶慢赶还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分之前赶到了沈家。

沈家院子里,沈母正和扎了绷带的儿子沈爱民,还有手指头削掉了一些皮肉的闺女沈爱红,围着院子里的圆桌吃饭,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立即沉下脸,“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来。

“亲家大嫂,你今儿幸好是来了,要是不来,我正想着去你办公室找你呢!”

沈母的一席话,听得本就脑壳疼的李霞更是心烦,但到底还是陪着一点笑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褚家的好闺女!”沈母指着沈爱民断了的胳膊,“我儿子这胳膊就是褚西敲断的!敲断我儿子胳膊还不算,还差点把他淹死。这看医生拿药就花了我二十块钱!”

再一指沈爱红,“我闺女,她那几个手指头,都被褚西削去了一块肉!你看看,现在干活都不能!”

她那剑拔弩张,恨不得扑上来的样子,让李霞无法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庆幸,没有铤而走险跟褚西硬杠。

“你说怎么办吧?”沈母怼到李霞面前,“你们褚家现在也就你管事,这医药费误工费,是不是得你给了?”

李霞不愿意跟这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王大花多说,只道,“谁弄的,你找谁。这褚西,我们家也就老太太能管得住。”

她也是有怒气的,就发泄在沈母身上了,“你想要赔偿,就去跟我们家老太太商量,我是没办法的。”

这话难听,沈母还没怎么着,沈爱民先咋呼起来了。只李霞也不搭理他,“褚西呢?叫她出来,我有事儿。”

“谁知道死哪儿去了!大早上就不见人影了!”沈母冷笑,“说不定是你们褚家没教育好,给我家大儿子戴绿帽子去了!”

这话是把肖宗忱都编排进去了,李霞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褚西不在,掉头就走。

无知愚昧!

肖宗忱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把肖宗忱名声搞臭对她王大花有啥好处?人肖宗忱又不会在镇上住着,这话纯粹是把沈家往茅坑里推呢!

沾到钱,李霞也是一毛不拔的,所以沈母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她都不管。

反正又不是她闺女,王大花想咋骂就咋骂,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第十一章 暴戾

褚西去哪儿了呢?

她一早上就去了褚家老太太的坟前,也没干啥,就是说说自己不是褚西的事儿,还有就是让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其他的也就是发呆了。

因为经历过太多,所以哪怕不是本人,褚西也知道她接收的记忆有些残缺。

比如说,她对这原身父母褚明国和司蓝没有任何印象,比如说她不记得肖宗忱长相声音等等,唯一记得的,就是和褚家老太太的日常,以及大伯褚明梁一家的过往,还有被沈家虐待的事情。

关于欠款,还有其他东西,多是源自于偶尔听来的东西,还有上辈子的人生阅历,勾连到一起,捋顺的。

她就靠着老太太的墓碑,静静地想事情,静静地想以后。

前世自己出生的那个镇子,她是要去看看的……

褚西笑笑,把风吹得搭在自己睫毛上的头发拿下来,望望天上的太阳,才又跟身边的墓碑说着话,“我试着睡下,老太太你要是有未了的心愿,记得给我托梦。我在这儿呆不久。”

想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这老太太托梦给她也没有啥不可能了。

只是刚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喊她。

睁开眼,褚西看着前方脸色难看的李霞,挑挑眉。

这么快就妥协了?

本想试试闹得人鸡犬不宁,一波刚落,一波又起的,现在看看,只能再想办法做点别的,叫自己开心了……

“褚西。”李霞如今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了,这是个光杆司令,不要命的,她家庭和美,做不出无赖的事情,只能妥协,“我这钱给你,咱们可就两清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别来找我,断亲!”

褚西笑得心口疼,瞧瞧,做坏事儿的一方总是那么理直气壮,正义凛然。

“你笑什么,之前你说的那些,咱们都记到心上,事情到此为止。”李霞不耐,“你要是同意,我这就把钱给你。以后这些事情你半点不能提起。”

“钱呢?”褚西不置可否,只看着她问道。

“你先答应我,这事儿不能泄露出去,谁要是泄露出去,天打五雷轰。”李霞,“你要是敢起誓,咱这就清账。不然,咱谁也别好过!”

“嗯。”褚西点点头,神色淡淡,“你把钱打我存折里。”

“不行,我已经取了现金了,只能给你现金。”李霞也留了个心眼,真要是汇款,银行肯定留记录,那钱有些说不清楚,她要是想往上升,不能让人拿捏住把柄。

褚西嗤笑,“也行,拿来吧。”

“那欠条呢?”李霞也不放心,“就是我给老太太写的那些条子呢?咱俩一起。”

那些东西和扳手一样,在褚西身上带着,她打开包,拿出厚厚一叠借据,递给她。

李霞不想多给一分钱,于是拿着那借据细细看着,她虽然小学都没毕业,可是这些年跟着丈夫,数字和基本的加加减减是没问题的。

褚西就倚靠在墓碑上看她一笔一笔核对,李霞算的慢,她也不催,就这么懒懒散散地看着她。

眼神嘲弄,而又讥诮。

借据太多,弄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李霞才算核对完,跟褚西说得没差,一九七二年开始到今年的六月,共计欠款一万六千八百九十二块。

收好借据,把早之前按照这个数字准备的钱给褚西,又把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那张存折递给她。“咱们两清了。”

褚西只接了钱,却没接存折,“这笔钱,现在转存到我存折里去,一个小时后,我去查收。”

她动作变都没变,还是倚靠着老太太墓碑的姿势。李霞到底不敢面对老太太,期间眼神都没敢落在老太太墓碑上,听褚西这么说,她拔腿就走,毫不留恋。

目送她离去,褚西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到墓碑前,正对着坐下,“如果我离开深远镇,应该再不回来。李霞逢年过节应该不会来给你烧纸钱……”

“可现在都是土葬,我也总不能把你烧成灰带身上。好在你还有褚明梁这么个儿子,他应该不会忘记你这个娘,最起码过年应该会回来祭拜你。”

她闲话家常一样,慢慢说着,“当然,在我走之前,总是要给你多烧点金元宝的。”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了,“十万金元宝应该够你在地下挥霍的。实在不行,我就给昨天那个早年间被你救过的人一些钱,让她逢年过节来替褚西给你尽孝。”

这边也有庄稼地,来看看玉米可以掰了没的人冷不丁听见这跟死人絮絮叨叨的话,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褚西望着那人逃窜的身影,顿了顿,站起身,跟对着老太太的墓碑说,“我有我想做且必要的事情,过了五七,我就会离开。六七、七七,我会在心里祭拜你。”

说完,褚西望了望天上明亮的太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墓碑,这才抬脚往镇子上走。

·

确认存折上的数字信息无误,褚西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该托付的人找好,便一边叠着金元宝,一边静静等待老太太五七到来。

她这样平静中透着暴戾不耐的样子,愣是让人不敢靠近她。就连沈爱民也不敢在她面前哔哔,更遑论想讨好她的沈爱红。

在老太太五七这天,她早上四点就到了老太太墓碑前,做出防火带后,将这几天折叠的金元宝点燃,半个小时后那小山一样的金元宝全部燃烧殆尽,确认没有火星,不会引起火灾,她才拎起简单的行囊,离开深远镇,朝着火车站进发。

她的户口本被肖宗忱带着,好在之前肖宗忱给她留下了一个存折,当她生活费。身份证就是取钱的敲门砖,于是才得以留存下来,买票离开这个城市。

早上六点,褚西乘坐最早的一班车,去了最近的火车站,找工作人员问过车票信息之后,规划好路线,买了当天就能走的火车票,上了火车,离开了深远镇。

第十二章 四平八稳的男人

与此同时,华夏西南某基地驶出一辆异常低调的越野车,一路未停地驶向最近的火车站。

停稳后,开车的小赵还没来得及下车,后座上男人修长中略带着些薄茧的手已经稳稳握住车把手,推开了车门。

“肖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万一轧到手……”那就是整个基地的损失!

小赵猛地冲上去把住车门,满眼不赞同地对上那没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清隽沉稳男人,懊丧道,“反正这是我的工作,您别抢了!”

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自觉点让他来开门吗?

肖宗忱瞧着他眼里的谴责,缓了缓,捉住那个字眼重复:“您?”

男人高大昂藏,额满眉挺,双目深邃如墨,长腿挤在前后座之间,竟将空间宽敞的越野车都衬得有些逼仄。

只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神色一如既往的平稳,手也一样没放下。

小赵默了一瞬,咧了咧嘴,放下抓在车门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挠挠头,嘿嘿一笑,“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有本事,都称得上这个‘您’字儿。”

大约是做研究太久了,肖工脸上总是不自觉就带了一些严肃沉稳,跟那些老爷子似的,平日里太过四平八稳,叫他不自觉就把人当成老一辈照顾了……

腹诽归腹诽,眼神却也理直气壮。

肖宗忱瞧他一眼,挪动长腿,下了车,望着眼前的火车站,眉毛微拧。

他并不喜欢坐火车。

瞧着眼前高大俊挺的肖宗忱,小赵面上顿时一苦,略往后退了退,直到脖子不用仰得那么辛苦,才停住。

他家是农村的,小时候没吃好,这个子长到一米六七就不长了,后来在连队学了驾驶,又训练了两年,就被分配出来给科学家开车了。

现在倒是长到了一米七,可每每给一米八七的肖工开车,他还是觉得肖工这个子挺欺负人的。

觉察到小赵的动作,肖宗忱收回目光,看他一眼,问,“今年多大?”

“啊?”小赵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呆了呆,才回答,“虚岁二十了。”

也就眼睛像这个年龄了,脸……

肖宗忱在他疑惑的视线里抬脚走向右手边,丢下一句:“等着。”

小赵听话地呆在原地,眼睛却盯着肖宗忱,等见他拎着一兜吃的过来,有些疑惑,“肖工,您不是坐车的时候从不吃东西的么?”

也就喝几口茶。

那保温杯就在副驾驶放着呢,里面看着是养生茶,几粒枸杞子吸饱了水,沉在杯子底部。

“给你的。”肖宗忱把东西递给他,“多吃点,应该还能……再长点?”

说着安慰人的话,但语气中的不确定却把小赵的心扎得没个囫囵的地儿。

抱着一兜子吃的,小赵愣愣看着拿了保温杯和行李远去的男人,呜咽一声,蹲在了地上。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逗趣了小赵两句,总算分散了一些对坐火车极度抗拒不耐的肖宗忱,拎着自己轻飘飘的行李,排在了检票处队伍末端。

九月的天,哪怕是早上也很热,尤其是人流密集的火车站,各种味道混杂后,又热又闷,惹得肖宗忱焦躁渐起。

“哥哥?”

“哥哥?”

被人抓住裤腿,肖宗忱才意识到这是在喊他。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一头的汗,满脸通红,看着他的目光透着些渴望。

肖宗忱视线缓缓落到她另外一只手上,还没开口,就听小女孩儿道,“哥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我这里有薄荷草,一把只要三毛钱。我家就在这车站附近,我刚摘的。”

八八年,离改革开放也差不多有十年了,但凡家里有点东西,又比较大胆的,便出来叫卖,也是常事。

肖宗忱并不意外,但觉察到附近并没有大人跟着小女孩儿,眉毛就微微蹙起。

“哥哥,这个薄荷放你水杯里,水也会凉凉的,很舒服。”小女孩儿见他一直不说话,慢慢变得有些腼腆,但仍旧鼓足勇气道,“我妈说,只要我能赚到学费,就给我上学。暑假我赚到学杂费,我妈真给我上学了。我,我现在想攒二年级的……”

那眼神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肖宗忱给了五毛,在她找钱的时候,略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惯常用的一支钢笔,等她递钱过来,把笔递给她,“留着自己用。”

小女孩儿一怔,钢笔她知道,高年级的学生都要用,很贵。

他收了找零,为什么又给她这么贵的笔?

“各位乘客请注意,由xx发往xx的快12xx次列车即将到达本站,请要乘坐12xx次列车的乘客到检票口检票进站……”

广播声起,前面排队的人迅速减少,肖宗忱攥着一把薄荷,丢下一句“有陌人拉扯你,记得喊穿制服的或者带小孩子的叔叔阿姨。”便迅速往前移动。

经济发展,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越发多了,拐卖人口便是久打不下的一种……

等卖薄荷草的小女孩儿从震惊中回过神,肖宗忱已经进入检票站,正往站台走。

·

肖宗忱的火车票是提前买的,卧铺,最下面的位子。

他收拾好东西,半躺在铺位上,闭了淡漠的双眼,那薄荷叶放在脑袋边上,捻软了几片叶子,清凉的味道传来,倒是叫他舒服了许多。

一整个包厢,五个人察觉到这清凉的味儿,全都看向肖宗忱,想跟他讨要一根薄荷草,却因为人闭着眼,没人敢开口。

肖宗忱静默片刻,终究还是睁开了眼,先是看了对面三个铺位,又抬眼看了自己这边上铺那探头探脑的两人,顿了顿,声音依旧稳稳,“有事?”

“兄弟,你那薄荷叶,能不能给哥们点?买也行!”一个包厢全是大老爷们,也是缘分。

可是脱了鞋的味道,也着实不咋好。

火车上有接热水的地方,也有洗漱的地方,可在这个地段上车的人,没人愿意浪费火车上有限的水源去冲脚。本想忍忍,忍过去,没想到却被一把新鲜摘下的薄荷草给勾住了。

能叫自己舒服点,谁还耐烦闻大家伙的臭脚?

肖宗忱倒做不出让人买的事儿,但他也没大方到一人一根,起身从那把薄荷里抽出一根,将约有十五公分的薄荷草,近乎均匀地分成五段,一人三公分左右递了过去。

众人看看那扎实的一把薄荷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可怜得只有一个指节长,上面带着三四片叶子的薄荷段,有些懵。

这,这看着也不像抠门的人啊……

第十三章 这就是所谓的有钱?

从基地到离深远镇最近的火车站,绝对称得上长途,而这意义上的长途对肖宗忱来说,难熬程度至少要乘以二。

所以那把薄荷,他是打算撑到下车的。

“同志,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车票,换一下乘车牌。等您你快下车的时候,再把票还给您。”乘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一到这个包厢,眼睛就亮了一下,准确走向肖宗忱,笑得极为真诚地说道。

然后回头冲面色有异的其他人道,“各位也都准备准备。”

乘坐卧铺的,上车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都要把卧铺票换成乘车牌,到站前三十分钟,乘务员会来提醒下车,同时把乘车牌换回来。

肖宗忱对这套流程不陌生,利索递过去了车票。这车厢里还有头一次坐卧铺的,本来还有些疑惑,但看肖宗忱这样做,也利索地把票递了过去。

这人虽然抠门,但看起来不是一般人,跟着做总是没错的。

乘务员没等到肖宗忱开口,略有些失望,但身上工作还没做完,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哥们,那乘务员小同志好像看上你了啊。”肖宗忱上铺的年轻男人揶揄道,“你们要是一个地方的,处对象也挺好的,小姑娘工作稳定,长得也俊……”

话没说完,就被肖宗忱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上次匆忙离开深远镇,是接到基地电报让迅速返回,考虑到当时褚西高烧才退,人虚弱不堪,这才把人留在深远镇。

如今项目研究另有专人主持,便回来接人。

想到褚西,就不免想到褚明国褚工,原本已经准备宣告死亡的人,最后却被一个跟医院领导有亲戚关系的游医给救回了一条命。

但人只清醒了片刻功夫,大约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睁开眼便把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没记录到任何东西上面的核心内容交代给了领导,之后便陷入深度昏迷。

喊他回去,是因为没有人理解并顺利切入褚明国核心研究内容,这才想到了他,叫他去继续研究主持褚明国负责的项目。

原来的研究在之前基础上,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加上这核心内容,倒也不难,熬了十多天,终于确定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只是国家的经济条件有限,必须找到成本低廉,但威力不减的替代物……

他的研究领域不在中子上面,进度太慢,若是褚西能够将褚明国唤醒,或者将这核心内容交给褚明国的老师,那个中子系统研究的奠基人,九十年代以前,应当可以投产。

国际上关于中子的研究已经很成熟,并早在十年前便已陆续实验成功相关杀伤性武/器。

这种污染较小,杀伤剂量较大,对建筑等物体波及较小的玩意儿,可以适用在各种战/术中,若不尽快研制出来,被制/裁是早晚的事儿……

所以在这次回深远镇之前,他向领导提出了深思熟虑过后换人主持项目的建议。被接纳后,他也终于能暂时脱身,回深远镇接人。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要接的人,也已经坐上了火车,身无牵挂地离开了深远镇。

·

从重生回来,褚西就没有认真看过自己这张脸,如今被人盯着,才恍然记起,这张脸的颜值比之上辈子更盛。

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可在没有卧铺又着急离开的情况下,她还是妥协买了硬座票。

这时候的绿皮火车就是直通通的一个长椅,中间没有什么格挡,坐下后,若是有胖些的人,那就几乎是人挤着人了。

可在八八年,想要找胖子也不容易。

终于确定旁边中年男人有意往自己身边挤的褚西,静默了一瞬,在他手再次往自己腿边蹭,甚至要往臀部移动的时候,冷笑着夺过对面年轻男人手上的书,反手打在男人脸上,在男人愣怔的瞬间,长腿一抬,一脚踩上他那只手,顺便又是照脸一下。

那厚度可以的书,力道十足地甩到中年男人脸上,声音极度清脆悦耳。

整车车厢的人全看了过来。

“便宜好占吗?”褚西沉着脸,一双瑞凤眼里全是冷意。

如果不是上火车的时候,扳手被收走,这会儿就不仅仅是脸了。

“谁占你便宜了?别诬赖好人!”男人恼怒大叫,“火车上人挤人,碰一下是常事儿!”

褚西一手用书怼着他,一脚踩着他那只手,冷笑听他狡辩,头也没回地道,“麻烦哪位找下乘警?”

这一句落下,响应声瞬间有十来道,不过片刻,乘警过来,在褚西眼神示意下,一看那男人坐的位置和手放着的地方,还有什么不明白,直接将人带走。

褚西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夹在书中还给对面的年轻男人,道了句谢,这才抬步跟上去。

例行笔录后,褚西回到位置,就见那年轻男人从书中抬头,将之前夹在书中的钱递了过来。

她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没接,“这是不问自取的赔礼。”

“我不差钱。”周华旭手也没退回去,固执地举着那十块钱,声音轻缓带着笑,“工资也比一般人高。”

“这跟赔礼有关吗?”褚西唇微抿,端正坐着。“你所谓的高工资,不过是辛苦钱。”

他手里的书是医学杂志,在全世界都拥有极高的影响,以致有一群重要且忠诚的读者阶层来支持它。

而它的医学期刊,在圈子里同样被视为一种“核心的”的医学综合期刊。

他是医生,所料不错应该是副主任级别以上的外科医生。

高危且辛苦。

医院现在应该已经做了改革,医生的工资由底薪和奖金组成,底薪不会太高,而外科医生的奖金大多是临床任务的提成、手术的提成,而这些也是依照比例来分配。

八十年代末的情况她没有怎么了解过,但后世她清楚。有些医院硬性规定,不管手术花了多少钱,主治医师做一台手术提成只有200块。当然,大部分医院是按比例给主治医师提成,最高的手术提成比例是7%……

褚西笑笑,先进的医疗仪器不管是进口的还是国产的,动辄都需要上千万,而这笔费用是在手术费中扣除。

耗时四到五个小时的手术,扣除术中所需材料费用,扣除器材损耗和医院收益等等,剩下的才由四位医生、两个护士、两个麻醉师的八人团队来分……

主治医师的提成,并不是主治医生自己拿,而是一台手术团队所得。按最高比例来算,一台四五万的手术,划分到每个人头上,时薪就……

第十四章 心肝肝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xx站,请在xx站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广播员声音乍然响起,褚西闻声起身,从行李架上取出一个青绿色的斜挎包,朝周华旭点点头,便从人满为患的过道艰难地挤到下客口。

八八年,跟后世不一样,现在的绿皮车,所经路线,太过弯弯绕绕,想用最短的时间去往自己的出生地,换乘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静静看着车速降下来,静静看着在站台等待的神色各异的人群,在车门打开的时候,神色淡漠且坚定地下车。

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圈定的换乘车次坐票卧铺票都没有,她就买了站票,上了车,第一时间找到乘务员,说清楚自己的诉求,在有卧铺位子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考虑她,无论多少钱。

人都是感官动物,被那瑞凤眼认真对着,年轻女乘务员不由往她脸上扫了一圈,瞬间被美到脸上发热,不由点了头,“好,如果有位子,我肯定给你留着。”

褚西再次道谢。

这个年代,国家正处于发展初期,机场有限,火车便成了人们长途出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卧铺票若不是从一开始就买到,很少有能半道上改乘的。

所以,褚西站了五个小时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乘务员,不是之前那个,却是为了同一件事,有卧铺腾出来了。

补了卧铺票的票价,褚西终于能躺着。

——还有五个小时。

再有五个小时,就能去往那个她出生地所在的县级市了……

一个让她重生以来就不敢忘却的地方!

这一世的她仍旧孑然一身,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工资补贴全给原身的父亲因公牺牲了,抚养原身长大成才爱她如珠如宝的奶奶也去世了,至于旁人,比如在原身幼时就离开的母亲司蓝,比如褚明梁李霞一家,又与她何干?

把原身所有不平事平了,这身体就是她的,她要再做什么,也……

问心无愧了。

脑子里想着事情,时间便过去的特别快,听到乘务员更换乘车牌的动静,褚西笑笑,睁开了眼睛。

还有半个小时,她就要踏上那片烂到骨子里的村落了!

——那些人渣们啊。

“哇——”

隔壁乱跑到褚西车厢的小不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经意对上她那戾气四溢的眸子,瘪了瘪嘴,下一秒,杵那儿大哭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家长本就跟着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褚西身上,自然也就没错过她眼里隐而不发的暴戾。

知道那不是冲孩子来的,女人抱起孩子赶紧回了自己车厢。

褚西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到达出生地所在县级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跟后世还在继续夜生活的夜猫子不同,这年代正是忙了一天的人沉沉睡着的时候。

除了宾馆,几乎没有继续营业的地方。

黑沉一片。

找了最好的宾馆办了入住,拉上窗帘之前,褚西顿了顿,许久,才嗤笑一声。

急什么,明天总会见着,现在遥遥相望——忒没意思……

·

就在褚西开始换乘火车的时候,深远镇盛鸣村指责褚西不孝,在老太太五七这天都不露面的人也终于闭上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俩对峙的人。

褚西不见了?

咋不见的?

为什么不见了?

沈母怒目而视,非要李霞把褚西还给她。

而陡然失去了四五万块钱,憋了一肚子怒气的李霞也是恼怒,人丢了找她做什么,她又不是褚西爹妈公婆和男人!

“我儿子就要回来了,你把她媳妇儿藏起来是个什么意思?”沈母气得手指头都抖了,“虽然没领证,可那确实是办了酒席的!你还准备把人再嫁一次不成?”

“那是你儿媳妇,住的是你家,你找我这个当伯娘的要人,有没有道理?”李霞也是烦了,“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问你那个断了胳膊的儿子!”

那小子眼神不正,渴着褚西那水灵灵的丫头片子呢,这事儿别说她王大花不知道!

“我不管!”沈母一想到肖宗忱发回来的电报,就心肝发颤,“你要是不把人给我,你就等着吧!我儿子那是镇长都得给几分面子的人!”

儿子今天早上出发的,不出意外,后天就回来了,褚西要是不见了,她咋办?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人儿,小媳妇儿,镇长见证过的!

“问你儿子!”李霞本不想拉下脸,可看着徐娘半老的沈母,想着褚西拿走的那些钱说不得就得便宜了眼前的老娘们,叫她以后的日子更加滋润,心里陡然怄得不行,“褚西拿了她爹的赔偿金和奖金,好几万呢,说不得就是你那个色胚儿子见财见色起意,谋财谋色加害命了!”

沈母一怔,“什么?”

李霞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半真半假地重复了几遍,顺便又加了几句,给褚西挖了个坑。

她就不具体说多少钱,让王大花这个老娘们自己猜吧!

李霞重复之后,沈母那心就蹦跶得更厉害了,她那小儿子沈爱民,她自己清楚,他就没个什么怕的东西……

而且早上的时候,沈母确实没有看见自家小儿子。

李霞一见沈母的神色,心下也是咯噔一跳,别是被她说中了吧?

真要是这样,她以后是不是就高枕无忧了?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害怕,万一真出了人命呢?肯定有人立案调查,会不会把她放贷的事情给查出来?

一时间,李霞竟不知道褚西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脸色就变了。

褚明梁送完亲戚,在老娘坟前多呆了一会儿,等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

“怎么了?”

他问。

李霞和沈母心里都有鬼,听他问话,突然都不敢开口了。

“褚西不见了!”旁观的村民从几万块的震撼中回过神,没来得及梳理知识到底值不值钱,便赶紧开了口,“就你侄女,你弟弟的独苗苗!”

老太太的心肝肝。

褚明梁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想着自家的事儿不好叫人知道,便让王大花和李霞一起进了屋。

第十五章 一张俊脸

褚明梁是一个聪明人,若不然也不会在国家恢复高考没几年,就从工厂辞职,当了民办教师,又在当民办教师期间评优,之后更是考上师范院校,上学期间还被学校保留职位。

但他同样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工资补贴除了自己基本的开销,剩下的全给了李霞,怎么花,他也不过问。男主外,女主内,这一条,贯彻的彻彻底底。

所以这会儿,他静静看着李霞,等她开口。

李霞努力保持镇静,二十多年前,很多事儿可以在亲爹李大柱的庇护下顺利行进,可现在到底不比二十多年前,在经手了那么多钱,后又被褚西拆穿夺回去之后,她底气到底没有那么足,被问话时神色有些惶惶。

刚才到底是失策了,只想着给褚西以后添堵,没仔细考虑后续该怎么交代。

现在要说褚西不见了的事儿,钱的方面必然要有所交代……

“咱们家轩政和智慧上学,还有以前你上师范前后的花费,我是找咱娘借的钱。”李霞垂在裤缝处的手指绷直,镇定道,“那个时候你工资不高,地里出产也不多,再加上几个孩子上学吃饭,没什么盈余,我也只能找娘借。”

褚明梁默默算了一下,点头。

“自打明国出事,我就想着把这笔钱还给褚西。可你也知道,早前咱们给老太太办丧事,没什么时间,我就没顾上。”见褚明梁没有什么怀疑神色,李霞心里踏实了许多,说话也利索起来。“前两天,我抽空问了褚西存折号,就把钱打给她了。她毕竟是个大姑娘了,钱给她,她也不会乱花。”

褚明梁皱了皱眉,略有些书生意气的脸上有些不赞同,“她毕竟是个孩子。”

“她虚岁二十,不小了,跟她一样大,没上学的早结了婚,孩子也有一两个了。”李霞叹了口气,无奈看他,“你知道的,褚西这孩子主意大,她提了这个醒,我总不能不给。”

沈母王大花在一边听着,心里不住咂舌,都说褚明梁儿子褚轩政上大学花了好几千,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但,

“你们家的事儿你们等会儿说!”沈母见他们半天说不到重点,急了,插话,“现在,你们赶紧把褚西给我找到!”

肖宗忱对亲生父母都没点热乎气儿,要是知道自己媳妇儿不见了,她都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她这个亲生母亲。

之前李霞说的什么钱,此时此刻也没了吸引力,王大花只想尽快找到褚西。

“报警吧。”褚明梁思索了一会儿,开了口,对李霞道,“褚西最听咱娘的话,也最孝顺咱娘,肯定不会在她七七都没过完的时候离开深远镇。”

给逝去的亲人过完整个七七,了去逝者心头的牵挂,让逝者彻底入土为安,是身为子女最基本的孝道。

褚西不会让老太太死后都不安稳。

“报警?”李霞震颤了一下,随即道,“我觉得不用!早上咱们去娘坟头,那堆纸钱元宝肯定是褚西给烧的。这会儿不见,可能正躲在哪儿伤心呢。”

“你不知道,小姑娘最容易想得多。”

李霞说完,神色有些晦涩地看着褚明梁,嘴角还挂着一点点放松的笑,好叫丈夫相信自己的说辞。

褚明梁推了推眼镜,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必须得报警。”

如果褚西身上有存折,数额哪怕只有两千,都可能会有人铤而走险,得手了逃逸出省。

天大地大,人口密集的华夏,跨省办案的难度可想而知,而这笔钱足以让人在别的城市过得很好。

不能冒险,早点报案,孩子受到伤害的可能越小。

“明梁,咱们先自己找找!”李霞往前紧走了几步,急急道,“她一个姑娘家,你得注意她的名声!”

褚明梁有些不耐,皱眉看她,“问题不在褚西,凭什么是褚西名声有问题?”

李霞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推了自行车往镇上去。

王大花本来追上去,想说乘他车回镇上,被褚明梁拿眼一瞧,也不敢吭声了,嘟囔了两句,倒腾着俩腿儿往家走。

反正这事儿有褚家来办,办不好就是褚家的事儿,褚西真要找不回来,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褚家的问题,肖宗忱怪不到她身上!

想是这样想,可王大花到底有几分心虚,回家逼问了儿子一番,确定儿子沈爱民没掺和进这事儿里,想想,还是喊了同样着急的沈爱红出去找人。

不为褚西,也得为肖宗忱许下的那些东西!

镇子就那么大,派出所排查也方便,更何况还有被褚西委托逢年过节给老太太烧纸的老板娘主动跟派出所同志说明情况。等到下午六七点,捎带褚西出去的大篷车车主回来,这事儿就清晰明了了。

褚西她离开深远镇往市里去了。

可去哪儿了呢?

这又是个问题。

唯一的弟弟只留下褚西这么一个闺女,作为褚明国的哥哥,褚西的大伯,褚明梁不可能不管,将可以带的东西都带上,他连夜去了市里,报了案。

褚西的户口本,身份证,这些他都没有,就连初高中档案,也归还给了褚西本人,而这个他并没有找到。

在褚西房间翻来翻去,只找到了她平时做的笔记和作业,照片没有,底片没有,可,也只能这样了。

到底是有办案经验,在想过褚西所有可能经过路线之后,迅速排查,在肖宗忱回来这一天,确定褚西最后一次出现在本市,是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褚明梁有些懵,“这怎么查?”

哪怕褚西高一办理身份证的照片已经提取,谁能记忆好到如此程度,过了几天还能对各小姑娘有印象?

八十年代末,科技进步也没那么快,监控、联网这些还没有出现,在客流量如此之大的车站,车票上没有个人信息的当下,单凭印象锁定一个小姑娘,有些异想天开。

回想着火车票上的信息,褚明梁这几天撑着的气儿一下散了。

车票上只有哪儿到哪儿,票价,限乘车次,硬软卧,普快还是其他,再没其他……

就在褚明梁满心无力,甚至想哭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带着一个高大的且极为英俊的男人进了领导办公室。

男人额前头发全往后梳,露出沉稳肃然的一张俊脸,明明年纪轻轻,可通身气势却让人不敢慢待,大热的天,他这样不急不缓走进来,室内都仿佛低了两个度。

第十六章 有没有这两个人

“您好,我是褚西的家属肖宗忱。”

伸手,肖宗忱利落说出自己身份,将褚西的户口本递过去,对上人眼神后,微微一笑,“我想,您大概还记得我。”

“记得。”那领导露出一个笑,“上次褚西的户口关系还是你来办的。”

话落,领导在他视线下沉吟了片刻,道,“已经能肯定褚西出省了。”

因为办理过褚西的户口关系,所以他隐约知道肖宗忱在某科研基地工作,具体做什么,却不知道。但褚明国因公牺牲这一点,就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所以,立案之后,他们就迅速展开了调查。可惜现在跨省办案太难了,时间跨度上也……

要不是列车上褚西打了人,乘警记录在册,人在不在本省还有得查。

肖宗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什么指责,“一个人如果出省,必定会有一个目标。我觉得可以从父母所在地,以及她向往的大学入手。”

褚西神志恢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她会去的地方应该只有这三个地方。

“我也想过这个。”那领导点点头,“褚西母亲户口在首都那边,家里发生不幸前,她报的大学也在首都,所以目前我们先锁定了两个地方——首都和褚明国先生生前所在的单位。目前我们已经跟首都那边的同事联系过了,褚明国先生具体所在的地方……”

他有些为难。

那地方他还没有资格知道,只知道是哪个省份。

“褚工那边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您。”肖宗忱点点头,转而道,“我有些绘画基础,如果有需要,我——”

话没说完,那领导已经大喜,“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手里目前只有褚西三年前办身份证时的一寸照。”

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三年足以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加大了他们的排查难度。

就在肖宗忱认真回忆着褚西的面部特征,将她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时候,褚西已经站在了自己死都不敢忘的地方。

看着那熟悉的村口,褚西笑够了,才抱着怀里的东西缓缓往村子内走。

只是越靠近村子,她越觉得不对,在一个人看她面生主动询问的时候,她才艰难开口,“……褚粮在不在?”

“褚粮?”那人笑了,“小姑娘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

“他,”褚西顿了顿,抠得手心发疼,才继续开口,“他手面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闻言,那人仔细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竟然没有?!

褚西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村子的格局跟她上辈子没有任何区别!

人怎么可能没有!

想到什么,褚西掏出十块钱,眼底仿佛掺了些玻璃渣子,“带我去,这钱就给你。”

“诶,不是,你这小姑娘咋回事?”中年女人皱眉,“我真没骗你,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也没有手面长红痣的。你想啊,这么稀罕的姓,这么稀罕的痣,真要有,我们咋可能不知道?”

乡下就没有什么秘密!

说着,那人夺过她手里的钱,四下扫视了一下,赶紧往她口袋一塞,低声叮嘱道,“财不外露,你别这么心大!可别再把钱掏出来了,哪儿都有坏人的!”

褚西盯着她的神色,抿唇不语。

不该是这样的!

“王翠霞呢?”褚西抱紧怀里的东西,神色几度变换,终于缓和下来,换了个姓名,再次问道。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看,王翠霞已经嫁给了褚粮。

“王翠霞?”女人这次没有摇头,“我们这边俩王翠霞,你找哪个?”

“已经结婚的王翠霞。”

“有一个,我带你去。”女人看着褚西,笑眯眯地道,“不要你钱。”

这姑娘真是怪好看的!

还越看越觉得好看,她都快移不开眼了!

褚西没说话,只神色微冷地跟在她身后。

——褚粮找不到,能找到王翠霞也好。

可惜,这个王翠霞并不是褚西要找的王翠霞。

“不是你要找的人?”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那真没有了。”

褚西深吸口气,瑞凤眼微抬,却没说话。

——他们竟然这么幸运吗?

“要不,你到我家坐坐,喝口水?”女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思考了会儿,犹豫着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他们的名字?你要是记得他们长相,或者有他们的相片,我带你去找村长?”

褚西一怔,点点头,跟着女人回了家,见她家里有孩子在闷头写作业,便开口要买纸笔。

“买啥买,给你用用也没啥。”说着,从屋里拿了纸笔和橡皮出来,“你这是要画画吧?以前我们村子就有外面的人来写生。”

“写生”这个词儿,还是从那些学生嘴里听来的。

褚西看了一眼那偷瞄完她,又佯装认真写作业的孩子,四下看了看,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子边,开始画上辈子那所谓的父母褚粮和王翠霞。

时间跨度太大,她需要凭借想象和人类肌肉构造,将人已经下垂的面部做微调。

那女人就在褚西边上站着,瞪了自家孩子一眼,见他继续乖乖写作业,这才继续看。

可看来看去,直到画完结束,她也没觉得村子里有哪个人跟这上面相像。

褚西画完,抬头去看她,就看到这么一个表情。

……难道这两个人渣在这一世真的不存在吗?!

“哎,要不我带你去村长家或者年长的人家里,叫他们看看认不认识?”女人没有帮上忙,有些讪讪。

“谢谢。”褚西起身,收好那两张数学作业本纸,想想,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都没有帮到你什么。”女人确实不好意思,她这算是耽误了人漂亮小姑娘寻亲的时间。

村长,村里的长寿老人,六十岁左右的男男女女,对着画像端详了好一会儿,给了褚西一个肯定的答复——村子里没有这两个人。

“外村有长得像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终于,一个惯常給人做媒的女人开了口。

第十七章 又跑了

历时近一个月的地毯式搜查,确定这一辈子的褚粮和王翠霞并不存于世,或者不存在这个地方之后,褚西终于离开。

“小姑娘?小姑娘你到哪儿?买几号的票?”

火车站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见顶漂亮一个小姑娘随着买票队伍走上前,全然无意识似的,又乖又可怜,不由多了点耐心,多喊了几句,见她看过来,关切问道,“还是说钱被偷了?”

旁边人一听,都看了过来,当即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表示,可以帮她买张票。

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虽然不比后世,但稍微远一些,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的一半。

褚西回过神儿,眼里盛满困惑,她本就面嫩,此时倒是有了些这个年纪孩子的模样。对上他,声音略有些干哑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帮她?

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后乐了,“这不是想帮就帮了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我有钱。”褚西收回视线,对上窗口售票员,“今天去首都的卧铺票,谢谢。”

“今天的没了。”售票员摇摇头,“明天上午的要不要?下铺?”非节假日,火车票还算宽裕。

“要。”褚西点头。

如今的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无所谓等多久。

售票员:“四十三块七。”

褚西递了一张五十的,接过找零和车票,刚转身,就听“哗啦”一声,整个天都变暗了。

手顿住,她抬头看向售票厅门口。

暴雨。

看顶着大雨疯狂往售票厅冲的人群,褚西顿了一下,还是掏钱在旁边店铺买了把伞,撑开,往雨幕里走。

跟她一个队伍等着买票的人,瞧着她不急不缓的样子,烦躁的情绪跟得了安抚似的,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可真好看。”光是一个背影就很好看。

“是啊,跟书里写的在江南烟雨中漫步的美人儿似的……”就是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冷漠睥睨,世事无关己身的厌世情态。

“……”

两个人的文化程度显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先开口的瞥了一眼接自己话的人,哼哼一声,丢给他一个“就你有嘴会说话”的眼神,扭过头。

就多读两年书,能耐的!

·

到了第二天,雨势还没变小,地面的积水已经可以没过膝盖,褚西找前台借了剪刀,剪掉三分之二的裤管,这才往火车站去。

十月的天,已经略有些冷了,下了一场雨,这个冷意就更甚一些。

在候车大厅门口擦干腿上的水,又披了一件外套,褚西才进去。

这一进去,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她上身包裹严实,外套长及臀下,唯有一双冷白色的长腿暴露在外,见肉不见骨,细长圆润……

扫过大厅,见没有任何空位,褚西抬脚,又往空气略好些的大厅门口走。

她是掐着点来的,只提前了半个小时,才一抬脚,广播响起,提示她所乘坐的火车车次因为暴雨问题,预计将会晚点半个小时到达。

她顿了顿,调转方向,买了一张贵宾休息室的票,闭目窝在沙发里打盹。

原本说晚点半个小时,可等了一个小时,还没见车到站。

褚西问那休息室负责人,“还没到?”

“快了,快了,应该还有四十分钟就到站了。你看会儿书,到点了我喊你。”人笑呵呵道,“咱可以比外面的人提前进站,不着急。”

褚西一顿,深吸了口气,默默收回视线。

即便时间再怎么宽松,可火车晚点这种事情,还是让人心里有点暴躁。

时间仿佛被人调慢了速度,晚点两个小时后,褚西购买的车次终于抵达车站,被人喊醒的时候,她还有些懵。

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一声。

晚点这种事情,后世不常见了啊……

·

卧铺车票是普快,比特快硬座票贵,速度却比硬座票慢,但不管怎么样,它终究还是晃悠到了首都。

乘务员将乘客的火车票提前半个小时还回去,便有广播响起,提示列车前方到站是终点站首都,以及首都相关的简单介绍。

在火车上晃悠了几天,等下了车,褚西觉得整个人都在晃。缓了一会儿,才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往出站口。

检票,出站,就这么简单。

高三为了方便冲刺留的齐耳短发,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几近挨着肩头。在来首都之前,褚西找理发店按着后世的审美简单修剪过,现在的她跟肖宗忱画上的她,相似之处太少。

都说一个人的心态,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气质变了,那五官比之以前便有些微的不同。

所以车站检票的人一时不查,便把她放了出去。等人从自己眼前走过,那轮廓惊鸿一掠,才对上号。

可惜跟同事说好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没办法,只能记下车次,找到乘警,具体到负责本车次的乘务员,这才确认,褚西确实来了首都。

一时间,各方联系继续加强行动起来。

对此,褚西并不知道,她出了火车站,招了出租车,她就直奔原身之前所报的大学,在附近没找到心仪的宾馆之后,又打车去了更远的地方。

等找到干净整洁略上档次的宾馆,脚下还有些打飘的褚西便住了下来。

前台小姑娘对着手里的通报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已经往二楼走的褚西,有些拿不定主意。

“有些像,可是又有些不像啊……”

身份证个人信息是对的,可这长相……也太不一样了吧?

通报上的人长相稚气甜软,能跟眼前这个只淡着一双眼睛,就让人不由绷紧皮子的气质大美人是同一个人?

她拿不定主意,便想着等主管来了,让主管拿主意是不是报案。

早晚班交接的时候,前台小姑娘见主管没来,特意跟对班说了特别关照304房间的客人,才下班。

可早上退房的人不少,小姑娘对班一忙起来,就给忙忘了,等想起来,褚西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再次施施然离开。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有人要找她。

第十八章 有人顶替我

早上八点的首都,阳光不那么刺眼,风也不那么冷,柔和中带着宁静,宁静中又带着勃勃的烟火气。

行走其中,闲适,自在。

随便找了个早餐摊子,褚西坐下,等饭的功夫,就听旁边早已落座的俩老大爷推让着说:“您得着!”

另一个道:“别别别,我不打紧,还是您先!”

早先开口的那个动了手,嘴里乐呵呵地道:“那我偏您了!”

和气礼貌,带着温柔的烟火气。

褚西有些好奇,看他们动作,大概能明白这是谦让的意思。但落实到字句上,却一头雾水,听得有些懵。

对面落座那大爷觉察到她视线,一抬头,对上那双顶好的眼睛,乐了。

“丫头不是本地的吧?”他一边手下慢悠悠地馒头蘸着麻酱,一边和气笑着开聊。

褚西一愣,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忙点了点头,“嗯。”

“好奇?”

“好奇。”褚西认真点头,顿了顿,道,“前一句和最后一句,我听不太明白。”

嘴里说着话,冷不丁瞧见大爷那馒头片上蘸得满满当当的麻酱,语速愣是卡了一下。

再看他拿着蘸满了麻酱的馒头片去蘸白糖,忍不住咽了下嗓子。

看着看着,她视线就开始拐弯,另一个老大爷在往刚才老板说的面茶里淋芝麻酱……

大早上这么吃,真的不腻吗?

人大爷吃了多少年盐,又经历过小年轻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早已成精,察言观色本事一流,见她眼都直了,明明腻到不行,偏又乖巧地尊重大家吃食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麻酱这东西绝对是我们的命……”

于是褚西饭都没怎么动,就听这两位大爷从早餐开始,讲到首都的八大居、八大楼,又从八大居、八大楼讲到八大菜、八小碗、十六碟,再讲到烹饪特点,又从烹饪特点讲到首都地道的一个词儿“氽儿”。

褚西快听晕乎的时候,大爷又开始讲各个行当里对日常调味料的特殊叫法。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艰难地明白了“漫”是油,“勤”是糖,当然酱油也不是酱油了,叫什么“沫字”……

“说起来,现在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在以前那都是用日月南苏中隆星华弯来替代的。”老大爷肚子里跟有千万单口相声似的,滔滔不绝又有趣,可也不仅仅只单口,还会互动呢,所以这会儿他问了,“师傅,买二十五条鱼。知道怎么说不?”

褚西:“……不知道。”

她这三个字儿被大爷带着跑了,说出来,才发现吞了字儿,于是人就有些沉默。

她不知道再这样听下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在这顿饭凉透之前吃完……

又一个小时后,褚西终于吃完饭,在大爷热情的眼神里,硬生生婉拒了他们想给她带路的打算,脚下生风地离了这早餐铺子。

那早餐铺子老板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离了一段路,褚西才心有余悸地放慢速度,可转头一回想,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或许,之后,她可以把大爷说的那一长串馆子摊子都尝试一遍?

失去了目标的褚西模糊中还没发现,她似乎给自己找了活着的动力。

·

褚西一边想着大爷对首都吃食波澜壮阔的描述,一边慢悠悠地去了自己报考却没能报到的心仪大学。

抬脚正要进去,却被门卫拦住。

“同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门卫问是这样问,语气却很笃定,压根不给人打腹稿的时间,“我都没见过你。”

他在这儿多少年了,每一届的学生来报道,即便不能记住名字,可那脸还是能记个七七八八的,跟记忆力惊人的宿管阿姨没差。

褚西:“……我想进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进去。”门卫见她安安静静,却通身不容小觑的气质,想想,道,“你到我们学校做什么?是要找人吗?学生还是老师,或者这学校的工作人员?”

千百年来,长得好的人总是占便宜的,门卫这样说,也算是给她提个醒,只要理由正当,有人来接,是可以进去的。

“叔叔,”褚西笑,乖又甜,说出的话却震得门卫差点回不了神,“如果你们学校新闻传播学专业大一有个叫褚西的学生,那我就是来举报她冒名顶替的。”

“啥?”门卫惊得眼皮子都跳了几下,看着她张口结舌。

这种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是褚西。”褚西指指自己,笑得无比灿烂,“货真价实。”

门卫:“!!!”

他心剧烈跳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儿。

本想带她过去,可这会儿还没到换班时间,就他一个人,一时间就有些踟蹰。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这学校的大致布局,她还算清楚。

门卫一愣,随即摇头,“那不行。”

万一她火气上来,发生冲突或者报复事件,对学校,对学生都不好。

褚西并没强求,噙着笑看着校内,唇角微微扬起。

本来闲适平静得跟副画儿似的一幕,看在门卫眼里,却有些不一般,总觉得下一秒这姑娘就能搞出什么轰动性的大事儿!

“你别着急,再过一会儿,就有——”安抚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往这边来的老头,他忙改了口,指着那学者气息浓厚的朴素老头道,“那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我喊他带你去学校行政部。”

这老教授别看上了年纪,可身子骨不错,还有工夫底子,一般人对上他,绝对占不了便宜!

万一这小姑娘搞事儿,老教授绝对可以镇住场子!

亦无所觉的褚西:“谢谢。”

门卫看着她嘴角的笑,总觉得还有些心慌,却又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处来,可闻言也只能道,“不谢,不谢,应该的。”

老教授到了门口,门卫喊住人,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那老教授却没着急带人进去,而是从自己包里掏出来纸笔,“唰唰”写了几道题,推到褚西面前。

门卫:“……”跟芝麻开门一样,这些题目是开门咒语?

褚西瞧了一眼,没动,什么意思?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

她看他,毫无波澜地陈述:“这是物理题。”

她毕业太久,物理化学相关忘得都差不多了,就数学还好一些。

“或者,”褚西神色不变,“您可以考较一下我的外语?”

后世,外语普及,大学生都必须过四级,要求高一些的大学甚至要求学生过六级八级,口语也要达到相应等级才可以毕业。

而她,因为被那男人送出国留学,外语发音被硬生生拗成地道的贵族腔调……

收回四散的思绪,褚西毫无困难地对上那老教授突如其来的外语发问。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神色淡淡,驾轻就熟;一个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慎重。

门卫大叔最近正在自学外语,本觉得自己进步挺大,可这会儿听着褚西那口比老教授还纯正的外语发音,咽咽嗓子,再没了骄傲的念头。

如今的外语发音,与后世是有些不同的,褚西的更贴近母语国家,若是闭上眼睛,是不能判定是国人还是——

“跟我来。”老教授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往校内走。

褚西朝门卫点点头,下一秒便轻松跟上老教授。

·

就在褚西往行政楼走的时候,远在深远镇看文件的李霞心口猛地一痛,突然就心慌得不行。

听着动静,老支书抬头,见她脸色发白,拿着笔点了点桌子,等她看过来,道,“是不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去镇卫生所去看看,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候的乡镇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当地人,还有些人家里种着地,工作时间上的要求就没那么严格,事务也没有那么繁忙,只要在下班前把自己的事儿做完就行。

李霞心绞痛地眼看就呼吸不上来了,也不逞强,接受了老支书的好意,点了个年轻小姑娘陪着,一起去了镇卫生所。

镇卫生所的医疗设备有限,可坐诊的都是些经年经验的老医生,看病很有一招,说没事儿,让放宽心静养两天。

见人不乐意,最后就给开了个速效救心丸,让回去养着。

李霞吃了药,缓了一会儿,才好受些,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莫名有些恐慌。

而此时,肖宗忱已经在基地和代替褚明国项目的负责人一起进入了项目的攻坚阶段,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不敢打扰他。

“褚工的女儿有消息了?”薛芳珊有些惊讶,放下文件,笑道,“倒是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才有消息传过来。”

她跟肖宗忱是同学,也是下个科研项目的成员之一,目前暂时熟悉团队成员。

齐耳短发烫得微微卷翘,新月眉,鹅蛋脸,本是端庄大气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水润润的杏仁眼和卷发,多了几分柔媚娇俏,淡化了那一丝丝英气。

“褚工还活着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领导赵常笑笑,“你大概不知道,在褚西考完大学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写了申请书,申请来咱们基地看看褚工。”

只是有规定,这申请书被驳回了。且还没来得及回复两人,褚明国就出事了。

“这事儿我去办吧。”薛芳珊点点头,“是要把人接回来吗?”

“对。”赵常点点头,“褚工现在还没意识,希望褚西这小姑娘能把人给唤醒。在此期间,谁要是有空就帮小姑娘补习一下,明后年叫她还去考大学。”

大学对一个人至关重要,人生视野、人际交往、专业技能、思维广度、适应甚至改变环境的能力都会拔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重塑不甚成熟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他想,在人生际遇差到如此地步的时候,小姑娘能够在大学赋予的充足时间里,去圆满自己,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有意义的人生。

“不过,这事儿已经有人去办了。”赵常国字脸上全然是放松的笑,那边是一确定褚西到达首都,便立即给了他信息。说是在宾馆入住,信息核对上了。

这个时候的赵常还不知道,宾馆忙乱中又把人给错过了。

第十九章 要给她找个监护人?

褚西反映的情况,立即得到重视,调档的同时,褚智慧也被喊到了办公室。

“领导,你们找我?”到底是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大学教育,褚智慧的普通话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此时听来,没有一点地方口音,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她脸肉嘟嘟的,现在乖乖一笑,倒是有了褚西原身之前的几分灵动可爱甜软。

“褚西是吧?”领导不动声色,“大学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适应的。”褚智慧眼睛微微弯起,“咱们大学学习氛围很浓厚,我觉得我学习到了很多,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那就好。”领导点点头,仍旧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呵呵道,“你一直就叫褚西吗?有没有什么曾用名?”

虽然觉得奇怪,但户口本,或者一些需要填写的表格,确实是有这一项要求,所以褚智慧还是回答了,“如果曾用名是小名,那我是有的。我家乡那边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有小名。”

领导笑问:“那你小名叫什么?不用怕,我们只是做一个民俗调查,新生里刚好抽到了你。”

大概是底气太足,觉得已经傻了的褚西这辈子只会浑浑噩噩地呆在盛鸣村,她没有丝毫的怀疑,直接就道,“有好几个,囡囡、妮妮,……智慧都有。”

说到最后一个,她有片刻的迟疑,不仔细听,几乎感觉不到在这儿的停顿。

但她说完,神色间却有些微不可察的得偿所愿。

“从你小名里看,你爸妈应当是极爱你,且对你寄予厚望的。”领导缓缓点点头,笑着继续说,“冒昧问一下,你爸妈叫什么?毕竟能考上咱们大学,他们可以称得上教育有方了。”

“妈妈司蓝,爸爸褚明国。”褚智慧说着说着,垂下脑袋,“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他今年也……”

似乎是伤心难忍,她捏着衣角,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也去世了。”

褚智慧对自己的父亲褚明梁极为崇拜,她可以编排任何人,却不愿意编排他,是以说到这儿,有些迟疑。

可如今扮演了一个多月的褚西,并用褚西的身世得到同学们的爱护,褚智慧已经觉得这合该是自己的人生。

褚西从卫生间出来后,靠在办公室门口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精彩,忍不住就给她鼓了掌,“你演的真好!我觉得你应该换个学校,选择表演专业,以后的国际大奖肯定有你。”

这人怕不是把褚西的生平都背诵了一遍?

抬脚走进来,对上褚智慧竭力维持镇定的申请,她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爸妈当年还给我生了个姐妹。”

“不过,”她扬扬唇角,“我觉得这种假设不太可能,他们俩应该生不出如此劣质的赝品?”

从老太太生前所说里,司蓝和褚明国两人,在学术方面,极有风骨,最不喜人弄虚作假。所以,她这话并不过分。

褚智慧从听到褚西开口,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这人声音太耳熟,说的话又太过意味深长。

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把自己情绪控制好,才转身。

这一转身,褚智慧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惶恐犹如实质,倾泻而出。

“对我不陌生吧?”褚西晃了晃手里的身份证,喊她,“褚智慧。”

褚智慧压着心里的恐惧,皱眉,“堂姐,你别闹了。”

说完,看向办公室里其他人,忍耐再三般开了口,“我奶奶去世,我姐大学又考得不好,受了刺激,精神有些问题。时好时坏的……”

这完全就是褚智慧的临场发挥,而她说完,心里甚至有些骄傲,这般惊悚的场面,她说出的话,逻辑丝毫没有乱!

领导对视一眼,没有开口,却看向褚西。

“姐,你别闹了,是不是大伯娘没看好你,又叫你跑出来了?”褚智慧觑着领导神色,以为他们对褚西产生了怀疑,绷紧的神经略有些放松,稳着心神去抱她胳膊。“我带你在首都逛逛,再送你回家好不好?外面车水马龙,你不好久呆,万一出事……”

褚西闪身躲开,笑得不行,“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精神病了……”

“堂姐!”褚智慧喊她。

褚西嗤笑,“这样吧,我愿意配合校领导,进行精神问题鉴定。”

精神问题鉴定?

褚智慧眼睛一亮,砰砰乱跳的心脏稍缓,如果鉴定出来褚西精神有问题,或许她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要说起来,褚智慧才是考得不好的那个,以她的成绩,只能上大专。

刚恢复高考的时候,上大专很吃香,毕竟能早于本科生出来工作赚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现在,本科生后来者居上,基本工资都要高出大专生不少。

尤其是重点大学,没毕业都被抢着预定了。

褚西的成绩,报的恰恰是国家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让两人安静,校领导讨论了一会儿,看过档案,比对过两人之后,有了定论,“这样,我们会成立调查组,去调查这件事。在此期间,褚西——”

他对着褚智慧喊名字,却发现两人都看向他,顿了顿,才拿手指着褚智慧道,“调查期间,你课业继续上。但其他时间,需要有人陪同。”

然后对着褚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你先在我们学校研究生宿舍住着,同她一样,需要人陪同。”

大约是人长开了,这两人都与照片不太像,不管当事人是不是有精神病,他们都得先仔细调查过再说。

褚西挑眉,诧异于他们对待这件事的立场和态度,心里却也钦佩。

正要答应,却听见办公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思考间,一行穿着制服的人进了办公室。

那人朝校领导点点头,然后直直走向褚西,“褚西是吧?你大伯褚明梁和家属肖宗忱报案,说你走失。现在跟我们去走个流程,过几天会有人接你去基地。以后,你由基地负责。”

校领导们:……

所以,这个才是褚西?

成年人褚西:……

所以,在成年之后,她还得再给自己找个监护人?这监护人还不是个人,而是原身父亲生前所在基地?

第二十章 她仅有的优点

“是这样的,”校领导站起身,握手之后道,“现在这两人涉及我们校内事务,是不是可以人暂时先在我们学校住着,等我们这边事情处理完,你们再来领人?”

若论职级,校领导的级别还高一些,面子不能不给。而且,真正说起来,这也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口走失案,人找到了,几乎也就可以结案了。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正要点头,却听褚西慢慢道,“给各位提个醒,我成年,精神健全,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需要什么监护人。而且,在我没有犯法的情况下,你们对我的人身自由没有任何强制限定权利。”

中年男人严肃的脸上忍不住带了点笑,得嘞,这是个硬茬!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总要给报案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们看到你确实被找到,且没有受到伤害。”

褚西:“谁找我?”

“褚明梁和肖宗忱。”男人正色道,“他们很担心你。”

“不用了。”褚西皱眉,“我会给他们打电话说明情况。”

肖宗忱找她,她可以理解,两人虽然没有领证,可也摆了几桌酒席,不讲是否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前提下,两人算是有事实婚姻。

可褚明梁,又为什么找她?难不成他老婆李霞想把她带回盛鸣村,彻彻底底把她弄成傻子?

可惜了,可惜了,可惜她早了一步,把褚智慧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给捅出来了。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褚智慧,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语气带着幸灾乐祸的恶劣,“你妈肯定恨死我了。”

褚智慧目眦欲裂,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褚西她在说什么?!

“这不关我妈我爸的事儿!”褚智慧眼眶恨到发红,“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没有使用褚西的身份证做过任何事,如果出事,她顶多就是被开除学籍,不会再被这个学校录取。

可若是涉及爸妈,他们的房子和工作……

褚西笑,“别着急,结果还没出来呢。”

存了恶毒心思,破了生而为人的底线,自己作死,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毕竟她这个人仅有的优点,也就这些了。

校领导早就带着制服男人去了隔壁办公室,现在这间办公室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行政人员。

褚西找了个椅子,靠着椅背坐下,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等着校领导回来。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真相大白了,可校领导觉得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于是还是决定在成立调查小组去褚西家乡调查的同时,向公安局报案。

褚西和褚智慧目前留在学校,专人看顾。

对此,褚西完全无异议。

当天下午,调查小组给两人拍了照片,加急洗出来后,就和专案人员去了原身所在的省份,下了火车,又马不停蹄地乘坐汽车来到深远镇。

有了照片,有了档案,事情很好调查。市高中给出明确答复,指出褚西才是考上首都大学的那一个。

到了深远镇以及盛鸣村,得到的答复跟高中给出的答复一样,去学校报到的那个是褚智慧,后来的才是褚西。

再去镇上和市里户籍处求证,这事情再没有任何可以翻转的可能。

褚智慧确实冒名顶替褚西去上了大学。

至此,学校需要调查核实的部分,完工。

学校调查小组来时急迫,几乎没带什么换洗衣物,等调查结束,去火车站买好第二天走的车票,才回招待所彻彻底底洗了个澡,但衣服还是来时的衣服。

调查结果出来,一行人都有些沉默,返程路上几乎没人开口说话。

这种纰漏,肯定要上报,就是不知道上面会给学校什么样的处罚……

·

褚智慧和褚西在校内没有碰过面。

学校包吃包住,又不特别限制人身自由,只要在学校附近一公里内活动,跟着她的人不会干扰什么,于是褚西就这么过上了慢节奏的生活。

晚上八点睡觉,早上五点起来,时间就有些无限拉长的感觉。

无聊之下,她就跟在学校退休老教授后面,早上练练太极拳,下午打打乒乓球。

再有闲暇时间,她就跟学校附近修理自行车的,修理伞的,最主要是合眼缘的大爷大妈们聊聊天。

就在调查小组走后第六天,褚西闲得双眼发直时的一个夜晚,褚智慧心理防线崩溃,从宿舍二楼跳楼自杀。

只不过跳下去的时候,正被校内安保巡逻人员看见,楼层本就不高,这般被个青壮年飞身接住,她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就安保人员惨了些,多处骨折。

这事儿发生在凌晨两点多,宿舍的人都还沉睡着,事情太突然,安保人员又被砸得有些懵,这一幕就成了哑剧。

安保人员不远处,还有俩同事,很快就带上褚智慧和受伤的安保人员去了值班室。来去如风,倒也没有人发现出了什么事儿。

校领导得了消息,随便套了件衣服,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进了学校。

指挥人把手臂骨折的安保人员送去医院,又让其他两个安保人员守着褚智慧,防止她再寻死,然后又喊人去找了校医来给她处理皮外伤之后,人才松了口气。

遥遥点点褚智慧,校领导气得不行,“什么事儿非要用命解决?错了,就努力去改,去弥补!把脊梁骨,把脸面,重新找回来!你死了一了百了,是要用死来惩罚谁?!”

褚智慧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要是被学校开除了,还会有学校要她吗?这个污点一定会随着她的档案走,如果这样,她还能找到工作吗?

未来千万种可能,只这个录入档案的污点,就可以堵死她所有可能!

褚智慧悔恨交加,未来的种种不可能,彻底击垮她,哭着哭着,竟然背过气了。

褚西手指头动了动,人却还是稳稳站着。倒是校领导,好像有些急救常识,使劲掐她人中。

好在校医来得及时,接了手,一会儿的功夫,人就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醒了是醒了,人却有些呆呆的,茫茫然地看着一处,长时间都不眨下眼睛。

第六天,学校调查小组的几个人回来,带回了确凿的证据,校领导研究后,做出开除褚智慧,注销其学籍,其终身不能再考本校的决定。随后将人移交给警/方,由他们判定是否进行后续处理。

第二十一章 比脸也比不过

而褚西,因为外语和高考成绩不错,再加上极为出色的外在条件,校领导决定,只要她愿意,可以今年入学。当然,也可以暂时休学,明年随新生一起重新入学报到。

褚西拒绝,确定校内事务不再需要自己配合后,拿走自己的档案资料,写了大致如“勿找,此事全权由肖宗忱负责,若有经济赔偿直接赠与肖宗忱”的授权书,签了名字,摁了手印,转身去了经济发展迅速的南方。

这授权书上的字迹,是她在大学研究生宿舍时,循着原身的写字习惯,没事儿时练习过的,字迹相同,自然就拥有法律效力。

她动作太快,平时表现也太平静,等人发现,她人早就买了车票上了车,走出首都地界了。

没有人相信,涉及自己未来的事情,她能如此轻描淡写,不亲自去追究那些差点毁了她一生的人的责任。

来这边接褚西的基地人员听到这消息,好久才缓过劲儿,沉默良久,才一言难尽地问:“……那现在人去哪儿了?”

也就前后脚的事儿,且之前也没什么预兆,这边又怎么给他答复?

沉默。

沉默中,学校、相关部门、科研基地,三方人马互相对视一眼,颇觉肝疼。

就像她之前说的,如今她已经是成年人,拥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他们没有权利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来人叹口气,只能给基地那边打电话,将这边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人又走了?”赵常吃惊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先等等,我喊肖工来接电话。”

这是褚工家的小孩儿不假,可这小孩儿的户口本还在肖宗忱手里呢。

虽然当时是权宜之计,两人没领证,可也摆了两三桌酒席,这事儿褚工没办法出面的情况下,肖宗忱就是第一负责人。

再说,这人去主持研究之前也说了,褚工家这个小孩儿的事儿,由他全权负责。

知道内情的赵常抹了把脸,捂住话筒,朝助理招招手,“你去肖工办公室喊下肖工。”

肖宗忱再回深远镇没几天,基地就喊他赶紧回去,说是接手了褚工项目的总工因为过度劳累,突发心梗,送去医院急救,强制疗养去了。

而目前各个项目都缺人手,只有他上一个研究项目刚结束,人闲着。所以,要他立即回去接手工作。

如今,人已经在研究室呆了近乎一个月,寻常都看不到人。助理因为经常跟着赵常,所以能见几面。

可,

赵常助手看了领导一眼,狠狠吸了口气。

——肖工如今生人勿近的气场极其强大,没大事,谁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助理这才赴死般地朝肖宗忱研究室去。

敲门敲了近乎十分钟,研究室里才有了些反应,赵常助理听着门把手的动静,知道人过来了,决定先发制人,在门开的瞬间,不等两人眼神对上,就大声道:“你家小孩儿又跑了!”

肖宗忱摘下金边眼镜,闭了闭眼,看向助理,声音带了些不常说话的低哑:“……褚西?”

被他沉沉目光一盯,赵常助手心下有点儿慌,可就这也没忘点头,急速道:“是!就是她!”

他觉得,接下来如果他不能简单到一两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肖工大概会用看瓜娃子的眼神看死他!

“那就再找。”肖宗忱瞥他一眼,抬手就要关门。

研究进行到现在,只差一层纸的距离,就能够突破原有基础,肖宗忱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不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事。”赵常助理急了,“嗐!您先过去吧,这有点复杂,她,她,褚西还给你留了授权书,有些事情需要你出面。”

那边暂时找不到当事人,就只能先找当事人定下的授权人了,案子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

肖宗忱眉头微微隆起,留下一句:“等着!”人就又进了研究室。

“……”助理看着紧闭的研究室,抹了把脸。

算了,等就等吧。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谁知五分钟不到,人就出来了。助理看了他一眼,颇觉稀奇。

竟然这么快?

愣神儿功夫,肖宗忱已经走远了,瞧着人家那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的背影,助理忍不住酸了一下。

如果老天爷再让他长高五公分……

算了!

即便能长高五公分,比脸也比不过!

肖宗忱对基地负责人之一的赵常极为熟识,对他的助理自然也不陌生,出了研究室,大步流星就朝赵常办公室去。

这个项目,必须尽快完成。一来是国家需要,不能再等。二来是他想将褚西找回来,试着将褚明国唤醒。

肖宗忱只和褚明国共同研究过一个项目,但对他的评价却非常高。

这样的人才,国家不该失去,基地不该失去。

·

到了地儿,他朝赵常点点头,并没有要赵常转述,而是拿过电话,让首都那边的人把事情再讲一遍。

静静听完,他缓缓开口,重复之前他们所说,“确定她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

“对。”那边道,“精神鉴定结果出来没问题。智力正常,待人接物,思维逻辑能力远超一般人。”

肖宗忱只听描述,脑子里便清晰勾勒出褚西现阶的状态。

倒是……

恩怨分明。

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不管在外人看来,她做事情,有多冷静,又有多疯狂,但生而为人的那条底线,一直都在……

“喂,您在听吗?”那边见肖宗忱没说话,想想,还是问道,“目前就是这个情况。您看接下来褚西失踪,还有别人顶替她上大学的事情怎么处理?”

“前者先结案,且由她去看看这个世界。”肖宗忱声音冷肃沉稳,没有因为涉及到与褚西有亲缘关系的人而却步,“后者按照我国现有律法处理。”

“目前我不方便接电话,希望你们把后一个案件整合好,再来过问我的意见……”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自己负责项目的进度,才又开了口,“七天。每七天的中午十二点半,我有半个小时可以跟你们通话。”

赵常就在一边,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

听这意思,研究又往前推动了一大截啊!

不然,按照肖宗忱的脾气,顶多给对方十分钟够好了!

首都那边确定了肖宗忱的意思,接下来就好办了许多,在他问还有什么问题之后,忙道:“没有。”

肖宗忱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正要转身,忽然又放下了脚,立在办公桌边静默起来。

赵常一见他表情动作,赶紧伸长胳膊将纸笔递到他手边,然后迅速退回,离他三丈远,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跟这些工程师们相处久了,也就知道,这些人的脑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灵感也是说来就来。

这次肖宗忱来得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赵常就发现,他工装口袋里并没有纸笔。

这会儿,除了悄默声地递过去纸笔,他大气儿都不敢出。

灵感转瞬即逝,而这些灵感不管目前有用没用,都得赶紧记下来,说不得就是以后研究项目的突破点。

赵常对这些,向来不敢含糊。

所以,他也养成了个习惯,口袋里总是带着巴掌大的本子和钢笔圆珠笔。

肖宗忱脑子里高速运转着,顺手一摸,就摸到了纸笔,提笔要写,忽然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周围环境内唯一活物赵常:……

得嘞,他得出去!

不过这出去,也出去的心甘情愿。越是这样,越代表他们此时要写下来东西的重要性!

研究项目能突破,他也不用急得挠头了!

高兴!

第二十二章 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基地这边因为肖宗忱偶然得来的新思路,再次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究。冒名顶替褚西上大学的事儿,就暂时由赵常跟进。

而深远镇和盛鸣村那边,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整个炸开了锅。

镇子通往盛鸣村的路口,这段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聚集地。没事儿,就去那边互通有无。

有琢磨不透的,问:“褚明梁他闺女不是也考上大学了吗?为什么还要顶替褚西?”

看之前那些毕业的大学生,只要上出来,学到真本事,不都很金贵吗?

“你知道什么?大学也有好有坏!”有家里孩子上高中的,懂一些,便哼哼道,“褚智慧考上的大学叫高等院校,褚西考上的大学就叫大学,全国知名大学,能一样?”

要是人家褚西大学也表现优秀,说不得一毕业就被首都的单位给要走了。毕竟人家爹都是个有本事的人,小小年纪考上大学不说,还出国留学了!

褚西真要是留在首都,户口迁过去,那真是顶顶光宗耀祖的事儿!

“你说,”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盛鸣村的方向,“这堂姐顶替堂妹上大学的事儿,是哪一个干的?”

“应该不是褚明梁。你们想啊,要是褚明梁,那之前褚轩政上大学,还能自费?”一个学期好几百块钱呢!

这话出来,呆在树冠极大的杨树下众人就是一默。

不是褚明梁,那就是刚当了乡镇妇女主任的李霞了?

毕竟刨除褚明梁,老褚家也就李霞一个顶事儿的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等人家调查出来,咱不就知道了吗?”一个中年女人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站起身,“晌午了,该回去做饭了!”

别人正要笑她,忽然就瞅见一辆车出现在十字路口,略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儿,去了盛鸣村。

看着车屁股,众人对视一眼,等从对方眼里看见肯定的神色,立时呼呼啦啦地站起来往盛鸣村跑。

那车里有褚智慧!

·

现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了许多,最起码大多数都能吃饱肚子。在乡下,只要不懒,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绝对够吃,且能剩余。

也是因为如此,家家户户都能有一两个上学的孩子。

只不过,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像收音机、电风扇、电视机这些城市里早就有的东西,一个村子也不一定有一家能配置其一。

因为没啥娱乐,所以十里八乡哪儿有稀罕事,热闹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生怕去的迟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深远镇和盛鸣村挨着,小跑顶多十分钟,就能到地方。

这个时候,褚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看那样子,几乎是全村出动。

只是车子已经掉头往外开了。

“现在啥情况了?”深远镇和盛鸣村的人常见面,也没什么生疏感,有认识的人,扯着人家就开始问,丁点不客气。

那人下巴点点褚家紧闭的大门,“门关着呢,里面是个啥情况,我们是真不知道。褚明国这个闺女不是善茬啊,她这一搞,褚明梁一家子算是完了!”

“啊?怎么就完了?”

“你不知道?褚家这几个有工作的,工作都暂停,呆家里配合检查了。现在褚智慧也被送回来了……”那人唏嘘道,“等真查出来个啥,褚明梁和李霞,还有褚轩政的工作都得黄掉!”

那一个月可是不少钱呢!

旁边有人接话:“是啊,褚明梁就不是个种地的样子,褚轩政更是这样。剩下的这个李霞,也不是个庄稼把式,他们家的地都是找人除草打农药的,收庄稼也是大家搭把手。真要是没了工作,估计一家子要喝西北风了……”

“可惜了褚明梁,他教学确实有一手,我家孩子被他一点拨,数学成绩嗖嗖往上跑,现在这一门功课稳居他们班前三名!”

一说起褚明梁的教学水平,围在褚家门口的人可惜地摇摇头,“褚明国的这个闺女太狠了,太狠了……”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有啥不能私底下解决的?那个时候她都疯了,上大学名额给她堂姐也没啥不好吧?”

……

褚家院子外的人讨论得热热闹闹,里面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褚明梁静静看着李霞,不说话,旁边的褚轩政和刚到家的褚智慧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的父亲,虽然沉默,但却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下一秒就能爆发。

“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明梁终于开口,语气却没有褚智慧和褚轩政想象中的那么冷冽,“是没有吃饱,还是没有穿暖,或者我赚的钱不够家用?”

李霞心脏打着颤儿,没敢开口回应。

褚明梁因为偏科,大学没有考上,等准备好要考大学的时候,已经没有大学可上,再加上那些年吃饱穿暖都是难事,于是就去了市里的工厂当了工人。

因为表现突出,很快就从产线工人,坐进了办公室,负责机器维修和产品改进。

等两人结婚,老太太把这些年大儿子给的钱,刨除盖房子和办婚礼的钱,一股脑地给了他们。

那一笔钱,有两千。

后来,

后来,他们夫妻俩的钱就由他们夫妻自己拿着,不必交给她。等当了老师,褚明梁因为教学水平不错,工资和奖金越来越高,再加上给杂志投稿的收入,每个月拿回来的钱,着实可观。

家里的伙食,平日里也是老太太掏的钱……

这样算,褚明梁每月交给她的钱,其实,其实就是纯收入。

又怎么会不够?

“爸,你别说我妈了,她都是为了咱们家!”褚轩政受不了这凝滞的气氛,红着眼开口,“我上大学,我工作,我娶媳妇儿都要钱,我妈她就是……就是想省点钱。”

“你闭嘴。”褚明梁扭头,认真看着儿子,平静道,“是我太想当然,以为只要努力赚钱,让家里吃穿不愁有盈余,大气明理的你妈就能把你们教育好……”

李霞被丈夫对自己的形容震惊到,一瞬间红了眼眶,泪掉了下来,哽咽道:“孩子爸,我真的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褚明梁闭了闭眼,“这个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褚明梁不善情感表达,却每次休假回家都认真教育孩子,做些体力活,尽量补足他不在家的缺憾。

他说过,早晚要接大家去市里一起生活的……

李霞心慌,是啊,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儿女双全,学业虽不是太出色,但也不太差。丈夫顾家,不乱来。家里的经济水平,在整个镇子上都排得上号……

要是往常,李霞可能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不满足。但这些天,被那些来调查的人问话,夜晚她也会扪心自问,问自己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每每这样问自己,她脑子里总是闪现一个窈窕却睥睨的身影。

司蓝,是司蓝!

是司蓝逼她变成这样的!

她凭什么那样看她?凭什么用那种看阴坑里的耗子一样看着她?!

李霞心底最深处的恨被揭掉表面的痂,一时痛恨得眼眶发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爸!”褚智慧冲到褚明梁面前,哭喊道,“爸你别怪我妈,是我不好,是我没长个跟你一样的好脑子,考上大学!我妈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可那个时候褚西她已经疯了傻了啊!”

这么好的大学名额,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

第二十三章 意外的发现

褚明梁静静听着儿女的哭喊,却无力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不能从儿女话里找到一丝……对褚西,对这件事的歉疚懊悔之意。

深深吸了口气,褚明梁站起身,往日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看着李霞,缓了许久,才艰涩开口,“镇上,非法集资放贷的那个人被抓了,你知道吗?”

他没有去看两个儿女,只目光牢牢锁定当年自己求娶来的妻子,渐渐红了眼眶。

李霞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褚明梁,嘴巴抖了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那是不是把她也暴露出来了?!她的工作还能保住吗?会不会……

褚智慧和褚轩政闻言愣了一下,之后震惊地看着李霞,“妈,你……你非法集资了?!”

“非法集资”四个字儿一出,两人脸都白了。

国家有规定,公职单位各项条件符合之后,还有个政审,过不了政审,别想进入公职单位!什么公务员,什么事业单位,一旦父母涉案,这些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辈子都别想了!

婚姻!

还有婚姻!家庭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也忌讳这个!

“我没有!”李霞看着白了脸的儿女,脑子轰轰作响,“我就是,我就是把钱给他了!”

她问过的,只要不是负责人,就没事儿,顶多钱拿不回来了!

可她钱拿回来了,条子也销毁了,现在那些钱已经给了褚西,褚西也离开了深远镇,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了的!

“是别人找我借钱,我才借给他的!”李霞见丈夫眼里满是失望,忙心慌地描补了几句,“我不是非法集资!我不知道他非法集资!”

没有证据!

这事儿没有证据!

而且她研究过,这事儿法不责众,她咬定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可能抓她坐牢的!

“放贷的事情,你可能没事。但你让智慧顶替褚西上大学这件事,终归是要判刑的。”

她果然还是参与放贷了……

褚明梁闭上眼睛,很久才又睁开,浑身显出几分疲惫和老态,“李霞,为什么啊……”

她喜欢钱,他知道,也理解,参与编写的教辅书稿费,给学科类出版社供稿学习心得等等所得,以及工资奖金几乎全给了她。

她想要跟上他,他提出给她补课,让她参加高考,她说群众支持她当村妇女主任,她不能辜负大家,拒绝了。

86年,国家对各类成人高等学校实行全国统一招生,他在她再次提出两人不对等之后,明确表态,支持她参加成人高考。她怎么拒绝的,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语带搪塞的不耐……

“你到底想要什么?”褚明梁记忆飞速回退,犹记得她说想要和他共同学习进步并为之努力的一幕幕。后来,是半年,还是一年后,这股锐气就不见了,他当那是因为生活太苦所致,所以努力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他做到了。

镇上他们家生活水准数一数二,学校也给分了房,一家人眼看就要越来越好了……

李霞委顿在地,捂着脸痛哭,她想要的很多,可总是很难实现,“我……我很努力!明梁,我真的很努力!可为什么总是那么难,那么难……”

学习上,无论她怎么用功,都不行!她的儿女也没办法达到甚至超越褚西的程度!

可凭什么啊?都是褚家人,凭什么他褚明国一家就可以凭学习鱼跃龙门,大展宏图!

她司蓝装什么优雅知性!不就多读几年书吗?有什么可骄傲的!当年下乡,还不是任由她拿捏,过得跟狗一样吗?

只几年!就只几年!

李霞恨,恨得眼前似乎出现了司蓝那睥睨的眼神!她走时什么都不说,却明明白白告诉她,曾经躲在背地里当指挥的她,有多么不堪!

司蓝那样的眼神!司蓝身上散发的那种……气质!

她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没有成效?!”李霞忿恨抬头,眼神看着褚明梁,惊人的阴狠。

不该是多读书多学习就有的吗?

她明明努力读书,努力学习了!

“你以为的努力,只是你以为的努力。”回想以前,褚明梁神色晦暗,“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正努力过?”

她说要学习,老太太就帮着带孩子,家里的地也雇了人帮忙除草打农药,他也曾怕她晕车,周末从市里赶回来给她补习,只一个多小时,她就坐不住……

他认真问过她,是否想要放弃,她沉默中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这些,她可还记得?

怕是不记得了吧?

褚明梁敛住回忆,缓缓道,“你自卑什么?害怕什么?我曾说过,这些你不必在意。若是在意,那就用知识,用见识,用这时代传播工具所给予信息高度广度,来消灭你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外物,我都能给你。可你想要的风骨,想要的涵养,想要的知识渊博,只能靠你自己。你想要,又不付诸努力……”褚明梁没有恨,没有恼,声音亦没有波澜,只娓娓道来,“李霞,你需要知道,世上没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李霞一怔,她想要的竟然是这个吗?

她对上褚明梁的眼神,有些心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要——

“褚明梁!你想和我离婚?”李霞被自己的猜想乍然惊住,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恨恨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别想跟我离婚!”

为了跟他结婚,她费了多少心力!计算过多少偶遇!藏起了多少不好的一面!

这都是为了他褚明梁!

褚明梁微微皱眉:“我父母交给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轻易……”

——不能儿戏!

只这话在听见敲门声时,戛然而止。

褚明梁看她一眼,起身去开门。等明白门口专案人员来意,他带上李霞再次去了派出所。

褚智慧和褚轩政没能跟着去,看着父母远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惶恐……

·

“褚明梁同志,目前就是这样了。”专案人员怜悯地看着一瞬白了双鬓的褚明梁,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们抓到的那所谓的“神/婆”,交代了给褚西治疗时,李霞明示暗示的一切。

最后更是扯着嗓子跟他们说要戴罪立功,说褚家老太太平时身体不错,不是短命的样子,不至于摔倒加淋雨就这么快死了,她怀疑,老太太的死跟李霞有关……

而他们在去褚家之前,查过老太太近年来的医疗记录,尤其是老太太摔伤之后那段时间。

原本以为“神/婆”胡诌,却没想到又扯出这样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决断

谁都没想到,原本只是单纯的冒名顶替案件,最后竟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东西。

两天后,看着口供里抽丝剥茧出来的东西,褚明梁彻底垮了,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伏跪在老太太遗像前,无声痛哭。

褚智慧和褚轩政再怎么对老太太疼爱褚西不满,也没有想过让老太太死,只是羡慕褚西有那么一个疼爱她,给她钱的爹。

如今,看着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满头华发的褚明梁出来,俩人崩溃了,红着眼睛冲上去,“爸!爸……”

褚轩政和褚智慧手足无措,到了近前,却不敢碰他。叫着褚明梁爸,却说不出除这个字之外,其他任何安慰他的话。

褚明梁眼睛发直,很久才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轩政,今年21周岁多,智慧你周岁也有二十多了……”

说到这里,他仔细看了两个儿女,虚弱地点点头,“你们都成年了,爸也不多做干涉,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家里的钱物,爸全留给你们。”褚明梁平和地看着儿女,不悲不喜,见他们泪眼朦胧,嘴角徒劳地动了动,却没能作出一个笑模样,“人这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试着做个好人,以后你们……走正道吧……”

“爸!”

褚智慧声音打着颤儿,冷意一股一股往身上扑,满心惶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爸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要我们了吗?妈从重判了十年!我们没了妈,你要让我们也没爸吗?”

褚明梁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径直说道,“她做下的事情,从头到尾,爸都没有瞒你们,你们心里如何想,爸不知道……”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隐藏了几分泪光,“我无法面对这样……失了良知,失了做人底线的人。你们奶奶她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我还没有……”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喃喃道:“我娘从不亏欠任何人的啊,为什么老了,却这样……”

褚轩政和褚智慧猛地抱住他不松手,哭得痛彻心扉,

可心已经凉透的褚明梁,再没办法做出什么回应。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仿若迟暮老人,满身倦怠,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这婚,我一定要离的……以后,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直到他们哭累,褚明梁才挣开他们的手,独自乘车去了市里,先去处理了辞职交接,才又去了公安局,处理净身出户,离婚事宜。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他处理得冷静而又克制。

当褚智慧和褚轩政终于劝说通自从发生这事儿之后,就龟缩不出的外公李大柱,让他过来调解褚明梁和李霞离婚事宜的时候,褚明梁已经简单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包好老太太的遗像,了无牵挂地去了火车站。

兄妹两人拉着李大柱冲回家,看着没有丝毫热乎劲儿的家,还有留在桌子上“我走了”的字条,顿时崩溃,委顿在地上嚎啕大哭。

爸,他竟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么干净决绝地走了……

“哭啥!要不是你妈怕老太太瘫痪在床得她照顾,说褚明国死了,褚西疯了,录取通知书也遗失了,老太太能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吗?”

“她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还连累别人!”那些跟她掺和这件事的人,判刑的判刑,降职的降职,停职停薪的停职停薪,去除职务的去除职务……

李大柱阴沉着脸,想到以前李霞出招对下乡知青做的那些事儿,又想到她如今从重判刑十年,还被人保留追偿权利,恨得咬牙,跺脚道,“又坏又蠢,说的就是你妈!她关进去了,我们老李家咋办?!”

听人说有留在乡下的知青去派出所,揭发多年前闺女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儿了……

想到“报复”俩字,李大柱忐忑不安,狠心道:“你们是褚家的人,跟我们老李家没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拔腿就走。

断绝关系,以后即便不能当村长,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老李家总也能安稳过日子!

褚智慧和褚轩政看着李大柱决绝的样子,惊到呆滞。

断亲了吗?外公这个时候竟然也……也不要他们了吗?

·

火车上,褚明梁抱着老太太的遗像坐在窗户边上,表情平静,看着外面深秋时分的凉意,眼神苍远。

明国还活着,这应该是所有不幸中,最幸运的事了。

他去赎罪,给娘,也给弟弟……

基地。

赵常助理:“领导,褚工他哥已经坐上了火车,过几天就能到咱们市里,住处怎么安排?是医院就近安排,还是住褚工家里?”

基地给褚工分了个小院儿的。

“医院就近安排。”赵常说完,又道,“就准备个小院吧,等联系上褚西,大家轮流给她补课,有个住处也不用来回跑。”

基地不会放弃褚明国,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肯定是要留在医院就近观察诊治。

等褚明国清醒过来,可以出院,有个带院子的地方,也有利于他的进行康复训练。

“好,那我就这么安排下去了。”赵常助理合起来本子,“房间摆设和厨房用品,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你都问过咱们基地的家属了,这些应该可以。后面要是有需要添置的东西,你直接跟我说,不用申请,我掏腰包。”

赵常说完,在助理即将转身的时候,又喊住他,“你给褚明梁准备个书桌,把近年来的高考大纲和高考资料什么的准备一份,让他研究研究,就说要给褚西再考大学用。”

想到那边说起褚明梁时的唏嘘,赵常叹了口气,不管咋说,有点事儿做,还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褚工他这个哥哥,应该能暂时缓一口气儿……

赵常助理了然,跟着叹了口气,“那我再给准备几本推拿按摩的书,也跟康复科打个招呼,他要是想学,就教教他?”

“行,康复科的孙老头还挺好说话,从不藏私,谁想学都愿意教一手。”赵常直接点人,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茶叶,“把这给他送去。”

那真的就是一小包,顶多一两!

赵常助理:……这茶叶应该是领导您宝贝了大半年都没舍得喝一口的那包吧?

“怎么了?”见他不接,赵常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茶叶往他手里一塞,赶人,“赶紧拿了走,别在我眼前晃!”

不然,他可能就舍不得了……

赵常助理点点头,拿了茶叶,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干净利落的劲儿,让赵常突然牙疼。

目送助理离开,他心痛到咬牙,“褚明国,要是这样你都不醒,你他娘都对不起我这罐茶!”

全国啊,也就那几棵茶树啊,一般人都喝不到啊……

“你要是不醒,我就抓你闺女往这方面发展,让她给咱们基地当牛做马!做苦力还债!”

赵常心疼了一会儿,赶紧收拾了情绪,继续看文件,办公。

第二十五章 肖宗忱这颗北斗星

实验基地,肖宗忱和此次科研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在确定替代材料百分百可行之后,回到研究基地,将数据和资料进行整合,便等着上面对此次去首都汇报做出指示。

这项科研成果,填补了国家在某震慑性武/器方面的空白,如果要去首都作出汇报,路线及安保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需要时间进行规划。

摘下眼镜,肖宗忱揉捏了一下眉心,缓解了眼里的酸涩,才睁开眼。

赵常站在他办公室,敲了敲门,却没进去。

这家伙的私人领地,从不让人进,规矩在他来基地第一天就立下了。

都知道。

肖宗忱顿了顿,起身,“什么事?”

“褚明梁,”赵常说出一个名字,见他没甚波澜,调侃道,“也就是你岳父他哥,明天来咱们基地医院。”

肖宗忱瞥他一眼,肃了一张俊脸,沉声道:“这玩笑,不要再开。”

当时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让褚西脱离愚昧村妇的辐射范围,这些,赵常是知道的。

“唉,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放松一下。”赵常看着他那张不见丝毫笑意的俊脸,无奈道,“这么绷着,不累吗?”

“……”肖宗忱看了一下时间,收回视线,冷酷无情地给出最后通牒:“给你五分钟说正事。”

“你可真是……”赵常扶额,“行,说正事。褚西那件事,你去做最后测试之前,说保留追偿的权利。现在测试结束,你是个什么意思?”

肖宗忱看着他神色,缓缓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褚明梁跟李霞离婚,自动放弃一切,净身出户。”赵常掏出一根烟,正要点燃,看见肖宗忱微微眯起的眼,叹口气收回,继续道,“这样的情况,你还要追偿吗?”

是不是放弃追偿这件事儿?

“追偿权利,是留给褚西,或者褚工的。”肖宗忱视线从他指间香烟上移开,对上他视线,道,“若两人不追偿,保留下来的追偿权利,能起到震慑作用,或许以后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人经大事,或本性难移变本加厉,或幡然醒悟改邪归正。

李霞这人如何,他不做评价,只是对人性,他持保留看法。

十年,其实也就一挥间。

“你说的也是。”赵常想了想,点点头,笑,“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目前不适合启用追偿权利,毕竟褚明梁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儿女和妻子。现在看嘛,这项权利还是留给褚西和褚工最合适。”

像褚明梁这样的人,恩怨分明,负累歉疚太多,人可能撑不了太久就垮了。

“对了,褚西这小丫头,你真不找了?”赵常看了一眼时间,见还有两分钟,决定用完,于是笑道,“摆了酒席,说起来她也是你小媳妇儿了!”

肖宗忱看着他,不语。

话重复两遍,再重复就没意思了。

赵常在他视线里收起了调侃,但回去之前,还是没忍住怼了他几句,“就冲你这严苛的时间观念,以后谈对象,估计能吓跑不少人!”

虚岁也二十五的人了,连个找对象的意思都没有。基地光棍是多,但基地也给举办小型相亲会来解决个人问题,就没见他参加过。

难不成这人想打光棍?!

已经走出两米远的赵常惊了,顿住好一会儿,才霍地回头,喊住即将关上办公室门的肖宗忱,“肖宗忱,你该不会想打一辈子光棍吧?实话告诉你,咱基地没说搞科研就不能结婚的!”

肖宗忱静静看着他。

时刻关心,并试图解决基地未婚青年个人问题的赵常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惊住,“……我说对了?”

“什么说对了?”薛芳珊笑着走近,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对上肖宗忱的眼睛,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嗨,我这里有一份国外科研杂志上最新发表的文章,你看看,我觉得很有意思。”

肖宗忱这段时间为了测试,处于封闭状态,不曾与外界联系,闻言,接过资料,客气道谢,“谢谢。”

“不谢,师哥!”薛芳珊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以后进组了,请不吝赐教,不吝批评!”

“师哥?”还没走的赵常微微挑眉,插话笑道,“我记得你们并不是一个学校的。”

难道之前调查资料有遗漏?

“我论文答辩的时候,师哥的博导曾在场,之后给予过一些学业上的指导。”薛芳珊笑道,“所以,我们也算是有同师之谊,喊一声师哥恰恰好。”

“他那大忙人,还能抽出时间?”赵常惊讶,“看来是很看重你这小姑娘了!”

没听说过这一茬啊……

最早一批博士是在八三年,之后,科技发展需要,博导忙得脚不沾地,这要是真的,薛芳珊她……

薛芳珊笑,“论文答辩时,他老人家说,如果有问题,可以总结到一起给他写信问询。”

回答完赵常的问题,她转向除了“谢谢”,再没开过口的肖宗忱,笑得温软道,“师哥有没有听老师说过我?”

肖宗忱:“没有。”

他能肯定这一点。

薛芳珊瞬间卡住,随后笑得乐不可支,“哈哈,果然啊,老师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不解风情!就不能哄哄我吗?”

肖宗忱看了一眼时间,跟赵常道:“最近的科研杂志给我一份。”

说完,朝薛芳珊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礼貌又客气,客气又疏离。

薛芳珊鼓鼓腮帮子,看赵常,“领导,我师哥他现在还是单身吧?”

“啊?呵呵,这个我不清楚。”赵常笑出慈祥和蔼的模样,“有空了你自己问他。”

这是看上肖宗忱了?!

“我是追着我师哥过来的。”薛芳珊眉眼放光,脸上有几分羞赧,“他是我的北斗星。”

赵常笑得乐呵,“别说是你的北斗星了,就他这张脸啊,到哪儿都绝对拿得出手,见过他的小姑娘,都拿他当自己的北斗星呢……”

爱慕他的人啊,多得前仆后继的!

可这愣头青硬是一视同仁,从来没有给过谁错误信号,叫人误会!

他们基地的高岭之花啊,谁都没能摘下来!

目前看不上他的,还差点成了他媳妇儿的,就是褚家那小姑娘了。可惜人清醒了,结果却跑得不见人影儿……

赵常叹了口气,什么叫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啊?

听肖宗忱鬼扯!

还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叫她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对,学籍也得给准备准备了……

“小薛,走,到我办公室聊聊。这段时间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聊聊……”

肖宗忱这人性子不咋好,耐心都交给了科研,如今他们还没走,就把办公室门关上了,赵常无法,只能熟门熟路地给人受了冷遇的小薛找个台阶下。

第二十六章 十一亿分之一

八十年代末,最缺的是一颗敢闯敢拼的心,只要敢闯敢拼,趁着经济腾飞的东风,哪怕做点小买卖,都能带来可观的收入。

褚西为了给那人减负,好让他腾出休养的时间,曾在大学期间深入接触过商场,帮着他打理产业。也是这段时间,她认真查阅了解,并被他带去拜访过这个年代商业巨擘。

因只是单纯的拜访,不涉及其他,便相谈甚欢,他们讲他们的发家史,或者准确点说,是成为一代巨擘的命运转折点,也讲那个时候的销售技巧、进货渠道、谈判方式等等,详尽而又详实。

后来他去世,将产业全部留给她,深入下去,懂得的就更多……

如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加之那些前辈们的经验,她本钱虽不太多,但在这个时代却崛起得极为迅速。

她占了这个时代的便宜,占了这个时代市场空白的便宜,加上脑子里各种各样的营销推广方式源源不断,针对目标群体能迅速做出精准的竞争性定价,之后适度中带着几分高冷的推广,哪怕销售人员话术并不纯熟,也姿态悍然地打开了临近几个省份的市场。

从最初的零售,到后来的批发代理,她用超强的脑力毅力魄力,以及极具振奋人心的奖金梯度来调控激励着手下的所有销售人员。

再往后,借力打力,用现有资产和个人能力取得银行青睐,用银行的钱来为自己生钱。

没有货物积压的顾虑,近乎垄断的市场,行动力越来越强悍的销售人员,三个月,她最初的四万五千块本金,如今已经翻了数百倍……

褚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小西装,平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大厦下来去匆匆的行人,忽然就觉得有些倦怠。

——时间,过得太慢了。

三个月的时间仿佛被人无限延长,漫长得让人恐慌。

闭了闭眼,褚西转身坐回黑色真皮座椅上,整个人陡然疲惫不堪。

从首都到经济特区,从经济特区到江南,又从江南到北方,走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她仍旧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留恋的地方……

“褚总,银行那边打来电话,问您最近需不需要资金流转。”顾金燕站在褚西办公室门口,声音放得极轻,“还有,4a广告公司客户总监想约您明天或者后天吃个饭。您看,要不要按照您最近的行程安排下去?”

顾金燕是褚西的生活助理兼执行助理,从跟着她开始,就没见她每天休息超过四个小时,那种拼劲儿,像是……要寻死……

可寻死般的拼劲给出的回报也是非常惊人的!

褚总几乎没有出过错,即便出过错,那对待错误的态度和诚意,总能让公司人脉和资源上一个台阶!

顾金燕站在门口,小心看着伏在办公桌上,不曾抬头的褚西,一时有些担心,她从来没有见她这样……满身颓丧,却又极力压抑着对这个世界的抗拒!

“褚总,您……是不是不舒服?”顾金燕现在是真有点儿怕了,怕褚西起身就往楼下跳,“要不,我送您去医院看看?”

静默中,不知时间流逝多久,褚西起身,声音透着厌世般的冷,“不需要资金流转,不接受任何邀约。”

顾金燕忙点头:“好的。”

“告诉销售总监,截止到元月二十六号,入职一个月及以上的销售人员,销售目标完不成百分之六十,月底走人。”

手把手的教过,亲自带过,小组经验开会交流过,若还不出成绩,

——难道留着过年吗?

顾金燕点头,正欲说话,却见褚西拿起衣架上的羽绒服,朝办公室门口的自己走来,“告诉销售总监,元月之前,我希望他那边能拿下国际护肤品牌m的华夏代理权。”

顾金燕:“……”

这不就是让销售总监必须拿下华夏代理权吗?只是,这难度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褚西见她迟疑,声音淡成一缕烟,“有问题?”

“褚总,外资竞争公司——”顾金燕正想给销售总监争取点时间,却被褚西眼里的凉意吓到,想到拿下这代理权后,销售总监得到的巨大回报,立即点头,“褚总放心,我会跟销售总监沟通好这件事。”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至于销售总监是否能达到预期,拿下代理权,那是销售总监需要思考的事情。

见褚西收回视线,抬脚往办公室外走,顾金燕忙跟上去,“褚总,您要的生活助理,我们目前面试到四个合适的,您看——”

“照着你来挑。”

褚西回头看她一眼,“话少,踏实,聪明,效率高。”

说完,示意她不用跟上来,转身就走。

冷不丁被褚西夸奖的顾金燕脸上腾地升起一股热气,咧着嘴笑得心花怒放。

被夸奖了!

被褚总夸奖了!

·

在这个世界,若不知道一个人的生平和出生年月,想要偶遇一个人有多难,褚西想,那大概是十一亿分之一的概率。

无法缩小范围,无法拉快时间进度,那么就只能等在他事业发展地。

出生地已经不是原来的出生地,没了弄死她的渣爹渣妈,也没了她,八年后还能再碰上那人吗?

褚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苦笑。

——上辈子他送的钻石耳钉,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由他亲手送出……

满心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褚西突然不想待在这里。

安排好公司的事情,褚西买了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

——她想去他的墓地和去世的医院看看。

已经过了元旦,按公历算,现在是198/9年。虽然经济发展迅速,鹏城也列为了经济特区,但机场要在1991年末才会正式通航,现在最快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仍旧是火车。

下了火车,踏入首都地界儿,褚西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个地址,正要上车,却见那司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姑娘,我这是新车,第一次拉人,你……”

褚西看他一眼,低头去瞧那车胎,果然是崭新干净异常。

“姑娘,我帮你拦一辆车吧。”司机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您见谅!”

“不用了。”褚西错步往后走,才抬脚,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放在副驾驶,“新年快乐。”

司机愣住,回过神儿,攥着那张新版百元大钞赶紧下车,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褚西却因为这一小插曲,心情轻快起来。

当年,他带她出去体验民生的时候,也碰上了这样的事,他痛快给了那司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现在,她做了跟他一样的事!

第二十七章 兴致

褚西是在小寒这天回到的首都,虽然再过两天才是腊月,可入眼所及之处,年味儿渐浓,路上偶可见几个采买过年货,乐呵呵往家走的当地居民。

出租车司机难得见这么顶漂亮的人儿,还沉静礼貌,视线扫过后视镜,终于忍不住开始叨叨,见褚西虽不怎么说话,但偶尔也给个回应,便兴致勃勃地从首都的各个景点开始,说到时政新闻,说到民生,又从民生绕回到她此行的目的地。

“姑娘,你怎么要去那地儿?”司机不解,“现在出游的人,一般去墓地,不都是去革命公墓看看吗?”

褚西缓缓把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声音略暖,带着笑意,“去踩踩点。未来,或许会有一个人,与我比邻而居,葬在那儿。”

一路上滔滔不绝,一个人也能侃侃而谈的司机师傅:“……”

大约是因为褚西这么淡然又惊悚的一句话,直到到了目的地,热情健谈的司机师傅都没敢再次开口。

八十年代末,出租车并不是太多,离了市区,就更少了。

这边不好打车,出租车师傅也不想空车回去,早前便商量好,多给十五块,他在外面等着她,再一起回去。

这会儿看褚西进了陵园,忍不住咂摸了下嘴巴,一边点了烟,一边喃喃道,“幸好是上午,要是超过中午十二点,给再多钱,这趟儿也不走。”

这姑娘吓人呐……

·

这边的陵园是九十年代末才被正式批准的,现在内里跟以后,暂时没什么可比性。

径直走到前世给两人定下的墓地处,褚西笑了笑,现在这儿还是片空地,但与她来说,想找到并不难。

“上辈子,你是葬在这儿的。”褚西蹲下,轻轻抚了抚那丛立在坟墓正中的枯黄茅草,声音渺远,“这辈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葬在这儿……”

上辈子的父母,这辈子没了影儿。

这辈子的他大约也是不存在了的吧?

“你以前告诉我多做有意义的事,就能心想事成……”揪了揪那茅草,褚西有些生气,“现在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心想事成吗?”

没有恨的人,也没有……爱的人……

“我一个人,很没有意思。”褚西恨恨打了一下那茅草,下一秒,“嘶”了一声。

茅草边缘锋利,即便是枯黄了,威力仍尚存。瞅着小指上冒出的血珠子,褚西定定看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才拿手帕摁住。

“行吧,我好好活着还不行吗?”

“可是,一个人真的很没意思嘛……”

她瑞凤眼半合,长长直直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冻得透出几分冷红的鼻尖下面,是一张嘟嘟囔囔个不停的嘴巴,直到风渐起,卷着枯黄的叶子砸到她脑袋上,才住了嘴。

这就不让说了?

抿唇摘下头上的黄叶,褚西站起身,调整了一下烟灰色围巾,遮住精致又冷白的下巴,这才循着记忆,抬脚往陵园内一棵有着近乎千年树龄的青檀树处走。

青檀还在。

褚西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或许该学一下素描,把你画出来,张贴寻人启事。”

万一找到了呢。

·

从陵园回到市区,利落结了账款后,褚西正要走,却听司机师傅神秘兮兮喊住她,“姑娘,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出这趟车,满打满算一百块,可人家姑娘最后给了两百!随手给了两百!

褚西眉毛微挑,笑了一声,将手包放置胸腹处,没说话。

“我跟您说,要是有钱,就赶紧在这儿置套房,绝对不亏!”司机瞧着她面上没有什么不耐烦,自信道,“不少有钱人,都在首都买房呢,外国人也不少。迟了,就没好的了!”

褚西笑了,“您还兼职卖房?”

“那哪儿能啊,就是消息互通有无,传个话,拿点辛苦费罢了。”司机瞄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还有手上的包材质,热切道,“您肯定不差钱!”

褚西讶异于他的笃定,一时就忘了开口。

“咱首都教育资源不错,名人也多,为了以后孩子的前途着想,您得早点指定不亏!”

司机以为她在犹豫,准备加把火,“我跟您说,最近我得了个消息,说是二环内有套六百平的四合院要卖,交通便利,胡同能进车,门口也可以停车,邻居都是极有身份,极有能耐的人。”

褚西不置可否。

虽说才八/九年初,可离改革开放已经有些年头,有钱人不少,再加上外商集聚,这样的房子一旦放出风声,应当会极快成交。

怎么会轮到她?

“现在好地段的四合院均价八千,不过也不绝对,面积越大,价格越高。”见褚西没什么表态,可也没走,司机就关上车门,搓了搓手,跟她说道,“我说的这个,因为面积和各项便利,算下来每平才一万二,合算呢!旁边还有个老教授,你家孩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好请教人……”

“挂出来多久了?”褚西想想,决定回应一二。

她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又难得不讨厌一个人,便想着跟师傅多说两句。

耽误的时间,拿钱买就是了。

出租车司机闻言一怔,大约明白了她为什么兴致不高,回过神儿,笑了,“挂出来小半年了,只是主家要求比较奇怪,才没有卖出去。”

嗯?

褚西眼里有了些兴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不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吗?

各行各业,无外乎如此的。

“他家要面议,看面相决定卖不卖院子。”司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这家人祖上是搞易学的,解放后不干这一行了,把产业全卖了搬到首都。现在人年纪大了,要举家迁回江南老家,便想着把院子卖了,在老家置产。”

“人嘛,都念旧,这家人想结个善缘,也想给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找个好主家,才有了这个条件。”

司机说到这儿,住了嘴,看着她,含笑不语。

这姑娘兴致来了!

看来是真的不差钱!

司机有些兴奋,要是成了,这次能拿小一千,普通工人一月工资七八十,这可是人家一年的工资了!

褚西是真的来了兴致,姑且不说房子,就说这家人,每每做出的决定都似乎冥冥中透着一股子神秘。

后世,江南一带经济发展迅速,gdp几乎每每都占据全国gdp的五分之一,天灾时预防和自救行动力惊人,不仅自己省份,还惠及全国各处……

第二十八章 那隔壁人家的儿子

“要不,去看看?”司机笑眯眯地建议,“您甭怕我,我不是坏人儿!”

看褚西听到这话,眼里有些揶揄的笑,他醒悟过来之后,自己突然就乐不可支了,边笑边道,“您想啊,您去陵园我都没咋地您,二环内还能有坏心眼子?”

确定褚西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儿,他就悄然改了称呼,用了敬称。

这大叔的笑极有感染力,褚西没忍住,好笑地摇摇头,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听您的,走吧。”

确实可以置产,若他在这个时代存在,即便生不见,可墓地应当会循着后世的轨迹,还葬在那个陵园……

“得嘞!”司机高兴地应了一声,颠颠坐上驾驶位,油门一踩,“嗖”一下冲了出去。

嘿,说不定今儿就该他赚这姑娘的辛苦费!毕竟没点底气,搁谁,谁敢去看那四合院吧?

七百多万呢!

才改革开放十年多,大多数人也就一般有钱,听到这个价儿,这个面积,不掉头就跑,那都是给人面儿!

“您靠这个,也赚了不少钱吧?”褚西靠着椅背,忍不住笑问道,“买房了吗?”

司机一边掂量着抄近路,一边笑呵呵回答,“看缘分!缘分来了,那是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吃俩仨月!”

平时也没这样置产的大生意,就靠给烤鸭店和宾馆拉点客人赚些饭钱。

这房子上的事儿,他从开出租车至今,也才碰上俩出钱买的。如果今儿这姑娘捧场,说不得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三笔了!

褚西笑笑,没说话。

这种事情,哪怕是网络发达的后世,也搜索不到详细的编外人员卖出一套房能拿的提点。

但看司机师傅容光焕发的样子,大概是很不错的。

“姑娘,您是做生意的吧?”司机师傅也没想着她回答,就自己说了,“瞧着就不一般,极有气质!”

“师傅,您注意开车。”褚西笑叹了口气,却不想再开口了,这师傅太能说,也就回来的时候,她耳朵才得些清净。

闻歌知雅意,司机忙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本就在繁华位置下的车,这会儿去二环内也是方便,不一会儿,司机师傅就在一处四合院扎堆的地方停了车。

“姑娘,到了!”师傅下了车,小跑着给她开了车门,指着不远处道,“就那儿,看到了么?院里长着石榴树的那家!”

褚西抬头看去,有些稀罕,后世她所见的石榴树,大多数蓬松一团,枝条下压,并不多高。像这样主杆四五米高,枝条疏朗且颇有意趣的,长成迎客松样儿的,还是头一次见。

“别看枝条少,但这家的石榴长得又大又甜。早前儿我来,人家还给了我一个。”司机停好车,领着褚西往前走,“旁边那个院子,就那两棵柿子树顶上还挂着仨柿子的,夫妻俩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工程师,你好好跟人相处,以后孩子作业就不愁了!”

褚西视线一错,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院子里可以种……柿子树?”

她曾听一个朋友说过,院子里不能种柿子树,因为柿子通“弑子”,还有老话说的“柿子树下抬死人”这些。

虽然现代人不怎么迷信,但总想求个顺遂,便对此有些忌讳。

“姑娘,那院子里两棵柿子树呢,且不是正对门,好事成双,事事如意,寓意好着呢。”司机笑了,“再说,我们这儿没那说法。”

话落,两人也走到了院子近前,司机举手拍了门,便跟褚西在外面等着。

这边等着人来开门,嘴巴也不闲着,瞧着旁边院子,他努努嘴,眼角眉梢都带着乐呵,“这家,家里人都能耐,儿子也能耐,平时没啥花销,家底不薄!”

他们跑出租车的,消息灵通,开车时没得人说话,就爱跟车上的客人闲聊。可这闲聊,也得有东西聊,彼此间这消息就出来了。

“你不知道,这家人儿子小时候就长得极好,现在长什么样我虽没见过,可也听有好多人给这家人儿子介绍对象,还个顶个的漂亮!我知道的那几个姑娘,家底儿也很不薄!”

他说着,视线打褚西脸上扫一遍,点点头,“有俩姑娘长相跟你也不差了,就是皮肤没你这么细白透亮,跟有莹光似的。”

褚西忍俊不禁,“大概是南方的水土养人,我以前不这样。”

原身被李霞折腾,又因父亲奶奶去世打击太大,人瘦巴憔悴,皮肤黄中透着不健康的黯淡。

这几个月吃穿讲究,虽熬夜,人却因为健康,肉眼可见的白净好看起来。

但有莹光,褚西是不太信的。

又不是后世照相机,还能自带滤镜功能?

“反正您这皮肤,我见过的人里,您排这个!”司机比了一下大拇指,才又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几个极有文化的,家世好的!反正都排成长队了,只等这家人儿子回来,就挨个见!”

大家都等着看这西洋景儿呢!

褚西想笑,扫过司机期待的眼神,她往隔壁好奇看去。一个人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只是才看过去,身前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出现,扫了那司机一眼,就想让他等等。可等视线落在后面的褚西脸上,忽地一顿,好一会儿,才热切道,“是这姑娘看房?”

“对!”

“那进来吧。”她在这家做活儿有七八年了,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浅显地看一看人的面向。

这么年轻漂亮五官又长得好,还能一个人来买房的,头一遭见。

“姑娘长得真俊。”女人瞄了她好几眼,到底没忍住,感叹地赞了一句。

褚西笑笑,跟着往前走,“得您眼缘了。”

踏进院门,褚西稍稍一顿,放慢了步子。

这院子格局着实不错,院子内的植物也错落有致,看着很是舒心。临近饭点,隔壁只闻饭香,却无孩童闹腾,也没夫妻间的高声呼和,周围应当是有素质的人。

等进了客厅,眼里和着柔润的光,胸臆间陡然而升些明快放松。

这四合院,

给她的观感极不错!

第二十九章 我就没有不敢的

褚西看上这院子了。

她迎着客厅内正坐着的老者的和善视线,忽然一笑,也不迂回,直直道,“您看我配不配您这院子?”

“配!”老者也笑了,起身道,“不过我这要现款,一次付清,过户手续费你出,这里的大件家具给你。”

老头一脑袋亮亮白发,皮肤干净,饱满红润,褚西觉着,若是头发再长点,扎个道髻,这人就是个返璞归真的高人形象。

顺着老者的话,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桌椅,瞧着那沉沉的质感,点头,“可以。”

八十年代末,有钱人到底也是有限的,这个地段的四合院,每平价格也就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挂出来超过一万的寥寥无几,他敢要一万两千多,也是有道理。

毕竟这些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却不破旧,像是盘好的手串,带着玉色。

“今儿小寒,”老者笑眯眯道,“不如后天过户?也好让我这个老头子预留下回家修整的时间,在那边好好过个腊八。”

儿子儿媳调到那边已经小半年,这院子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只等房屋的钱款到账,那边早就看好的八九百平的宅院就可以过户。

孙子也能趁着这次出差,将他接回去。那边,就差他一个,全家就团聚了。

后天是农历十一月三十,如果这天过户,他腊月初一出发,两三天到那边,修整几天,再和老友聚聚,到腊八这天,时间恰恰好。

褚西想想,并不是不可以,于是点头,“可以。后天直接在房管所见?”

时代变迁,她还不知道这个区域房管所的具体位置,但出租车司机肯定知道。

“行,那就后天见。”眼看着就要回老家,老者心情极好,乐呵呵地领人在院子里走了一遭,才把人送出去。

出租车司机和褚西一起出来的时候,还犹自不可置信,他没见置产能置得这么麻溜干净的!

院门口,褚西站定,朝老者点点头,正要开口辞别,隔壁院子打开,一热情一温雅的女人有说有笑走出来,觉察到这边的情况,抬眼看过来。

人大多都有好奇心,且因为之前出租车司机说过的那些话,据说家里有一极好看的儿子的隔壁一有动静,她便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

这就打了个照面。

两边视线一对上,隔壁两人就是一顿,褚西扫了一眼对方,见没有那所谓的“极好看”的隔壁儿子,便礼貌朝她们点点头,把视线挪了回来。

“那我就去安排了。”老者没有要定金,但后天就要过户,她时间也紧张,得通知顾金燕处理好资金流转。

老者目光和煦,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又流连了一遍,才笑眯眯地点点头,“好。”

他已过古稀,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虽没有开口给人看过面相,却会下意识地留意上两眼。

今天这个有意思,气运竟然一片混沌,看都看不透。

竟是隐隐有些让她自己安排自己人生的意思……

两人辞别,隔壁的两人却还是站定着。等褚西跟司机坐进车里,拐出胡同,俩人才凑上来。

温雅些的女人叫周言敏,返聘的大学教授,隔壁院子的女主人。

热情爽朗些的女人叫钱韵,周言敏的老闺蜜,在同一个大学任职,只不过人是在行政部,现在退休下来了。

“周老,那姑娘是您亲戚?瞧着真是漂亮!”钱韵瞧着拐出去的出租车车屁股,先开了口,“有对象了没?”

周言敏听出她的意思,抿唇轻笑,“你问这些干什么?那姑娘看着也就上高中的年纪,叫她爸妈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指定跟你不客气。”

“那姑娘眼睛里跟有星星似的,我看着就高兴!”钱韵没啥不好意思,“要她是我闺女,我肯定跟她爸妈一样的心思,谁敢打她主意,我打断谁腿!”

说着,笑了一声,才又道,“可换换位子,那就不一样了!我儿子要是能讨到这样的媳妇儿,腿打断就打断吧。”

说话的时候,她是笑看着周老的,目光熠熠,像是只要他说人家没对象,她就敢出手!

周言敏忍俊不禁,“就这么着急?”

“可不就是这么着急!”钱韵道,“你家就小忱这么一个儿子,家底不错,有能耐,关键是你儿子长得比我儿子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还没怎么呢,这已经有四五十个优秀姑娘排队等着见面了!”

说完,忽然意识到太过埋汰自家儿子,钱韵赶紧挽救,“周老,您见过我家儿子,也还行对吧?”

周老和周言敏不是本家,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但因为是同姓,又是邻居,便多了几分亲近,往日里多有往来。

自然也就认识钱韵。

见她们两个看向自己,老者这才含笑朝着周言敏道,“小周,以后这姑娘就是你邻居了。”

周言敏立即反应过来,“您这院子卖出去了?”

“是啊。”周老带着感叹,“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吃到老家街坊邻居送的腊八粥。”

“那不就是说,这姑娘面相极好?”钱韵也听过外面的说法,闻言眼睛越发有光。

周老顿了下,“……什么?”

他从没说过这话。

虽然行了此事。

“外面都说您是看面相,再决定卖不卖房的。”钱韵见他似是不知道这事儿,狐疑道,“难道不是?”

“哎呀,先不说这些了。”钱韵着急道,“您就说吧,那姑娘是不是您亲戚啊?有没有对象?”

看着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儿,按照现在的教育年限和她老辣的眼光,这姑娘指定没结婚。

办公室待久了,接触过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人有没有婚前那啥,她一眼能看出来。

这个,还是小丫头呢。

这般想着,人脸上就抑制不住的笑了。

“我瞧着,她这文静的劲儿,跟我家儿子极配!”钱韵笑出一口好牙,“我家儿子外科大夫,留过学,风趣幽默着呢。”

不过,实话实说,长得确实不如闺蜜家的儿子好看。

周老笑得厉害,缘分使然,这钱韵的丈夫也姓周,不过跟周言敏也没什么亲戚关系。

他知道钱韵的这个小儿子,神采飞扬的一孩子,长相俊逸,只不过是个晚婚的命。

“这姑娘我也是第一次见,不是我家亲戚。”他缓缓答道,“所以,有没有对象,我是真不知道。”

钱韵满腔热血凉了一半,她直觉浪得飞起的儿子会喜欢褚西这个款,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这姑娘……

“您这房子交易好了?”钱韵犹自不死心地发问。

“还没。”周老实话实说,“后天一早去过户。”

钱韵转头,看向周言敏,“敏敏,为了我那个老光棍儿子,收留我两天吧?”

第三十章 以为她馋了

农历十一月三十,褚西在房管所工作人员正式上班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约定地点。

八十年代末,周六仍旧是工作日,一直到一九九五年五一劳动节这天,才开始实行5天工作制,也就是说开始有了双休。

国庆小长假还要再晚四年,才会由一天变成三天……

拢了拢烟灰色的针织围巾,褚西停住回忆,往路口看去。

——她余光里瞧见有人往这边来。

“等久了吧?”周老见她鼻尖红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家孙子道,“天冷,这孩子非要送我来……”

这才让他比约定的时间生生迟了十来分钟。

头一次跟人约定好却迟到,周老怎么都觉得难受,歉意几乎满溢而出。

“还好。”褚西并没有什么不耐,下巴点点房管所大厅,“那咱们进去?”

“好好好。”

两人都是爽快人,且之前谈妥了条件,如今钱到位,手续齐全,过户的事儿立时就能办成。

房管所今天人不多,所以都知道了有人一口气拿了几百万现款买房的事情,给两人办手续的时候,就没忍住,一边咂舌,一边偷偷去看褚西。

褚西一身冷色调打扮,衬着瓷白的脸儿,虽年纪小,但看起来却极为生人勿近。只她低着头签字,漂亮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挑出一抹让人心软的弧度,多了几丝鲜活。

——这小姑娘真好看啊啊!

觉察到左后方炙热又激动的视线,褚西笔尖微顿,抬眼看过去。

年轻女工作人员猛地攥紧拳头垂在身体两侧,眼睛克制地看着她,可视线却没有移开丁点儿。

——啊啊,这个抬眼看过来的动作也好看!!!

“有事?”褚西不解,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确定并没有出格的地方,才开口。

“啊,没事!没事!”女工作人员强忍激动,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晶亮到不行,“你怎么会长这么好看啊!”

褚西怔住,随后笑笑,低下头,一边签下最后一个字,一边似真还假地缓缓道,“大概我上辈子太惨,老天看不过去,这辈子就把我相貌优势叠加了……”

这话一出,工作大厅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还有人说,“真要是下辈子能长你这样,这辈子多惨我都愿意!”

褚西笑笑。

一耳永久失聪,近乎不能直立,骨折,眼见脱离苦海,最后又被贪婪的父母村人围攻,全身没有一个好地方,疼到麻木,从经历希望渐渐到人生绝望,仍旧愿意吗?

放下笔,褚西看向周老,周老笑道,“行李我昨天就收拾好了,今天可以交房。钥匙等我拿了行李再给你,现在一起回去?”

褚西本就没什么事儿,也就点头了。

出来已经快中午十二点,等到那院子,也就三四十分钟。老者火车票早就买好,只要在两天内乘坐就可以,所以看今天时间还剩许多,就准备走了。

到底是没有做过让人久等的事情,老者想想,招手让孙子把行李放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褚西。

“这是八月份我编的手绳,上面坠了个玉珠,送你吧,保平安。”这手绳不太好编,也是他太闲,平日只和保姆住,就动了心思,照藏书折腾了几个月,才编出来的。

年纪大了,再让他编,他也不愿花这样大的精力编了。

这个就当做补偿吧。

“谢谢。”褚西大方收下,送他到院门口,“祝您一路顺风。”

“那行,我这就走了。”老者留恋地打量了一眼住了几十年的院子,感慨地笑笑,道,“这边治安比较好,你不用怕什么。实在不放心,就养只狗吧。两边邻居都对狗不过敏,不会反对你养。”

这姑娘太冷太安静,养只狗,再加上他送的那姻缘手绳,说不得姻缘转身就来了。

他见褚西点头,笑眯眯地挥挥手,溜溜达达地跟在拎着俩大行李箱的孙子后面,上了车。

褚西转身进了院子。

老者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他的行李,室内家具和外面的摆设跟她最初看到的丝毫未变。

都留下了。

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正房门口,褚西望着墙边的石榴树,沉思。

——石榴花虽好看,可树上容易生一种跟枝干颜色神似的虫子,砍了的话……

“砰砰”。

敲门声打断褚西没甚情调的想法,她起身开门,扫过来人身上背着的东西,点点头,让人进来。

“有锁的地方,全换了。”

这是跟老者回来的时候顺便找的换锁人,锁的样式也是选好了的,她这一发话,人就开始干活。

而她,回到正房门口,坐在之前那个椅子上,盯着石榴树继续思考之前未尽的事。

只不过,想着想着,眼神就开始发飘,一直飘到隔壁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上。

——柿子容易落果,那上面三个是怎么做到这个天气,还有北风的情况下屹立不倒的?

来给这边换锁的是个老头,冷不丁看见褚西盯着隔壁院子柿子树顶上看,以为她馋了,笑呵呵地道,“现在鲜柿子是没了,不过还有柿饼,你们这不多远,也就一两里路就有一家卖的。”

见褚西回过头,他暂停了手上的活儿,“那家柿饼真的不错,祖传的手艺了。果肉饱满,色润霜白,晶莹剔透,软糯香甜……”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忙打住,捡了重点的,“只是,这家生意太好,能不能买到全靠运气了。”

人家不接受预定,每天定量,卖完就关门,眼见过年了,人仍然照旧,固执得很。

褚西稍微坐直了一些:“店名叫什么?怎么走?”

“你等等,等我换完锁,我好好给你说,你写到纸上,省得忘。”

“好。”

换锁不难,弄好之后,人果真细细跟褚西说了,还补充了那家店每天的营业时间,才拿了钱,乐呵呵地走了。

日头落下去,这院子在主人搬走之后,人气乍然消失,褚西定定看了一会儿,关上门,准备继续住宾馆。

第三十一章 儿子没人家的好看

冬天,除了北风呼啸和光秃秃的树干,极少有什么鲜艳的颜色。

褚西一路行来,见的最多的就是冬青和松树这些常绿树木,而行人就像是被冬天封印了一样,一样灰突突的,唯一鲜艳的大约就是女人脖子上的围巾……

腊月初一,是周日,因为临近过年,哪怕才早上五六点,路上行人也极多。不过因为冷,大多人都揣着手。

褚西慢悠悠地游荡在街上,看着行人喜气洋洋的表情,视线有些游离。

前面几个月她习惯了晚睡早起,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如今没有工作,没有娱乐,只能早睡,早起。

五点多醒来,她再也睡不着,便洗漱好出了宾馆,本想随便走走,却陡然想起昨天那换锁的说起的柿饼店。

——可以去瞧瞧。

走到公交车站,盯着站牌看了一会儿,辨别了一下方向,她才抬脚朝着柿饼店所在走过去。

步行,花费时间不少,等她走到柿饼店,已经快八点。这个时间点,前面已经排了长长一队。

褚西抬眼,望着前方数了数,心里有了数。

就看前面排了近百人的盛况,那柿饼应当是很好吃的。

她静了心,就那么缀在众人后头,不急不躁,等着。

站定没一会儿,后头又排了几个人,时不时瞄她一眼。当地人最是热情,也最是能说,见你合眼缘,那就更愿意搭讪两句了。

尤其是这长相打扮比海报上电影明星还好看的。

“诶,你围巾在哪儿买的?”

声音响起,褚西便觉着自己衣袖被揪了一下,她低头,确定那小媳妇儿打扮的女人是跟自己说话,才在她希冀的眼神里,简洁道,“非卖品。”

说完,便不再开口。

这围巾是她思考事情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织的,原本只是随便织一下,等放下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跟她上辈子给他织的分毫不差。

“那你能不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女人看着围巾,十分眼馋,她没见过这样的花纹。“我看两眼,瞧瞧是怎么织的。”

褚西声音波澜不惊:“我拒绝。”

回答得分外干脆,毫不犹豫。

女人犹自不太甘心:“我就看看,不拆开,不扒线。”

褚西不想回答,也不再看她,觉察到旁人不赞同的视线,微微有些出神。

——真是奇怪,她想看,她就要给她看吗?

不看就得受谴责?

那请便吧。

她懒得搭理,神色淡漠到近乎森冷,身上初来这个年代时的戾气有些若隐若现。

没人再敢拿谴责的视线看她。

前面的队伍开始缩短,褚西随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两三步,眼神仍旧没有多给旁人。

“六斤。”

到了近前,还没等对方发问,褚西直接说了要求,“分成三份打包。”

首都她不一定会多呆,如果不在,还需要邻居看顾一下房子,这柿饼看着极为不错,给左右邻居各送一份,当是礼节。

打开小巧中透着低调奢靡的钱包,褚西掏出一张崭新的钱递过去,“麻烦了。”

拎着柿饼,她并没有直接去四合院,而是询问了一下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的人,明确新的床褥家具在哪儿买之后,才打了车,到地方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留下定金和地址,去了四合院。

这个年代,三十多岁的人,大多都已婚,问他们置办家具被褥,十之七八不会落空。

最后果真如她想的一样。

出入打车,在这个年代,也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儿了。褚西不愿交谈,上车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等到了目的地,给钱,下车,机械而冷漠。

开门,进院,将手里的两包柿饼放在客厅,她才去了左手边的那个院子,敲门,送出礼物。

是一个约有四十岁的清冷女人开的门,视线在她脸上溜了一圈,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客气了。”

褚西笑笑,寒暄了一句,就回去了。

这女人是不愿意与别人有太多交流的,眉间有两道竖痕,客气疏离,但却稳重内敛。

恰好,她也不太喜欢与人交往过甚。

邻居这样,不错。

回了院子,再捧了一包柿饼,敲开了右手边,也就是周言敏家的院门。

今天周日,邻居都在家,周言敏也不例外。

她看了一眼侧厅的两人,又看了看身边坐在小凳子上给她剥蒜的老闺蜜,才站起来,轻声道,“她来了。”

“啊?”钱韵一边剥蒜,一边想着事情,闻言一愣,“谁来了?”

“你看上的那姑娘。”周言敏看了一眼院门,回头道,“我刚才听着那边有动静。”

“那你别去开门!”钱韵一把拉住闺蜜,“我叫我家儿子去开门!”

说着,转身,近乎小跑地去了侧厅。

“华旭!华旭!”钱韵压低声音,急急道,“快去开门!”

周华旭一愣,看着钱韵有点不可思议,“妈,按照距离,您比我近一半吧?再说,有喊我的这功夫,您都可以开多少次门了?”

“你快别说了,去开门!”钱韵急了,“外面那姑娘就是前两天我给你说过的那个!”

周华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钱韵一巴掌呼到胳膊上,拽着人就走。周华旭哭笑不得,回头正想说两句,就见他妈“啪”一声把侧厅门关上,冲里面他兄弟肖宗忱殷切说道,“宗忱,等会儿听到啥动静,你都别出来啊!”

他要是出来,姑娘都去看他了……

钱韵不得不叮嘱两句,“你兄弟都打光棍这么多年了,我觉着这个姑娘他能相中,你可别出来搅和了!”

周华旭抗议:“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是没人要才打光棍的,我是没遇见合适的!再说,我长得也没那么寒碜!”

经他妈这嘴,他多掉份儿!

“你没人宗忱好看!”钱韵怼儿子怼得毫不客气,“别不承认了,这是事实!”

周华旭闻言,木了一张脸,扎根地上,不愿挪动了。

“快给我走!”钱韵听院门又传来敲门声,又一巴掌拍上了自家儿子。

肖宗忱看着紧闭的门,还有兄弟的一声哀嚎,含笑又坐回了沙发。

第三十二章 他的声音

周华旭眼中的褚西是怎么样的呢?

冷淡到极点的穿着打扮,偏因她那重心略后的瑞凤眼,多出几分清爽柔媚,脸颊几根细柔的发丝垂下来,略沾染几星雪花,此时唇角稍稍上扬,眼睛显得越发精细净媚……

这样的一个笑,直击人心!

“你——”

周华旭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儿,便再不能发声。

身为医生,他这个时候轻而易举便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变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去关注这时候的心悸,还是先对那拥有双极好看眼睛的姑娘打下人生的第一个招呼。

于是,人就这么愣怔住。

褚西抬眼,对上他的前一刻,视线拐了个弯,落在他齐齐梳向脑后的头发上。

——下雪了?

曾听说,以前的首都十一月份就会下雪,现在是腊月初一,下雪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她很少见雪天,还是这样散漫自在的一种下法。

眼睫微动,笑容就大了几分,明媚又轻快。

她本不喜欢下雪,只是后来,只有下雪天他才会长时间呆在别墅里,打开大大的落地窗,一边办公,一边时不时朝外面看上一会儿,都在她视线可及之处……

她一笑,他……他也满心愉悦,想追随她唇角上扬的弧度!

周华旭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重击战鼓,快而重,直至振聋发聩!

“好久不见。”脸上沾染一星雪花,凉意传来,褚西回神,视线下移,看向周华旭道,“现在隔壁是我的住处,往后两天略做修整,会多有打扰,先抱歉了。”

说着,把手里的柿饼递过去,“这是送给你们的。”

周华旭接过柿饼,看见那上面的招牌,一愣,肖宗忱最喜欢这家的柿饼,连带得肖叔叔和周阿姨都喜欢起来。

他对柿子及一应柿子相关的东西,不讨厌,也不喜欢,感觉算是平淡。

但,

“好久不见。”周华旭克制着自己的心跳,语速放缓,含笑回了一句。

他竟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他们真的见过,还是她认错人了?

周华旭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不知道已经被褚西看穿,只褚西将人与人之间相交的基本礼仪刻在骨子里,并没有揭穿,而是伸出手,大方地道,“上次没有自我介绍,这次补上。”

商务人士的精英范儿陡然逸出,周华旭不由握上她的手。

·

这边两人站在门口超过三分钟,那边紧紧盯着这边的钱韵一颗心已经开始欢呼雀跃,她攥着闺蜜的手,压着喜悦,轻声道,“敏敏,这是有戏吧?是吧?我儿子看上人姑娘了?人姑娘也对我儿子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应该是这样!

周言敏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让她放松。

“敏敏,我都有点想哭了!”侧厅的视角比较隐蔽,又不会太直接,钱韵在儿子开门之前就把周言敏拉了进来,这会儿就躲在门后,朝着门口看。

周言敏瞧着闺蜜激动到想哭的样子,叹气,“华旭并不比宗忱大几岁,你不用这样的。”

“怎么不用?他这小子之前还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碰不到他想要的那个人,就一辈子不结婚的!”钱韵收敛了一些,但回想起来小儿子说的话,仍旧气得牙根疼,“还说,反正有大哥,不缺他一个给家里添丁!”

周言敏闻言,侧眸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没说话。

结婚只是人生的一个选择,有志同道合的人,有坚定的信念,有热爱的事业,人生便不寂寞。

即便是老了,还有国家给养老,三五好友时不时聚一聚,或者有一本好书,这时间就有意义了……

所以,她家儿子准备把一生献给国家科研事业,她也是支持的。

“你,”周言敏拍拍钱韵的背,还是泼了点凉水,“我看那褚西小姑娘,跟我家儿子性子有些像,怕不是轻易能被感情束缚……”

周言敏回想着初时褚西对上她们的那个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这姑娘眼里空无一物,似乎游离于世,人缥缈得都快像是个虚影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肖宗忱拿水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收回手。

“越是冷情的人,对待感情越认真,我觉得她……”钱韵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旁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宗忱?”钱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要开门的肖宗忱,“你要干啥?不能出去啊!”

好歹让两人说完话!

“我认识她。”肖宗忱声音微沉,低头看着钱韵,回答。

钱韵拽着他,纠结得不成样子,可就是不愿意放手。

毕竟是长辈,肖宗忱没有挣脱,只静静等着她放开他。

·

门口,褚西声音略有些疏离地道,“你好,我叫褚西,之前我和你乘坐过相同一段路的火车,借用了你的书。”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

时隔三个多月,她这张脸,越来越像上辈子的自己,虽还有两三分相似,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人。

她知道,自己身上现在少的是原主身上的天真柔润,还有少女的骄傲自矜。

冷、沉、游离才是她,就如首都冬天五六点的早晨,苍青中透着冷灰色调。

但,之前处事,总还是她。

周华旭闻言,眉眼微动,之前掩藏着的茫然透出来的一瞬就被了然击破,他想起来了。

“你——”

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周华旭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掺杂了尴尬的庆幸。

可深究这一抹庆幸的原因,使他无法发声。

在火车上,只觉得她好看有趣,多的却没想,下了火车就抛之脑后了。

现在,因为她那一双生得极好的瑞凤眼,渺远的眼神,得体的打扮,还有直击他心脏的笑,而一瞬间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他竟然是个只看脸的人吗?

东西送出,褚西装作没有看出他眼里的复杂,右转,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手刚搭在那造型精致古朴的锁上,便听一声仿若从亘古传来的声音。

“褚西。”

第三十三章 我一直都按你说的做了

褚西顿住,眼睛微垂,怔怔看着面前的锁,人有些恍惚。

可能吗?

可能是他吗?

她搭在锁上的手微微颤抖,胸口堵得透不过气,眼里的热意逐渐凝聚,逼得眼睛通红,却都没落下来。

他多狠心啊,狠心到不给任何人以往信息,叫她即便跟他同年代,都无法找到他……

大概,唯一没有作假的就是他的性别和声音了!

人海茫茫,她和他能成为那么多亿人中唯二的两个吗?

不可能的吧?

可声音没错!

褚西狠狠吐出一口气,猛地转身。

不管可能不可能,她总是可以奢望一下这个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声音是他的!

——是他!

——真的是他!

只一眼,褚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凝了满眼的水光终于满溢而出,啪嗒啪嗒往下掉。

时间陡然加速,她看到上辈子仿若天神般的他朝差点折在父母手里的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带着绝对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来,

褚西含泪笑着,原来未遭受意外之前,他长这样啊……

真好看!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褚西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找到方向,一步步坚定朝他走去,直至到了跟前,她才听到自己开口,缓缓问出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的长相无疑是极好的,如今全然放松,又夹杂了一些不易觉察的娇娇,使得整个人耀眼得不可思议。

那双长长的瑞凤眼整个浸染着湿意,将纯媚的眼尾勾勒得分外惹人。

肖宗忱突然有些怀疑,眼前的褚西是他要带回基地的那个吗?

一时间,两人像是被什么定住。

·

跟在肖宗忱身后的周华旭忍不住捏紧手指,控制自己难以缓和的心跳。

——这样露齿一笑,她整个人陡然强硬地扎根在他心上,瞬间蓬勃生长,直至成长为参天大树!

周华旭清楚,他心动了。

只褚西全然信任的眼神都给了肖宗忱,在他迟疑的视线里,她再次轻缓开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声音固执,纯粹,渺远,似柔韧,略脆弱。

“肖宗忱。”肖宗忱收回犹疑,眼神落到她眼睛里,声音沉稳又干净,“我叫肖宗忱。”

——肖宗忱。

原来真名是叫这个,很好听……

褚西望着他的眸子,细细咀嚼了一遍,笑得略露出几颗编贝般的牙齿,眼睛弯起的弧度大起来,声音甜而轻,透着让人愉悦的澈,“是哪三个字?”

“宗法的宗,忱词的忱。”肖宗忱说着,视线略下移,落在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上,心底莫名多了几分愉悦,想随着她笑上一笑。

“嗯。那,姓氏是哪个xiao?”褚西微微挑了挑长而好看的眉毛,认真中略有些撩拨道,“是肖想的肖?还是‘孔眼密布’的那个?”

肖宗忱顿了一下,忽然脸侧向一边,笑了一声。

不想如她所意,说出肖想的肖,回过头,微微沉了沉声音,开口,“非‘殷民六族,一为萧氏’的萧。”

萧,本意为“千针万孔”,转义为“孔眼密布”,姓氏可追溯到殷商时代,《左传》上说,“殷民六族,一为萧氏”。《姓氏考略》上指“萧氏,殷旧姓也,望出兰陵、广陵。”

而肖,七十年代推行简字的时候,大多由“萧”合并。但历史上寥若星辰地出现过“肖”这个姓氏,极为罕见。《万姓统谱》有记载:“肖:汉,肖安固……”

两姓,颇有争议。

褚西握拳,抵着鼻子,低低笑了一下,眸若星辰地抬头,“果然还是,肖想的肖。”

“……”对上她的眼神,肖宗忱唇线略紧了一些,终还是开口,不大自在地解释道,“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

“原来是这样?”褚西点点头,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回答,果然跟上辈子一样。

只是这辈子,两人早早便有了牵扯,若不是阴差阳错离开了深远镇,或许她能早早见到他。

但,

这样也很好,很好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略顿了顿,褚西笑了一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颇为绅士道,“男士优先。”

肖宗忱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心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应她所说,先开口道,“外面看够了么?”

——嗯?

褚西一怔,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褚西试着理解,“是想我回来?”

肖宗忱严肃点头,但还是加了个前提,“外面,你看够了么?”

如果没有--

“一个人看够了。”

若是两个人,外面的世界大概是看不够的。

褚西垂眸,含笑轻轻答了一句,伸手,将他袖子上的一小团雪拈起来,只是雪碰到手指,那温度就将雪花暖化成了一滴水,沾在细幼的指头上。

她怔了一下,抬头,“肖宗忱,认识一下,我叫褚西。”

肖宗忱正想开口,却被褚西看穿心中所想,“我的名字,没甚意义,衤者褚,夕阳西下的西。”

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那混不吝的笑,让肖宗忱忍不住皱眉。“你父亲绝不会给你取无意义的名字。”

是吗?

褚西笑笑,正想说话,想到与上辈子所谓的父亲褚粮完全不同的褚明国,顿了顿,道,“这名字不是他取的。”

是原主的母亲司蓝取的。

想到在深远镇听沈家说的那些关于司蓝的话,肖宗忱忽然失了言语。良久,才在她好奇的目光里,道,“人无论处于什么境地,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自尊自爱,足够了。”

褚西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尊重自己,自己爱护自己,够了。

上辈子肖宗忱救了她之后,对躺在病床上尚不能动的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我一直都按你说的做了。

褚西咽回话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视线仍流连在他眼睛上,耳朵上……

肖宗忱见她真听进去了,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周华旭。周华旭接收到他的眼神,深吸口气,转身去了肖家的院子。

第三十四章 心理上的平衡

“你父亲没死。”

踏入褚西宅院,肖宗忱单刀直入,先开了口。

既然她见识够了外面的世界,现在去基地,便是最恰当的时候。

凝视着他沉隽眉眼的褚西闻言,顿了一下,才将自己从“父亲”这个令人憎恶的词儿上转圜过来。

——这辈子的父亲是褚明国,不是上辈子的褚粮。

把自己的意识摆正,褚西慢慢垂了眼睫,目光有些无措的散漫,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很好地跟“父亲”这样的一个角色融洽相处……

“他现在还处于昏迷中,对外界感知很弱。”肖宗忱将实情全盘托出,并没有隐瞒的打算,沉缓的声音徐徐吐出,“特定的情况下,他感知力度要比大多时候强一些。”

他看着垂下眼睫的她,心口的气略凝,但还是认为她有权利知道褚明国的一切身体状况。

——褚明国成为植物人了?

褚西一怔,眼睛眨了眨,消化完这句话之后,才抬头。

若是褚明国清醒,她打算的是把那些钱都还给他,等到了需要她赡养的时候,她会义不容辞担起这份责任。

但,不会与他住在一处,也不会跟他有太大的牵扯……

只是,

现在他昏迷,她要怎么做到去照顾一个与她而言,“陌生”的男人……

见褚西抬头,肖宗忱微顿。

她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极而泣,唯有冷静理智到近乎疏离的思索……

想到那年冬天褚明国赤脚单衣冲出住处,惊慌寻找女儿照片时冻得青紫的手脚,通红的眼,终是多说了两句,“他目前只对一些专业术语和你的名字有反应,二者对比,你的名字更甚。”

褚西一滞,眼里一闪而过什么,却快得叫肖宗忱无法捕捉。

“……他,”褚西微微凝眉,避过他的视线,看他身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你觉得我能唤醒他。”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

肖宗忱迟疑了一下,不否认,却也没有肯定,为这瘦弱的姑娘施加多一分压力,只道,“国家科技发展落后,褚工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研究思路和方向的大胆,前瞻性,短时间内无可取代。”

科研一旦立项,研究时间可长达几十年。他说的短时间,是至少三到五年的时间。

这三到五年,对国家,对世界,可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有希望,总是要试试的。”肖宗忱身体笔直站着,颀长挺拔,仿若冬日高大青松,稳若山岳。

褚西将视线落在他有些欲的嘴唇上,忽然就笑了。

有褚明梁和护工在,她并不用亲自照顾褚明国,只需要每天在褚明国耳边说说话,激起他对外界的感知就好。

并不难的,不是吗?

褚西正要答应,却听外面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褚总。”

程俊昱,褚西公司的销售总监,亦是她做生意之初最好搭档。

褚西转身,眉毛微挑,露出一点点喜意,“有好消息?”

这个时候过来,约莫是奢侈品牌的代理权拿下来了。若是这样,她是不是得再给他涨涨待遇?

毕竟任性买了房的她,现在可是穷得厉害。

“七成。”程俊昱扫了一眼肖宗忱,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对着褚西说,“目前有七成把握,对方要求见见你,再做最后决断。”

程俊昱说完,笑了一下,收了沉稳内敛的模样,换了私底下相处时的随意,不再是上下级的那一套,调侃道,“怎么?不放心我?”

多暧昧的一句话,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散,“怕我搞砸?”

“那倒不是。”褚西失笑,恭维道,“我是怕被挖墙脚。毕竟程总你能力太强,万一被对方撺掇着另起炉灶……”

褚西顿了顿,严肃了一张俏脸,细白修长的食指一抵下巴,却又突然哼笑道:“我目前,怕是没办法留下你。”

肖宗忱闻言,视线落在程俊昱身上,目光是坦荡荡的认真打量。

“好歹共苦过,我总得细细品味一下同甘的味道,再说别的。”程俊昱眼角余光触及到肖宗忱的打量,并没有直接看过去,而是抬手,安抚地拍拍褚西的肩膀,随后收手,略侧身,打量了一下院子,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你买的院子?格局采光不错。”

“谢谢。”褚西笑了一声,认真了神色,一指程俊昱,对肖宗忱介绍道,“他是程俊昱,是我初到南方认识的,后来觉得人品非常好,能力也非常强,所以凑在一起做生意。”

程俊昱眉毛微微抬起来一点点,伸出手,“幸会。”

“他叫肖宗忱,是……”

褚西本想为程俊昱介绍,却不知道该怎么给肖宗忱一个定位,正在此时,肖宗忱也伸出了手,微微颔首,“是她父亲的同事,也是邻居。”

他说的她,是褚西。

褚西微怔,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便含笑点点头,“嗯。”

两人在她一个“嗯”字里轻轻一握,便礼貌地分开。

气氛突然静下来。

褚西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袖子下面的手指,一个是生意场上的大事,一个是会科研基地唤醒褚明国的大事,出于礼貌考虑,前者需要顾及事业合作伙伴对生意上的保密需求,后者需要顾及科研基地和科研人员的保密性……

院子是新置的,没有一应生活用品,一起请进去喝口茶是无法做到的。

让一方先回去,也不对。

那么,

两件事都暂缓吧……

褚西思考就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便要开口,却见程俊昱毫不讲究伸手在落满了雪花的石桌上划了几道,收回手,仰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棵高大的石榴树,极为向往地开了口,“明年,你这院子里的石榴我能来摘几个吗?”

褚西视线不由落到石榴树的树冠上,略有些疑惑,“你喜欢吃石榴?”

相处这几个月,他似乎对水果类并没有太大的喜恶,给就吃,不给也没有主动去吃过。

程俊昱并没有回答,而是笑看着站在褚西身边的肖宗忱,“肖先生喜欢什么水果?”

话是问的肖宗忱,眼角余光却看着褚西。

见她一样好奇地看着肖宗忱,心里瞬间平衡。

——都不知道?

这很好。

第三十五章 心气儿

上辈子的肖宗忱深沉内敛,几乎把过往全部抹杀掉,水果与他而言,无所谓喜欢与否,其他亦是……

褚西不笨,却在跟他相处那么多年的时间里,找不到任何了解他过往的突破口,何谈得知他的喜恶?

此时,程俊昱问出口,她也凝神去听,清冷的瑞凤眼也微微瞠开,认真等待他回答的样子,叫她多了几分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气息。

“……”

沉默中,肖宗忱轻轻扫过石桌上缭乱成一团,几乎被新雪覆盖的划痕,转过头,在两人的注视中,喉结滚了滚,吐出三个字,然后闭上了线条呈禁欲状态的嘴。

平淡的眼神,平淡的声音,若不是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闪现微微的亮光,褚西都无法相信,肖宗忱是在说自己喜欢的东西。

“什么?”

他声音太轻,褚西恍惚间并不太确定他说了什么。

肖宗忱:……

肖宗忱沉吟着看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好奇陌生人的喜好?

除了最好的朋友,应当只有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男女,才会关注这些,不是吗?

但她眼神……

肖宗忱略提高了声音:“柑橘类。”稍甜一些的柑橘类,不要酸的,不要太甜的。

第二喜欢挂着糖霜的柿饼,甜度也是如此,口感一定要软糯。

褚西本就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眼神带了些追忆,忍不住试着问道,“……柚子?”

她记得,后世在她出国之前,公寓里常放的水果就是柚子,可那是她喜欢的!

——他也喜欢吗?

涉及自己喜欢的东西,肖宗忱还是认真纠正了一下,“不能太酸的柚子。”

那认真中有些执拗,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褚西把脸埋在烟灰色围巾里,吃吃笑了一会儿,才抬头,瞥一眼肖家院子里的柿子树,忍笑问,“那你家的柿子谁吃?”

柿子可是很甜的。

她语气正经,可肖宗忱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逗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直接回答了,抬头看着自家院子里还挂在枝头的仨柿子,跟她说,“你如果能摘到,可以你吃。”

褚西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忽然乐不可支,指着旁边收了声的程俊昱道,“他会爬树。”

突然被点了名的程俊昱,“……”

他上下打量了肖宗忱的穿着,又看了看西装革履的自己,逼近褚西两步,“褚西女士,您觉得我这身适合爬树吗?这可是当初你看着给置办的工作装……”

不待她回答,又笑了,“这样吧,明天我再来,换一身适合攀爬的衣服,去隔壁给你摘柿子。”

目测了那柿子树的高度,程俊昱大大方方朝肖宗忱道,“肖先生,麻烦您不要跟我抢这差事,我得向你证明,她说的没错,我确实会爬树。”

爬树这事,来源于褚西某次忘记带钥匙,程俊昱抱住紧挨着房子的大树,三下五除二,极为迅速地爬上去,然后跳上阳台,帮她拿到钥匙顺利开门的深刻印象。

肖宗忱看他闲散却又认真,却还是实话实说,“程先生,那最上面的三颗柿子,大约是等不到明天的。”

“什么意思?”

程俊昱眯眼,乖张的气势不经意逸出来一些些。

肖宗忱觑他一眼,却也没因此解释什么,而是按照之前的思路提醒道,“按照现在的风速、风向,加上积雪给予的重量和湿度,它们怕是要……”

话音未落,那柿子树上仅剩的三颗柿子,有一颗挟着千钧气势,直直朝地面砸去!

程俊昱:“……”

他说的是物理知识吧?这特么都是他的学科盲区!

褚西看了这一会儿下得有两指厚的雪,笑了,果然是肖宗忱,眼神好,直觉精准,专业扎实!

只是,

这颗柿子可真不太给程俊昱面子了!!

哈哈哈哈!

褚西笑,“肖宗忱,你真是……真是太得天独厚了!”

连家里的柿子都向着他!

正在这时,隔壁院子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钱韵大声笑着道,“华旭,快把这柿子给西西送过去!多好的兆头!”

周华旭看了一眼隔壁,压低声音提醒他妈,“这是肖姨家的东西。而且,他们有正事要说。”

不能这个时候去讨人嫌吧?

“你肖姨会跟你计较个柿子?”钱韵拍他一下,声音轻轻,“赶紧去,我耳朵好使,那边不止宗忱一个。”

活到这个年纪,她能看不出儿子的异样?

这是看上人家了!

把砸在积雪上的柿子捡起来,塞儿子手里,钱韵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就在周华旭提起勇气,要迈出这一步时,就听周言敏喊了他一句,“华旭,先等等。”

周华旭转身,就见周言敏抱着个足球大小的柚子走过来,不动声色道,“把这个柚子也送过去吧。”

这柚子是肖大工程师去南方出差,专门寄回来的,不多,就俩,今天一大早邮递员送来的。

“还剩的一个,等吃了饭,咱们也尝尝鲜。”

周华旭接过来,这才往褚西那个院子走。

等人走开,周言敏绷紧的心弦才松了一些些,单独送一个拳头大小的柿子,有些像男女间送定情信物的仪式感……

现在她不清楚儿子的心思,这事儿就得谨慎处理,再来个足球大的柚子,那种男女间说不清楚的感觉会少很多,也不会突兀。

钱韵咂摸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刚认识,光送一颗柿子,是不太妥当……

“儿女的事情,插手太多不好。”周言敏见她看过来,道,“会影响他们的判断。”

就像以往,她只给儿子安排相亲对象,却从不逼迫他和其中哪一个相处。

但有时候,该给儿子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

那边,程俊昱见又来一个“青年才俊”,微微挑眉,心气儿被勾了起来。

今儿可真是热闹!

“你这边人多,我就不多呆了。”见褚西对来人客客气气,程俊昱心底笑一声,道,“那边我去约个时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吧?”

他说的是奢侈品牌代理的事儿。

褚西点头,“确定了,你随时联系我。”

第三十六章 她的笑分人

“地点的话——”褚西顿了顿,开口,“今天我还会住酒店,明天开始住这边。”

她早上起来买过柿饼,往这边来的时候,顺带就把家装的事情给定了下来,只是没想到会下雪。

这样一来,床单被罩用洗衣机脱水后,怕也是潮润不能用,只能再回去住酒店。

把酒店的地址和房号告诉程俊昱,褚西送他出了院门,顺便接过周华旭手中的柚子和那么一颗小小的柿子。

她这院子尚没有待客的东西,也没有待客的条件,只能让人进来坐坐。

肖宗忱和周华旭都知道她刚搬过来,有许多事儿要做,就没留下,放了柿子和柚子离开。

目送人进了隔壁院子,褚西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正房的门,想了想,又起身,拿着钥匙开了东厢房的一间屋子,便回去客厅,坐在椅子上,怔怔盯着那柚子看。

虽然已经是一九八/九年,但水果对普罗大众来说,仍算是奢侈品,能经常吃上苹果,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更何况是柚子?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小半年,民生方面,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个差不多。肉和水果,因为交通运输和环境影响,贵且紧俏,不像后世,天南地北的水果,只要你有钱,就能吃到腻……

·

隔壁。

一见周华旭和肖宗忱回来,钱韵立即起身迎了上去,朝肖宗忱急急问道,“宗忱,你认识这姑娘?”

千万别是来截胡的!

“认识。”肖宗忱点头,略沉吟了一下,看向周华旭和钱韵,认真道,“我走的时候,会带上她。”

带她回基地看褚工,也顺便补习功课,再次冲击高考。

钱韵怔住,“你们——”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谈对象的样子……

“阿姨,她今年十八岁。”肖宗忱对上她惊诧的视线,声音稳缓,“如果不是意外,她本该在大学读书。”

十八?

那也就是说,得再过四五年,才能抱上孙子?可自家儿子今年二十七了,四年后……

钱韵愁,这要是成了还好,要是中间被谁截胡,没成,真就是……

唉!

以为已经出了社会,面嫩才看起来年纪小呢……

“那孩子看着是个聪明的,”钱韵收拾好心情,利落道,“你劝着点,叫她好好读书,考大学。到时候要是没钱上大学,告诉我一声,我给!”

家里几个孩子都工作了,工资不低,也分配了房,用不上她的退休工资。她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女孩子啊,还是得多读点书……”

多读点书,才能不那么麻木的活着,有精神追求,有自己的想法,活得也开阔。

就像她和敏敏,以前有不少小姐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将她们磨得麻木空洞,渐渐的,就掉队了不少。

如今,还能联系上,平时能说到一起的,也就三五人了。

钱韵有些感慨,要不是敏敏一直督促她读书,她的人生可能就如大部分人一样,一眼望到头,没有自我的活着……

周言敏认同地点点头,“生活费和学费让她不要有压力,只要考上来,我可以一个人担负。”

她是大学教授,工资补贴不少,平时又没什么烧钱的爱好,一个人就能负担得起,根本用不上她家老肖和孩子赚来的大头。

默默听完俩长辈阔气的发言,周华旭望天,叹了口气,“她怕是用不上你们的资助……”

大学虽然规定从一九八/九年,也就是今年开始收学费,但其实看看,也不太多,一学年也才两百块。

按照她能独自买下隔壁四合院的能力,估计手里剩下的钱都够她出国留学了。

即便是没有,就听刚才那不经意就流露出一些纨绔子弟气息的男人心甘情愿地称呼她为“褚总”,也能窥见一斑,这小姑娘有赚大钱的能耐!

周华旭从知道肖宗忱认识褚西开始,就知道,这姑娘的家人肯定和自家哥们有些关系,而能和自家哥们沾上关系的,想想也知道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那一类人。

这还需要他们出力吗?需要小姑娘自己出力吗?

国家妥妥包揽了啊!

“褚西家里条件很好?”钱韵放下心里的念想,闻言,好奇心就起来了,实在忍不住就说了,“隔壁那四合院,她都没怎么还价,就买下来了,一次把钱交清了!”

所以,家里肯定不一般吧。

肖宗忱有些诧异,解释:“那应该是她自己赚的钱。”

肖宗忱并没有他们这么震惊,也不太能理解他们的震惊,就像在数理知识领域,有些人只能成为普通一员,进入社会,发挥基本的光和热,但有些人却能一骑绝尘,进入重要科研领域,取得重大科研突破。

褚工就是如此。

他的女儿在文化课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也隐约证明了她智商一直在线。

肖宗忱经手褚西的事情,知道她手上的钱有多少,也就知道她的起始资金有多少,家里不可能有什么助力。

赚钱对褚西来说,他觉得应该就是一道数学题,端看用哪一种解法最快获得高收益。

就刚才那一会儿的接触,他认为,褚西不会找人借钱买房,还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因为她就算对别人笑着,眼底似乎也有隔绝一切的漠视,这样的人,是不会愿意与别人有太大牵扯的。

肖宗忱想起她的笑,忽然愣住。

——对别的人是那样的笑,可对着他笑得时候,她眼里仿佛有星云缭绕……

他兀自思考着。

这厢,周华旭闻言愣了两秒,慢慢扭头去看隔壁,然后再慢慢转回来,看着自家哥们,咽咽嗓子没说话。

他知道,肖宗忱除了极少数善意的谎言,其他时候不说谎。

钱韵直接就瞪凸了眼,“这……这……”

“这”了好多次,才缓了过来,“这是真的?!”

那隔壁院子可是七百多万啊!

改革开放十年,是有一小撮人富起来了,这一小撮人里面也有特拔尖的。

可她才多大?!

十八啊!

“宗忱?”周言敏也震惊了,叫了一声肖宗忱,想要他给说说这个情况。

倒不是不相信这姑娘能赚钱,是害怕她年轻不懂事,触碰到法律底线而不自知。

第三十七章 监守自盗

“普通家庭。”

肖宗忱的话简洁明了,却也让熟悉他的三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褚西真的是普通家庭,最起码这种普通的标准不会超过肖家和周家。

于是,周华旭和钱韵,还有周言敏都忍不住齐齐默了一会儿。

钱韵“嘶”了一声,视线越过院墙,看向隔壁院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感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得扔啊!

周华旭看向肖宗忱,却见肖宗忱也正看着他,他:“???”

“她会继续学业。”肖宗忱神色认真,“整个基地都不会让她辍学。”

所以,处对象这种事情,如果要发生,那么也只能在四年后。

周华旭长叹一声,因为做手术而保养极好的修长大手抹了把脸,在兄弟隐隐有些骂他禽兽的神色李,龇牙道,“想什么呢?我俩差了差不多十岁呢!”

在国外,这种年龄差不算什么,在国内……

他瞥了一眼盯着他看的钱韵,给了兄弟一个眼神:他要真敢下手,他妈都能打死他!

肖宗忱放心收回视线,回答周言敏的担忧,“褚西的合作人是程俊昱。”

“程家部分人从军。”

所以,不会,也不敢知法犯法。

“程家?”周言敏思索了下,点点头,“那就好。”

她是大学教授,按理说跟程家应该没有什么交联的地方,但丈夫是工程师,有精专的地方,其他也有涉猎,所以偶尔也会接触到那个层面,听说过见过他们也就不稀奇了。

深入联系却是没有的。

“你们说什么呢?”钱韵一头雾水,“怎么一听是程家,你就放心了?”

钱韵不明白,周华旭也不太明白,他才学成回国几年,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是圈子里的,或者之前经手过的病人。

程家,他是真的没有接触过,也没去刻意了解过那个圈子,但现在听兄弟说完,他大概能猜出来,这又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单打独斗,向着领头羊的位置奋进,怎么愿意屈居人后?

莫不是想追求褚西,做的短暂妥协?

肖宗忱微微皱眉,他还是初高中的时候,见过程俊昱。但大概天生气场不合,两人并没什么交集。

后来,他一路奔着科研的路子去了,之后就再没见过程俊昱,程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对他而说,也并不清楚。

但看样子,比那个时候是要好一些,不然身上的乖张气势不会那么盛。

周言敏解了钱韵的疑惑,“程俊昱,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他长相不错,年纪比华旭和宗忱都小,很有想法,家里人想让他从政,他不愿意,被家里赶出来,断了一切资源人脉……”

“二十二岁就去社会上摸爬滚打了,现在两年过去,看样子是做出了点成绩了,不然不会回首都。”

周言敏跟钱韵说完,就问肖宗忱,“你们是没认出对方吧?”

不然,按照程家的家教,程俊昱再怎么不愿意跟家里的人脉扯上关系,也会来拜访一下。

“我和程俊昱初中见过一次,高中见过一次。”肖宗忱实事求是,“之后再也没见过。”

程俊昱小时候十分沉静,但眼神里总有一种想要挑战当下的乖张,眉梢偶尔会抑制不住地上挑,尤其是看见他的时候,隐约带了些挑衅……

这些,肖宗忱记得清楚,本觉得眼熟,等褚西报出他的名字,这张脸就对上了。

至于程俊昱有没有认出他,肖宗忱觉得并不重要。

他略沉吟了下,道,“程俊昱回来,可能程家还不知道。妈,阿姨,这件事就先不要外传。”

钱韵和周言敏点点头,应了下来,看看天色,赶紧去准备中饭。临去厨房之前,还不忘叮嘱肖宗忱等会儿喊褚西来吃饭。

等两位长辈转身离开,周华旭挑眉:“我就不是人了?怎么没见你安排我一下?”

就不怕他外传?

他也是长了一张嘴的!

“需要吗?”肖宗忱反问,大有他点头,就真的叮嘱他一番的意思。

周华旭想到以前的经历,果断摇头,斩钉截铁道:“不需要。”

但,

“诶,我感觉那程俊昱似乎对褚西有意思。”周华旭走近自家哥们,下巴点点隔壁院子,低声道,“不然你想,那个圈子的人会愿意给人当小弟?”

肖宗忱想起那桌子上糊成一团却仍能看出来是个“西”字的线条,眉毛微抬,淡而冷道:“那也只能等四年后。”

褚西,必须上学。

“诶我说,你是人家爹吗?”周华旭看不下去了,“怎么管那么宽!”

小姑娘虽然才十八岁,可程俊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听刚才两位长辈的语气,似乎这个二十四岁还是虚岁来着,比着他,年龄差距小多了……

“她户口本在我手上。”肖宗忱瞥他一眼,“我可以管宽一点。”

周华旭:“……”

周华旭:“你怎么会有人家户口本的?!”

这户口本不都是家长掐死在手上,一般不拿出来的吗?除非要办身份证,结婚,或者办其他重要事情才拿出来的?

周华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十分地看着自家兄弟,活像这就是个拐卖人口的人渣。

肖宗忱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走回屋子,打开自己尚未将衣服拿出来归置的行李,从小夹层掏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个色调沉穆的小本本,起身走出去。

“……”周华旭跟上,还有些茫然,“不是,你真的拿到人家户口本了?”

多重要的东西啊!

肖宗忱:“你留在这儿,不要跟上来。”

刚才,因为程俊昱的突然到访,和兄弟的掺和,他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说。

话落,周华旭就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肖宗忱,你别不是想监守自盗吧?”

这样一说,周华旭觉得,自己可能说对了。

程俊昱虽然比他们俩都小,可肖宗忱跟程俊昱也不差多大岁数……

肖宗忱顿了一下,视线越过他的脸,直奔后脑勺,落定之后,眉梢微动,又轻飘飘地收回来。

第三十八章 严肃的肖宗忱

这一刻,周华旭明白了,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是关心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呢!

讽刺他?!

“肖宗忱!”周华旭抖着手指头,撂下狠话,“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监守自盗的证据!不然,呵!你就等着吧!”

非告诉你子子孙孙,叫他们看看你坏成什么样儿!

到时候,这事儿就载入肖家史册!

肖宗忱并不理会他毫无分量的威胁,只留给他一道标杆似的背影,人转眼就消失在院门口。

“你等着!”周华旭继续放着狠话,气得牙痒痒道,“你肯定会栽的!”

载入肖家史册!

必须载入肖家史册!

正在剥蒜的钱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周言敏感慨道,“我以前就知道我这儿子傻,没想到这么傻!”

肖宗忱栽了对他有啥好处啊?那说明啥啊?那说明人肖宗忱和褚西成一对了,他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刚还觉着儿子对人家有意思,现在看看,他潜意识里放弃了不说,还激将肖宗忱……

蠢死了!

钱韵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照她儿子这样,不知道多久才会给她领个媳妇回来!

“你不要这样说孩子。”周言敏切着菜,笑道,“他是缘分还没到,真到了,就会主动争取了。”

钱韵不置可否,这些年她看太多了,对儿子这德性差不多绝望了。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开口问道,“诶,你说,褚西这姑娘做生意这么成功,能愿意跟宗忱回基地?”

多少人一辈子才见多少钱?

刚听宗忱的意思,还要让人在基地专心学习,再次高考。

备考这段时间,就不短了,生意怎么办?全部脱手?

怎么放心!

“愿意应该是愿意的。”周言敏道,“看这姑娘对时间的统筹安排能力和学习能力,如果两者都能达到,生意上的事儿,也不是不能兼顾。”

她听儿子的意思,是这姑娘原本学习就不错,还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只是家里出了意外,才没有去报到。如果再复习一年,原有基础在,再考并不难。

时间也就空出来了。

这话说得叫钱韵有些扎心,想起以前,嘟囔道:“你说你和老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以前读书的时候,你俩轻轻松松过关,我吭吭哧哧追,时不时你还得鞭策一下,我才能前进。现在连宗忱这孩子都是如此,学习好,自制力强,时间上的安排啊,学习能力啊,都好!难道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周言敏笑得不行,钱韵想和她换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又开始了。

“华旭年纪轻轻,已经是主治医师了,医院里多少护士医生喜欢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周言敏摇头,“你多看看华旭,他身上优点比你想象的多。”

说完,周言敏便不说话了,只听着闺蜜的唠叨,心里有些发愁,那些亲朋好友同事介绍的姑娘,到底还见不见?

·

隔壁,褚西才从厨房拿出水果刀往客厅走,就听见院门处的动静。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又看看门口,思考两秒,还是拿着刀去了门口。

“肖宗忱?”褚西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瑞凤眼微弯,声音带了隐约的笑意,开了门,“进来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让他进来总是没错的。

“来给你户口本。”肖宗忱举起手里的小本本,递给她,“你收好。”

褚西没有接,而是转身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说道,“麻烦你了,我暂时不方便。”

她手指长而细白,沾了些水汽,莹润得像是晨间沾了露珠的粉白花瓣……

当然,肖宗忱并没有觉得如何,他看一眼,懂了。

——她不方便拿着。

自然而然地抬脚,跟着她进了客厅,才将户口本放在桌子上,就见她拿着一把水果刀,在柚子上犹豫不决地比划着。

“我来吧。”肖宗忱看不下去,略挽起一点衣袖,修长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接过刀,利落且标准地将一颗柚子六等分,然后放下刀子,慢条斯理却认真地开始剥那柚子皮。

优雅,流畅,赏心悦目。

褚西站在他旁边,看着果肉露出来,含笑道,“红柚啊。”

她盯着柚子,语气随意,肖宗忱也没抬头,但唇角是略上扬的,“嗯。”

“你常吃吗?”

“不经常。”肖宗忱回完话,想想又加了一句,“这是第二次吃。”

基地一次,这回一次。

“等国家基建做好了,想吃什么水果都方便了。”褚西说着,伸手帮他固定住柚子,“到时候,基地往返首都也方便。”

肖宗忱走在科学前沿,深以为然,“全国基建全面建设,国家有规划,但按照目前的科研水平,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示意褚西松开手,他大手稍用力,将柚子掰开,给她递过去一瓣,对上她的视线,才又继续说道,“……基地进出,并不能随意。”

这是给她打预防针呢?

褚西笑容大了一些,眼睛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并不接之前的话,而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基地?”

“六天后。”

六天后?时间倒也算宽裕,如果程俊昱那边跟进的代理权明天确定合同,足够她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好了。

“我需要带什么?”褚西低头,将去了膜的红润果肉掰给他一些,等他接了,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下巴点点紧挨着的椅子。等他也坐下来,捏着一小口的果肉道,“于我,于我……爸?”

对于父亲母亲的各种称呼,褚西还是不太能够脱口而出。

“褚工那里不缺什么,不必带。”肖宗忱托着手里的半块柚子肉,并没有吃,而是认真说道,“你只需把自己的证件资料和个人衣物用品带上就好。”

褚西点点头,对着他认真的脸,有些忍不住想笑,忙把那一小口果肉塞进嘴里,微不可见的咀嚼着,进食礼仪极好。

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没想到二十多岁的肖宗忱,竟然有些奶气的干净,认真说起事情来,奶认真奶认真的。

让人,想做点不符合成年人身份的事情……

肖宗忱对上她的眼睛,略有些莫名,凝了眉,肃了一张脸,声音低沉严肃,“我觉得我说的话,并不引人发笑。”

第三十九章 我没撩拨你

“……”忍了一会儿,褚西还是没能控制住上扬的嘴角,怕把这么一本正经的人惹毛,赶紧低头,掰了一点红红的柚子肉塞嘴里,咽下去之后,才道,“我笑不是因为这个。”

上辈子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功成名就,势力极大,媒体记者甚至不太敢不经过他允许发些他的消息,哪怕是正面的。

而因为面部和颈部灼伤严重,稍微大一些的表情都会牵动凝结拱起的肉条,故此,褚西在私底下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平静以外的表情。

可现在,她看到的肖宗忱,大约是专注科学项目的研究,与外界联系不多,整个人少了几分人情世故,鲜活中透着与俗世隔离的纯净,显出几分奶气。

并不算削瘦的脸颊微微有些肉,可线条仍旧干净利落,俊美非常,偏偏此时表情肃穆认真,年轻奶气中透着点凶。

真的……很撩人!

褚西眼神不躲,后背微微离开椅背,抬头,认真且虔诚地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清中带点软,“肖宗忱,我只是觉得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曾经熟悉的人或事都不在了,却没想到还能遇上他。

虚浮的一切仿佛瞬间落了地,却又在落地的瞬间,陡然拔地而起,像定海神针,高高矗立,牢牢将她拉进这个为了信仰可以奉献一切的纯净时代。

这不是她的幻想,也不是建模出来的世界!

真实存在。

她声音软起来,叫人不自主放松。

肖宗忱看出她不是玩笑,点点头,收了严肃的表情,“嗯”了一声,诚恳说道:“……中午到我家吃饭。”

褚西眨眨眼,虽然感觉哪儿不太对劲儿,但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略皱了皱眉,甩开那莫名其妙的情绪,褚西答应下来,“好。”

说着,抬了抬下巴,点点他手里的柚子肉,带了点疑惑,“不是喜欢吗?为什么不吃?”

肖宗忱看她一眼,又看手里的果肉,并不往嘴里送。

褚西一愣,猛地想起上辈子偶一次见他吃柚子的情景,忙拍了一下脑门,自然而然地从柚子肉上抠下来一粒,探身送到他嘴边,“不酸的,甜度应该是你喜欢的程度。”

肖宗忱看着褚西的动作,一愣。

他吃柑橘类水果,一般都习惯从果肉上抠下来小小一粒儿,或者切下来一小块,尝尝味道,然后再……

他看她,仔细想想,确定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个习惯,眼里不由带了些不可思议。

同时,也有些尴尬别扭,不知是不是该从她手上接过来那一粒果肉……

褚西疑惑中,视线不经意扫过他耳垂,瞧见他耳根处一点点红,恍然大悟,忙退回到椅背,顺手把那一粒儿扔进自己嘴里,以期化解这尴尬。

她,并没有撩拨他的意思。

于是,刚才感觉不太妥当而一直看着那粒儿果肉纠结的肖宗忱,视线自然而然地跟随着那果肉的路径,直至到褚西淡色的唇。

更……不妥了……

肖宗忱皱眉,捏着果肉站起身,“我过来说的事情就这些,你做好准备,过几天跟我回基地。”

想想她还有生意要顾及,沉思了两秒,道,“过去之后,看褚工身体的恢复程度和你各科成绩的稳固程度,再安排你的工作时间。这样可以吗?”

褚西见他抿着唇,似乎在跟自己生气,于是也跟着站起身,只眼底深处仍旧是灭不掉的笑意,乖巧点头,“你说什么都可以。”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那就这样说定了。”

肖宗忱说完,丝毫没有多停留的意思,转身就走,背影干净利落。

那速度,竟然叫褚西没办法追上去送一送他。

“……”

对上被他随手带上的院门,褚西抿唇,漂亮的瑞凤眼里盈满笑意,定定看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后退一步,又坐了回去,褚西细幼白嫩的手搭在额头上,掩面吃吃笑起来。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对待将自己拽出泥沼的贵人,要尊重他,敬爱他……

可理智碰上他的时候,往往一败涂地。

上辈子是,这辈子亦是。

“忍不住……”褚西笑得牙齿露出几颗,喃喃道,“真的忍不住……”

上辈子还能在他的冷脸威严下,克制自己。可这辈子,他并没有经历那样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鲜活无比,认真到了极点,便有些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奶气……

奶气,又性感。

·

上午十点,清洁阿姨过来,先将褚西留作卧室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才去别的房间打扫。

家装公司跟清洁阿姨错了半个小时到达,等褚西开了门,便把家具和卧室用品搬了下来。

褚西领路,指挥着人将屋子里原有的东西搬出来,地面再次清洁过后,才将新的床和衣柜之类的家具摆放在自己习惯的位置。

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所有的活儿,整个过程安静又训练有素。褚西结算了余下的钱,又让清洁阿姨打扫了一遍,这才进去,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新卧室,满意地点点头。

床单被罩都是新买的,在褚西的要求下,清洁阿姨给放进洗衣机清洗。

这会儿没事儿,阿姨看褚西正认真摆弄仿真花和花瓶,忍不住开口,“姑娘,你这刚搬家,弄得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没有半点喜气。

褚西一愣,低头看向手里错落缀着几朵梅花的花枝,几秒后,抬头,“红的。”

她的意思是那六朵错落别致的梅花是红的,不算素净?

清洁阿姨有些没眼看,“花就这么点大,除了这一丢丢红色,你这房间除了黑灰白,没别的色了……”

被褥是浅淡的冷灰色,床单被罩是有些灰度的冷白,衣柜也是这样的颜色。

整个房间,就这么六朵梅花是鲜亮的颜色……

褚西笑,笑得眼睛略弯,“我喜欢这样的颜色。”

灰色,介于黑和白之间,最最恰好。

像她。

往哪边都不多走一步。

第四十章 被怼的相亲对象

清洁阿姨把褚西指定的几个地方打扫干净,又把洗衣机里的衣物拿出来,细心晾在廊下,这才拿着褚西另给的辛苦费高兴离开。

暂时无事可做,褚西想想,便准备锁了门,提前去隔壁,看是不是可以帮忙。只是才锁上客厅的门,到了大门口,便见四个人拉着东西到了院门口。

双方眼神交汇,确定他们的目的地是自己这个新得来的院子,褚西率先开了口,“你们——”

“您是褚西?”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问,见她点头,指了指身后继续说道,“有个姓周的老先生叫我们把这些家具给您送来。”

中年男人身后是一长串簇新的家具,从床到衣柜,再从衣柜到一些小件的摆设,一应而全,恰恰好是一套。

“周老先生说,这套家具中等价位,给您摆客房用。”中年男人肤色较深且瘦,大约是风吹日晒多了,一笑,脸上的褶子就明显起来,但却给人一种很淳朴的感觉。

褚西没有想到周老先生会给自己这么一份惊喜,这一整套家具下来,按照当前物价,是不便宜的。

样式没有紧跟现在潮流,而是极简约的风格,恰中她喜好。

“那麻烦了!”褚西转身,把院门大开,站在院子中间略做思考,指着西座其中一间跟中年男人道,“放这个屋子。”

她说的这间屋子里面只搁了几把厚重的椅子,挪起来,相对比较方便。

“好嘞!”中年男人笑笑,扬声朝身后的三个伙计吆喝道,“大家伙都小心点儿,家具都是新的,别磕着碰着了!”

声音极为洪亮,惹得隔壁柿子树上落着的几只鸟儿惊起,扑簌簌抖落一树积雪……

褚西仰头,看了一眼那边,抿唇笑了笑。

……要是谁在树下,这会儿指定被砸了个正着。

“你们先稍后,我先把屋子清扫一下。”褚西摘了厚厚的围巾,倒也不矫情,顺手拿起扫帚,就要干活。

中年男人忙道:“我来吧。你这身衣服看起来挺新的,别弄脏喽。我们干活也快,省时!”

做惯了这一行,男人说着就抢过扫帚,刷刷清扫起来,带来的几个伙计手脚也麻利,找了扫帚和铁锹扫雪,清出了一条小道,方便搬运家具。

首都冬天干燥,灰尘也大,褚西只好避到一边,静静等着。

·

隔壁。

肖宗忱听到动静,先周旭华一步站起身,“我去隔壁帮忙,你们先聊。”

语气坚定,不给周华旭任何抗议的机会。

周华旭看好戏的笑僵在脸上,眼神陡然变成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往肖宗忱身上扎。

凭啥啊?

凭啥要他陪客?

他也是客人!

他不想陪顾若书聊天!

肖宗忱却不管,一下错开视线,肃着一张脸,转身就要出去。

“你——”顾若书起身,细声细气道,“要去隔壁帮忙吗?我也去吧。女孩儿有女孩儿的优势,细致的活儿我来帮着做。”

周华旭瞬间挑眉,看好戏一样看着好友兼兄弟。

顾若书是周言敏同事的朋友的女儿,也是肖宗忱这次回来的相亲对象之一。谁都没想到,那同事会这么积极,也没打声招呼,午饭前就将人带来了。

这姑娘初中和肖宗忱一个学校,那同事想着两人都同学校了,肯定有话题聊,便让她和他们聊天,自己去了厨房。

姑娘是挺想跟肖宗忱说话,可肖宗忱气势太盛,回答问题又极度简洁,能用一个字儿解决的,坚决不用两个字,基本的东西问完,姑娘就没了话,气氛一度尴尬。

他倒是有心想缓解一二,可这姑娘跟他避嫌,怕他看上她,别说说话了,看都不看他这边。

他能怎么办?

看着两人继续尴尬呗!

教养让肖宗忱做不出无视别人的举动,他停住,身如松柏,音色映着雪色,有几分冷肃,“做研究的人,没有不细致的。”

周华旭闻言,忍不住咽了咽嗓子。

好么,一句话又把天聊死了。

顾若书一下子红了脸,紧张解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生活方面!”

她没有质疑他的专业性。

这个年代,重男轻女思想较重,一般家里有兄弟姐妹的,都是姐姐妹妹做家务,哪怕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姑娘家也比男孩儿要懂这些。

肖宗忱虽不是周言敏和肖大工程师亲生的,但却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胜似亲生。

她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做过家务的……

肖宗忱不说话,觉得自尊受损的周华旭也没开口,一时间气氛凝滞起来。

就在顾若书望着肖宗忱,难堪的眼泪在眼里打转的时候,厨房里周言敏的声音适时扬起,“宗忱!西西那边好像在装卸家具,你去看看!”

说着走出来,拉着顾若书跟他道,“若书是个女孩子,不适合干这些笨重的活儿,你和华旭过去,弄好了,带着西西一起过来吃饭。”

周华旭一听周言敏对褚西和顾若书的称呼,顿时了然,揽着兄弟嘻嘻哈哈往外走。

称呼亲疏立现,周姨这是没相中顾若书。

他微微侧头回看了委屈得眼泛泪光的顾若书一眼,心里忍不住比较了一下弯弯瑞凤眼,笑得人忍不住想咧嘴笑的褚西,点头,嗯,这姑娘确实跟自家兄弟不太搭配,说的话都没到点子上,还有点让人反感和戒备……

你要说什么学生时代的事情还好,但试图去了解一个科研人员的工作生活节奏,一个月能出去几次,就不太好了!

虽然爱慕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不该问的地方还是不问的好。

两人哥俩好地出去,快走到褚西院门口的时候,周华旭往后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赶紧吐了一口气,分析道:“我还是觉得褚西比较好,虽然俩人都梨花带雨,可是吧,顾若书娇弱地叫人想跑,褚西嘛~~~~”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笑出一口白牙,眯眼,摸着下巴回味,“举手投足优雅坚韧,哪怕眼睛含泪,可说话做事也不给人任何心理负担,想叫人上前搂住她哄一哄……”

他自顾自地说着,等回过神,并肩而行的兄弟已经先一步进了褚西院子。

挺直的背影夹带着冰渣子,显然是怒了。

周华旭愣住,

不是,他说啥过分的话了?至于吗?!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肖宗忱进了院子,直接朝着西座走去,一边走,一边脱去外套。他里面只贴身穿了一件纯色衬衫,外罩一件烟灰色的鸡心领羊毛衫,除去厚厚的外套,身材愈发显得挺拔颀长。

因为够年轻,并不十分出色的衣服,也被他严肃稳重中穿出了几分少年气和冷冽欲气……

褚西本站在西座房间门口,若有所觉回头,便瞧见一沉稳又欲气的男人拿着脱下的外套,自洋洋洒洒的雪中缓步而来。

“肖宗忱。”

褚西转身,往他的方向去,只是才走出两步,还没挨着落雪,肖宗忱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八度的声音炸开,“屋子清扫过了吗?”

“师傅正在清扫。”褚西回了一句,眼睛微弯,含笑看着他伸手,“衣服给我吧。”

客厅门没有开,院子里都是积雪,确实没有放衣服的地方,她开口,肖宗忱便把衣服递了过去。

衣服一递过去,肖宗忱便一边挽毛衫袖子,一边往房间走,到了门口,瞧见师傅打扫得只剩尾声,就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问需要先搬什么。

“衣柜。”师傅把扫帚丢给手下伙计,大步走出来,笑道,“先把衣柜抬进来。”

这是要放在床里侧的。

褚西安静站在一边,微微笑听着,并不插话。只等两人说完,师傅先行一步,才轻轻拽了拽落后一步的肖宗忱衣服下摆,喊了他一声。

肖宗忱回头,眼里有疑惑。

“你衣袖没挽好。”褚西看他手腕一眼,把外套塞他手里,低头,给他重新往上挽衣袖,期间并未触碰到他露出的手腕,姿态大方自然,以致肖宗忱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挽好,抬头问他,“手表要不要取下来?”

想起在家里时,听到的师傅喊得那一嗓子让注意别磕碰着家具,肖宗忱点点头,解下手表,放到褚西展开的白嫩手心里。

被兄弟丢弃在院门外,思考了一会儿人生,说服完自己,搬着一个床头柜进来的周华旭,冷不丁瞧见这跟小情侣相处模式没二样的一幕,无语凝噎,甚至还有点儿想骂娘。

这是什么见鬼的兄弟情!

“肖宗忱!”周华旭才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他此时此刻只想让自己兄弟尴尬,“你耳朵红了!”

褚西几乎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肖宗忱的耳朵。

并没有什么颜色变化。

“……”心骤然紧缩的那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褚西也只恍惚了一瞬,便把这难以形容的情绪抛之脑后。

肖宗忱看都不看周华旭,确定手表被褚西拿稳了,才大踏步地往门口走。

清除积雪的小道并不怎么宽,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肖宗忱斜了周华旭一眼,低声警告道,“她还小,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清俊的眸子里,全是认真的威胁。

周华旭一下子被掐住脖子,倒不是害怕兄弟的警告,而是气的!

控制住自己的手,周华旭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兄弟,不能用手里沉重的床头柜把他砸死,砸死了国家就损失了一个人才,还脏了人小姑娘新买来的院子!

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多少,磨着后槽牙,同样放低了声音,嘴炮了俩字:“呵呵。”

看着是清清白白的,两人说话也是隔着一段距离,做的事情按照常理分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亲密,但,但气氛有些怪!

周华旭剜了兄弟一眼,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抛下肖宗忱,大步朝着西座走,到了褚西面前,兄长范儿十足,“天儿这么冷,你围巾呢?”

那围巾虽然是冷沉的烟灰色,但被她戴得倒是挺好看的。

“放在廊下了。”褚西朝他点点头,礼貌中并不疏离,温声道谢,“辛苦你了。”

“别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周华旭把床头柜小心放到门口,站直身子,催促道,“快去找你围巾戴上!首都跟南方的气温差别还是很大的,别冻着了。”

万一水土不服,再弄个发烧,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从她手里拽过肖宗忱的衣服,摆摆手,“这家伙外套我先拿着,你赶紧去找围巾。”

褚西微顿,瞧见他眼里的随意,和腔调里的熟稔,礼貌点点头,转身去廊下,拿了围巾戴上。

等她戴上围巾,周华旭点了点头,是怪好看的!

只是,点着头,点着头,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眯眼思考着,眼角余光瞥到的东西就给了他答案。

肖宗忱这厮的羊毛衫就是烟灰色!

他:“……”

这要不是商量好的,那就只能用巧合、天意来说了!!!

这是多么让人艳羡的玩意儿!

周华旭觉得自己有点嫉妒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幻想过能有那么一些些意外的,让人心里发痒的巧合的!

但,没有!

到底是成年人了,肖宗忱的警告他听在耳朵里,所以再怎么心潮澎湃,再怎么艳羡,再怎么腹诽,也只敢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

褚西觉察到他的注视,静静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出声询问,也只好当做不知。

等给抬着大衣柜,走到近前的肖宗忱让了道儿,周华旭实在没忍住,低声问,“西西,你和肖宗忱八月份第一次见面?”

褚西略顿了一下,点头,“是。”

如今是。

周华旭得到答案,磨着牙打了个哈哈,夸了自家兄弟两句,立即转身去大门口搬家具了。

只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酸气和郁气。

是的,周华旭有点酸,如果真是八月份第一次见,这冬天的衣服就没有提前买好,然后撞色的可能。

所以,他兄弟,肖宗忱,果真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不然怎么就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了?!!

褚西抱着肖宗忱的衣服,手里捏着冰凉的金属表带,并不十分能理解周华旭情绪变化的原因。

思考间,肖宗忱和师傅一起出来,她正想提醒他一下,眼神落在他羊毛衫上,忽然定住。

肖宗忱敏锐觉察到褚西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又顺着看过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尴尬。

于是,只能装作不知,自然而然地转开视线,跟师傅并肩往门口走。

第四十二章 那人阳春白雪般坦荡

第四十二章

肖宗忱跟周华旭都一米八多的个子,但从体格上来看,肖宗忱更胜一筹,体态也更为匀称颀长,虽包裹的严实,可用力的时候,衣服下面勾勒出来的线条极为打眼,紧绷又柔韧,像丛林大型猫科动物捕猎瞬间拉长的腰线。

力量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冷冽气,偏因为他眼神的清正雅致,让人远观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痒难耐的想要靠近……

顾若书站在肖家院门口,抿唇看着那边忙上忙下,沉稳有度的肖宗忱,忍不住红了脸。

——他怎么更好了呀!

肖宗忱读初高中的时候,就很好看,是很多女同学心里面的山巅皑雪,以至书桌里糖果几乎没有断过,只是学校管理严格,所以大家只敢心里面暗恋,胆大的最多送点糖果,却不敢表白。

经年之后的现在,他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雅致,内敛的气势中透着几分学者气息,让人更……更忍不住想要靠近……

所以,知道他回来会有许多场相亲,她才没忍住央求了周教授的同事,也是她家邻居,当了他此次回来的第一个相亲对象。

同样情况下,人或多或少会不自觉地跟之前做出对比,以她的家庭条件和个人长相才华,她相信能对比下去一大部分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剩下的少数,再互相竞争,就……

其实刚才也好,最起码知道了肖宗忱不太喜欢柔弱的女人,她还有机会挽回。

顾若书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打散之前的娇柔劲儿,往运输车那边走。

利索干活不多话,不怕脏不怕累,应该能抹灭之前肖宗忱留下的不好印象。

·

周华旭站在车旁,帮着卸下来一个雅致的博古架后,就摸着下巴等肖宗忱靠近。

肖宗忱被他若有所思地死盯着,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相亲对象在你家,”周华旭得了兄弟默许,终于开口说话,好心提醒,“等会儿西西也去你家吃饭,你……小心啊。”

肖宗忱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小心什么?”

为什么褚西过去吃顿饭,他就得小心?

“小心——”周华旭给兄弟翻了个“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的白眼,才说了俩字,就看见顾若书略明朗了一张脸,笑着往这边走。

他:“!!!”

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周华旭果断闭了嘴。两者距离这么点,若是耳力好一些,肯定能隐约听到点什么,几个关键词一联系,那不就得罪人了?

周姨跟她同事以后相处估计也够呛的!

见周华旭突然消了音儿,肖宗忱抬眼,顺着周华旭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瞧见了顾若书。

对顾若书,或者说是对以前的同学,他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如此也只能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来待客。

于是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便收回了视线,跟面前的周华旭道,“来。”

两人多少年的默契了,根本不用问,周华旭也知道兄弟什么意思,于是抬手,扣住博古架的边框,和肖宗忱一前一后抬着往院子里送。

那博古架是最后一件家具,褚西指挥着两人将博古架放好之后,就听中年男人,也是这次领头的师傅感叹道,“还别说,家具这样摆放,房间看着大了不少,亮堂还别致!”

褚西笑笑,并不做解释,见的多了,懂得的就多了,这不是她骄傲的资本,也不是她谋生的手段。

忽然,门口光线暗了下来,一个打扮素雅知性的娇俏姑娘堵在了房间门口。褚西一怔,侧脸看了一下肖宗忱和周华旭,断出三人相识。

因为不认识,她只点头致意了一下,才将之前被打断的事情继续,掏出钱包,抽了一张崭新的五十块钱出来,褚西递给师傅,“今天辛苦你们了,这些给你们喝口酒暖和一下身子。”

周老先生虽然付了全部费用,可今天雪大,且一行人干活极为仔细认真,有个伙计为了不磕碰到家具,自己摔了个屁股墩都没说什么,褚西认可这样的做事态度,认为自己该这样做,便也就做了。

这么一个漂亮的人儿,师傅为了避嫌,也不好推让碰到人家,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且隐有尊重在眼里,也就笑着接过钱,大方爽朗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挥挥手,招呼着几个伙计离开。

目送人离开,褚西淡然一笑,视线扫过三人,落在肖宗忱身上,征询道,“现在是去客厅坐坐,还是——”去你家?

“去我家。”肖宗忱伸手,接过褚西递过来的外套,一边穿上,一边答道,“我家暖一些。”

“嗯。”褚西点点头,又把手表递过去。

肖宗忱自然而然地接过来,随手戴上,多年礼貌使然,他道:“谢谢。”

谢谢她帮他拿着外套手表。

本来略带些亲密的举动,被他这两个字儿冲刷之后,只留下了阳春白雪的坦荡。

因为下雪,屋子里的光线到底是不怎么好的,这会儿褚西走出来,光线明亮了有些,顾若书算是看清楚了褚西的长相。

脸小,莹润而饱满,像是打了一层玉质的柔光,看不见瑕疵。唇形极美,颜色红而正,上方一管挺俏的琼鼻,将五官气势度拔高了好几个层次。

配上那极为标准精致的瑞凤眼,疏离又漠世……

害怕,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顾若书忐忑中,因为这句话,也不知道哪儿提起来的气儿,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扫了褚西一眼,这才跟在肖宗忱身后,步履轻盈地亦步亦趋着。

周华旭挑眉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顾若书心思略重……

她最好不是个偏执的人,否则他这兄弟怕是不能好!

多少年从医经验,科室也轮了几次,该见的也都见了……

回头,他看褚西。

褚西走在最后头,把门锁上。

闲闲扫过周华旭,褚西收回视线,两人没有给她介绍刚才那个,她也不是多事多话的人,也并不想开口问什么。

现在这是?

“我和她气场不和,不能成为朋友。”褚西抬眼,“无关其它。”

第四十三章 她没有跟我说话

气场这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可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和与不和,往往都是一瞬间,一个眼神的事儿。

褚西认真思考了几秒,又再次点了点头,强调了自己对此的看法。

——她和顾若书成为不了朋友。

“不是,”周华旭挑眉,为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失笑,“交友是你的权利,顺其自然好就好。”

他不觉得在人际交往中要因为别人而屈就自己。

刚才看她,也只是在一瞬间评估了一下她的战斗力,想她以后是否能抵得过有几年社会经验的顾若书,成功登顶。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将两人做对比,做评估……

“走吧。”周华旭见她停下,认真听他说话,瞬间被乖了一脸,忍不住笑眯眯地拍拍她脑袋,“去吃饭!周姨做饭很好吃,拿手菜有好几道。”

褚西跟他并行,瞥了一眼脚下的积雪厚度,才又听他继续说,“你今儿有口福,周姨一般不轻易做她那几道拿手菜的,就是肖叔想吃,都得看周姨心情。咱这回,都是沾了肖宗忱的光……”

两家没隔多远,周华旭却愣是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满满都是烟火气。

他是真把褚西当妹子看待了,在知道褚西只有十八周岁的时候。

瞅了旁边褚西一眼,周华旭忍不住在心里狂点头,这样又乖又好看,真诚有礼貌,聪明又性格好的小姑娘,就是他心中想了几十年却没实现的奢望啊!!!

于是,就想多说点什么,好叫她在别的时候能根据这些从容应对。

褚西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小姑娘,知道他一片好意,便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句,直至肖家院门,两人才住了嘴,对视一眼,忽然笑了笑。

周华旭笑,是因为他觉得褚西把他当兄长看待了,高兴的。

褚西笑,是因为他那小心翼翼地关心和提醒,这样实打实为自己好,为什么不高兴?

所以,进院子的时候,两人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厨房里,顾若书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探头看了窗外一眼,笑着道,“他俩倒是能聊得来。”

他俩指的是褚西和周华旭。

她语气揶揄,打趣意味十足,就连钱韵和周言敏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也跟着笑了起来。

钱韵吐槽儿子:“周华旭这倒霉玩意儿,平时在外面十分严肃,都不咋笑,医院里的小护士小医生都不敢上去搭讪。褚西这个,只能说是对了他胃口!”

可惜知道褚西年龄后,她这儿子态度转变太快了,过渡都没有过渡,直接兄妹以待了……

她说得无奈又好笑,周言敏也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周华旭想要个妹子这事儿,是从他懂事起开始的,到了这个年纪还心心念念不忘,可见褚西这样的,确实是对了他胃口。

俩人多少年的姐妹了,自然都能懂其中的意思,笑着无奈对视一眼,也就不说话了。

“褚西?”顾若书眨眨眼,“她叫褚西吗?这个姓氏很少见呢。”

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然后才又说道,“很好听的名字。”

这话吸引了钱韵和周言敏的注意力,俩人看过去,“你刚才不是出去找他们了吗?”

都见了面,没介绍?华旭和宗忱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吧?

或许是忙着装卸家具,没来得及。

俩人觉得是这样,没错了。

“褚西没跟我说话。”顾若书笑笑,略有些娇俏,“大概是忙累了,忘了。她看着好小,还是个小妹妹呢。”

忙累了?

小妹妹?

钱韵一拍手,有些心疼,“肯定是太累了!又要忙生意,又要看着装修房子,年轻消耗快,肯定早饿了!”

她是爱屋及乌,被儿子这兄长范儿十足的样子一激,陡然发现自己心底似乎也对多个漂亮乖巧,能力又强的女儿抱着十万分的期待和热情,于是亲妈范儿也端起来了……

“饺子不是包好了吗?先给她下点饺子吃!”周言敏说着,扬声喊院子里的周华旭,“华旭,你把客厅的暖水瓶提过来!”

再烧水太耗费时间,暖水瓶里是开水,倒锅里两分钟后就能下饺子了。

周华旭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却还是利落拿了暖水瓶送去厨房。一边推着褚西不让她进厨房,一边回头笑嘻嘻地跟钱韵宣布,“妈,以后西西就是我妹了,我忙工作的时候,你记得多疼着点她啊!”

钱韵直接白了他一眼,“用你说?!走走走,小顾也走,别呆厨房了,一起去客厅玩儿去!”

她说话的时候,将褚西看了又看,忍不住笑,这性格,这长相,这双出彩的眼睛,真真是长到她心上了!

太好看了!太赏心悦目了!

褚西觉察到视线,一下看过去,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徐徐上扬,忍不住弯着灿若星辰的眼睛,回以一笑。

“哎哟!”

钱韵盯着她那笑,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她眼露关怀,忙摆了摆手,唏嘘道,“你这孩子笑起来太好看了!我一看见你笑,就也忍不住想笑!我觉得哪怕我闭上眼,回想一下你的笑,啥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周言敏也笑着点点头,肯定了闺蜜的这感受,“是这样。”

俩人一边说,一边还看着褚西,眼里满是让她再笑一个的热切。

褚西:“……谢谢。”

这样当着人面,直白夸奖人的经历,褚西前世有过,但却因为地位的不对等,并不需要你来我往一番,她只需作出礼貌应对就可。

但现在,面对的,是真诚,是……

她不知道这样的应对是否妥帖,一时间有些迟疑。

“好了,走吧。”周华旭给她解围,拍拍她肩膀,“你再待下去,我都以为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着饺子出锅,等吃第一碗呢!”

褚西眼尾扫了厨房一圈,见都洗切好,只等翻炒,便退了出去。

这是给肖宗忱吃的,自然是周言敏做最合适。

顾若书自钱韵接话,就再没开口,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有说有笑,脸上难看了许多。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躲过混大学行政办的钱韵,和见多了争权夺利的周言敏的眼睛。

“小顾,今儿家里忙,要是有什么顾不上你的,你多谅解。”

周言敏笑笑道。

带顾若书来的那同事,这会儿正在跟肖宗忱在书房请教物理方面的问题,她于情于理得照顾一下小姑娘的情绪。

但也只是照顾一下罢了。

第四十四章 要玩到底啊,来不来?

像钱韵和周言敏,都是经历过人性最黑暗时代的,虽仍旧保持善良,但却不天真。

经过岁月的打磨,有保护自己而练就的圆滑一面,却不世故,看人不说十分之准,但却也能有七八分。

小姑娘虽已经进入社会,情绪方面也极力遮掩,可外放的那一丝一缕,足以让两人看清楚她的心思。

只,

顾若书想表现可以,但却不该踩着别人的头上位,按照她的家世背景和受教育程度,刚才那话就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却不好指出来。

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能自己解决最好。

钱韵和周言敏将三人赶出厨房,自留清净。

顾若书敏锐感觉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想说点什么,却又懊恼地不知道怎么说。

她家庭条件不错,如今又要有一份极好的工作,算是家里的荣耀,从小到大也没怎么迁就过别人,更不怎么去看别人脸色,此时此刻心慌之下,下意识看向周华旭,想他来解救一下自己。

周华旭是比肖宗忱圆滑,为人处事也要强上一些,但那得他愿意。

现在,他不太愿意。

谁叫之前被人嫌弃,无视得太彻底,他做不到以德报怨!

而褚西经历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更不是多事的人,略落后周华旭一步,跟着往客厅去。

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小顾,快去吧。这厨房用不上你们年轻人。”周言敏笑着摆摆手,“你们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说的话肯定不少。”

顾若书看了已经走到客厅门口的两人,点点头,应了一声,“嗯。”转身跟上去。

三人去了客厅,厨房只剩钱韵和周言敏。

两人对视间,钱韵好奇先开了口,“华旭和宗忱搞什么?还前后脚回来?为啥不给俩姑娘介绍?”

她性子本就活泼,好奇心也重,这会儿哪怕周言敏也不清楚情况,她也忍不住先问出来,讨论推测一番。

周言敏看她一眼,无语了,“等会儿问华旭。”

相比自家儿子,闺蜜家的更好撬开口。

“他能说?”钱韵不信,“刚才……就说双方介绍的时候,那兔崽子可没开口说什么。”

装卸家具的时候,忙,没时间介绍,可以理解。

那往这边来的时候呢?总有时间吧?

自家傻缺儿子对褚西已经没想法了!总不可能肖宗忱还给两人配对吧?

“行了,等客人走了再问。”周言敏一边下着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一边问她,“羊肉馅的你吃多少个?”

这个要最后才下的。

“二十个吧。”

俩人在厨房嘀嘀咕咕,那边褚西和周华旭,还有顾若书就有些尴尬了。

三人坐姿极为不同,周华旭直接瘫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褚西多年的礼仪养成使然,还做不到周华旭这样随性,但坐姿也是极为放松的。

顾若书家教应该比较严格,但此时此刻,坐姿少了点端庄,多了点优雅,知性气息瞬间展开,倒是引得两人看了过去。

褚西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略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厨房顾若书眼里流露出的东西,再看顾若书那姿态,恍然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

她:……

为什么?

之前在院子里,她能看出顾若书和肖宗忱之间的生疏,首次见面,她有威胁到她什么吗?

两辈子,能让褚西退后的只有肖宗忱,所以,对上顾若书的视线,褚西并不躲闪,而是直接迎上。

肖宗忱前世今生两种性格,但却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能叫他主动避嫌的,再没有走近他的可能。

褚西平静看着顾若书,见她眼里敌意愈重,有些不耐,微微垂了眼睛,缓缓靠在椅背上,大开气势!

别惹她啊,她真不耐烦应付……

靠靠靠!这是啥?啊?这到底是啥?

周华旭瞬间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气场,他今儿算是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

刚才褚西气势突变,一瞬间给人的感觉就像夏季缓慢凝聚的厚厚黑色云层,低低重重压下来,叫周华旭胸口都滞了一下。

她哪儿来的这样气势?

非富贵窝,非到了一定地位,非有一定眼界,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

还……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褚西,还带着一点可怕的狠戾!

觉察到周华旭的视线,褚西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再扫过脸色难看的顾若书,缓缓收了外放出来的可怕气势。

“把我当敌人,真的很不明智。”褚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根本不对着人,声音极淡漠,“因为,一旦确定跟我玩,就再没机会退出了……”

临死时,她明白,斩草除根,是这世上最对的话。

所以,

“跟我玩,一定得玩得起,玩到底。”褚西笑笑抬头,看向顾若书,平静而又认真问道,“你想跟我玩吗?”

她声音好听,这会儿放低了音级,直接低八度开口,略有些温柔缱绻,可配上她那眼神,就不是这回事儿了。

威胁?还是警告?

顾若书脑子空白了一瞬,回过神儿,心跳有些不稳。

她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惊惧的气势?!

褚西没有回答的欲望,只眼带询问。可那询问是否发起挑战的样子,又认真到近乎纯稚。

可也是因为这样,才足够可怕。

顾若书是惊疑不定不说话,周华旭是震惊到了失语,一时间,整个客厅都死寂起来。

褚西微微抬了抬眉毛,琢磨过味儿,看向周华旭,直截了当问道:“肖宗忱是在相亲吗?”

她直接得周华旭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好一会儿,才龇牙道,“大概是吧?”

性质上是如此,只不过肖宗忱他不知道啊,女方来得太突然了!

褚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不过她也不太愿意说话,扫视了一下,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书,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翻看了两页,觉得还能看进去,便握手里带回来,坐椅子上垂眸看书。

这随意随性的举止行为,让周华旭忍不住在心里呐喊:我妹看书的侧脸真好看!!!简直一幅海报啊!!!

岁月静好!!!

第四十五章 相亲啊

三人静坐客厅,除了褚西是真的在看书,余下两人心思各异。

周华旭那是思索中带点兴奋,总觉得褚西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一时间探知欲飙升,眼里就热切满满。

顾若书刚才被褚西压制,此时紧紧抿着唇,不过除了隐忍的委屈,看不太出来什么。

褚西问完之前那句,便不再说话,只安静看着书,但时不时扫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是能轻易分辨出来自于谁。

只她也不抬眼,倒是省了应付和针锋相对。

这样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厨房那边钱韵探头出来,朝着客厅喊众人吃饭。

漏掉了肖宗忱。

周华旭自然随意,快速站起来,长腿一抬,就要过去。

“那个!”顾若书喊了一声,见周华旭看过来,才问,“要不要喊一下肖宗忱?”

这一问,褚西也看了过来。

“不用。”周华旭解释,“等他完事儿了,也就出来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忙事儿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可是都到饭点了……”顾若书眉毛微凝,“这样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

周华旭:“……”

难道没看见周姨和他妈都不喊人的吗?这可都是亲的!

“他身体素质不差,大多时候都准时吃饭。”周华旭挑眉,“偶尔一两次不准时,不会有多大影响。”

顾若书不赞同:“什么毛病都是从小处积累的,你作为他的朋友,不该如此不作为!”

见她略有些火气和指责,周华旭顿了顿,平静劝道:“……我们可以尊重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化。”

顾若书:“可差异化不能这样算!身体不能儿戏!”

周华旭:“……”

他能说自家这兄弟俯卧撑一口气做上几百个是小意思吗?体能方面,可以说傲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人!

但,大概是不能的。

她跟自己不一个体系,这样说,人会觉得他在开黄腔吧……

于是,周华旭看着她,一时陷入沉思,思考一个大男人是否应该跟一位年轻女士磨嘴皮子,应该怎么掰断接下来的话茬……

以为他转过弯儿的顾若书准备再接再厉,眼角余光却看见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她讶然扭头。

肖宗忱看着两人,开口,“在院子里看雪?”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之前带顾若书过来的同事满脸抱歉地跟上,嘴里说着见谅的话。

周华旭:碰巧了,还是谁把人喊出来的?

他是这样想,顾若书更是如此,眼睛扫过地上的积雪,看清那上面的脚印,了然的同时,却也对周华旭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

本该是她去喊他出来吃饭的!却便宜了褚西!

厨房里,褚西并不宣兵夺主,只在适当的时间,接碗,递碗,顺便将筷子抽好放置在醋碟边上。

安静却也闲适,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或者要一直说些话来照顾她的情绪。

她自在,钱韵和周言敏也自在,也没说话,就这么配合默契。

“西西,我听宗忱说,你下午还要去住宾馆?”周言敏将几个拿手菜放到托盘里,就站在一边跟她说话。

“嗯。”褚西扭头,正面对她,点点头,“工作上可能有些事需要处理。”

现在还不确定程俊昱跟对方约的是什么时间,所以只能说是可能。

“行,你事情忙完,就退了旅馆,来这儿,争取去基地之前,多吃点好吃的。”周言敏笑,“那边虽然有供应,但说到底,烹饪方式还是不一样。”

新鲜蔬菜到了冬天也少,一个是路远不方便运输,另一个就是容易冻坏。

“好。”褚西刚应下,那边肖宗忱就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的托盘,自觉走过去,朝几人点点头打了招呼,端着就往餐厅去。

周言敏和钱韵招呼着褚西和后进来的顾若书拿筷子和醋碟,又使唤了周华旭端盛好的饺子。

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几人都有了活儿,倒也没有功夫再想其他。

饭桌上有两位长辈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褚西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拿起外套穿上,戴好围巾,再冲几人礼貌致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胡同。

清冷孤傲,缓缓徐徐。

肖宗忱相亲……

她不太适合长久逗留。

出了巷子,站定轻笑一会儿,才又抬步,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便迅速消失在这一块雪景中。

寒风凛凛刮着,褚西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皑皑世界,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才恍然想起来,如果褚明国,也就是原身的父亲没死,那之前的一部分钱就要还回去了。

好在她以这笔钱赚了启动资金之后,便连本带利陆续存了八万块,准备等以后找个机会,以死者的名义捐出去,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现在,这笔钱可以取出来一部分,做赔偿金,归还基地,其他还给原身父亲……

褚西一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肖宗忱抿唇,周华旭望天,只剩周言敏和钱韵,还有那个同事面面相觑。

“这,要不你们聊聊?”那同事呵呵笑道,“都老同学呢,小顾跟你们以前的老师校长也有联系,你们聊聊,聊完也可以去逛逛初高中。”

年轻人多处处,没啥坏处,也容易处出感情来。

想的是挺好的,只肖宗忱不配合,神色平淡又认真:“抱歉,我目前不考虑个人问题。”

说完,整个人都有些冷凝。

这件事没有跟他沟通过,他也并未应允。

那同事扭头,看周言敏求救道:“……周教授,这?”

她之前觉着肖宗忱和顾若书不管是长相,还是才华,亦或者性情都适合,才想着错过这村没这店,赶紧地给两人介绍。

现在看看,男方不太乐意啊……

女方这边,咋看都有些难看了,她看了一眼顾若书,见她红了眼,隐有泪光,为难地看着周言敏,想她发话叫肖宗忱跟人小姑娘处处。

“真是对不住,我这儿子脾气执拗,你们来之前,他才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儿……”周言敏拍拍顾若书的肩膀,安抚道,“你见谅,我回头好好说说他。”

第四十六章 精力不济吗?

其实话到了周言敏这里止住,就也还好,尴尬肯定还是尴尬的,但不扯明,各自面子就也还在,以后见了面,略大方一些,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以前怎么样,以后就还怎么样。

毕竟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儿。

可有时候,人情绪一上来,理智也无法左右。

顾若书一声啜泣,叫周言敏搁在她肩膀上安抚的手一下顿住,她活了大半辈子,仍旧不怎么擅长处理眼前这样的情况。

气氛一瞬凝滞起来,周言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春少艾……

谁都没想到顾若书会哭成这个样子,有些止不住的势头,同事尴尬得不行,也气得不行。

她心里气顾若书不懂事,好好一大姑娘说哭就哭,一点不顾及身为媒人的她!又气肖宗忱在这事儿上不够委婉,俩人男未婚女未嫁,聊聊又怎么了?能掉块肉吗?!再气自己多管闲事,做什么要给人介绍对象!

现在弄得同事关系紧张,以后见面可怎么是好……

一瞬间,各种念头纷沓至来,却也只能陪着笑安抚这娇小姐,别无他法。

“……”他第一次见相亲能相哭的!

周华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眼里却还是透露出一点儿不可思议来,他不动声色地往肖宗忱旁边悄悄挪了一步,甩过去一个钦佩的眼神之后,没忍住再次打量这个跟他差了两三岁的发小。

嗯,长得确实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五官立体,鼻挺眼深,眉骨凌厉却也柔和,因为拥有足够的底蕴和涵养,人沉稳中透着严谨到不疾不徐的清隽感……

确实越看越上头!

周华旭摸摸鼻子,心里默叹一声,收回视线,不再扎自己心。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顾若书越哭越厉害,脑壳霍霍地疼,思考明白这不干自己事儿,抬脚就要溜。

结果才抬脚,就感觉一道视线直直又重重地钉在自己脚上。

他:“……”

他顿了顿,终究没忍住,扭头,顺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

肖宗忱见他看过来,微垂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周华旭:“……”

哥们以前帮自己不少,还为他出国的事儿尽心尽力……

慢慢,慢慢地收回脚,他跟他并肩站着,只是实在无聊,那眼神就有些飘忽,飘着飘着就有些发直,最后百无聊赖地盯着雪堆……发呆。

其实刚才他们三个独处的时候,肖宗忱那态度就明确了,要是个识趣的,总该能感觉出来这层意思,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妈,”等了一会儿,见兄弟仍旧一副淡然的样子,挂雪青松般立着,压根不在意时间过得有多缓慢,周华旭实在待不住了,喊了钱韵一声,扔了个眼神,“我们下午有个聚会……”

不行了,虽然他年轻,可也不能这么着,手术台上一直站着也就算了,休息的时候还这样,他腰还要不要了?!

钱韵仿佛才发现两人,嫌弃地一摆手,“你俩怎么还在?!这有你们什么事儿吗?赶紧走!赶紧走!碍眼!”

周华旭得了准话,二话不说,拽着肖宗忱就往外大步走去。

一直走到看不见肖家的院子,他才松了口气,扭头看肖宗忱,有些疑惑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肖宗忱看他。

“细说……我也说不上来……”周华旭思索着怎么形容,“就是感觉顾若书精神状态……好像有问题?”

尚且不知道她性格,但情绪也太容易失控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小被娇养,无法忍受委屈?

肖宗忱:“能肯定?”

如果能肯定……

“不能肯定!这又不是我的专业!”周华旭白他一眼,“怎么?如果能肯定,你还准备掉头回去,当面建议人家去看病啊?”

看人家里人打不死你!

周华旭说完,见他还在沉思,似乎真有那个打算,忙道:“也有可能娇气了些,你想想看,小的时候,有小姑娘跟你玩,你不搭理人家,结果多少小姑娘哭鼻子?”

肖宗忱看他,给出前提,道:“她是成年人,一个有社会工作经验的成年人。”

“那又如何?说不定人家里就是把她当孩子宠着长大呢?”周华旭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抛开其他,人长得好,学历高,在家族里肯定是佼佼者,能给家里争光的那种。你想,她家里条件本就不错,再有这些本事,能不疼着?”

不看性格,他要有个这样的妹子,哪怕不是亲妹,也会骄傲地疼上几分。

所以,“算了,别把这事儿当成你的研究项目来分析剥白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一旦他有什么研究项目启动,那可是一窝就是好几年不出来的。

一个在便捷繁华的首都,一个在地广人稀鸟不拉屎的祖国西北部,除非确定恋爱关系,打了申请,过了明面,否则见上一面都难。

“现在去哪儿?”周华旭看着白茫茫的街道问肖宗忱。

刚回来,哪里有机会去通知好友聚会,想避开刚才那场面的托词罢了。而下午时间,也不好去拜访师长。

他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去体育馆吧。”肖宗忱思考了一下,“篮球,乒乓球,或者其他,看你。”

“……”周华旭叹了口气,“我觉得咱们可以去听相声,看电影。再不济,我可以陪你把咱四九城的特色小吃给吃一遍……”

舒舒服服地不好吗?

这是精力旺盛到刚回来就要发泄的地步?

好歹留学时候交往过女朋友的周华旭实在没忍住,瞄了一眼发小下三路。

难道还是个……

他主刀几年了,同事之间有时候为了缓解压力,或者提神醒脑,会开些带颜色的笑话。

这会儿没刹住,就眼神问候了下。

肖宗忱接住他眼神,静了一瞬,缓缓开口,“不去体育场馆,是精力不济吗?”

这话按字面意思来看,挺正常,没毛病。

可联系自己刚才给的眼神,周华旭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你……”

第四十七章

多少年的发小了,周华旭性格使然,还是记吃不记打,循着机会就想撩拨内涵肖宗忱几句,被怼得哑口无言之后,才能恍然记起,这主儿是个嘴毒的。

这会儿反应过来,他默了两秒,决定成全肖宗忱对体育运动的热忱,于是笑得礼貌又不怀好意,“我前些日子认识了几个乒乓球好友,带你会会他们。”

自从1988年起国际奥委会把乒乓球列为奥委会正式比赛项目之后,缺少娱乐活动的大家伙对乒乓球的热情就与日俱增。

即便是业余玩玩的,也有几招自己制胜的技巧,更何况他认识的这几个都专业的?虐杀肖宗忱这个把体育活动当成休闲活动的人,呵呵,易如反掌好吗?!

他说得光明磊落坦荡荡,直接将条件列出来,这会儿看着肖宗忱,挑衅又幸灾乐祸。

肖宗忱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朝体育场馆去。

八十年代初,国家队囊括第三十六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7项冠军之后,乒乓球运动技术开始不断发展,球速越来越快,旋转越来越强,球飞如电,往往观众还没看清,胜负就已经决出,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百姓的热情……

但他们基地乒乓球爱好者不少,没事儿就愿意来几局,但大多都是为了锻炼,或者分析一下绝杀球的行进路线。

现在有机会跟专业人士过招,分析杀招,肖宗忱陡然生出几分期待和兴奋。有时候,科研项目灵感方向也会来源于生活……

俩人径直往体育馆去,目的不同,那直奔目的地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

体育馆。

脱掉外套,净显腰细腿长的褚西脸上带着一层薄汗,眼尾因为运动带了几分红,衬得水润的眸子都有了几分朦胧勾缠,她拿着羽毛球拍,微笑看着对面高鼻深目的金发男人,微挑眉,发出询问,是否还要再来。

沉稳自信,却又意气风发。

“oncemore!”金发男人肯定地回了一句,扬了扬手里的羽毛球拍,示意继续。

褚西点头,并不露怯,细细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预备姿势。

新的一局继续……

程俊昱和另外几个外国人站在一边,看着两人对打,偶尔侧脸和那几个外国人交谈上两句,因为没有语言沟通障碍,聊得倒也极为融洽和乐。

他从褚西新宅回去之后,就去了自己之前入住的酒店拿行李退房,拎着行李去了褚西入住的酒店,刚放完行李到大堂,就见她从酒店门口进来。

站在大堂聊了几句,知道他是去奢品方那边敲时间,便也准备去,她让他稍等,上楼换了衣服,就和他一起来奢品方这边了。

后来奢品方跟她聊开心了,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体育运动,双方一拍即合,直奔体育场馆。

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程俊昱跟褚西小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凌厉而认真,却又充满生机和诱惑力的一面。

他侧脸看了褚西一眼,微微抿唇,掩饰愈发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也很想被她这样认真,又充满攻击性地对待!

羽毛球运动需要体力,也就是身体素质方面的需求,包括了力量、耐力、速度、灵活性、敏捷性、协调性,这些都有一定要求。

金发男人悍然,体力显而易见的充沛,力量、耐力、速度极好,技巧略低一筹。褚西偏技巧,灵活性和敏捷性,以及协调性较好,因此两人优劣势达到一个诡异的平衡状态,战况胶着了。

每一项体育竞技运动,技巧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演化和改进,以期达到最佳击杀状态。褚西占了时间的优势,后世提炼优化出来的技巧和现在这身体素质给了她可以与对方拼杀的底气,瞅准时机,身体迅速后仰成弓形,调动全身力量,反杀过去。

一击即中。

收回球拍,褚西没管脸上凝出的汗珠,灿烂一笑。

她没说什么承让的话,只是跟伸着拳头走过来的金发男人对了一下拳头,转身将球拍给了程俊昱。金发男人也笑着将球拍给了同行的一个下属,才跟着褚西做了一会儿舒缓动作。

然后两人一边坐着休息,一边看向运动场中的程俊昱他们,不时就战况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

旁边围着的几个外国人听着两人聊天,眼里有些欣赏赞叹,褚西讲着一口他们国家的语言,流利又风趣,发音极为标准,且好听,闭上眼,听不到一点违和感。

这边聊得赏心悦目,身心愉悦,那边周华旭被打了脸。

乒乓球台占满了人,没得玩了!

不想麻烦朋友,又没等到收兵走人的,想想也不能白来,没办法就转到羽毛球区域。

肖宗忱和周华旭一进来,视线便落在了无论颜值还是身高,都比较出众的一行人身上。

周华旭挑眉,哟,今儿倒是稀罕了,体育场馆竟然来了这么多高质量的外国人。

难道是不服国际赛事中乒乓球被华夏人碾压?

周华旭笑嘻嘻地看着那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微微侧身,终于从一群身高马大的人群中发现褚西,不由惊讶发声:“诶,褚西?”

缘分啊,才分开多久就又见了!

还是跟一群外国人!

这是在做什么?程俊昱还同行着?

“妹子!褚西!”周华旭兴奋了,大步往褚西身边走,压根忘记自己还有个同伴。

这声音太过耳熟,褚西条件反射地从包围圈中抬起头,看过去。

她跟奢品方的代理基本已经谈妥,双方愉快,合同拟好签字就彻底定了,现在跟他们聊得无非就是华夏文化,值得收藏和购买的华夏特色产物,暂时离开并没有什么影响。

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褚西站起身,走向周华旭和肖宗忱。

朝周华旭点点头,喊了一声“大哥”,才转向落后一步的肖宗忱,“肖宗忱。”

两人都注意到了称呼上的区别,周华旭乐不可支,嘲笑地看着肖宗忱,瞧瞧,先认识又怎么样,人喊他“大哥”呢,多自家人多亲昵的称呼!

肖宗忱看了周华旭一眼,视线落在褚西泛着浅粉色健康光泽的脸上,微微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只一个字,再没什么其他反应。

第四十八章 私心深重

肖宗忱的工作性质,若非过了明路,并不适合跟外国人有过多的接触,尤其是私下的接触。

褚西对这一点儿十分清楚,所以看见两人,特意迎了过来,没有给两边人马说话和认识的机会。

她跟两人打着招呼的时候,眼角余光也注意着旁边,瞥见隔壁的隔壁空出来一块场地,忙伸手指了指,“那边有空位,你们先玩着。”

她并没有说等会儿陪他们玩,看了一下奢品方那边,收回视线,对上肖宗忱,微微挑眉,“你好像并不适合跟他们……”

跟他们什么,肖宗忱是明白的。所以才会在周华旭颠颠冲过来的时候,远远缀在后面。

周华旭这会儿也意识到褚西的未尽之意,恍然的同时,拉着肖宗忱,头也不回地就往褚西指过的空位走,连声道:“你忙!你忙!不用管我们!”

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周华旭觉得不能原谅自己,拧眉暗自谴责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的警惕性上了一课。

肖宗忱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这样也好,能有这样的保密意识,比之二三十年前,已经很好了……

他虽不是父母亲生,但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父母的言传身教,还有小时候亲眼见证过叔叔伯伯阿姨历经风霜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在懵懂时期,便已树立起明确的家国精神。

等经历过高等教育,在相关专业取得优异成绩,得以跟老一辈国家科研人员一起工作后,他才彻底理解了父亲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国家正是有了这样一批勇于奉献的知识分子,才挺起了坚强的民族脊梁。

他们都是有精神信仰的人,身体力行地践行什么叫大无畏的爱国精神。

君视名利如粪土,许身国威壮河山。

作为后来人,作为需要接过国家重任的后来科研工作者,越是了解历史,越是了解先辈们,越是了解国际形势,越是无法放下先辈们对家国的殷切期盼——尖端武/器方面,不要让人家把我们落得太远。

家国精神在,就没有什么人能够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肖宗忱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初初进来时,褚西面对十多个高大外国男人,不卑不亢,自信坚定的模样,嘴角略扬起。

老百姓的底气,是国家给的。

国家的底气,是一代代希望让侵略不再重现,让国家不再一举一动被列强掣肘的科研工作者给的……

“你笑什么?”周华旭拿了拍子过来,就看见肖宗忱这表情,浅淡,却也带着克制的骄傲,不由有些纳闷,一边递拍子过去,一边没忍住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做了什么不留名的英雄事迹,骄傲得不行?”

“来吧。”

肖宗忱扬了扬球拍,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

褚西目送俩人转去一旁,掉头也走了回去,迎着一众奢品方人员的好奇视线,笑了笑,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是她的私事,并不需要跟别人说道。

只刚跟褚西打球的高大男人忍不住好奇发问,偏还带了一丝揶揄,“褚西,那是你男朋友吗?”问话的时候还又看了一眼打得凶猛的两人,无法确认到底是哪一个。

褚西只得道:“刚认识的。”

无论是周华旭,还是肖宗忱,与她而言,于这辈子而言,确实是刚认识,这也不算说谎。

奢品方只是觉得俩年轻人都很英俊清朗,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坦然和坚定,仿佛最近见过的华夏国内种种,带着一股内敛而又蓬勃向上的朝气,锐不可当,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都在追求你吗?”天**漫多情,追求恋爱自由的外国男人并不打算放过她,而是道,“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恋爱了吗?”

十多年前,他接触过一些往来华夏的记者朋友,了解过本国经济水平,人文风貌,自然也就知道那段时期所有的荒唐事。

陌生男女走得近一些,要被拉出去教育。即便是恋人,也是不能够在马路上牵手的……

即便是现在,华夏都开放十年了,大街上也很少见手牵手的年轻男女。

“第一个问题,”褚西笑笑,“并没有。”

男人显然并不相信,他个人认为褚西是个不输他们国家成功女性的女士,年轻有趣,拥有不错的经济基础,有见识会运动,谈吐仪态透着股优雅。

这样迷人的女士,会不心动?

他正要开口,褚西已经开始回答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爱情似乎是个永恒且美好的话题,但能够自由恋爱,都是有一个时间过程的。比如1937年你们国家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那部电影,外部制约太多,悲剧在所难免,可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自由恋爱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她以经典电影为切入点,自然而然地夹带一些华夏的风土人情,然后再讲到《梁祝》,讲到华夏的茶文化,再讲到茶马古道,瓷器和茶叶的优劣辨别,以及疆省的棉毛优势,偶或不经意地将这些与商机联系在一起,一时间,都听得认真,倒是没人说话了。

见众人十分想见识一番,褚西想想,恰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于是凭借记忆,摸索到了一家略有些年代的茶馆。

饥饿营销她还是懂的,以茶馆那特别讲究的尿性,她并不需要主动说些什么,只等他们问什么,便夹带私货地回答些什么,所以到了这里,她凭借对他们国家人的喜好了解,直接点了几样好茶,便安静等着。

果真,端着茶具的几个人一上来,那颜色款式各异的茶具和侍者身上穿的丝绸就牢牢吸引住了他们惊叹的视线。

褚西心下吁出一口气,脑海里闪过肖宗忱那板正的表情,眼底略有笑意,只面上表情不变。

但愿能给国家促成一笔进出口贸易,赚些大钱,或者得到一些技术上的交换。

是的,她是不认识首都方方面面的部门朝向和公职人员,可不妨碍有肖宗忱。

他在,只要于国家有利,想够上什么部门,并不难。

第四十九章 你都不留意

早期的茶具主打陶土茶具和瓷器茶具,陶土茶具主推紫砂茶具,瓷器茶具又分白瓷、青瓷、黑瓷茶具,但无论是哪一种,对外国人来说都是极具神秘东方色彩的东西之一。

茶艺师是她初初进来时跟茶馆要求的,是一位经年的老师傅,技艺高超,与茶相关的东西都有深入研究,高级且高雅。

老师傅须发全白,面色红润光泽,有种高人风范,这样神色和缓,穿着中式仿古居士服一走进来,褚西就发现,这群外国人眼睛更亮了。

她:“……”

她有些疑惑,又将视线转移到老师傅身上,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瓷器和对老者的好奇程度,似乎后者更甚。

只她并没有疑惑很久,就听这群外国人悄声且兴奋地问她,这老者是不是会功夫?是不是传说中的高人?

褚西解了疑惑,却不知怎么跟对方解释,不是所有的华夏人都会功夫,好在老者一落座,这群人就端正了坐姿,连喘气都轻了一些。

她轻吁一口气,感觉有些头疼。原本以为,这些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会成熟一些,没想到却还是这么地充满……天真童趣?

不过想想后世外国人对华夏功夫的热衷,甚至不远万里来到华夏拜师学艺,也是莞尔。

老师傅也是个能耐人,见他们对功夫有兴趣,当场给表演了一套太极柔中有刚,绵长又有力道。后面又随意点了一个外国人,示范了几招咏春拳的制敌招式。

茶艺老师傅风趣幽默,有故事,有真材实料。一众外国人虽说年龄不小,但对古老的东方确实好奇心十足,但有时候因为形容不到位,并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会儿有个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总结描述极好的褚西,还有会功夫的老者,提问就越发热烈。

褚西充当双方之间的沟通桥梁,一问一答间,控制着节奏和方向,不让完全脱离瓷器、茶叶、丝绸这个范畴。

等到了晚饭时间,一行人还依依不舍,甚至还让褚西问茶艺老师傅收不收徒弟。

褚西才翻译给茶艺老师傅,老师傅就已经摇头了,他学的是养生太极拳,至于咏春拳,讲解倒是可以,真说起来也就是会那几招,怎么可能同意?

不过他也不想给祖国人民丢脸,只说自己功夫还不到位,不够收徒的资格。褚西学着茶艺老师傅一本正经的样子翻译给他们听,等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好险没有笑出来。

其实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到了后世,这些外国人的认知还是没有变,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孩子被采访对华夏的看法时,脱口而出还是华夏人都会功夫。

带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除非他们发问,褚西不再主动开口提及茶馆涉及的东西,乃至于吃了饭送人出去时,她仍旧没提。

茶叶、瓷器、丝绸这些轻工业方面的贸易,加上华夏对外汇率,对哪一方更有利,几乎用不着多做思考。所以在饭店分开的时候,奢品方走到私家车边的时候,终究还是开了口。

只是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投资建厂的事儿。他希望褚西能够帮他联系相关部门,相关人员。

他们这次过来之前,并没有在华夏投资建厂的打算,所以不曾联系使馆,也没有留意华夏相关部门。只这茶馆里面,聊到了华夏的对外政策,便觉得在华夏建厂很有必要,甚至觉得越早可能提出的要求越容易满足。

商人追求利益,追求效率,还有看准商机拍板下定的魄力。只想到本国那慢腾腾的办事效率,便准备托付看起来极为靠谱,隐隐透着底蕴的褚西来进行桥梁衔接,顺便也给褚西卖个好,以利于以后合作。

褚西干脆应下,只说明天晚饭前给他们答复。

办事效率,底气,这些东西给他们,与她也有好处。

他们想要投资建厂,褚西突然想到了贸易公司,商品的买与卖,信息和业务渠道,对她来说并不难。

目送着黑色轿车离开,褚西忽然笑了笑。

“笑什么?”程俊昱挑眉,略有些风流气出来,“赚钱就这么开心?”

“不全是赚钱的事。”褚西侧身面向他,“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程俊昱:“谁?”

“一个能把别人发家致富的生平事迹写成研究分析报告的人。”褚西忍笑,却没忍住,“调理极度清晰,因为按时间线来,很多重点一目了然。”

肖宗忱每次分析完,就把分析资料丢给她,等她研究好,就直接给她一个人名,让她练手。

也因为如此,她对这年代成长起来的企业家才会如此了解……

只是因为有肖宗忱在,她也就有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加之人精力有限,便也不准备抢占这些前辈们堪称改变命运,且是他们自己独有的机遇。

“看起来是个很好的长辈。”程俊昱兀自下了定论,“有机会一定要拜访下。”

褚西微顿,瞬间没了说话的欲望。

曾经,是这样。

但现在,不是这样。

程俊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只远远朝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等车时候笑问,“这件大事拿下,我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褚西的反问让程俊昱愣了一下,他问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什么具体的东西。

“没想好,先欠着吧。”见褚西面色认真,似乎真得等他提条件,程俊昱有些烦躁,“你这人也是,自己合作伙伴想要什么,缺什么,都不留意……”

褚西:“……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股份她已经在考虑了,等和那边合同签订下来,就再分出去百分之一给他。

但他看起来,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告诉你你就会给我吗?”程俊昱拧着俊眉,唇线绷着,“你知道我在首都,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他的行程,顾金燕知道,她肯定也知道,是没上心吧?

程俊昱骄傲且自卑,今天碰到从小被对比着长大的肖宗忱,又隐隐感觉出褚西对肖宗忱的不同,人心浮起来就怎么落下去过,说话之间,之前的那些分寸感就削弱到了临界点。

第五十章 人高腿长不怕摔

重生之八零攻略正文卷第五十章人高腿长不怕摔褚西平静地看着程俊昱,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程俊昱是站在什么立场发出这样的质问。

程俊昱话问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

他对上褚西略显冷静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无措,眼角余光见车停在两人跟前,伸手拉开后面车门,“上车吧。”

褚西没动,“我还有事,你先走。”

“……”程俊昱手紧握着车门,没有回身,只问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两人现在住在同一家宾馆。

“不用。”褚西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的背影回了一句。

程俊昱听出她声音里的冷肃,抿了抿唇,头也没回地坐进车里,只关车门的时候,还是开口说了,“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褚西点点头,随即朝司机摆摆手,示意他开车。

奢品方背后的财力不容小觑,在国家劳动力过剩又经济落后的情况下,引进外资利大于弊。

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帮着拿下这个招商,为国家创造一些外汇,顺便混个脸熟,拓展一下首都的人脉。

只这个时候国家的对外招商政策她不清楚细节,且不太清楚谈判的侧重点和布局,以及让步程度,所以并不能贸然行事。

她的主战场在南方经济区,首都这边人脉有限。就目前来看,肖宗忱的似乎更能接触到上面的人……

·

肖家。

陪周言敏散完步,肖宗忱去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穿着家居服出来。

见周言敏在剥柚子,上前接过这个活儿,“我来。”

周言敏笑眯眯地让开,含笑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心里忍不住骄傲。

不管在外面有多大成就,孩子和老肖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爸那边的工程进度怎么样?今年过年能回来吗?”肖宗忱低着头,一边剥着柚子,一边随意问道。

周言敏看着他剥柚子的手,皱了皱眉,“不知道,已经给你爸写信过去了,他要不回来,那我就过去,反正你也不在家过年。”

那信她早就写好了,趁着邮递员来送柚子,顺带着捎走了。本来想着儿子这次回来能在家过个年,准备给老肖再去个信儿说不去了的,结果儿子腊八这天都不留下……

“怎么不打电话?”肖宗忱抬头问。

信件平邮,从首都到闽南,需要10到15天左右。首都和经济特区同属a网,是可以跨省通电话的。

“打电话?”周言敏说起这个就叹气,“你爸那边倒是有大哥大,我这边也能借别人的用上一用,可是信号太差了!”

首都建设太快,高楼大厦越来越多,造成移动电话网络越来越差,无线通信局没办法,只能把基站往高处架设,这也才弄到国际饭店楼顶不多久。

可哪怕把基站架设高了,打电话也还是不行。

“前阵子,华旭想要买大哥大,专门去问了,人说市内就这一个基站,45条信道,只能同时支持45个人同时打电话,再多就无法接通,再加上你钱姨阻止,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首都人多,有钱人也多,拥有大哥大的人数都不知道是这几十个信道的多少倍了。

她有次下班回来,就见一个人抱着个大哥大使劲儿吼,可信号不好,吼再大声也还是枉然,电话费照扣不误。

周言敏摇头,“大哥大贵,电话费也贵。要是信号好,电话费贵也就贵了,毕竟省事儿。”

要不是各地信号都不好,她其实是想给老肖买一部大哥大的,他搞桥梁建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猫山里去了,有部大哥大能方便沟通联系外界,也能提高工作效率。

肖宗忱递给周言敏一瓣柚子,说:“大哥大——”

他话还没说完,周言敏就瞪眼了,“你别想着给我买大哥大啊,又沉又不好用!再说,我也不做生意,还没什么急事儿,用不着这东西。”

一部大哥大现在市价两万块,但一般要两万五才有可能买到。前几天听一个教经济的教授说,黑市上一部大哥都四五万了。

价格令人咂舌!

可就算是这样,做生意的人还是愿意买。一来彰显身份财力,二来方便随时沟通,防止别人截胡。

肖宗忱见周言敏确实嫌弃大哥大,也就不再说什么。

“对了,”周言敏说着皱眉,“你腊八那天真不能在家?”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初一,六天后,刚刚是腊八。

肖宗忱正想点头,就听门口传来敲门声,放下手里的柚子,他过去开门。

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映着昏黄朦胧的灯光,好看得有些不真实感。

褚西嘴角噙着笑,喊他,“肖宗忱。”

肖宗忱打开门,让开一些,让她进来,“有事?”

“嗯。”对上他,褚西没了去别人家做客的那种礼貌有度,点点头,轻松应道,“是有点事跟你说。”

她站在一边,等着肖宗忱关上门,才一起往客厅去。

客厅门口,周言敏看着两人从雪地里过来,笑着喊了褚西一声,又给倒了水,就想避开,让两人说事情。

这事情周言敏也是能听得的,所以褚西喊住她,没让人走。

那奢品方的财力背景,褚西清楚,所以先把奢品方那边的财力情况说给两人听,然后才将奢品方透露出的投资规模和投资倾向说了出来。

“如果这家公司投资成功,会带来积极正面的连锁效应。”

褚西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眼睛含笑,对肖宗忱说,“外资这块的招商引资政策我不太清楚,所以就来找你帮忙了。”

上辈子,这家公司选择了在别的国家投资建厂。

这是好事,他也确实够得上人,想到褚西对这家公司财力实力的肯定,以及这家公司对其他两个国家的投资意向,肖宗忱起身道,“我带你去拜访。”

早一点做准备,就多一分把握。

褚西一愣,抬眼看了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又瞥了一眼院子里没有拢起来的积雪厚度,有些懵。

晚上九点多的首都,哪怕路面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可也没公交车了,回来的时候出租车也不一定能打到……

“现在就去?”周言敏顺着褚西的视线看过去,发愁,“骑自行车的话,以现在的气温,路面已经结冰了吧?”

儿子人高腿长,万一摔了,哪怕二八大杠也能轻松脚支地,摔不到。

可这褚西这么一个漂亮软乎的小姑娘……

第五十一章 这人有些眼熟

“就现在去吧。”

褚西站起身,“这会儿应该还有车,等打到车,跟司机师傅说一声,加点钱,让等着应该可以。”

拉外资这事儿是临时起意,再加上肖宗忱说六天之后回基地,她就把时间定得比较紧张。

现在看,她做事有些不妥当,生意上面的意识形态还留在上一世。同样,也低估这个时候相关方面对招商引资的重视程度。

肖宗忱认可她的做法,点点头,看了周言敏一眼,让她早睡,就带着人往外走。这速度快得周言敏都没来得及出声让褚西戴一双手套再走。

“钥匙!”周言敏紧走了几步,对着他背影扬声道,“钥匙带了吗?钱包呢?”

“都带了。”

肖宗忱背对着她摇摇手,就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昨天下过雪,今天太阳也不是很好,温度在那儿摆着,除了大马路上干干净净,其他地方都还积着雪。

褚西一出门就把那条烟灰色围巾围上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抵御寒冷。她才走了两步,就发现有些追不上肖宗忱。

肖宗忱人高腿长,走一步顶她走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肉眼可见地在拉大……

雪色映着灯光,比往日亮堂了许多,望着前方肖宗忱昂藏的背影,褚西考虑是不是小跑着跟上去。

只是这段路大概行人走多了,带了不少积雪上去,雪融化之后结了冰,这样慢慢走着都能感觉到脚下打滑。

小跑恐怕是行不通的。

褚西叹口气,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迈大一些。

肖宗忱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微微一怔,随即侧脸看向一边,没发现人,才又往后看。

然后,他停下。

虽然看不清肖宗忱的神色,褚西还是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在迅速蔓延。

她笑说,“肖宗忱,你腿太长了。”

肖宗忱没说话,微抿了抿唇,抬脚往她这边走过来。到了跟前,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路滑,小心点。”他说。

“嗯。”

沉默着走过这一段,路边等车的时候,褚西开口,“回基地着急吗?”

肖宗忱扭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算太着急,可以过了腊八再走。”褚西想到周言敏看肖宗忱的温柔眼神,继续说,“人一生中能过的节日有限,过一次,少一年……”

他和她不一样,他的家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应该珍惜。

肖宗忱沉默,从开始涉及研究工作,一切都要随着科研项目走,节假日对每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都是一份无法陪伴亲人的沉甸甸愧疚。

见他寂寂无语,褚西几乎瞬间断定,他应该很久没有跟家里人一起过节了,“阿姨很不舍得你。”

她并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周言敏就已经提过过节的事情。

肖宗忱扭头看向对面昏黄的路灯,缓缓开口,“必须按时回去。”

西北方一到冬天就喜欢下雪,洋洋洒洒,下得极大。他的归程日期是气象站算过之后定下的,要是延迟,恐怕会大雪封道。

真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耽误的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一天两天,对基地的科研人员来说,可以做的事儿比正常人想象中要多得多……

褚西听出他的认真严肃,才恍然。

他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干系重大,不是上辈子做生意做到极致之后,可以随性的肆意。

===

一九八/九年,对大部分人来说,一部大哥大显然要比一辆车更有吸引力,那几乎是财力身份的象征。当然,也是因为车几乎都是公有,单位也有配车的缘故。

腰里别着bp机,手里拿着大哥大的生意人,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黄色面的。

黄色面的,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出租车。八十年代初开始出现,那时候还比较少,到了今年,已经呈倍数增加了。稍微富裕一些的,办紧急事情时候,黄色面的也是出行首选。

十块钱在市内中心地带,足够了。平时这些黄色面的很抢手,但这个点,还算比较好打车。

两人等了十分钟不到,就见一辆黄色面的开过来。褚西一招手,黄色面的就朝着两人靠过来。

她不清楚肖宗忱要带她去的具体地址,就偏头看向他。

肖宗忱看司机停稳,报了个地址,就坐进了副驾驶位。褚西在后排位置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收回视线。

副驾驶位,相对来说,是很危险的。

只不过现在首都汽车数量还没到拥堵程度,也还算安全。

出租车开得不算慢,可也没有达到无雨雪大晴天那种速度,大约是熟悉的人在身边,褚西迷迷糊糊中有了睡意,朦胧中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踏实,到了地方还是肖宗忱喊醒的她。

两人下车,一走进他带她来的这地界儿,褚西就觉察出几分不同来,这年代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了,可这边的灯光大多数却还亮着……

不是那种灯火通明的亮,是从像是书房的地方透出来的一星半点光亮,在夜里不从错认。

肖宗忱登记完,就熟门熟路地沿着道儿走了一会儿,带着她拐进一个院子。

人来开门,他跟褚西道,“喊程叔。”

“程叔。”

程征一愣,没想到肖宗忱过来还带了个小姑娘,但随即就让开一些,笑着让两人进来。

等人一进来,程征又是一怔,这小姑娘看着忒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他没表现出来什么,只看着肖宗忱,笑问,“这小丫头是?”

“我单位同事的女儿褚西。”肖宗忱简单介绍了褚西,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这次的来意。

程征正了脸色,让两人稍等,起身拿了纸笔才出来,然后看着褚西温和道,“你先说,不必在意条理。说完我再问你话,不清楚的地方,咱们先略过,然后再集中问,好不好?”

完全就是对待小孩子的那种说话方式。

“可以。”话是这样说,可褚西毕竟不是没有什么阅历的小孩子,她说话自有自己说话的习惯和谨慎。

剔除对国际意识形态的看法,只单纯讲意向投资方相关背景和投资倾向。

第五十二章 他和我打过架

程征妻子中间给几个人送过水果和茶水之后,就再没过来打扰过。

一直到程征从褚西嘴里再问不出什么,这次谈话才告一段落。

程征妻子走在褚西身边,跟着丈夫将他们两人送出去。她本来想跟这小姑娘说几句话的,但见小姑娘抿着唇,就知道丈夫臭毛病一上来把人问毛了,只好温和走在她身边,提醒她小心脚下。

褚西确实是被程征问毛了,这人虽然没有涉及她的隐私,但这场谈话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自己之前并不准备说的东西。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程征,褚西捏紧了手指,那种春风化雨一般的问话方式……

实在老奸巨猾!!!

“西西,明年大学准备考哪儿?”程征关心了几句肖宗忱生活方面的事儿,就扭头看她,笑呵呵说,“要不要叔叔给你参考一下?”

那我可真谢谢您嘞!

褚西几乎条件反射性地想要讽刺他一句,只看到旁边站着的肖宗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到底有几分气不忿,仗着夜色中没人看清她神色,她皮笑肉不笑,不甚真诚地道:“谢谢程叔。”

像程征这样擅长从人嘴里挖东西的人,难道不应该在安全部门?

她实在为他可惜。

“哈哈哈哈哈!”程征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儿,褚西一开口,他就知道这孩子暗地里在腹诽什么,顿时笑得不行了,“好了,好了,不问你了。”

现在的孩子,都聪明着呢,不像他们小时候都傻乎乎的,没个心眼。

听着他感慨的语气,褚西心口一滞,默了一会儿之后决定闭口不言。

程征把两人送到门口,看黄色面的还在外面等着,站定说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回去的时候注意点儿。”

肖宗忱点点头,“麻烦程叔了。”

程征笑着挥挥手,没说什么。

两人坐上车,褚西从倒车镜看见程征和妻子又望着他们这边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收回视线,就见身边刚才主动坐到后座的肖宗忱正严肃地审视着她。

褚西不自觉坐正。

瑞凤眼本是一种极美的眼型,眼长而眼尾上翘,波光流转间,顾盼生辉,撩人而不自知。

可褚西的瑞凤眼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太一样,她黑眼珠所占空间极大,却又不是那种不见底的黑,像是浸润的通透宝石,蒙了一层流光。

细细看过去,搭了长直睫毛的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缭绕流动。

乖巧无辜感扑面而来。

肖宗忱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还小,现在问询她关于未来的人生规划,对刚失去亲人的她来说,太过苛责。

“你想在首都过腊八吗?”

他缓和了面部表情,温声问道。

再等等,等到了基地,捡起高中知识,再慢慢说这个问题。

褚西一怔,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可仔细去看他的眼,却能看出来他的认真。

她:“无所谓的。”

那个国际护肤品牌的华夏代理权已经拿下,公司留给程俊昱管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要是留下,两人就重新拟定公司所占股份,范围内,她多割让一些给他。

程俊昱要是不愿意,公司里也有人可以顶替他上来,成为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现在有程征这一条人脉,手续流程可以加快,腊月初七那天去基地并不成问题。

肖宗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并不给她拿主意。

“再看吧。”褚西想了一下,眼睛弯出一个笑弧,埋汰程征道,“如果跟高奢集团对接的人都如程叔一样,那这次的合作可能比较大……”

她说着,看见肖宗忱眼里的不认同,轻咳一声,态度端正起来,“所以,如果有需要我留下帮忙的必要,我可能要迟一些才……”

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现在很多部门都在或整合,或取缔,人员不知道凑不凑手。

感觉前方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褚西顿了顿,没有说出“基地”这个词儿。

人为了钱,可以多没底线,她最清楚。

不管是生意场,还是国家安全方面,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褚西话没说完,肖宗忱却是明白的,他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如果不能和我一起走,腊八你就在我家过。”

“好啊。”褚西笑着应了一声,人放松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靠在车椅靠背。

肖宗忱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看重。

黄色面的先到了褚西入住的宾馆,把她放下之后,才载着肖宗忱离开。

·

褚西一上楼,就看到站在房间门口,神色不明的程俊昱,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一边开房门,一边问道:“有事?”

程俊昱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淡淡道,“准备看看你回来了没,怕影响你休息,还没想好要不要敲门。”

说完,见褚西招手,他走进去。

门开着,外面对里面一目了然,里面也能看清楚外面。褚西拿出纸笔,准备说托付公司的事情。

她说完,程俊昱沉默了,拧眉道:“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准备高考?首都现在的教育条件和教育资源,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而且以你的基础,并不需要完全脱产备考。”

涉及褚明国,涉及基地,褚西不想说太多。

程俊昱见她不说话,拧着劲儿问,“肖宗忱有跟你说过我吗?”

褚西莫名,“他为什么要说你?”

“我和肖宗忱认识,他没跟你说?”程俊昱挑眉,心里舒坦了一些,“而且肖宗忱家完全可以给你在首都安排最好的学校。”

褚西静静看着他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话,“你好像对肖宗忱有敌意。”

用词是猜测,语气却是肯定。

程俊昱很想反问一句,难道肖宗忱对他就没有敌意了吗?为什么只说他,却不说肖宗忱?

最后却也只是微微抬了下巴,露出了一点桀骜来,“他和我打过架,还喜欢告状。”

褚西怔了一下,抿唇,上辈子的肖宗忱肃然到可怕,严谨自律到近乎苛刻,毫无娱乐生活,这样的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由不得她不好奇。

“真的?”她问。

第五十三章 肖宗忱管管你家小孩儿

她问了,程俊昱反而就不想回答了,只留下一句“你再想想是不是非要去别的地方脱产学习”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褚西看着他走,也没再说什么。

这事情是定了的,她不会更改。

褚明国于原身来说,是一个柔软且榜样一般的存在。其专业领域所获得的高度,于国家而言,若是没了更是一大损失。

不管是对接替了原身的她,还是同样是科研工作者的肖宗忱来说,褚明国清醒与否的重要性都无可忽视。

除去这些理性因素,那边也有她必须去的理由。

·

这几天,褚西跟程俊昱认真谈过公司的未来发展和管理之后,重新划定了公司的份额,做了公证,便由程俊昱全权负责,销售副总监从旁协助。

她的助理顾金燕也调到程俊昱身边,成为他的执行助理。

因为有程征这条人脉在,这些事情都办得极为顺利高效。

关于奢品方在华投资的事情,程征第二天划定了一部分人过来,除了那天在场,给双方做介绍活跃气氛,就再没用着她。

肖宗忱买好了两人的火车票,腊月初七便准备出发。褚西接到通知,便开始准备起来。

谁知道等到腊月初六那天早上,计划又有了变化。

“年底各种活动多,调不出来那么多人手,就想请你帮帮忙。”之前被程征划过来负责投资事项的郑前进笑呵呵道,“那天双方第一次见面,我看你口语很好。”

岂止是好,简直像是精修过。

被上辈子肖宗忱手把手带过外语,又请了外教一对一加练的褚西,“外语学院也有人。”

“他们想去故宫、长城、颐和园,甚至还想去景德镇……”郑前进丝毫没有被拒绝的自知,仍旧笑眯眯的,老好人一般,“你就来嘛,管吃管住,还有一些故宫不向游客开放的地方可以玩,你就不好奇?”

褚西不吭气。

好奇心和跟肖宗忱一起去基地,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哈哈,老程说得不错,你果然词汇量惊人。”郑前进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以专业能力不足拒绝他,顿时露出了朴实无华的笑容,“来嘛来嘛,搞得好了,我就跟老程申请一下,让他搞两张飞机票,送你和小肖飞去那边。”

褚西:“不用了,火车票我们已经买好了。”

“坐火车是挺好。”郑前进点点头,先肯定了她的话,才又继续说,“可小肖不是晕火车吗?从首都到那边几十个小时呢,一路晕过来,人也受不了不是?”

褚西一怔,肖宗忱晕火车?

“真的,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人。”郑前进见褚西有些犹豫,开始集中火力攻击,“老肖以前还嘟囔说他爱人只心疼儿子,不站在理性立场看待他。说他是搞桥梁的,又不是搞铁路列车的,哪里管得上火车的事儿,可他爱人还是常催他找老同学,叫他们再努力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提高火车的舒适性……”

“他明天就走了。”褚西看着郑前进,“而且,飞机现在安检力度不够,不太安全吧?”

她是不喜欢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的,所以去了解了一下这个年代的出行方式。火车仍旧是面向大众的,也是许多人的出行选择。飞机面对中产和公司业务人员,以及公职人员,但需要单位开具证明或者凭工作证购买。

按照这年代的工资水平和消费水平,魔都到首都都需要一百左右的机票费,几乎是一个人一个多月的工资,更远一些的地方自然更贵。能消费得起的,几乎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所以,乘飞机出行确实值得炫耀,

也许是这样,再加上科技水平的落后,安检力度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平,劫机事件时有发生。

工作证她没有,但凭借肖宗忱和褚明国的关系,购买飞机票也不是难事。

可只安全性这一条,她就直接略过了乘飞机出行的打算。

肖宗忱晕就晕着吧,总好过没命。

郑前进一怔,想用现在飞机上提供茅台、红包桔子汁、奥林匹克可乐勾勾她,但想到人家现在公司资质和本身财力,只好住了嘴。

这孩子太难哄了!

正当郑前进脑壳疼的时候,就听褚西慢悠悠地说道:“换换吧。”

“换什么?”郑前进问。

“用两人的机票费,换两卡新鲜蔬菜给肖宗忱单位。”

“这不归我管啊。”郑前进简直想叹气,这姑娘提的就不是他一口能答应下来的。

褚西:“那我爱莫能助。”

郑前进眯眼看她,忽然扭头,朝着肖宗忱家院子喊了一嗓子,“肖宗忱,出来管管你家小孩儿!”

褚西:“……”

肖宗忱没来,倒是周言敏过来了,她:“怎么这是?我家小孩儿挺好的。”

郑前进敢喊肖宗忱,是跟肖宗忱家关系不错,再一个是认准了褚西看重肖宗忱会听他的话,谁知道出来的却是大学教授周言敏。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这会儿看见喊出来的人是周言敏,顿时就想挠头。

“想借你家小孩儿帮个忙。”他陪着笑脸。

周言敏直接说,“孩子不想,你就别逼她了。”问都没问什么事儿。

周言敏护犊子,说完跟褚西温和说,“宗忱在书房,隔音效果比较好,我怕影响他,就没喊他出来。你别怕,不想做就不做。”

褚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行事的人,人就有些傻。

“你说吧,要帮什么忙?我行不行?”周言敏知道郑前进是做什么的,怕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就说,“我们现在在放寒假,时间大把。要是我不行,你说说要什么样儿的,我去联络联络还在首都的同事朋友。”

有周言敏这句话,郑前进明显松了口气,“熟知华夏历史,熟知国外风俗人情,熟知华夏文明输出领域,比如古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品,对美食有研究,并对此有较好的口语。”

他一口气说完,就见周言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咳咳,是要求有点高了。”

比如华夏美食,怎么翻译到位还是很考验人的。

“人选倒是有,只是年龄有点大了。”周言敏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你们要是没有爬上爬下,或者长途活动,我倒是可以给你请到人。”

是一个外语方面的老前辈,人家专心翻译中外名著,淡泊名利,等闲是不出来的。

郑前进:“长城是肯定爬的,故宫是要转一圈的,可能还有别的临时安排……”

第五十四章 你要大度一些

褚西最后留下来了没有呢?

是留下来了的。

周言敏和肖宗忱趁着腊八之前的这段时间,给她进行了各科测验,结果就是除了政治课,其他基础都不错,只要参加高考的时候不出意外,考上首都这边的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周言敏和肖宗忱轮流着给她上政治课,都没能教出来个什么,在这一科上面,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拿不到高分,简答题能得个三四分都是好的。

俩人前两天就商量过,那边的师资力量相比首都到底是欠缺一些的,怕到时候更没有人给她补好政治这一科成绩,就打算找老同学给她捋一下。

只不过,人是找到了,却没有接受。

老同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周言敏却是瞬间了然,这老同学要么是即将被挑选的高考命题人,要么就是命题组的人。于是也没敢多说什么,就走了。

周言敏到今天还没找到一个跟她老同学一样水平,或者高于她自己政治素养水平的人,正发愁呢,就碰上郑前进来。

她刚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可谁叫郑前进说着说着就提高了思想高度,叫她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

于是想了一会儿,就跟肖宗忱讲是不是可以把褚西留下来一周,之后再走。当然,褚西暂时不去基地,声音是可以送过去的,用磁带录好,播放给褚明国听。

她是真的觉得放过郑前进太可惜了!

当然,也是因为教褚西政治科目太过艰难,几乎毫无起色,绝望之下才想死扒着这么个人的。

目前褚明国生命体征正常,且有专人照顾翻身,和老中医给针灸推拿,褚西目前过去也只是传递声音,肖宗忱沉吟一会儿,便将目前情况摆出来,让她自己拿主意。

褚西感觉出周言敏的紧张,再看平静认真的肖宗忱,点头应下来。

政治这一科是高考必考科目……

·

腊月初七,肖宗忱提前到达火车站,先去退掉了之前给褚西买的那张票,然后才拎着行李去了候车室。

他的行李有限,主要东西都在公文包,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公文包里多了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褚西录下来的声音的磁带。

这磁带他没有听过内容,但在褚西连带着小型收录机递给他之后,还是把磁带抠出来,用塑封袋给封住,杜绝浸水或者污染的可能。

跟着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之前送他来首都的两个人,长相都普普通通,转眼就会忘记的那种。他们不远不近地坐在他身边,恰恰成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角度。

肖宗忱只扫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在阅览架拿了一本社科杂志看起来。

他在候车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待检票进站,而褚西也在他走后不多久,被郑前进接走。

郑前进本要带她去首都排名靠前的理发店给整理一下头发的,只是她一出门,就改变了主意。

人小姑娘年轻好看,朝气蓬勃,穿着这么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休闲装,更显眉清目华,唇红齿白。

耀眼!

让人看起来就喜欢。

今天天气不错,一行人就直奔长城。人高马大的一群外国人本就喜欢登山和运动,兴致勃勃地往上爬,越爬越兴奋。

褚西尽量跟上他们的速度,略落后两步,眯眼看着前面的人,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靠边扒着防护往上爬。

一边往上爬,一边讲解,流利的外语不仅吸引来一些来华的外国人,也吸引了天性爱热闹的国人。

她也没回头,只眼角余光瞄到的身后残影和小声嘀咕汇聚出来的更大嘈杂声,也知道身后此时肯定跟串糖葫芦一样,缀了一堆人。

“小姑娘!”身后一人拽了拽她的衣摆,褚西顿了一下回头,就听那拽她衣服的老大爷说,“你能不能告诉这些外国人,让他们不要在长城上随地小便?”

褚西一怔,还没说话,老大爷又开口了,“我一周要爬两三次长城,有时候就看见一些外国人掏出……”

似乎是想到褚西是女孩子,他顿了顿,“反正就是不讲究,随地小便!咱这城砖上还有尿渍呢!还有烟头!”

褚西没说话,看了郑前进的助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就知道这事需要之后再处理。

只是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迅速处理,再看这么多国人看着,略微想了想,说:“目前工作人员有限,不能每一个长城段都能照顾到。如果要整改,也需要时间。大爷您可以跟工作人员商量下,看能不能招收一些志愿者,来这边巡查文明卫生情况。”

褚西说完,就又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里的一个好奇问她,她抬起眼看他,“反映了一些事情,我给了解决方案。”

她回答得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这些人也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长城的壮观伟大震撼上面了。

四个小时候,一行人才从长城上下来,中午吃了个饭,竟然又马不停蹄去了故宫。

褚西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压抑着不耐和烦躁,陪着人一起逛完故宫,将人送到饭店,饭都没吃,直接去找了个修脚店做了个足底,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泡脚足底一套下来一个小时,她做完出来,都是晚上九点了。

随便找了个还在营业的饭店进去点了份鸡汤面,吃完就出去打车,只是才走出没多远,就见一棵绿化树边有个孩子在呜呜哭。

她站定,冷冷看着。

也许是觉察到有人,那孩子抬起头来,也不说话,就抽泣着看她。

褚西有些烦,脑子里不自觉闪现上辈子那对渣父母的身影,抿唇,大步上前,恶狠狠地揪着这孩子的衣服,提溜着往饭店走。

“老板,一碗鸡汤面,加个蛋。”说完,松开孩子衣服,道,“等他吃完,记得报警,让人送他回家。”

她说完就走,那孩子却突然一把抱住她腰,呜呜哭个没完。

陈跃安哭得撕心裂肺,还抱着她腰,老板就更不敢放人了。再一看这两人的长相,楞了一下,不赞同地撇撇嘴,“你爸妈就是再疼你弟弟,你当姐姐的也要大度一些!”

第五十五章 会暴露本性

这一句话之后,褚西低头去看那孩子,陈跃安也震惊地抬头看褚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儿。

这年代路灯昏黄,远不如后世那种水准,褚西看那孩子可怜巴巴地蜷成一团时就心里烦躁,揪着人往饭店来的时候,真没顾得上看这孩子长相。

而陈跃安冷不丁被褚西拎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呢,一见她要走,行动先脑子一步运转,冲上来抱住她,条件反射地不想这姐姐走。

这会儿两人眼对着眼,脸对着脸,还真不能否认长相的相似之处。

褚西眼睛偏长,陈跃安偏圆,但除了这些,其他哪哪儿都像。

“你是老大吧?”饭店老板左看看,右看看,肯定地朝褚西说,“男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你让着点儿,等以后嫁人,不还是亲弟弟送亲吗?”

说完褚西,那饭店老板又冲陈跃安说,“你姐姐这么好看,还能在家几年?等结了婚,你想亲近些都不行!趁着还没结婚,多对你姐好。”

褚西微微眯了眼,想解释什么,又住了嘴。

没必要,也没有用。

陈跃安有些心虚地抬头回望褚西,又忙低下头,只是手还抱着她的腰不放。

“都听到了没?”老板笑呵呵劝,“亲姐弟哪有隔夜仇嘛,都让一步,让一步海阔天空。”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陈跃安扭着脖子回了饭店老板一句,又缩了回去,那势头是不打算松开褚西了。

他觉得这姐姐亲切!

而且这姐姐长得有些像他妈,肯定不是坏人……

褚西任由他抱着她的腰,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约莫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沉默不语。

太像了。

这世界上虽然有一部分非亲缘关系的人长得跟双胞胎一样,但概率极低……

有心问问这小小少年母亲的名字,却在话到了嘴边的一刹那收了回去。

原身母亲司蓝返城时是1972年,当时原身不过三岁。她既然忍心丢下年幼的女儿跟褚老太太过活,且十几年没有消息传回去,想必是极想抹去这段历史的。

而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需要所谓的母亲。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心里清楚。”褚西盯了陈跃安一会儿,冷漠将人从身上强硬扯开,“吃完饭就自己回去。”

陈跃安被她扯开,没有嚎啕大哭,只低着头站在她面前,掉着泪珠子。

哭得小小身板都抖了,偏又倔强地不肯出声。

褚西抿唇,看了一会儿,从身上掏出二十块钱,塞他口袋里,“打车回去。”

说完,直接转身往外走。

那饭店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紧张道:“姑娘,你可不敢就这么走啊!这孩子是你弄过来的,他要是从我这儿出去出了问题,我咋跟他爹妈交代?”

说不清!

褚西心下无力,转身直接捏住小孩儿的脸,凶狠说,“你家哪儿?”

陈跃安紧紧抿着唇,无论她怎么凶,都不肯开口,只是委屈掉眼泪。

褚西视线落在他书包上,很快就又移开,翻了书包也没用,顶多知道学校班级,但这个点小学必然已经关了大门,值班人员也没有。

而她也不想去派出所留下笔录什么。

“麻烦老板找个人去最近的派出所说一声,打车费我出。”褚西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跟老板说了。

老板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脸惊讶,“你们真不是亲姐弟?”

“不是。”褚西语气肯定,顿了顿,再次说,“麻烦了。”

老板这才喊人去派出所。

陈跃安见状,拔腿就想往外跑,却被褚西一把揪住后脖领,摁在凳子上。“老实点!”

“我不要回家!”陈跃安挣扎个不停,“我不要回家!”

褚西丝毫不理会,她从小不缺吃穿,相比同龄人是高出了一大截的,身高一六八轻易压制住这小子的一五零。

见他还不死心地挣扎,褚西不耐烦地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那老板见她这样毫不客气,龇了龇牙,劝说,“姑娘,你可别再动手了,万一这孩子是体制内人家的孩子,那就是根独苗苗,金贵着呢……”

计划生育最早可是从体制内开始的,明文规定,谁要是超生,谁家就得辞退。

这孩子看着不大,应该是七十年代末出生的……

褚西没看老板,只是对着陈跃安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这下不仅老板不说话了,就连陈跃安也有点懵,除了他主动跟人家打架,还没有人揍过他……

打车往返到底是快,她一直注意着外面,看到那辆熟悉的黄色面的出现,她算好时间,在司机离饭店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站起身,将陈跃安往饭店老板怀里一推,大步往外走。

她动作干净利落,弄得陈跃安和饭店老板都有些措手不及,等黄色面的停稳,她已经乘坐了另一辆黄色面的离开。

褚西已经走了,那老板再不敢让陈跃安也走脱,死死抱着陈跃安,直到派出所的人过来,才松开。

瞧了一眼自己手上被挠出来的印子,她“嘶”了一声,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褚西一走,陈跃安也不哭了,一脸倨傲倔强地看着穿着制服,戴着大帽檐的派出所工作人员,哼都不哼一声了。

那派出所工作人员也不恼,伸手要拿他书包,看看能不能找到学校名字。结果才伸手,就见人一缩,抱着书包蹲在了地上。

得嘞,是个硬茬子。

“走吧,带派出所。”他对着同事说完,就要带陈跃安离开。

可人直接撒泼了,就不离开,最后还是两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才给带走。

褚西看着陈跃安被派出所的人带走,才跟司机说了一声,“走吧。”

天晚夜寒,那孩子要是真出点事,派出所的人肯定会调查,她接触过这孩子,肯定会被问话,说不定还会和他的父母见面。

万一这孩子的母亲真是司蓝……

她淡漠看着窗外,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除了肖宗忱相关,她不想再多接触任何人。

会暴露……本性。

第五十六章 背着我生了个姐姐

车停在院子不多远,褚西一走近,就见旁边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周言敏。

她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身边还放着一个造型有些奇特的炉子取暖。

“褚西?”周言敏喊了一声,往她这边来,一边走,一边笑道,“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的。”褚西迎着周言敏,到她身边就开始挽袖子,“我帮您把炉子搬进去。”

“不用搬,你叔叔给这炉子下面安了轮子。”周言敏一边说,一边和褚西推着炉子往里面走,“嗐,这老郑太不会办事儿了,留你这么晚,还不知道送一送,下次见了,我非要说说他不可。”

现在不是以前,改革开放已经过了十年多,到城里找工作的人多了,这人一多,治安问题就凸显出来。

不管是谁,晚归终究是让人担心的。

“其实不算晚,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吃了饭,耽误了点时间。”

帮着周言敏把炉子推进去,褚西就要回去,却被周言敏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先等等,我今天包了小馄饨,你吃几个再走。天冷,吃点汤汤水水的能暖和,也不占肚子。”

她动作迅速,不等褚西拒绝,就把人拉到厨房关上门,撒开她手,就赶紧把馄饨下到锅里。

那水是沸腾的,显然早就准备好,一直放在炉子上等着她回来。

褚西不再推拒,说了谢谢,就坐在了那造型别致的取暖炉子旁边。

“炉子里有隔层,考了细条小红薯,你自己拿着吃。”周言敏扭头,手上动作着跟她说,“明天怎么过?休息吗?”

明天就是腊八,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这个节日都是要过一过的。

褚西:“如果没有临时加进来的安排,明天应该是在市区内活动。听郑叔秘书的意思,明天下午六点就没事儿了。”

后续他们喝酒吃饭的事儿,她不用露面。

“下午六点?”周言敏皱皱眉,“冬天天黑得早,六点天已经黑了。”

“还好的,我打车回来。”褚西看着周言敏,微弯眉眼,露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笑,“阿姨,腊八那天我想请您吃饭。”

别说,周言敏挺吃这一套的,顿时就笑开了,平时温和的脸上都带出一点点兴奋,“那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电影。”

“好,明天我回来接您。”

“不用不用。”周言敏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你说个吃饭的地址,我直接过去。”

反正学校都放寒假了,明天又是腊八,一般人不会来找她,她有大把的闲散时间。

褚西含笑不语,眼神是打定了主意要来接人。

“好好好,你来接我。”周言敏的笑容就没下去过,“那我就等你回来接我。”

褚西吃完一小条烤得金灿灿带着糖水光泽的红薯,又吃了六七个小馄饨,这才去了隔壁。

也许是今天运动量太大,再加上足底按摩给舒缓了心神,她碰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而陈跃安却被找来的父母一顿胖揍。

“打我!打我!又打我!”陈跃安梗着脖子,红着眼,“我不就是学习不好吗?我学习不好怪我吗?我也认真学了啊!可我学不会啊!”

“你还有理了?!”好脾气的陈一进这会儿被气笑了,之前的担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你老师说了,你看着是在认真听讲,其实是在走神儿,这一点没错吧?”

“我那不是走神!”陈跃安气得差点跳脚,“我那是听不懂的眼神!”

老师竟然污蔑他!

陈一进一滞,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却找不到反驳儿子的话。

司蓝盯着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吗?”

“我就是不想听你跟我爸叨叨!”陈跃安撇嘴,斜眼看两人,“我可听见了,你跟我爸在卧室说我坏话!”

别以为他不知道!

陈爷爷眉毛都没动一下,稳稳问道:“说你什么坏话?”

陈跃安没了之前在褚西面前的委屈,这会儿皮实得不行,清清嗓子,模仿自己听来的话。

先是模仿司蓝:“唉,你说我们俩也算是高知了,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

说完,模仿陈一进:“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他说完,就一脸忿忿地看着自家爷爷,“您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么一个孩子,这么一个什么孩子啊?!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陈一进和司蓝起初还准备看看这熊孩子要控诉什么,听到这儿真的是两眼一黑,昨天晚上他们夫妻俩的房中话竟然……

俩人对视一眼,就想动手。

陈爷爷瞥了瞥两人,轻哼着警告了一眼,才跟孙子说:“让你去学校补课,你偷溜不去又是为什么?”

“就是今天早上,他们俩讽刺我,说我要是能考六十分,黄河水能倒流!”陈跃安垂下脑袋,委屈,“那黄河水能倒流嘛……”

陈爷爷抬眼,看那夫妻俩,默然无语。

“爸,奖励的办法我们试过了,没用。就想用用激将法……”陈一进头疼,“谁知道这孩子……”脑子跟别人不一样。

司蓝:“爸,这事儿您不用急火,我们再想想办法。”

陈爷爷也是给陈跃安补过课的,要不是隔代亲,舍不得下手,他当时就要胖揍这孩子了。

这会儿听夫妻俩保证,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这孩子还没开窍,你们耐心点。今天这事儿就到这里。”

司蓝和陈一进能怎么办,只能点头。

回去的路上,陈跃安扭头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妈,没忍住问,“爸,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给我生了个漂亮姐姐啊?”

那个揪他衣服领子的姐姐,好飒!他想要个这样的姐姐!

“你妈要是生,也是给你生个妹妹。”好脾气的陈一进被他蠢得不行,冷笑一声,说,“再说,有你这么个熊孩子,我们还敢再生吗?你自己想想就好,别抱希望了。”

倒是司蓝,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温柔摸了摸他的脑袋。

陈一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才抬头看面容姣好,气质被岁月加持后越发迷人的妻子。

那孩子好像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第五十七章 我有姐吗?

两人只是一个默契的眼神交流,之后都没有说话。可陈跃安鬼精鬼精的,早就盯着两人的神情,这会儿猛然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真有姐姐啊?”

陈一进和司蓝从没有主动提起过褚西,却也从不忌讳陈跃安知道褚西的存在。

两人结婚之前就约定好,如果孩子长大后问起,便回答。如果不问,这一辈子就这样。

现在……

陈一进看着才十一二岁的憨傻儿子,有些犹豫,该怎么给他解释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有。”司蓝知道自家儿子学习方面不怎么样,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力深厚,看他又想叭叭,立时板起了脸,“答案已经给你,其他的等你再大一些说。”

“大一些是多大?”陈跃安心砰砰乱跳,“现在说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闭嘴吧你。”陈一进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你只要知道不去打扰是对她好就行了。”

“为什么不去打扰就是对她好?那你们这些好也太便宜了!”陈跃安不服气了,嘟嘟囔囔,“等我找到我姐,我叫你们看看什么是对她好!”

陈一进和司蓝暗叹口气,没有再开口。

只是陈一进才安安静静开了十分钟车,就听那话痨儿子又开始问问问,“我姐叫什么名字?我姐今年多大?我姐哪儿的人?”

他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喊上了姐。

“陈跃安。”司蓝警告地看着他,“再这样,我就把你送你舅舅那儿去。”

陈跃安瞬间安静,心里却还是没有放弃,准备趁父母哪天心情好,继续问名字。

至于姐姐由来,其实不用问爸妈,他也能猜到。他们班里就有他知道的俩人,他们爸妈也是后来组的家庭,姐姐和哥哥找过来,闹得鸡飞狗跳。

而他家嘛,爸妈都下乡当过知青,爸因为成分不好,没人肯嫁,却有人因为他爸长得好看对他爸好,现在还有人追他爸。她妈是真好看,有的是人要娶。

就是不知道这个姐姐是他爸生的,还是他妈生的。

可不管是谁生的……

他想着想着,眯眼憨傻一笑,嘿嘿,只要是给他钱的这个漂亮姐姐就好。

怎么说呢?就是投缘!

陈跃安一脸憧憬,准备明天再去那个饭店周边晃晃,看能不能再找到人。

司蓝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熊孩子还没死心,长叹口气,“你别捣乱。她……不一定愿意认下我们。”

“那是你们,又不是我。”陈跃安窃笑两声,摸摸兜里的二十块钱,“我姐漂亮,我姐有钱。”

要是这个姐姐不是他爹妈亲生的……

不行!还是亲生的吧!

陈跃安才给自己来了个假如,就拍了一下大腿,把刚才的想法甩出脑子,“妈,我想我姥爷了,我明天想去看看他老人家,给他老人家解闷逗乐子。”

司蓝:“随你。”

见司蓝答应,陈跃安去看陈一进,“爸,明天周末,你不忙吧?开车送我去一趟我姥爷家呗。”

“自己坐公交车去。”陈一进不惯着他。

陈一进是八七年买的车,白色夏利,前前后后加上托关系才拿到的车,统共花了九万八千多块。

车子才开一年多,平时极为爱惜,除了接老婆上下班,带老婆孩子去老爷子那儿,还真没有特地去接过儿子。

“那你给我钱。”陈跃安伸手。

陈一进冷呵一声。

陈跃安再看司蓝,司蓝也是警告的眼神,就挠了挠脸,行了,知道了,刚才爷爷给他的一块钱,被这两人知道了。

见他这么快妥协,陈一进和司蓝反而不放心了,两人从后视镜对视一眼,司蓝先开了口,“今天逃课遇见谁了?”

“没谁!”

他否认的快速,见两人都似笑非笑的,才又说,“咱们公平点吧,你们说一下我姐的名字,我跟你说今天我都干了啥。”

他干了啥,陈一进和司蓝都清楚了,所以压根不为所动。

“你们真不好奇吗?”陈跃安忍不住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默默等了十分钟,陈跃安开始抓耳挠腮了,他想说出来。

“妈,我今天遇见个跟我长得好像的姐姐诶。”陈跃安扒拉着司蓝,“眼睛超好看,我没见过那样的。”

很漂亮,很贵的样子。

“嗯。”司蓝轻应一声,多的没说。

陈跃安:“所以,妈,我姐叫啥名字啊?”

也不知道姥爷知道不知道,要是不知道,现在就不适合跟他妈撂狠话了。

“你闭嘴吧。”司蓝瞪他,“再问就给你报个散打课。”

陈跃安成功闭嘴,一直到家了都不敢说话。

·

腊月初八,刚好是星期日,也是忙忙碌碌的人上了六天班之后的休息时间。

褚西按照郑前进他们给她的游览路线,带着人先在古迹处游览,然后就带着人去了工艺品店闲逛,帮着他们询价购买。

她有意加快进程,所以到了晚上郑前进助理带着人去吃饭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进了胡同,她并没有往家走,而是抱着一个盒子往隔壁走。

门开,褚西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送您。”

“这是?”周言敏看着她,有些犹豫,她怕这孩子买了贵东西送她。

“是个工艺品。”褚西笑,见她显然是打扮过的,衣服鞋子偏年轻轻松,头发也做了个时下流行的卷,精神又漂亮,于是问,“您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走?”

周言敏自从放了寒假,确实是没怎么跟人出去了,钱韵要准备年货,没时间出来,她一个人又没什么意思。

难得有个说得上话,让人舒服的小姑娘,她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对出去吃饭看电影迫切起来。

“走走走,这就走,你等我关上门。”

放下东西,她迅速锁了门,拿了手包,抓着褚西的胳膊就往胡同外走。“今天周末,打车的和乘公交车人都多,我们看能坐上什么车就坐什么车。”

电影放映都是有时间的,现在小情侣管束没有那么严了,看电影几乎成了每周必要的约会消遣,晚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票。

第五十八章 享受到的特权

国家真正意义上允许私人买车的时间大约是在一九八六年,在之前物资极度匮乏,汽车都是当做生产工具使用。

也因此,最开始人们对私家车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因为汽车大多都是公家车,远不如“大哥大”耀眼,有权威。在生意场上,有部大哥大,简直就是谈判筹码。

近两年,尤其是今年,私家车几乎成了比“大哥大”还要耀眼的物件。黄大发和夏利,红遍大江南北。

只是相比起来,夏利便宜一些,也成了一些能买得起车的家庭的首选。

大约是周末的原因,外面的私家车相比平时多了一些,黄色面的也是几乎刚停下就有人冲上去抢坐。

就连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

“天太冷,再加上出去停车不方便,骑自行车的人都少了。”周言敏一说话,嘴里就有一些白色哈气出来,糊得都看不清前面的人了。

褚西护着周言敏往出租车的停靠点去,“今天公交车就不考虑了。”

每一辆驶过来的公交车都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就跟电线上扎堆的麻雀一样。如果硬挤上去,恐怕到了饭店都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周言敏深以为然,忙点点头。

她这为了跟褚西出去吃饭看电影特意做的头发,换的衣服,不能还没到饭店就蓬乱,皱巴巴吧?

这年代打车需要眼疾手快,需要厚脸皮,没有排队等候的概念,那就只能各凭本事。

只是,各凭本事之外,还有一种情况——美貌。

褚西因为从小被褚老太太养得好,没短过吃穿,再加上父母本就身高不差,相比别人,自然是高出一截的。

这一高,视野就开阔,当然别人一眼也就那就能看到那露头的一个。亮眼的外貌,雅致的穿着,扑面而来的勃勃朝气,让人还真愿意优先选择她。

一辆黄色面的驶过来,正对上褚西张望的眼神,立即给做了个手势。褚西一怔,随即拉着周言敏就往那边挤。

跟她同步的一个男的仗着身高马大,一个箭步就拔到了黄色面的车上,杜绝了别人跟他抢车。

只是他到了,人司机也没开门,他拍拍车窗,“开门啊师傅,刚不是还招手吗?”

“同志,我是跟人小姑娘招手呢。”司机哭笑不得,指了指他身后,“人小姑娘娇娇的,你大男人就让让,让人小姑娘先上。”

男人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发火,余光瞥见褚西到了身边,立即看过去就要开怼,结果看见人的一刹,忽然红了脸,“那……那我让给你,你先上车吧。”

说着,又给两人隔开了几个人。

褚西礼貌点点头,“谢谢。”

“不……不客气。”

跟人道完谢,褚西开了车门,先让周言敏上去,自己才跟着上去,利落报了地址。

这儿人多,黄色面的开得慢,往倒车镜一瞅,忍不住乐了,那大小伙子还往他这边看呢。

嘿嘿,年轻人的情窦初开,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啊……

他看了一眼褚西,又看了一眼周言敏,再想想那大小伙子,嗯,好像也不是太搭调。

不说这家人的打扮长相,就说这气质,那也不是那大小伙子能拢得住的。

首都人本就热情,这师傅又是开出租车的,平时能聊天的也就是打车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了。好在有当教授的周言敏,师傅不至于寂寞如雪。

车到了褚西指定的位置之后,褚西并没有下车,而是指挥着师傅开到一家蛋糕店门口

周言敏愣了一下,等她小心抱着一个蛋糕出来,心里忽然就又暖又酸的。

刚才这孩子只说到哪条路,哪儿附近,也没说什么餐厅,更没有说蛋糕的事儿……

褚西上了车,跟师傅说了个确切的地址。

那是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有乐手,也有跳舞的一小片场地,当然,吃一顿饭的价格也很美丽。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吃饭可以说得上是颇为奢侈的一件事情了。

周言敏虽然是苦过来的,但随着政策变好,日子过得越来越宽裕,人就有了那么点不同于别人艰苦朴素的追求。

她想要去尝试以往不曾尝试过的东西,可惜这种事情对当下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败家,不符合当下精神诉求,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只能搁浅。

钱韵是个好人选,可她不愿意使用刀叉。老肖倒是愿意陪她尝试,只国家基础建设正在加快,他又是桥梁建设方面的核心人物,也没那个时间。人回来了,她也只想他多休息,就没跟他说过这些。

年轻时候没去西餐厅,如今年纪大了,她也就淡了那些探索尝试的念头。

今天冷不丁要去西餐厅,她是真的意外了,惊喜了。

“幸好今天这身打扮去哪儿吃饭都合适。”周言敏并没有劝说褚西换一个便宜的地方吃饭,只笑得眼睛弯起,“你会跳舞吗?”

“……还好。”她在经济区那段时间特意学过,如果是交谊舞,就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贴面舞,或者其他,可能要学。

“那也没问题,如果不会,阿姨教你。”周言敏声音里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是教授,有自己的工资拿,但除此之外受邀去写个什么东西,讲个课,也是有钱拿,就打定主意今天的所有花费都自己包圆儿。

车停下,褚西笑着点完头,打开车门先出来,周言敏随后跟着出来,随即有侍者过来帮着褚西拿着东西,看见这东西是什么之后,随即说了声“生日快乐”。

褚西礼貌回了声“谢谢”,随即一指周言敏,示意他是周言敏过生日。

她跟周言敏并肩而行,一起进了西餐厅。“我知道明天才是您的生日,只是郑叔的秘书今天跟我说,明天要去景德镇,生日我只能提前跟您过了。”

生日是她问的肖宗忱,肖宗忱说了之后,就顺便就让她去帮着取预定好让人送家里的生日蛋糕了。

“生日蛋糕是肖宗忱给您准备的。”褚西随着侍者的引导走到桌边,等周言敏落了座,才坐下,“这顿西餐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第五十九章 猝不及防

这家西餐厅来用餐的人并不少,当旁边位子的人看见一个穿着燕尾服,拿着小提琴的人进到用餐区,都有些疑惑,随即就有了一些议论声。

周言敏也有些疑惑,当看到这人径直朝自己走来,停到她们这桌,不由惊讶地看着褚西,“这是?”

褚西笑笑,抬抬手,示意小提琴手准备开始,然后朝周言敏笑笑。

周言敏心下震惊,“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褚西笑着“嗯”了一声,“我想让您过一个浪漫的生日。”

肖宗忱需要按照规定回基地,肖奕朝因为工程无法及时赶回来,她想在这个时代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她过一个别致的生日。

周言敏眼睛一酸,顿时就有了些微的泪光,嗓子也哽住,叫她发不出声音。

家国利益,集体利益,在儿子和丈夫心中,永远高于个人利益,高于个人理想。她都理解,也从来没有怨言。

以前还有儿子陪着过生日,后来儿子越来越优秀,就被公派出去留学,打那以后,有十来年了吧,过生日都是她一个人,索性也就不过了。

今天,真的是……

周言敏哽咽得不像话,哪怕欢快的小提琴曲响起,都不能让她平静。

委屈,高兴,心酸,畅快,哽在喉头的一口气,在这一刻混杂到一起。

小提琴手演奏完,行了一个绅士礼,说了句祝福的话,随即舞曲响起,有一个白色礼服的年轻男人上前做出邀请姿势。

周言敏顿时有些害羞,慌忙看向褚西。

褚西怕她不自在,站起身,准备跟她一起去。周言敏见状,这才笑着跟那白色礼服的年轻男人过去。

她有五十六七岁岁了,这人都可以当她儿子,哪怕风气仍旧保守,但也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更何况来这西餐厅的人大多都开放些?

褚西慢了周言敏半步,结果就没能如愿去舞池配周言敏。

陈跃安惊喜非常,他爸不愿意开车送他去姥爷家,他早上就先去之前那饭店周围溜达了一上午,结果吃完饭也没等到想要看到的人。怏怏不乐地吃完饭,这才乘公交车去了姥爷家。

等到了姥爷家,都已经下午两点了。在那边儿玩了好长时间,小舅舅忽然拎着他到了西餐厅。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啥小舅舅带他来这边吃饭,但看那神色,八成没好事。

他不喜欢吃西餐,可小舅舅给了他十块钱,他也就勉为其难来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惊喜!

褚西看了看胳膊上的手,又看看陈跃安,只挑了挑眉。

陈跃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抬头看她,也不说话。他想直接喊她姐,又怕喊了,她揍他。

他在姥爷家呆了小半天,研究完姥爷的长相,就去拿了家里的相册,一张一张翻着对比,越对比,越是觉得这漂亮姐姐该是他们家的。

嘿嘿嘿……

褚西:“放手。”

“你叫什么名字?”陈跃安把自己整张脸都怼给褚西,手却还是没有松开。

他爷爷和姥爷都吃他这一套,说他长得好,让人生不起气来。

——有些喜气的憨傻。

褚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忙移开视线。

陈跃安一过来,他们那桌坐着的约莫跟肖宗忱一样年纪的年轻男人就忽然眯了眼睛。

西餐厅的灯透着一种柔光,不太亮,他要这样才看得清楚。

司严惊疑不定地在外甥陈跃安和褚西之间看来看去,这姑娘看着太像他们司家人了!

可姐姐好像从没有说过这么个人啊……

当年姐姐回来的时候,他才六七岁,也不知道问这些,可他爸应该知道的吧?也没见说过啊。

所以这姑娘只是长得像他们司家人,但没有血缘?

骗鬼呢!

他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褚西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司严知道他姐司蓝下乡当过知青,后来长大了才从他妈嘴里听说他姐结过婚,记忆久远,再加上潜意识觉得那是个无知的村民,也就没怎么关注。

但恍惚还记得那是一个姓褚的男人。

褚西似笑非笑地看了司严一眼,侧身绕过他,就想往舞池去。

“姓褚对不对?”司严挡住她的去路,严肃问道。

“一直维持这样不好吗?”褚西听他一语叫破,抬头讥嘲地看着司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非要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强迫别人改变现在的生活,似乎不太是正常人干出的事儿吧?”

原身都死了。

司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任由她绕过自己走近舞池。

陈跃安看着褚西的背影,回头去看他小舅舅,小心翼翼地问,“舅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姐姐像我们家的人?”

司严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他姐七二年回来的,按照公历日期来看,现在是八/九年的元月份了,十六七年了啊……

他爸妈没有提起过她,就连她姐都没再回去看过她。

想着褚西嘲讽的眼神,司严忽然觉得眼前的饭吃不下去了。

她早就知道他们啊……

“小舅舅?”陈跃安趴在桌子上,去努力看清司严的表情,“那真是我姐姐啊?”

所以,我姐姐姓褚?

司严瞪他一眼,“一天天叭叭个没完没了,你快闭嘴吧。”

“所以真的是啊。”陈跃安坐直身子,看向舞池的褚西,托着下巴,“我姐学习肯定很好。”

司严本来挺低落的心情,因为他这句话给逗乐了,忍不住问眼前这个学渣,“为什么?”

“物极必反。”陈跃安卖弄着语文课上刚学来的词儿,理所当然,“我学习这么不好,我姐肯定好。”

司严默然无语。

“还有,我姐看着长得就聪明。”陈跃安觉着自己也算是从弟子堆里摸爬滚打过的,看人很有一套,就继续分析,谁知道刚说完这句,就听小舅舅司严问了他一句,“所以你长得蠢?”

陈跃安气得不行,猛地回头,凶狠地盯着司严,“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大舅,咱俩谁都别好过!”

第六十章 截然不同的两桌人

司严瞥他一眼,点了点桌子,“别浪费。”

说着,站起身往西餐厅外走。

陈跃安一愣,随即跳起来,扒住司严,“你去哪儿?!”饭前还没付呢!

司严撕扯不下来他,本来要恼,一眼他虎视眈眈警惕非常的样子,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忘了,只要涉及钱财,这熊孩子精明得很。

“钱包在桌子上。”司严说。

陈跃安哼哼,“我又没有打开你的钱包,谁知道钱够不够用?”

就这一顿西餐,加上那瓶额外开的红酒,怎么说也得百十多块。虽然他不知道这酒好不好,也没尝过,但来过几次也摸出门道了,指定不便宜。

“滚!”司严怒,嫌弃地把人从身上撕扯开,皱眉轻声道,“我去打听消息。”

陈跃安手上劲儿松了一些,斜了一眼西餐厅服务台,也同样轻声轻气,“我姐?”

“你知道个屁啊,你就姐姐姐!”司严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略有些不是滋味,“人家不想认我们呢。”

“不想?你咋知道不想?”陈跃安气着问完,一看司严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本能地想怼一句,忽然又泄了气,“也是哦,我妈干得就不是人事儿,我姥爷姥姥也不是东西……”

话没说完,司严一脚踹了上去,“滚!你妈才不是东西!”

陈跃安反应快,一下子躲开,然后用司严之前看他的那种眼神看回去,“果然,咱家学习不好的,脑子都不好使。”

瞧瞧他小舅舅骂的这句话,那不是把老司家都骂进去了么?

“你们老陈家真不是东西,”司严眯眼冷笑,“养出你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玩意儿!”

陈跃安对上这个舅舅就没有在怕的,龇牙嘲笑:“姥爷也骂过你这句话。”

老陈家和老司家就他俩最与众不同,互相揭短谁怕谁。

司严绷着脸,伸手遥遥点了点他,“你给我等着。”

说着,转身,朝着外面走。知道他小舅舅是去干正事,陈跃安没有追上去,乖乖坐在座位上,托腮把自己捧成向日葵,眼珠子随着褚西动。

他姐不想认他妈没问题,不想认老司家也随便,只认他也行啊……

一曲毕,褚西和周言敏回到位子上。

褚西落座就递给周言敏一方纸巾,收回手,就见对面陈跃安保持着向日葵造型,扭到她这个方向,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陈跃安长得挺好看,可惜除了那天晚上他蜷缩在树下哭的一幕触动了她,别的再难让她生出什么情绪。

“唉,好久没有参加舞会了,今天跳得不是太好。”周言敏看了舞池那边一眼,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褚西,跟她说,“七八年年底确定改革开放,但一直过了两三年,大家才真正意识到确实要改革开放了。那个时候,小型舞会兴起,都是朋友和同事参与……”

后来因为出了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这种舞会又禁止了。

现在改革开放进度越来越快,大部分老百姓也都解决了温饱问题,温饱一解决,这人就多了点精神诉求。随着国外和海峡那边的一些电影电视剧引进,这娱乐生活也就丰富了一些。

迪斯科现在还是公园里的宠儿,只不过气功也占了半边天。

“你那时候年纪小,估计不知道,从七九开始,也不知道是哪儿刮起来的一股风,兴起了气功。”

周言敏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肖叔叔反感这个,觉得不太科学,怕我跟着别人学,七九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了收录机和磁带,还给我找了个舞蹈老师……”

褚西一愣,回想起自己在四九城里闲逛,偶尔看到一处有十几个人摆着奇奇怪怪姿势,恍然,“原来是在练气功?”

当时她就觉得那些姿势有些别扭,不太像跳舞。

腿弯成九十度,腰腹紧贴在大腿上,屈肘伸出小臂,其实可以当做是舞蹈动作。只那手势倒不像是舞蹈中特有的手势了。

食指中指伸直并起成剑指,其它手指蜷缩……

这么经典的驱邪姿势,她当时竟然没有想起来,呵呵。

“你才来首都几天啊,就看到了……”周言敏哭笑不得,随即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你不要好奇啊。运动可以强身健体,但咱可以选择游泳跑步打球,这气功就别尝试了。还有,生病了要去医院,千万不能用这所谓的气功硬扛。”

其实刚开始,这气功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只不过到了近些年,就有些变味了。鱼龙混杂,资质不明,多是为了骗钱圈钱……

“嗯。”

褚西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应一声,等她说完,就把自己面前的餐盘推了过去,里面是切的方方正正,大小几近一致的牛肉粒。

周言敏愣了一下,正要推拒,就听褚西说,“刀叉不是太好用,您别费这个功夫了。”

她说着,就把周言敏面前的餐盘放到自己面前。周言敏依她,不再推拒。

那边司严也回来了,刚坐下,就见陈跃安这熊孩子把自己面前的餐盘推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吃?”司严警告他,“你可想好了,等会儿出去了我不会陪你再吃一顿的。零食也别想我会给你买!”

陈跃安忿忿,“谁要给你吃了,你给我切好。”

司严闻言嗤笑一声,鸟都不鸟他,自顾自吃起来。

“我姐都给人切好的。”陈跃安巴巴看了褚西一眼,见人家压根把他们当空气,不由鼓起了腮帮子。

“她孝敬长辈,所以给切好。”司严头都不抬,埋汰他,“我是你舅舅,也没见你孝敬过我。不如你帮我把牛排切好?”

陈跃安消停了,唉声叹气地自力更生。

那边两人气氛沉重,这边两人却是气氛融洽,用餐间隙,褚西和周言敏偶尔说上几句话,等一顿饭吃完,都没有朝司严那桌那一看。

陈跃安耷拉着脑袋,心里有个认知逐渐清晰。

他这个姐姐,怕是很难认回来,就是想让她认下他这个弟弟,可能都比唐僧取经还难……

第六十一章 愁人

两人吃过饭就起身往外走,司严看了一眼,还没动作,就听自家外甥急得跳脚地催促,“走啊,舅舅!走啊走啊,追上去,看看我姐住哪儿!”

舅舅太没用,压根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司严瞧见他眼里明晃晃的意思,登时气笑了,“嗤”一声,骂道:“滚蛋吧你,人家本来就烦咱们,敢偷摸跟上去,估计这个厌烦就变成厌恶了!”

将心比心,他要是被亲妈不管不问一二十年,也不乐意跟人相认,尤其是自己生活过得还不错的情况下,那就更不乐意了。

陈跃安瘪了嘴,怏怏应了一声:“哦。”

“哦什么哦,蠢死了你!”司严再次嫌弃这个小外甥,“家里人都挺聪明的,怎么就你这么蠢!”

陈跃安不忿,刚抬头,就又听司严说,“你可住嘴吧你,我再怎么学习不好,至少还会一门艺术,你可是啥啥都不行。别到时候人家用你太蠢的借口,不认咱们这门亲!”

这话简直像是一道利剑,狠狠捅在了陈跃安小少年的心里,差点就欺负得人掉下眼泪来。

“回去了。”司严一把握住他肩膀,带着人就往外走,“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跃安扒着司严的胳膊不撒手,巴巴祈求:“舅舅,我今天跟你睡吧。”

他觉得舅舅好像想到办法去打听他姐的住处了。

司严瞥他一眼:“你老师布置的作业你还没写完吧?家里你想让谁辅导你?”

继陈老爷子差点气出好歹,他家老爷子也放弃了,说陈跃安喜欢什么就学点什么吧,别为难孩子了。

这俩老爷子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学问人,都被气成这样,他亲眼见证过之后,就不想挑战给他辅导功课了。

陈跃安嗫嚅:“我自己写。”

“然后你写完之后,错误率百分之八十,老师再让你喊家长?或者来咱家家访?”司严毫不客气,“你快回去吧,我晚上有事儿呢。”

把陈跃安送回家之后,司严丝毫没有停留,喊了司机掉头就走。

他画画不错,这一方面的特长还是他爸费尽千辛万苦,从一点快灭了的火星子里,慢慢养,慢慢开发,才给养成材的。

没想到,还挺实用。

陈跃安看着他舅舅的车屁股没影了,还呆在家门口看呢。陈一进喊他也不见他回屋,就走出来,打趣道:“平时也没见你跟你舅舅这么依依不舍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爸。”陈跃安回头,看着陈一进,小脸绷得死紧,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郑重开口,“爸,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补课吧?”

陈一进闻言,心下一梗。

孩子这是准备气死他呢?

“姥爷和爷爷,还有我妈,他们讲的东西我都听不进去,爸你给我讲的时候,我能听懂一些些。”陈跃安拧着俊秀的眉毛,继续道,“所以,从今天开始,只要您不出远门,每天都给我补一下课吧。”

陈一进:“你要是认真学,我就教你。”

这孩子油盐不进,三分钟热度,估计也就是心血来潮。就是能气他,也只是气他几天功夫吧……

好在他每天散散步,心胸开阔,身体素质不错,不然可能下场跟孩子爷爷一样。

司蓝听了一会儿,也走出来保证:“你爸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教你。”

“我不要。”陈跃安断然拒绝,“妈您别捣乱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可别浪费我时间了。”

他不是说了吗?她讲他听不懂。

司蓝差点想打他,陈一进拦了一下,这才一家子往院子里去。

这边司严也回了家,他回家之后,老爷子已经睡了,他就自己去了书房,拿出一套素描工具,搬出自己的架子,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动笔。

画的,俨然就是褚西和周言敏。

·

周言敏这个生日着实过得高兴,跳了舞,吃了西餐,看了电影,褚西还听劝地留下来,没去隔壁睡。

两人洗漱完,周言敏还意犹未尽。

“等你去了景德镇回来,就要去基地了。”周言敏侧躺着,温声道,“那边跟这边虽然都挺干燥,饮食上可能还是会比较有地方特色。你要是吃不惯,不要忍着,叫宗忱给你使使办法,开个小灶。这钱我给你。”

那边一到冬天,绿叶蔬菜很少,土豆洋葱萝卜倒是常见,常常吃这几样,也是叫人头疼。

“吃不惯的话,我自己做。”褚西也侧身对着周言敏,眉眼少了一点冷,多了一丝柔软,“事在人为。”

原身父亲褚明国目前是吃流食,她过去问清楚之后,会根据主治医生的建议,做出相应的一日三餐。

只要不是胡搅蛮缠狠毒如褚粮他们一般的父母,该担起来的责任义务,她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唉,你这么多天一直在忙,我也不知道教你点什么,你去了那边之后嘴巴甜点,不懂就问,就找人帮忙。大家伙肯定都会帮你。”

这么好看又懂事有分寸的孩子,谁人不稀罕?

褚西“嗯”了一声。

“睡吧,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周言敏想到之前回来,门一打开,脚下一个信封,就不敢再多说,催她睡觉。

这时候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大哥大的,传讯都是直接人跑来,口述。估计是她们回来的太晚,人家才写了信从门缝塞进来,通知明天出发去景德镇的时间。

褚西睡眠质量挺好,说完话就睡了,只有周言敏在脑子里合计,是不是可以在她从景德镇回来之后,教她点什么生活技能。

可这生活技能,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有哪些可以教她。

她从儿子那里得来的消息,就是这姑娘虽然被褚家老太太教育的很好,不缺吃穿,可也不是什么活儿都不干的。

做饭什么的是一把好手。

所以,她可以教她的有啥呢?

周言敏越想越愁,很想直接给钱,让她也别自己做了,找个以前逃荒迁移到那边的婶子给做饭……

第六十二章 没有茅台

也许是周言敏的床太舒适,这一觉睡下去,直到周言敏来喊人,褚西才懵懵地坐起身。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眼睛带着惺忪,像是向日葵向阳一般,朝着周言敏看过去,长长直直的睫毛浸着点湿意,脸儿还有些少女的饱满,让没有子女缘的周言敏越看越喜欢。

要是当年捡宗忱的时候,顺手也捡一个她,可真就是儿女双全了!

“你快起来洗漱,吃了饭,差不多就有人来接你了。”周言敏笑着把她衣服递过去。

褚西愣怔了一下,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外面的天色还是黑洞洞的。

她这是还没完全清醒,只凭直觉做了下意识的动作,周言敏却是看懂了。

这一看懂,顿时就被逗得不行,她笑着抹了下她脑袋,“赶紧起来,可别再睡了啊。外面是还黑着,可夜长天短,这会儿已经五点多了。”

揉完,她笑:“我去厨房煮面。”

今天才是她生日,孩子早上要走,她提前和了面,擀好,切得细细的放着,配菜也都准备好了,就等喊她起来,这就开始煮面了。

肖宗忱是周言敏一手带大的,没上初中之前,这孩子就喜欢睡懒觉,等到了初中,像是突然找到了学习的乐趣,学习进度飞速跳跃。

在这之前,尤其是冬天,早上喊了他,他能坐起来,每每她一转身,人又睡了过去。

只不过他学习好,回回年级第一,还能参加点学校举办的体育活动给班级学校争光,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时候,他也是看着黑洞洞的天,满脸发懵,要好一会儿才迷瞪过来……

褚西跟周言敏气场相合,昨天这么一通下来,不自觉亲近起来。可在别人家做客,她也不好意思倒头睡回去,等周言敏一出去,她迅速换好了衣服,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人就去了厨房。

周言敏一看见她,就笑,“醒了?快来,我面煮好了。早上不好吃太油腻的东西,咱们就是最简单的清汤面,撒点葱花,卧个荷包蛋,营养又暖胃……”

她闲话家常一样地说着话,也没有要褚西回应什么,像是寻常家里跟孩子絮絮叨叨的父母,带着一种烟火气的暖。

这样的感觉对褚西来说,很新奇,新奇到泥淖一般沉死的心底都冒出几个小小的泡泡。

她捧着周言敏起大早做的手擀面,被腾腾热气熏得鼻子发酸,心尖也颤颤巍巍的。

怕周言敏看出异样,褚西闷头吃完了这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才抬起头朝周言敏笑,“很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周言敏看出她眼里的真诚,再一对上她的笑,也心里高兴。“等你爸醒了,你就考首都这边的大学,只要你有时间,就尽管过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是返聘的大学老师,平时并不那么忙,只是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懒得做饭的时候多。真要是多一个人一起吃饭,做起饭来也有意思。

周言敏是真的喜欢褚西,她觉得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优秀,对她脾性,什么话题都能聊得起来,还能吃喝玩到一起。

褚西点头,道谢。

·

本来去景德镇是准备去坐火车的,后来觉得耗时有点长,就改成了飞机。昨天塞进来的那封信,就是说这个事儿的。

本来褚西没有工作证,也没有工作单位,想乘坐飞机不太可能,不过有程征和郑前进,这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直接就给办好了一切手续。

一吃完饭,就有人来拍门,褚西东西都是按要求收拾好了的,拎着就上了车。

到了机场,郑前进的秘书去办了登机手续,领了行李牌,回来的时候,褚西瞥到行李牌还是手写,不由愣了一下。

郑前进秘书穿着时下的公务装,见褚西看过来,就把手上的登机牌和行李牌给她看。“这些我先拿着,别丢了。要是丢了,我们想取行李就得花点时间。”

褚西点头,然后跟着郑前进过安检。

他们是摆渡车送过去的,等到了舷梯边,褚西跟着众人下车,还没抬头,就看到有人拿着照相机,朝着舷梯上的一行人拍照。

她愣了一下,眨眨眼,看向往舷梯走的人,他们脸上或是骄矜,或是平静,或是不耐,但最多的却还是兴奋。

“褚西,要不要给你拍个照?”郑前进秘书笑眯眯地问她。

这个时候乘飞机,等回去了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让人羡慕的事情。

毕竟,乘飞机往返一趟差不多两百块呢。

褚西收回视线:“谢谢,不用了。”

这个时候的人,好像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开心……

郑前进看着她平静的神色,有些纳罕,这孩子怎么就没有别人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劲儿呢?

褚西兴奋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

她之前嫌弃乘坐飞机手续复杂,再加上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就一直是火车往返。

这次什么都不用操心,直接上了飞机,她就有了闲心去想,这个年代的飞机上是不是真的会送茅台,还有红宝桔子汁和奥林匹克可乐又是什么味儿……

飞机在高空平稳飞行,穿着统一高领毛衣和女士西装外套的来过一回之后,褚西就抿着唇一直笑。

没有见茅台,有的是绿茶和咖啡,还有糖果。糖果随便拿,只不过很多人自持身份,只捏两三粒。

“不是说送茅台吗?”褚西终究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郑前进秘书笑了一声,放低声音跟她说,“那是国际航班头等舱才有,以前还会发雪茄。”

怕褚西不懂雪茄是什么,他又解释了一句,“雪茄就是香烟。以前是可以抽烟的,后来外国航班禁烟之后,咱们也慢慢禁烟了。”

褚西眯了眼,想起了郑前进的话。

他之前跟她说,乘坐飞机有茅台送,还有桔子汁和可乐的!

飞机到底是快,几个小时后一行人下车,一起去等行李。

这时候行李都是行李车一车车拉过来,然后交行李牌,查验之后,再给行李。

光是取行李,又生生多花了不少时间。褚西好奇这个年代,所以没有觉着无聊,让几人找个地方休息,她就站那儿等行李。

第六十三章 重要与否

褚西取了行李,一行人就去了提前招呼过的宾馆。

在景德镇这一呆就是六天。不过这六天也不全是看瓷器,而是在周边逛了看了吃了,又陪着他们买了一些东西。

就在要回去的前一天,他们又突然改变了行程,想去南方的经济特区看看。

这对想要拉投资和技术的郑前进来说,再好不过,于是干脆答应下来。

褚西于是又跟着去了那边。

只不过去那边,带的厚衣服就用不上了。褚西不愿意再拎着,直接邮寄了回去。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跟着寄了回去。

经济特区那边,她虽然跟着郑前进和郑前进秘书忙前忙后,帮着整理文件,但也不是忙得没有私人时间。

期间,她抽空去了自己公司一趟,一切井井有条,只顾金燕有些不适应她撒手不管公司,看见她眼眶发红。程俊昱直接把人困在了办公室,给她汇报公司的情况,让她看销售报表和财务报表,中午还是顾金燕出去买了饭带到办公室的。

吃完饭,又把公司未来各个阶段的发展规划书给她看。虽然这些都是两人之前讨论过的内容,但本着负责的态度,她还是仔细看了一遍。

“没问题。”褚西刚把规划书推给他。

程俊昱捏着计划书,又推到她跟前一份,“按照目前经济发展形势,我觉得可以把各个阶段预计要用的时间压缩一下。你看看这个,觉得怎么样?”

褚西闻言,拿了他重又给她的规划书,仔仔细细推敲。

她低着头,眉如远山,长长直直的睫毛盖住好看的眼睛,饱满的额头,挺俏的鼻子,红润的唇,像是一幅山水画卷,让人忍不住细看细思量。

程俊昱看得有些呆住。

他一直都知道她好看,但这次再见,她好像更好看了。

八十年代末,电影电视剧,外国书作这些东西不断涌入国内,对很多解决了温饱开始有精神追求的人来说,恋爱就是内心最初的萌动。人们开始追求恋爱自由,也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

只不过,再有精神上的冲击,但作为礼仪之邦,加上千百年来的精神束缚,人的感情还是内敛的。

程俊昱不内敛,他只是害怕,害怕褚西拒绝。相处过就知道,工作上她是一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且执行力极强,一旦决定了的事,几乎没有改变的机会。

恐怕感情上也是如此。如果告白被拒,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相信褚西会坚守那条线,再不过界。

“我觉得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比较好,现在这份——”

褚西抬起头,新剪短的头发拂过脸颊,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细腻,整个人惊人的好看。她点了点第二份规划书,正要说话,却发现程俊昱似乎在走神,敲了敲办公桌,她,“怎么了?”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程俊昱回过神儿,玩笑着问了一句,“来公司前专门做的?”

褚西莫名:“想剪就剪了。”

公司是她的,对公司职员来说,只要正常发工资和奖金,她头发长短,并没有那么重要。

第六十四章 各自飞

下午两点,程俊昱和顾金燕送褚西出来,看着她坐上车离开,顾金燕叹了口气。

她还是喜欢在褚总身边的日子,能学到很多东西。

程俊昱长身而立,眼睛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唇抿成一线。顾金燕悄悄扫了他一眼,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又不是不允许自由恋爱,喜欢了怎么还这么怂?学着电影里那些人直接告白啊!

地处沿海,跟海峡那边又比较近,很多东西大多都是先传到这边,除了电器,还有录像带、电影画报、美女日历、爱情书籍这些东西。

她就不信程总监,不对,现在应该叫程经理了,她就不信程经理没碰过这些!录像厅太乱,他不去还能理解,但这么多传过来的爱情电影呢?也没看过吗?

程俊昱转身,看了一眼顾金燕,见她急慌慌地收回视线,心里就梗着一口气。

顾金燕都能看出来,她呢?她看不出来吗?

顾金燕被他看得一怔,人就落后了一步,看着大步流星往公司走,撇撇嘴,哼哼:“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走在前面的程俊昱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顾金燕,顾金燕笑,“程总,您也听过这首歌吗?说是金曲呢,主人翁还是——”

她话没说完,程俊昱已经再次转身,丢下一句,“褚西说不让你再看盗版录像带,盗版歌带,你记着点。”

“哦。”

顾金燕悄悄松了口气,程总刚才肯定以为她是在讽刺他,才这么个表情的。不过,聂小倩和宁采臣那个录像带真的很好看,可惜褚总不要,还叫她不要再接触盗版的东西……

·

褚西乘车回到宾馆,只有郑前进的秘书和这边几个招商局的工作人员在楼下大厅。

她跟着等了一会儿,人才到齐。这次是要去实地考察,考察那块可以划出来作为投资建厂的场地。

一行人早出晚归了又三天,才乘坐飞机飞回了首都。

投资本就是件慎重的事情,奢品方拿到了华夏给的有利条件,自然是心动的。但对于投资规模,却还是秉持在首都谈下来的上限,没有松动。

郑前进一路上都没谈投资规模,只在去机场的路上,看着车窗外面,感叹地说按照华夏经济发展速度,留给投资者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又状似无异地提了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几年的经济增长数据。

这句话实打实的一针见血,给人的紧迫感陡然上升,奢品方的负责人眼里当时就有了沉色,他们国家有专门收集数据的公司,自然是知道进驻华夏的公司有哪些,规模有多大。

数码、电器这些东西,按照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历程,是必不可少,并且会呈井喷式增长的领域。只要有人,只要发展经济,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也好,社会主义国家也好,将来必成趋势……

这样一深想,脑子里就不自觉冒出一串之前郑前进说过,可自己却没有深想,甚至嗤之以鼻的数字,比如目前人口总数,近三年电器环比增长。

几个高大的外国人一回到首都,立即定下第二天回国的国际航班机票,准备将在华夏投资规模的事情放在集团会议上研究。

这是他们走的时候,给郑前进的定心丸,也是给自己如果进入华夏大规模投资卖的一个好。

目送一行外国人上了飞机,郑前进笑呵呵地看身边沉沉稳稳的小姑娘,老好人一般:“小西,你是想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去那边啊?”

褚西:“都可以,没想好。”反正非国际航班,非头等舱,是见不到他说的那些的。

见程前进笑呵呵地看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飞机。”

飞机虽然时有安全事件发生,空间逼仄,但耗时短。

火车有卧铺可以选择,可以躺着,但现在的火车并没有后世的那么平稳,该晃荡的还是会晃荡,该受罪还是受罪。如果碰到脚臭的人……

所以,她选择短痛。

“行,手续我给你办妥贴。”郑前进笑着问,“是腊月二十二走吧?我记得你说过是这个日期,对不对?”

“嗯。”

“挺好,赶在小年之前。”郑前进上了车,让她跟他一起坐了后排,“手续办妥之后,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谢谢郑叔。”褚西道谢。

郑前进笑笑,摆摆手,叫她不要这么客气。

他把人直接送到了周言敏那儿,才掉头回去忙工作。

回到院子,褚西跟周言敏说了要走的事情,周言敏有些惊讶,“明天就走?”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二。

见褚西点头,她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着今年这个小年咱们一起过的。”

现在日子好了,再加上她当教授,工资不低,还有退休金,一个小年都有能力过得跟春节一样。

褚西对节日不太上心,除了生日和可以团圆的节日,其他节日在她这边几乎可有可无。之前跟肖宗忱说腊八,是因为意识到周言敏的失落,想他留下才劝说。所以郑前进说小年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那我……”让郑前进改签。

“别别!”不等她说完,周言敏就拍了她胳膊一下,“你这孩子,我就是说说。行了,你要是二十二走,那我也跟你一起去机场,你去基地,我就去找你肖叔叔。”

不过这样一来,今天就别想闲着了,先得去弄机票,再收拾家里的东西。

褚西见她这样说,微微笑了笑,眼里带了点细碎的光,“我让郑叔给您也买了一张票。”

周言敏一愣,想到她跟她说过老肖现在工作的省份,随即笑了,“那正好,我不用为了买机票再跑一趟了。”

两人这就算是说妥了。

褚西那边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弄好了。妥当之后,就又过来帮周言敏收拾厨房和院子。

厨房里的米面粮油细心放好,院子里的东西放到廊下或者杂物间,不能长久存放的东西送给邻居……

两人收拾好,都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刚好那瓦罐鸡炖好,两人也算是舒舒服服吃了一顿。

翌日一早,郑前进司机来接,两人一起去了机场,先后脚检票上了飞机。

第六十五章 多出来的行李

五个小时,褚西所乘坐的飞机终于缓缓降落机场。

早上八点的飞机,飞了五个小时,等给了人行李牌验证过,拿到行李,已经是下午两点的样子。

“这是我的?”褚西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个纸箱,有些不确定地问校验行李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正想不耐烦地回一句,一对上她那张莹润漂亮的脸儿,顿时温和了神色,又检查了一遍,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这说:“就是你的。”

这姑娘看着比电影画报上的女演员都好看得紧!那身皮肤细腻白皙地跟和田羊脂玉一样呐……

褚西听她确认,心下一动,凑到那包裹严实的纸箱看,果真发现那纸箱外面写了她的名字,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字儿,备注让她轻拿轻放,东西易碎。

“这是酒。”那工作人员见她细胳膊细腿,笑呵呵地帮她把纸箱搬到一边,“你要是不放心,再确认确认。”

她做完这些,又去忙工作了。

褚西看着纸箱,忽然笑了笑,如果是酒,那就好说了,应该是郑前进给她准备的。

只是,八十年代末,茅台已经不是以前七八块就能买一瓶的价格了。

她之前有过了解,八六年的时候还是8块一瓶,但需要加120侨汇券。去年国家核定零售价是128块每瓶,今年已经涨到了140块。

即便郑前进和程征他们有福利,有内购份额,这一箱……也极贵重了。

她找了推车,带着行李和那箱茅台往出口走的时候,赵常助理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这会儿举着个牌子,和其他举着牌子的一起热切地看着出口。

身边举着牌子的人越来越少,他就越来越着急,等到两点二十分钟,门口几乎不见什么人了。

赵常助理急得不行,要不是知道这个航班的飞机安全降落,他都以为又发生劫机事件了。

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两寸照片,他回忆了一下,确定没有漏过一个相像的,这才按下心里的焦急。

可能是小姑娘第一次坐飞机,没有经验,多走了点冤枉路……

褚西推着车出来,一眼看见赵常助理。他举着个硬纸板,手里捏着一张两寸的照片比对着出口往来的人。

她径直走向他,却见他视线绕过她,看她身后。

褚西顿了顿,也往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这才扭头,朝着他摆了摆手,“你好,我是褚西。”

“咳咳咳!”赵常助理猛地被呛住,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里的两寸照片,又看了看漂亮得耀眼的人儿,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褚……褚西?爸爸褚明国?”

“嗯。”褚西点点头,没忍住笑了笑,从秀致的小羊皮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他跟前,“这是我的证件。”

赵常助理想也不想接过来,这身份证倒是跟眼前人有四五分像,但是他手里的两寸照真的跟眼前人不太一样啊……

鼻子挺俏精致,能合得上,嘴巴也能合得上,眉毛也是。脸型其实也能对上,去了初高中时期的少女鼓包肉,小了一号,但轮廓是对的。

就是这眼睛……

照片拍得不清晰,人的单双眼皮没拍出来,不太能确定……

褚西见他红着脸比对,似乎还是没法断定,想了想,把自己户口本拿出来,递过去。

“不……不好意思啊,我没见过你,怕接错了人。”赵常助理底气不足地接过户口本,检查了一下出生地和家庭成员关系,这才慌里慌张地把她身份证和户口本递过去,简单做了个介绍。

他跟赵常一样,也姓赵,只不过大家平时为了区分,不喊小赵或者老赵,直接喊他名字大虎。

收了硬纸板,他弯腰就把褚西推车上的纸箱抱起来,只是这一抱,就觉察出分量来了。

低头看了看,还没看出来什么,就听身边的褚西说,“是酒,需要轻拿轻放。”

酒?首都那边空运过来的酒?

这一刻的赵大虎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茅台?”

问完,想着那令人咂舌的茅台零售价,又干笑一声,“嘿嘿,我开玩笑的。”

“如果没错,应该是。”褚西提着行李,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她和周言敏去了机场之后,司机笑眯眯地包办了一切。如果是一般的酒,应该不会包得这么严实。

得了褚西这么一个答案,朴实无华的赵常助理走路愈发小心翼翼,他觉得怀里不是酒,而是钱,沉甸甸的钱!

等上了车,赵大虎找了个羊皮大衣仔细把那箱酒包住,包完又在上面裹了一个军绿色棉大衣,裹完,这才小心地给固定住。

天爷!这个天,他只希望打包这箱酒的不是个棒槌,能考虑到西北的冷,里面做了防护措施。不然,恐怕里面的就得冻成冰块了!

赵大虎开来的车是个吉普车,高座,大轮,幸好褚西个子不低,上去才没那么费劲儿。

“褚……褚西是吧?”赵大虎不敢多看褚西,别扭着问,“你是第一次来西北吧?”

“嗯。”

听她应了,赵大虎才继续说,“这边冷,你可能不太习惯,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褚西点头,对环境她不挑。

“咱们从这儿回基地要好久,你要是困,那就睡会儿。”赵大虎憨厚道,“要是坐的难受,你也说一声,我靠边停车,叫你下来走走。”

“谢谢。”褚西回答完,见他有些无措,想着是不是自己回答太简单,让人觉得她在不耐烦,就礼貌地回问了一句,“我们回基地需要多久?”

赵大虎没当回事,直愣愣说,“十几个小时就到了。“

……

气氛有一瞬间僵滞,褚西回过神儿,勉强笑了笑,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说完,实在没忍住,又问,“十几个小时是几个小时?”

“十四五个小时吧。”赵大虎注视着前方的路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意地添加了一个前提,“如果不下雪的话。”

第六十六章 有毛病啊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如果开车十四五个小时,那就是第二天早上五六点……

“你……”褚西沉吟了一会儿,开口,“你是从基地赶过来的,还是在这边住了一晚,早上起来才到的机场?”

“直接赶过来的。”赵大虎人年轻,精神头足,压根不觉得少睡是个事儿,“昨天晚上十点开始出发往这边来的,没下雪,路况又好,只用了十二个小时……”

他来机场,也顺便送了个人,他和那人轮流开车,比平时少用了俩仨小时,就到了这边。

听他说完,褚西沉默了一瞬,如今她不想死,所以疲劳驾驶这个事情可以杜绝了。

等他开出市区,褚西叫他停车,赵大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靠边停了车。

褚西说:“你下来。”

赵大虎乖乖下了车,憨厚的脸上带了一丝茫然,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

“我来开。”褚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包里掏驾照,掏出来在赵大虎眼前晃了一下,拉开门,坐进了驾驶位。

赵大虎:“!!!”

“快上车。”褚西从车窗探出头,看他,“这边的路几乎都是直通通的,没多少拐弯的地方,真到了岔路,我拿不定主意再问你。你这段时间休息,等到了凌晨再开。”

赵大虎劝说不过,又不能把她从驾驶位拉下来,木楞楞地上了车。

十五分钟后,他终于肯定了褚西开车的技术,颇有些兴奋地想交流经验,却被褚西瞥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弄得憋了回去,还顺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赵大虎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还是起了困意。

褚西余光扫了他一眼,听着他略有些重的规律鼻息,收回了视线。

这个年代,因为没有联网,流程简陋,有很多空子可以钻,再加上她到底在经济区有了些人脉,驾照在她回首都的前一天送到了她手里。

语言等级和驾照是她留学之前,就已经拿到的东西。出国之后,这两样,更是纯熟……

西北这边,天黑得晚,褚西放松地开着车,还能看看落日余晖,落日余晖之后,还有抹了一层青灰的低矮天空可看。

路上有车经过,瞥见开吉普的是个女人,差点就开出个“s”,并行之后,看看人家优越的侧颜,再看副驾驶睡得死沉的赵大虎,简直就有些不忿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让个女人,或者说是小姑娘开车,简直丢他们西北男人的脸!

于是,猛按了几下喇叭。

“滴滴”声乍响,吓得赵大虎一个鲤鱼打挺……

空间有限,没挺过来,不过也彻底清醒了,扭头去看那跟他们并行的一辆车,也是声源处那辆车。

“有毛病啊?”赵大虎瞪圆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打开车窗,就吼,“摁摁摁,就你车有喇叭咋地?!”

褚西只瞥了倒车镜一眼,确定没有发生摩擦碰撞,就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人典型的北方汉子,大男子主义扑面而来,“叫个女人开车,你臊不臊得慌!”

赵大虎气笑了,“我还真不臊!你有本事找个这么好看,又开车稳当的去!”

这话就噎人了,漂亮姑娘倒是可以找找,但是会开小汽车的漂亮姑娘还真不多……

赵大虎见把人噎住,终于扬眉吐气,想再刺激那人两句,就听一阵风声,自己距离跟那人陡然拉开一大截。

他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褚西,褚西淡声道:“把车窗关上。”

“哦。”赵大虎也就跟褚西差不多的年龄,虽然长相憨厚了一些,但还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气和活泼,听褚西这要求,赶紧关了窗户。

他窗户一关上,那被他们甩开一截的车也追了上来。车窗玻璃隔音效果不如后世,两人又开始吵起来,那对赵大虎恨铁不成钢的男人甚至想去别褚西车头。

褚西觉察到他的动作,拧了拧眉,有些不耐地重新拉开距离,甚至越来越远。

吉普到底比那男人开的车性能优越,甩开那人知后,褚西就一直按照目前的速度开着车。

赵大虎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姑娘,竟然可以把车开得比他还猛。

“你,你开慢点。”到底是心疼这辆分到他手里的车,赵大虎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才吭吭哧哧说,“这辆车是改装过的,有些零件买不到……”

这车子由他保养,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非公务,非批准,谁都别想碰一下的那种。今天被褚西这样开,哪怕她可好看可好看,好看得晃眼,赵大虎也忍不住了。

褚西怔了一下,前半句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是晕车,听他说了后半句,才意识到这个年代到底不是后世,什么都能随时买到。

她放慢了速度,道了声歉。

“没什么,没什么。”赵大虎摆摆手,干干解释,“现在是冬天,西北这边天冷容易下雪,万一零件磨损,需要到市里购买,或者邮寄都不方便,可能一等就要几十天……”

“好,我记住了。”褚西说完,垂眸看了一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看清上面的时间之后,她说,“你再睡一会儿?”

外面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

“我来开吧。”赵大虎拍拍胸脯,“我年轻,睡两三个小时就能很精神了。”

“等天再黑一些。”褚西一边开车,一边下巴点了点那包周言敏给她准备的零嘴,“里面有小饼干。”

赵大虎有些不好意思吃,就没动。

“你有杯子吗?”

“有的,你要用吗?”赵大虎说完,腼腆道,“是我用过的。”

褚西:“不是。那包东西里有个保温杯,你可以倒点热水,就着小饼干吃。”

见他扭扭捏捏的,褚西没有劝,也没多看,只是加了一句,“吃完了之后,你来开车。”

周言敏大约是突然找到了哄孩子的乐趣,知道她年前要去基地,早早就去百货商店巡视过,买了一堆她觉得女孩子可能会比较喜欢的东西,收拢到一起。

光是饼干就有很多种。

第六十七章 憋屈得像个胖孩子

西北这块到底不如首都和南方沿海城市,甚至不如中原地带的城市,很多流行的东西,要很久才会传到西北。

这会儿看着不下六七种的饼干,他咽了咽嗓子,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终归还是褚西给介绍了两种,“字母饼干和那个透明袋子的比较酥脆。”

字母饼干有些像小熊饼干,那透明袋子里的有些像杏元饼干,都是奶香味比较浓的。

赵大虎应了一声,羞答答的,脸都红了,他没好意思倒褚西杯子里的水喝,再加上也不怎么怕冷,就那么就着自己军式水壶里的凉水吃饼干。

他吃了几口,再摸袋子,发现就这么一眨眼,那一袋饼干被他吃了个干净。

悄悄看了褚西一眼,见她没往这边看,才放缓了速度,把拆开的另一袋给吃了。

这孩子比较实诚,吃了两袋就不再动那一大包零嘴,佯装镇定地跟褚西说,他吃饱了。

褚西简直要笑了,那饼干袋子比较小,他这样能耗比较大的,会吃饱才怪。

“米饼你尝尝。”褚西手搭在方向盘上,头也没回地说,“里面加了瓜子和葡萄干,偶尔还能吃到颗花生。”

小孩子很喜欢。

想到这儿,褚西就想笑,如果不是拿不下,周言敏恐怕会把另外一包也塞给她。

只不过每个人携带行李重量都有要求,超过了之后,那收费是真贵,最起码比那包零食要贵多了。周言敏没办法,才留了一包……

“我……我吃饱了。”赵大虎有些虚。他光听褚西的描述,就流口水了。

褚西:“这东西不耐保存,容易受潮,你拆开吃掉三分之二,剩下的给我。”

这次的东西吃完,赵大虎再不吃了,他粗略算算,就这一会儿,他吃掉褚西几块钱了。

褚西不再勉强他,靠边停车之后,两人换了位子,赵大虎开车,她休息。

正吃着东西,就见那辆车又追了上来。哪怕这次是赵大虎在开车,他也没忍住嚷嚷,带着一股子匪气。

褚西捏着一片薄薄小小的饼干,往那边瞥了一眼,抬眼看忿忿的赵大虎,“不用理会。”

赵大虎怏怏地应了一声,就专心开车了。

倒是旁边那辆车见撩拨不动赵大虎,也得不到褚西半个眼神,消停了,问后座的人,“哎,你觉不觉得,那车上的妞儿像个人?”

“人?”后座坐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吊儿郎当的重复着他最后一个字儿。

“滚!”开车那个骂了一句,才又说,“那妞儿猛一看,跟我们老大有些像,是不是?”

这话一出,后座上的人也坐直了,打开车窗,朝着褚西吼,“司严你认识不?”

那是他们头儿的弟弟,吊儿郎当,没个正事儿,一股子纨绔子弟的调调,以前被他们老大磋磨过,当然他们也搅和里面趁机报了私仇,所以至今被司严列入老死不相往来名单。

不过他们也羡慕他啊,不用被家里人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风吹日晒雨淋!一个人想干啥干啥,自由自在的!

司严?

褚西目视前方,脑子里稍微过滤了一下。跟她有关的姓司的,除了司蓝,应该就是那次西餐厅遇见的小男生舅舅了。

但,

司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原身死了,她反而接二连三地遇见跟司家有关的人和事儿,也够讽刺了。

褚西眼神闪过嘲讽,面上却还是平静一片,赵大虎刚才一愣,还以为两人是认识的,现在从后视镜看过她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认识他们说的人吗?”

“不认识。”褚西回答得随意,唇角还带了点笑。

这在赵大虎眼里,就没有什么赌气的成分了,于是也不搭理了,认真开着车。

旁边那辆车,一直不死心地喊着话,哪怕两人根本不给眼神,也锲而不舍地喊,甚至还拿出来一个喇叭。

拿喇叭的是坐在后座的的薛爱空,“司严,就首都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长得一脸桃花相,喜好享受,跟个旧社会的公子哥一样,在舞厅和西餐厅这些地方出没!”

这样说总该知道了吧?

褚西扭头看过去,先看车,再看人,思考着两人的身份。

见她看过来,后座的薛爱空和前面驾驶位开车的崔军海激动了,难不成还真认识?

“妹妹!”崔军海从车窗看过去,笑出一口白牙,“你要去哪儿啊?”

褚西看他一眼,没说话。

“诶,妹妹别不说话啊。”崔军海稍稍加速,将赵大虎故意拉出来的距离追平,“妹妹叫什么名儿啊?”

按理说,他们和司严辈分不同,应该喊司严一声叔叔的,只不过大家年纪相当,又都是混不吝的主儿,谁也不服谁,谁也看不惯谁,就没管辈分上的事儿了。

“妹妹什么妹妹!”赵大虎不耐烦,又因为爱惜车,没有加大油门,于是就反击回去,“就你们糙成这样,黑不溜秋的,得有三四十了吧?喊人妹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褚工家姑娘还没满二十周岁呢!

崔军海和薛爱空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大喇叭开始呜呜啦啦地嘶吼:“谁三四十了?!你瞪大你的驴眼儿看看,老子是三四十的长相吗?”

两人说着说着,想到司严那张比他们显年轻的脸,就想下车干架。

他们容易吗?在大西北三五不时就拉练野训,管他寒冬酷暑,风吹日晒,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已经是他们的座右铭了都!

这两人浑身匪气,匪气中又透着一股子铁血味道,强悍又渗人,赵大虎光是看着,就有些底气不足,强撑着警告说:“你们出来放风如果打架被知道了,再想出来就难了。”

他也是从部队里出来的,车也是在部队学的,部队里的规定哪怕变化了,也肯定大差不差。所以,谁怕谁啊。

崔军海和薛爱空:“……”

大爷的,还真给他说中了,他们还真不敢怎么滴他。

褚西见刚才还跋扈飞扬的两人瞬间安静如鸡,憋屈得像是个胖孩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敬意。

从他们话落,她能听得出两人出身不错,可即便是这样,也死死记着规定。那拿着喇叭的人,手上老茧很厚,大约是天太冷又没机会养着,有些龟裂的地方还渗着血……

第六十八章 该不会是他们老大闺女吧

她收回视线,从另一个包里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想找的东西。打开车窗,眯眼估计了一下距离和车速,瞅准机会,扔了一包东西过去。

“妹妹,这是啥?”薛爱空见东西扔过来,躲都没躲一下,瞄头很准地一把抓住。

他手里抓着一个法兰绒的小袋子,袋子口是抽绳设计,像是一个小锦囊,里面东西扁圆。

他猜不出来这是什么。

“万紫千红和蛤蜊油。”褚西回答,视线扫了一眼两人同样龟裂的手,“可以护手。”

崔军海和薛爱空都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去看自己的手,看完,又去看褚西,见她神色平静,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可笑的怜悯,这才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咧嘴笑着道了一声谢。

薛爱空扒住车窗上,跟她说话,“这东西给我了,你还有没有啊?”

“有。”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

“那换个问法,你去哪儿啊?”薛爱空也不觉着冷,放下喇叭和那个精致的布袋,跟她说,“你说说你在哪儿,到时候我们再出来放风,说不定能去看看你。”

因为西北太大,空旷得不像话,所以他也不能肯定,只说“说不定”能去看看。

褚西:“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崔军海开着车,听着两人的话,听到这儿,笑得龇牙咧嘴,“妹妹你真不老实。我们也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戒备的。”

赵大虎开的这辆吉普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车牌很常见,车牌号码也普通,他们这一路了也没咂摸出来个什么。

褚西微笑,眼睛弯成浅浅一弧,那瑞凤眼就灵动起来,乖得不像话。她逗他们:“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的。”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时代清醒的第一念想就是去报复褚粮和王翠霞,甚至毫不犹豫摧毁原身大伯娘所得意的一切,致使褚明梁妻离子散。

可到现在,谁也没有说她一句不好,甚至因为她这张略带着点稚嫩的脸,不等她说什么,就已经把能为她开脱的全部开脱好了。

想到这儿,她眼睛的弧度笑意更大了一些。

“……”崔军海和薛爱空两人默然无语地看着笑得灿烂的小姑娘,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妹妹啊,说了这么久,你到底认不认识司严啊?”

这姑娘嘴巴太严了,到现在一句有用的话都没!

褚西笑着指了指前面,“要拐弯了,你们往哪个方向?”

崔军海和薛爱空两人确实要拐弯,和褚西分道扬镳了,所以这会儿着急得快要跳脚,薛爱空见往来就他们两辆车,探出半边身子,崔军海迅速朝吉普靠拢。

两人配合默契,之前甚至没有什么眼神交流,赵大虎一个不察,就被扒了车。

薛爱空趴在吉普车顶上,探下头,笑嘻嘻地嚷嚷,“妹妹,给个准话啊!!!”

褚西简直不能相信,为了一个答案能做出这样危险事情的人。

她板了脸让赵大虎靠边停车,然后对着倒立着的一颗脑袋,冷冷发问,“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认识了,我们就多了个妹妹啊。”薛爱空没被她冷脸吓到,反而被她放大的美貌惊到,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司家变异了吧?”

褚西盯着他,眼睛因为微眯,越发显得睫毛长直浓密,透过睫毛细软的稍稍,那瞳色越发水润澄澈,薛爱空觉得自己一眼看到了铺满各色宝石的清溪底。

司家人都长得好看,他们老大现在都四十多了,看起来还很年轻,跟他们在一起,看不太出来年纪。不过人太严肃,没个笑脸,又因为经历了太多事儿,很有威严气势。

那个跟他们差不多,却比他们大一辈的司严,因为太爱笑,一张脸都看着不正经,所以他们也没觉得有多好看。

司蓝嘛,他们没什么印象了。就知道长得挺好,也挺聪明的,被司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会三门外语呢。

就眼前这个长得好!

灵动又不气势凌人,顶顶漂亮!顶顶乖!带着笑,没有什么攻击性。

脸上白皙透亮地像是要发光。

好看!

褚西任他看着,只是觉得好笑,她见过司严,也见过那个自报家门说自己叫陈跃安的小孩儿,并不觉得他们有让人看一眼就能人出来的相同特征。

“妹妹?”褚西长时间不说话,就这么含着浅浅的笑看着他,倒是让薛爱空有些忐忑,他跳下车,站到后座褚西的车窗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司家啊?”

司家虽然出了个不着调的司严,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在文艺界,人脉真就是挺不错的。

别是他们老大的私生女吧?毕竟目前司家能生出这么大一个闺女的也就他们老大了……

不然,即便是不喜欢,也不会是这个表情吧?

褚西眼睫微微翕动,托着脸细细想了一会儿,回答:“不认识,不知道。”

薛爱空木了脸,他都特意扰乱她的思绪,让她动气了,结果除了那句“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之外,还是没有一句有用的话。

崔军海也难以置信,这姑娘嘴巴这么严实的吗?他:“妹妹——”

褚西回答完,也没了耐心,不等崔军海说完,就喊了赵大虎开车走人。

赵大虎一张憨实的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了,这会儿听见褚西发话,发动车子就走,压根不管是不是会撞到人。

当然,他也确定凭借自己多少年的开车经验,不会撞到人也就是了。

“真是奇了怪了,看见一个人跟别人长得像,就追着不放,非要刨根!”赵大虎这会儿也不心疼车了,用最高限速开着车,嘴里嘟囔,“有啥意思啊?是不是亲戚,人正主知道就行了,旁人问那么多干啥?除非是这个什么司家以前丢了孩子,阵仗闹大了,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所以看见个长得像的就想问问……”

他这嘟囔得颇有些推理分析的味道,于是说着说着就瞪大了眼睛,从后视镜看褚西。

也不对啊,褚西有爹有妈,爹还是他们基地的人,哪能是人家遗失的孩子?!

第六十九章 说什么

褚西只是笑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只是就着车灯的光,看了一下腕表。

晚七点。

“我来开一会儿,你再休息一下。”褚西见赵大虎要拒绝,摆摆手,说,“我看过地图,知道怎么走。”

这车里有交通图,上面有一条铅笔浅浅划过的痕迹,痕迹两端之一是机场。

赵大虎没有让出驾驶位,憨憨说,“我精神很好的,你要是看到我想打瞌睡的时候,跟我说说话就行。”

褚西点点头,不再劝,视线转移到外面,天已经黑透,上面零星地布着几颗星子,低低矮矮的,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车一路不停地开着,有时候,褚西还能看见远处雪亮的山头。

夜里十二点,赵大虎找了个临时停车的地方,解决了个人问题,回来拿了褚西的保温杯和自己的军绿色水壶,给人家一毛钱,灌满了热水回来。

褚西已经在驾驶位坐着了,赵大虎愣了一下,只好上了副驾驶。

“褚西,首都很大吗?”赵大虎问。

他没有去过首都,对那儿一直很好奇。肖工家是首都的,赵老大也去过首都,只是他们两个都来去匆匆,说的也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怕耽误他们时间,就没有问过他们。

褚西一顿,现在的首都肯定没有后世大,也没有后世繁华,说大其实也不是那么大的,毕竟还没有向外扩展那么迅速。

但,

“首都……”褚西眯着眼,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停顿了一会儿,才轻笑着说了一句,“以后会更大。”

那就是说现在就已经很大了啊。

赵大虎得到答案,咂摸了两下嘴巴,又问了天安门,问了长城,问了故宫,得到褚西详尽的解答,他终于停下问话,整个人愣愣的,像是在消耗褚西说的这一切。

凌晨一点,两人换了位子,由赵大华开车。

这一次,直到早上六点,都没有换人。

西北早上六点,天还黑着,一直要到九点左右才会亮起来。

但现在,很亮。

路上因为崔军海和薛爱空,耽误了些时间,又因为下雪,本该六点到基地家属区,现在还差着一截。

赵大虎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还安慰褚西,“很快了,很快咱们就到了。”

褚西这会儿已经不想说话了,坐了这么久的车,她浑身都僵硬了,尤其是脖子以下,有一种钝钝的木。

她只能不停地按摩腿脚,不停地换坐姿,才能稍稍缓解一些。

“你好好开车。”褚西抬眼看他,“不要说话。”

她脾气不好,这会儿难受得有些想迁怒人。但赵大虎太憨厚,她怕这孩子被她骂了之后,会真的把她气极的话记在心里,给人家没心没肺的人生添上一抹黑。

“哦。”赵大虎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他之前觉得褚工的女儿很好说话,温温软软的。现在褚西说话他都不敢看她……

跟领导赵常的一样,笑的时候让人掏心掏肺啥话都说,板着脸的时候,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大虎这会儿开车有些慢,慢得褚西太阳穴直跳,但她也没有出声。

后世因为技术先进,工作效率高,财力雄厚,道路上的雪几乎存活不到三五个小时,就被清理干净。

所以,她几乎没有在雪地上开过车。

这会儿自然也不会逞能。

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离基地最近的一个县。

赵大虎简直喜极而泣,他被褚西的低气压给压得差点喘不过气了。

“咱……先吃点东西?”

褚西板着脸点了点头,却没有应声。

赵大虎小心地开着车,到了一家他有机会就去的小店,以期褚西能看在美食的份上,别板着脸。

褚西下了车,却没有抬脚往店里走,而是抿唇静静站在车子边。

她有点想吐。

头也有点晕。

“你想吃什么?”赵大虎小心问,“我先去点,来这家店吃饭的人很多……”

这是西北几个省相连的一处,吃食上虽有些混杂,但也大差不差,牛羊肉和面食几乎占据全部江山。

“清淡的。”褚西说出这三个字已经是极限,说完转身,似乎像是在观察周围环境。

她本来就白,这会儿也只是从莹润的白,变成了苍白,赵大虎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点点头就进去了。

等赵大虎一走,褚西绕过车子,找了个人问厕所在哪儿,结果却发现能说普通话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说的普通话却听不懂。

胃里翻腾的难受,生生把褚西眼里逼出了泪光,她吐出一口气,准备再接再厉,就见一个跟这边人长相不太一样的人走过来,旁边还跟这个刚才她问过路的人。

“刚才她说,你想问厕所在哪儿?”来人是个中年女人,普通话虽不标准,但却能懂,听着像是豫省人。

褚西才点头,她就领着人往厕所去,笑得满脸淳朴,“我们是七九年迁到这儿的,那时候说这边地多得种不完,就全家搬来了。当时也是听不懂这边的话,只能连比带画的……”

说到这儿,没忍住笑了一声,自来熟地差点把家底都抖落了个干净。见褚西不烦,就说,“我们先开始种地,后来国家允许做生意了,我们就开了个小店,卖胡辣汤和烧饼。”

这些简单,而且不费菜,有葱和土豆粉丝就行。

“我们做胡辣汤,都是改良的,贴近这边的习惯,里面放土豆。”女人说着皱皱眉,叹了口气,“青菜太贵了。”

褚西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忍着难受去看女人,就听她颇有些感慨地说,“我们那边的胡辣汤里哪放过土豆啊……”

眼见着厕所快到了,女人止住话头,“你快去,我等会儿再送回去,别你待会儿找不到路。”

就看这姑娘穿的这轻薄的一身,她就知道,这姑娘是头回到西北。不然,怎么也得是大棉袄大棉鞋厚围巾啊,再不济也得有个厚实的军式大衣……

中年女人看着褚西的背影,啧啧有声,瞧瞧这飘飘的衣服,跟没有分量一样,怪不得脸都白了。

脸白但暖和的褚西吐出胃里的酸水之后,拧开保温杯漱了漱口,这才出来。

“姑娘冷不冷?县里有卖棉袄的地方,你要不要去买一件?”这姑娘看着挺贵气的,手指也细白柔软,应该不差钱。

褚西说了声谢谢,摇头拒绝。

她不喜欢把自己裹得太严实,来之前买了很多轻薄但极保暖的衣服,都抽成真空放在了箱子里。

第七十章 窃窃私语

西北地广人稀,县城面积挺大,可人口还是少的,相比繁华城市所属县城,人口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放眼望去,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旷到让人恍然以为这是一座死城的感觉。

也许知青没有返城的时候,这边还是热闹的。再或许,是因为雪天,人都在猫冬,所以才显得冷寂得空旷。

见她一双美目向着远处流连,中年女人一边带路,一边笑着问,“你这皮子细白得狠,是南方的吧?”

“不是。”褚西收回视线,回答。

中年女人有些错愕:“啊?不是?我见你眼珠子都不错地看雪,还以为你是南方的孩子。”

他们一家在这边有十来年了,一些之前在这边当知青的人还带着家人专门回来看看,有些南方的,看见下雪跟看见亲人一样,嗷嗷跑进雪地,恨不得打个滚。

她反正想不明白这些人为啥喜欢这冷飕飕的雪。

褚西对上她怀疑的视线,也只是笑笑,眼见着到了赵大虎找的那家饭店附近,她道了谢,踩着“咯咯吱吱”作响的雪,拐进了停车的地方,绕过车,撩了帘子进去。

赵大虎看见她,招招手,“这儿!”

他面前已经放着两碗羊肉汤和油条撒子,他自己面前那碗羊肉汤上面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

褚西顿了一下,走过去,“有小馄饨吗?”

“啊?”赵大虎愣了一下,“是饺子吗?他们有羊肉饺子,你要吃吗?”

他出生在北方,也听说过馄饨,因为都是薄面皮包肉馅,就下意识地觉得馄饨就是饺子的另外一种叫法。

褚西:“不是。馄饨是一种小小的……”

小小的饺子?

褚西说着说着,被自己逗乐,摇摇头,过去问了小饭店老板。那老板是当地人,但也因为跟外省迁过来的人接触多,知道这个东西。

只是,

他可以试着做一做,但需要等啊。

老板看她脸色不太好,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就想着要是可以,就帮她弄一碗。只是这剁馅擀皮下锅,哪怕是一人份的,也得半个小时呐……

“那有粥吗?”褚西见老板皱眉,换了一种,“白粥也行,不要放糖,不放咸菜,米少汤多一些。”

“有有,这个有。”老板点点头,转身从自家锅里盛了一碗端出来,笑呵呵道,“这本来是我们自己吃的,匀给你一碗,不要钱。”

赵大虎常来,他都跟他熟了,见褚西跟赵大虎一起的,就没准备收这碗白米粥的钱。

西北民风粗犷彪悍,兄弟义气极重,以至于连饭碗都带了一股子豪爽。

碗很大,饭菜分量十足。

褚西只喝了白粥缓和胃里的不适,那两碗羊肉汤和四根油条全进了赵大虎肚子,赵大虎以为自己可能会吃撑到,结果吃完,竟有些想摸着肚子感慨一下的冲动。

今儿吃过瘾了!

“要不要再加一些?”褚西对他饭量没有表现出惊诧,捏着勺子,抬眼问他。

她一碗粥喝了一半,他就已经把羊肉汤和油条都吃了个干净。

赵大虎有点想打嗝,又不好意思当着褚西的面做这事儿,闻言,只猛摆了摆手。

褚西点点头,放下勺子,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他,“麻烦你去外面找找看,有卖水果的,帮我买一些。”

“好。”赵大虎立即站起来,接过钱,问,“买多少钱的?”

“都买了。各式各样都买一些。注意安全。”她不太确定这边的水果店都有什么,但大体上应该是苹果梨子这些好存放的吧。

赵大虎看了一眼她还剩大半的粥,估摸了一下时间,点点头,拿着钱就朝外去了。

等人走了,褚西问了一下老板,提前结了饭钱,才慢慢喝着粥。老板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以为是她衣服薄,冻的,挪了个火盆放她脚边。

这会儿店里只有她一个人,老板拉了张凳子,跟她隔着点距离,用他颇有当地特色的普通话跟她闲聊。“其实我和我老婆早上都是吃羊肉汤的,她怀孕了,吃不了肉腥,才煮了粥。你赶巧了,不然你真找不到白粥。”

玉米糁粥倒是有,就怕她喝不惯。

褚西应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就又听他说,“我老婆是鲁省的,跟豫省挨着那块的。上过小学,学习好,能写会算,字儿也写得好看,在我们县教小学一年级。八年多了,教得孩子都出息,校长就让我老婆考个中专,然后给她转正,当个有编制的正经老师……”

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都是得意,“我和我老婆是互相看上眼的。她不嫌我一身油烟味,对我可好,我也偷摸买五花肉给她打牙祭。”

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

老板看起来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都是满足,“这边小学十点半上课,她是下午的课,让她再多睡会儿,我再喊她起来吃饭。”

褚西静静听着,说了声恭喜。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儿,进店的人越来越多,老板赶紧起身忙活。

褚西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店里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占据了大半,想必这老板买卖良心,才让家长和孩子都放心。

那些孩子看见褚西,满眼惊艳,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看,时不时就偷摸瞥上一眼。

“她长得好好看,她的表也好看。”

“嗯,跟我们老师戴得那只不一样。”

褚西听着这些孩子的窃窃私语,视线扫过自己手腕,这些是为了在谈生意时候彰显财力实力,特意配的国外机械名表。

性价比比较高,哪怕停摆,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她慢吞吞地喝完粥,胃里舒服了很多,只等了一会儿,赵大虎就挟着一股子冷气撩了厚棉布帘子进来。

褚西起身,拿着保温杯往门口走,赵大虎就停在门口,没再往里走,跟她说,“都买好放车里了。”

两人坐上车,再次往目的地进发。

而崔军海和薛爱空也撑着狗胆儿,仗着家里跟司家关系不错,凑到领导司韧面前,笑嘻嘻地问他家亲戚里有没有什么十七八岁的漂亮小姑娘。

第七十一章 当年下乡

司韧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没抬,也没说话,崔军海和薛爱空就知道,这是让他们滚蛋呢。

“真的,不管是打眼一看,还是认真一看,怎么都像你们司家的人。”崔军海对司家是有了解的,也没见司家有这个年纪的漂亮姑娘,于是咽咽嗓子,给自己鼓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领导,你们家是不是以前丢过孩子?”

要不然那姑娘为什么对司家没啥好印象的样子?除非,真没关系。

可真没关系能这么像?反正崔军海是不信的。他对这小姑娘的身世挺好奇的,毕竟当年下乡当知青的那部分人为了返城,丢弃妻子的不少,隐瞒自己结过婚重组家庭的也不少。

他们老大有俩孩子,俩都是儿子,还都在国外留学,这事儿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而且老大夫妻俩都是部队里的,部队规定严格,轻易不能外出,即便是外出也要登记。

照他们老大夫妻俩的工作性质,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跟别人生个娃吧?

除非……

他看看司韧,嬉皮笑脸拉关系,“叔,你以前下乡当过知青吗?”

也只有这个时期,才有可能……

司韧冷肃地瞥过不着调的两人,将两人的猜测掐死,“明天雪地操练,你们准备一下。”

薛爱空和崔军海愣了一下,看出他板正面色之下的警告,怕他雪地加训时长,立刻抱头鼠窜,再不敢攀关系。

办公室顿时安静起来。

司韧看着两人的身影,微微眯了眼。

这俩算是三代,因为家里太宠,没吃过苦,有些不着调,又没有学习的天赋,当年铁马金戈的老一辈实在看不下去,怕孩子真废了,就扔到了他这儿……

他带了太多这样的孩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同时,也没抹掉他们的天性,有大部分成了某一方面的精尖,以至于他这儿,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

捏了捏眉心,他虽然没有把两人的话当回事儿,却也不自觉想到了当年下乡当知青的妹妹司蓝。

只他太忙,三五年也不一定回一次家,有时候到家就又走了,跟妹妹司蓝碰不上面,她的事情只能叮嘱父母多问问。

褚明国……

司韧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他曾有个妹夫叫褚明国,后来妹妹司蓝说夫妻关系不和离婚,之后也就没再说其他了。

他有想去调查褚明国,看看妹妹是不是受了委屈,后来有突发任务要执行,就耽误了六七年。再回来,妹妹再婚,又有了孩子,过得幸福美满。

他想着初初见到妹妹时候的样子,不像是受过苦的,那家人也没有找来,思考着是不是放弃调查的时候,又来了任务,问过妹妹司蓝,确定她没受过委屈之后,还未来得及调查的事儿就彻底放下了。

如果那个长得像他们司家人的十七八岁小姑娘,跟他们真有血缘关系,那么除了司蓝,再无二人有这个可能……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选拔名单,还是将向家里问询的事情放在一边,认真在名单后面填写各项数据。

崔军海和薛爱空他们两人,还有另外十个人身体素质不错,综合各项数据,确实在海军和空军方面更大有可为……

·

这边司韧忙着,首都那边的司严也没闲着,而且身后还跟了条尾巴陈跃安。

凭着褚西和周言敏的肖像画,司严终于圈定了她们两人的住处,就想守守看,看看人是不是真的就在这块儿住着。

结果等了一天,都没有看到人。

褚西左边邻居出来,见两人探头探脑的,只看了一眼,就准备收回视线,却被司严拦住。

“你说她们?”女人扫过司严和陈跃安,神色还是淡淡的,但却停了脚步,“她们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等司严多问,这清冷削瘦的女人就说完了他最想问的三个问题。

司严被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女人进了院子,摸摸鼻子,转身往外走,陈跃安也一声不吭,灰溜溜地往外走。

莫名有些尴尬。

“舅舅?”陈跃安别别扭扭,“咋办?”

司严:“我怎么知道咋办?等过完年吧。”

很多人不是一过年,就大包小包地往家赶吗?说不定这个……谁,就是回家跟褚家人过年去了。

陈跃安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司严:“你赶紧回家吧,今儿小年呢。”

“我想跟姥爷一起过。”陈跃安抓着司严不松手,神情坚定。

“你姥爷不想跟你一起过。”司严想把人扒拉下来,结果却被外甥死死抱住腰。他无奈了,“你想做什么?你是姓陈的,小年不好在我们司家过的。”

这是传下来的规矩。

而且,他想好好问问老爷子当年的事情,有陈跃安这个累赘在旁边,说话就得有所顾忌。

招手拦停一辆黄色面的,司严一把将人塞车里,往陈跃安身上塞了十块钱,报了个地址,直接摆手送走跟屁虫外甥。

目送外甥离开,司严又撑开手里的肖像画,挑眉看了一会儿,卷好,扬手拦了辆车,去找自家老爷子了。

他得搞清楚,真要是他们司家做了缺德事……

嗐!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司严抹了把脸,想到已经被送出国接受高等教育的俩侄子,亏心得不行。

而褚西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没有想了解,她只是有些失望肖宗忱没有来。

赵大虎没有先带她去基地医院,而是先带她来到了基地见了赵常,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一会儿话,赵常就带着她去了原身父亲褚明国的住处,那是一个两室一厅,外带了厨房和卫生间的小院儿,看起来很是小巧。

房间里除了床和桌子,还有一面墙的书籍,再没多余的摆设。

肃杀空荡,没有一丝人烟气。

赵常把钥匙递给她,尴尬解释:“我们基地都会发放一应生活用品,你爸他……他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再加上一个人生活,用不到这么多东西,别人借走也就借走了……”

说是这样说,赵常还是拧了眉毛,他都觉得空荡简陋,更何况这个出手就能在首都买个院子的主儿……

第七十二章 年龄小不是问题

“你爸他经常睡办公室,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经常睡办公室,所以家里咋样并不重要?

这话并不是不可以说,也可以当做解释,只是孩子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怎么说都不对,赵常叹了口气,带着她看了一圈,好在房间昨天又打扫了一遍,虽然家设比较少,但干净整洁,也算是有个安慰。

“这就是你爸以前住的地方。”赵常说,“你叔叔来了之后,我们在医院旁边就近安排了一个小院儿,现在你爸的生活用品都在那儿,你叔叔也住在那儿。”

他看着褚西辨不出神色的小脸,心里再次叹了口气,笑着问她,“你看你是住医院那边的小院儿,还是你爸这儿?”

“那边的院子……”

“该有的都有,热水,暖气,煤球,米粮这些足够。如果你到了那边,发现缺了什么,就跟赵大虎说,他去给你备齐。”赵常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是褚工的女儿,就是咱基地的人,不用客气什么。”

褚西点头道谢,跟着赵常走出小院儿,就见有人两三成群地往她这边看。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行李没有卸下来,两人上了车,赵大虎就开着车往基地医院去。

等车一走,议论声顿起。

“一直都知道褚工英俊斯文,没想到他闺女长得更好看!”

“是顶顶好看,说不定褚工那个前妻也不赖,不然光靠一个人,闺女能长这样精秀?”

沉默一瞬,有人感慨,“你们说,就褚工这样的,还有个这样好看的闺女,当初那女人得多狠心才跟褚工离婚?”

“这谁知道,冷暖自知,咱们觉得好,别人不一定觉得好。就像是那谁家,刚结婚两三年,不也闹着要离婚追求自由恋爱吗?都有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去调停了。”

“离婚就离婚,像褚工这样长得好,工资高,闺女再过几年就出嫁的,抢手着呢。”有人笑,“再说,褚工也才四十多,平时又洁身自好的,再要个孩子也不难,谁要是嫁了他……”

真是享福了。

“对了,褚工他哥不也是离了婚吗?听说是个高级教师,平时除了照顾褚工,也没别的事儿。领导看中他能耐,张罗着给弄了初高中补习班,就在小院儿,听说报名的人不少呢。”

说到孩子的学习,一群人瞬时抓到重点,急急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有啥要求,问清楚了,就急慌慌地回家锁上门,出去打听情况去了。

她们这些当家属的,哪怕不清楚家里那口子是研究什么的,可只看他们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看两三个小时书,就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孩子必须考上正经大学啊。

·

“肖宗忱——”

褚西在车里,问过褚明国的基本情况之后,就问了肖宗忱的。

才提起来一个人名,赵常就主动说了,“他最近比较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叫他来看你。”

以前光看照片,就觉得这姑娘好看,现在见了真人,就觉得人跟笼了月光一样,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赵常脑子里回忆自己学过的词汇,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长得好,气质更好,两项相加,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

要不是褚西当初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没办法领结婚证,权宜之下只开了几桌酒席,那她就是肖宗忱那小子老婆了啊!

赵常有些可惜,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他都想去褚西出生地,给她改改户口年龄了。

“过年。”赵常沉吟了一下,说,“过年那天他应该有空。”

年龄小不是问题,反正都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先谈着恋爱,等到了年龄再领证,也挺好。

这样想着,赵常就觉得可以撮合一下两人。只不过,在撮合之前,他得先问问肖宗忱那小子的意见,不然真要是惹恼了他,万一啥时候他被别的基地看中,开口讨要,他又没人级别高,那这小子就是别的基地的了。

诶?

赵常想着,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也不那么绝对啊,褚明国是他们基地的,万一这两人要是成了,肖宗忱能抛弃岳丈去别的基地?

那小子他爸肖奕朝是疼媳妇儿的代表,这小子要是跟褚西成了,总不好叫她两个基地跑吧……

他想得有些深,等觉察到褚西的视线时,才轻咳一声,解释,“想到肖宗忱,就有些走神了。这孩子跟你爸一样,都是遇见问题就发疯的人,不钻研出来,恨不得住在研究室。”

褚西点点头,问,“吃饭呢?”

“吃饭有人管着,到点不出来吃饭的,会提醒,也会送饭过去。”赵常笑,“这都是常事。”

褚西听着,就看了一下腕表,眼睫动了一下,认真问:“这边中午是几点吃饭?”

“如果是自己做饭,几点都可以。”赵常笑了一声,说,“但这边一般是早饭九点十点,中饭下午一两点,晚饭就是七八点了。你要是想出去吃饭,还是得注意点儿时间。”

褚西“嗯”了一声应下。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都应该开始吃饭了。

“我们基地伙食挺好的。”赵常心下一动,笑呵呵地看着褚西说,“别看天冷,也有水果,就是都挺常见的苹果梨子……”

离过年还有七八天,这几天她知道不可能见到肖宗忱,想了想,跟赵常说,“我在南方呆了几天,买了一些药柚,做了些蜂蜜柚子,麻烦您捎带给肖宗忱。”

改良的柚子属于良种柚,几乎没什么药用价值。药柚是她特别去找的,不太好吃,但却有药用保健效果。

长久坐着或者站着,容易造成血栓,现代医学认为柚子中含有一种生理活性物质,可以降低血液的粘稠度,减少血栓形成。

当然,也可以补充人体的必须元素,促进食欲。

给肖宗忱,正合适。

“有我的吗?”赵常笑眯眯问。

他这话是带着一点点调侃的,只是褚西没有觉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有两瓶,您自留一瓶。”

第七十三章 整个医疗团队都惊住了

赵常只是说笑,哪能真要她的,只摆了摆手,说自己不喜欢甜的,这事儿也就过了。

两人到小院儿的时候,铁将军把着门。

赵常:“你大伯应该去送饭了,我们去医院。”

于是一行人又往医院去。

住院部。

孙老头头上冒了一层细汗,正坐在一张凳子上休息,他活动着手腕,看着褚明梁细心熟练地给褚明国喂流食,眯眼笑着说,“你这做哥哥的不错。”

刚开始的时候,粗手粗脚的,别说喂饭了,就是给褚明国翻个身都翻不好,这才一俩月功夫,翻身、擦洗,喂饭,甚至简单的推拿,都不在话下,还能在他给褚明国推拿的时候帮上忙。

进步,不可谓不大。

这是用了心了。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对褚明梁的品性确实赞赏。只不过,“这吃饭呢,你把录音机关了吧。”

虽然褚明国家这姑娘声音好听,可这录下来的话,也是够糟心的。

“褚西妈妈走了,褚西奶奶死了,褚西爸爸昏迷了,褚西要成孤儿了。”

“褚明国没有一天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有一天尽到做儿子的责任。”

“褚西奶奶想要褚西上大学,褚西现在没人管了,没钱上学辍学了,褚西奶奶死不瞑目了。”

“褚西要成社会败类了,褚西要成社会蛀虫了,褚西要报复社会了。”

“褚西把你弟弟褚明梁一家弄妻离子散了,褚家要完了。”

这样的话,通过磁带和录音机,循环播放,当初第一次听的时候,整个医疗团队都惊住了。

当然,他也不例外,孙老头憋着笑,当初他听得时候直皱眉,后来听着听着,倒是觉得还挺好笑的。

虽然里面有句话挺扎褚明梁心的。可不管咋说,他现在还挺想尽快见一见这姑娘的。

嘴够毒,说的话尽往人心肝脾肺上扎,这么小半个月的功夫,怎么说呢?还挺有用的!

医疗团队尽心,药物都挑好的来,加上他按时针灸推拿,这小半月又添了褚西录下来的磁带这么个大杀器,检查数据显示,大脑意识增强,对外界有了一定反应。

所以现在喂食的管子拿掉了,吞咽功能恢复。

这实在是个让人振奋的惊喜。

孙老头有些唏嘘,五六个月了,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幸好。

褚明梁关了录音机,安安静静喂褚明国吃东西,那认真的样子竟然有些虔诚。

孙老头看着看着,又有些想叹气,眼前这一对就是难兄难弟……

“诶,老孙?”赵常见孙老头还在病房,有些奇怪地喊了他一声,“你怎么还在?”

孙老都已经是六十多了,但人头发没怎么白,脸上皱纹也不多,红润有光泽,看起来挺年轻,也爱调侃人,所以赵常也不愿意喊他叔伯什么,都直接按平辈算了。

孙老头也没觉得冒犯,挺乐意被大家这么喊的,闻言应了一声,正想解释,就看到了他身边顶漂亮的一小姑娘。

“褚工家闺女?”孙老头向赵常求证。

赵常点头,带着人进了病房,给褚西介绍了一下孙老头,又笑呵呵地给褚明梁和褚西牵线搭桥,“这几个月都是你叔叔照顾你爸。照顾挺好的,翻身擦洗简单推拿不在话下。”

对褚家的事儿,赵常一清二楚,所以也就知道褚西不管不顾,没有顾忌谁的面子,捅出了李霞做下的事儿,直接让李霞进了监狱,也让褚智慧和褚轩政丢了学业工作……

之前他们可能不知道褚工最后一刻,被死马当活马医地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救回一命,所以才弄得鱼死网破。

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仇人”的两位见面了,还真挺愁人的。

赵常佯装若无其事地说完,余光就瞥见褚明梁束手站着,颇有手足无措,不知怎么面对褚西的感觉。

再看褚西,似乎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认真打量着褚明梁。

赵常心里虚浮着,有些发愁怎么打破这场面,就听褚西声音平静地喊了褚明梁一声“大伯”。

他:“!!!”

他有点吃惊,眼里就带了一些出来,褚西只是瞥他一眼,就正面了褚明梁,“辛苦大伯了。”

褚明梁毫无气势,整个人歉疚得狠了,腰背都佝偻了几分,摆摆手,连连说,“该是我做的,他是我弟弟,不辛苦的……”

声音放得轻,都有些喃喃自语的感觉了。

可想而知心理压力有多大!赵常心里再次叹气,手指不自觉搓了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该歉疚的在牢里,受良心谴责,日渐消瘦的在照顾病人赎罪……

“大伯吃饭了吗?”褚西走到病房,看着病床上的褚明国,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小半碗粥,自然而然地去卫生间洗了手,主动接手了喂饭的活儿。

“没有。”褚明梁在褚西面前有些小心翼翼,直不起腰一样,“你吃了吗?”

褚西回他吃了,然后叫他去吃饭。

褚明梁不太放心,“还是我来喂吧,你爸吞咽有些慢,得慢慢地喂。”

“我可以的。”褚西看赵大虎,“麻烦带我大伯去吃饭吧。”

记忆中,褚明梁并不怎么擅长做饭,但这碗粥可见用心程度。米粒都开了花,但粥却不是极粘稠的程度,适合吞咽困难,消化不好的病人。

饭店的粥,不是这样的。

而因为喂食速度缓慢,又天冷,还有一个不太大的钢盆,装了一半热腾腾的水,盛了米粥的碗,就在上面放着,保持着粥的温度……

很尽心。

赵常本就怕两人尴尬,朝着赵大虎一使眼色,赵大虎就笑得憨厚地上前,拉着褚明梁出去吃饭了。

等人一走,赵常本想问,你不恨你大伯?想想又作罢了。管他呢,能维持现在这个情况,也很不错了。

最起码,比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很多了。

“赵叔您去忙吧。”褚西冲赵常点点头,“麻烦您带我跑了这么多地方。医院旁的院子我知道怎么走了,等大伯吃完饭来接替我,我再过去那边收拾。”

赵常也是大忙人,想想也没什么要做的了,就点了头,“那行,我先去忙。你的屋子已经找了人帮你收拾,你把你行李放进去就行了。我把赵大虎留下,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跟他说。”

第七十四章 什么能刺激到你

等赵常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褚西和孙老头。

两人对视间,褚西先开了口,“您不去吃饭?”虽然是下午两点,但也正是西北这边的人吃饭的时间点。

她问得诚恳,不会让人感觉到她在撵人,孙老头就活动了下手臂,笑了,“我一点半吃的饭。”

医生工作忙,跟其他工作性质的单位不一样,他们吃饭一般都不会准点,只会在靠近饭点的时间,见缝插针,能有机会吃饭,就赶紧扒拉两口。

不然,万一一忙起来,中午的饭就要推到下午吃,或者晚上吃喽。

褚西点点头,就又低下头给褚明国喂饭,动作轻缓,干净利落。

“你坐火车来的,还是坐飞机来的?”孙老头本来就挺好奇这姑娘,所以这会儿就剩他一个,他也没走,就坐在凳子上跟她说话。

“飞机。”

“听说飞机上提供很多吃的喝的,”孙老头趁她喂完一口的空档,稀罕地问,“那飞机上的茶叶怎么样?”

“我没喝。”

“你没喝?”孙老头有些扼腕,“你咋就不尝尝呢?难得坐一次飞机!”

褚西给褚明国擦了一下嘴角,抬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说,“您喝酒吗?”

“嘿你这问的,”孙老头乐了,“哪个男的不喝酒啊?西北这块儿,你就找不到不会喝酒的人!”

他这话就有些夸张了,但也是实话,这边的人普遍都会喝酒,没有钱的也会花上一两毛去称点散酒,打打牙祭。

“肖宗忱喝吗?”褚西喂完褚明国一口粥,再次直起身子,也跟孙老头说话。

“这……”孙老头像是一下子被问住,挠了挠脸,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没见过。”

褚西也没揪住这个问题一直说,拐了个弯,又拉回他身上,“那您喜欢喝什么样的酒?”

“咋?你要送我酒怎么着?”孙老头笑了,一拍手,咂摸了一下嘴,眯着眼睛像是在回想,好一会儿,才说,“要说我喜欢喝什么酒,那肯定是我娘酿的酒。只是啊,我都这把年纪了,她也早不在了……”

感慨地说完,他笑着看褚西,满脸慈祥,“别看你爸还昏迷着,可现在好多了,对外界有了一定的反应,你多跟他说说话,说不定人过不了几天就醒了。”

孙老头每天给褚明国做推拿按摩针灸,也会给他把脉,所以,人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他最是清楚。

一些冷冰冷的检查数据可能体现不出来什么,但脉象上的细微变化,他很能感觉出来。

这褚明国身体在变得强健,求生意识很强,大约只差一个契机,人就能醒转过来。

“好。”褚西点点头,“我会跟他多说说话。”

孙老头一怔,想到这些天循环播放的磁带,吃吃笑出声,他揶揄地看她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背对着她摆摆手,忍着笑说,“那你忙吧,我去别的病房看看。”

人一出去,就咧嘴开始笑。

不行了,每次一想起来那磁带里的东西,他都要笑上很久,简直跟给人装了按钮一样,一提起来就想笑。

褚西听出了他的笑意,疑惑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收回视线认真给褚明国喂饭。

一碗饭喂完,褚西给他擦了手脸,拉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那张瘦削却英俊周正的脸,视线渐渐有些散。

该说什么?

她又能说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褚西将自己占据原身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却详尽地说了一遍。

病房的门是关着的,她这样的音量能够传入褚明国的耳朵,却不会让外面的人听清楚说了什么。

“大伯现在在照顾你,我大约是要再进行一次高考的。”褚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静静说,“李霞进监狱了,褚智慧和褚轩政工作丢了,现在两人还在不在盛鸣村犹未可知。不过,即便两人还在盛鸣村,逢年过节,应该也不会给……奶奶烧纸钱……”

人都自私,哪怕错在自己,也会找许多借口,给自己开脱,给自己找个迁怒的对象。

她这话说的迟疑,却也肯定。褚轩政和褚智慧,从来都恨她,恨她学习好,恨她吃穿皆上乘,恨屋及乌,自然也恨上了掌管褚明国津贴的褚老太太。这样,怎么还可能给老太太上坟烧纸?

“褚智慧和褚轩政是谁,你还记得吗?”褚西兀自说着,“那是大伯的儿女。”

原身生母司蓝是一九七二年返城的,那个时候原身三岁……

褚西算了算,手托着脸,看着褚明国道,“你应该是记得的,你和司蓝是六八年结的婚,那个时候,褚轩政和褚智慧已经都出生了。”

看着毫无反应的褚明国,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继续慢慢说着,“所以,如果你不醒来,大伯要照顾你,我要学习,奶奶今年过年就没人上坟烧纸了……”

这话自然是骗他的,她离开盛鸣村之前,就已经托以前受老太太恩惠的小饭店老板娘逢年过节给烧纸钱了。

那老板娘看着和气,眼神也正,当是不会食言,昧下给老人买纸钱的钱。

她说着说着,思想就有些发散,没有看到孙老头说的对外界有了明显反应的褚明国眼皮子动了动,牵引得长长直直的睫毛都颤了一下。

好在褚西收回了心神,看着他又说起来,“对了,sl第一架无人驾驶航天飞机试飞成功了,虽然可能跟你们的研究没有关系,但我们国家跟西方国家相比,科研方面似乎又很多空白……”

这句话说完,褚西确切看到了褚明国睫毛在颤动。

“国家人才储备不够,再加上西方有些国家停战,南太平洋宣布成立促进经济发展的共同机构,不结盟国家决定在yd建立科技中心……”褚西看着褚明国的反应,没有惊讶出声,只静静说着,“还有黑了五角大楼计算机网络的大拿,直接引起了世界范围的轰动。不知道你们这些科研人员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能不能解决。”

褚明国眼珠子动了动,虽然只有一下,但似乎用尽了力气,接下来褚西说什么,他似乎都没了力气再有反应。

第七十五章 他出现的反应

褚西却笑了一下,不管是哪一点戳到了他,叫他有了反应,但有反应终归是好事。

老太太无人上坟烧纸也好,家国科研大事也好,他对这两点反应大,那就多说说。

褚西就靠在床沿上,依旧托着脸看着他,“咱们国家起步晚,所以科研方面需要人才,也需要时间,更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来这边之前,曾看到对当今世界的局势分析,自称‘自由世界’和被称为‘极权国家’的两方,两相对峙,目前处于两极格局……”

她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拖着淡淡的语调,娓娓道来,时事新闻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也有些吸引人的味道。

褚明梁和赵大虎回来轻轻推开门,就见褚西坐在褚明国的床前,闲聊一样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褚西转过头,见是他们,点了点头致意,没有起身,而是将目前各方对世界局势的分析讲完,才站起身。

“大伯。”褚西叫了仍旧有些拘束的褚明梁一声。

褚明梁赶紧应了,又接着说,“我听大虎说你还没吃午饭,这儿我看着,你去吃饭吧。”

褚西想了想,点头,“那我吃了饭,收拾一下行李再来。”

褚明梁点头,把钥匙递过去,“不着急,这儿我看着,你忙你的去吧。”

作为外人的赵大虎这会儿都能感觉出褚明梁的尴尬局促,再看坦然处之的褚西,又觉得这叔侄两人应该也不会梗着太久,想着给褚明梁点时间,让褚明梁缓一缓,就喊褚西一起去基地给安排的小院看看。

褚西走出病房,一路上都有人朝她微笑打招呼,她也回以一笑,等出了医院大门,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褚西,你要吃什么?”想到早上他点了自以为好吃的东西,结果褚西没有动一点儿,赵大虎这会儿谨慎了一些。

褚西:“暂时不饿,先去……供销社或者小卖部去看看吧。”

这边的百货店,应该还是叫供销社,或者小卖部吧?褚西有些不太确定,想了想又说,“我是想买一些礼盒,你知道去哪儿买吗?”

这赵大虎还真不知道。

西北这块没有首都或者南方城市讲究,一般都是用篮子装了东西去别人家,到了人那儿直接放下,篮子再带走这样。要不然就是拎着一条肉,一兜子水果就去了,再空手回来。

礼盒……

赵大虎很想说,浪费那个钱做什么。只是一对上褚西那张顶漂亮的莹润小脸,时髦的穿着,又觉得,如果褚西带礼物拜访人,挎着篮子有些违和。

认真想了想,他说,“那你在医院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人问问。”

赵大虎踩在雪上,却照样走得很快,再回来,鞋上沾了一点雪,只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都说咱这儿没有专门卖盒子的,就是包装纸,也都是包红糖白糖的那种牛皮纸……”

没有褚西也不强求,说了声“辛苦”,就坐上车朝着之前没能进去的那个小院儿粥。

这个小院儿连房间带院子约莫有一百五十平的样子,三个大开间,东西卧室,中间客厅,东西卧室旁边还各有一个略小的房间。

厨房单独一间,厕所也是单独一处,院子还有单独圈出来的约有三四平米的一块菜地。

虽小,但却齐全。

褚西一瞬间想到的是,这处小却齐全的院子,似乎一下子抵消了西北这块儿地方的空旷荒凉,让人莫名轻吁出一口气。

“褚西,”赵大虎跟褚西年龄相差不大,就一直喊她名字了,这会儿指着大开间西边的一个独门小房间说,“这就是你的房间,我们都给你整理好了。”

床褥都是新的,还有个新的衣柜,一个九十公分宽的书桌,一个梳妆台,床边一个床头柜。

简简单单,却也满足了需求。

赵大虎见她表情还算满意,笑得眼睛都没了,说了一声,就去车里搬东西。

褚西的行李和郑前进给的据说是酒的那箱东西都还在车上,赵大虎没有跟赵常说,也没有跟褚明梁特意讲,褚西房间有点小,他也不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犹豫间,褚西打开了大开间的门,让他直接把东西搬进客厅。

东西搬完,褚西没有放人走,而是将自己和周言敏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让赵大虎帮着分成一份份。

那酒确实是茅台,十二瓶,五十度,包装得极细致,褚西拆开之后,略想了想,取出六瓶,外加准备的一些干货,几包水果糖,包在一起,让赵大虎搬上了车。

“这些给赵叔,让他分配。”褚西站在车前,“替我跟他说一声谢谢。”

赵大虎这会儿还有些懵,六瓶茅台啊,那得是多少钱,他得工作多少年啊……

“赵大虎?”褚西见他晃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到了吗?”

“啊?”赵大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听到了。”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点儿。”褚西看了看又开始飘起来的雪花,开口一说话,就是一团白色雾气。

赵大虎应了,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往前走。

等人走远了,褚西捂住冻得红红的鼻子,眨了眨因为冷风吹得泛起生理泪水的眼儿,才急匆匆往院子里走。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鞋子的防滑能力,走得太急,地上雪又被赵大虎来回搬东西踩实,一不小心就溜出去老远。

扎进雪里的时候,褚西还有些懵,完全不明白怎么眨眼功夫就到了这个境地,刚才送赵大虎出去不还好好的吗?

虽然没有人,她还是有些尴尬,垂着头,摁住积雪站起身,若无其事般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一摇一摆地往自己小房间去。

这个年代,因为有个疯狂往家里汇钱的褚明国,再有个怜惜孙女,明白人儿褚老太太,艰苦岁月里,褚西身高到现在,硬是长到了一米六八。

可惜,这个子在西北雪地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优势。

暂且充当企鹅的褚西摇摇摆摆进了自己屋子的时候,向来冷情的人,竟莫名有些想哭。

第七十六章 我能把你夸上天

赵大虎小心翼翼开着车进了基地,将东西直接搬到了赵常那儿,跟赵常说明了褚西的意思。然后单独掏出两瓶做好的蜂蜜柚子,递给赵常。

“领导,这是褚西让给肖工和你的。”

赵常点头,接过那两瓶承载了心意的蜂蜜柚子看了看,对赵大虎说,“你去忙吧。其他东西我想想怎么分配,明天跟你说。”

赵大虎得了准话,颠颠走了。

就冲领导平时那么照顾他,那茅台绝对有他一杯!

赵常在办公室忙活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才往肖宗忱那儿去。

这两瓶东西虽说不怎么顶饿,但胜在方便,舀两勺,开水冲泡一下,就能暂时止饿。甜的嘛,怎么说也能补充点能量,冷得时候喝一口,胃里暖烘烘,心里也舒畅。

挺好,挺贴心的。

他揣着两瓶褚西专门做的蜂蜜柚子,笑眯眯地走着,新落下来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仔细听,还挺好听的,叫人打心眼儿里就高兴。

“诶,领导,您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薛芳珊迎面走来,看着赵常笑呵呵的,跟有什么好事儿一样,忍不住笑着揶揄,“揣这么结实,怕人抢了不成?”

赵常是领导,平时是笑呵呵的,也好说话,但除了年纪比他大,又有真本事的人,还真没别的人敢抢他的东西。

就笑:“肖宗忱还在忙?”

薛芳珊扒拉了一下短卷发,将它们盖住耳朵,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才搓着手说,“嗯,我去食堂吃饭,等会儿给他带俩包子回来。”

“成,那你去吃饭吧。”赵常下巴抬抬,“你吃饭的时候,叫师傅再给热热,等你走,再去拿。”

西北的天太冷,食堂又没有通暖气,包子虽然搁在热水上保温着,但到底不如放在蒸笼里强。从食堂到他办公室,要是不在蒸笼里再加热一下,估计到地儿就凉掉了。

“我知道。”薛芳珊笑盈盈的,英气娇媚的鹅蛋脸上还带着好奇,“哎呀,领导你说了这么久,倒是说说拿了什么嘛?要是阿姨让人带给肖工的,肖工最后还不是便宜我们吗?你藏都没用。”

赵常笑得一脸和气,“既然你都认定了最后还是便宜你们,那还着急什么?等着吧。”

见她还想说什么,赵常笑,“对了,年后我会给你们团队配个助理,各项都挺优秀,做事儿很有韧劲儿,也能吃苦。到时候你带一带她。“

薛芳珊:“年后来?男的女的?”

“怎么?”赵常笑,“你要搞男女区别对待啊?”

薛芳珊挑一挑修得精致,跟香江女明星一样英气的眉,笑得毫不遮掩,“那当然。我们肖工这么优秀,要是来一个女助理,那我可就有危机感了。”

她这话就差明明白白跟赵常说,我看上肖宗忱了。

赵常拧眉,咂摸着默默下巴,一脸不解的样子,“嗐,别说你们女同志了,就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觉得肖宗忱优秀,长得好。你说,这人怎么就能又长得好,又有学识,还品性没得挑剔呢?”

“我有机会,一定要去首都看看肖宗忱他爸妈,看看什么神仙父母才能教出这样又红又专又周正的孩子!”

赵常夸奖人的时候,那是真能夸。批评人的时候,那也是一针见血。当然,他不想回答的东西,也能把人绕出去。

感慨地摇摇头,他摆摆手,“你快去吃饭吧。助理的事儿先留个悬念,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知道从赵常嘴里挖不出助理的事儿了,她就换了个话题,没有让赵常继续前行。“领导,褚工家姑娘来了住哪儿了?我有空去看看她。她一个小姑娘,可能有什么缺少的东西,也不好意思跟赵助理说。”

赵常想想,觉得薛芳珊说得有道理,但却还是摇摇头,“这事儿我找人去做,你专注做研究就行。年底了,要是能有突破……”

他说到这里止住话头,薛芳珊却听出了意思,领导这是给他们立目标呢。

不过,早前给他们团队开动员会,也说了这个期许,倒也不算是催促。

“行吧。”薛芳珊失望地看着赵常,“我是觉得褚工长这么好看,他家姑娘肯定也不差,再说您也说过褚工家姑娘好看,就想看看真人……”

赵常脑子里飘过褚西那张脸儿,眼里笑意多了一些,“真人是顶顶好看的。以前那照片顶多有她四分好看吧。”

薛芳珊微微瞪大眼睛,现在的照片其实把人照得挺好看的,要是那照片只有真人的四分好看,那得是多漂亮?

“肯定是又机会见见的,但现在不合适。”赵常说完,抬脚就走。

褚明国现在在医院,褚西主要任务就是陪着他说话,刺激刺激人,叫他能早点醒来。这期间,还得好好学习,等着七八月份高考……

忙着呢。

薛芳珊看着赵常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才往食堂去。

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再学习好,懂礼貌,甜甜软软,真就是没人会不喜欢啊……

想到赵常说起褚工家姑娘的时候,眼里多了的那点真切笑意,薛芳珊就有些想叹气,真是让人充满危机感的一个存在。

·

“肖宗忱?”赵常站在办公室外叫人,“在忙吗?”

肖宗忱停下整理资料的动作,将文件锁进抽屉里,才起身开了门。

一开门,眼镜镜片上就因为冷热交替,蒙上了一层白雾,他皱皱眉,摘下分量极轻的银边金属框架眼镜,看向赵常,“领导有事?”

赵常看看他手里的眼镜,摇摇头,他这度数几乎可以忽略,却每次做研究都会戴上,偶尔忘了摘,就戴一整天。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招大姑娘小媳妇儿喜欢。

“是有点事儿。”赵常说着,把怀里揣着的两瓶蜂蜜柚子拿出来,“你媳妇儿特意给你做的。用的药柚,上好的蜂蜜,说是暖胃开胃,还能预防久站可能会产生的血栓……”

肖宗忱抿唇看着赵常,直到他被盯得轻咳一声停下,才认真开口,“领导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当时事急从权,两人都是清楚的。

第七十七章 肖宗忱的强调

肖宗忱额满眉挺,清隽沉稳,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倒是让赵常不好再开他的玩笑。

“我就是来送个东西,东西送到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赵常看宝贝一样看着肖宗忱,想想,又叨叨了几句,“科研重要,你也要注意身体。褚西送来的这东西,你要是来不及吃饭,就舀两勺冲点开水,当养身汤喝吧。”

肖宗忱拿着两瓶蜂蜜柚子,应一声:“嗯。”

赵常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喊住他,“等等。”

肖宗忱转身,看他。

“那什么,”赵常抹了把脸,说,“人小姑娘来咱们这儿,没见着你,好像挺失落的。过年那天,或者除夕那天,要是可以,就去看看人家。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褚工,估计就认识你了……”

见肖宗忱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微微皱眉思索,像是在考虑自己那天能不能抽出空去看褚西,赵常感慨叹息,“你来基地的晚,不知道以前是个什么情况。那时候咱们国家刚成立没多久,且又碰上后来那些糟心事儿,内忧外患吧算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原本就在国内的,还有千方百计回国的科研人员,都卯足了劲儿想要研究出热武器……”

“你知道,一旦立项,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可能没办法跟家里人见上一面。褚工在科研上是个好手,脑子也灵活,这也才在褚西快二十岁,见过她两三次。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她记事了没有都是问题。”

“唉,其实想想,你对于她来说,可能要比她爸还要亲近一些呐。”赵常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司蓝才跟褚明国离婚的吧。

当年返城,因为户口问题,两地分居的夫妻数不胜数,可即便是这样,每年也都有探亲假。

他们这边,不允许。如果探亲,也得有人跟着,不方便呐……

“今天是几号?”肖宗忱等赵常说完,问他。

做科研的,大多对时间流逝没有什么概念,赵常明白,所以也就知道肖宗忱问的是什么,他立即说了,“今天小年,腊月二十三。”

准确来说,再过五个小时,这一天就过完了。“公历是元月三十号。”

腊月二十三?

肖宗忱沉下眉眼,认真思索过开口,“五天后我给你答案。”

五天后?赵常一挑眉,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五天后,那不就是腊月二十九早上?

“行。”他点点头,腊月二十九也不错了,“那就这样说定了,腊月二十九上午我再来问问你。哎对了,我要不要提前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候带过去?”

“不用。”肖宗忱说完,看了一眼手表。

赵常一见他动作,顿时默然,行吧,他知道了,这是赶他走,让他别耽误他时间呗。

他走还不成吗?

肖宗忱进办公室关了门,把直径约有十公分的玻璃瓶子放在抹了清漆的原木办公桌上,坐下,开了抽屉,拿出资料,准备继续之前的工作,结果一抬眼就又看见那玻璃瓶子。

澄亮的蜂蜜柚子里,掺杂着切得细细的柚子皮丝,晶莹的果肉,虽然没有一点儿气味散出来,可肖宗忱却似乎能从密封得极好的瓶子里,闻到那么一丝丝逸散出的柚子清香冷甜味道……

视线凝在上面两秒,肖宗忱扭头去看手边的暖水瓶,提起,掂量了下,发现里面还有热水,就准备站起身。

只是刚站起来,就又坐了回去。

——没有勺子。

“笃笃。”

肖宗忱刚坐下,办公室门就被敲响,知道是助理兼手下来送饭,他过去开了一点门。

只是看清门口的人是谁时,他微微顿住,“有事?”

“没有啊。”薛芳珊笑着扬扬手,“给你带的饭。”

肖宗忱道了一声谢,伸手去接,薛芳珊却又放下手,略有些抱怨地看着他说,“我也还没吃呢。”

说着,晃了一下手里拎着的保温袋。

肖宗忱垂眼看着她手里那个熟悉的保温袋,顿了顿,抬眼,袖手站直身体,声音有些沉,“那是我的饭盒。”

薛芳珊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肖宗忱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就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提醒说,“刚下班,你现在过去,食堂饭菜应该还是齐全的。”

新人报到,基地会统一发放饭盒。所以,不存在薛芳珊要用他的饭盒才能吃上饭的情况。

他也不会跟人共用饭盒。

薛芳珊这次听懂他的意思了,也是因为听懂了,才觉得有些震惊,嘴巴张了张,才说出一个字儿,“我……”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薛芳珊身为美女,到底是有那么点美女的自尊和矜持,当着赵常的面,她能或明或暗地表达对肖宗忱的欣赏爱慕,但当着正主,这后半截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肖宗忱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就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她只是看着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就不想再浪费时间,“谢谢你替小孙帮我带饭,但下次还是不要了,这不是你的职责。”

薛芳珊:“……”

薛芳珊看着肖宗忱那张清隽无匹的脸,疏离的态度,心里梗得越发难受。

如果,如果她再胆大一些,她甚至很想不管不顾地向他表白……

细细吸了口气,薛芳珊心里的郁气在对上他的眼时,瞬间烟消云散,将手里的保温袋递过去。

算了,搞理工类的男人都是直肠子,她喜欢他,多迁就一些也没什么的。

“我的饭也在你保温袋里放着。”

听她这么说,肖宗忱打开保温袋,将自己的饭盒拿出来,又把保温袋递过去,“保温袋用完给小孙就好。”

薛芳珊撑住脸色,拿过独独剩了自己饭盒的保温袋,从后槽牙挤出两个字,“谢谢。”

他竟然宁愿把保温袋给她用,都没有让她进他办公室和他一起吃饭的意思!

小孙不是说这保温袋是肖宗忱很爱惜的东西吗?

薛芳珊眼底神色变幻,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第七十八章 倒也磊落

薛芳珊抱着肖宗忱的保温袋进到她和另外两个同事共同拥有的办公室时,办公室还有人在,人还恰恰抬起头,看到了她神色变幻不定的样子。

“珊珊?”同事放下手里的文件,“你不是说了不回办公室吃吗?”

所以也没同意给她顺带捎个饭。

“天天吃食堂,一冬天也就那几样菜轮转,我看了一遍,觉得没有想吃的就回来了。”她说着,走到同事办公桌前,把保温袋放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想着你之前找我给你捎带饭菜,就按照我的口味点了一些。你饭盒拿来,我给你倒进去。”

同事赶紧站起来,把自己的饭盒拿出来,连连道谢,“真是太感谢了,下次我帮你带。”

见薛芳珊要动手往她饭盒里倒饭菜,她赶紧拦了一下,“我来就好,我来就好,哪能什么都让你做。”

倒完饭菜,女同事拿起她饭盒,倒了点热水,麻溜给她洗好饭盒递过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看到那个保温袋,“珊珊……这是肖工的保温袋吧?”

这不像是新的,应该不是薛芳珊爸妈亲人给她专门买了寄来的。

“嗯。”想到肖宗忱,薛芳珊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人有些蔫蔫的。

肖宗忱这样,叫她感觉面前有座翻不过去的大山,两人想成为恋人,恐怕比在北极建立科考队还难。

“肖工给你用他的保温袋?”女同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没忍住问了,“那你和肖工?”

是谈对象了吗?

薛芳珊抿唇,嘟囔,“你想什么呢?没有这回事儿。”

“没有这回事儿?”女同事有些将信将疑,“你来得比我晚,大概不知道吧,肖工的保温袋,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小孙,你还是第一个用的。”

铁树开花了吗?基地来来去去多少姑娘,就没见他心仪哪一个,对哪一个特别过。

“是我帮小孙给肖工带饭,肖工看到保温袋里还有一份饭,估计是觉得这一路走过去饭菜会凉,才让我用保温袋把饭菜带回来的。”薛芳珊还没有那么大的脸,一路上也想了很多,怕肖宗忱批评小孙的事情传出来,略修饰一下,就没怎么太掺杂水分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女同事恍然,恍然过后,喜滋滋地笑了,“今天沾了你的光,竟然还跟我们基地铁树共用了一回保温袋!回去我得跟我们家那口子讲讲。”

女同事是结了婚的,对象不是一个科研项目上的,但却是一个基地的。

薛芳珊勉力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对了,你听说了吗?”女同事端着饭盒坐到薛芳珊跟前,眼睛亮亮的,“褚工女儿来咱基地了。咱们基地领导说先看看褚工哥哥能不能教得了她,不能的话,再找其他人给她补课。”

薛芳珊被肖宗忱这样直愣愣的拒绝,还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自觉失了面子,有些难堪,人就有些提不起劲儿,怏怏回了一句,“我要工作了。”

女同事立即转开,“你忙。”

但凡是基地的人,只要提到工作,一切闲杂事情统统靠后。

这都是他们科研人员约定俗成的东西了。

第七十九章 要挨饿吗?

小年这天,雪就一直在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更大了一些,随着呼啸的冷风,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伴着那呜呜咽咽的风声,已经穿好衣服的褚西随意走到窗边,抬手,“唰”地拉开帘子。

预想中的刺目光线没有出现,褚西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她低头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针的指向,再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天,还不算完全清醒的脑子有些懵。

是表坏了吗?

八点了,天还没亮?

褚西昨天吃过饭,收拾好东西,就又去了医院,跟褚明国的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又问了护理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都是在病房区域活动,光线沉缓,就对时间流逝没有概念。

等她把所有情况了解过,一一拜访过褚明国的医疗人员,已经是晚上快九点的样子。

天黑,不是很正常吗?

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又是按照首都时间晚上十一点睡的觉,所以醒来的时间也就照旧。

盯着外面黑洞洞的天色,褚西笑笑,摇了摇头。

她怎么能忘了呢,华夏幅员辽阔,从西到东横跨五个时区,首都是属于东八时区,自然天亮的时间要早两个小时左右。相对的,这西北地区天亮的时间就要晚两个小时左右……

褚西趴在窗户上,下巴枕着胳膊,看着洋洋洒洒的雪,又看了看地面上快要淹没小腿的积雪,睫毛扇动了一下。

她在这边吃了三顿饭,三顿饭里绿色蔬菜极少,看来也有这天气的功劳……

菠菜香菜蒜黄是有,但也只是少量放一些,调和一下汤的颜色。最常见的还是胡萝卜洋葱和土豆,这些根茎类的。

“肖宗忱啊……”

褚西微微叹息,摇摇头,直起身,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又躺了回去。

如果这院子只有她一个,倒是可以起来到院子里走走,或者把雪铲出一条道……

·

再次醒来,是褚西听到了院子里有人走动。

重新穿戴整齐出来,就见瘦削的褚明梁穿着军大衣,戴了手套,拿着铁锹正在铲雪。

他动作很轻,没有大开大合,铲起来的雪都轻轻放置一边,而不是粗暴地甩过去。

听到褚西开门的声音,褚明梁赶紧抬头,“我吵到你了?”

“没有。”褚西边说,便活动了一下手腕,“大伯,整个院子都要清扫出来,还是只清扫到门口和各个房间的?”

“不用你,我来就行。”褚明梁看看天色,对她说,“天才蒙蒙亮,不用着急去医院。”

“那我去做饭。”褚西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多余的铁锹,或者其它可以铲雪的工具,说着就往厨房去。

只是一到厨房,就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米面粮油都有,菜和肉却不见踪影,她着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做。

褚明梁难道天天就跟着褚明国喝粥?还是白粥?

她转身,走出去一点点,问褚明梁,“大伯,哪里可以买菜?”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心虚,即便是知道哪儿有卖菜的,可雪这么厚,她真不太确定能不能走到地方。

“买菜?”褚明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铁锹,往厨房来,“这边蔬菜不容易保存,他们都是在夏秋两季蔬菜多的时候,把新鲜蔬菜制成菜干,等到要吃的时候泡发。”

“我来的时候,你爸领导和同事都送了一些过来。”褚明梁拍拍身上的雪,转身说话的时候,嘴里还有些白色哈气,进了厨房,拎出一个袋子,“菜干都在里面,你要什么就自己拿。”

褚西点点头,确实有些涨常识。在这样冷的地方,蔬菜大量上市,提前晒些菜干留作冬天吃,确实经济又实惠。

“你要是想吃新鲜的蔬菜,”褚明梁想了想,一边把袋子放下,一边说,“也不是没有,就是得多走点路。”

“什么新鲜蔬菜?”褚西好奇问,“这边我没有看到什么温室大棚。”

所以,怎么种?

“豆芽。”褚明梁笑笑,目光有些慈爱,“绿豆芽,黄豆芽。绿豆和黄豆水培,发出来的。”

褚西忍不住笑,眼睛弯起来,“原来是这样。”

“听说挺简单的,我也试过,就是没成功,后来泡发的豆子被我煮过之后,调了盐水,就这么吃了。”褚明梁看着她这个笑,心里沉重的负罪感好像一下子轻了一半,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一些,“所以,咱们要是想吃个豆芽炒肉丝,这豆芽就只能去买了。”

“我也不会发豆芽。”褚西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南瓜干和莴笋干,各抓了一把,分别泡在盆子里,继续说着,“不过,大伯要是想吃,我可以试试沙土培养。”

上辈子超市见过绿色的豆苗,是在细沙里长出来的。看着,似乎也没有太难弄的样子,应该和种花没有差别太大吧?

“这雪短时间不会停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变小。”褚明梁戴上手套,跟她说,“所以,这细沙土难弄,总要雪化了吧?”

褚明梁不怎么会做饭,有了上次盐水黄豆的经历,早上的饭菜,雷打不动的多了一碟煮黄豆,黄豆消耗的快,已经见底了。

“先吃这些菜干吧。”褚西挽起袖子,开始淘米,淘好放在一个砂锅里。

等南瓜干泡好,她准备剁碎,往米粥里放一些,多少补充点维生素,果胶也可以保护肠胃,解毒。

褚西一来,褚明梁觉得院子里都多了些活人气息,让人身子骨都轻便起来。铲一会儿雪,他就休息一会儿,趁着休息的时候,就往厨房看看,瞧着那暖暖的白烟,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大伯,这是什么?”褚西抓了一小把黄黄的糁子,“闻着像玉米。”

“就是玉米。”褚明梁赶紧道,“可以做包谷粥。”

褚西一怔,“是粮食不够吃吗?”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份的一九八/九年了,应当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吧?

褚明梁笑着正要解释,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喊的是褚西。

第八十章 太刺激了,承受得住吗?

声音里的急促,让褚明梁心都一震,抖着嘴唇,想也不想就往外冲。

院子里的积雪刚被他清除后又落了薄薄一层,走在上面都得小心,更何况跑,一冲出去就打滑溜到旁边堆起来的雪里。他顾不上拍打雪,站起来又往门口冲。

短短五六米的距离,硬是连滚带爬才到了门口。

“孙医生,是明国咋了吗?”褚明梁身上都有些抖,说话时呼出的哈气蒸腾到眼睛上,打出明显的水光。

他身上的军大衣,还有军大衣里面的衣服,都滚了不少雪,有些化了,在衣服上留下明显的一团水渍。本就白了半数的头发沾了雪,更显老态,天冷,那睫毛上沾染了水汽,凝出一层白霜……

孙老头看着这样的褚明梁,拧了拧眉,之前想说的话先咽回去,有些不赞同地说,“叫你放宽心,放宽心,你咋就是不听?再这样熬下去,你弟还没醒,你可能就倒下去了!听没听说过‘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褚明梁好脾气地笑笑,还没说啥,孙老头眉毛一竖,开骂了:“七情过激对人体气血、脏腑都有伤害,你能不知道吗?看看你这白头发,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多!再看看你那脸色,又黑又黄!再看看你这西北大风一刮就能飞的体重,估计又瘦了不少吧?走路都能摔成这狗样儿!你自己就没感觉吗?”

落后褚明梁几步的褚西闻言,脚步顿了顿,放慢了往门口去的速度。

褚明梁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就没被人这样骂过,有些讪讪的,“我不是身体不好才摔的,是路太滑了……”

“太滑?”孙老头冷哼一声,指着他身后,“你看看人家小姑娘,不走得稳稳当当吗?”

孙老头是六七十年代,跟着师父来到西北的,多少年了,早就在西北扎根了。

早前他是跟着师父在市区的,八零年的时候,师父被人请去首都重要疗养院坐镇,他也因为针灸推拿出了名得好,被人相邀。

跟师父深聊之后,觉得还是喜欢西北的粗犷爽利,再加上也算是为国做贡献,就同意下来,留在基地这边,专门给经常伏案,造成肩颈劳损,腰肌劳损的科研人员做保健,一做就是许多年,性子也多了几分炮仗味儿。

这会儿骂起人,那就没别人开口的份儿。褚明梁没敢说话,只讪笑着让他骂。

褚西见褚明梁被骂得人都瑟缩了,想着孙老头昨天看她时候那笑眯眯的样子,试探着上前解围,“孙老,进来说话吧?外面冷,别冻着您了。”

“你俩会冻着,我都不会冻着。”孙老头眼睛一瞪,扫过两人,嗤笑一声,眼里明晃晃的都是你俩小鸡仔敢说这话可笑死个人了。

褚西喉咙梗了一下,说,“我喊您进来,其实是想送您一瓶酒。量少,不能全送,您——”

天太冷,虽然羊毛衫和羽绒服抵御了大部分寒冷,可脸都露在外面,她觉得鼻子都快冻掉了。

不想站在雪地里挨训。

“我不要!”孙老头是真生气,他最见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褚明梁这个优秀教师,基地这边的学生可都等着他呢!

基地的教资水平,虽然也很受重视,但终究比不上市重点高中的优秀高级教师水平。

那些基地的科研人员,一个两个的很牛,可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时间辅导孩子功课。还有些人,自己聪明,结果辅导完自己的娃,孩子更迷糊了,学校老师都告到赵常那儿了……

“茅台,五十度的。”

孙老头巴拉巴拉正念叨着,就听褚西说了六个字,他猛地顿住,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说,“……太贵重了。”

“不贵。”褚西指了指客厅方向,一边做出个请的姿势,一边说,“我之前帮忙拿下了一个大单子,人部门领导送的,没花钱。”

“什么大单?”

“外资要在经济区投资建厂的大单。”褚西见他抬脚,扶住他,却被孙老头不服老地横了一眼,她笑笑松开手,摸了摸鼻子,“所以,您来这边是?”

“哦,就是告诉你们,我师父的关门弟子要跟着医疗团队来这边给你爸诊疗了。”孙老头说着说着,就笑开了,“我师父九十多岁了,上次你爸千钧一发之际,多亏了他。你爸现在有醒来的征兆,小师弟来了,就能把三四分可能变成六七分!”

孙老头也不邀功,但却觉得这瓶茅台自己也是有资格收着的。

他师父九十多岁,平时都坐镇首都,也不排除去别的省份做一下紧急应援。西北这边气候恶劣,师父又上了年纪,那边轻易不会放人过来这边,是他偷摸打电话过去求救,师父才不管不顾地停下国际交流会,给小师弟留个纸条叫他撑场子,一个人偷摸乘飞机过来的。

也确实没有错,褚明国保住了一条命。但醒来与否,还得看缘分。

如今缘分到了。

今天他起得早,索性去了医院,就听护工跟他说,褚明国眼珠子动了,还好几下,还哭了。

他过去一看,嘿,还真是。

想想,就用医院的电话跟师父那边联络了一下,师父就给了他这么个准话。

这不,他就过来给人报告好消息了吗?

“……我爸他,”褚西听出孙老头的话外音,想到昨天自己刺激得褚明国出现的反应,微讶道,“今天对外界反应更大了一些?”

“嗯。”孙老头笑眯了眼,“会哭了。”

褚明梁一怔,“哭了?”

话里都是你们做了啥,把人刺激成这样,你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褚西和孙老头闻言,齐齐看了过去。

褚明梁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他现在还没好,是不是温和着点来?孙老您刚才不还说七情太过伤心伤神吗?明国身体能撑得住?”

孙老头指指褚西,“你来说。”

褚西被点名,对着褚明梁点点头,说:“昏迷时间够久了,早醒来,比晚醒来要好的。”

第八十一章 都给肖宗忱了

从孙老头的嘴里,叔侄两人知道,医疗团队今天下午会乘飞机出发,到了市里会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坐车过来基地这边。

孙老头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褚西。褚西了然地笑笑,莹润的脸上透着一点点忍俊不禁,去了房间,从昨天晚上和褚明梁商量过后分好的礼物中,拿出属于孙老头的那份。

“诶,你这是提前准备好了?”孙老头看着那包装好的一袋东西,惊讶接过来。

“嗯。”褚西笑笑,“西北这地方风大干燥,尘沙也大,到了冬天,绿色蔬菜摄入量相对减少,我想着,就准备了一些杭白菊和茶叶。”

“所以,这酒真不是你自己掏钱买的?”孙老头一看那茶叶和菊花品相,就明白光这两样就值不少钱,想着还要拿走人家一瓶茅台,就觉得脸有些发热,可又舍不得,于是就又问了一遍。

这年头,谁要是有瓶茅台,真就是在酒友里倍儿有面子的事儿。

当然,面子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些年,他仔细算算,得有六年没有喝过这酒了。他脸皮薄,不太愿意麻烦师父,于是就当没有这酒。可今天褚西提起,他忽然就觉得有些馋了。

其实也不是有些馋了,是很馋很馋了,酒虫都被叫醒了!

“您要是有空,明天晚上过来小院儿这边,我今天再邀请几个人,你们明天晚上喝几盅。”褚西平时不愿麻烦,什么都想袖手旁观,可真深究起来,该做的人情,该做的酒场,她都能面面俱到。

她余光扫了褚明梁一眼,也算是给褚明梁纾解情志,让他不要背负这么重的东西吧。

还原身父亲人情债。

“还是茅台?”孙老头笑眯了眼,这酒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所以来了,更热闹!

“嗯。”褚西嘴角上扬,眼睛也弯了一些,叫人心里看着就舒服,“是,还是茅台。”

“你放心吧。”孙老大手一挥,精神矍铄,红润的脸上带了几分匪气,“明天晚上我来给你撑场子!”

褚西被他脸上的匪气晃了一下眼,再去看,这老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憨和样儿。

褚明梁被孙老头带来的好消息砸了一头一脸,到这会儿了,一想到自家弟弟醒过来的可能性到了六七层,就忍不住笑,真心实意留饭。

孙老头望望外面下起的鹅毛大雪,也不客气了,点点头,“那我今天早上就在你们这边吃了。”

褚西这边给了赵大虎一些零食,自己还剩许多,进屋拿了一些出来,就让褚明梁陪着他聊天,自己去了厨房忙活。

有土灶,有木柴,有炉子,有煤球,做起饭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

褚西上辈子被肖宗忱解救出来之前,在家里过得是下人一样的生活,做饭,劈柴,洗全家人衣服,甚至还要爬树上去弄干树枝当柴烧,为了上学,打骂都忍了,更何况这些不受精神折磨的活儿。

所以,做饭烧火,也不用别人教。

刚开始还有些生疏,后面也就熟练了。炒着菜,褚西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印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再怎么刻意遗忘,终也会在某一天冒出来。

香味渐渐升起,孙老头看着厨房,有些惊讶,“这孩子不说是被你娘娇宠着长大的吗?怎么做饭这么拿手?”

还利落!

褚明梁想到被关进局子里的李霞,还有儿子女儿当初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勉强撑住笑,“孩子疼她奶奶,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活儿,都抢着干。”

孙老头摸摸下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褚明梁脸上的神色,收回视线。这姑娘看着不声不响,绝对是个硬茬,没想到还挺能忍耐的。

他们这些跟褚明国走得近一些的人都知道,每到发津贴和奖金的日子,褚明国只留那么基本生活费,其他全部寄回去。

那些钱,即便是这姑娘什么都不做,也够养活她和褚老太太好多年了……

“吃饭了。”

也就半个多小时,饭菜完毕,一小份麻油拌莴笋粒儿,一份干豆角烧肉,一份南瓜干炒肉片,三碗浓稠得当的白粥,几个白面馒头。

看着清淡,但却很开胃的样子。

褚西:“我找了一下,没有别的配菜,就炒了两个小菜。”

酱黄瓜,榨菜疙瘩,咸鸭蛋,这些白粥需要的配菜,全都没有,她只能弄些炒菜。

“很好了,很好了!”孙老头接过她递来的筷子,笑呵呵道,“看着就好吃。”

“什么看着就好吃啊?”

门口传来跺脚的声音,赵常把脚上的雪和泥水蹭掉,然后才往院子里走,“哈哈,让我猜猜这是谁主厨?褚西对不对?”

褚西走出来,喊了他一声。

赵常点点头,“你没来过咱们这边,可能不知道雪化的时候有多冷。我昨天跟后勤部要了一个适合你的小号军大衣,你平时出去就穿着。”

说着,赵大虎从赵常身后走出来,抱着军大衣和靴子,朝着褚西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新的。”

昨天领导说,过年让他去他那儿,茅台有他一口,嘿嘿。

“对了,肖宗忱这几天比较忙。”赵常说着,跟着去了客厅,不客气地坐下,接过褚西递过来的筷子,“年三十可能才腾出来时间,到时候他来看你。”

赵大虎:“你送的那两瓶蜂蜜柚子,领导一瓶没有昧下,全给肖工了。不过,可能今天就能干完一瓶。”

那味儿太好闻了,清甜清甜的,很开胃。锅炉房的大爷说,昨天晚上,小孙愣是比往常多跑了一趟去灌热水。

“什么?“赵常还不知道这事儿,闻言笑骂,“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些人喜欢吃甜食!”

“那不一样。”赵大虎咧嘴,毫不客气地问,“领导您吃过几回柚子?反正好多北方人没有吃过柚子。”

赵常:“……”他吃过,只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柚子还是苦的。

褚西听着,没有说话,暗地里却在思量,她那公司盈利不错,尤其是拿下来外国奢侈护肤品的代理权,又拓展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如果这边允许,明年倒是可以让顾金燕买一些,邮递到县上,让人去取。

第八十二章 捕捉到一道别样目光

“哪里不舒服?”

穿着医生白大褂,眼里含着笑的年轻医生,看着眼前有气无力的小少年问。

“哪哪儿都不舒服。”陈跃安瘪着嘴,耷拉着眼皮子,摸摸胸口,“舅舅,我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年轻医生,也就是黄蕴,看着眼前这小屁孩儿,有些忍俊不禁,“你怎么就得心脏病了?你家没有这个遗传,检查结果也没问题啊。”

黄蕴的姐姐黄莉莉嫁给了司韧,这小屁孩儿跟着他姐那边喊他一声“舅舅”也是应该的。虽然不常见陈跃安,但也听说了他淘气的名号。

这么一个小屁孩儿,不淘气了,却蔫了,惹得司家和陈家的长辈如临大敌,赶紧带着人过来检查了。

他理解,却也觉得挺好玩,见小屁孩儿说话都长吁短叹的,就直接问旁边黑着一张脸的司严,“谁惹到他了?”

检查没问题,号脉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心病了。

“他自己作的!”司严这么一个风华正茂的人,被家里人催着来带小孩儿看病,尤其是检查诊断结果没问题之后,他就没了好脸色。

不就是找不到褚西了吗?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等过了年,她不回来也没啥,等周言敏回来,一问不就明白了吗?

再不然,带他去褚西的出生地偷摸看一眼,再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折腾他这么久吗?他该谁的了?就因为这熊孩子黏他,他就得带孩子?!

“没问题就回去吧。”听到电话铃响,黄蕴摆摆手,“别耽误我给病人看病。”

司严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黄蕴笑笑,见那一高一低俩同样不着调的人出去,才拿起话筒,“喂?”

“姐,你怎么想起来给我电话?什么事情?嗯,是的。”

“暂时不行,我最近有点忙。对,等我回来,我再帮你办这个事儿。”

“诶,好好。”正说着,小护士过来提醒叫号,黄蕴比了个手势,然后说,“嗯,行,没事儿我就先挂了。”

放下话筒,黄蕴:“叫号吧。”

·

腊月二十六上午,医疗团队到达基地医院。

褚西和褚明梁跟着一群医院的工作人员,在医院门口迎接医疗团队。

“欢迎欢迎。”医院院长一边伸手,一边往车边走,笑得真诚,“辛苦你们年底还要跑一趟。”

“都是为人民服务,没什么辛苦的。”医疗团队负责人说着,一指旁边的年轻人,给院长介绍,“这就是梁老的关门弟子,黄蕴,这是医院领导。”

黄蕴虽然是梁正贞的关门弟子,但在医院领导面前却是晚辈,忙先伸了手过去,跟院长寒暄了两句。

院长笑着说,“早知道梁老医术精湛,名下弟子也都优秀,今儿算是又见到一个了。”

黄蕴:“不敢当不敢当。”

说着,看着院长旁边笑眯眯瞧着自己的孙老头,喊了一声,“师兄好。”

“第一次见我,就能认出来?”孙老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黄蕴,笑着打趣,“看来我没变老。”

当年师父去首都之前,俩人专门去照相馆照了相片,他都没出声,这黄蕴知道自己,该是看了他照片的。

黄蕴笑着点头,“师父要是知道师兄您跟以前一样,肯定高兴。”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病房去,研究了一下病历,就开始了会诊,毫不拖泥带水。

等会诊完,已经是下午一两点,正是这边午饭时间。

褚西本来跟院长说,要请客吃饭,却被院长制止,一行人在医院职工食堂吃了顿饭。

黄蕴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扫过褚西,觉得眼前这姑娘跟司家人眉眼有点像,但最像的还是躺在病床上的褚明国。

要不是知道司家人都在首都,司老爷子也就一个闺女,他都很想问问这姑娘母亲是谁。

褚西低着头吃饭,却不是全无所觉,有一道目光的位置,她捕捉到了。

打量、好奇,应该是孙老头嘴里说的师父的关门弟子。

再次感觉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她抬头,直直对上黄蕴的目光。

黄蕴一怔,笑了笑,随意地说,“今天会诊,褚工受压迫位置的淤血只剩原来的百分之五,在你说话的时候,大脑最为活跃,心跳也较记录上的快。按照现在的情况,加上我师兄的针灸推拿,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人就会醒来。”

“谢谢。”褚西笑笑,“麻烦你们了。”

他刚才打量她的目光,有点像之前来基地路上时碰到的两个想别她车的年轻人。

透过她,看到了什么?

司家人吗?

褚西收回视线,低头吃饭,嘴角微微噙了笑,她竟不知道,原身死都没有见过的母亲司蓝家会有这么大的人脉。以至于接触到了不下四个人这样看她了。

肖宗忱带她去见的程征,路上遇见的两个,还有眼前的黄蕴……

褚西想笑,都是些能量巨大的人呢。

如果不是人太多,她倒是很想直接问问黄蕴,他这样看着她,是不是觉得她跟司家人很像。

医疗团队腊月二十四乘飞机过来的,在市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坐车往这边来,因为雪大路难走,偶尔停下,一直到了今天才到基地。不过因为休息得好,也没有特别赶时间,精神状态还不错,到了这边就开始会诊。

因为褚明国目前情况很乐观,跟这边主治医生详谈过后,修整了治疗方案,他们就准备走。结果却被赵常截胡了,硬是拖着人家不让走。

医疗团队早跟他熟了,想着后面也没什么事情,就同意下来。

于是,赵常就分批把基地里的人带来,让给会诊。

梁正贞关门弟子的名头和医疗团队战绩赫赫,赵常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会诊时间持续到腊月二十八下午,他们乘飞机飞回首都,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人,送他们走的就还是那几个人。

赵常对这次截胡非常满意,尤其是一个老胃病的,黄蕴开的药喝了两回,胃胀气就没了,胃口也开了,就是为了后续没敢让暴饮暴食。

反正医术得到了证实,他对其他几个人的小毛病持乐观态度。

第八十三章 可以让你小师弟离婚

肖宗忱因为工作的原因,排在了最后一批看诊名单里,这会儿跟褚西一行人打过招呼之后,就跟赵常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赵常问他,“褚西刚才给了你什么?”

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很精致,但因为是木质的,并不能看出来里面是什么。

肖宗忱没有递给他看的意思,“我还没看。”

赵常抹了一把脸,“你要是长得再丑一些,能力再弱一些,可能你这辈子就只能跟科研为伍了。”

瞧瞧这是人话吗?

“不给你看,和跟我与科研为伍不为伍,有什么关系?”肖宗忱看着他,发问。

他还穿着工装,整个人清俊挺拔如松上明月,这么一问,让赵常有种自己自惭形秽的感觉。

是啊,这是褚西送给肖宗忱的,给不给他看,都是肖宗忱的自由,更跟科研没关系。

毕竟,其他小姑娘会不会被他赶客不清楚,褚西应该是不会的嫌弃他的。

不是赵常胡说,他觉着这小姑娘有时候看肖宗忱的时候,好像透过肖宗忱在看什么人,对肖宗忱简直无条件的好。

你要说她爱慕肖宗忱吧,好像也有点不对,他形容不来那种感觉,总之就是……挺复杂的。

他抹了一把脸,“行行行,反正你爱给看就看,不爱给人看就不给呗,牛不喝水,我还能摁着脖子叫它喝吗?”

肖宗忱不为所动,一直到了基地,赵常都没瞧出来那是个什么。

赵常是有些扼腕的,肖宗忱和褚家,和褚西之间的事情,他最清楚。按理说,这两人办了酒席,虽然只有几桌,那也算是有婚姻关系了吧?

好吧,事急从权,不算数。可年轻男女,又都相貌拔尖,青春少艾的,就没有一丁点男女处朋友的火花吗?

这是两人在基地第一次见面,竟然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扭捏,也不脸红,也是奇了怪了……

望着肖宗忱大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往实验室去,赵常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纳闷。

肖宗忱虽然注重隐私,可这种情况对着他,还是第一次。

所以,很不对劲儿啊……

“领导。”赵大虎喊了一声,见赵常没有应声,又喊了一声,“领导?”

赵常转身,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问,“你说,褚西送给肖宗忱的是什么?怎么就不给我看了?以前不都坦坦荡荡吗?”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跟自言自语差不多,没有指望赵大虎能说出来什么。

结果赵大虎张口就来,“不是筷子就是勺子,但我觉得应该是勺子。”

赵常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那么肯定?”

“肖工勺子被小孙弄丢了,现在还没找回来。之前褚西给肖工不是送了蜂蜜柚子吗?没勺子怎么舀啊?”赵大虎觉得有些懵,“那天早上我就把这事儿讲给褚西听了。”

所以,褚西肯定是送的这个。“从外观看,长长的,那不就是勺子吗?”

赵常:“就不能是钢笔?”

“不可能是钢笔。”赵大虎咧嘴,“我去接褚西,还帮着她搬行李,她就没有带这一类的东西。”

赵常:???

赵常木了脸,这有什么高兴的?不带学习工具来基地,值得高兴?“对了,赵大虎你今年多大来着?”

“领导,我跟褚西差不多大。”

“差不多大?那这样,年后褚明梁会开个学习班,你跟着去学习吧,考上了我供你上学。”

赵大虎:“领导,我可能不是学习的料……”

他就会开车,开的可好。

“考上了给你加工资。”

赵大虎:……

·

木盒是褚西给的,她给他盒子的时候,也说了那是什么。肖宗忱例行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有没有窃听器之类的小物件,也就安心拿了回来。

当然,也就亲眼瞧见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套餐具。

原木色,并不女气,看起来有些温馨低调的感觉。

握起来……

他拿出餐具一一试过,变换了几种握法,嗯,很舒服。长短合适,材料趁意,男女都合适。

勺子椭圆,深度合适,可以……

他看了看办工作上一个满满当当,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瓶子,顿了顿,这勺子可以用来舀蜂蜜柚子。

正要用热水烫过木勺,肖宗忱就忽然一愣,脑子一清,一个问题浮现出来,她为什么要送他餐具?

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肖宗忱看看手里的勺子,又看看办公桌上的蜂蜜柚子,突然就扭捏了一下,只是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他迅速给她这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那感觉也就如春风和缓拂过山野间,没留下一丝痕迹。

褚西不知道肖宗忱把她给他的这套餐具,当成她催促他给她整理学习资料的报酬,正在病房里跟孙老头说话。

孙老头上了年纪,再加上针灸推拿技艺精湛,就成了医院里针灸推拿科的老师,除非给小医生演示,或者疑难杂志,一般不出手,所以相对自由。

雪这几天大起来,来医院的人不多,他就在褚明国的病房里,跟褚西说话。

“要不是知道我这小师弟结了婚,我都以为他看上你了!”孙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褚西就想跟她说两句,舒心,而且说啥她都能懂,也愿意听,更能说到点上,叫他都觉得自己找了个话友。

人家有酒友,有牌搭子,他觉得有个话友更让人舒心。

虽然这姑娘话不多,可声音好听,说话也中听,扎心的话也是随手拈来,可有意思。

褚西听到他这话,看着褚明国眼珠子明显动了一下,轻笑了一声,“我可不是钱。”

“啥意思?”

“达不到人见人爱的程度。”

孙老头一怔,随即一阵哈哈哈大笑,乐得直拍大腿,“这话越品越有意思。”

“你在首都见过他?”笑过,孙老头说,“这小师弟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好问他这个问题,就问问你。”

褚西:“没见过。”

她说着,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褚明国,继续之前那个让他眼珠子活动起来的问题,“你小师弟虽然结婚了,但说不定看上我之后会跟他妻子离婚,来追求我。”

孙老头震惊:“啥?!!”

褚西毫不羞耻地重复了一遍,“你小师弟虽然结婚了,但说不定看上我之后会跟他妻子离婚,来追求我。”

第八十四章 把他弄到手(感谢jonegui打赏的一万书币)

“你你你!”孙老头吭吭哧哧半天,才抖着手说,“你可不能这样!他都快四十岁了!你还年轻呢!”

褚西:“男人四十一枝花?”

孙老头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四十一枝花个屁!这大西北,你想要什么样的汉子没有?去要一个结过婚的,你脑壳有毛病啊!”

褚西耸耸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看着很年轻。”

“那也就是看着!”孙老头一踹凳子,指着褚西怒道,“你赶紧给我收了这份心思!”

褚西笑笑,没说话。

“我小师弟真不好看!”孙老头想想褚西过了年没几个月就要高考,考去首都,怕她误入歧途,“他都老了!你要是想找个对象,你看看咱们基地的大小伙子,再不然你看看医院里有谁能够得上眼,我给你说和。”

孙老头不可谓不语重心长,说着说着,急得团团转,这一时间他都想不出来合适的大小伙子。

褚西垂眸,扫了一眼褚明国的手和眼睛,仍旧还是之前那个表情。

她越是这样,孙老头越觉得她拗在小师弟黄蕴身上了,又想起最开始那天饭桌上两人还对视几眼,没忍住挠了挠头,可别真看上了啊。

“你看肖宗忱怎么样?”他忽然想起肖宗忱,皱眉说,“虽然肖宗忱性子有点冷,有点较真,还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但他津贴挺高的,奖金好像也不少。”

肖宗忱的津贴级别应该是和褚明国一个级别的,不然赵常那个整天笑眯眯的老狐狸也不会那么看中他吧?

褚西笑得云淡风轻,“我有钱。”

“肖宗忱有钱!”孙老头想着,靠近了她一些些,小声说,“肖宗忱爸妈都有钱,以后退休了,退休工资也不低,看病报销额度高,跟没花钱差不多。你要是成了,肖宗忱的钱可都是你的。”

孙老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他没来的时候,我就在了,算是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不拈花惹草的,也没有花什么钱,所以啊,他的钱都是他自己拿着的。你想想你爸给你们寄回去了多少津贴,就差不多能估摸出他有多少存款了……”

褚西憋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如最初一般。

孙老头一边说,一边看着她表情,愁得不行,深觉自己背负了罪孽。

那毕竟是他小师弟。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何况这姑娘还跟个仙女儿似的,那估计都没有纱了,直接就是窗户纸,一捅就破!

“我爸褚明国没有教导过我,我妈这么多年没有看过我,而且说不定现在已经改嫁了。我奶也死了……”褚西油盐不进的模样,声音里都带着冷漠,“没人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老头:“……”

“你小师弟医术不错。”褚西吊儿郎当地道,“说不定我把他弄到手,我爸能好得更快。您说是不是?”

孙老头刚才那一脚动静太大,后来又是听不太清的争吵声,怕出了什么事儿,小护士和医生都冲了过来,就连隔壁病房能动的人也都过来了,想着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制止冲突。

结果一到门口,听到这两人的对话,都懵了。

啥情况啊这是?

再听到这句把孙医生小师弟弄到手,都呆若木鸡。

虽然已经八十年代末期,但在西北这块,民风并没有这么开放。人家粗犷爽利不拘小节是真的,可这个把人勾搭到手啥的,就是有人想过,也没有放在明面上说。

一时间,只看着她,啥话都说不出口。

孙老头盯着她眼睛,见她似乎真准备这么做,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说了最少一个月,最多俩月你爸就能醒来吗?你你别做傻事儿。”

还别说,褚西说她自己有钱,孙老头还真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她带来的东西,除了那些当礼物送出去的,个人用品也极为精致,见他好奇,就还跟他说了。

都是些之前的东西!

就今天身上穿的羊毛衫和羽绒服,都还是国外的牌子,算起来,都是大城市里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褚西笑笑,低头,对着床上的褚明国喊了一声,“爸。”

孙老头烦躁地跟她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满目赤红的褚明国,他懵了一下,揉揉眼,声音有些不可思议,有些飘,“诶,醒了?”

褚明国确实醒了,早前,他就隐约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后来,这声音就越来越清楚,直至完全听清楚。只是脑子钝钝的,有些转动不起来,对这些话里的意思,无法进行思考。

有时候认真思考的时候,人就又睡了过去。

最近这段时间,他耳朵边出现的声音更真切了一些,“母亲”、“女儿”、“国外研发水平”这些字眼,刺得他难受。

他记得母亲的生日,记得女儿的生日,知道母亲今年多少岁,也知道他那个只在小时候抱过的小乖乖今年多大。

她还小,他得醒过来,告诉她,这样不对……

挣扎到绝望的时候,他终于艰难睁开了眼睛。

褚明国还有些愣愣的,像是有些反应迟钝的样子,听到褚西喊他,他条件反射地转动眼珠子看过去。

有些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恭喜您醒来。”褚西微微俯身,让他看清她的脸,“我是您的女儿——褚西。”

原身……应当是想要眼前这个满身哀戚绝望的男人看一看,看一看一直把他当榜样的女儿的吧?

褚西对上他赤红的眼睛,脖子像是被人捏住,喉咙有些难受,心里弥漫上悲哀。

这男人是疼爱自己女儿的。

可惜,她不是他女儿,而是占据了他女儿躯壳的外来者。

“对不起。”褚西看着他,轻声说,“你好好看看,你女儿的样子……”

褚明国听她说话,脑子里的混沌少了一些,看着她一会儿,忽然眨了眨眼。

他想笑,脸上的皮肉好像有些不听话。想说什么,嘴巴也没有力气张开。唯有眼睛,可以动。

没有对不起。

“要喝水吗?”褚西轻轻说,“可以眨眨眼。”

褚明国眨眨眼,他想跟她说话,告诉她,是他不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第八十五章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感谢囡囯因因万币打赏)

孙老头惊疑不定地看看褚西,又看看直愣愣瞧着褚西的褚明国,忽然间福至心灵,“你!你刚才那样说,是不是觉察出来你爸对这个事儿反应比较大,为了刺激他,叫他醒来,才这样说的?!”

褚西挑挑眉,不置可否。

瞧见她嘴角那一抹笑,孙老头顿时放下心来,他就说嘛,这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性子说变就变,还变这么坏?!

果然是骗人的!

不过,真有她的,竟然能抓住关键点,把人刺激成这样!

他激动地一砸手,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喊医生!”

结果一转身,就见门口呜呜泱泱都是人。

他一顿,视线扫过众人,有些愣神,这是在门口呆多久了?

“你们都算是这丫头的长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楚吧?”孙老头眯着眼睛,背着手,“不求你们能守口如瓶,但真要是说什么,就完完整整地说,别说一半藏一半,叫别人误会这孩子不好!”

说完,又看了一遍众人的神色,直截了当说,“我就直说了,这孩子是为了唤醒她爸,才这样说的。非常时候,用非常办法,无可指摘!这孩子孝顺,你们真要是嘴巴痒痒,想跟别人说今天的事儿,那就前因后果都说!不然,被我听说了,我直接上门骂!”

孙老头以前跟着师父天南地北地转,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再加上西北这块的民风,还有在军医院工作过,这性子里就带了一些匪气。

年轻时候没有收敛,到了这个年纪,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就看开了一些,再加上师父时常写信给他,叫他学会修身养性,他就脾气温和了许多,轻易不发狠。

这会儿发狠的样子,还挺唬人的。一群挤在病房门口的病人里,就有年轻时候就接触他的,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对上他的脸色,猛然间就想到,这主儿年轻时候也是个不好惹的。

嗐,这热闹还是别看了!

回去就把这事儿烂到肚子里,不跟任何人说。这样想着,率先就往自己病房去了。

剩下的这些,有的想再看看褚西还有什么惊世言论,有些是想看看睁开眼的褚明国有没有变傻。结果等医生回过神儿,就催促着他们赶紧回自己的病房。

门口瞬间清净了。

有个别的科室主任,一边指挥着小护士去叫褚明国的主治医生,一边自己匆匆上前视诊。

褚西见医生过来,正要让开位子,却听那个别科室主任说,“你别走,就站这儿。”

那褚明国眼睛一直盯着她,眨都不眨,想来也是不愿意她走太远的。

他倾斜点身子,照样可以视诊。

褚西听话地站在原地,看着医生的脸色,听着他开口问诊,却有一道慈爱又心疼愧疚的目光扰乱了她心绪。

抿抿唇,褚西压下心里鸠占鹊巢的愧疚,微微侧身,对上褚明国的视线。

褚明国见她转过来,眼睛里瞬间带了笑意,在外人看来或许不甚明显,但在褚西看来,这笑意有些灼烧人心。

在她心里,原身父亲最在意的应该是褚老太太和他的科学事业,却没想到最后唤醒他的,却是如此乌龙的事情……

褚明国躺得久了,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想给褚西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再想开口,喉咙和嘴巴都像是冰冻起来,稍微动一动,哪怕一点点,也做不到。

可他的眼睛能动,哪怕不能做出一个笑得弧度,却也能传递给她一些些情绪。

别怕。

褚西看着褚明国的眼睛,清楚在他眼睛里看到安抚。

别怕?可别怕什么?她有什么怕的吗?褚西眼神飘散,却仍旧找不到答案。

褚明国为什么要露出这样一个眼神?

褚西袖手站着,手渐渐缩进略长的衣袖,在衣袖里捏紧了手指。她没有什么怕的。

“他可以喝水吗?”被褚明国这样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得毛躁,褚西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渐渐弥漫上来,让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不是她了。于是,声音略紧的发问。

科室主任摇摇头,看着褚明国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心酸,声音都不由自主带了一些温柔,跟褚西说,“你爸现在注意力全在你身上,我想要问一些问题都不行。”

笑着摇摇头,他说,“要不这样吧,你问他一些一到十的数字,叫他眨眼,我看看他的反应能力和反应速度。”

褚西点头,再次把视线转过来,对上褚明国的眼睛,压下想要躲开他视线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平静发声,“……爸,”

这样一个字眼,她还是不太习惯,尤其是对着他这样的目光。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说数字,你眨眼睛,可以吗?可以眨眨眼。”

褚明国眨眼。

“6。”褚西说出一个数字。

褚明国随即眨了六下。

见他反应这样迅速,褚西看向医生,“这样……还需要问吗?”

科室主任:“问一个简单的加减法。”

褚西微微拧眉,却还是问了,“3加6减4是多少?”

褚明国眼里笑意深了一些,很迅速地眨了五下。

“哈哈哈,看样子你爸很快就能好起来!”科室主任站起身,笑着对褚明国说,“恭喜了,褚工!您应该很快就能回到工作岗位上了!”

就连孙老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早知道说这丫头结婚的事情,就能把你刺激醒,我们早就这样干了,能让你躺这么久?哈哈哈哈哈!”

褚明国对科室主任眨眨眼,表示感谢。但视线对上挤过来的孙老头时,则是有些审视的。

孙老头被他的视线看得一愣,下意识说,“怎么了?我可没有招惹你,你这样看我干啥?”

褚明国暂时无法说话,自然给孙老头解不了疑惑,只看着他的视线却仍旧是审视。

“诶我说褚明国,你讲讲道理啊!”孙老头捋了捋袖子,指着他鼻子说,“刚才病房门口围了那么多人,看这丫头的热闹,可是我给解的围!”

第八十六章 我叫赵常撮合你们?(感谢你们的宝贝轩儿万币打赏)

科室主任无奈看着两人眼神对峙,笑着摇摇头,说孙老头,“孙老,褚工刚醒,还不能说话,您问再多,他也没办法回答你啊。”

他这句话说完,就听病房门口呼呼啦啦又出现了一堆人,其中一个还是院长,他顺着科室主任的话,笑着开了口,“老小孩,老小孩,你不知道吗?孙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褚工没办法说话,最后气得跳脚的还是他。”

院长这话说的,让孙老头直接瞪了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褚明国的主治医生先开了口,“孙老,有啥等会儿再说,我先给褚工检查一下哈。”

话里的笑意,怎么都没止住。

孙老头气得哼了一声,让开位置,让一行人,连带着检查仪器到了褚明国病床前。

仪器过来,褚西就必须让出位子了,她转身要走,感觉到黏在身上的那道视线,没忍住回过头,看着褚明国说,“你好好做检查,我等会儿再陪你说话。”

褚明国也知道轻重缓急,更不愿意耽误医生们的宝贵时间,眨眨眼回应褚西,然后才移开视线,对上院长和主治医生。

一行人围满了病床,褚西和孙老头就只好挤在角落里。

“刚才那些……”孙老头刚才的发问没有得到褚西的肯定答复,还有些不放心,于是转身严肃面对着她,轻声说,“就是你说要把我小师弟……那啥的的事儿,不是真的吧?”

褚西微微眯眼看着他,有些莫测的味道。

“……”孙老头一滞,“你真看上他了?他三十七了!不说老婆了,孩子肯定也好几岁了!当人后妈太难了,你对孩子好,那是应该的,你要对孩子不好,或者孩子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到外面说你黑心,你可是跳到黄河都说不清的!”

褚西:“然后呢?”

“我小师弟他算是二手货了,你这条件,要找个什么样的不行?我刚才就说了,那肖宗忱不错的。”孙老头苦口婆心,“不信等会儿你爸做完检查,你问问你爸,肖宗忱津贴是不是很高。”

褚西终于放过孙老头,不再逗他,“我没看上你小师弟。”

“啥?”孙老头一顿,狐疑地看向她眼睛,“你别是糊弄我的吧?”

刚才还咬死了不松口,现在就改变主意了?别是想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那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对这个颇为照顾她,陪她说话逗趣的老者,褚西相当有耐心。

孙老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觉得肖宗忱好看,还是我小师弟好看?”

他问话的时候,就死死盯着褚西,但凡她在他小师弟身上停顿一秒,他都能揪出来。

“肖宗忱好看。”褚西想也不想,直接选择前者。

嘿呀,这小丫头刚才真的是为了刺激她爸啊,这就好,这就好。孙老头笑逐颜开,“那要不我跟赵常说说,叫他给你们撮合撮合?”

压根不知道赵常本就想两人成就好事儿的孙老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好。

八十年代末,除非继续上学,考进大学,否则稍微乡下一些的地方,才不管什么婚姻法规定的年龄,大多十六岁就开始相亲结婚。

只不过,大学里面也有结了婚继续上学的。

这孙老头是知道的,所以才有此一说。

俩人这边说着话,那边也很快做完了检查,小医生记录下带教老师说的一切,才转身退开一些,就听到这边孙医生的话,不由愣住了。

她一愣住,后边的人就受了阻,一时间竟都把目光投向了两人。

褚西不动声色从和孙老头的对话里抽身,抬头看向院长,“我爸——”

“你爸?”院长回过神儿,笑道,“你爸很好,好好养着,做好复健,应该很快就能行动自如了。”

基地和上面对褚明国的看重,让医院对褚明国的看护极为上心,在他沉睡的时候,翻身擦洗推拿针灸等等能用得上的都用上了,护理细心,营养均衡,他身体恢复的很好,身体机制也得到了有效的恢复。

不能说话,不能动,只是因为躺得时间太久,肌肉自主控制能力减弱造成的。这样的情况,恢复起来不难。

“你在这边陪着你爸,我们去研究一下初步复健计划。”说着,院长一招手,对孙老头说,“孙老,您要不要上手触诊一下?”

孙老头几乎包揽了褚明国昏睡时候的所有工作,对他身体情况再熟悉不过,听院长这样问,摇摇头,直接说,“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办公室,把这个复健计划确定下来。”

院长是很信服孙老头的,毕竟几十年没出过问题,还特别有研究精神,越老这门手艺越高明,关键是他还不藏私,这让院长每每见了他,都十分尊敬。

听他这样说,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留下了一个小医生在这边,院长就带着人呼呼啦啦地又走了。

那小医生留下来是给褚西讲接下来的照顾重点的,一边讲,一边做,弄完这些,人家也走了。

褚明梁今天被基地高中校长预定下来,送走医疗团队,就去了校长家里做客。那医生是提前跟赵常和医院领导打过招呼的,态度很是敬重,说想好好聊一聊重点高中是怎么抓教学的。

培养祖国花朵的事情,向来都是大事情,甚至赵常也抽空过来打了一声招呼的。褚明梁推辞不过,只好去了。

所以这会儿,病房里就只剩下了褚西和病床上的褚明国。

褚西上前,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褚明国没有醒来的时候,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杂乱,但却不是无的放矢。时政新闻和国际要事,科学期刊,以及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国外科学研发进度,都信手拈来。

但总结起来,那都是为了刺激他,让他尽快醒来。

这会儿他醒来了,那些东西也应该不必说了。

褚西有些迟疑地看向褚明国,在他期待中夹杂了鼓励的眼神里,开了口,“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第八十七章 为什么叫我来

褚明国想让她跟他说话。

这一点儿,几乎毋庸置疑。褚西正是因为看懂了,所以才迟疑地说出那句话。

说什么?

“我说几个选项,你想听哪个,就按照顺序眨几下眼睛吧。”褚西对着他温和的目光,心悬在半空,可能她不是原身,所以对上这样的目光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第一个,国外的科研水平及目前确定的攻关方向。第二个,奶奶的事情。第三,大伯的事情。第四个,目前国际意识形态。”

这几个都是她最熟知的,也是可以延伸着去讲的,每一个话题,她都可以讲上几天。

褚明国静静听着,只是听到第二个的时候,眼里稍微褪去的赤红,又漫了上来,水光凝聚,从他眼角掉了下来。

褚西没有见过男人哭,一见褚明国的眼泪,呆住,好一会儿,才抬手拿了手帕,静静给他擦掉眼泪。

她有些羡慕褚明国,他有那么疼爱他,对他人生选择毫无怨言,至死都真心对他的褚老太太……

瞧着他闭上眼睛,无声哭泣,褚西静默站着,甚至有些莫名的心慌,她是不是不该跟他说老太太去世的事情。

“她不怪你的。”褚西再次擦掉褚明国眼角的泪,嗓子发紧,“她,奶奶一直为你骄傲。她说,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做什么,但却知道你一直为国家做贡献……”

这些不是她经历过的。

记忆深处,一个夏夜,老太太摇着扇子,跟依偎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讲褚明国。从他学习刻苦,品行优秀,讲到他被国家挑选,公派去留学。又讲他留学归国之后,就隐姓埋名一样为国家做贡献。

小姑娘抓着老太太的胳膊,抿着唇赌气说,爸爸是国家的,奶奶是她的,她跟奶奶最亲。

老太太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笑得慈祥,跟她说起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正常花销。小姑娘虽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说这个,但也认认真真地听着,直到老太太说起褚明国每月寄回来的津贴,小姑娘才嘟起嘴,赌气说只要爸爸,不要钱。

老太太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叹气说,你爸爸要是回来了,国家就白培养他了,落后就要挨打,抗战时期因为科技水平落后,武器跟不上,死了多少人……

老太太的眼神有感慨,有教导,更有骄傲,跟小姑娘说,你爸爸做的事情,是叫全国人民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大事,也是叫咱们小家不受欺负的好事。

哪怕是记忆,褚西都能从老太太眼神语气动作里,轻易发现她对这个儿子的骄傲。

褚明国哭得不能自已,却又无法掩住脸面,不让褚西看到他如此一面。

“……您,”褚西迟疑了一下,放下手帕,“您先一个人静静。”

话落,她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门口,褚西心里弥漫上悲哀。

她对褚明国的心情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有些地方却轻易能够引起共鸣。

上辈子肖宗忱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迟暮老人,精气神像是一下子被抽干,只剩下躯壳,麻木空洞地存活在世上,茫茫然,看不见前路……

褚明国他……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在乎他的两个人都已经去了吧……

心脏抽紧,褚西慢慢拧起眉,垂眸看着病房门口的地面,久久站着。

她脑子里有太多东西闪过,又有太多东西拧在一起,撕扯着,让她惶惶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诶,褚西,你怎么在外面?”护士推着小推车过来,看见她站在门口,浑身像是被阴云笼罩着,有些纳闷,“你怎么了?”

褚西惊醒,猛地抬起头,“没什么。”

说话的时候,眼里还有些残存的茫然。

“你是不是还没有给你爸买饭?”小护士见她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皱眉道,“有一种药是饭前吃的,其他都是饭后……”

她说着,顿了顿,“要不这样吧,先给你爸把饭前的药吃了,其他的,等你取了饭,给你爸喂完饭之后半个小时,再来找我,我到时候再把剩下的药给你。”

虽然褚西喂饭喂药从来没有出过错,但小护士还是不敢放手让她做,每次都要亲眼看着。

这会儿哪怕褚明国已经醒来,她也不敢大意。

“取饭?”褚西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去看手表,然后就见时针已经指到了七。

七点十分了啊……

褚西迅速收敛起情绪,向小护士道了声谢,又说了声对不起,才开门往病房走。

想到褚明国之前的样子,褚西脚步快了一些,只想着在小护士到他病床前,维护好褚明国的面子,不叫小护士看到他的狼狈。

褚明国眼睛还闭着,耳朵两边的枕头被泪水打湿,洇出明显的水迹。

听着呼吸……

褚西认真看了一下,确认大悲大恸过后的褚明国消耗过度,沉睡过去。

他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褚西微微挡住褚明国,对小护士说,“他睡着了。”

她的意思是,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之后再喊他起来吃药。

却听小护士严肃道,“吃药是对他好,按时按量,是对他负责。先吃药吃饭,想睡可以等会儿再睡。”

再说,现在睡多了,晚上怎么办?还睡不睡了?孙老以前都跟她们讲了,什么时辰做什么样的事儿,养神健体。

褚西抿了抿唇,看着褚明国睡着了还悲痛疲惫的脸,有些迟疑。嘴巴动了动,她站直身体,转身看向小护士,“那你来喊他。”

小护士一愣,看着她挣扎又慎重的表情,忽然就给弄得有点虚,“你喊啊,你离得近。”

褚西没说话,让开了一些,叫小护士成为离褚明国最近的那一个。

小护士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瞧着褚西一系列的动作,有些不可思议,外加忐忑,“你……你爸有起床气啊?”

不然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不敢喊她爸?

褚西拧眉:“我才来不到一周。”

所以,不知道褚明国有没有起床气。

第八十八章 她过得好不好

护士:“……”

护士无言,心里梗得不行。再瞧着她退避三舍的样子,没忍住咽了咽嗓子,压下心里头的虚弱无力,硬着头皮上了。

小护士在医院工作两年,以前见过褚明国,可当时褚明国就只是来这里找周老推拿,没有住院,也和和气气的。所以别说是褚西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褚明国有没有起床气。

这会儿连闺女都不愿意唤醒他,小护士能不慌吗?

她可是见过有起床气的人的,虽然不会把你怎么样,可那一整天的低气压也很叫人害怕呢。

“褚工。”小护士轻声喊了一句,见没反应,就去看褚西。

褚西忍着笑,小护士圆圆脸,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淳厚,约莫是当地人,普通话不是太标准,带着明显的民族特色。

见她还扬扬手,示意自己继续,小护士瘪了瘪嘴,有些生气地绷着红润的圆脸,扭头,对着褚明国喊,“褚工,你醒醒,你女儿喊你起来吃药呢。”

褚西环臂抱胸的动作一僵,手已经不由自主放下,意外地看着小护士,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时候的人不都是很淳朴,很实诚的吗?

她刚才还觉得小护士淳厚呢……

小护士似乎觉得自己这喊人的话说得不错,又重复了两遍。

声音不怎么高,却还是把褚明国给喊醒了。

小护士见状,赶紧扭头喊褚西,叫她帮忙把褚明国扶起来。褚西默默上前,往褚明国身后放了枕头,让他半躺,这才去拿水杯。

小护士喜笑颜开地看了她一眼,就帮着给褚明国喂了药。

以后要是再遇见有起床气的,她就用类似的喊人方法叫人起来吃药!

褚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能避开给褚明国喂药,她也松了口气。

照顾醒着的人和照顾昏睡着的人,很不一样……

小护士喂完药,又叮嘱了几句才走,褚西看着小护士的背影,有些踟蹰。

现在病房里只有她一个,如果去买饭,万一他有事……

“褚西!”褚明梁夹杂这一身寒气进来,头发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是在外面沾染了雪花,进到室内遇暖融化了。他几乎是冲一般进了屋子,“你爸醒了?我听说你爸醒了!”

褚明国吃了药之后,就又躺平了,所以褚明梁看不到情况。这会儿冲到病床前,看见褚明国睁着眼,顿时红了眼眶,声音打颤:“明国,你醒啦?”

话落,一个大男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褚明梁擦都来不及,又哭又笑,“我,我太高兴了!你能醒,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以为你醒不来了!我朝孙老和你的主治医生借了很多书,全部都看了,那上面说昏迷的越久,醒来的可能性越小……”

褚明国也红了眼眶,看着头发白了那么多的褚明梁,嘴唇蠕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能发声。

他久不说话,声带都僵住了。

褚明梁哽咽着拍拍他的肩膀,抹了把脸上的泪,颤着声音:“你别说话,我都懂……都懂……”

“明国,”褚明梁喉咙哽了又哽,捂着脸,颤着声音哭,“咱娘死了……咱以后没娘了……没娘了……”

他哭得不能自已,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这一下子哭出来,人就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在病床边,捂着脸哭得痛,“咱俩成了……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明国啊,咱俩没娘了……”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削瘦的身体颤抖不已,眼泪从手指缝里疯狂涌出,整个人脆弱不堪到了极点。

褚西本来想避开,可看见因为负疚头发白了一大半,又身体单薄的褚明梁,再看看刚醒来,话都没办法说的褚明梁,实在没能说服自己避出去,只好就杵在病房里。

也是因为她没出去,才能在褚明梁大喜大悲厥过去的时候,及时喊了医生过来。

哥俩都躺下了。

褚西听完医生的嘱咐,揉着太阳穴往病房走,实在不知道等会儿看见两人之后,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结果等她摆正好神情进去的时候,褚明梁先不好意思了,当着弟弟和侄女的面,哭成那样,他没脸见人。

褚西忍着笑,尽量不露出一点儿异样,抬起手摇了摇,就站在病房门口说,“爸,大伯,你们先呆着,我去病房拿饭。”

“我去拿。”褚明梁说着就要下床,却被褚西制止,“大伯,你陪我爸说说话,我也顺便看看食堂里有什么是我没吃过的饭菜。”

她说完,拿了饭盒就走,褚明梁刚才发泄了一通,现在脚下打飘,速度还真比不上她,只能让她抢了个先。

看着褚西出去,褚明梁叹了口气,然后就听弟弟褚明国的病床有了些动静。

他慌忙转过身,“是哪儿不舒服吗?”

褚明国嘴巴张了张,眼神移向病房门口,又转回来,无声说了几个字。

褚明梁试探着问,“褚西?”

褚明国眨眨眼。

“你想听听褚西的事儿?”褚明梁抓住重点,试着模仿了几遍他的口型,才说,“你是想我讲讲褚西的事儿?”

褚明国眨眼。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褚明梁正要点头,却愣住,他以前注意力都落在教书育人上,对褚西的关注,跟对轩政和智慧一样,都是只关注学习和孩子有没有变坏,其他事情,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见他不说话,褚明国有些着急,张嘴努力说着话,“西……西……”

这俩字儿说得艰难,声音虚弱不堪,小的可怜。褚明国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能说出声之后,眼里一喜,咽咽有些疼的嗓子,才又说,“她……过得……好……不……好?娘……娘走的……走的时候,痛……苦……吗?”

褚明梁眼眶红了,却又不想跟褚明国说谎,“娘很疼褚西,把她教得很好,品学兼优,老师和学生都喜欢她。到了基地,领导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也都喜欢她……”

说完褚西,褚明梁避开了褚明国的视线,深吸了口气,缓解了胸口拧着的那股子气,低着头说,“娘……走之前,在床上躺了几天……”

第八十九章 我又看到你了

褚老太太叫钱宝兰,长得好,性子好,又接受过洋派教育,当年还跟着父亲偷摸给抗战人员送过物资,因为有学识,后来还帮了不少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当时的抗战将领褚煦,也就是褚明梁和褚明国的父亲。

那时候的人感情直白,看上了,也就表明心迹了,钱宝兰也对褚煦有几分意思,就答应下来,确定了恋爱关系,很快结了婚。

也是因为如此,老太太哪怕出身地主家庭,也因为当年主动帮助抗战,加上褚煦的身份和牺牲,那年月也没有受过太出格的磋磨。

丈夫没了,她就好好培养孩子,生活虽不精致,但却过得有格调。

这样一个认真优雅过日子的人,却在临死前躺在病床上,无法自理……

褚明梁说不下去了,红着眼睛低下头,喃喃:“都怪我,都怪我……”

那时候明明已经放假,如果他没有接下给优秀高中生密闭集训的任务,陪在娘身边,及时发现李霞做下的那些事,即便弟弟传出病危的消息,娘应该也不会伤痛至此……

褚明国闭上眼睛,努力压抑自己,却还是浑身打颤。

他没有在娘跟前尽过孝,他没有资格指责教书育人的哥哥……

他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

褚西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就见褚明梁和褚明国之间气氛低迷,沉重的哀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大伯,吃饭了。”

说着,就准备把褚明国扶起来,却被褚明梁抢了先,他说,“你先去吃吧,我喂你爸。”

褚西并没有跟他抢,点点头,拿了自己的饭盒,掀开,低头开吃。

她吃着饭,余光却注意着病床边的两人,咽下一口米饭,缓缓说,“我意识不清之前,奶奶是我在照顾,每天干干净净,她坦然,也乐观。后来我意识不清,奶奶是由李霞照顾,因为害怕别人说闲话,也怕大伯会突然回来,奶奶的个人卫生……”

她讽刺地笑笑,“因此,还算有保障。”

李霞这个人,已经进了监狱,她不想过多评判她,直呼她姓名,算是给褚明梁面子的决定。

褚明梁忙着工作,自以为李霞跟以前一样,温柔孝顺,但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推翻了他的认知,以至于他哪怕看到老太太房间干净,身体整洁,也不敢、不确定老太太生前有没有受到虐待。

也因为这样,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给褚明国一个准确的答案。

现在,褚西似是看破他们的惶恐负疚,主动提及老太太,让他们兄弟难受得想剖开自己心脏来晾一晾的负疚,缓和下来……

见褚明梁和褚明国之间的僵硬缓解,褚西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她刚才猜得不错,这两人确实是因为说起老太太,才气氛如此压抑……

晚上,依旧是褚明梁陪床。白天,只要没有必须出去的事情,他也都陪在褚明国身边。褚西偶尔给褚明国喂药喂饭,擦脸擦手,主要就是陪他说话,其他的活儿几乎都被褚明梁包揽了。

即便是今天他去这边高中校长那边做客,这边的事情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褚西并不用贴身照顾褚明国。

褚西受了褚明梁这份人情。

于她而言,褚明国是个陌生人,还是个陌生男人,擦身和排泄方面的事情,她不想插手。有褚明梁把这些事情安排好,她心里确实一松。

出去医院,外面白茫茫一片,雪今天就停了,只是下了太久,地上积雪有些厚,褚西叹了口气,像个迟暮老人,一步一顿地往住处去。

之前清扫过的路面,现在一脚才上去,还是没了脚踝。

褚西叹口气,把针织围脖拢到白净的下巴,继续往前走。

她的耐心,一般情况下,十分不好。可这西北的风雪天气,像是为了磨她的性子。让她不得不耐心。

往医院来的几条路,风雪天气也有人走动,尤其是七点到十点这个时间,人更多一些。

她怕自己摔倒之后,一下子溜远了……

·

第二天早上,褚西自己先吃过饭,然后才用保温桶,带了饭去医院。

才走到住院楼层,就听见畅快的笑声传出来,在往前走,还有低低的嗡嗡声,像是有很多人。

褚西走到门口,就见病房门开着,里面呜呜泱泱的都是人,恭喜声祝福声不绝于耳。

她迟疑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昨天那小护士又来了,两人对视间,小护士先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

褚西瞧着小护士圆润的脸,含笑给她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昨天是她眼拙,才没看出来这长相淳厚的小护士,还有那么机灵的一面。

小护士刚才跟褚西对视,被惊了一下,都说眉目传情,眉目传情,到今天她才算是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眉目传情。

褚工的女儿长得好看,这在她来得第二天,医院的人就都知道了。

眉清目华,唇红齿白,再加上那细腻莹润的皮肤,本就够吸引人了,可人家身上还带着礼貌疏离的遥远感觉,叫人不敢盯着她看。

可接触了吧,又想多靠近她一些,跟她说说话,看她笑,看她跟她们低柔认真的说话,心里总是不自觉蹿上去一股子喜悦。

反正,小护士想着,又看了她一眼,反正好多人喜欢看她!

“到时见吃药了!”

昨天褚工女儿太柔和,所以在褚工吃药的时候,她才敢那么逗她。

今天过来送药的时候,她就告诫过自己,可不能像昨天那样了,她怕自己逗她逗成瘾……

喊了一嗓子之后,小护士抿唇朝着褚西笑,眼里都是我这样做是不是很棒棒,没有再坑你吧?

褚西忍着笑,扭头看向病床前围着的那群人。

这小护士有点可爱。

病床前围着的人在听到小护士的话时,让出一条道,看向一前一后两个人。

他们中有些是第一次见褚西,看着她看着她,眼里就有些震惊,不由自主就去看褚明国,想要比对一下两人的相似之处。

都知道褚明国好看,褚明国优秀,可没想到她闺女更好看!看着也更优秀!

褚西不明所以,只跟在小护士身后,亦步亦趋地往病床前走。

眼角余光瞄到一处,眼睛顿时弯了一点点高兴的弧度。

她看到肖宗忱了。

第九十章 我还能骗你?

这世界,若真算起来,肖宗忱才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朝围在病床前的人点点头,然后就听赵常跟她说,“这些人,年轻的你喊哥哥,年轻大的你喊叔叔,再老一些的……再老一些的也喊叔叔吧,省得他们说我让你把他们喊老了!”

说完,自己先乐了,笑了一阵儿,才跟褚明国说,“你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儿不着急,等大年初一,我们再来看你。”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褚西只得了肖宗忱一个颔首示意,医院就再次冷清下来。

转身,褚西支起饭桌,把早饭拿出来摆好,正要给褚明国喂饭,却见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沙哑着声音说,“让我先试试。”

“好。”见褚明梁把他扶起来,褚西拿着筷子和勺子问,“先用勺子,还是筷子?”

褚明国活动了一下手指,道,“勺子吧。”

说完,觉得这样跟褚西说话太生硬简洁,又放缓了声音,解释道,“躺久了,我手指不是太灵活,先用勺子锻炼一下,过几天再用筷子。”

“嗯。”褚西对着清醒的褚明国,实在做不到他昏迷时候的猖狂,话简短了很多,也带了一些不易觉察的尊敬。

她再没有如刚才那样,认知如此清晰。

——褚明国,他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一个让团队可以放心的首脑。

那些来看望他的人,满是真切的欢喜,欢喜过后,眼睛全是心安。

如果不是人格魅力,无法征服那么多人。

可惜,原身看不到了。

褚西拉了个凳子,坐在病床边,看褚明国和褚明梁吃饭。褚明国捏着勺子问她,“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褚西说完,见他还含笑看着她,眼里父爱泛滥,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早饭吃不多的。”

说完,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抿了抿唇。

又多话了。

“多少都是相对的,你觉得这个饭量是最舒服的度,那就吃多少,不用勉强。”褚明国今天说话顺畅了很多,虽还虚弱低哑,但却能慢慢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褚西有些惊讶,惊讶过后,眼睛弯了弯,她喜欢这样的聊天方式和相处方式。

褚明国在尊重她,尊重一个在他看来还是小孩子的她。

很新奇,也很……让人舒服。

褚明国见她笑,也觉得心里欢喜,捏着勺子,晃动了一下手腕,模拟了两遍从饭桌到自己嘴边的路径,选了个最舒服的路径方式,低头舀了一勺粥。

看他略笨拙的样子,褚西莫名有些紧张,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给他鼓气加油。

褚明国动作慢,却很稳,一次就成功喝到了粥,没有洒出来一点。

褚明梁大喜,“明国,好样的!”

褚西也笑了笑,对上褚明国看过来的视线,她忍俊不禁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竟然是需要子女表扬的家长吗?

“这顿饭我自己吃。”褚明国高兴了,朗笑出声,拿着勺子道,“我练练手。”

褚明梁怕他过激,就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试试手感就行了,等会儿还是我喂你。天冷,饭也凉得快。”

房间里是挺暖和的,但也不至于像夏天那样,饭吃到最后还是热乎的。

“让他自己来!”孙老头一进来,就听见褚明梁在劝褚明国,笑得精神抖擞,“他昏迷这些天,咱们都是精心照顾的,检查结果出来,身体没什么太大问题。吃饭这些小事情,就让他自己来,有利于复健。”

说完,人已经走到病床前,看着褚明国面前的饭菜点点头,“这搭配可以啊,都是平和中正的食物。”

然后看褚明梁,调侃道,“吃着呢?我发现褚西来了之后,你脸色好多了,没之前那暗黄,看来有人做饭就是不一样。”

孙老头拉了个凳子,坐到褚西身边,笑容更慈爱了一些,“会写字儿不?”

褚西看他一眼,“会。”

“毛笔字儿呢?”

“也会,但——”褚西话还没说完,就被孙老头打算,“但啥但啊,咱们这边不兴谦虚那一套!”

褚西不说话了,所以呢?

“是这样的,每年呢,医院和基地那边都会抽人写对联啊,春福字儿。”一想到可以带褚西这么个漂亮小姑娘出去显摆,孙老头就满脸兴奋,但怕褚西拒绝,就还算克制地说,“你爸这一睡,就是大半年,他的工作估计没有人能迅速上手,这不就耽误工作进程了吗?”

“耽误工作进程,他们就得赶工,每年这个送对联春福字儿的活儿就腾不出人手,赵常让我自己想办法,我就想到了你。你好看,写的字儿大家肯定也喜欢。”

褚西前面还算理解,但到了最后两句话,实在是没能弄懂“她好看所以大家喜欢她的字儿”的逻辑,就没应声。

“你快答应吧。”孙老头笑眯眯看着她,等她答应下来。

他只自顾自地说,压根不去看已经皱了眉的褚明国。

“这是……”

褚明国正想说“这是我拖累的进度,我造成的影响,不应该施加到褚西身上”,结果才说俩字,就被孙老头打断,“哎呀,就你话多。你快闭嘴吧!”

在褚明国这里,孙老头实打实是个长辈,还是受基地同事欢迎的针灸推拿好手,被他一怼,褚明国下面的话都乱了一下。

西北的天太冷,褚西想象了一下在寒风中写一会儿对联,暖一会儿手的场景,端正了闲散的态度,提醒:“学校老师写得应该比我好。”

“大城市里的孩子都上少年宫,学习画画,书法。咱们这儿条件没有大城市好,但赵常说不能让这边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就联合了有些小才艺的老师,寒假弄了个才艺班。”

孙老头摆摆手,“这才艺班要上课到三十,下午才给放假。”

褚西愣住,“真的?”

赵常这观念,这行动力,这组织能力,不管在哪一行哪一业,绝对是个人物。

她甚至都有点想把人挖到自己这边,组一个公司……

“那还能骗你啊!”孙老头一拍腿,“你就说吧,同意不同意?同意明天我就去接你!!!”

第九十一章 他们对她有些盲目自信

褚西被孙老头拍大腿的动作惊得回过神儿,眨了下眼。

他现在的眼神动作,好像在说,敢不同意,拖也得把她拖走……

“小时候,有没有滑过雪?”孙老头挑挑眉,“就那种坐到盆子里,垫子上,或者小伙伴拉着在地上滑的那种,有没有?”

褚西直接略过她的上辈子,只回忆原身小时候的经历,然后点点头,“有,很少。”

褚老太太从不阻拦原身出去玩,只会叮嘱她注意安全,天冷给她加衣服。有一年冬天,原身玩雪生病,看老太太着急心疼得不行,就不怎么出去玩了。

那种简单的滑雪小乐趣,也戛然而止。

“有就好,好玩吧?”孙老头声音带着诱惑,“我这边有更好玩的!年轻时候,我去过东北,见过别人用狗拉雪橇,嗖一声就跑出去老远,可好玩了。来到基地之后,医院和基地都有食堂,有时候残渣残汤剩下,人又不能吃,我就给出了个主意,养狗!”

褚西见他说得兴起,只能保持默然。来这边第一天,她去了基地,并没有见门口或者谁家养狗,更多的是养一些家禽。所以,狗从何来?

难道都放在了基地研究室附近站岗放哨?

“刚开始赵常不同意,他想着的是把这些残汤残渣分给基地的家属,让他们养鸡养鸭,改善生活。”孙老头说到这儿顿了顿,有些骄傲,“后来嘛,被我说服了,每天分我一些。”

他结过婚,妻子早死,后来也没了心思再娶,就缠着赵常说,自己一个人孤单,就想养几条狗。赵常当时同意了,只不过他想要的那种狗崽子不好找,赵常前年才给他弄了几只。

如今狗子两三岁,可以出来遛遛了!

褚明国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这几只狗子,还是赵常借着基地某项研发获得大成功,腆着脸找老上级要的,虽然都是部队和公安局挑剩下的,但相比一般狗子,通人性多了,也温顺多了。

这也是怕狗子太野性,伤到孙医生。

“雪橇没坐过吧?狗拉得雪橇更没有吧?”孙老头得意,“我这几条狗,漂亮得不像话!你要是答应我,跟我一起去写对联,我明天就带它们来接你!这可是头一遭!”

褚西:“那边冷吗?”

她穿着的冬款小牛皮鞋,在外面都无法抵挡西北这块地方的冷。如果在外面搭个棚子,或者在没有什么暖和气儿的的大厅写对联,她绝对要拒绝。

“过年大家想讨个吉利,一般都不往医院来,所以咱要是写对联,就得去体育馆。”

“这边还有体育馆?”褚西惊讶。

孙老头笑一声,“当然有!你以为咱这儿啥都没有啊?”

被他这么一反问,褚西霍然想起来上辈子看过的近现代史料,上面就有说,几乎每一个工厂,都像是一个小型社会,基本设施还是有的,即便是初期没有,随着后续发展,也会添加上去。

这边的基地,应该也是如此。

“西西,你要是想去,就去,记得穿厚一些。”褚明梁笑了笑,“医院这边有我,你不用惦记。”

孙老说的这个雪橇,以小孩子的心性,绝对抗拒不了。

他看出这个侄女的意动了。

褚明国捏着勺子,含笑看着她,“这边有你大伯,有护士,有医生,不用你看着。”

褚西被他包容又骄傲的眼神瞧着,笑着摇摇头,“你不怕我给你丢脸啊?”

孙医生对她自信,大约是听说她学习成绩好,褚明梁可能是见过老太太教她毛笔字,但褚明国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又是哪里来的自信?

记忆中,褚老太太怕打扰儿子工作,也怕给基地的人增加工作量,一年中大约也就两次书信往来。

那书信能事无巨细到这个地步吗?

“你去写,不用怕,写不好咱再练。我教你,孙老也可以教你。”褚明梁说话还是慢慢的,低低的,但却能把一个句子说完整。

他说着,还看着孙老,之前审视防备的眼神不见,但却多了几分思虑,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只收敛了起来。

“那要是实在练不好呢?”褚西脸上微微带了笑,看着他,等他回答。

小时候,她一旦做不好什么,迎来的就是打骂。如果不是向往外面自由的空气,想看看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是不是还有点让人活下去的动力,她可能在高一那年就一包耗子药下去,全家一起死光光了。

呵,她对自由活着的向往,终究还是战胜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苟活下来。

再后来呢,高考结束之后,通知书被毁,她被血亲迫害,都已经绝望到放弃挣扎了,肖宗忱却出现了……

褚西笑笑,收回思绪,凝神看认真思考的褚明国。

褚明国想清楚,认真看着她说,“如果你喜欢书法,那我就找人教你,总能找到对你脾性,能让你领悟书法核心的书法老师。如果你只有浅淡的兴趣,这兴趣持续下去会让你对书法厌恶,那就不学了,不练了,保留最开始的那种喜欢。”

褚西鼻酸,强撑着笑站起来,对孙老头说,“行吧,那我就答应下来。如果写得不好,那我就用我爸的津贴,赔给你笔墨纸。”

如果上辈子她能遇到如褚明国这样疼宠孩子,尊重孩子的父亲,或许她……

想到这里,褚西甩开脑子里这些可笑的假设,笑盈盈看着孙老头,“这样可以吗?”

孙老头被她逗乐,看看一脸我给我闺女撑腰的褚明国,又看了看眼前仗势欺人般的褚西,顿时笑得不行,“你又想说你有钱了是不是?我也有钱啊,我这几年的工资也没咋花,笔墨纸这些要赔也不是你赔啊!放心写,实在不行,咱就当练字了!”

话是这样说,但孙老头却觉得褚西肯答应下来,绝对不是去玩去练字的,是她真有这个真才实学。

褚西:“什么时候去?”

第九十二章 可难哄好

无论是商人,还是一般老百姓,华夏人临近过年,都想取一个好兆头,因此下午从不去探望病人,或者做什么涉及吉庆的事情。

春联是一年伊始最具代表的吉庆大事,所以就被安排在了大年三十,也就是明天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之间。

见褚西答应,孙老头面露喜色,手一摆,就想招呼着走人。走两步,没见褚西跟上,回头催促,“走哇!”

“不是说明天?”褚西站起身,有致的眉微挑,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抗议。

“是明天啊。”孙老头看着她,也有点懵,“怎么了?”

这时间是定好的,不可能一转头他就忘了。

褚西见他也懵,也愣怔了一瞬,随即问,“那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商量明天写什么春联啊。”孙老头反应过来,一拍手,笑了,“总不好全写一样的吧?有些人住对门,要是写一样的春联,多不好!”

而且显不出他们这些写春联的人的水平!!!

当然,这句可以当做重点的话,他还是收敛起来没说出口。

“……嗯。”褚西迟疑了一瞬,便答应起来。

上辈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要跟这个社会不脱节,你或多或少都会被动或主动接收点什么,轻易得像吃饭睡觉。

像春联,几乎是从认字开始,就在接触,后期积累更是爆发式增长,现在要写,只需要回忆一下,就可以信手拈来。

不过,时代不一样,她记忆中的那些春联或许不合时宜……

·

就在褚西答应下孙老头的时候,司家老爷子同样在忙碌着,红纸铺展开,黑墨研磨好,提笔开写。

只才写一个字,就被猛烈的拍门声打断。

老爷子笔下微顿,站在旁边帮忙的司严无奈叹口气,“准是陈跃安那熊孩子!我去开门……”

这种要把门拍烂的敲门架势,除了陈跃安,再没有旁的什么人。

“姥爷!姥爷!姥爷开门啊!我来拿春联了!”

陈跃安敲门声不断,喊完司老爷子,又开始扯着嗓子喊司严,“小舅舅,快开门啊,你亲外甥来了!”

司严脑子霍霍地疼,“你可闭嘴吧你!”

让陈跃安进来,才要关门,就见不远处来了个熟悉的人,司严开了门,往前走了两步,等他近前,叫了一声“哥”。

黄蕴笑笑点点头,“元勤,元励今年还是没回来?”

“没回来。”司严等他进来,关上门,跟着一起往客厅去,“俩人学习好,肯吃苦,导师让留下给他当助手了,今年还是不回来。”

说完,笑问,“你今天怎么来了?我可不相信我大嫂,也就是你姐,没告诉你元勤元励今年不回来。”

黄蕴姐姐是黄莉莉,嫁给司韧之后,生了两个孩子,就是司元勤,司元励。

这俩侄子高考之后就去了国外留学,至今没有回来过,平时都是书信往来。所以,一到过年,这俩孩子就成了大家关心的重点。

他们不回来过年,这是两家早前就知道的。

“是有些事。”黄蕴也不隐瞒,说完问司严,“老爷子呢?”

司严下巴点点,“书房写春联呢,你等会儿也拿一套回去,省得再买。”

黄蕴和司严相差了十来岁,面相上却看不出来什么,再加上俩人生活中都是随性的人,平时接触起来,还挺随意,黄蕴听他这么说,毫不客气顺杆子爬了。

两人刚走到书房,就听陈跃安规规矩矩地站在司老爷子身边,正碎碎念呢。

司老爷子充耳不闻,偶尔被他念烦了,就瞪他一眼叫他安静一会儿。

一副对联加横批写完,老爷子放下笔,直起身,笑着招呼了黄蕴,一扭头就把陈跃安和司严赶了出去。

面对长者,黄蕴规规矩矩的,把之前跟姐姐电话沟通过的事情,捡能说的跟司老爷子说了,也不等老爷子回复解释什么,求了一套春联走了。

褚西如果真是司蓝的女儿,这就是司家的事儿,他不好详细了解。今天过来,也就是告诉老爷子有这么个事儿,后面如何处理,要不要调查求证,那都不归他管。

黄蕴拿了春联,朝蹲守在客厅的两人扬了扬手,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司严送到门口,转身回来,就见陈跃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他面无表情了一张俊脸,“你又想干什么?”

“小舅舅,你不是去查了吗?”陈跃安鼓了腮帮子,小小少年的脸上都是不满,“结果呢?你不是说查好了就跟我说吗?亏我那么信任你!”

“没查好。”司严抱胸,微扬了下巴,毫不亏心,“所以,怎么告诉你?”

“我才不信!”陈跃安气成一只河豚,“你以前说过,只要你想查的东西,一周内绝对出结果。”

从记事起,小舅舅这句话就没有错过。

“哦。”司严点点头,转身往书房去,“随你吧,我不记得这句话了。”

陈跃安:“舅舅!”

“别叫了,耽误你姥爷写春联!”司严往书房走,陈跃安紧紧跟上去,嘟嘟囔囔得让司严差点塞他嘴里一个鸡蛋。

听到书房门口的动静,司老爷子才恍然回神,低头一看,红色的纸张上落了一滴墨。他团起那张写春联的红色纸张,“你俩一见面就吵吵,就不能安静一点儿?”

司严眼微眯,明智地没说话。老爷子这明显就是迁怒,他还是不上前触霉头了……

“姥爷。”陈跃安也不是个傻的,一看司老爷子沉沉的脸色,立时乖巧起来,喊了一声之后,说,“我妈叫我过来拿春联。”

司老爷子沉默着看向两人,好一会儿,才在两人紧张的神色中开了口,“司严,带跃安去你书房练半个小时的书法,练完过来拿春联。”

陈跃安一听,暗叫一声不好,正想撒撒娇,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却被司严一把捂住嘴带了出去。

“你姥爷心情不好。”

见书房门关上,司严回头看向被自己捂住嘴的小外甥,低声警告。

陈跃安立即停止挣扎。

姥爷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少,可一旦心情不好,可难哄好了!

第九十三章 试试才知道

司老爷子把人赶走之后,提笔很久,都没能落笔成字,最后干脆收了笔墨,不写了。

等陈跃安跟着司严出来,小心翼翼跟他要春联的时候,老爷子眼皮子都不太抬,攥着一杯颜色清亮的茶水,给了一句,“明天来拿。”

静不下心神,写出来的字儿也没法见人,与其浪费笔墨,不如不写。

司严觑着老爷子的神色,试探道,“那我送跃安回去?”

老爷子没说话,只摆摆手,司严立即带着人走了。

等人都走完,司老爷子看着杯子里起起伏伏的茶叶,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大年三十。

早上八点,褚西被褚明梁喊醒,穿戴好,瞧着外面黑咕隆咚的天色,她没忍住叹了口气。

九点半才天亮啊。

“大伯。”褚西洗漱好,到了客厅,看着客厅桌子上摆着的笔墨,心下了然,“是要写春联吗?”

褚明梁点点头,递过去一只毛笔,“今年的春联你来写吧。”

“大伯写春联吧。”褚西没有推让,接过毛笔,“我来写春福字。”

褚明梁笑笑,“我写春福字,春联你来写。你跟孙医生琢磨了一下午,脑子里肯定有不少,写一个吧。咋说,这都是你和你爸过得第一个年,有意义着呢。”

褚西见他不准备动笔,抿了抿唇,提笔落字,笔走游龙,对联横批一气呵成。

上联:国泰民安华夏梦

下联:风调雨顺景风行

横批:万象吉庆

褚明梁是看着她写的,这字儿写的挺好,一般来说,没有十多年功夫写不出这个水平,可老太太书法本就好,侄女能写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这对联和横批……格局太大,大到他从里面找不到……父女亲情……

褚西写好这副对联,对上褚明梁欲言又止的神情,开口,“奶奶说过,我爸最希望的是国家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所以,我觉得春联写这个,可能更好一些。”

褚明梁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点了头,“春联挺好,不过咱们这院子还需要几副,你再写点,最好带一些生活气息,喜庆些的,什么爆竹声中一岁除之类的……”

“这院子里都得贴上。”

褚明梁一边说,一边环视了一下院子,“加上厨房的,再写三副就好。”

褚西却没有再提笔,而是提醒了一句,“奶奶呢?”

如果没有错,华夏的习俗是家里老人故去,一般要贴白色或者紫色底的春联……

褚明梁喉头动了动,勉强笑了笑,“这是别人的房子。”

这个小院儿是分配给他们住了,可却是暂时的,总要顾忌一下别人的感受,后来者的感受。

褚西“嗯”了一声,低头写春联。

两人之间,突然就气氛凝滞起来,直到第二副春联写完,她才再次开口,“那要怎么弄?”

说的还是老太太的事情。

褚明梁来到这边之后,一直认为基地是个科学神圣之地,所以老太太的遗像都只敢放自己屋子里,而弟弟褚明国刚醒,沉浸在喜悦和愧疚中,他也没有和他商量过老太太的事。

这会儿问他,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伯找赵大虎说说这个事情吧。”褚明梁眼里满溢的自责和挫败,叫褚西没办法视而不见,她看了一下腕表时间,抬头跟他说,“一个小时候,孙老会来接我去这边的体育馆,时间冲突,我来不及去找赵大虎,您去问吧,直说就好。”

赵大虎是赵常的人,找他跟找赵常没差。

“你的意思是——”褚明梁有点不敢相信,“是在基地分配给你爸的那院子……”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未尽的意思褚西却一清二楚,她点点头,“嗯。”

老太太的遗像,最妥善,最合适的安放处,就是原身父亲褚明国那院子。那里可以肆无忌惮的祭奠,可以肆无忌惮的缅怀,肆无忌惮的供着……

褚明梁有些激动,“这……能同意吗?”

以前丧葬都不让搞这样的事情,近些年情况好一些,但这是基地!

“问问吧。”褚西提笔,“如果可以就弄,如果不可以,就还是在这边小院简单烧些纸钱。”

褚明梁脸上有了点笑,“那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说。”

“嗯,那这事儿就全靠大伯您了。”褚西笑笑,低头又开始写春联。

这两天,原身父亲褚明国几乎占据了褚明梁的全部注意,但无人的角落,他沉默失神望着外面的样子,让人格外担心。

临近过年,这可能就是她不太理解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吧。

勾勾唇角,褚西敛息,认真将这几副春联写好。

等她写好,褚明梁也从厨房出来了,“我煮了三个鸡蛋,三个包子,你吃点再走。”

说着,把鸡蛋和包子放下,就准备给她倒杯水。

褚西见他动作,才恍然记起,过来这边的时候周言敏给她塞了两袋米粉和一罐奶粉,东西在她卧室,却被她忘在九霄云外。

那都是适合病人的东西。

“大伯,这些东西您记得今天带一些去医院。”褚西拎着米粉和奶粉出来,扬了扬其中一只手,“这袋是米粉,留着每天早上你和我喝。”

褚明梁:“我是大人,不缺啥营养,你留着自己喝。”

褚西没跟他争辩,直接剪开袋子封口,往两个杯子里倒了一些米粉,不顾褚明梁的阻拦,直接冲泡好,递过去一杯,“吃饭吧。”

面对褚西,褚明梁总觉底气不足,她看他一眼,他就感觉再推拒下去不太好,那眼神明明也就认真了一些,不苟言笑了一些……

看褚明梁坐下,褚西才拿了鸡蛋去剥,“大伯年夜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等我今天去医院问问你爸,看他想吃啥,那咱们就做啥。”褚明梁感叹,“多少年了,从你爸出国留学到现在,他就没在家过过年,口味有没有西化,我都不知道了……”

小时候,都是计划经济,什么都要凭票购买,家里虽然过得相对较好,可也要小半年才吃一顿饺子。

那滋味……

往后余生,大约只能存在他们兄弟俩记忆中了……

第九十四章 叫我找你问问

褚西和褚明梁相对而坐吃过早饭,就听远远传来几声犬吠,再去细听,门就被拍响了。

孙老头精神抖擞的声音响起,“褚西!走了走了!到点了!”

门打开,一米远的地方蹲着几只毛色油亮顺滑的大狗,听到动静,全都虎视眈眈地看过来。

孙老头一声令下,齐齐起立,威风凛凛。

“怎么样?不错吧!”孙老头站在简易雪橇上招手,眼睛眯得快看不见了,“快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风驰电掣!”

得意,骄傲,炫耀得毫不遮掩。

褚西笑了一声,视线看过狗狗纯澈的眼睛,大步上前,“您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孙老头见她不怯狗,心里松了口气,“我起得早,在医院食堂吃过了。”

话说完,褚西也上了雪橇,等她站稳,孙老头朝褚明梁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叮嘱褚西几句,见她都一一照做,扬声吆喝了两句,狗狗顿时撒腿就跑,要不是褚西抓得稳当,估计这就甩出去了。

看着前面撒丫子跑得疯癫的狗狗们,褚西简直想扶额大笑,明明不像拆家小能手二哈,却偏偏跑出了二哈的架势!

孙老头见褚西笑得眉眼弯弯,顿生带娃成功的骄傲,看看还有时间,一高兴就又带着人遛了一圈。

等两人到了体院馆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候了,听到动静,都朝他们看来。

这一看不打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褚西身上。

褚西跟孙老头把雪橇和狗安置好,转身就是一怔,疑惑看过去,就见人眼睛更亮了。

孙老头骄傲地带着褚西朝人群走,心里乐开花。

今儿他倍儿有面子!

在桌案前站定,孙老头喊,“一号!一号!”

一大婶出列,喜气盈盈道:“在。”

“有什么要求没有?”

“没有没有,您看着写。”大婶说着,又看了他身边的褚西一眼,看完问孙老头,“这谁啊?”

“褚工家闺女。”孙老头笑呵呵道,“投我脾气,书法也好,就带来给大家写春联。”

大婶笑着夸了两句,后面只看着她,却没有提让她也帮着写春联的意思。

这就像是找人看病,越是年轻的医生,诊室越是没人。大家最相信的,还是上了年纪的人。

孙老头每年都要出来给大家写春联,大家也认可他的字儿,冷不丁的,还真不愿意换人,虽然褚工家闺女好看,可春联一贴就是一年,要是她写得不好看,他们也不好意思拒绝,干脆就不开口提这茬。

孙老头眼见着推销不出去,气得哼了一声,拿了一叠正方形的红纸递过去,温温和和地说,“写春福字吧。”

“好。”别人如何看她,褚西并不太放在心上,尤其还是陌生人,见孙老给了任务,也就低头认真去做了。

她不抬头看别人,别人却没错眼地看着她,看看她莹润白嫩的脸,又看看那秀致的手指,再看看那漂亮的字儿,心底啧啧感叹。

褚工厉害,褚工家闺女也厉害,长得好,字儿也好!

因为这,她写春福字,没有一个人抗议,就跟看花一样看她写字儿。

她写得快,孙老也写得不慢,眼前的队伍肉眼可见的减少,褚西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看了一眼只剩少量的空白红纸,问孙老头,“我写完春福字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马不停蹄写着对联的孙老闻言,气得哼了一声,“那不行!”

原本以为带着褚西过来,今年能轻松一些,谁知道春联任务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你写完了就站我旁边看着。”孙老头不放人,“我写完了,咱们一起回去。”

一起来,当然是一起走了。

“这没有意义。”褚西认真说。

孙老头:“有意义,最起码对我有意义。”

褚西失笑,没有说话,却也算是答应下来。孙老头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你等着吧,还有一波呢。”

每年都是这样,错开时间,分两拨,最早的一拨,十点的一拨。

“那一拨年纪轻,肯定有找你写春联的。”后面等着孙老头写春联的一个大爷笑得揶揄。

其实要不是知道褚工母亲去世,他们也要找这孩子写了,字儿是真的不错,银钩铁画,力道不输孙老头。

他们这些人上了年纪,对一些事情比较忌讳,不自觉就想讲究。

基地年轻人思想先进,没有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想法多,也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

褚西笑笑,到了现在,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知道原身奶奶去世的事情,所以不愿意让她写春联。可大约又出于善意,并不反对她写春福字给他们。

人之常情。

对比前世,这些人可爱了不止一星半点。

十点不到,一群人往这边来,褚西终于有了机会提笔写春联,只不过,感觉到身上落下的视线,她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大约是基地鲜少有外来人口,来看她的人比来领春联的人还要多。

她大概是被当成猴了。

十一点十五分,准备的红纸已经用完,两人对视一眼,开始收拾东西。正收拾着,就听有人喊孙老去一边说话。

褚西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说话,就一个人收拾起案桌来。

那边,孙老头看着那个拍在一号的大婶,问,“啥事儿还要你这么神神秘秘?非得到一边儿才能说话。”

“褚工家闺女今年多大了?”大婶看了一眼褚西那边,见她没往这边看,才轻声说,“可真好看。”

“好看是真好看,可你问人家年龄干什么?”孙老头狐疑道,“难不成还要给她介绍对象?”

大婶轻咳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褚工是咱这儿的,褚工闺女就算是知根知底了,这没错吧?”

孙老头不说话了,错是没错,可这话头不对。

大婶又觑了褚西一眼,收回视线,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我这不是关心咱们基地年轻孩子吗?光棍多,姑娘少,好不容易来一个,可不得抓紧喽。你不知道,我才把我家春联贴好,就有俩直接上我那儿,叫我找你问问这事儿呢。”

第九十五章 不合适

“都是谁?”

孙老头拧着眉毛,问张春翠,也就是想给褚西介绍对象的大婶。

基地这边自成小社会,基础建设一样不少,人来人往,对于他这样的基地老人儿来说,多个人少个人,还算是比较清楚的,再加上他在医院,有资历有医术,又是上面请来的,一般人不知道的事儿,他也都能知道。

这基地,都沉浸在科研里,思来想去,十全十美的……好像没有……

所以,还介绍啥啊。

孙老头直觉地想拒绝,转念一想,这张春翠算是基地默认的红娘,不能一竿子打死喽,就意思意思问问,真的不甚诚心。

肖宗忱那人中龙凤,青年才俊他都看不上,别的人就更看不上了。

“程毓和林州栩。”张春翠提起这两人,身板都挺直了几分,略有些骄傲,“要不是他们俩,你说这大年三十忙成这样,我能再跑来一趟吗?”

这俩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工程师,家庭条件也不错,父母不会成为负累。她觉着挺好的,也愿意给两人张罗张罗。

“程毓和林州栩?”

孙老头怔住,这俩人凑什么热闹?

“对,就是程毓和林州栩。这俩人,你仔细品,其实条件差不多。”张春翠推心置腹,“程毓今年三十四,人你见过,长得不错,也爱笑,虽然结过婚,但家庭条件要比林州栩好一些。林州栩年龄比肖宗忱大一些,但比程毓小一些,没结过婚,人长得也不赖,高高大大的,带着一股子文人气……”

媒人的嘴皮子,向来都利索,她叭叭说完两人条件,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你把这两人的条件跟褚工家闺女说说,叫她不用着急做选择,俩都看看,看上哪个是哪个。”

孙老头:“要是都看不上呢?”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姑娘不愁嫁,还年轻着,多看看也好。”张春翠摆摆手,“我可不是那种非逼着姑娘处对象的人,这得看她缘分。”

张春翠说完这些,又叮嘱了几句孙老头,叫他一定把这事儿跟褚西说说,才急匆匆地往家去。

孙老头看着她背影,嘀咕了两句,才转回头跟着褚西一起收拾桌案上的笔墨,顺带把张春翠的来意说给她听。

褚西轻笑一声,摇摇头,“您帮我拒绝了吧。”

“这俩人其实也挺好的……”见褚西拒绝,孙老头又觉得有些可惜了,忍不住给两人说了句好话。

但也仅只这一句了。

“太好的,我配不上。”褚西收拾完东西,抬起头,笑着回了一句。

基地的人太纯粹,像她这样切开黑的,不适合。

孙老头跟褚西投缘,见着她就觉得亲近,所以从她来基地到现在,他几乎每天都要逗逗她,跟她说说话。这会儿听她这样说,气得差点一个倒昂,“放屁!”

褚西充耳不闻,只问,“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回!”孙老头回答完,就又继上一个问题跟她掰扯,那架势,是非要她认清自己的优秀不可。

褚西含笑以对,直到上了雪橇,到了家门口,孙老头还在嘟囔。

几只狗狗到了门口停下,褚西一边下去,一边跟孙老头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年?”

褚明国、褚明梁,她,还有眼前的孙老头,都是孤家寡人,凑在一起过年也未尝不好。

孙老头认真思考了一下,问,“在病房吃年夜饭?”

每年的大年三十和初一,他没事儿就把值班的任务给包揽,所以在褚明国的病房吃年夜饭,倒也是可以的。去医院旁边的小院过年,那肯定不行。

“嗯。”褚西点点头,“到时候会把年夜饭弄过来。”

“行,那我就在病房等着你们。”

这事儿说妥,孙老头驾着他的专属雪橇,悠悠达达地往家走。褚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进了院子。

褚明梁在家。

只是,家里好像还有别的声音,她顿了顿,才抬脚往厨房走。

那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这边喜欢吃羊肉馅的饺子。”一道清爽的女声带着笑意说,“我感觉你们肯定还是喜欢五花肉的,所以就托我们食堂的师傅给顺带买了一些,给你们捎过来。”

“谢谢,谢谢。”褚明梁声音略有些局促,“我之前想买,没找到地方……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褚西,看看她缺什么。”

女声话落,就感觉厨房门口一暗,抬头看过去,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儿,“褚西!”

薛芳珊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认知超出想象。就冲褚西这长相,她都想跟她做一辈子朋友!

“你好。”褚西冲她点点头,才又看向褚明梁,喊了一声“大伯”。

褚明梁见褚西回来,顿时松了口气,他一个大男人,跟这么一个小姑娘独处,实在不像话。

介绍完薛芳珊,褚明梁迅速让自己忙起来,尽量不说话。

他不说话,褚西也不是多话的人,可薛芳珊的视线太过……热烈,叫她不得不去转移她的注意力,跟她说话。

薛芳珊抿唇看着她,想笑又忍住。

她声音也好好听啊!

褚西被她一脸姨母笑的神情给梗住,缓了缓,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们过年放假吗?”

“啊?啊,放的放的。”薛芳珊觉得褚西满足了她对未来女儿的全部想象,甚至还超出预期,那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实在叫人兴奋地想嚎几嗓子。

说完,她又赶紧加了几句,“我最近超额完成任务,所以给放了假,其他人什么情况,要看进度。”

褚西问完这句话,气氛再次顿住,倒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薛芳珊眼神太过炙热,盯得人把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等包完饺子,我跟你去医院看看褚工吧。”薛芳珊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提了生肉,没法直接去医院,就先来了这边。”

褚西一怔:还要一起包饺子吗?

“我听你大伯说,你爸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薛芳珊一边说,一边撸袖子,“白菜呢?我来剁。”

第九十六章 仗美行凶

薛芳珊原本是来看看褚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叫这么多见过她的人赞不绝口。现在见到了人,就像是拿到了一面清晰无比的镜子,照得她心头一跳,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这要是叫她同学朋友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比我好看。”薛芳珊拿起一颗白菜,转过身,对着褚西沉静的眸子,认真说,“真的。”

人小姑娘往那一站,通身澄净,整个人像浸染了玉色的非金非石的古器,古朴厚重,历经世事,却又岁月静好……

薛芳珊看着褚西莹润的脸儿,有点奇怪自己脑子里怎么就蹦出了这么几个词儿,可对上她的眼,又觉得这些词儿意外的贴切。

这姑娘活得清醒,活得认真。

褚西微讶,可却从薛芳珊眼睛里看到了认真,她是真的认为她比她好看。

“你很灵秀。”褚西看着她,慢慢笑开,眼睛弯起,嘴角也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很好看。”

薛芳珊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美女,眼睛灵动,带着一股子激情飞扬,英气中带着明显的温婉,落落大方,让人看了只觉舒服。

被褚西这么一夸,薛芳珊没忍住笑开,心底一个个欢乐的小泡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你别夸我了,我快忍不住笑了。”薛芳珊清洗着白菜,似真还假地说,“我笑起来可吓人了。”

说完,就是一串长长的笑。

爽朗,还有点……豪放,跟时下姑娘相比,确实少了一些矜持。

褚西瞥见,褚明梁剥洋葱的动作都明显顿住。她跟着笑,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都露了出来。

三个人,除了褚明梁,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把饺子馅给弄了出来。

薛芳珊看看盆里的面团,又看了看褚西,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我不会擀皮。”

褚明梁也有些束手无策:“我会一点儿。”就是擀得不太好,不是擀不圆,就是薄厚不行。

褚西笑着拿起面团,“我来吧。”

“那感情好。”薛芳珊笑得开心,“我就负责包饺子好了。”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的有气场相合的说法,她见她第一眼就生不起厌恶。

薛芳珊看着她优秀的侧颜,眼睛又亮了几分。也是奇了怪了,以前看到比自己好看的,她是生不起任何好感的,褚西在她这儿简直是个神奇的例外。

褚西手下动作着,没有抬头,却轻易能察觉到薛芳珊的视线。

颜即正义?

褚西想到这个词儿,诧异地微微侧脸看薛芳珊,难道她是“颜即正义”的那拨人?

薛芳珊见她看过来,不自觉回以一笑。

褚西:“……”

褚西默默收回视线,看这眼神,她大约是真相了。

顶着薛芳珊热烈欣赏的目光,褚西有些新奇地擀着饺子皮,褚明梁在一边默默包着饺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薛芳珊。

中午三人吃的是饺子,吃完之后,褚明梁去医院给褚明国送营养餐,褚西留在家里准备年夜饭。

帮着洗了菜,薛芳珊看着快到基地科研人员一起包饺子的时间,才带着褚西送的一份礼物,喜滋滋地离开。

回到基地,薛芳珊就把褚西给她的扁平礼物盒给拆了。

一本高质量的软皮笔记本,和一只……

派克钢笔?!

“派克?”办公室人在薛芳珊拆礼物盒的时候,就往这边凑,这会儿看见那钢笔,惊道,“真的假的?”

一只英雄钢笔616都要攒钱买,更何况派克?那一只可是一两百块的!

“真的。”薛芳珊家庭条件不错,自然能辨别真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按照她家条件,也没有说出手就是一只派克钢笔的。

她咽咽嗓子,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被褚西认可,才赠与这么贵重的礼物,愁的是该怎么回礼。

今天过去,她只送了两斤五花肉……

“谁送的?”

“对啊,这么大方!”简直大方到没边了!

“朋友送的。”薛芳珊被这么一问,谨慎回了一句,“好了,不说了,我要准备准备去食堂了。”

大家本来就准备去食堂一起包饺子的,她这么一说,办公室的人也赶紧收拾起来。只是奇怪,奇怪薛芳珊出去一趟,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

赵常在办公室等了近乎一天,直到下午五点半,才等到肖宗忱来办公室。

“恭喜!”一见肖宗忱进来,赵常就眼睛眯起来,“有突破了吧?”

“嗯。”肖宗忱点点头,神色放松闲适,“理论上成立了,看年后的实验结果。”

“好。”赵常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从办公桌下搬出一个箱子,递到他手里,“你单子里列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肖宗忱伸手接过来,道了谢,转身就走。

赵常托着下巴目送他走远,才挑了挑眉,但愿看在肖宗忱长得好看,又是基地骨干的份上,褚西能给她几分好脸色。

那可是一箱子学习资料啊……

肖宗忱今天不必去食堂参加例行包饺子活动,就抱着箱子,径直往基地大门外走。

只是出了大门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孙老头站在雪橇上,笑呵呵地招呼,“来啊,想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褚西在哪儿?”肖宗忱一边过去,一边问,“小院儿有人吗?”

“小院儿肯定有人啊。”孙老头催促,“你快上来,我就这会儿有空,送你过去之后,我得赶紧回医院交接班。”

肖宗忱腿长,几乎在他话音落地,人已经站在了雪橇上。孙老头确定他站稳之后,吆喝一声,雪橇就像离弦的箭,“嗖”地溜出去很远。

等到了小院儿,孙老头把人放到门口,立马掉头往医院冲。

肖宗忱正准备放下箱子敲门,门就被早已听见孙老头吆喝赶来的褚西打开。

“肖宗忱?”褚西惊讶过后,眼睛弯起,笑得眼睛晶亮,“快进来。”

肖宗忱点点头,脚步沉稳地往里走,“给你收集了一些高考资料送来。“

落在后面准备关门的褚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扭头朝他手里的箱子看过去。

嘴张了张,她艰难提醒,“我只是政治差一些……”

第九十七章 要处对象吗

肖宗忱手里的箱子有多大呢?

褚西目测,长宽高应当都在五十公分左右。

如果全是学习资料……

她:“所以,全部都是政治科目的资料吗?”

“不是。”肖宗忱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转向褚西,“各科都有,主要是政治,这是你最弱的一科,需要多看看。另外,还有一些名著……”

褚西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这资料放我房间吧,拿取方便。”

肖宗忱依言抱着箱子送到她房间书桌旁边放下,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柔香,意识到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礼貌使然,身体快过大脑,先一步转身大跨步往外走。

跟在他身后,指挥他箱子放哪儿的褚西,差点就被撞得倒仰,要要不是肖宗忱反应快,伸手一捞,褚西可能就要经历她新生中第二个屁股墩了!

肖宗忱大手从她纤细柔韧的后腰松开,虚扶着她站稳,“有没有事儿?”

褚西站稳之后,松了口气,笑着仰起头,“幸好你反应快,不然就真有事儿了。”

肖宗忱将虚扶的手放下,高大身体站直,视线对上她的眼,“我初一没事,跟你补课。”

褚西:“补课?”政治科目以背诵为主,要怎么补课?

她让开一些,让他从屋里出来。

“在首都的时候,我们检验过你的学科基础。”肖宗忱跟着她走出来,“这次的资料,是按照上次你的表现,找出欠缺,给你买的针对性复习资料。”

“一些理论知识,背诵性的,你能理解,却不能做到准确。拿填空题来说,你有些不能做到精准贴合课本。”

他就差说,你意思是对的,但必须按照课本标准来。

褚西认错态度良好,点点头,“我会认真背诵。”

上辈子的教材和这辈子的教材,细节上,到底还是有些出入,确实需要细细背诵。这一点,她一直很清楚。

肖宗忱对她的学习态度很满意,目的达到,就要走。

“要不要一起过年?”褚西指指厨房,含笑邀请,“我饭菜做好了,不介意的话,跟我们,还有孙老一起过年?”

褚西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厨房去,“你来的时候,我才装好食盒。饭菜有点多,正好你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肖宗忱回基地的时候,周言敏是嘱托过的,叫他照顾着点褚西。

听她这样说,他就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锁了门,两人一人一个多层大食盒,包裹严实,顶着风往医院去。

褚西眼睛溢满轻笑,跟他并肩而行。

大约是还没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烈,这个时候的肖宗忱给人的感觉满是清隽儒雅,大约是搞科研,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起来竟然还有些乖……

全然不见上辈子的沉静寂敛!

“笑什么?”肖宗忱捕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想了想,还是垂眸问了出来。

很奇怪,他似乎能一眼看透她眼里的情绪,明明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她眼里的比较,怀念,感慨……

不像是在看他,又确确实实在看他。

“你太好看了。”褚西唇角微扬,澄润的眼看向前方堆积着的雪,“见着就想笑”

美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身上的美好。

“……”肖宗忱默默看她一眼,抿唇收回视线,忽略掉她的逗弄,或者说是……调戏,不再说话,只专心抱着裹得严实的食盒,稳稳当当地往医院去。

肖宗忱人高腿长,迁就着褚西的速度,始终不紧不慢,慢慢朝往医院去。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孙老头已经在了,正跟褚明梁在下象棋,褚明国就坐在床上,认真看两人对战,一时间竟没有人发现他们过来。

“褚工。”还是肖宗忱先开的口,“您醒了?”

说着,朝身边的褚西看了一眼,示意她跟上。

褚明国抬头看过去,本来平静的眉头微凝,定定看着两人,直到褚西看过来,才缓和了脸色。

“西西。”褚明国声带恢复速度显而易见,现在已经能顺畅说话了,喊了一声闺女,没忍住就又笑起来。

褚西被他情绪感染,也笑着上前,“爸今天说话好像容易了点?”

“嗯。”褚明国眼带笑意,声音温暖,“今天去写春联还顺利吗?”

“顺利的。”褚西提着食盒走过来,看了一眼孙老头,“我以为有人提前告诉你了。”

“嘿!”孙老头一边收拾走象棋,一边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倒是想给你爸讲一讲,可你爸不让讲,他就想听你说。”

褚西没忍住笑出一点点小白牙,眼睛都灿烂起来,孙老头瞥见,撇撇嘴,“你跟你爸一个德行!不让我讲,我还能憋死?不讲就不讲,等会儿我跟肖宗忱讲,就讲你去写春联被人看上,张春翠想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儿!”

褚明国顿时肃了一张脸,“她还小,等上了大学,思想认知都跟上了,再说这些。”

话是寻常,但语气不太好,显然在恼怒的边缘,不知道什么原因忍耐着。

这大约是一个父亲对待这种事情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反应。

“你——”想到什么,褚明国放缓了语气,朝孙老头说,“麻烦孙老给她们提个醒,西西目前要务是学习。”

孙老头见他服软低头,心气儿顺了一些,也不逗他了,“你那么认真做啥?我逗你呢!这事儿早被我挡回去了,就是有点可惜,那俩着实不错。”

后面还有找他来提这个事儿的,综合起来,没有那俩好……

褚西对这年代提起来都会脸红的事情——处对象,没有多大感觉,只一边落落大方地听着,一边摆放饭菜。

肖宗忱没有说话,只在褚西眼神递过来的时候,精准地把她要的碗碟递过去。

褚明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孙老头和褚明国,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起就赏心悦目的肖宗忱和褚西,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还没有跟弟弟褚明国提起褚西和肖宗忱之前假结婚的事儿……

第九十八章 把话收回去

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褚明国还是没忍住皱眉问了一句,“那两人是谁?”

他的印象里,没有跟褚西年龄相合,性格相辅的人。除非在他昏迷的这半年里,基地又添了新人。

“我都已经推掉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孙老头有些纳闷,“难不成你还准备打上门去?”

褚明国见他不说,换了个问法:“基地添人了?”

“这倒没有。”孙老头把象棋放在床头柜里,随口问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基地添不添新人,跟给褚西介绍对象什么关系?

念头一闪而过,却把孙老头给惊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褚明国,褚明国是觉得原来基地的那些青年才俊没有配得上他闺女的?

褚明国也怔住,基地没有添新人?

那,会是谁?

褚明梁见两人不依不饶,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佯装不经意地扫一眼低头跟褚西轻声说话的肖宗忱,立时又叹了口气。

这俩人继续说下去,小肖心里得啥感觉?再怎么没成,也是办了酒席的,推己及人,设身处地想想,那心里能是滋味吗?

越想,他心里越发虚,趁两人对视的空档,插话道,“赶紧吃饭吧,等会儿饭菜要凉了!”

褚明国看不懂孙老头的眼神,却也知道他今天不会说了,于是转过视线,看向自己病床饭桌上的碗碟。

六个菜,荤素搭配,还摆了盘。

简单,却暖。

褚明国鼻子都酸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看着褚西,满目慈爱。

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儿一起过春节。

多少年了,他努力赶时间,想把时间赶在节假日,赶在寒暑假,好去陪陪家人,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去年原本以为可以送她去大学报到,最后却仍旧未能成行,阴差阳错赶上的春节却非人团圆……

褚明国笑笑,对褚西说,“观察到正月初六,如果没有意外,我就可以出院了。”

褚西点点头,“那我给您准备房间。”

气氛融洽地吃过年夜饭,闲聊的间隙,褚明国对肖宗忱客气说,“我听孙老说你要给西西补课,基地事情忙,我来给她辅导功课就好,不用麻烦你了。”

肖宗忱有些愕然地看向褚明国,讶异于他的客气疏离。

在基地,褚明国虽然才四十多岁,却有二十多年的资历,加上他数不清的成就,卓越的团队领导能力,极受小辈们敬重。

作为一个基地的老人儿,他对努力上进的小辈向来关爱有加……

对上肖宗忱的眼神,褚明国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又加了两句,“我正月初六应该可以出院,到时候可以一边复健,一边给她补习,这也算是提前活跃一下自己的思维能力,好尽快回到岗位。”

“不冲突。”肖宗忱眉目沉静,打消他的疑虑,“褚西除了政治课,没有特别差的弱项,背诵方面她没问题,题干提取方法教会,问题迎刃而解。”

褚西对上他看过来的俊眸,尴尬地笑笑。

选择题她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准确率,简答题——大约是她思想觉悟不高,才怎么样都提升不了。

“政治课?”褚明国有点措手不及,没忍住去看褚西,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惊讶,“只有一科偏差,也很好了。”

褚西抿唇忍笑,他这是夸她吗?

“对,只有这一科。”褚西点点头,“您要教我吗?”

问完这句话,不等褚明国开口,她又开了口,“我比较难教。周阿姨是大学教授,似乎也对我束手无策。”

肖宗忱见褚明国眼露疑惑,解释道,“褚西说的是我母亲,我母亲叫周言敏。”

桥梁建筑设计方面的顶尖人物之一肖奕朝的妻子叫周言敏?那个极有才华的大学教授?

褚明国默了一瞬,当初他被提干的时候,在D校集中学习,那个教思想政治课的老师就叫周言敏,如今跟肖奕朝对上号,出不了错了……

“你母亲——”周言敏如果都教不了褚西,他不敢打包票能教会亲闺女。

褚明国犹豫不定,周言敏是个温和的人,但讲课却利落干脆,一针见血,这都不行的话……

“您认识我母亲?”肖宗忱见褚明国眼带回忆,就直接问了出来。

“……认识。”褚明国艰难回了一句,正想结束这个话题,见褚西好奇看过来,又硬着头皮说下去,“十多年前,我提干的时候,你母亲教过我政治课。”

虽然只那一俩月,但也算是他的老师。

褚西微微瞠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肖宗忱,“阿姨现在不是教政治课。”

她这有些懵懵的表情逗笑众人,肖宗忱清隽的脸上都微微透出一点好笑来,“那个时候,老师少,一个老师往往会教授几门课。”

褚西转头看褚明国,褚明国知道这是向他求证呢,就笑着点点头,“嗯,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越优秀的人越纯粹,为了祖国建设,确实是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所以,一个人若是太过优秀,总是会被借去别的地方应急。

这件往事一翻出来,众人都来了兴趣,当然,主要是褚西想要听故事的眼神太过认真,褚明国才不得把在D校的事情拿出来说一说。

除夕夜,大家也都没什么急事,孙老头出去迅速巡视一遍之后,也又赶紧回来,凑过去听褚明国讲从前。

褚明国是一个工科男,即便小时候有褚老太太这么一个有才华的人教导,但多少年在外求学,说话极简,讲故事就少了那么几分娓娓道来。

他自己都能感觉干巴巴的,可对上褚西认真到津津有味的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讲。

也许,只他自己感觉到干巴巴……

一段往事,他几句话就可以讲完,中间因为亲闺女时不时的提问,才硬生生讲了半个小时。

褚西听完,托腮侧脸看向肖宗忱,目光融融,“所以,你很小就一个人生活了。”

“不算是一个人生活。”肖宗忱对上她的眼睛,眼里含笑了几分,“大多时候,我父亲和母亲总有一个是在家的。”

第九十九章 你们在说什么!

肖宗忱人本就清隽俊朗,这样温正一笑,端方清亮,让人心里都亮堂起来。

他和褚西几个围坐在病床边,昂藏的脊背挺直,端正坐着说话,语调虽不疾不徐,可略有些怀念的申请,倒是让几个人对他小时候的经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褚明梁打量着他,怎么都想不出他做家务的样子,“那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呢?”

初初见肖宗忱的时候,褚明梁就觉得,这人大概是他家老太太给他们讲过的那种家教极好,底蕴深厚,留学归来的热血爱国青年的真实写照了。

现在,他仍旧是这种想法。

“有邻居。”肖宗忱笑笑,视线扫到褚西认真倾听的模样,继续说道,“六岁之前,我母亲拜托邻居照看我,中饭大多是在邻居家吃。六岁之后,我学会做饭,可却没有机会做饭……”

“为什么?”褚明梁有些想不通里面的逻辑,“你是去吃食堂了?”

“不是。那时候我母亲的工作地点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去吃食堂不太现实。”肖宗忱眼里带着笑意,“是街坊邻居不给机会。”

“啥意思?”孙老头就觉得奇了怪了,“我可没听说过照顾人还能照顾上瘾的。”

一二十年前,谁家粮食不金贵?

他眯眼去看肖宗忱,“难道就冲你长得好看?”

“不是。”肖宗忱赧然,实在不知道他怎么能往脸上联想,哭笑不得道,“那个时候,大多都是子代父职,不出意外,鲜少有外招的。”

这点孙老头知道,褚明梁也深有感触,一般外招的都是技术工或者高知份子。

“人资质是不一样的,再加上生活环境和际遇,能影响很多事情的走向,所以,能不能上学也非人力可违。”肖宗忱语调不疾不徐,“有些岗位对文化水平有要求,否则子代父职就行不通……”

他学东西快,在入学之前就近乎完成了小学内容,平时自己的时间很多,受邻居所托,就帮已经成年要代替父职的人学习小学内容,好尽快掌握新的小学课本内容,让他们好快速通过小学毕业考拿到小学毕业证明,并掌握一定的文化知识。

那时候,钱是金贵的东西,父母不让收钱,邻居不愿占便宜,两项考虑之下,就用一顿饭代替了。

至于为什么找他一个孩子帮忙,时代影响,知识分子不敢冒头也是因素之一了。

褚明梁听着听着,微微走神,父亲去世之后,他们跟着母亲回到乡下,见多了毫无能力却能代替父职,一跃成为香饽饽的人……

孙老头听完,却是感慨叹气,“比着以前,好多喽!自开始返城到高考恢复,再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的今天,冒尖的人要么胆子大敢做冲浪儿,要么勤勤恳恳做个手艺人,再就是知识分子了……”

中专以上的,都可以分配工作,真正有文化的人越来越受重视,让人欣慰。

褚明国:“家国精神存于心间,才能做真正利国利民的人。”

肖宗忱点点头,“如若不然,便是一个无国界的流浪者了。”

即便是倡导科学无国界的科学家,也是有国籍,且靠国籍行走世界的。

这就是科学家们的界。

孙老头和褚明梁见两人气氛瞬间高度统一,忽然就不说话了。

刚才的气氛和此时此刻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不得他们不去深想。

俩人同时去看褚明国,这鲜明对比中,他的情绪变化最为明显……

“……”褚明国被两人视线所扰,目光不解地看过去。

孙老头年纪大,作为里面最年长的,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对小肖有些敌意?你俩科学观念有冲突?”

可有冲突的,不都是当场激辩回来,之后又都握手言和了吗?

而且,之前这俩没听说有什么矛盾呐。

褚西从若有所思中醒过来,看向孙老头,褚明国和肖宗忱有矛盾?为什么?

褚明梁也一头雾水地从回忆中回过神儿,“不会啊,今天上午明国还夸过小肖,说他研发能力很强,几乎一个人就是一个团队,核心般的存在,是项目里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这也就是一下午的时间,怎么就变了?

俩人也没单独见过面,咋创造一个误解?

肖宗忱若有所思,视线从孙老头身上转到褚明国身上,沉默片刻,缓缓道:“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

褚明国:“……”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道歉,根本不是过节,是……

他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褚明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总不能说因为听了孙老推销肖宗忱当自己女婿的话,才对人家这么看不顺眼的吧?

还不如就让人以为他和肖宗忱有过节呢。

见褚明国神色复杂,最终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如释重负,肖宗忱挺直了阔挺的背部,正色道,“当时事急从权,才不得已小办了酒席,但她的户口还在她自己的户口本上,她还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褚明国满眼费解,眉头微微皱起来,肖宗忱这个年轻后辈到底在说什么?这跟之前的话题有一丁点联系吗?

他这表现在肖宗忱眼里,那就是恼了,于是他直言明了地总结道:“我和她并没有婚姻关系。”

褚明国更懵了,脑子迅速运转,将最开始的补课话题到现在的婚姻关系细细分辨,却仍旧未解。

所以,他在说什么?

褚明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恍然大悟,弟弟褚明国是看不上肖宗忱当女婿,才对人这么大敌意的?

可他好像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儿吧?明国怎么知道的?

再说,人肖宗忱哪里不好了?要他看,哪哪儿都好,结了婚有了孩子,公婆都能带,还有退休金,多好啊。

孙老头听默了,呆呆看了两人一会儿,然后去看仍旧没什么特别情绪波动的漂亮小姑娘。

她和肖宗忱……这是有内情啊!

褚西迎着肖宗忱认真沉缓的视线,朝病床上的褚明国点点头,“他说的没错,我和他没有婚姻关系。”

第一百章 我来说

刚跟亲女相处没几天的老父亲褚明国,脑门上缓缓冒出一行问号。

他们在说什么?

婚姻关系?

什么婚姻关系?

谁和谁婚姻关系?

褚明国呆住,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感觉最复杂的科研都没有眼下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又该找谁求证,甚至于该集火谁?

他自己多年在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所以他自己肯定是最大的过错方。

除了自己,错的又是谁?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褚明梁觉得空气都粘稠地扰乱呼吸,他咽咽嗓子,长长叹一口气,“明国,这件事真要追究个来龙去脉,那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大伯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义务,甚至于做丈夫,我也是……”

想到李霞,想到往日种种,褚明梁忽然哽住,重重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原因在我。”

有人发声,褚明国终于找到目标一样看过去。

褚明梁深深垂下头,正值壮年却白了大半的头发扎进褚明国的眼里,让他无法说出一个指责的字儿。

若说对家里关心不够,他首当其冲。

哥哥把能做的都做了,不因跟李霞的夫妻情分隐瞒实情和稀泥,离婚,送监狱,不远千里来这里照顾尚不知道能不能清醒的自己……

他自己又能做什么?

“什么婚姻关系?”褚明国沉默许久,才艰涩问出口。

他没有看任何人,却像是在问任何人。

肖宗忱作为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自觉有开口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义务,于是就准备开口,却被褚西抢先了一步。

“没有什么婚姻关系,事急从权。”褚西安静看着褚明国,“当初我录取通知书不见,褚智慧又提前离开镇上,就有几分怀疑李霞,再加上奶奶逝世,就拎刀想要跟李霞同归于尽。李霞毕竟是个成年人,对付人的办法挺多,就说我中邪了,找了几个人制住我,然后让神婆扎我……”

嗤笑一声之后,褚西继续说,“那神婆应当是拿了好处,不然这么多年扎人扎不出事,怎么偏偏到我这里,就把人给扎迷糊了?”

后来,这神婆更是跑得无影无踪,更是坐实了这件事。

褚西笑着给褚明国讲完神婆的光辉事迹,才又慢慢说,“大约是觉得我傻了,就好处理了,李霞就偷摸托人给我说亲……”

“哦,也就是给你找个女婿。”褚西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你应该不想知道,李霞在肖宗忱之前,给你找的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明国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凌厉的气势肆意流窜,叫孙老头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感觉到了深重的压抑。

肖宗忱几次要说话,都被褚西那似乎酝酿了狂风暴雨的眼睛给轻飘飘地怼回去。

而褚明梁,已经自责到恨不得自杀谢罪的人,更不可能打断褚西这近似于发泄的讲述。

“肖宗忱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褚西扭头朝肖宗忱笑笑,才又继续面对褚明国,意味深长道,“你该庆幸他是一个不守常规,且懂人情世故的君子……”

不然,光是沈家的那个王八蛋玩意沈爱民,都能把原身糟蹋得渣都不剩。

肖宗忱沉沉看向她,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为什么要笑?说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笑?

不好看的。

她语调和缓,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

孙老头甚至不敢再看她。

这小姑娘在当时得多绝望……

明明是受害的一方,却因为弱势,弱小,仍然要继续遭受迫害!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李霞这么丧心病狂的玩意儿!

“当然,”褚西见褚明国红了眼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莞尔一笑,指指肖宗忱,缓和气氛,“最该庆幸的还有一点……他确实有钱,也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

几百块钱,是沈家一年都存不到钱,再加上许诺的介绍工作,这在沈家人看来,约莫就是驴子眼前的那根胡萝卜了。

肖宗忱抿唇,皱眉看着她。

褚西回望过去,微微挑眉,见他没有答疑的想法,笑笑转过头去。

“所以,整件事看来,肖宗忱是救赎者的身份,不该承受褚家的怒火。”褚西摊摊手,红唇微扬,“总不能集火做好事的人吧?”

褚明国深吸口气,转头对上盯着褚西,面色不虞的肖宗忱,郑重道,“谢谢你。”

这份人情,他记在心上,有朝一日能用上他,只要不违反国家安全条例,他必会回报这份人情。

肖宗忱被他郑重的神色弄得措手不及,只好站起身,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微微躬身回道:“这是一个巧合,我只是碰巧遇见了这样的事,换做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当不得您的感谢。”

换做别人?

褚西看着他清隽俊朗的侧脸,视线慢慢下滑,落到他昂藏挺拔的背上,止住,移开。

是了,他的品性本就如此,换做别人,也一样的。

只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个说辞。

像是……她无关紧要一般……

肖宗忱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沉沉视线,顿了顿,那是褚西的。他没忍住扭头看向这个小姑娘,视线回以询问。

褚西让自己唇角上翘,缓缓摇摇头,含笑看着他,“没什么,就是感觉你们这代人……活得纯粹而热烈……”

你们这代人?

肖宗忱看着她的眼睛,敏感捕捉到异常点。

这话看起来合乎情理,但似乎有更深的引申义。

是什么呢?

“什么你们这代人,我们这代人的!”孙老头背着手站起身,“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想,都能活得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不要对立开来!”

褚西笑笑,没说话。

只要想?

有情有义?

对不起,她不太想成为有情有义的人。

好人,呵呵,总是太过受束缚,有仇当场报回去不好吗?

“事情就是这样,”褚西淡然收尾,“不必迁怒肖宗忱,也不必在意什么……所谓的名声。”

狗屁所谓的名声!

第一百零一章 今天别走了?

“我不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

褚西说完,也站起身,转向肖宗忱后,笑笑,“你回基地吧,补课的事情还有……我爸和我大伯。”

肖宗忱垂眸看看她,没有说话,然后看向脸上没什么血色的褚明国,征询他的意见。

原本说好了补课的事情,现在学生不愿意,就只能询问学生的监护人了。

褚明国沉默片刻,摇摇头,“我来吧,不用麻烦你了。”

虽然没说,他能感觉得到,褚西现在对肖宗忱似乎有些抗拒……

“……好。”肖宗忱冲他点点头,余光扫过褚西,收回视线跟褚明梁兄弟俩,还有孙老头告辞,“那我就先走了。”

“我去送你。”

“我去送你。”

孙老头和褚明梁同时开口,引得褚西微微挑眉,上前了两步,示意肖宗忱跟她走。

“外面冷,我去送。”

她话落,拿起那条烟灰色的围脖戴上,朝肖宗忱做出一个引路的姿势。

这会儿,她想做什么,没人敢阻拦,只好目送着两人离开病房。

走廊上,因为过年人少有来医院的,显得异常冷清。

肖宗忱跟她并肩走着,一样沉默着没说话,快要走出住院部的时候,才将视线落在她被长长直直睫毛遮挡着的眼睛上。

“新年快乐。”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裁剪粘贴的长方形红封,递到她面前。

褚西讶然抬眸,有些懵,有些不可思议,“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拿压岁钱。”肖宗忱微微笑道,“想着你也应该喜欢的。”

原本是想着在褚明国病房里跟大家一起守夜,在零点的时候,一起给她……

一次收三个红封,和一次收一个红封,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褚西看着稳稳递到自己面前的红封,缓缓伸出手,笑得眼睛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

“现在像小孩子。”肖宗忱拍拍她的头,想到什么,又从另外一个口袋拿出一个红封,仍然是红纸裁剪粘贴的,笑得沉沉醇醇,“给你,你再做一会儿小孩子。”

“怎么又一个?”褚西不可思议地看他口袋,“我是不是可以再期待一下?”

肖宗忱忍俊不禁,微微抬头避开她的视线笑,笑完才说,“没有了。”

这个红包原本是为母亲周言敏准备的,初一早上替她发给褚西。

但红包既然能让一个小姑娘更开心,何妨让快乐加倍?

“这两个,”褚西一手举着一个红封,微微眯了眼睛,“哪个是你的?哪个是阿姨的?”

肖宗忱一怔,随即笑道,“红包一样。”

里面装的钱都是一张新发行的百元大钞,没有多少的区别。

“那就当第一个是你给的,第二个是阿姨给的。”褚西收回手,打量了一下红封,一边往住院部外面走,一边说道,“你这红封的纸张很熟悉。”

有点像她中午给人写春联时,用的那种略有些粗粝的红纸。

“碰巧遇到林州栩,问他要的。”肖宗忱说着,见已经到了住院部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正欲喊褚西停下,就听褚西轻笑一声,重复了一遍“林州栩”的名字。

“怎么了?”肖宗忱问。

“今天让张春翠介绍认识的人之一。”褚西也没什么不能说,直接就开了口,“带着一股文人气,爱笑,也爱脸红。”

不怪褚西印象深刻,实在是在她记忆中,会脸红的男人少之又少,林州栩算是少之又少里面的其中一个。

肖宗忱皱眉,抓住关键字,“之一?”

褚西点头。

“你之前说过会好好学习。”肖宗忱沉着脸提醒,“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过。”褚西承认,又有些奇怪,“所以,你想说什么?”

肖宗忱:“学习是你接下来半年至一年的要务,不要分心。”

好好的一个学习料子,怎么能被这样的事情绊住脚步!

说起这个,肖宗忱真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我说过我会好好学习,你记住了。”褚西哭笑不得,“那为什么我说我不会谈恋爱,你记不住呢?”

见肖宗忱微微僵直了背,手也似乎顿住了,她故做沉思地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长了一张让人不信任的脸?还是说我的脸太过招蜂引蝶?”

“或者,两者皆有?”

褚西挑起好看的眉,向肖宗忱询问。

她是在开玩笑,肖宗忱却认真思考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认真道歉,“是我的错。”

“没那么严肃。”褚西无所谓地笑笑,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天色,沉吟了片刻,“我把你送到这里可以吗?”

肖宗忱:“可以。”

“需要手电吗?”褚西问。

“我有带手电。”肖宗忱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手电,给她看了一下,等她抬头,才又认真问了一遍,“真不需要我给你补课吗?”

“……”褚西,“我的政治课,可能就这样了……”

抢救不来,也没必要费那个功夫抢救。

“试试。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可以?”肖宗忱严肃了他那张俊脸,“或许你可以呢?”

或许?

根本没有或许。

前世的他阅历比现在还要多,可她的政治课也就是这样了。

这辈子他风光霁月,满腔热血,像是一个归国的大家族少爷,只用一心报国,不用过问俗事,能怎么教她?

褚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欺负老实人,“别浪费心力了,我得自己想通才能行。初一你来也可以,人生、理想、时政新闻皆可聊,补课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肖宗忱神色间有些不赞同,“可以把时间切割,聊天和学习不冲突。”

褚西忽然哑口无言。

在首都的时候,他和周言敏都曾试图给她补课,最后结果如何,他忘了吗?

非要再试一次?

“你可以随意。”褚西不反对,也没有非常支持,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开口,“对了,我有给你准备礼物。你是想现在就拿到手,明天呆在基地好好休息一天,还是明天多跑一趟?”

想想,又说,“还是说今天别走了,你跟我大伯住,明天直接试课?”

第一百零二章 特别的守岁

肖宗忱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他觉得她说的话,有些不对味。回复什么,似乎都不妥当,索性就不说什么。

褚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莫名,眨眨眼睛,满心疑惑。

他在恼什么?

眯眼望着肖宗忱宽阔挺拔的背部渐行渐远,褚西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点什么,揪着线头捋过去,有些恍然。

现在的人内敛且正派,她看起来思索之后给出的选择之一留宿,在他看来大概是很孟浪的一种行为?

摇摇头,褚西回转到病房。

此时病房里只剩下褚明梁和褚明国兄弟俩,孙老头已经不见了,而看两人的表情,似乎在她出去送肖宗忱的时候,两人又详细了解过当初的前因后果,不然气氛不会如此沉闷。

“爸,大伯。”褚西喊了两人,在旁边的凳子坐下。

西北这边天亮天黑相比首都这边,都要推迟两个小时。虽然刚吃过饭聊过天,时间上看,去休息的话,还是早一些。

所以,褚明梁没走,褚西也没走。

两人看她的视线太过小心翼翼,褚西感知到,所以抬眼问,“要守岁吗?”

褚明梁没说话,先去看褚明国,意思是他来拿主意。

褚明国顿了顿,点头,做出最诚实的反应。

问清楚要守岁,那就好办了,褚西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张,一边伸展开,一边说道,“我找人弄了几套奥数试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做吧。”

她说得随意自然,倒是让褚明梁和褚明国震了一下。

俩人都没想到守岁还能这样过。

褚明国先反应过来,“奥数?”

他一直埋头做研究,没有出过基地,也没有去了解国内数学发展,唯一看得就是相关科学杂志期刊。

这种国外的数学竞赛,传入国内了?

“你怎么会弄这种试卷?”褚明梁惊诧万分,“咱们国内高考数学并不是这样的难度……”

所以想准备高考数学,这种并不适合。

褚西把试卷完全抻开,递给褚明国一张,又递过去一支笔,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嗯,奥数。”

然后又同样给了褚明梁试卷和笔,同样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来这边之前,大致了解,这边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来打发时间,天寒地冻,也不好出去,所以就托周阿姨弄了这些。”

她眼神诚恳,看在褚家兄弟俩眼里,完全的无辜迷惑。

自家孩子想,还能怎么办?一时间只得捏紧了手里的试卷和笔。

褚西见两人看着她,解释道,“每张试卷都不一样,你们可以共用一张饭桌。”

褚明梁自觉数学水平不如弟弟褚明国,再加上高中教学经历,听完褚西的话,心瞬间梗了一下。

这是觉得他们兄弟俩没办法抄答案,所以才这么放心地让他们共用一张桌子吗?

“考试时间多少分钟?”褚明国问。

“按照卷子上的标准时长吧。”褚西抖了抖试卷,又摁了摁褶皱的地方,“咱们国家第一次参加奥数到现在,还不足十年,普及度没那么广,就先这样。”

身为高中数学教师的褚明梁,瞬间想到国内第一次参加奥数时的成绩,有些脸红。

“其实,”他深吸口气,跟认真听褚西说话的褚明国说,“其实现在好很多了,每次都在进步的……”

一九八一年的时候被邀请参加,一九八五年非正式地参加,到一九八六年才正式参赛。

每年一次,正式参加的这三年,成绩虽然稍微偏后,但进步是可以肉眼看到的!

褚西顿了一下,想到今年以后,奥数前一二名都是华夏人,认真点点头,“是,会越来越好的。”

褚明梁这下才卸掉维护学生的铠甲,恢复成了一个长辈样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们学校自己都有组织学生竞赛,偶尔几个兄弟学校还会联赛,重视起来,就会好了。”

“华夏人有种韧劲儿,要么不做,要么一定就要做到最好。”褚明国对哥哥褚明梁点点头,“我相信咱们国家对数学的重视。”

褚明梁身为重点高中数学优秀教师的自尊,终于稍稍挽回一些。

守岁嘛,不在乎早晚,于是三个人就写起试卷来。

等孙老头查完房,再溜达回来的时候,看见眼前情况,别说头了,牙度开始疼起来。

谁家守岁是做作业渡过的?!

“你们这是打发时间呢?还是认真学习呢?”孙老头把手里拎着的收音机往上提了提,扬声问,“那这收音机你们还用不用?”

改革开放也有十年了,经济一上去,物资也丰富了,城市里的人家很大一部分都有电视,不管是黑白还是彩色,终归是有一样的。

他们这边也有电视机,不多,一般都是为了看新闻联播,没条件给病房安装的。

可以调台的收音机他有,所以就给他们带来,想着给打发时间呢,结果这三人还自己找好乐子了。

做作业,可真是够稀罕的!

“用。”褚西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去接孙老头手里的收音机。

那收音机感觉都有四五十公分长了,上面还有天线,按键也有不少。

褚西觉着有些神奇,有一种看古董的新奇感。

“没见过?”孙老头打开开关,里面顿时传出来滋滋啦啦的声音,他一边调台,一边乐呵呵地跟眼带奇异的褚西说,“我跟你说,这是……”

话才说出口,他突然停住。

他忘了,眼前这姑娘不仅仅是褚工他闺女,还是个做过生意的商人!

有钱!

“你看过彩色电视吗?”孙老头调到春晚的台,抬起斑白了头发的脑袋,“是什么样子的?”

褚西视线从收音机上移开,想了一下才说,“如果您看过黑白电视,那它外形跟黑白电视差不多,只是影像是彩色的。”

“那还怪神奇的!”孙老头想象了一下,点头,“还真想看看。”

褚明国捏着笔抬头,笑了笑说,“这是科学发展的必然。”

说完,又低下头,认真去写闺女揣兜里特意带给他的试卷。

第一百零三章 我接受

褚明国运笔如飞,似乎眼前的奥数试卷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数学基础试卷,等到褚西和孙老头折腾好那台笨重且色彩极具时代特色的收音机,他已经比褚明梁多做了一倍有余。

两人共用病房小饭桌,自然能看到对方的做题速度,本来对春晚有几分期待的褚明梁立即收敛了心思,想要追赶过来。

只是在他做完手头上的一道题时,褚明国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肩颈,笑望着两人说,“春晚吗?”

褚西回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你们忙到春晚都没办法看?”

基地的人忙到这个地步吗?

“倒也不是。”褚明国摇摇头,儒雅俊朗的脸上露出好笑的表情,“八三年,咱们国家第一届春晚我看了。后来,事情赶巧,就没来得及看。基地的其他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是可以看的。”

“好了好了!”

孙老头打算俩人,激动到,“搜到了!搜到了!都安静点儿!”

说着,小心翼翼地放开收音机上的天线,满脸笑意地回头,一看褚明梁还皱着眉做题,他直接喊人了,“快快快!大过年的,看春晚才是正事。”

褚明国和褚西都放下了试卷,褚明梁也不好硬拗在奥数题上,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笔。

褚西见褚明梁放下笔还兀自思索着什么,良心稍微有些不安。

当初拿试卷来,不过是想着照顾褚明国期间,用来打发时间,也拒绝别人跟自己交谈的工具罢了。

但现在看,褚明国和褚明梁似乎都放在了心上,并且有认真做题好给她讲解的意思……

“咱们……听春晚吧。”褚西朝褚明梁和褚明国说完,立即认真看向录音机,“我还没有听过春晚。”

不涉及原身的情况下,她确实没有“听”过春晚。上辈子,从她离开原生地,都没有见过电视机,就连收音机,也只有开小卖部的那家有,无缘得见……

这辈子的记忆,她似乎并没有找见涉及“春晚”的这一段。

录音机里极为热闹,现在正是歌曲时间,褚西并不太清楚这是谁唱的,也没有听过这首歌。

只是,很符合这个年代的歌唱特色。

褚西看三人都听得认真,自己却慢慢走神起来……

直到孙老的一阵笑声响起,她才迅速回神。

“这个《生日祝辞》,哈哈哈哈,有意思。”孙老头笑着跟褚家兄弟交流观感。

两兄弟倒也跟他说起来。

褚西听着里面的声音,没忍住笑出来,这相声演员的声音太有特色了,她也很喜欢。

“是吧?是吧?”孙老头听得兴奋,余光扫到褚西的笑,忍不住去找认同,“我觉得这后生可以!”

“嗯。”褚西笑,“挺好。”

这是第七届春晚了,相对以前,成熟很多,节目种类也多起来,褚明国看过第一届春晚,所以观感对比明显。

他也点点头。

越到后面,几人共同话题越多,褚西甚至还听到了几首在后来传唱度也很广的歌曲。

等春晚结束,褚西自己已经困到不行,只是碍于基本礼仪,才强忍住呵欠,却把自己憋出了两泡眼泪。

“你们快回去吧。”孙老头收了收音机,催促道,“路上小心点,走慢些。”

这里有特护看着,再加上褚明国也不放心褚西一个人回去,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醒来之后就几乎没让褚明梁陪过床。

这会儿也是催着两人回去。

褚西点头,听褚明梁又叮嘱了褚明国几句话,才抬脚往外走。

褚明梁走的时候还不忘带着那张试卷,看得褚明国有些皱眉,喊住他,“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要熬夜了。”

他在病床上躺了那么久,都看起来比他健康多了,褚明国实在没忍住,出声提醒,“好好休息。”

褚明梁没有转身,只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真正来说,褚明国才是褚明梁同根同源的亲人,他的一句话,抵过别人说太多。

走廊里,即便光线不太好,可褚西还是能感觉到褚明梁努力克制哽咽,衣服发出的簌簌声。

比着血亲褚明国,她的安慰起到的作用太小。

片刻沉默后,褚明梁开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褚明国应声。

已经是凌晨,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褚明梁拿着手电筒,跟褚西并肩走着,寂静的夜色里,俩人脚步声很是清晰。

“西西,大伯向你道歉。”褚明梁像是冲破了什么枷锁,望着黑乎乎的前路一会儿,扭头对她说,“不管是我,还是智慧轩政,或者是……李霞。”

褚西缓缓吸了口气,很想说这不关她的事儿,原身已死,道歉已经没有意义。

可既然她来到这里,代替原身活着,那就向前看吧。

“好。”褚西点头,“我接受道歉。”

原谅与否,她没有权利。

可褚明梁能得到这么一句话,也都已经满足了,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谢谢,谢谢,谢谢……”

褚西没说话,伸手朝他要手电筒。

大约是情绪太激动,手电筒已经不是照着前方,而是照着脚下的路了。

褚明梁不知道她要手电筒做什么,却还是递给了她。

褚西打着手电,提醒他小心脚下,才稳步朝前走去。

“西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好好补课,让你考上最好的大学。”褚明梁想到肖宗忱无疾而终的补课,又加了一句,“我政治课可能不太好,但我之前跟这边校长聊天的时候,有向他打听过教政治课的优秀教师,等过了初六,我再带着你登门拜访。”

他们家里毕竟出了丧事,不好在初六之前去人家家里。

“不用了,我自己来。”褚西皱眉,“不要欠那么多人情。”

褚明梁:“……没有欠人情,是交换。”

他去学校任职,给学生上数学物理课,有付出,不算是欠人情的。

“让我爸试试吧。”褚西想了想,给出一个选择,“再不然找肖宗忱。”

事情已经解释清楚,褚明国应该不会再敌视他。

第一百零四章 便宜的过分

初一,肖宗忱没有来。

就连领导赵常,也没有去医院看褚明国。

一直到年初六上午褚明国出院,一样没有见到两人。

孙老头和褚明国都是基地的老人儿了,自然是见怪不怪。褚明梁心有疑惑,却也没有问出口。

他在这边呆的时间比褚西长,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基地有基地的规矩,有些东西不能问,问了也不一定得到答案。

而科研人员的每分钟都很珍贵,或许有什么灵感迸发也不一定。

褚西更不是多嘴的人,自然也没有问。

孙老头,“复健的注意事项都在纸上写着呢,我没注意到的,你家丫头也都问得清清楚楚,不确定的就问她,她肯定知道。要是有哪儿不舒服,随时来找我们。我隔三差五也会去看你,给你推拿下。”

主治医生看看孙老头,有些无奈,该说的话都给他说了,他还说什么?

“你没什么大问题,保持心情愉悦,会恢复得更快更好。”

主治医生说完,就有小护士来喊他,他跟褚明国点头致意,转身大步往病房去。

褚明国看着住院部大门,长长出了口气,笑着朝孙老头说,“您快回去吧,之前麻烦您了。”

他一说话,就有白色的哈气冒出来,遮挡住儒雅俊朗的脸,孙老头怕他受冻,赶紧挥挥手,送别三人。

褚明国穿着厚实的军大衣,就连鞋子都厚实得有些笨重,头上还戴着**帽,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了一样,只能慢腾腾地挪动。

赵大虎扶着他,也慢腾腾地走着,只是那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想笑,又尽力忍着。

褚西拎着基地之前送来的礼品跟在两人身边,瞧了眼表情古怪的赵大虎,没说话,又回头看了一眼拿着褚明国日用品的褚明梁,说了声:“小心。”

今儿初六,初四这边又下了场雪。

西北下雪,不像南方那么秀气地只飘几片雪花,狂放得肆无忌惮,人直接往雪地里倒下去都没问题。

褚明梁抱着一个搪瓷洗脸盆,脸盆里放满了东西,想看脚下,都得侧着脑袋。闻言,他走路又小心了一些。

这脸盆里还放着褚西从首都那边带来的一罐奶粉,万一摔了,就捡不回来了。

褚明国走路累得都要喘气了,即便是冬天,在西北这片土地,他也从没穿过这么厚的衣服。

走到车边,他看了一眼走路轻巧的褚西,没忍住叹了口气。

今天出院这一身,全是闺女要求的,他拒绝不了。

“回去就好了。”褚西弯弯瑞凤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再忍忍?”

褚明国心下叹了口气,慢腾腾挪到车里。

给他关上车门,赵大虎没忍住笑,“我第一次见褚工穿这样!”

以前冬天,褚工都是羊毛衫,棉背心,一件基地发的外套了事。经年累月,都是如此。

现在都包成一个球了!

褚西微微挑了挑眉,嘴唇微动,“他在看你。”

他?

赵大虎愣了一下,猛地扭头去看褚明国,咧嘴僵硬地笑了一下之后,又猛地把头扭过来。

褚工这段时间太平和,对人也太和颜悦色,叫他差点忘记,这曾经是一个敢和赵常硬杠的狠人!

“我,”赵大虎看着褚西,干笑道,“我就是觉得,觉得,那啥,褚工穿这么厚,会不会捂得难受?”

褚西好笑,“那我帮你问问?”

“好好好!”赵大虎搓搓手,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嘿嘿笑着说,“你帮我问。”

褚工家的闺女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他都还没主动要求,也没使眼色呢,她就帮他了!

“……爸,”褚西走近,敲了敲车窗,微微低头跟他说话,“赵大虎让我问问你,在车里要不要把外面的外套脱了,他怕你热。”

赵大虎闻言,在一边猛点头。

他真的没有在笑话他,真的……

褚明国视线略略移开,落到赵大华朴实无华的脸上,沉默了片刻,收回视线,跟褚西温润说,“还好,你赶紧上车,咱们别在外面呆太久。”

见褚明国没有再那么探究地看着自己,赵大虎松了口气,把东西放好,就催促着褚西赶紧上车。

这段路,其实一个健康的正常人很快就能走到,但赵常不愿意,他觉得基地的宝贝不能这样糙着养,硬是提前几天就跟赵大虎说了,让他去接送褚明国。

本就没多少路程,再加上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小院儿。

赵大虎帮着把东西卸下来,又帮着搁置好,打了声招呼,说是还有任务,就又冲了出去。

车子启动声传来,下一秒就消失在小院门口。

褚西回转过来,跟褚明国说,“我跟大伯给你选了个光线比较好的屋子,被褥这些都是新的,前些天没有下雪的时候晒过,里面都收拾好了,就在那儿。”

她指了指坐北朝南的东间,又指了指褚明梁的屋子,“那一间是大伯的。”

转身又指了指自己的,“这一间是我在住。”

褚明梁点点头,“你的房间我们给弄了个书桌,你要是想写点什么,也方便。”

“对了,书桌上的东西都是西西准备的。”他一边说,一边往褚明国的房间走,“你看看还缺什么,我们去准备。都初六了,店应该都开了。”

褚西走在两人后头,陪着他们看房间。

褚明国能有什么不满意?在他眼里,亲闺女哪怕只给铺个床,都是值得广而告之的孝顺贴心。

只是等进了房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窗明几净,被褥简洁素雅,床边还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台灯和一个水杯。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八十公分宽,一米二长的原木桌子,桌子左侧是一个台灯,台灯旁边放着一个笔筒,笔筒旁边还有个笔架,毛笔、钢笔、圆珠笔、水性笔应有尽有,就连墨水都准备了两瓶。右侧是一包16开的白纸,和还散发着墨香的报纸……

褚西被褚明国感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时间仓促,这边有很多东西买不到,只能先这样准备了。”

她听褚明梁说,原身父亲毛笔字不错,所以才去买了笔架和毛笔一应东西。

只是没有砚台,就只能买那有些微臭的瓶装墨水了……

这些都便宜得有些过分,并不值得被感谢。褚西皱眉,“墨水有些臭,先将就着些吧。”

第一百零五章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

褚明国皱眉:“已经很好了。”

说完,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你做的很好了。”

她出生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甚至在她三岁开始记事的那年,司蓝也不在身边……

她很好,母亲将她教得也很好。

他再没有什么奢求。

“……”褚西移开视线,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嗯。”

褚明梁看着两人那别扭劲儿,轻咳一声,吸引两人的注意力,“东西就先这么备着,缺什么再跟我说。这边高中校长说,正月十六让我去教高一的数学,他这两天会过来一趟,给我送教科书,再问问我需要再补充什么资料。如果你们缺少什么资料,可以让他顺带稍过来。”

褚西想到肖宗忱送过来的那个装满了资料的纸箱子,说,“我不需要捎带什么。”

“……”褚明国一串的话就这么憋在了肚子里,斟酌了一会儿,才跟褚西说,“你复习……”

“我复习的资料都有。”褚西微微瞠圆了一些些眼睛,“一箱子,应有尽有。”

她小脸莹润,瑞凤眼显得极为出彩,澄润的瞳仁在这么一个表情下,有些说不出的无辜和装腔作势。

当然,褚西并不这么认为,她在很严肃的说这件事情,只是说着说着,就闭了嘴。

两位长辈的表情不对,像是在看一只哼哼唧唧撒娇的小狗狗……

她顿时肃了表情。

褚明国本就对她情绪敏感,见她闷不做声,表情严肃,赶紧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既然有,那就先这样。”

褚明梁看看自家弟弟,又看看自家弟弟的闺女,无奈叹了口气,学习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就这么三言两语给略过去了?

他都没有见她这里有什么资料,弟弟倒是全然的信任。

“那资料你带过来的,还是在这边买的?”他问。

褚西:“肖宗忱大年三十送过来的。”

……

一阵沉默之后,褚明国先开了口,“等我回基地见了他,再把钱还给他。”

不等褚西开口,褚明梁也问了,“没给钱?”

“不需要。”褚西皱眉,“他不会要。”

不会要就不给了么?褚明梁有些无力,小孩子还是不太懂人情世故啊。

“那我——”

褚明国想着肖宗忱的习性,思索着给他送些什么来还这份人情,就听褚西说,“我准备了礼物,只是没来得及送出去。“

你准备了礼物?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褚明梁是做父亲的人,更是学校的优秀教师,自然经历过不少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男女生的小朦胧。

这会儿听完褚西的话,他差点就搬出老师的架势,跟她来一个促膝长谈,未来展望。

只是最后关头,还是忍住了,或许只是年节礼物呢?

“你们基地我不好进去。”褚西站在门口,看着褚明国,说,“如果有时间,您帮我送吧。”

赵大虎跑得太快,她都没来得及说让他帮忙给肖宗忱送个东西的事儿。

“好。”褚明国郑重点点头,“我去送。”

肖宗忱长得好,也有能力,人格魅力他无法否认,小姑娘见识少,容易被拐,少碰面总是好的。

“是什么?”褚明国没问的,褚明梁问出口,怕语气生硬,又加了一句,“太贵的他可能也不会收吧。”

贵吗?就几百块啊,之前送的钢笔,薛芳珊不是也收了吗?之后也没说还回来。

褚西:“就是一支钢笔。”

就是一支钢笔啊?褚明梁松了口气,现在一般的英雄钢笔也就几块钱,还好还好。

褚明国:“钢笔吗?就不用你的了吧。之前评先进,领导送了我一支有些历史意义的钢笔,送给他也算合适。”

他送,和闺女送,意义不同。

“既然有历史意义,为什么不自己留着?”褚西有些纳闷,这样的东西是可以传给后代的。

褚明国笑笑,逗她:“那就把你给肖宗忱准备的送给我?”

“可以。”褚西见他神色不似留恋,点点头,“只要您舍得那支有历史意义的钢笔。”

她不太理解这个年代人的思想追求,但却明白,在真正的爱国文人心里,有历史意义的钢笔,远比她这支现在看来比较昂贵的笔,更受人欢迎。

回礼的事儿就算说定了。

临近中午,褚明国跟褚西要了那一箱资料,在书桌前认真翻看着,时不时记下点什么。

褚明梁没让褚明国进厨房,他也不太会做饭,就给褚西打着下手。

下午两点左右,正是这边的中饭时间,褚西简单做了个三菜一汤,就喊褚明国来吃饭。

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清除,褚明梁小心扶着褚明国到了客厅,三人简单吃了个饭,随便聊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初七,这边高中校长到访,给褚明梁带来了一整套的高中课本和相关资料,还有教案册子,就又走了。

校长走后,褚明梁和褚明国两人开始研究高中课本,两人时不时讨论几声,最后又在16开的纸上写写划划,认真非常。

褚西瞧着,几乎已经肯定,这是在给自己写复习纲要和计划。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正准备收回视线,就对上了褚明国看过来的目光。

褚西一怔,就见褚明国招招手。

她站起身,才往他那边走了几步,褚明国也走了出来。

“你想不想堆雪人?”

他问。

褚西脚下差点就是一个踉跄,他说什么?

“打雪仗也可以。”褚明国笑得和蔼可亲,慈眉善目,俨然是一个宠溺孩子的好父亲模样。

褚西:“不……不用了。”这是小孩子玩的,她都多大了?

褚明国这是把她当六岁小孩儿看吗?问的这些东西奇奇怪怪!

“我不太会堆雪人。”褚明国挽起袖子,“就给你堆一个袖珍版的吧。”

褚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去徒手抓雪,“我真不用。”

她看着他,认真非常,“您刚出院,冻感冒了就不好了。”

“爸,人民需要你。”

褚西最后一句,义正言辞,铿锵有力,把褚明国拳拳爱女之心压得一动不动。

第一百零六章 我说给你听

继经历了堆雪人打雪仗之后,褚西看褚明国的眼神都不对了。

是的,褚西每次对上褚明国的眼睛,总认为他下一秒就要想出什么幼稚的孩童游戏,来弥补她的童年缺憾!

可是她有什么童年缺憾?

在正常家庭里,孩子会比较喜欢雪。但于她来说,下雪意味着自己会冻手,冻得红肿皲裂。

所以哪怕后来她生活无忧,最后更是坐拥别人难以企及的遗产,仍旧对雪说不上喜欢。

但,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打雪仗……看起来很傻……

褚西想着想着有些走神,耳朵里听到脚步声,她回神转头。褚明国正慢慢往她这边来。

“你想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褚西说,“我不想。”

褚明国愣了一下,瞧着她那严肃的小脸,有些想笑,“我想问你,要不要吃烤全羊。”

上次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家姑娘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打雪仗的游戏或许她真不喜欢。

只是没想到把孩子吓成这样。

他笑,“我知道有一家店的老板手艺很好,外部肉焦黄发脆,内部鲜嫩适口,咸香非常。”

“你能吃?”褚西收了收脸上的表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他。

褚明国:“羊肉温补脾胃,补肝明目,少吃可以的。”

“远吗?”远的话她就不去了,她还没有那种为了吃,不惜花费大量路途时间的。

即便是这两天外面的雪已经化了。

褚明国:“还好。”

如果开车就还好,步行是有一段距离的。

褚西见他回答得没有那么坚定,忍不住笑了笑,“如果您是想给我和大伯补一补,其实也不用麻烦,直接买了羊肉煮就是了,剩下的羊汤里面放粉丝,羊肉粉丝汤也不错的。”

褚明国确实是想给他们俩补补,听闺女说的也挺好,就点了点头,“那我让你大伯去买。”

“我去吧。”褚西笑看着他,有些调侃,也有些好奇,“您还有钱呢?”

按照之前的情况,他每个月只留给自己基本的生活费,应当是不剩什么了。

褚明国高大的身体僵住了一瞬,随即把钱递过去,“有一百,都给你。”

看着眼前崭新的百元大钞,褚西脑子转了转,没有接,“您昏睡期间,身边还放钱?”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赵常借给他的。

这基地,来得最多次的一个是赵常,一个就是肖宗忱,还有一个是赵大虎。三人财力对比,去掉一个赵大虎,就还剩赵常和肖宗忱。

但他肯定不会找肖宗忱借钱……

“我有钱的。”褚西抬头,看着他略尴尬的神色,“好几万。”

褚明国一怔,就听褚西又说,“都是您这些年汇的款,现在都在我名下。”

他这些年,有汇那么多钱吗?

“真的。”褚西说,“我最近花的都是你的钱。”

比如请小院旁边的大婶给他的房间做清扫整理,比如之前自己比较厚实的衣服……

请人,花钱,干活。

褚明国听她说完,也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把钱给她,“既然你能管好这些钱,那这一百你也拿着。”

毫不询问,全然的相信。

褚西没有拆穿他,默默把钱接过来。

对褚明国,她观感有些奇异。既羡慕他对自家孩子的宽容,又有些不赞同这种无限制的宽容……

一九八/九年初,国营普工每月的工资才多少?五六十块!

褚明国相当于把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递交到她手上,换算成后世……

轻轻吸了口气,褚西又吐出来,跟褚明国坦白,“我有很多钱。”

褚明梁见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有些莫名,也有些无奈,提醒:“天冷,别冻着了,在屋子里也能说话。”

褚明国朝客厅门口站着的褚明梁笑笑,招呼着褚西进屋。

坦白,或许该说财力碾压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的褚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闭上了嘴巴。

随便吧,她不缺钱的事实,他总有一天会意识到。

“您和大伯聊吧,我想出去走走。”褚西想了想,又转身往自己屋子去,“顺便给孙老送些东西,他今天休息。”

“好,路上小心。”

已经是正月初十,回家过年的护士医生也都回来了,手头上的事情也理顺了,孙老头的休息时间也就有了。

褚西武装完毕,又把围脖拢了拢,才拎着一瓶酒,一盒茶叶出门。

孙老头就住在职工大院,靠近门口的第二个小院子,很好找。

等她敲了门进去,门口闲聊的一群人才找回声音。

“哎,她拎的那一兜子东西,看着像是酒啊。”有人说。

“有酒,有茶叶,你看盒子就能看出来。”没事儿就喜欢喝两口的老头说,“装酒的盒子一般就是这么高,这么点大。茶叶盒子也差不多是这样。”

迎着众人的视线,他顿了顿,又说,“就是不知道这酒是不是那茅台……”

再怎么遮着掩着,这么贵重的玩意儿也藏不了太久,尤其在男人之间,谁家有好酒,那一准儿就知道。

“那可贵了,一般人买不到。就是褚工,凭身份也买不了那么多吧?”

人群一阵沉默,然后就又起了议论声,“褚工家闺女咋那么有钱?啥来头?不是没有婆家吗?咋能弄到这么多好东西?”

“那谁知道?人家有门道,有钱,咱知道这个不就成了?再多的,咱也不清楚啊。”

话说完,一行人看着孙老头的小院儿,咂咂舌,感叹几句,就又聊起了今年春晚的“司马缸砸光”的小品,哄然的笑声,把渐渐消去的年味儿,也又拉回来了几分。

孙老头听着外面的笑声,目光炯炯地要跟褚西分享春晚的节目。

“司马缸砸光,这个小品,你知道吗?”他一边说,一边笑,“之前咱们收听春晚的时候,已经过去那个时间了,后来重播,我完整听了一遍,哈哈哈,你不知道,这个小品可搞笑了!”

褚西神色平静,“我不知道。”

或许人跟人的喜悦不能共通,笑点也不能共通,她暂时领会不了孙老头的这种欢乐。

可孙老头也不介意,详细地给她模仿了一遍。

也许是缺少娱乐,那相声的台词他已经会背了。

第一百零七章 这不对啊

确认褚西领会到了这个小品的精髓,孙老头又控制不住笑了一会儿,才说起其他。

“对了,等过了正月十五,你要不要去上学?你大伯、你爸、赵常、还有我,哪一个都能把入学手续给你办妥了。”

褚明梁跟这边高中校长搭上边了,想入学根本没什么问题。除了他,他们几个在基地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再加上褚西学习成绩不错,本来就考上了好大学,这边高中欢迎她去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推三阻四。

“在家学习就好。”对着孙老头,褚西是全然放松的,闲散说,“我有偏科现象,如果跟着学校的学习进度,并没有多大好处。”

自制力她有,学习计划她会做,再加上有考纲和两位业界佼佼者,再考出好成绩并不难。

孙老头笑了一声,朝外面吆喝了一声,制止住几只狗狗的犬吠,才笑着揶揄她,“你本来就偏科,不会自己越学越偏科?”

褚西:“……随缘。”

其实真说起来,很多东西并不是不会,只是到了那个点,人就有执拗,不愿意顺着来罢了。

俩人说了会儿话,褚西站起身,“这边有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

目前为止,除了医院,她没有看到别的地方有座机。更没有看到谁拿了大哥大,或者BP机,想联系别人,有些难度。

如果用医院的公共资源,抱歉,她还没有那么脸大到占用生命通道。

“打电话的地方?”孙老头跟着站起来,“有啊,我带你去。”

说着,就拿起钥匙往外走,“外面大马路上的雪都清理了,雪橇没办法用,就走着去?”

褚西点头。

大约是学医的人都比较注重养生,孙老头哪怕已经六十二岁,却仍旧精神抖擞,走路带风,面色红润,发色油亮,让褚西无法把他当成一个老人看待。

关门,走出职工大院。

孙老头一边走,一边跟褚西说话,说的还是年前写春联被人看上,想让他给介绍对象的事儿。

褚西也不说话,只微微笑着。

这个年代,想处对象,大多都需要一个中间人牵线,才好光明正大追求,倒也不稀奇。

“你要往哪边打电话?”孙老头见褚西对这事儿没什么反应,知道她是拒绝的意思,就说起来了其他。

褚西:“公司。”

虽然来这边之前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分工也安排好了,但终归还是要问一问的,那边联系不到她,只能她单方面联系。

“你一个小姑娘也着实厉害。”孙老头有些感慨,“这么点年纪,竟然能压得住人。”

他像她这么大年龄的时候,还跟在师父后面兢兢业业的学习呢。

“不算小小年纪。”按照芯子算,她早已经不是小姑娘,而是社会人了。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孙老头跟人打了声招呼,又安排了褚西两句,就到外面等着了。

拨通电话,是顾金燕职业化的声音,干脆利落,却也温柔可亲,公司形象瞬间立体。

“我是褚西。”

那边愣了一会,随即一阵手忙脚乱的混乱,顾金燕激动的声音传出来,“褚总!”

“是我。”褚西本想谈正事,却被她的反应逗笑,“还好吗?”

“好!都好!年底盘点,我们公司的净利润简直超乎想象。”顾金燕想起这事儿都忍不住兴奋,“按照您之前规定的员工薪酬福利,我第四季度的绩效奖,还有年底的员工奖加起来好多啊!”

褚西笑了笑,“这些钱准备做什么?”

“我本来是想存起来的,可是程经理非要我买房。”说起这个,顾金燕就有些想哭,“我说钱不够买房的,他就说他借给我,钱凑齐首付就买了……”

那房子好贵!

虽然程经理不缺钱,可她着急还钱啊啊啊。一平方米都要一千八百六十块,首付六成,她现在不仅一分钱没有了,还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脑子一热,晕晕乎乎就买了……

顾金燕想哭,也想找一个人来肯定她买房是个正确的选择,就哼哼唧唧地问褚西,她买房是不是太傻了。

钱搁银行里,也每年能拿好多钱呢,房子是死的,又不会生钱!

“给自己定一个两年之期吧,这两年不要再想买房后悔不后悔的事,只努力工作赚钱。等两年之后,你在看。”褚西被她胆颤的情绪逗笑,不算安慰地安慰了一句。

顾金燕也算是个聪明人,她觉得她听到了褚西的话外音,心一下子定下来,脑子似乎也不再整天嗡嗡响了,静下来的这一瞬,她才想到什么,控诉说,“褚总,我想起来了,当初程经理让我买房,是拿你当例子激我的!”

就拿褚总在首都买的那个院子说事,她……她脑子一热,就去买了……

如果认真剖析,顾金燕就是纯粹的迷妹心态,觉得我崇拜的人做啥,我也想做点啥向她靠近。

褚西懂这种心理,笑笑,“两年后你应该会感激他。”

“嘿嘿,那就好。”顾金燕的苦恼倾诉完,身心俱爽,但下意瞬间就倒抽了口凉气,“褚总,对不起,我这就向您汇报一下公司情况……”

乖乖,这可是打电话,她这边收钱,褚总那边也是要收钱的!

一分钟五六毛!

她竟然跟褚总闲扯!

顾金燕对公司情况非常了解,不等褚西说什么,已经下饺子似的给她倒了个干净。

得给公司节省日常支出!缩短打电话的时长!

褚西一边听着,一边掏出巴掌大的小本子,在上面写写划划……

旁边的人原本只因为褚西漂亮的样貌频频飘来眼神,睃一眼又一眼,可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了。

这说的是啥?什么支出,什么成本,什么环比增长,那是个啥?

毕竟是隐私的东西,即便知道传播不回广泛,但褚西声音仍旧放地比较低,问话也简洁。再一次提笔写下顾金燕报来的数据时,她抬头,目光淡淡扫过投射过来或好奇,或震惊的视线,将那些视线看退,她才又低头,一边听着顾金燕汇报,一边脑子迅速转动,将这些数字具象化……

第一百零八章 这心思猜不到

程俊昱有几个商业聚会,没在公司,褚西了解了公司情况,跟顾金燕说了一下从自己分红里拿出一部分购买六台彩色电视寄来,帮忙问候一下程俊昱,就挂上了电话。

放下笔,褚西从钱包里拿出来一张五十的递过去,等找了零,收好钱,离开。

孙老头见她出来,有些好笑,“打电话不要钱吗?你说这么长时间,知不知道这都是真金白银啊……”

“算是正事。”褚西扬了扬手里巴掌大的记事本,朝四周环视了一圈,问他,“您想吃什么?”

快到午饭的饭点了。

“回去吃。”外面饭怎么说,都没自己买来做得便宜实惠。

褚西也不强求,“那就买了菜,今天去我们那边吃。”

孙老头没推辞,直接应下。

两人又去了菜市场,买了羊肉和洋葱,以及这边比较好存放的蔬菜。

等出了菜市场,两人才发现买了多少东西。

孙老头“嘶”一声,“这要是一路拎回去,可是够呛。”

“那就看看有没有顺风车,给钱让捎带我们一程。”褚西一边说,一边往旁边停车的地方去。

孙老头没来得及,只好等在原地。

没多大会儿功夫,有一个憨厚的中年男人被褚西带过来,他一把拎起地上几十斤的东西,笑呵呵地叫两人跟上。

孙老头:“给多少钱?”

“师傅说不要钱。”褚西走在中年男人后边,跟孙老头并肩而行,“我不太懂这边的物价,你说给多少合适?”

孙老头沉吟片刻,小声说,“要是以往,给包烟也可以,只是咱现在也没有烟,也没时间去买,就给钱吧。咱们是两个人,一个人一块五,就给三块吧。”

这数目给的很厚道了。

褚西见他表情,知道这给的还算大方,就应了下来。

等到了地方,道了谢,推让着给了钱,两人才往小院走。

褚西是不好意思让上了年纪的长辈拎东西的,即便这个长辈身体健康。

只是那几十斤东西她拎着也够呛,没怎么干过重活儿,手勒得生疼,只是也不好表现出来。

强撑着走了十来米,就见迎面而来的褚明梁远远说,“放下,放下,等我来拿。”

一边说,一边往这边大步而来。

他身后还缀着个人,褚西一眼看出来那人是谁。

褚明梁身高已经不错,但肖宗忱比褚明梁的身高还要优异,长腿一迈,很快就追上褚明梁,甚至比褚明梁还要先一步。

“我来。”

肖宗忱看着褚西的小身板,再看那一大兜子菜,皱眉。

在他看来,这一幕就像是在脆弱的雪人胳膊上挂个二三十斤的铁锤……

褚西还没说话,手里的东西就被抢走了,她看着肖宗忱笑,“确实有些重,但我也得尊老啊,不能欺负老人。”

“我倒是愿意被欺负,你给我机会了吗?我说我拎,你愣是不让。与其咱俩抢来抢去浪费时间,还不如就如了你的意。”孙老头笑得不行,“现在知道重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褚西笑着甩了甩手,“不过也才走了十来米,还可以,并没有特别难受。”

她说着,看向褚明梁,“你们怎么出来了?”

专门接她?

“你们在菜市场的时候,应该是有认识你的人看到了,有人稍话让去接你们。”

褚明梁说,“你平时不出去,认识你的人要么是经常跑医院的,要么就是年三十那天上午找你们些春联的。”

“没提我?”孙老头惊讶,“听你这话,好像人家说的只有这丫头?”

“嗯。”褚明梁没觉得哪里不对,点点头,“他们说有人看见褚西买了好多东西,让去接。”

孙老头撇撇嘴,有些人呐,就是喜欢看脸,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小丫头,他这个地头蛇都没人看了!

真是……真是气人!

褚西听出他的意思,抿唇笑笑没说话。

肖宗忱拎着东西,掂量了一下,不由诧异,“你买了什么?”

从兜子的大小来看,其实还好,但一到手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重。

不是一般的重。

褚西:“羊排,羊蝎子,洋葱,土豆,红枣……”

她还没说完,褚明梁就摇了摇头,“怎么买那么多?”

这得花掉国营普工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褚西能说什么,不知不觉买了那么多呗,但也只能笑笑了。

趁着没人注意,褚西活动了一下手指,就发现手指难受得紧,有些肿痛。

视线下移,果然如她想象的那样,两只手都有明显的勒痕。

还是有车方便……

感慨了一下,收回的视线就与肖宗忱碰上,她蜷缩了手,“你看我干什么?放心,你的礼物还在呢。”

只不过,这礼物换成了褚明国那支具有历史意义的钢笔,她最开始准备的那一套散发着金钱精致味道的钢笔,已经在了褚明国手里。

“等价交换,”肖宗忱不理她浑水摸鱼的行为,直接了当说,“可以灵活应用。”

出钱,买力气,也属于等价交换。

褚西明了地点头,“你说的对,我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还是我来买菜吧。”褚明梁跟孙老头已经了解完了菜价,对她这种不还价的行为,十分头疼。

这一堆东西,生生多花了两三块。

孙老头当时觉得比平时高出来一两分没啥,等褚明梁一计算,也有些惭愧。

大意了。

褚西:“都可以。”

“吃完饭再走吧。”褚西指了指孙老头,抬头跟肖宗忱说,“跟孙老一样。”

肖宗忱听她真心诚意地挽留,突然想到上次吃完饭被赶的经历,眼睛眯了一下。

不想被赶。

那就——

褚西:“我有做试卷,你要不要看看?政治科目。”

肖宗忱对上她的澄润的瑞凤眼,想辨别真伪,就听她又重点说了一句,“有好几张政治试卷。”

“等你批改完,我饭也做好了。”

有什么好犹豫的吗?褚西突然觉得不太了解肖宗忱,难道是因为他变年轻了,脸上的表情她竟然分辨不出来了。

肖宗忱不为所动,“我带走批改,等批改好,让赵大虎给你送来。”

第一百零九章 打住脑子里的想法

褚西:“……”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大锅饭和小灶,是个正常人都会选小灶吧?尤其是这个大锅饭反反复复吃了几年。

“你今天不是没有什么事儿吗?”褚明梁挽留,“就留下吧,刚好咱们陪孙老喝两口,也算是去去寒气。”

想着肖宗忱可能不喝酒,他又赶紧加了一句,“不喝酒也行,陪吃饭嘛。”

褚明梁对肖宗忱是有愧的,如果当初不是肖宗忱的出现,他现在无法面对弟弟褚明国,也无法面对养育褚西长大的亲娘。可也是因为这个,当初被弟弟褚明国误会敌对。

甚至现在,他虽然对肖宗忱改变了观感,但还是防着人家会对褚西有什么小儿女的心思。

这……嗐……

褚明梁言辞恳切,眼里的内疚隐忍却又让人无法忽视,肖宗忱对上这样父亲般的长辈,一时间犹豫不决。

“还想什么呐?”孙老头上前,一巴掌拍到他的手臂上,“大家都留你吃饭呢,你好意思拒绝吗?”

肖宗忱只能点点头。

往小院走的时候,孙老头问,“你们这么忙?大年初一不是说好了来补课吗?最后咋没来?”

好在还找了人来传话,也不至于让人空等。

肖宗忱清隽俊朗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有点忙。”

这话一出,孙老头就明白了,科研项目上的事,不好过问。

“对了,初六赵大虎有啥好忙的?我听褚西大伯说,当天别说留下吃饭了,就是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跑了。”

孙老头也是纳闷。

“基地来新人了,赵大虎去接的人。”肖宗忱看了一眼褚西,见她慢悠悠地缀在后面,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就带了她一句,“其中一个褚西也认识。”

褚西被肖宗忱点到,愣了一下,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他那打了一层阳光的睫毛,眨眨眼,问,“我?”

他眼睛有些小鹿般的纯净,果然是见少了世间污浊,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原因吗?

“嗯——”褚西想了想,说,“我认识的高知分子,且你也认识,那么大概就只有在首都认识的那位了。”

爱哭,但又情绪转变十分快,对环境,对人心理十分敏感的顾若书了。

“顾若书。”

她点了名字,肖宗忱点头,“是她。”

“分配好了吗?”褚西微微挑眉,“在你手下?”

肖宗忱:“名单拿过来的时候,领导有问过我意见,我选的人里面她暂时待定。”

暂时待定?

褚西这就有些惊讶了,“当初听她的意思,不是会在你手下工作吗?而且你当时也没有反对。”

“有一个比她更合适的人员,领导给我争取过来了。”肖宗忱平静道。

褚西:“那她——”

这样的地方,人员难道没有定数?多一个,原本的名单也不用划去一个?

“她由领导安排。”肖宗忱似乎有些不解,“她不归我管,后续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

褚西差点笑出来,行吧,行吧,工科生的思维也是厉害。

“挺好。”她点点头,“我对她并不好奇,只是随口一问。”

这边说着,人已经到了小院儿门口,褚明国就等在院门口,先看的是褚西,然后才朝孙老头和肖宗忱点头致意。

肖宗忱把东西拎到厨房,褚西已经拿了试卷候着了,见他出来,就把试卷递了过去,“你看是去客厅,还是谁的房间去看?”

原本以为肖宗忱和褚明国再次见面,会气氛融洽,没有防备,但刚才看来,褚明国对肖宗忱少了些敌意,但防备还是有些。

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哪怕旁边还有人,大约也可以用如坐针毡来形容。

有试卷当武器就不一样了,闲聊可以,气氛尴尬没话说的时候,还可以聊聊试卷。

实在不行,不聚集到一起,各有各的事情做,也是可以的。

“我在这边给你讲题。”褚明梁也在厨房,两人独处也没什么。

褚明梁:“也行,我本来想着你去我那屋批阅试卷的。”

他过些天要去上课,屋子里专门放了书桌,用以批改作业和写教案。

这会儿给肖宗忱用,他没有不乐意的。

厨房并不大,褚西看着他高大笔挺的身形,余光再扫一下厨房空间,“逼仄”一词儿瞬间从脑海里跳出来。

但,“行,也算是节约时间了。”

换位思考一下,相比跟褚明国大眼瞪小眼地尬聊一通,似乎厨房的逼仄也不算回事儿了。

褚西一边做着饭,一边听肖宗忱讲解,等一张试卷讲完,她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给我十分钟,让我消化一下。”他旁征博引,灌输了太多新的知识,她必须捋一捋,转换成自己的东西。

现在虽然也分了文理科,但文理科的一些考试科目却有重合,除了语数英,政治也是重合的一科。

所处不同的年代,政治科目所涉及的内容有当今时事,这个当今时事跟她曾经所接触的侧重点不同,几乎算是半新半旧的东西。

并非是她理解能力不行。

“好。”肖宗忱微微颔首,身体依旧站得笔挺,加上他那身挺括的衣服,整个人显得越发昂藏沉稳。

把手上已经讲完的试卷合上,放置在其他几张未讲完的试卷下方,他微微垂眸,认真去看另外一张试卷。

“你的字不错。”肖宗忱看着看着,抬头跟她说了一句,就又低下了头。

只是一句认可夸奖,并不需要她的谦虚回复。

褚西忍笑,摇了摇头。

肖宗忱真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可以从一个成年男人,准确点来说,近乎而立之年的男人身上,看到可爱。

一边择菜,一边时不时地看他一眼,褚西犹疑,或许这个可爱,是认真得过分,才显得可爱?

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可爱。

褚明梁在灶下烧着火,注意着两人之间静默却奇异相融的气氛,莫名有些心惊。

年轻人的心思一天一个变化,谁知道会怎么样,他是看中肖宗忱的,但也得在褚西上大学之后吧?

而且,如果事情真与自己弟弟的想法背道而驰,总要给他个缓冲时间……

“西西,锅里有浮沫了……”

褚明梁打住脑子里的想法,开口提醒。

第一百一十章 他长得好

羊排和羊蝎子是清炖的,水烧开之后,上面会飘起来一层浮沫。

那勺子有些大,褚西细胳膊细腿的,这样一拿起来,有些不胜其重的感觉。

肖宗忱伸手,从她手里拿走勺子,“我来。”

褚西也不阻止,微微避开了一些,给他让开一个空间。肖宗忱稍稍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掂起勺子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

他是做实验的人,手稳,且细心,做起这个事情来,也很有模有样。

褚西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笑了笑。

也许平时也有锻炼身体,他的手看起来很有劲儿,握住勺柄撇去浮沫的动作,驾重就轻,仿佛在做精密实验一样认真好看。

“你——”褚明梁仰头看着他的动作,惊奇道,“你不是说,你当初没能自食其力做饭吗?这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没做过饭的人啊……”

“我留学的时候,偶尔会自己做饭。”

但这种做饭的情况,一般都是跟着导师完成一个项目,或者自己的研究有新进展的时候,才会有的放松。

“留学……”褚明梁有些感慨,他没有赶上好时候,也没有弟弟褚明国那么大的天赋和聪慧,学业当时只能止步高中。

但也是因为心底存着一口气,才没有放弃学习,在国家恢复高考之后,他还能继续上学。

免费上学,还发放补贴,这些事情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回顾过去,那时候的他们多幸福,一切由国家包揽。

“我听校长说,今年大学要开始收费了?”褚明梁感慨了一会儿,转而问起肖宗忱。

这次收费是全面收费,而不是个别分数不够的自费生交费那种形式。

肖宗忱:“是,今年大学要开始收费。”

毕竟事关国家人才培养,且基地这边也有同事的孩子要参加高考,偶尔也是会聊上几句,所以他还算清楚。

褚明梁得到肯定答复,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不再说话。

如果上大学要收费,智慧……

轩政和智慧兄妹俩,一个已经上完大学,且有工作能力,即便体制内的工作没了,他也不太担心。

但就是智慧,她该咋办?他有托朋友,帮她重新入学,可以继续参加高考,上大学的学费,也可以以好心人的名义资助她……

可她脾气拗起来,拒绝上学呢?

褚明梁低着头,手里的木柴攥在手里许久,都没有往里面填。

作为儿子,作为父亲,作为兄弟,作为大伯,他好像哪一样都无法真正做到平衡……

就跟今天褚西出去拜访孙老,他跟弟弟褚明国剖析的那样,当初毅然决然,可他毕竟还是个父亲,一个做了教师的父亲,孩子的未来,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哪怕他做了安排,可最后孩子真能如他安排的那样往前走吗?

褚西:“大伯,你教案做好了吗?”

“啊?”褚明梁从沉思中回过神,“啊,做好了,已经做好几天了。”

其实,哪怕他贴身跟着,孩子也不可能原谅他送李霞进局子,也不会再把他当一个父亲看待吧?这样,还怎么听他安排呢?

算了,只要他们不违法,这辈子平凡点也没什么,像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看褚明梁失魂落魄的样子,褚西想想,还是抛了几个问题出去,“这边教学是普通话吗?您讲普通话,孩子能听懂吗?他们能听懂,但你们能交流吗?”

这块地界,有自己的语言,虽然很多人迁移户口到了这边,但交流终归是个大问题。

褚明梁被问得懵了好一会儿,“我……我没有问校长这边讲课是不是用普通话……”

当时校长跟他说话的时候,都是普通话,他就忘记关注这些小细节了。

“普通话应该都能听得懂,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普通话。”褚明梁神色认真起来,“如果他们有不懂的地方,让会说普通话的孩子来转述,转述能尽善尽美吗?”

褚西:“最好还是自己会说。”

她笑笑,瞥了一眼褚明梁紧皱的眉毛,道,“所以,您这次去高一教学,面对的可能是个大工程。”

“这个大工程如何顺利进行,就得靠您未雨绸缪,预先设想一下了。”

褚明梁:“那等下午,我去找校长问问情况去。”

普通话很重要,孩子以后踏入社会,语言交流是第一个门槛。

褚西笑着点点头。

就是这样,何必时时刻刻挂念着毫无底线良心的人呢,社会会教会他们做人。

肖宗忱听着两人说话,撇完锅里飘着的一层浮沫,然后把勺子放下,期间并不插话。

他大约知道褚西的用意,并认可这种做法。

客厅里,褚明国和孙老头相对而坐,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就想去厨房。

他能聊的是专业知识,孙老能聊的是针灸推拿,两人的知识点并不共通,聊起来有些费劲儿。

聊历史,有些仗势欺人。聊时事,孙老不太看报纸。聊褚西,不好意思,越聊越上火。

他想聊的是闺女的日常可爱礼貌优秀,孙老聊的是基地有谁谁谁看上了褚西,托他介绍对象。

那些人他会不认识吗?

越是了解,越是上火是真的。

褚明国是尊重闺女的想法,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并不想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猪来盯着他家玉雪可爱知礼优秀的玉白菜!

“哎哎哎,你干啥呢?我这老头子跟你说话,你急急慌慌地想做什么?”瞧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孙老头眼睛一瞪,“我可算是你长辈,你不陪聊?”

在广大家庭里,在这个年代,一旦家里来客人,一般都是男人陪客,女人在厨房忙活。

褚明国确实应该陪客。

“我没做什么。”褚明梁稳住,“刚才听到小肖跟西西讲试卷,有些走神。”

“那你听了之后,觉得怎么样?”孙老头说完,又加了一个前提,“跟你比的话。”

褚明梁:“……小肖讲得不错。”

细致,涉及面广,结合时事,确实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但,肖宗忱长得好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麻烦保密

“那不就得了。”

孙老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来来来,你房间哪个?趁着还没吃饭,我给你推拿推拿活活血。”

褚明国:“……不用了,我最近恢复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孙老在把俩孩子凑成堆创造机会。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孙老头袖子都挽好了,“赶紧,别浪费时间,我都闻到羊肉味了!”

清炖羊肉,散发出来的除了羊肉香,还真就没别的了。

“褚西!”

孙老头扬声喊了一句,听到褚西回应,安排了一句,“下午咱们都没事儿,羊肉多炖一会儿。”

“好。”

褚西应完,孙老头笑着回头看褚明国,“行了,时间够了,赶紧地,别耽误我等会儿吃肉。”

褚明国能怎么样,只能答应下来。

孙老头上手没一会儿,就是一个挑眉,捏着一处拨动,“啧啧,又伏案工作了?”

褚明国莫名心虚,闭口不言。

“瞧瞧这块,僵硬的哟!”

“看看这儿,感觉到了没有?就是一按就咯咯噔噔响的这块,你这才回来几天啊,就这样了?”

“这跟你以前连续伏案工作几天的样子没差了,你又没有返回工作岗位,怎么就这样了?就没人管管你?”

“褚西也不管你,任由你这刚出院的人糟蹋身体?”

孙老头一边按,一边唠唠叨叨,“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人是真傻。早就说过,有毛病早治,治好少复发,不也算是提高工作效率了吗?这就跟人家机器上油一样,全部润滑一遍,零件损耗就小,工作年限就能拉长……”

他巴拉巴拉说着,褚明国自知理亏,全程任说,不反驳。

“我得告诉褚西,叫她知道知道她爹是个什么样子!”孙老头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就准备告状。

千钧一发之际,褚明国抓住他,服软,“是我的错,我下次注意。”

“下次?”

“没有下次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褚明国轻咳一声,“我身体恢复不错,复诊如果没有问题,应该很快回到工作岗位。我的工作比较忙,一旦开始,可能就顾不上西西的学习和生活,就想趁着这段时间,把能做的都做了……”

方方面面的问题列出来,然后再一一想解决的最佳方案,有时候想深了,时间过去也注意不到。

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孙老头态度软和下来,眉毛却仍旧皱着,“你为了孩子,有没有问过孩子愿意不愿你这样?”

这是拿身体健康换的。

身体健康是一个人的根本,用这个换其他,是真傻。

“为人亲者,心之所至。”褚明国松开孙老头,笑笑,声音沉沉,“我欠这孩子的太多。”

“可你们这些人给了全国孩子最好的东西,也给了你们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东西,你们很好,真的。”

孙老头叹气,和平安定的生长环境,对全国来说,都弥足珍贵。

即便看不见摸不着,即便没有那么多人意识到这一点,可却真实存在。

“不一样。”褚明国趴着,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孙老头最受不了这样,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理解了,“行了,随便你,只是注意一些,你每隔三四十分钟,就站起来活动十分钟,也耽误不了你什么事儿。”

他要是有个这么优秀又好看的闺女,他也……他也愧疚。

推拿期间,褚西过来问孙老头要不要蘸水。

“准备点也可以,不用太多。”稍稍放点盐调味,原汁原味吃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褚西点头,转身离开卧室。

想到那鲜嫩的羊排和羊蝎子,孙老头咂咂嘴,跟褚明国怀念地说,“我想起了铜锅子……”

一个香油芝麻酱料碗,一个铜锅子,若干菜蔬,肉卷……

算了,不想了,等师父什么时候大办寿宴的时候,他再去。

到时候,也坐一坐飞机,回来吹吹牛,打打屁,也炫耀炫耀。

“我师父今年要90周岁了,应该会大办寿宴,到时候就让黄蕴那小子请我吃几顿铜锅子。”孙老头开始盘算,“褚西到时候也该在大学了,她也有钱,我到时候去打她秋风,说不定都得请我去几次全聚德!”

“相声,戏曲,也可以去听听……”

今年春晚的几个相声就不错,估计到时候还有好玩的。’

孙老头越想越美,恨不得现在就是九月份,他拎着行李就去市里坐飞机飞首都了。

褚明国静静听他说完,“我请你。”

不要坑孩子,虽然家里的钱目前都在褚西手上,但攒着,等孩子参加工作了,也好有个应急的钱。

他的意思孙老头听懂了,科研人员嘛,不涉及保密条例,大多都通透,一眼看得穿。

“你闺女可比你有钱多了。”孙老头笑得不行,“我不用你请,显得欺负人。”

“她是个学生。”即便大学生可以给人补课赚些钱,但也是个穷学生。

孙老头:“她是个大老板。”

褚明国:“……她是个学生。”

“她真是个大老板。”孙老头下巴微抬,“你不知道吧,你闺女在首都有房,在经济开发区有公司。”

现在开公司的,哪个不是日赚斗金。

再说,他这样说,也并不是一定要这样做。他一个老头子,平时也没什么花销,手上攒了不少钱呢,哪能让孩子请客。

不过黄蕴就算了,他不是个孩子了,不需要长辈关爱。

嗯~~~到时候可以带褚西一起去黄蕴那儿吃大户~~~~

美!

褚明国抿抿唇:“都知道吗?”

“什么都知道吗?你是说褚西买房开公司的事儿?”孙老头说着摇摇头,“没有几个人知道具体情况,可大家都说她有钱。”

请人打扫卫生洗衣服,出手就是茅台好茶,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就贵,买菜不还价……

反正林林总总的,大家就有这么个印象了。

褚明国:“那麻烦您保密。”

不管真假,这事儿还是瞒着人好,人性最是经不起试探。

此时还不知道褚西要买几台彩电让人到这边,事儿都传开了的孙老头理所当然点头:“这是自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猝不及防的拥抱

这是继年夜饭之后,几人再次聚到一起吃饭。

有褚明梁的特意维护气氛,有褚西的察言观色,有孙老头的插科打诨,哪怕肖宗忱和褚明国是不怎么善于言辞的人,这顿饭也吃得人人眉开眼笑。

饭后,孙老头逮着褚明梁下象棋,顺便监督褚明国做复健。褚西和肖宗忱就在几人眼皮子底下,补习政治科目。

肖宗忱面前是几张试卷,褚西面前是一本软皮笔记本和一支笔。他说着,她记着,那些未曾学过的,或者是时政要点,被她一一记录下来。

肖宗忱见她记得这么细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继续下一题。

她给他的感觉是,这些东西她鲜少接触。

可真要说起来,明明不该这样……

“怎么了?”褚西余光瞥到他手上顿住的动作,捏着笔抬头,说,“可以随便说。”

“你记录下来的,有一些内容是去年你考过的。”肖宗忱平静回望他的眼睛。

赵常也说过她的成绩,政治还算不错的。

“……”褚西垂眸,把笔帽合上,又打开,再合上,然后又打开,才歪头看着他笑笑道,“过去很久的事了,有些忘了。”

去年七月份的事情,到现在,也算过去很久了。

这句话,确实挑不出毛病。

肖宗忱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讲题。褚西也配合地听讲,继续在笔记本上速写些东西。

气氛有些冷,却无人发现。

一下午的时间飞逝而过,五点左右,肖宗忱提出告辞,褚明国要把那支笔送给他,却被他给婉拒掉。

褚西将人送出门口一段距离,跟他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

只是刚回身,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地上摔去,

西北的天是真的冷,哪怕外面出着太阳,那冰层也没有融化的意思。

褚西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了,还竭力在滑倒的一瞬间变换重心维持平衡,可仍旧没有抵抗住地心引力和冰面的光滑……

千钧一发之际,她默默抱住了自己的头,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

褚西连惊呼都没有,可走出两步远的肖宗忱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迅疾转身,张开手臂就去捞人。

基地这边的后勤部门采购都有标准,鞋子和工作服有一定要求,防滑防寒是必须的。

但即便是这样,在褚西快要与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鞋子的防滑也失去了作用。

他刚捞到人,就被带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朝褚西压过去!

褚西细条条的一个人,真要是被他砸上去,估计肋骨都得断。

肢体和大脑在这一刻高度融合,肖宗忱一边将人往怀里带,一边调整身体的侧重点,在两人落地的一瞬间,他护着褚西刺溜一下滑了出去……

这样滑溜的路面,也做不到骨碌碌地滚出去了。

褚西安静不动,蜷缩在肖宗忱的臂膀里,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那路面也确实是滑,肖宗忱用胳膊肘点地,好增加阻力,却也是没办法,最后也只能顺其自然,看那路面将人滑到哪儿了。

“哎哎哎!”

前面有个人见他们俩滑过来,紧张得直喊,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两人带歪,跟着滑溜出去。

两个带一个,三个带一个……

直到实在滑不出去,被两人牵连,一起溜冰的已经有六个人了。

“哎呀,这真是的,你们……”被牵连的路人艰难爬起来,想嘟囔两句,又觉得不太好,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忍不住就笑起来。

他一笑,被他怼出去的中年妇女也笑得不行,“多少年没这样了,哈哈哈哈,笑死个人。”

其他几个小心翼翼站起来之后,一边拍打身上的脏污,一边笑得不行,“谁不是呢?多少年了,又看了一次串糖葫芦一样的打滑!”

“那之前也没有我啊。”有个年轻小伙子笑,“听你们这样说,以前都是笑话别人来着?”

“可不就是这样,以前笑话别人,现在别人笑话过来,也算是圆满了。”

几人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往肖宗忱怀里看。

这年轻小伙怀里看着是个姑娘家啊……

时下娱乐活动少,即便有电视,那也是大城市里的事儿,毕竟这儿连收音机都少见。一看到男女搂一起,瞬间就来了精神。

看热闹,华夏人的本能。

“来来来,大家搭把手,把人扶起来。”年轻小伙儿是个人来疯,见男人护着人姑娘的脑袋,看不清啥情况,就吆喝了已经站起来的几个帮忙。

这会儿功夫,几人瞬间心有灵犀般伸出手。

谁不知道谁的心思啊?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大热闹!跟别人讲,那都是倍儿爽的事情。

肖宗忱有些迟疑,如果让别人看到褚西的脸,误会他们谈朋友处对象……

“哎哎哎,小伙子你送送手啊,别抱了,俩人一起我们扶不起来你们啊~~~~”一大老爷们笑嘻嘻地说,“嗐,早晚要被看到,害羞个啥?谈朋友嘛,谁没个年轻时候,别害羞……”

肖宗忱沉下脸,抿唇看过去。

口花花的中年男人没说完的话,就被这么憋了回去。

这……这谁啊?

“肖宗忱?”想着别人说,基地有个美男子,眼前这年轻男人就长得不错,那应该就是肖宗忱了吧?

肖宗忱收回视线,松开挡住褚西脑袋的头,“有没有伤到?”

他一说话,就有白色的哈气出现,褚西透过朦胧的白雾看过去,笑着摇摇头,“还好。”

可能有些被碰到的地方,隔天会淤青,但没有伤筋动骨,不错了。

肖宗忱先站起来,然后大手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将人提起来站好。“走路小心一些。”

“好。”今天这个情况确实是她造成的。

“拐弯的时候也是一样,要小心。”

褚西:“嗯,我记住了。”

旁人看着长相优秀的俩人一应一和,有些牙酸的同时,又觉得赏心悦目,说不出的好看,就想两人多说一会儿话。

结果就这两句,人家朝他们点点头,道了歉,问过确实没伤到,就掉头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肖宗忱有些生气

肖宗忱大手仍旧抓着褚西的胳膊,以防万一。

“我送你回去。”他说。

褚西叹了口气,“不用了。”

送来送去的,其实也没意思。

肖宗忱没有说话,肃着脸走了一会儿,才沉闷道,“今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今天的事儿?

褚西摇摇头,轻笑一声,“不会的,放心吧。”

这样丢脸却又搞笑的事情,想起来不过就是笑笑,没什么好在意的。

肖宗忱见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今天之后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言论,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了。”褚西点点头。

肖宗忱清隽的脸上有些隐忍,蹙眉看着她片刻,知道她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直说道,“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人传你和我的风言风语。”

“你和我的风言风语?”褚西愣住,“你和我有什么风言风语可以传?当初在深远镇……”

“不是。”肖宗忱有些烦躁,打断她的话,“不是深远镇那件事情。”

不是深远镇他们假结婚的事情。那件事,除了几个长辈作为知情人,这边没有人知道。

褚西默然无言,所以是哪件事?

他统共也没看过褚明国几次,也没有看过来过小院儿几次,独处几乎是不存在的……

“刚才,”肖宗忱顿了顿,心里有些赧然,“就是刚才我护着你,被人看到了。”

褚西静静看着他,直到他微微侧过视线,才悠悠开口,“你在乎这个?”

“你不在乎这个?”肖宗忱有些急,“我无所谓,你不行。”

即便社会在发展,改革开放后涌进来一些独特的思想浪潮,但这个社会对女孩子仍旧是苛刻的。

“我也无所谓。”褚西笑笑,“别人的想法跟我没关系,我在乎的是我的底线和原则,不压过线,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爽一爽罢了。”

“还有,”她对上他的眼睛,“他们只会羡慕。”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难道不会在酸的同时,产生羡慕吗?

肖宗忱确实优秀得令人仰望,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而她,客观评价,长相并不差,除去内在,还有褚明国这么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加成。

“不用放在心上。”褚西嘴角上翘了一些,红唇轻呵道,“人的劣根性,你也是在意,他们越是说得起劲儿。”

肖宗忱这次真的严肃了一张脸,冷峻得可以,“你不要不当回事,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听到了风言风语,误会了怎么办?”

“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有喜欢的人,不存在误会的可能性。”褚西微微眯了眼,“你久居基地,可能不知道真正可怕的人是什么样。”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肖宗忱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揪了一下,“你——”

她眼睛里的沉暗惊人心神……

肖宗忱大手抓住她的肩头,盯视着她的眼睛,忐忑不安道,“是不是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有被伤害过!

“没有。”褚西缓和了神色,轻轻拂开他的手,却没有撼动,只能跟他对视,“你觉得伤害过我的人,还能好好生活吗?”

对欺负过她的人,她说的话从不作数。

比如李霞,答应过此事就此作罢,可拿到钱之后,她该受的惩罚仍旧躲不掉。入狱不过是第一步,等她出狱,还有一些事情等着她去一一经历……

在比如说褚轩政,搅黄他所有的事情,让他重新去经历他看不起的那些人的人生,也很有意思。

褚智慧这个人执拗,嫉妒心强,好面子,重新上学是不可能了。至于往哪个方向发展,且看着,不开心了,把她再次打趴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沈家……

她微微垂眼,莹白的小脸挂着冷笑,这一家人看在肖宗忱的面子上,暂且这样。

继续作死的话,那就一起玩喽。

所有涉事的人,除了前世人渣父母,好像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肖宗忱,千万别把我想得太弱小可欺,这世界上,除了一个人,再没有人能欺负我。”

她的底线,早在死前,就已经破了。

欺我一分,还击三分,至于走直球,还是迂回路线,全看心情。

褚西勾唇笑了笑,讽刺而透着邪气。

“走吧。”她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松开抓住自己肩头的大手。

肖宗忱慢慢松开握住的细瘦肩头,看她径直往前走,默默跟了跟上。

“不用送了。”褚西头也没回,迎着冷风,无所谓地拢了拢围脖,挡住莹润的下巴。

肖宗忱没有理会。

“如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因为这个事情跟你闹误会,我可以解释。”褚西一步步往前走,声音还含着笑,“解释如果不行,那我就跟你们隔开距离。”

谁也见不到谁的距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宗忱微恼,“你不必做出刺猬的模样。”

“我怎么刺猬了?”褚西霍地转身,气鼓鼓的,“我好声好气的说话,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肖宗忱:“……”

肖宗忱顿了一下,有些无措,他第一次见褚西这么蛮不讲理,倒打一耙的样子!

“你说,你为什么要污蔑我?”褚西拿手指着他,“我是不是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了?”

肖宗忱看着跟自己虚虚隔着一点缝隙的葱白手指,叹了口气,“是我不对。”

“对嘛,就是你不对。”褚西收回气势汹汹的表情,笑一声,“好了,你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逗你呢。”

她这话一出,肖宗忱生气了,无论她怎么逗他开口,都一声不吭。

肖宗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能开玩笑。

“真不说话啊?”褚西戳戳他的胳膊,“好了,我道歉行不行?”

肖宗忱默了一瞬,还是在意着之前的问题,“我离开深远镇之后,真的没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褚西给他肯定的答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给出的条件,没有人会不动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漂亮孩子

肖宗忱迟疑间,就听褚西哼笑道,“沈爱民和沈爱红,还有……沈女士,算是三方掣肘。”

沈母是肖宗忱生母,褚西再怎么不屑这样一个女人,也会使用一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称呼。

这三个人互相牵制,互相制衡,才算保得原身死前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所以,肖宗忱在这个事情里,确实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不然,真要是发生了些什么,所有涉及的人,哪怕天涯海角,也得死。

肖宗忱点点头,见前面的路有些反光,揪住她肩膀上的一点衣服,叫她小心脚下。

两人这边慢慢走回去,目送他们离开的那些人已经看直了眼。

年轻小伙感叹,“这果真是一对啊?”

“不然你以为呢?”那中年女人看了年轻小伙一眼,又看走远了的两人,啧啧两声,才又说,“你看看,这吵吵闹闹的架势,你摸摸我,我摸摸你,不是谈朋友才怪呢!”

中年男人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摸摸我,我摸摸你,照你这么一说,正经人也被你说得不正经了。”

“就是啊,这男的,对,是叫肖宗忱吧?明明就是在照顾着人家姑娘,省得人家姑娘再次摔倒。”

中年女人翻了个白眼,“那男的不是个好东西,又是搂人家,又摸人家肩膀,还抓人家胳膊,正经的哪能这样?”

“不是我说,咱这儿可跟人家大城市不一样。”女人摇摇头,撇撇嘴,有些接受不了这样,“大城市风气开放呐……”

这姑娘一看就不是她们这儿的人,看穿着,听说话,绝对是大城市过来的。

“大城市?”有人思维被拉偏,“你知道大城市什么样啊,你就大城市。”

“怎么不知道,画报上光着胳膊的女的可多了。”

那画报就是大城市传过来的。

众人哑口无言,对视一眼,又去看褚西和肖宗忱两人离去的背影。

“不过,”中年女人跟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说,“这要是成了,不知道孩子得多好看呢。”

长得好看的人占便宜啊,干啥事儿都有便利。

“你咋那么不正经呢?人家是不是一对都不清楚呢,你就想到生孩子了!”年轻小伙儿哼哼道,“精神文明风貌不好啊你。”

中年妇女被他怼的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走,离远了还有嘟嘟囔囔的声音传过来。

“散了散了!”年轻小伙摆摆手,又望了望褚西那边,掉头走了。

这姑娘好看是真好看,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也真是俊朗,跟那男人比起来,他没人家高,没人家好看,穿的也没人家好,人家往那一站,就是排面,他往那一站,可能就是个跑堂的……

比不了,还是不去跟着那姑娘瞧她住哪儿了,不然啊,这娶不到,心里也难受啊。

年轻小伙脑子里瓢泼大雨打芭蕉一样挣扎了一会儿,认清现实,断了去蹲人家姑娘路口的打算。

这事儿果然不出意外地传开了。

只是褚明国一直在小院里忙褚西的学习问题,跟外界接触不多,所以也不知道这事儿。

反而是其他人,比如孙老头和赵大虎,率先知道了。

赵大虎知道,那就离赵常知道没多远了。

听赵大虎讲完,赵常一拍手,畅想了一下,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孩子都大了,不然真想跟他们说个娃娃亲!”

这俩人的孩子绝对漂亮!

要说一代人突然冒出来个拔尖的,那生出来的孩子不一定会好看。

可褚西不一样啊。

司家老爷子年轻时候,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到了孩子这一辈,司韧司严司蓝那更是不俗,个顶个的好样貌。

褚家,褚老爷子英俊,且是能打的老将,褚老太太大家闺秀般的明珠人物,生下的孩子褚明梁和褚明国,脑子聪明,长得也是清俊。

两家人结合生下的褚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代人都好看,哪怕肖宗忱原生家庭不咋样,基因优胜劣汰之下,还是美貌占上风。

再说,肖宗忱原生家庭……

行吧,肖宗忱算是他原生家庭里长突兀了的。

沈木匠只能说是周正,沈母是好看,但远没有好看到惊艳的程度,所以他觉得很神奇,神奇肖宗忱怎么会长这么好看。

有时候闲下来,他就想,这肖宗忱的原生家庭难道真是沈家?沈家那样的,真能生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孩子?

“领导,你想多了。”见赵常越想越长远,赵大虎打断他,“褚工不喜欢肖工。”

赵常回神儿,“父母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孩子喜欢才有用。褚工对褚西几乎是百依百顺,什么都以尊重她为先,褚西真要是喜欢上肖宗忱,褚工不喜欢也不行。”

“再说了,肖宗忱有啥不好的?除了没时间陪家人,工作保密,也没什么不好的。”

话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话说,褚明国不喜欢肖宗忱,难道是怕俩孩子结了婚,肖宗忱没时间顾家,闺女吃苦受累?

摸摸下巴,赵常眯了眼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褚明国亲身经历的事情,不愿意闺女和闺女的孩子步入后尘,也是情理之中。

“嗐!那就悬了,可能还真看不到那么好看的孩子出世了。”赵常叹了口气,往后仰躺着靠在椅子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赵大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有点跟不上领导的脚步了。

领导会不会嫌他笨?

赵大虎陷入沉思一会儿,猛然惊醒,他来这边是有正事儿,不是来聊闲话的!

“领导,那个顾若书想跟您聊聊。”

“我知道,是想聊为什么不把她分配到肖宗忱手下的事儿。”赵常摆摆手,“就跟她说,让她好好工作,先不要想那么多。”

“他说您不愿意跟她聊,就看看她写的申请书。”赵大虎把一个信封递过去,“她说您看了这些再下定论。”

赵常看了他一眼,赵大虎赶紧解释,“人家找不到你,让递个信儿,这我没办法拒绝。”

而且,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领导说过可以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去找点事儿

基地要来什么人,资料都会递交到他手上,所以顾若书的个人资料,他都看过。

看过之后,就有些存疑。

顾若书专业对口,成绩优秀,论文也出彩,但关于性格日常这方面,他感觉有些微妙。

但觉得可能存在主观因素,于是人照样接收,看一看后续如何。

至于肖宗忱那边,他分配过去的人要比顾若书优秀不少,政审结果相对来说更优秀,再一个就是性别为男,做起事情来更为方便。

好的人选,自然先紧着重要项目。

赵常接过信封,直接拆开看起来,看完,放在了一边,跟赵大虎说,“如果她问,就告诉她,她需要历练一段时间。”

这是一封申请书和表决书,罗列了自己以往的成绩,和对未来的展望,以及对他略微的不满和委屈。

“好。”赵大虎应下来。

他应了一声好之后,也没有走,赵常有些纳闷,“还有事儿?”

“有啊。”赵大虎直愣愣地点点头,“今儿正月十四了,褚工也做了复查,身体健康,身手利索,你啥时候让他复工?”

今儿碰见褚西,褚西让帮问的。

“他现在就着急了?”赵常左手无意识地摸着新下达的文件,口是心非地说,“不需要再休息几天吗?”

赵大虎看着赵常虚伪的样子,有些牙疼地咧咧嘴,“褚西说,她问过主治医生,也问过孙老,都说没问题,那么就满足她爸的请求吧,毕竟在家他也闲不住。”

嘿嘿,褚西跟他讲的时候,他都能想象得出来褚工的抓耳挠腮。

赵常:“真没问题?”

赵大虎摇头,“真没问题。不过褚西就一个要求,找个人看着他,第一个月让他尽量早点休息,逐步增加工作量。”

逐步增加工作量?赵常也牙疼了,褚明国是团队里的灵魂人物,主导人物,怎么可能逐步增加工作量?那需要他主导全程的,所以计划啊,方向啊,都需要他把关……

“领导?”见赵常一脸牙疼,赵大虎笑了,“领导,要不我跟褚西说一声?”

“说什么?”赵常斜眼看他。

赵大虎:“就说做不到呗。”

还能说啥,还能咋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说谎肯定会被拆穿的。

因为褚西在这儿,所以他下班的早晚,褚西肯定知道。

“你这么直接?”赵常笑骂一声,“你敢这么说,我都不敢这么做。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委婉一些。你这个孩子,说话太直了。”

“直也挺好的啊。”赵大虎摸摸头,“最起码,好多人还是很喜欢我的,说我豪爽。”

赵常:“……”个傻孩子。

“这事儿我来办,你不用管了。”赵常挥挥手,“快下班了,今天也没有用到车的地方,你先提前下班吧。”

“诶!”赵大虎响亮地应了一声,“那我可就走了。”

食堂大师傅说了,今儿给他留个肉多的骨头棒子,还给他多一个苹果,明天汤圆也给他多盛几个,嘿嘿~~~~~

等赵大虎离开,赵常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嗐”了一声,锁了办公室门,就往外走。

真是的,要是褚明国和肖宗忱闹起来,他帮谁啊……

想得极为长远,且关心下属生活的赵常一步一叹气地往肖宗忱办公室走。

今天肖宗忱没去做实验,在办公室工作,他过去也刚好找他一起吃饭。

赵常是掐着点去的,过去的时候,肖宗忱正在收拾自己那一叠子演算纸。他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肖宗忱出来。

“大忙人啊。”赵常笑呵呵地说。

肖宗忱冷着脸,“你想说什么?”

“咋?”赵常一愣,“听你这口气,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要说的可是两件事,一件调侃,一件正事。

肖宗忱这人能一下子全猜中?

他不信!

肖宗忱没说话,拿着自己的饭盒往外走。

“咦?”赵常视线发现不同,“你这筷子勺子——”

跟他们的都不一样,一看就上档次。“年前你回去,你爸妈给你准备的?”

“不是。”

“不是?”赵常了然地一拍手,“那我知道是谁送的了。”

肖宗忱在这个基地,几乎都是维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标准,送礼物和收礼物几乎不存在。他自己又是一个不怎么挑剔的人,不可能给自己特意买这些低调奢华的日常用品。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褚家和孙老头。

这些人里面,只有褚西最有钱,也最有格调,生活也相对讲究一些。再说,这边也没有卖这些的。

那就只能是褚西送的了。

哦豁,这要是褚西送的,那可就……有些猫腻了……

“你来找我什么事儿?”肖宗忱不接招,只问正事。

赵常,“哦,第一个嘛,你明天帮我跑一趟,告诉褚工,十六他就可以复工了。”

“复诊结果适合复工?”肖宗忱肃着的俊脸,略有些缓和,“不需要再缓缓?”

“褚西让赵大虎帮她爸传的话。”赵常看了看前方站着的人影,微微挑了挑眉,却也没当回事,继续说,“你过去了解一下情况,顺便和褚工交流一下,看看他脑子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好使。”

“第二嘛,”他笑眯眯地看了肖宗忱一会儿,才说,“我就是听到了一个事儿,想向你求证一下。那啥……你们真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了?你抓着人家的手走了一路?”

肖宗忱今天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上午,问却没问出来个什么,最后还是他的助手说了实情。

现在看来,助手跟他说的那些是有所保留的,至少他不知道实情已经传得那么离谱了。

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勉强还算半个实情,但抓着褚西的手走了一路?

“没有抓这手走一路。”肖宗忱抿唇,“是抓着胳膊的。”

哦哟,果然还是抓着了。赵常心里啧啧个不停,面上却是严肃的,“这谁那么没素质,竟然乱传!”

没否认第一个,是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了?

虽然这个抱一起有原由,可既定的事实确实抱一起了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简单

肖宗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常,也不说话,看得赵常莫名有些心虚。

这一心虚,就有些底气不足。

“嗐,你不想说就不说呗,我就是想辟谣,才来找你求证的。既然你都否定了,那这就是谣言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赵常还是有些心痒痒,他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肖宗忱的为人他最清楚,所以这传出来的东西,可能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实性。

比如,俩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感情成分在?

“你想听什么?或许我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说给你听。”肖宗忱这会儿真有些生气了,语气都肃穆起来。

赵常一听,知道快把人惹毛了,赶紧道,“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问问啊。你想,褚西这么漂亮,又是褚工的闺女,这无论是长相和人品都有的保证,看上她的人也多……”

“我问问你,清楚了事实,到时候有谁要托我给褚西介绍对象,我也好心里有个数不是?”赵常给自己辩白,“我真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也不是来起哄的。”

对肖宗忱,赵常是父辈和领导式的喜欢,所以嘛,有时候就想逗逗他。

“我也不是这样的人。”

赵常话是这样说,眼里的笑意和调侃几乎喷薄而出,肖宗忱气得直接走人了。

只是才走两步,就被人堵住了。

“肖宗忱。”顾若书朝他招招手,“你还没吃饭吗?”

肖宗忱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饭盒,时间停顿的有些长,所以不等他说话,顾若书就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了,才一刹那红了眼睛。

为什么他不待见她?

她没有分到他手下团队,已经很委屈了。

“诶我说,”薛芳珊也是往食堂去,恰好遇见这一波人,也恰好听到了顾若书的话,笑着说,“这个点,拿着饭盒,肯定还没吃饭啊?咱们这边下班只有晚的,没有早的。你来了这么多天,还不清楚吗?”

她一头利索的短卷发,香江美人风尽显,对顾若书说,“是不是没有找到人一起吃饭啊?可以找我啊。”

顾若书下一句“一起吃饭”的话,就这么被薛芳珊堵了回去。

她眼神顿了一下,咬咬嘴唇,“可以吗?”

“可以吗?”薛芳珊笑,“怎么不可以啊?一起走去食堂,一起去打饭,一起拼桌吃饭,能费什么功夫。”

做什么这么委屈巴巴的,感觉像是欺负了她一样。

“我之前有些害怕你……”顾若书文文静静地说,“以为你跟很多漂亮女孩子一样,不好惹……”

这话听起来没问题,说起来也没问题。

但女人的直觉和气场,几乎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你是真正的小白兔,还是前年的狐狸。

很不幸,薛芳珊就有这种直觉。

她从小美到大,成绩又优秀,喜欢她的男生数不胜数,被女生孤立针对也是常事,所以嘛,女生之间的小门道,再清楚不过。

“害怕我?”薛芳珊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笑说,“怕我干什么,我那么爽朗!不信你问肖工手下新来的那个团队成员,我是不是很好相处?”

自从见了褚西,她觉得,相比男人,有那么一段聊得来的挚友情,似乎更好一些。

当然,也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了,肖宗忱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同,跟看男同事没差。

然后看见褚西跟照镜子似的,一下子把之前自己的做作给回放了一遍,极为提神醒脑。

差点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呐……

听着薛芳珊这牙尖嘴利的话,赵常头疼了一瞬间。

今儿刚接到顾若书的自述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调到肖宗忱手下的团队,结果薛芳珊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特意提及了团队新成员。

“领导,”顾若书深深看了一眼薛芳珊,忍辱负重般地转过头看赵常,“领导我有事情,可以找您现在谈谈吗?”

赵常:“……先吃饭吧。”

“我不占用您太多的时间,十分钟,十分钟就好。”顾若书还红着眼眶,似乎他不答应,这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赵常能怎么办?

这个也是专业够硬的人,总不好太冷着吧?

正想答应的时候,薛芳珊开口了,“既然只有十分钟,那就先一起吃饭吧,吃快一点儿,说不定能再多出十分钟。”

说着,直接推了一把赵常,“领导,先去吃饭吧,你看你过个年还瘦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得慌,快快快!”

这一推,赵常有些想笑,强忍着笑意,他看顾若书,“那——要不先吃饭?”

顾若书想再争取,就听薛芳珊说,“唉哟,赶紧的,这大冬天的,吃冷饭对胃不好。领导,领导我记得您有胃病吧?”

赵常确实有胃病,就点了点头。

顾若书只能同意下来。

薛芳珊矜持地笑了笑,微微抬高了下巴。

选推赵常,而不是推顾若书,那可是大有学问。如果推顾若书,把人家推倒了怎么办?如果揽人家胳膊,人家娇弱地喊疼怎么办?

她可不想背锅。

她家里还可以,想看书,还是看电影看电视,都有的看。近些年海峡那边的电视电影百花齐放,她看了不少……

今天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顾若书倒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一路上跟赵常讲怎么护理胃。

“其实我们家还有个偏方,专门治胃病的,之前有人来买,我家也没有人卖,知道您有胃病,我今天写信让寄出去。”

这边邮递信件出去,一般都有时间规定。但要是紧急的,审核过后没问题,也可以加急。

赵常:“不用那么麻烦,我家那位找人给配了药了,中成药,吃着也方便。”

“不麻烦,就是药丸,不用特意煎药。”顾若书温温柔柔地笑,脸颊稍稍露出一个小小的米窝,“您身体好,才能更好带领我们。”

薛芳珊在一边听得直抬眉毛。

顾若书,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

“那就却之不恭了。”话说到这里,赵常再拒绝,就有些不妥当了,只好答应下来。

一行人进了食堂,赵常还没看清楚谁,就是一连串的问好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跳

程毓和林州栩跟赵常打了招呼,看肖宗忱的眼神就有些高深莫测。

“领导,您先跟两位女士去吃饭,我们跟肖工讨论点问题。”程毓先开口,笑着说了一声之后,和林州栩架着肖宗忱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首都那次,周华旭说过,顾若书是对他有意思的。而且,两人曾经还相过一次不太算相亲的相亲,见了面,着实有点没意思。

他不太喜欢被人那样看着,林州栩和程毓也算是把他解脱出来,他也就顺着走人了。

“肖工。”

把人一拉到人少僻静的地方,性子活跃爱笑一些的林州栩就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些不够哥们?”

肖宗忱:“……”

“咱都是一个基地的,你跟褚西处对象的事儿瞒着别人也就算了,还瞒着我们?”林州栩拍拍他胳膊,“要是别的也就算了,都说了你要是跟人家没意思,那我们就去追了,你可没有反对,是不是这样?”

大家都是光棍汉,公平竞争做不到,在竞争者的面前,说出事实应该可以的吧?

要不是最近忙,没时间,他们真去追求,他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确实是这样。”程毓在三人中年龄算大的,经历也更丰富一些,很是中立地说道,“你确实不仁义。”

肖宗忱静默,这件事情的传播度他还不知道,所以并不清楚影响有多大,如果贸然说出真相,对褚西不太好。

思前想后,他只能闭嘴。

“不过,”程毓笑了笑,“你俩要是真成了,孩子找对象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家吧?”

肖宗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林州栩也开口了,“你家生男孩女孩都行,就是到时候别嫌弃我们家孩子小你们家几岁啊。”

肖宗忱现在都有对象了,想生孩子也是随时的事情。不像他们,现在还没有对象,结婚的事情还有些早,生孩子就更得延后了……

想想,真是那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

肖宗忱直觉一股热气上涌,耳朵没出息的先红了,嘴巴张了张,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林州栩被他的反应惊到了,“肖工,你还是个纯情的人啊?”

只是说到孩子的事情,又没说怎么生孩子,肖宗忱竟然在他们面前红了耳朵?

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林州栩觉得,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也不相信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会这样纯情。

不过,莫名有些想笑是怎么回事?

“肖工,你没有谈过对象?”程毓也有些不可思议,“大学都没谈过?哪怕相亲呢?阿姨应该会给你张罗相亲吧?”

相亲聊过的对象,也算是对象,这都没有吗?

肖宗忱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心脏有些收缩,就像是原本好好的一颗心脏,骤然缩成了一团。

他:“你们不是说要跟我讨论点工作上的问题吗?”

“我们说的是讨论点问题,可没说讨论点工作上的问题。”林州栩戳穿他,“现在就是在讨论问题啊。”

林州栩和程毓都是大气的人,而且跟褚西没有真正相处过,当初也只是感觉上的一见钟情,现在看肖宗忱这样面红耳赤的样子,更觉得自己得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挖他墙角了。

真的,活了快三十年,从工作之后,就鲜少能看见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害羞了。

“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州栩好奇问。

程毓:“年前还是年后?”

肖宗忱保持沉默。

现在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一口锅盖下来,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林州栩:“你俩谈对象,褚工怎么说?褚西不需要开大学吗?”

程毓:“褚工同意你俩交往吗?如果褚西考大学,你俩这就算是两地分居了吧?”

肖宗忱:“她会考大学。”

“所以你们要两滴分居了?”林州栩想想自己在大学无疾而终的暗恋,就有些唏嘘,“虽然像咱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找对象看心灵契合,但说真的,长得好看,又心灵契合的,那真是求之不得。”

程毓点点头,“所以,你得小心有人挖你墙角了。从现在起,死命对她好,死命加深感情,情书也写起来,等她去上大学了,送她365封情书,叫她每天拆一封。”

都这样了,他就不信有人还能撬得动墙角。

“对对对。”林州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他们基地的同事,想找个合适的对象不容易,不管谁有了,都得珍惜,万众一心地帮忙留住人。

“对了!”林州栩方盒一放,凑近肖宗忱,“这样,阿姨不是在首都吗?你拾掇着褚西考首都的大学,到时候让阿姨隔三差五去送温暖,宣誓名花有主。”

肖宗忱听他说得一套一套的,抬眼看他,问出直击灵魂的一句话,“你为什么没有对象?”

他都这么会了,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用得飞起了。

林州栩猛地顿住,看了他一会儿,狠狠地拿起饭盒,狠狠地走了。

介是什么人啊,好心好意给他出主意,到头了还捅人家心窝子!

程毓看林州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没忍住笑了几声,然后才对肖宗忱说道,“他虽然没有谈过对象,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回去好好想想。”

现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离婚或者做什么都让人不齿,几乎是挂在身上一辈子的恶名。现在离婚再嫁再娶的,也不是没有。

“褚西即便没有这个样貌,也很抢手,你知道为什么吗?”程毓看了一眼打饭窗口,回头问肖宗忱。

肖宗忱抬头看他。

程毓:“你媳妇儿很有钱,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出国潮你还记得吗?为了出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偷渡、假结婚、傍上外国人……

这是为了自由吗?

不过是金钱罢了。

“有钱,即便她安安静静上学,也会有人找上她献殷勤。”程毓深深看着他,“言尽于此,你多想想吧。”

肖宗忱笑笑,“人与人之间不同,她不会的。”

这句话在程毓看来,很苍白,毫无分量,但对上肖宗忱认真且笃定的眼神时,他只拍了拍他的胳膊,拿着饭盒往打饭窗口去。

也是,这一生合该再相信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攥住

褚智慧这个人执拗,嫉妒心强,好面子,重新上学是不可能了。至于往哪个方向发展,且看着,不开心了,把她再次打趴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沈家……

她微微垂眼,莹白的小脸挂着冷笑,这一家人看在肖宗忱的面子上,暂且这样。

继续作死的话,那就一起玩喽。

所有涉事的人,除了前世人渣父母,好像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肖宗忱,千万别把我想得太弱小可欺,这世界上,除了一个人,再没有人能欺负我。”

她的底线,早在死前,就已经破了。

欺我一分,还击三分,至于走直球,还是迂回路线,全看心情。

褚西勾唇笑了笑,讽刺而透着邪气。

“走吧。”她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松开抓住自己肩头的大手。

肖宗忱慢慢松开握住的细瘦肩头,看她径直往前走,默默跟了跟上。

“不用送了。”褚西头也没回,迎着冷风,无所谓地拢了拢围脖,挡住莹润的下巴。

肖宗忱没有理会。

“如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因为这个事情跟你闹误会,我可以解释。”褚西一步步往前走,声音还含着笑,“解释如果不行,那我就跟你们隔开距离。”

谁也见不到谁的距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宗忱微恼,“你不必做出刺猬的模样。”

“我怎么刺猬了?”褚西霍地转身,气鼓鼓的,“我好声好气的说话,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肖宗忱:“……”

肖宗忱顿了一下,有些无措,他第一次见褚西这么蛮不讲理,倒打一耙的样子!

“你说,你为什么要污蔑我?”褚西拿手指着他,“我是不是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了?”

肖宗忱看着跟自己虚虚隔着一点缝隙的葱白手指,叹了口气,“是我不对。”

“对嘛,就是你不对。”褚西收回气势汹汹的表情,笑一声,“好了,你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逗你呢。”

她这话一出,肖宗忱生气了,无论她怎么逗他开口,都一声不吭。

肖宗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能开玩笑。

“真不说话啊?”褚西戳戳他的胳膊,“好了,我道歉行不行?”

肖宗忱默了一瞬,还是在意着之前的问题,“我离开深远镇之后,真的没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褚西给他肯定的答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给出的条件,没有人会不动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肖宗忱迟疑间,就听褚西哼笑道,“沈爱民和沈爱红,还有……沈女士,算是三方掣肘。”

沈母是肖宗忱生母,褚西再怎么不屑这样一个女人,也会使用一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称呼。

这三个人互相牵制,互相制衡,才算保得原身死前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所以,肖宗忱在这个事情里,确实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不然,真要是发生了些什么,所有涉及的人,哪怕天涯海角,也得死。

肖宗忱点点头,见前面的路有些反光,揪住她肩膀上的一点衣服,叫她小心脚下。

两人这边慢慢走回去,目送他们离开的那些人已经看直了眼。

年轻小伙感叹,“这果真是一对啊?”

“不然你以为呢?”那中年女人看了年轻小伙一眼,又看走远了的两人,啧啧两声,才又说,“你看看,这吵吵闹闹的架势,你摸摸我,我摸摸你,不是谈朋友才怪呢!”

中年男人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摸摸我,我摸摸你,照你这么一说,正经人也被你说得不正经了。”

“就是啊,这男的,对,是叫肖宗忱吧?明明就是在照顾着人家姑娘,省得人家姑娘再次摔倒。”

中年女人翻了个白眼,“那男的不是个好东西,又是搂人家,又摸人家肩膀,还抓人家胳膊,正经的哪能这样?”

“不是我说,咱这儿可跟人家大城市不一样。”女人摇摇头,撇撇嘴,有些接受不了这样,“大城市风气开放呐……”

这姑娘一看就不是她们这儿的人,看穿着,听说话,绝对是大城市过来的。

“大城市?”有人思维被拉偏,“你知道大城市什么样啊,你就大城市。”

“怎么不知道,画报上光着胳膊的女的可多了。”

那画报就是大城市传过来的。

众人哑口无言,对视一眼,又去看褚西和肖宗忱两人离去的背影。

“不过,”中年女人跟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说,“这要是成了,不知道孩子得多好看呢。”

长得好看的人占便宜啊,干啥事儿都有便利。

“你咋那么不正经呢?人家是不是一对都不清楚呢,你就想到生孩子了!”年轻小伙儿哼哼道,“精神文明风貌不好啊你。”

中年妇女被他怼的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走,离远了还有嘟嘟囔囔的声音传过来。

“散了散了!”年轻小伙摆摆手,又望了望褚西那边,掉头走了。

这姑娘好看是真好看,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也真是俊朗,跟那男人比起来,他没人家高,没人家好看,穿的也没人家好,人家往那一站,就是排面,他往那一站,可能就是个跑堂的……

比不了,还是不去跟着那姑娘瞧她住哪儿了,不然啊,这娶不到,心里也难受啊。

年轻小伙脑子里瓢泼大雨打芭蕉一样挣扎了一会儿,认清现实,断了去蹲人家姑娘路口的打算。

这事儿果然不出意外地传开了。

只是褚明国一直在小院里忙褚西的学习问题,跟外界接触不多,所以也不知道这事儿。

反而是其他人,比如孙老头和赵大虎,率先知道了。

赵大虎知道,那就离赵常知道没多远了。

听赵大虎讲完,赵常一拍手,畅想了一下,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孩子都大了,不然真想跟他们说个娃娃亲!”

这俩人的孩子绝对漂亮!

要说一代人突然冒出来个拔尖的,那生出来的孩子不一定会好看。

可褚西不一样啊。

司家老爷子年轻时候,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到了孩子这一辈,司韧司严司蓝那更是不俗,个顶个的好样貌。

褚家,褚老爷子英俊,且是能打的老将,褚老太太大家闺秀般的明珠人物,生下的孩子褚明梁和褚明国,脑子聪明,长得也是清俊。

两家人结合生下的褚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代人都好看,哪怕肖宗忱原生家庭不咋样,基因优胜劣汰之下,还是美貌占上风。

再说,肖宗忱原生家庭……

行吧,肖宗忱算是他原生家庭里长突兀了的。

沈木匠只能说是周正,沈母是好看,但远没有好看到惊艳的程度,所以他觉得很神奇,神奇肖宗忱怎么会长这么好看。

有时候闲下来,他就想,这肖宗忱的原生家庭难道真是沈家?沈家那样的,真能生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孩子?

“领导,你想多了。”见赵常越想越长远,赵大虎打断他,“褚工不喜欢肖工。”

赵常回神儿,“父母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孩子喜欢才有用。褚工对褚西几乎是百依百顺,什么都以尊重她为先,褚西真要是喜欢上肖宗忱,褚工不喜欢也不行。”

“再说了,肖宗忱有啥不好的?除了没时间陪家人,工作保密,也没什么不好的。”

话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话说,褚明国不喜欢肖宗忱,难道是怕俩孩子结了婚,肖宗忱没时间顾家,闺女吃苦受累?

摸摸下巴,赵常眯了眼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褚明国亲身经历的事情,不愿意闺女和闺女的孩子步入后尘,也是情理之中。

“嗐!那就悬了,可能还真看不到那么好看的孩子出世了。”赵常叹了口气,往后仰躺着靠在椅子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赵大虎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感觉有点跟不上领导的脚步了。

领导会不会嫌他笨?

赵大虎陷入沉思一会儿,猛然惊醒,他来这边是有正事儿,不是来聊闲话的!

“领导,那个顾若书想跟您聊聊。”

“我知道,是想聊为什么不把她分配到肖宗忱手下的事儿。”赵常摆摆手,“就跟她说,让她好好工作,先不要想那么多。”

“他说您不愿意跟她聊,就看看她写的申请书。”赵大虎把一个信封递过去,“她说您看了这些再下定论。”

赵常看了他一眼,赵大虎赶紧解释,“人家找不到你,让递个信儿,这我没办法拒绝。”

而且,以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领导说过可以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基地要来什么人,资料都会递交到他手上,所以顾若书的个人资料,他都看过。

看过之后,就有些存疑。

顾若书专业对口,成绩优秀,论文也出彩,但关于性格日常这方面,他感觉有些微妙。

但觉得可能存在主观因素,于是人照样接收,看一看后续如何。

至于肖宗忱那边,他分配过去的人要比顾若书优秀不少,政审结果相对来说更优秀,再一个就是性别为男,做起事情来更为方便。

好的人选,自然先紧着重要项目。

赵常接过信封,直接拆开看起来,看完,放在了一边,跟赵大虎说,“如果她问,就告诉她,她需要历练一段时间。”

这是一封申请书和表决书,罗列了自己以往的成绩,和对未来的展望,以及对他略微的不满和委屈。

“好。”赵大虎应下来。

他应了一声好之后,也没有走,赵常有些纳闷,“还有事儿?”

“有啊。”赵大虎直愣愣地点点头,“今儿正月十四了,褚工也做了复查,身体健康,身手利索,你啥时候让他复工?”

今儿碰见褚西,褚西让帮问的。

“他现在就着急了?”赵常左手无意识地摸着新下达的文件,口是心非地说,“不需要再休息几天吗?”

赵大虎看着赵常虚伪的样子,有些牙疼地咧咧嘴,“褚西说,她问过主治医生,也问过孙老,都说没问题,那么就满足她爸的请求吧,毕竟在家他也闲不住。”

嘿嘿,褚西跟他讲的时候,他都能想象得出来褚工的抓耳挠腮。

赵常:“真没问题?”

赵大虎摇头,“真没问题。不过褚西就一个要求,找个人看着他,第一个月让他尽量早点休息,逐步增加工作量。”

逐步增加工作量?赵常也牙疼了,褚明国是团队里的灵魂人物,主导人物,怎么可能逐步增加工作量?那需要他主导全程的,所以计划啊,方向啊,都需要他把关……

“领导?”见赵常一脸牙疼,赵大虎笑了,“领导,要不我跟褚西说一声?”

“说什么?”赵常斜眼看他。

赵大虎:“就说做不到呗。”

还能说啥,还能咋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说谎肯定会被拆穿的。

因为褚西在这儿,所以他下班的早晚,褚西肯定知道。

“你这么直接?”赵常笑骂一声,“你敢这么说,我都不敢这么做。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委婉一些。你这个孩子,说话太直了。”

“直也挺好的啊。”赵大虎摸摸头,“最起码,好多人还是很喜欢我的,说我豪爽。”

赵常:“……”个傻孩子。

“这事儿我来办,你不用管了。”赵常挥挥手,“快下班了,今天也没有用到车的地方,你先提前下班吧。”

“诶!”赵大虎响亮地应了一声,“那我可就走了。”

食堂大师傅说了,今儿给他留个肉多的骨头棒子,还给他多一个苹果,明天汤圆也给他多盛几个,嘿嘿~~~~~

等赵大虎离开,赵常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嗐”了一声,锁了办公室门,就往外走。

真是的,要是褚明国和肖宗忱闹起来,他帮谁啊……

想得极为长远,且关心下属生活的赵常一步一叹气地往肖宗忱办公室走。

今天肖宗忱没去做实验,在办公室工作,他过去也刚好找他一起吃饭。

赵常是掐着点去的,过去的时候,肖宗忱正在收拾自己那一叠子演算纸。他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肖宗忱出来。

“大忙人啊。”赵常笑呵呵地说。

肖宗忱冷着脸,“你想说什么?”

“咋?”赵常一愣,“听你这口气,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要说的可是两件事,一件调侃,一件正事。

肖宗忱这人能一下子全猜中?

他不信!

肖宗忱没说话,拿着自己的饭盒往外走。

“咦?”赵常视线发现不同,“你这筷子勺子——”

跟他们的都不一样,一看就上档次。“年前你回去,你爸妈给你准备的?”

“不是。”

“不是?”赵常了然地一拍手,“那我知道是谁送的了。”

肖宗忱在这个基地,几乎都是维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标准,送礼物和收礼物几乎不存在。他自己又是一个不怎么挑剔的人,不可能给自己特意买这些低调奢华的日常用品。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褚家和孙老头。

这些人里面,只有褚西最有钱,也最有格调,生活也相对讲究一些。再说,这边也没有卖这些的。

那就只能是褚西送的了。

哦豁,这要是褚西送的,那可就……有些猫腻了……

“你来找我什么事儿?”肖宗忱不接招,只问正事。

赵常,“哦,第一个嘛,你明天帮我跑一趟,告诉褚工,十六他就可以复工了。”

“复诊结果适合复工?”肖宗忱肃着的俊脸,略有些缓和,“不需要再缓缓?”

“褚西让赵大虎帮她爸传的话。”赵常看了看前方站着的人影,微微挑了挑眉,却也没当回事,继续说,“你过去了解一下情况,顺便和褚工交流一下,看看他脑子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好使。”

“第二嘛,”他笑眯眯地看了肖宗忱一会儿,才说,“我就是听到了一个事儿,想向你求证一下。那啥……你们真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了?你抓着人家的手走了一路?”

肖宗忱今天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上午,问却没问出来个什么,最后还是他的助手说了实情。

现在看来,助手跟他说的那些是有所保留的,至少他不知道实情已经传得那么离谱了。

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勉强还算半个实情,但抓着褚西的手走了一路?

“没有抓这手走一路。”肖宗忱抿唇,“是抓着胳膊的。”

哦哟,果然还是抓着了。赵常心里啧啧个不停,面上却是严肃的,“这谁那么没素质,竟然乱传!”

没否认第一个,是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抱一起了?

虽然这个抱一起有原由,可既定的事实确实抱一起了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肖宗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常,也不说话,看得赵常莫名有些心虚。

这一心虚,就有些底气不足。

“嗐,你不想说就不说呗,我就是想辟谣,才来找你求证的。既然你都否定了,那这就是谣言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赵常还是有些心痒痒,他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肖宗忱的为人他最清楚,所以这传出来的东西,可能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实性。

比如,俩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感情成分在?

“你想听什么?或许我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说给你听。”肖宗忱这会儿真有些生气了,语气都肃穆起来。

赵常一听,知道快把人惹毛了,赶紧道,“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问问啊。你想,褚西这么漂亮,又是褚工的闺女,这无论是长相和人品都有的保证,看上她的人也多……”

“我问问你,清楚了事实,到时候有谁要托我给褚西介绍对象,我也好心里有个数不是?”赵常给自己辩白,“我真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也不是来起哄的。”

对肖宗忱,赵常是父辈和领导式的喜欢,所以嘛,有时候就想逗逗他。

“我也不是这样的人。”

赵常话是这样说,眼里的笑意和调侃几乎喷薄而出,肖宗忱气得直接走人了。

只是才走两步,就被人堵住了。

“肖宗忱。”顾若书朝他招招手,“你还没吃饭吗?”

肖宗忱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饭盒,时间停顿的有些长,所以不等他说话,顾若书就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了,才一刹那红了眼睛。

为什么他不待见她?

她没有分到他手下团队,已经很委屈了。

“诶我说,”薛芳珊也是往食堂去,恰好遇见这一波人,也恰好听到了顾若书的话,笑着说,“这个点,拿着饭盒,肯定还没吃饭啊?咱们这边下班只有晚的,没有早的。你来了这么多天,还不清楚吗?”

她一头利索的短卷发,香江美人风尽显,对顾若书说,“是不是没有找到人一起吃饭啊?可以找我啊。”

顾若书下一句“一起吃饭”的话,就这么被薛芳珊堵了回去。

她眼神顿了一下,咬咬嘴唇,“可以吗?”

“可以吗?”薛芳珊笑,“怎么不可以啊?一起走去食堂,一起去打饭,一起拼桌吃饭,能费什么功夫。”

做什么这么委屈巴巴的,感觉像是欺负了她一样。

“我之前有些害怕你……”顾若书文文静静地说,“以为你跟很多漂亮女孩子一样,不好惹……”

这话听起来没问题,说起来也没问题。

但女人的直觉和气场,几乎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你是真正的小白兔,还是前年的狐狸。

很不幸,薛芳珊就有这种直觉。

她从小美到大,成绩又优秀,喜欢她的男生数不胜数,被女生孤立针对也是常事,所以嘛,女生之间的小门道,再清楚不过。

“害怕我?”薛芳珊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笑说,“怕我干什么,我那么爽朗!不信你问肖工手下新来的那个团队成员,我是不是很好相处?”

自从见了褚西,她觉得,相比男人,有那么一段聊得来的挚友情,似乎更好一些。

当然,也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了,肖宗忱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同,跟看男同事没差。

然后看见褚西跟照镜子似的,一下子把之前自己的做作给回放了一遍,极为提神醒脑。

差点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呐……

听着薛芳珊这牙尖嘴利的话,赵常头疼了一瞬间。

今儿刚接到顾若书的自述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调到肖宗忱手下的团队,结果薛芳珊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特意提及了团队新成员。

“领导,”顾若书深深看了一眼薛芳珊,忍辱负重般地转过头看赵常,“领导我有事情,可以找您现在谈谈吗?”

赵常:“……先吃饭吧。”

“我不占用您太多的时间,十分钟,十分钟就好。”顾若书还红着眼眶,似乎他不答应,这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赵常能怎么办?

这个也是专业够硬的人,总不好太冷着吧?

正想答应的时候,薛芳珊开口了,“既然只有十分钟,那就先一起吃饭吧,吃快一点儿,说不定能再多出十分钟。”

说着,直接推了一把赵常,“领导,先去吃饭吧,你看你过个年还瘦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得慌,快快快!”

这一推,赵常有些想笑,强忍着笑意,他看顾若书,“那——要不先吃饭?”

顾若书想再争取,就听薛芳珊说,“唉哟,赶紧的,这大冬天的,吃冷饭对胃不好。领导,领导我记得您有胃病吧?”

赵常确实有胃病,就点了点头。

顾若书只能同意下来。

薛芳珊矜持地笑了笑,微微抬高了下巴。

选推赵常,而不是推顾若书,那可是大有学问。如果推顾若书,把人家推倒了怎么办?如果揽人家胳膊,人家娇弱地喊疼怎么办?

她可不想背锅。

她家里还可以,想看书,还是看电影看电视,都有的看。近些年海峡那边的电视电影百花齐放,她看了不少……

今天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顾若书倒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一路上跟赵常讲怎么护理胃。

“其实我们家还有个偏方,专门治胃病的,之前有人来买,我家也没有人卖,知道您有胃病,我今天写信让寄出去。”

这边邮递信件出去,一般都有时间规定。但要是紧急的,审核过后没问题,也可以加急。

赵常:“不用那么麻烦,我家那位找人给配了药了,中成药,吃着也方便。”

“不麻烦,就是药丸,不用特意煎药。”顾若书温温柔柔地笑,脸颊稍稍露出一个小小的米窝,“您身体好,才能更好带领我们。”

薛芳珊在一边听得直抬眉毛。

顾若书,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

“那就却之不恭了。”话说到这里,赵常再拒绝,就有些不妥当了,只好答应下来。

一行人进了食堂,赵常还没看清楚谁,就是一连串的问好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程毓和林州栩跟赵常打了招呼,看肖宗忱的眼神就有些高深莫测。

“领导,您先跟两位女士去吃饭,我们跟肖工讨论点问题。”程毓先开口,笑着说了一声之后,和林州栩架着肖宗忱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首都那次,周华旭说过,顾若书是对他有意思的。而且,两人曾经还相过一次不太算相亲的相亲,见了面,着实有点没意思。

他不太喜欢被人那样看着,林州栩和程毓也算是把他解脱出来,他也就顺着走人了。

“肖工。”

把人一拉到人少僻静的地方,性子活跃爱笑一些的林州栩就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些不够哥们?”

肖宗忱:“……”

“咱都是一个基地的,你跟褚西处对象的事儿瞒着别人也就算了,还瞒着我们?”林州栩拍拍他胳膊,“要是别的也就算了,都说了你要是跟人家没意思,那我们就去追了,你可没有反对,是不是这样?”

大家都是光棍汉,公平竞争做不到,在竞争者的面前,说出事实应该可以的吧?

要不是最近忙,没时间,他们真去追求,他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确实是这样。”程毓在三人中年龄算大的,经历也更丰富一些,很是中立地说道,“你确实不仁义。”

肖宗忱静默,这件事情的传播度他还不知道,所以并不清楚影响有多大,如果贸然说出真相,对褚西不太好。

思前想后,他只能闭嘴。

“不过,”程毓笑了笑,“你俩要是真成了,孩子找对象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家吧?”

肖宗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林州栩也开口了,“你家生男孩女孩都行,就是到时候别嫌弃我们家孩子小你们家几岁啊。”

肖宗忱现在都有对象了,想生孩子也是随时的事情。不像他们,现在还没有对象,结婚的事情还有些早,生孩子就更得延后了……

想想,真是那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

肖宗忱直觉一股热气上涌,耳朵没出息的先红了,嘴巴张了张,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林州栩被他的反应惊到了,“肖工,你还是个纯情的人啊?”

只是说到孩子的事情,又没说怎么生孩子,肖宗忱竟然在他们面前红了耳朵?

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林州栩觉得,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也不相信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会这样纯情。

不过,莫名有些想笑是怎么回事?

“肖工,你没有谈过对象?”程毓也有些不可思议,“大学都没谈过?哪怕相亲呢?阿姨应该会给你张罗相亲吧?”

相亲聊过的对象,也算是对象,这都没有吗?

肖宗忱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心脏有些收缩,就像是原本好好的一颗心脏,骤然缩成了一团。

他:“你们不是说要跟我讨论点工作上的问题吗?”

“我们说的是讨论点问题,可没说讨论点工作上的问题。”林州栩戳穿他,“现在就是在讨论问题啊。”

林州栩和程毓都是大气的人,而且跟褚西没有真正相处过,当初也只是感觉上的一见钟情,现在看肖宗忱这样面红耳赤的样子,更觉得自己得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挖他墙角了。

真的,活了快三十年,从工作之后,就鲜少能看见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害羞了。

“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州栩好奇问。

程毓:“年前还是年后?”

肖宗忱保持沉默。

现在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一口锅盖下来,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林州栩:“你俩谈对象,褚工怎么说?褚西不需要开大学吗?”

程毓:“褚工同意你俩交往吗?如果褚西考大学,你俩这就算是两地分居了吧?”

肖宗忱:“她会考大学。”

“所以你们要两滴分居了?”林州栩想想自己在大学无疾而终的暗恋,就有些唏嘘,“虽然像咱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找对象看心灵契合,但说真的,长得好看,又心灵契合的,那真是求之不得。”

程毓点点头,“所以,你得小心有人挖你墙角了。从现在起,死命对她好,死命加深感情,情书也写起来,等她去上大学了,送她365封情书,叫她每天拆一封。”

都这样了,他就不信有人还能撬得动墙角。

“对对对。”林州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他们基地的同事,想找个合适的对象不容易,不管谁有了,都得珍惜,万众一心地帮忙留住人。

“对了!”林州栩方盒一放,凑近肖宗忱,“这样,阿姨不是在首都吗?你拾掇着褚西考首都的大学,到时候让阿姨隔三差五去送温暖,宣誓名花有主。”

肖宗忱听他说得一套一套的,抬眼看他,问出直击灵魂的一句话,“你为什么没有对象?”

他都这么会了,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用得飞起了。

林州栩猛地顿住,看了他一会儿,狠狠地拿起饭盒,狠狠地走了。

介是什么人啊,好心好意给他出主意,到头了还捅人家心窝子!

程毓看林州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没忍住笑了几声,然后才对肖宗忱说道,“他虽然没有谈过对象,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回去好好想想。”

现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离婚或者做什么都让人不齿,几乎是挂在身上一辈子的恶名。现在离婚再嫁再娶的,也不是没有。

“褚西即便没有这个样貌,也很抢手,你知道为什么吗?”程毓看了一眼打饭窗口,回头问肖宗忱。

肖宗忱抬头看他。

程毓:“你媳妇儿很有钱,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出国潮你还记得吗?为了出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偷渡、假结婚、傍上外国人……

这是为了自由吗?

不过是金钱罢了。

“有钱,即便她安安静静上学,也会有人找上她献殷勤。”程毓深深看着他,“言尽于此,你多想想吧。”

肖宗忱笑笑,“人与人之间不同,她不会的。”

这句话在程毓看来,很苍白,毫无分量,但对上肖宗忱认真且笃定的眼神时,他只拍了拍他的胳膊,拿着饭盒往打饭窗口去。

也是,这一生合该再相信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如果要你和我

“不用了。”

褚西忍笑,“今天月亮比较亮,路上也有人,一个人回去没问题的。”

烟花在这个年代是属于比较奢侈的消耗品,没有人在肉都不能每顿饭见到的情况下,买这些东西燃放。

所以,即便是元宵节,这边也只有寥寥几个孩子拿着纸扎的灯笼嬉笑玩闹。

有人,所以并不怕什么。

肖宗忱只微微摇摇头,就率先转身,长腿一迈,朝着小院儿的方向先走一步。

褚西无奈,“真不用。”

她站在原地不动。

肖宗忱没听到她动静,站定,转身,就见她隔着那么一段距离,俏生生地站着。

月色下,她脸上笼了一些皎洁月光,眼睛里似乎也有星星在闪动。

“……还是把你送回去,我比较放心。”肖宗忱声音沉醇,“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走了这么远。”

“想事情?什么事情?”褚西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他身边。

他决定要送,那就送吧。

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着他会回答,肖宗忱却说了,“今天基地有几个人问我,你和我是不是在……”

处对象,这三个字,肖宗忱有些说不出口,瞧见褚西还看着自己,嘴张了张,声音没发出来,耳朵却红了。

按说月亮再怎么亮堂,在夜色中也不太能看得出来人的肤色变化,可巧就巧在,恰好几个孩子拿着灯笼往这边笑闹着碰撞,快到近前的时候,一只灯笼被撞得蜡烛倾倒,“腾”地燃烧起来。

火光照亮了这一处的空间,让原本就看着他的褚西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你的灯笼不行!”四个灯笼剩下三个,剩下的三个再次撞起来,又烧了一个,直至最后,剩下一个。

手上唯一拿着灯笼的孩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灯笼天下无敌!我的灯笼是灯笼大王。”

这灯笼褚西见过,就在菜市场和街边,还有人走街串巷卖,很便宜,一毛钱就可以买到手。

这样的灯笼,乐趣在于可以斗灯。

一群孩子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唯剩两个成年人气氛微妙地站在原地。

褚西:“肖宗忱,你耳朵红了。”

这句话出口,肖宗忱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又“腾”地烧了起来。

“为什么?”褚西想着他之前未尽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难以置信,“处对象?”

就是因为这三个字,才耳朵红的?

肖宗忱垂下手微微蜷着,局促不安,还有些赧然无措,“不……不是。”

“不是?”褚西见他都不敢看她,眨眨眼,戳穿他,“你说谎。”

肖宗忱抿唇不语,顿了一会儿,才说,“我送你回家。”

他往前走,褚西也跟着往前走,走了一会儿,褚西忽然出声,问道,“肖宗忱,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害羞,是对她有意思吧?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喜欢吗?

如果是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而肖宗忱听到她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心脏收紧了一下之后,骤然舒展开,似乎有些不适应,“砰砰砰”跳得越发激烈,像是密集的战鼓鼓点,一下一下擂在人敏感的神经上。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询问吗?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怎么能这样?

又怎么不可以这样?

肖宗忱脑子里像是经历了混乱战场,最后剩下的东西混做一团,叫他自己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感觉过了许久,肖宗忱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是不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褚西顿了一下,随即笑笑,直截了当:“谢谢。但,如果要和你……谈恋爱呢?”

这样说,似乎跟时下内敛的情感表达不太一样,但有够直白。

他,应该听得懂。

肖宗忱瞬间屏住了呼吸,满脸的难以置信,心脏像是要炸开,稍稍褪去的热度,再次回归到脸上。

她这说的什么话?!

慌乱无措,紧张为难中,瞥见褚西静默而立,肖宗忱发热的大脑瞬间降了一半热度,然后慢慢归于冷静。

她真的是想跟自己谈恋爱,还是屈服于谣言的威力,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

没有激动,没有害羞……

这不是男女互相有情意该有的反应,也不是她这个年纪该说的话。

而且,

“你好好上学。”

肖宗忱冷静道,“在对的年纪做对的事情,现在近阳历三月份,离你高考时间还剩四个月。”

如果除去节假日,或者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间耗费,并没有多少天了……

褚西:“所以——”

“你需要全身心投入学习。”肖宗忱不想听她再说什么,语速加快,严肃地说,“高考,哪一个科目都很重要。”

月色下,两人的影子像是隔着山海般,泾渭分明。

他义正言辞,她认真倾听。

“好。”褚西唇角保持一个小小上翘的弧度,“我知道了。”

不是她想的那样吗?

那就算了。

褚西轻笑道,“其实刚才说那句话,是想逗逗你。你啊,把谣言看得太重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时间会给出答案。”

“不要太放心上了。”褚西跟他说,“这件事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名声这种东西太虚,只要做好眼下的事情,以不变应万变,功成自然名就。

她一边说,一边往小院儿方向走,肖宗忱静默地跟在她身边,听她说着话。

褚西语气轻缓,像是开导他,又像是嘲讽人性恶劣的一面。

“行了,我到了。”褚西站定,转身,看着他昂藏挺拔的身形,笑着摆摆手,“那再见啦?”

肖宗忱心里有些莫名不舒服,想要补偿她,又想安慰她,最后只能说一句,“我等你进去。”

“嗯。”褚西点点头,转身,抬脚往前走,背对着他含笑道,“你赶紧走吧,下次见。”

褚西没有回头,一直走近院门内,关上门的一刹那,才又冲他摇摇手,示意他回去。

肖宗忱看着她莹润的脸儿慢慢消失在门后,又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第一百二十章

——如果要你和我……谈恋爱呢?

夜深,人静,肖宗忱耳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从重到轻,逐渐虚化。

他问自己,回忆自己,剖析自己,在听到褚西第一句问话的时候,最初的反应是什么,最初的情绪哪些比重最大。

最后却是无解。

回到基地,他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一墙之隔,基地旁边分配给褚明国的住房,逐渐走神……

而褚西也在这个时候给孙老头和褚明梁做好了醒酒汤。

“他们还醒着吗?”褚西小心端着托盘,走到褚明梁的房间,问褚明国。

这是褚明梁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可以折叠的床,之前褚西买来备用的被褥已经铺到了上面,现在是褚明梁躺在上面,而褚明梁那张相对较宽较舒适的床,现在躺着孙老头。

“刚让他们漱了口,喊醒就是了。”褚明国说着,直接将人弄醒。

褚明梁愣愣地睁开眼睛,认出眼前的人是褚明国之后,嘴巴一瘪,抱着头就嚎啕大哭,“我娘没了!我没娘了啊,明国,明国你也没娘了……”

“娘被我害死了,被我害死了……”褚明梁泣不成声,“她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我对不起你,对你起咱娘,我也对不起孩子,我有罪,我赎不完罪……”

他眼睛里都是迷茫,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看到褚明国,下意识地心酸想哭。

“不……不对,你也死了。”褚明梁迷迷瞪瞪的摇头,“明国你也死了,娘也死了……”

褚明国瞧着他那样子,心里难受,鼻子也有些酸涩。

“明国,你是不是上来带我一起走的?”褚明梁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褚明国一把摁住。

感觉到衣服下面瘦骨嶙峋,褚明国嗓子堵得直大力喘气,都说了不怨他不怨他,为什么还要背负这么重的愧疚?

“明国?”褚明梁挣脱不开,就攥着他的胳膊,“你带我走吧,我给咱娘赔罪去。”

褚明国扭头,正要喊褚西把醒酒汤端过来,就见面前已经多了一个杯子。

“喝了。”褚明国沉声道,板着脸,“喝了就睡觉。”

褚明梁听到“喝了”两字,端起醒酒汤,二话不说就喝,看那样子,哪怕是敌敌畏,也敢喝下去。

“不好喝。”褚明梁喝完直龇牙。

褚明国没好气,“好喝你还能喝两碗吗?”

就是切的白菜邦子,加了姜末熬得汤,能有多好喝?

“行了,躺床上睡去。”褚明国给他裹严了被子,又去看孙老头。

孙老头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显然是睡着了,还睡挺香。

褚明国犹豫间,就听褚西说,“醒酒汤保护胃,还是喊醒喝完再睡吧。”

于是褚明国如法炮制,让孙老头也喝了醒酒汤,给裹严实了,才拿着碗转身。

褚西正要接过碗,就被褚明国接了托盘,“就这两个碗,我来。你去洗漱,早点休息。”

“明天我喊他们起床,你不用担心他们上班迟到。”褚明国也是明天上班,叫他们起来,也是顺便的事儿。

褚西点头,“嗯。”

拉了灯,关上门,褚西和褚明国前后脚出去,然后一个去了厨房,一个去洗漱。

褚明国洗完碗,又去看了一眼褚明梁和孙老头,见两人都老实睡着,这才轻轻关上了门。

今天喝酒,褚明国任由着他们喝,甚至还劝两杯。

主要还是想借此机会,让褚明梁发泄出来。大醉一场,醒来,心理负罪感应该会少一些……

褚西洗漱完出来,就见褚明国还站在可以厅门口,似乎在等她,就走了过去。

喊了一声:“爸。”

“嗯。”褚明国看着她,满眼是笑,温声说,“这边元宵节是不是没有家里那边热闹?”

有些东西是不允许的,所以烟花类不存在。

“还好,咱们深远镇有文化的人也不少,会猜灯谜。”褚西顺着褚明国的意思坐下,跟他面对面,慢慢说道,“以前没有人放烟花,近些年,因为改革开放的原因,做小买卖的人多起来,为了取个好兆头,或者还愿,会在元宵节这天放一些烟花。”

褚西见他想听,就多说了一些,“奶奶会自己做汤圆,吃完汤圆之后,会带我去外面转转……”

褚老太太的事情,褚西多说了一些,等把能说得说完,也就安静了。

褚明国听完,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我很久没有吃你奶奶做的汤圆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记忆了,生活再难,元宵节这一天也有甜甜蜜蜜的黑芝麻猪油馅汤圆可以甜嘴。

只是随着长大,有太多想要做的,被时间推移着往前走,将小时候的那些慢慢放到了身后……

“汤圆,”褚西犹豫了一下,勉强道,“等有时间,我可以尝试做一下。”

原身是会做汤圆的,褚老太太手把手的教,做出来的汤圆又圆又运匀称。

可她只有原身记忆中的步骤,却没有实际操作过。

“等有时间我和你一起做。”褚明国慈爱地看着她,笑着说,“你奶奶应该教过你怎么做汤圆吧?我小时候好奇也学过。”

褚西翻找记忆,才发现褚老太太确实说过褚明国会做汤圆。

“嗯,有空了我去买原料。”

“不着急。”褚明国笑着抬抬手,“我今天还要跟你说件事。”

褚西安静等他说。

褚明国:“你们出去买菜的时候,基地高中校长过来了一趟,跟我说,想让你大伯住学校。”

褚西点头,“可以,我没问题。”

“你大伯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今天先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褚明国慢慢说,“你是想跟着你大伯,还是跟着我?跟着你大伯,你如果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随时去学校找各科老师求教。跟着我,你就必须住在基地,不能随意进出,但我有时间肯定给予你指导。”

褚西顿住,很想说,难道就没有第三种可能,让她一个人找个地方住?

但,“去基地吧。”

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褚明梁罪孽,时刻加深着他内心的愧疚。而且,他对她太过小心翼翼。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总得矜持一下

“这边还能住多久?”褚西问褚明国,“最后期限是几号?”

褚明国:“这个小院儿被接管了之后,我们是第一户住进来的。后面如果有重症病人,病人的家属会住在这儿。赵大虎说,以后赵常会把这里当做家属的临时落脚点。”

“过两天会有病人家属住这儿,我们如果可以,就尽快搬走,留出打扫通风透气的时间,尽量不给后面的人造成困扰。”

褚明国说,“还有就是,病人家属如果提前到达,我们还没搬走的话,不太好……”

“嗯。”褚西明白了,“我知道了,明天你们上班之后,我就开始收拾。您如果到了基地,跟赵大虎说一声,让他开车过来帮忙,之后的油费我会补给他。”

不占公家便宜。

“明天我会早起,所以我和你大伯的房间都不用你动手,你只要管好你的房间就好。”

“好。”褚西原本还在想,明天是不是该找一下附近的婶子,麻烦一下她们。

当然,这个麻烦绝对不是白得的,用钱,等价交换。

不过,

“对了,我之前应该没跟您说,我买了几台彩色电视机,最近应该到货。”褚西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差不多就这几天了,地址写了这边。”

所以,真进了基地,不能随意行走的话,这些东西她该怎么处理?

“几台彩色电视机?”褚明国被噎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您给我一百块钱的那天。”褚西没有察觉到褚明国的异样,只随意地说,“我看这边没有彩色的电视机,就让顾金燕给采购几台。”

“顾金燕是我公司的执行助理。”褚西解释,“她办事利索,如果不出预料,我预计到货的时间很准确。”

褚明国:“这些东西你准备做什么?”

“本来是准备孙老家一台,我们一台,然后其他的给基地,让基地安排。”

褚西笑笑,“不过现在,要改变一下了,孙老家一台,大伯一台,我们一台,其他让基地看着办。”

见褚明国有些沉默,褚西说,“并不只是为了娱乐,你们可以看看新闻,看看纪实类节目。”

“可以。”褚明国点点头,“这件事我来跟老赵说。”

老赵就是赵常。

“好,我没意见。”

事情就这么说下来。

第二天,除了褚西,一行人全都消失了个没影儿。

她起床后,看到客厅里放着一张纸条,是褚明国写的,说是家里他们几个人的房间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好,她的房间需要自己劳动起来,把东西收拾好,等十一点左右,赵大虎会过来接人。

褚明梁也在那张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叮嘱她好好学习,不要浪费光阴。

收起纸条,褚西笑了笑,厨房里竟然还有早饭,只是比较简单,就是普通的白粥和煮熟的鸡蛋。

褚西吃过东西,就开始收拾屋子。

她自己的房间其实很简单,收拾起来也方便,有些东西是新添置的,她觉得留下别人可能也不会用,与其浪费,不如带走。

至于桌子床头柜之类的,当时是按需购买,也都带走。

尽量让这个小院儿恢复如初。

上午十一点,赵大虎准时过来,看着收拾整齐,就差搬运装车的东西,有些吃惊。

“都是你收拾的?”

“不是,是他们早上自己收拾好的。”褚西说着,带着他往褚明梁的房间走。“先把我大伯的东西带到学校。”

“好,褚工也是这么安排的。”赵大虎挽起袖子,环视了一圈,就开始搬东西,“这些大件的东西我来,你就收拾小件的,往车那儿送。”

褚西点头。

半个小时后,褚明梁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车里,褚西带着一串钥匙,跟着上了车。

昨天褚明国把该说的都说了,后来把钥匙也给了她。

褚西接下了搬家的活计,自然也就知道了褚明梁教学的高中所在地,也知道了该去哪儿找分配给他的住处。

分给褚明梁的住处很好找,就在一排跟样板房一样的地方。

褚西按照之前褚明国说的那些,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打开门,就是一间非常空旷的屋子,面积约莫也就二三十方的样子。

“怎么弄?”赵大虎问褚西,“该怎么摆放?”

房子是坐北朝南的格局,所以最靠近里面的,自然是摆放床,靠近窗户的地方,拜访书桌,其他的东西有序摆放就好。

房间是已经清扫过的,所以只用把物品摆放在应该摆放的位置就好。

褚西正要和赵大虎搬运东西,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过来,表明来意,就和赵大虎一起抬着床,往最里面摆放……

事情差不多处理完的时候,褚明梁上午的课结束,急慌慌就往这边跑。

他是教高一数学的,第一堂课校长过来旁听,后面两人就教学问题聊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因为高二一个女数学老师怀孕呕吐的厉害,所以又去代了两节课。

这样一来,就彻底耽误了时间。

“褚老师,我们已经给你收拾好了。”那四五十岁的男人笑得爽朗,“你看看哪儿不合适,我们再给你重新弄。”

褚明梁怕后面再麻烦别人,就认真看了看,觉得没有问题了,就点点头感谢道,“都挺好,谢谢您了。”

“那行,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一起去吃个饭吧。”褚明梁真心挽留,“我饭票什么的都有。”

见推脱不掉,那男人也干脆,笑呵呵地跟着一起去吃饭。

“大伯,那我和赵大虎就先回去了。”褚西笑道,“等收拾好了,我们晚饭再聚聚。”

别人帮了忙,又是饭点,总不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褚明梁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哪怕想回去帮个忙,也只能点点头。

两人走后,那男人颇有些羡慕地说,“这是你侄女吧?很能干,也很利索。”

也长得好。

褚明梁笑笑,没说话。

他心里是认可这种表扬的,但总不能直接说确实是这样,您真有眼光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来一起

褚西和赵大虎回到小院儿之后,迅速开始搬运其他。

褚明国的东西少,褚西的东西也少,不像褚明梁,还有很多课本和大部头,甚至其他的资料试卷。

不过,仍然要分两次来运送,毕竟还有书桌床头柜,甚至床这些东西。

两人先去了基地家属区一趟,把东西卸下来之后,又跑回去了一趟,把所有东西都搬运完,才开始收拾屋子。

基地分的这个小院儿,不像褚明梁那儿,还有人先清扫一遍。于是,拉完所有东西之后,两人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褚西把长长了的头发包住,先把所有房间清扫了一遍,然后才用抹布把寥寥无几的家具给擦干净。

甚至于连褚老太太的遗像,都擦得干干净净。

赵大虎看着她平静地擦着遗像,心里有些害怕。倒不是说害怕褚西,而是对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天然就有一种敬畏之心吧。

“赵大虎!赵大虎!开门,帮忙的来了!”

被赵常安排过来干活的,吃了饭,急慌慌地往这边来。

都是后勤部的人,有开货车的,有后勤主管,三四个人,硬给弄出浩浩荡荡的架势。

“你们要是再晚一点,我们就自己搬了。”赵大虎想想,其实他已经搬过一回,只不过在小院儿那边,有被褚明国请来的邻居帮忙,褚西并没有干重活。

他们两个人在褚明梁那边耽搁的时间确实有点长,等回来的时候,褚明国等不到人,已经回来了之后又回去了。

他又不放心,只好托邻居帮忙。

到了这边,是他们两个卸下来的。

几个人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还抱怨起来了,确实是我们的不是,来晚了,给你陪个不是,多担待?”

“行了,赶紧干活。”赵大虎怕褚西误会,解释道,“今天赶巧了,是他们挺忙的一天。来晚,也算是情有可原。”

褚西点点头,“谢谢你们能来。”

说完话,寒暄完,就开始干活。褚西说东西放哪儿,几个人就搬到哪儿,人多,做事儿就快,很快就把大件东西归位。

“行了,没事儿我们就走了。”

褚西:“今天不好招待你们,等过几天,来吃个饭。”

“好,你快去忙吧。”几人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笑着摆摆手,就赶紧走了。

只剩下赵大虎和褚西在院子里,赵大虎,“就剩个厨房了。”

厨房是个大工程。

虽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但灶台,煤炉子,碗橱等等,一应东西都需要清洗,甚至于高温煮一煮。

搬家,安置,收拾,用了一下午的时间。

赵大虎最后累得往客厅椅子上一靠,“原本想着,这些家务活最轻松,最好干,最不费事,结果竟然是这样!”

褚西还没说话,就听他又说,“我以后要是有媳妇儿了,她做饭,我就刷碗,家里大扫除我也跟着一起做……”

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头皮发麻,那些当人家妻子的,可是干了一辈子。

想想丢下碗,当甩手掌柜和大爷的丈夫们,赵大虎脸都有些红了。

好像有些丢脸,可男人都在上班赚钱养家,似乎想休息一下也没错?

唉,不管了,反正他有媳妇儿的话,一定就疼着。

褚西笑笑,“等会儿没事儿了吧?没事儿的话,就留下吃饭。”

“没有啊,我今天的任务就是给你们搬家。”赵大虎坐起身,“那我们今天吃什么?我想吃红烧肉!大盘鸡也行!”

搬家的时候他看到了,有五花肉和一只鸡,都在外面冻得硬邦邦的。

“可以。”褚西觉得无所谓,毕竟晚饭,想什么时候吃都是可以的。

于是,等褚明国尽量压缩时间,带着一个饭盒,急忙回到家,家里竟然还冒着肉香。

他:“???”

他看了一下手上抱着的饭盒,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是晚上十点没错了。

这儿晚上十点,大约是首都的八点。

所以褚明国才有些懵,这个点还在做饭?

他愣了一会儿,才抱着饭盒走进来,这饭盒里是他给褚西弄的宵夜。

“褚工?”赵大虎笑得憨憨的,“您回来了?快去洗洗手,我们等会儿要吃饭了。”

“你们还没吃晚饭?”褚明国问。

赵大虎“嘿嘿”笑了一会儿,说,“是我点的菜有些耗时间,所以才……”

所以才吃那么晚。

褚明国笑笑,“行,那我去洗手,等会儿尝尝西西的手艺。”

褚西忙活着手上的东西,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点点头。

等褚明国洗完手出来,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开门声,一会儿,便有灯光倾泻出来。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这才进去问褚西,做的饭多不多,够不够再多一个人的分量。

“够的。”褚西点头。

赵大虎今天忙了一天,他的饭量,她以前见识过,所以今天准备饭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他的饭量,并在此基础上多做了一些。

但刚才已经给赵大虎吃了零食,想必多出来的那一份的量,是可以省出来给一个人的。

褚明国:“那我喊个人来吃饭可以吗?”

褚西:“可以。”

这样真诚询问,互相尊重的感觉,挺不错。

褚明国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出去了,然后就敲了隔壁的门。

隔壁,是肖宗忱的住处。

褚明国是基地科研人员,还是团队的领导,自然知道作为一个团队的核心有多忙。

像肖宗忱这样的,现在这个点儿回来,应该是没吃饭的。

他也有年轻的时候,自觉年轻可以抵过一切,有时候忙起来,不吃也不饿。

可真去休息了,还是会饿醒。

这个点,食堂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了。

“褚叔?”肖宗忱才开了卧室的灯,就听到敲门声,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竟有些恭谨地去开了门。

“来我家吃饭吧。”褚明国说。

肖宗忱正想拒绝,就又听褚明国说,“我知道你没吃饭,就一起去吧。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为国家服务。”

肖宗忱回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隔壁的饭菜香,但他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个陌生人,并不好像对待赵常一样,直接去问有没有吃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他更有默契

等褚明国带着一个尾巴回来,赵大虎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肖工。”

肖宗忱点点头,“嗯。”

“都洗洗手,这就吃饭了。”褚西朝肖宗忱笑笑,一如往昔的温和,然后下巴朝赵大虎点点。

赵大虎已经洗过手了,知道褚西是让他一起端饭,赶紧走过去,“你们赶紧去洗手吧,我去端饭了。”

十分钟后,大家已经坐在了饭桌旁。

经过昨天那件事,肖宗忱心里有些别扭,跟褚西对视间,都有一丝莫名的心慌。

也有些愧疚。

他有认真去想,自认不管从哪方面去看,这个决定都没有错……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绪不受控又是一回事。

愧疚,心虚,消散不掉。

“小肖,要不要先喝点汤垫垫?”褚明国觉察出他的走神,喊了他一下。

肖宗忱回神,礼貌道:“不用,谢谢。”

赵大虎兴高采烈自顾自地先吃了一会儿,忽然就感觉哪里不对,抬头看看对面,又看了看旁边的褚西,呆了呆,然后埋头吃饭。

他看不太懂为什么会这样怪怪的,但是他知道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饭桌上吃饭不说话,是餐桌礼仪的一种,但对于华夏老百姓来说,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尤其是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也是不太礼貌,让客人会比较拘束的一种不好的待客方式。

而如今经济发展起来,请客户吃饭谈事,太过普遍,许多事情都是在餐桌上确立的。

褚西看三人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又别别扭扭不知道说什么好,简直快要坐立不安的样子,善解人意地给解了围,“爸,今天还适应吗?”

“可以的。”工作上的事情不好说,原本这三个字就可以了的,但是好不容易起来了一个话题,总不能一秒结束,于是褚明国又多说了两句,“因为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和习惯,已经形成了一个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惯性,所以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话落,褚明国觉得,好像说完这些之后,也算是结束话题了,犹豫间,就听褚西又开了口,“你们每天都是下班这么晚吗?”

你们,自然是指的肖宗忱和褚明国。

褚明国看肖宗忱,肖宗忱也去看褚明国,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了看向对方的动作。

褚明国笑笑,先说了,“没一定,但大多数是这样。”

大约是某一个科研项目获得巨大成功,完美完成之后,大家会提前下班放松。

肖宗忱点头,“嗯。”

褚西有一瞬间迷茫,而一边埋头努力吃饭的赵大虎更是差点龇牙咧嘴了一番。

林州栩和程毓,跟他们一样都是基地的好手,可也没有像他们一样那么不健谈……

他听得都牙根疼。

“明天要不要预留你们的饭?”褚西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碗里,然后又加了一句,“中饭和晚饭。”

“不用了。”褚明国直接拒绝,“我们有时候忙起来,根本不确定什么时候下班。你好好照顾自己,不想做饭了,就去食堂吃饭,饭票我给你准备好了。”

忙起来,不仅不确定什么时候下班,更无法保证准点吃饭。

褚西看肖宗忱,然后就见肖宗忱又点了点头,肯定了褚明国的说法,“是这样的。”

“……”褚西,“好,我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两人工作的繁忙,更知道了话题聊不起来。

所以,吃饭吧。

不过,有了褚西这么几句话,也算是做了个缓冲,接下来吃饭虽然沉默,但还算可以。

饭后,赵大虎想要刷碗,被褚西赶走,让他快回去休息。至于隔壁邻居肖宗忱和父亲褚明国,在她赶赵大虎走的时候,已经主动且不约而同地去厨房洗碗去了。

等褚西关上院门,那边两人已经沉默且配合地进行到了一半。

肖宗忱挽起袖子,认真洗着碗,褚明国则是接过他洗好的碗,擦干,然后放进碗橱。

褚西站在门口笑,“那我就不动手了。”

“你去洗漱吧。”褚明国笑着回头跟她说话。

肖宗忱颇有些难为情,他觉得自己现在洗碗的行为,像是在岳丈家的毛头小子一样,殷勤且……

想到这儿,他洗碗的动作都僵了一下,迅速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

“我再等等。”褚西往厨房走了两步,看着两人分工合作,含笑道,“你们配合得像是以前经历了千百遍。”

千百遍听起来似乎很夸张,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度却着实很高。

几乎都不用看另一个人,就能伸出手。

“估算洗一个碗的时间,取中间值,就好。”肖宗忱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回答道,“熟能生巧同理。”

他腰背微弯,却依旧显得挺拔昂藏,像是沉淀了醇厚的岁月之酒,雅致,且赏心悦目。

褚西不曾见过肖宗忱像今天生活气息满满的居家模样,现在看来,是真的有些惊奇和好奇了。

褚明国一见褚西视线落在肖宗忱身上,就有些紧张,但理智让他必须尊重这个他亏欠了很多的女儿,于是也只能等女儿眼里的好奇消去,才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大伯很忙吗?”褚明国,“今天没来吃饭?”

褚西把视线从肖宗忱身上移开,回答道,“他让人稍话,今天校长带着几个老师,说要给他接风洗尘,所以不能过来。如果想聚聚,就看您的时间。您有时间,就咱们两个过去他那边。”

他来这边要层层审批,他们过去那边,手续相对简单。

“也行。”褚明国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把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放进碗橱。

肖宗忱也直起了身,擦了手,把身上的围裙取下来。正要挂回原处,就见褚西伸出了手。

那挂围裙的地方就在她身后……

肖宗忱顿了一下,把围裙递过去。

期间,没有去看褚明国。

褚明国:“……”

虽然以前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但现在看起来,女儿跟肖宗忱似乎更有默契……

这个默契,让他有些头疼。

肖宗忱跟他工作性质一样,以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咱俩聊聊

正月二十,是褚西在基地的第五天,拜访了周边的几个邻居之后,她就不再出门。

一直到基地岗哨喊她去收邮件,她才放下手上的试卷,请人去喊了赵大虎,叫他去跟赵常说一声,东西到了。

东西就是彩色电视,之前让顾金燕去弄的。

她收拾好,关上门,就朝基地大门走,然后就站在那儿等赵大虎和赵常。

这边站岗的人都十分严肃,十分谨慎,工作时间,从不随意交谈。

褚西尊重任何人的工作,也并不上前闲聊,当然她也不是爱闲聊的人,就只在那儿站着。

赵常和赵大虎很快过来。

彩色电视在这个时候本就少见,一下还是这么多台,如果能给基地,那可就太好了。

基地可以看新闻联播,学校的学生也可以通过电视知道外面的世界,学习普通话。

医院……医院似乎用不着吧?他们想要的是医疗器材,所以就……

“领导,孙老说,让您公平点。”赵大虎一边跟着赵常往这边走,一边说,“关于彩电。”

赵常:“……知道了。”

等两个人快到近前,褚西朝两人点点头,然后赵大虎就去开车。

等赵大虎的功夫,赵常笑眯眯地问她学习适不适应,生活适不适应,这边的环境适不适应。

褚西一一点头。

“领导,褚西上车了。”赵大虎把车开过来,兴高采烈地探出头,笑眯眯地说,“咱现在就走。”

彩色电视机!

嘿嘿!

一行人上了车,绝尘而去。

到了地方,褚西掏出证件,证实自己是本人,签字签收之后,赵大虎就自觉地去搬电视机。

赵常笑眯眯地看着,没说话,等都装好车,开出一段距离,赵常叫停了赵大虎,拿着个东西在电视上晃来晃去。

褚西见状,大概猜出来,这是为了什么。

他们都是高科技人才,见多识广,基地又是属于机密的地方,用什么东西谨慎总没错的,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冒犯。

“需不需要拆一下?”褚西想想,开口,“你们应该比较懂这些,拆开之后检查,然后再装回去,应该没问题吧?”

赵常:“……”这是不是再说他太多事儿?

褚西见他顿住,想想他的动作,又想想自己说的话,没忍住笑,“我不是在讽刺你,而是觉得谨慎挺好。可你只是这样,真的就可以确定没问题吗?”

“没问题。”赵常笑笑,并不深入解释。

往这边寄送的东西,一般都是经过排查的,每近一点,就排查一遍,到他这里,再排查一遍,就可以确定没问题了。

他手里这东西,稀有且具有针对性,扫了没事儿就是没事儿。

“那就好。”褚西说。

彩色电视机一下到了那么多台,确实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连褚明梁和孙老头都知道了,还提前等着了。

赵常一看见他们,都有些气笑了。

这是什么情况?

怕他赖账?

“你们没有车,怎么弄回去?”赵常笑眯眯地,“要不等等,稍后我让赵大虎给你们送去。”

他也是皮,知道人家着急,还逗他们。

“有自行车。”孙老头不为所动,“放后车座,弄回去没问题。”

褚明梁笑笑,“等会儿我们校长会骑着自行车过来。”

基地这边车很少,拖拉机又不是随便就能开的,所以自行车就是硬通货。

“西西。”褚明梁看见褚西,露出一个相对真切的笑容,“你学习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褚西:“没有。”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套试卷,你自己做做,改天我给你批改一下。”褚明梁笑着从邮政绿的挎包里拿出来几张还带着新鲜油墨气味儿的试卷,递给她,“数学是我出的,其他是别的老师出的。从高一到高三,各科都有。”

褚西:“……好。”

“先说好,”孙老头见褚明梁还带了礼物过来,赶紧说,“我可没有什么礼物给你。”

不仅如此,他还想让她帮个忙,“对了,你帮我把这两瓶药给你邻居。”

“药?”褚西接过来,“给谁?”

“你隔壁。”

褚西:“……我有两个隔壁。”

“肖宗忱。”孙老头,“就你隔壁那个年轻光棍汉!”

说起肖宗忱,褚西神色严肃了一些,“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给他一些舒活筋骨的药油。”孙老头无所谓地摆摆手,“你留一瓶给你爸用也行的,反正他们都容易肩周有毛病。”

褚西这才放下心,“好。”

“肩周?”褚明梁听到这俩字眼,紧跟着看过去,“您还有这种药吗?我们老师经常伏案工作,或者黑板书写,也有一样的毛病。”

孙老头笑着摊摊手,“没了,这是中草药配的,你要是想要,得等我再配齐了药方。”

“那我就先谢谢您了。”褚明梁感激地说道。

原本笑话揶揄别人的赵常,这会儿已经当了一会儿背景板,瞧着几个人的聊天告一段落,他真有些气笑了。

这是无视他,并且用反讽的手法,怼他吗?

“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自己选一台搬走。”电视机嘛,虽然都是一条生产线,但有时候,还是得凭运气,因为不定哪一台可能会有小毛病。

孙老头先上去选了一台,也没有扒扒捡捡,而是让赵大虎给他搬了最外面的一台。

褚明梁如法炮制,也是搬了最外面的。

有不少人围观这边,见彩电终于从赵常那儿搬出来,甚至都想欢呼一声。

有人问褚明梁和孙老头,“我们能不能去你们那边看电视?”

褚明梁笑着婉拒,“我们给学生定时播放,都是学习科教类的。”

所以,不能,也不想。

而且,万一开了先河,学校可能要成露天电影院。褚明梁想到以前在重点高中那边家属院的事情,笑着道,“大部分时间,我们要帮助学生学习普通话。”

孙老头:“我们医院需要安静,而且,你们没病不要来医院。”

“你不是搬回家吗?”有人有些懵,“之前你们那边都传开了。”

“哦,那可能传错了。”孙老头说完,看着褚西,轻声道,“等会儿咱俩聊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天你俩做了啥

孙老头和褚明梁,一人搬走一台彩电,其余的都由赵常来安排,所以这会儿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赵常看褚西,“孙老跟你有话说,我是等你一会儿,还是——”

“你走吧,不用等。”孙老头摆摆手,“等下午,我骑自行车送她回去。”

褚西没有意见,于是点头。

“那行。”赵常说着跟赵大虎招招手,“那我们就先走了。”

孙老头摆摆手,满脸都是“你走走走”的表情。

等赵常和赵大虎离开,褚明梁又跟褚西说了会儿话,就和学校的另外一个老师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走了。

剩下的孙老头,几乎成了众人的视线中心,他见几乎走不出去,叹了口气,扬声道:“各位让让!让让!”

都挤这儿干什么呢?只是看个壳子,又没有影像资料出来……

“老孙,这电视机就不能不送医院吗?”有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说。“要么你就晚两天?”

孙老头:“那不行,早就说了,这是给医院的,那肯定是崭新崭新地给送过去。”

学校的学生需要看新闻联播,需要学习普通话,他们医院的医生到了点,也可以收看新闻联播,了解外面发生的大事,都一样重要的。

医院确实没有电视机,如果在食堂放个电视机,大家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看新闻联播,两不误。

“那你们准备放医院哪儿?”

孙老头瞪眼,“你还准备追去医院看?就你这身体素质,没事儿少往医院跑。医院里感冒发烧的,传染病的,也不是没有,你这样的,最容易被感染。”

那人被说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离开了。

其他同路的,簇拥着两人往医院去。褚西接过了推着自行车的活儿,孙老头则是小心扶着后车座的电视机,笑眯眯地跟旁边的人说话。

跟着他们往医院走的人,一边跟孙老头聊着,一边偷摸打量褚西,即便早已经见过她的,也没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真是没看出来啊,这才多大,就这么有钱了,怪不得大家都去上学,就她不去呢……

褚工平时也没多少钱吧?看着过得也挺节俭的。跟他闺女完全就不是一挂的!

褚西能感觉到视线,却也没有回看过去,无恶意,那就随便。

“老孙,你能不能跟院长说一说,每周开放一天,让我们也看看这彩色电视机?”

“行,我帮你们问。”孙老头这才点头,“能不能成,那我可不保证啊。”

“你问你问,问了才知道。”

孙老头笑呵呵的应了一声,“行。”

现如今,虽然人民生活好过了许多,但农村娱乐活动还是少。像他们这地界,娱乐活动就更少了,甚至一年都看不了几次露天电影……

但人都有劣根性,他们越想要的,越是必须立个规矩,以后继续或者不继续,都有章可循,不会任由别人谣言一边倒。

孙老头应下来之后,有一部分人笑呵呵地走了,还有一部分人继续跟着,说着话。

等到了医院门口,要不是孙老头说,他们甚至还想追到院长那儿去。

看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的他们,孙老头无奈摇摇头,跟一直默默跟在他身边的褚西感慨道,“这边每年想看场电影都难的……”

“一样的。”褚西轻声道,“大部分地方一年甚至都看不上一场电影。”

尤其是女孩子。

记忆中,女孩子似乎都是留在家里看家的,不管是被动或者主动,终归是女孩儿留守,亦或者是女孩儿的母亲……

孙老头想想,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关于彩色电视机的事情,孙老头之前就跟院长说过,所以把电视机给他,顺便传达了附近民众的诉求,也就挥挥手,带着褚西走了。

快到吃饭时间,孙老头也没带人回家去,出了医院,就直接说了,“我带你去一家饭馆,烤包子很好吃。其他的也不错,肯定有你想吃的。”

褚西无所谓,在有条件的时候讲究些无所谓,但条件只能说尚可的情况下,饭菜好吃与否,她都能接受。

“咱们边走边说,到了吃饭的地儿,这话也就能说完了。”孙老头一边说,一边指方向。

褚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都可以。”

等走出一段距离,行人渐少,几乎不见几个人的时候,孙老头开口了,“你和肖宗忱那小子是啥情况?”

外面都传开了,他本来嗤之以鼻,但后来吧,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就有些犹豫了。

感觉不一样。

真的,感觉跟之前不太一样。

“什么什么情况?”褚西不解,“是那次滑倒的事情吗?”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还有人说?

“您别信。”褚西含笑以对,“不是真的,也不可能。”

这是肖宗忱拒绝了的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但委婉拒绝的意思和眼神,她还是听得出来,看得出来的。

“嗯?”孙老头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是那回事!”

褚西一边走,一边随意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身为当事人的她,竟然还有不知道的闲言碎语?

“正月十五。”孙老头提示,“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你俩做什么了?”

那天他喝醉了,褚明梁也喝醉了,直接就是不省人事,第二天又没有听褚明国说什么,醒了之后,就迅速洗漱好去上班了。

所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是真不知道。

要不是在医生职工大院,有人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快可以喝褚明国闺女喜酒,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

有人跟他说,很多孩子看到俩人你送我我送你,在那小院儿和路口压马路,还眉来眼去的……

总之,俩人眼神对望的样子,描述地栩栩如生!

孙老头刚开始是不相信的,后来,心里就犯嘀咕了。所以,他直接找人求证,不然……

嗐!

不想那么多了,他得先听听褚西怎么说,是个什么想法!

“正月十五?”褚西想了想,回答,“我问了他想不想和我处对象。”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可抢手了

孙老头满脸震惊,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直愣愣地看着褚西好一会儿,他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说现在的年轻男女,不仅跟他们那个时候不一样,还跟他印象中现在男女的骄矜也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矜持的,而是喜欢了就去问?

“如果你确定时间点是正月十五,那我说的就没错。”褚西无辜摊摊手,“你何必这么震惊。”

孙老头:“刚才你说的是真的?”

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正月十五,我问了肖宗忱,要不要和我处对象。”褚西看着他被吓到的样子,笑呵呵地道,“你知道,之前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他似乎很受困扰,而且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可能对我有一点点不同,月色下,他又看起来很清隽雅致,我就问了这句话。”

孙老头有些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不是在说什么对象不对象,告白没告白的事情吗?怎么又说到月亮上面去了?

难道月亮还能把人照得更好看?

那可真是放屁!就是有月亮,也把人照得黑咕隆咚的。跟之前谁说的来着?对,就像是月球表面,照得坑坑洼洼的。这样还能好看?

人家太阳还能把人照得更清楚呢?要是遇见白墙,阳光又比较好,那能把人照得更好看。

不然拍照片的时候,人弄那么多的灯光和白色布?

“所以——”孙老头云里雾里地开口,只是张了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褚西耐心等他做好心理建设,于是并不开口,而是含笑望着他。

孙老头咬咬牙,“所以你真的问肖宗忱这句话了?”

这得多大胆?

这得多少勇气?

就算他是个男的,可换位思考一下,他要是还年轻的时候,也不敢这样大剌剌地上上前跟人表白,说什么你想不想和我处对象……

“对,问了,还得到了答案。”褚西轻笑一声,眨眨眼,“你猜他答案是什么?”

孙老头喉咙像是被攥紧,一时间并不能发声,看了她许久,才咽了咽嗓子,“你……你别叫我猜了。”

他们现在年轻玩的东西,他看不太明白。

难道说,现在的年轻男女私底下都是这么直来直往?压根不懂迂回,不懂婉转美?

“猜猜嘛,反正又没事儿。”褚西直起身,笑笑往前走,“到饭馆之前,你都可以动脑猜猜。”

孙老头:“……”他不想猜,这能怎么猜?俩都是他看好的小辈,俩都是好看的人,他猜啥?

“其实答案算起来就三个。”褚西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是,不是,待定。很好选择,你可以一一选择嘛,我又不会怎么着你。”

孙老头:这算什么?这仨他觉得猜哪个都是坑!

如果猜是,万一不是,那就尴尬了。如果猜不是,万一是,那真是伤感情。如果猜待定,万一又不是,显得他好像不能看好这一对一样……

与其这样,不如——

“对了,我跟你说件事。”孙老头,“你在基地,应该没怎么出过门,你爸又不是那种喜欢探听人长短的,所以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褚西:“你说。“

“这事儿是关于肖宗忱的。”孙老头尽量学着她散漫无所谓的样子,悠悠道,“你应该不知道吧?”

褚西配合点头:“我确实不知道。”

她到了基地之后,没有走出过基地分给褚明国的那个院子十米,当然,今天除外。

日常用品,在她来基地的时候,几乎都已经采购齐全,等到第二天,赵大虎又送来了一些米面油粮蔬菜。

所以,也没必要出去。

“基地不是来了几个漂亮姑娘和漂亮小伙吗?”孙老头神秘兮兮地说完这句话,忽然就顿住了。

然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认可自己内心的想法。

果然,现在的小姑娘和小伙子都比较直接,喜欢什么就直接上了,压根不去管别的。

所以,他刚才想的,问的那些,都是废话。

“对。”褚西点头,“我来第一天,赵大虎跟我说过这件事。”

但也仅止于这一句话,并不曾提及任何人的名字,长相特征,性格特征,只是说有那么几个人。

她甚至连具体几个人都不知道。

“哦,就是这里面的小姑娘吧……”孙老头也不看她了,直接跟着往前走,目不斜视,跟她说,“有俩喜欢肖宗忱。”

有俩喜欢肖宗忱?

褚西顿了一下,“肖宗忱优秀到耀眼,有人喜欢他不稀奇。”

“关键是这俩小姑娘直接行动了。”孙老头一拍手,“你不知道,人家直接到了肖宗忱面前,说喜欢他了。”

褚西:“正常。”

说不定这俩也是个虚数,只是站出来被人看到了罢了。

“……不管正常还是不正常,人家小姑娘是真勇敢。”孙老头侧脸看她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褚西满脸疑惑,“所以你想说什么?我不勇敢吗?我也问了啊。”

她不仅问了,还问了好几次,只不过一次比一次直接罢了,人家也回答得一次比一次更坚定……

“你勇敢?”孙老头嘴角抽抽,恨不得上去给她脑门一巴掌,“你平时说话,你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吗?”

褚西:“……不知道。”

她说话能是个什么样子?正常人说话难道不是这样?

褚西说完开始反思,片刻后说,“我说话的样子是不够小姑娘吗?”

少女气?

这一点她确实是没有的。

经历不允许,心志做不到,奈何?

“谁说这个了?”孙老头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没有注意吗?你说话哪里是不够小姑娘!那简直就是欠揍!”

褚西:“……”

褚西收敛了脸上的笑,认真看向他,“您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就说话能达到欠揍的境界了?”

“你平时说话,吊儿郎当的,看什么都像是没看在眼里,看什么都像是云里雾里。”孙老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游离!对,就是游离。穷人孩子早当家,你现在这个年纪沉稳一些没什么,但就是啥啥都不经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确定对上了

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对生活一点都不热情。孙老头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感觉趁人不注意就会去出家呢?”

他也是纳了闷了。

褚西:“那你就想多了,谁出家,我都不可能出家。”

就她这样的人,最好是不需要有什么身份,不需要有什么属性的,不然万一谁惹了她,她可不想碍于身份,放过什么人……

“至于你说的吊儿郎当——”褚西想了想,揶揄地笑说,“大约是我比较随意,没有如当下人一样,你说对不对?”

孙老头被她说得有些懵。

褚西还没放过他呢,“我这样平和,别人也不会找我事儿,别人不找我事儿,我也不会搞事儿,所以啊,这样挺好的。”

“……你,”孙老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一会儿,说,“你随便吧。”

说完这句话,他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有人喜欢肖宗忱那小子,你真没什么看法吗?”

“你要我有什么看法?”褚西摊摊手,“都告诉你了,拒绝了,不可能的。”

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就那俩原因,一个是化解掉流言蜚语,不让肖宗忱为难;一个是看到肖宗忱因为几个字眼红了耳朵,自以为是他可能喜欢自己……

再多的,其实也没有了。

现在仔细想想,当初说这句话固然有玩笑成分,但也有着几分认真,几分忐忑,几分唐突,他拒绝之后,她其实有几分如释重负的……

“我的意思是,”孙老头愁得直挠头,“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肖宗忱,我就去给你们说和说和。我在这边这么多年了,多少还有点分量,肖宗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也没跟谁不清不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毛病。”

他见褚西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保证道,“真的,他除了性子直,不会说话,其他都挺好的……”

说完,又觉得哪儿不对。

现在姑娘家不都喜欢会说话的,甜言蜜语的人吗?肖宗忱不会说话,不就说明不会甜言蜜语?性子直,不就说明不会处事?

他吸了一口凉气,顿时觉得牙根都酸凉起来了。

“其实,他也挺会说话的,性子也没有特别直……”孙老头,“真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小姑娘喜欢他了。”

褚西:“除去别的,他长得俊应该占一半要素。”

其实,她曾想象过肖宗忱的长相,在那面部都被灼烧的不成样子的情况下。

她一直认为他好看。

因为一个人通身的气蕴,眉眼间的清华,当不会是不好看的。

但这辈子真遇见他,却没有想到,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好看,通身沉稳清隽芝兰玉树,可不经意的动作神态,却又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心有赤诚信仰的……温秀青年?

很抱歉,她形容不太出来这种感觉,但他确实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人格魅力。

“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孙老头,“那有没有想据为己有?”

可能在外人看来,他说这样的话有些不正经,但两人在心理上一直是平辈交,这样对人生未来的探讨,却充满这暖情。

褚西摇摇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不想。”

她上辈子跳脱出泥淖,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是他。

这辈子,他不想的,他热爱的,她竭尽全力帮他保全就好,至于这个人,他是独立的,并不属于谁。

孙老头真的没话说了,最后没办法,只咬牙道,“你要想好,现在一切都没开始,你想怎么样,我还能帮帮你。真要是肖宗忱喜欢上别人了,和别人好了,你到时候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褚西笑笑,安抚道:“你别着急,顺其自然。”

孙老头恨不得踹她一脚,什么叫顺其自然?就跟那甜瓜一样,熟了,可以吃了,你不吃,非要等别人咬一口,你再去吃?

说不定人家尝到甜头,不想放手呢?到时候就争着吃?糟心不糟心啊!

孙老头:“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可就不管了。这基地,除了肖宗忱,也没有第二个跟他这样的了,你想再找?门都没有!”

“嗯,您不用管。”看见前面不多远的店名,褚西笑着解了围巾,“走吧,吃饭最重要。”

肖宗忱他……就这样吧……

两人在店里坐下,各自点了一些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就坐下来闲聊。

褚西不想孙老头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情绪,于是就给讲了个笑话。

那笑话有些冷,褚西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孙老头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褚西奇怪地扭头往身后看,等看清那人的长相,忽然蹙了蹙眉,眼睛也微微眯起一些。

这人她好像见过?

程毓脸上笑意未尽,看她表情,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笑着道,“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

褚西挑眉,不置可否地扭过头。

她不喜欢猜来猜去。

程毓被她这轻轻一瞥之后的举动给逗乐,视线追过去,先跟孙老头打了声招呼,然后跟褚西介绍自己。

“大年三十上午,我找你写过春联。”他身体放松,笑着道,“当时你应该没注意到我,所以对我印象不是太深刻,但如果我说我找过张春翠,想让她介绍你给我,你是不是就想起我了?”

褚西刚才完全就是给了程毓不自在,所以这会儿他送她一点儿尴尬,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点了点头,“对上脸了。”

还有一个爱笑的。

“确定对上了?”程毓说着点点头,“你还有这样的笑话吗?”

这样略冷的笑话,真的很对他笑点。

褚西闻言点头,“确定对上了。这样的笑话有,而且不少。”

程毓听她说话,等着她下文,却发现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了下文。顿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

“现在这个也是笑话吗?”

孙老头看着程毓,没好气地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没听出来吗?她有笑话也不会跟你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要太绝对

程毓温文地笑笑,“我知道。”

对上他这副模样,孙老头的暴躁就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一下子失了力气,可心里却又有些憋闷。

他:“你知道你还问?”

“因为有趣,才问的。”程毓说着话,看向那边悠闲看两人斗嘴的褚西,“难得出来。”

自从进了基地,除了院子里和院子周围十米内,没有人见过她。而那些想要看看她长相的,每每都是无功而返。

在这缺少乐趣,严谨肃穆的地方,能让一些人产生好奇,进而想要一探究竟的存在,很稀少。

她越不出现,有些人就越好奇,偶尔吃饭都会有人聊起褚明国,聊起褚明国之后,就会顺嘴捎带一下褚西,然后感慨一下。

“没必要出来。”褚西余光瞥见孙老头憋屈的表情,嘴角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接上他的话茬,“而且,我也没有很有趣。”

程毓顿住,脸上升起一点莫变的神情,最后终究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真的很有意思。

以前对她有那么多偏见,实属他的不对。

对上她肃穆的眉眼,紧抿的红唇,程毓道:“对不起,我以前对你有偏见,认为好看的女孩子,总是矫情而心计深沉,衡量自己得失的伪装好手,现在看,你好像并不太一样。”

褚西无可无不可地挑挑眉:“谢谢?”

“不用谢。”程毓笑笑,“今天你们难得能出来,我请客。”

褚西:“不必了。”

孙老头也是同一时间开口,“不必了。”

两人拒绝的话一出口,沉默了一瞬,然后又齐齐说道,“我有钱。”

褚西是真的有钱,孙老头多年积攒下来,也是有些家底的。但程毓也并不是只拿津贴的人,所以花起钱来,并没有那么抠搜。

“我——”

他一句话才说了一个字儿,孙老头就站起来了,看了他一眼,朝着人收银的地方,虎虎生风地走了过去!

那是带着气的。

等付了钱,孙老头回来,气儿消了一些,然后就冲程毓说,“我好不容易带褚西来吃饭,好不容易花一次钱,你还想抢?懂不懂什么叫尊老!”

程毓平时是个严肃的人,他今儿这反应,让孙老头心里提着一口气,怎么都没办法散掉。

你想想,一个严肃的人,平时人跟他开玩笑,都没有怎么笑过的人,这会儿却笑了,还是没消下去过的笑,谁能不紧张?

万一觉察到褚西的可爱,直接越过介绍人,自己上去追求她……

“知道,所以没有跟您抢。”程毓看了一眼收银,然后把视线转过来,“我知道您有钱。”

孙老头被安抚到了,可是下一秒又板起脸,“有钱也不借给你。”

“好。”程毓点头,“我不找您借钱。”

“也不能找褚西借钱。”孙老头。

程毓:”好。“

孙老头:……

说什么都好,还能让他怎么说?

“诶?你今儿怎么出来了?”孙老头化解尴尬,转移话题。

程毓:“今天可以出来,我有出行证。”

两人说完这些,冷住。

褚西并没有给两人解围的意思,只打量着这个店,余光瞥见有人往这边来,她才扭头看过去,站起了身。

这应该是夫妻店,丈夫做饭,妻子打下手兼收银,还有个笑呵呵地跟个弥勒佛的老人家在端饭收拾桌子。

褚西微微往外走了一些,伸手要去接那托盘,就见老头笑呵呵地摇摇头,不让她动手。

褚西并不勉强,只让出来一点空间,虚虚护着那托盘上的东西。

老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然后把餐盘放下,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褚西:“???”

她完全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

孙老头一边听,一边嗯嗯嗯,似乎是理解了这种语言,褚西觉得很神奇,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这边这么近,如果还是不会这边的语言,那才是奇怪。

微笑着目送老头离开,褚西看向孙老头,想要求一个讲话大致内容。

孙老头看到了,笑道,“那人说你好看,像这边最美的花。后面是像你介绍什么好吃,应该先吃什么,后吃什么。”

“就这些?”褚西怀疑地看向孙老头。

他刚才给她释疑的时候,程毓在笑,那种笑,很像是“我就看着您一本正经的瞎胡说”。

“对,就这些。”孙老头瞪眼,“我还会骗你?”

他瞪眼了,褚西觉得更不可能是这些了,最起码有一部分,跟他刚才说的有出入。

“会。”褚西点头,“你刚才的一些小动作和眼神,把你暴露的一干二净。”

没有谁不会骗谁,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

“……你,你——”孙老头一脸你怎么这么难缠的表情,又没能忍住心虚,欲言又止,“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听的,真假又如何。”

说着,看了程毓一眼。

程毓笑笑,没有说话。

“您说说看,我自己来判断,这真假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褚西说着,瞥了一眼看热闹的程毓,“或者,您更愿意让我问他?”

褚西对孙老头一般都是“你你你”,一旦说起敬称“您”,那就是她认真了。

她这个时候认真了,自然是想听真话。

孙老头听明白了,又不想说出来,指了指程毓,“你说,我要吃饭了。”

说完,低头开吃。

程毓冷不丁被孙老头点名,怔了一下,随即道,“没什么。”

他是对褚西说的。

褚西沉默了一会儿,漂亮的眼睛渐渐眯起,形成一个异常凌厉有压迫感的弧度。

气氛这次真的是冷凝下来了,甚至可以结成冰。

孙老头赶紧打圆场:“真没什么,你听了也是糟心,他说的是,你和程毓真配,可以处对象。”

“……想多了。”褚西视线从程毓身上扫过,落到正在收拾桌子的高鼻深目的老头身上,又慢慢转移回来,看向程毓,“我和你,不可能。”

程毓:“……”

“凡事不能太绝对,太绝对了,最后可能自己吃亏。”程毓恢复了他以往的冷淡,眼神却有些针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太熟悉

褚西笑笑,不再说话。

随便吧,别人的意志不会因为别人而转变,何必浪费口舌。

孙老头见褚西不说话了,看了一眼程毓,扬了扬手里的筷子,示意他吃饭,就也嗲头吃饭了。

程毓这算是难得休息,来这边的老店吃个饭,无意碰上两个人,本想着可以结伴而行地回去,路上顺便说说话,现在这个情况,怕是不能成行了……

他饭已经吃了一大半,这会儿吃完,朝两人点点头,就先走了。

等他一走,孙老头等了一会儿,抬头去看褚西,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就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行吧,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除了她认可的人,全都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认可的人也少得可怜。

他算是一个,她爸褚明国算是一个,肖宗忱算是一个,褚明梁算是一个,其他的人,只是维持了基本的交往礼貌,再多的情绪并没有。

或许,赵大虎和赵常也算是她认可的,但远没有他们来得重要。

两人吃完饭,走着回去。

已经是正月底,但天气还是冷的,说话的时候,嘴里的白气还是往外冒。

“你听预报天气了吗?”孙老头搓搓手,又朝手上呵了一口气,看了看天说,“据说明天可能下雪。”

褚西:“……”

“你不喜欢下雪?”孙老头,“女孩子不都喜欢下雪吗?”

反正,他知道的小姑娘是这样。

“不喜欢。”褚西有些心累,“为什么还要下雪?什么时候才会不下雪?”

若是在南方,天已经热起来了,外面也已经是花红柳绿……

“为什么?那能为什么啊?该下雪的时候自然会下雪,至于要下到什么时候,这也是没有一定的。”他说,“反正之前有个懂气象的说,哪怕天开始回暖,一个冷空气下来,那也得乖乖穿厚些。”

褚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西北这块,冬天似乎特别的漫长,已经快二月,还感觉不到什么暖和劲儿。

俩人回去的路上,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肖宗忱身上。

孙老头感慨:“还是长得好吃香啊,到哪儿都有人挣着抢着想嫁给他,要找个媳妇儿太容易了……”

褚西:“嗯。”

“我小时候,就还好,只要给袋子粮食,给点聘礼,想找个媳妇儿也容易。到了你们这个时候了,结婚就有些难了。稍微长得磕碜的,都得好好努力工作,给自己增加点优点,不然真娶不到媳妇儿。”

孙老头笑说,“现在结婚,家里闺女漂亮性子好的,除了四大件,还给彩礼的。”

那彩礼,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褚西:“……”所以他是在干什么?暗示她以后也可以收到很多彩礼?

那倒不必了。

等到了岔路口,褚西拒绝孙老头的护送,一个人闲散地往基地去。

外面的树木光秃秃的,很少能看见绿植,远处更是苍茫的一片,若说华夏地域辽阔,那一定是要来西北这边看看的,一眼望不到边。

所以说,改革开放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转移户口到这边,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地广人稀,那就代表只要好好干,总能比出生地分得的一亩三分地要强上太多……

经过安检,褚西进了家属区。

到门口的时候,有不少人站在门口,她脚步微顿,看着眼前围着的人,想了一会儿,才上前。

应该是赵大虎来送电视了。

果然,走上前,赵大虎正给大家科普电视的各个按键,以及会出现的影像……

“褚西!”赵大虎眼尖,率先看见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就先把电视放谁家呢。”

隔壁肖宗忱那儿没人,就只能放在另一个邻居那儿了。

褚西点点头,打开门,让赵大虎进去。

俩人进去,旁边围观的人却没有进去,都是有脸有皮的人,不经过允许,谁也不会进去。

只是因为好奇,还没走。

赵大虎搬着电视就往屋子里去,然后问她放哪儿。

褚西:“放客厅。”

她说着,指了指那个靠墙的长条桌子。

赵大虎给她放好,神采奕奕:“要不要打开看看?要是有问题,好找人家及时换掉。”

褚西点头,应允。

其实坏掉也没什么,毕竟这边能人许多,找个人,甚至褚明国自己应该都会修理。

嗯……看着说明书来修理,相关理论知识看看,应该对他没什么难度。

赵大虎兴致勃勃地拿着插头,怼进插孔里,电流通上,屏幕都是雪花,先是打了马赛克一样。

他愣了一下,“坏的?”

“应该不是。”褚西微微倾身,拈起说明书看了看,说,“这个得架设天线,转动着收台。”

赵大虎在箱子里面扒拉了一会儿,果然就找出几个铁棍,正想着这个怎么用呢,就看褚西把说明书递到了他面前。

“啥?”他问。

褚西:“天线怎么弄,你看看。”

赵大虎这会儿本来就是兴致勃勃,一听要他动手,开心了,“行!你等着,绝对给你弄好!”

他接过说明书,摆摆手,“我先看看怎么弄,你去学习吧,快高考了。”

褚西默然无语。

七月份高考,现在才几月份,在他们心里,已经紧迫到这个样子了吗?

回西间拿了一张试卷和笔,褚西就坐在客厅里开始写。

赵大虎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又低下头研究说明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大虎也终于弄明白了,只是他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适合把天线架起来的竹竿或者木棍。

没奈何,他只好出去借。

褚西发现的时候,他已经问出口,且有人答应借给他了。褚西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行吧,欠下的人情,她来还。

电视的天线很快架设起来,赵大虎开了之后,在外面抱着木棍转来转去的收台,然后问屋子里面的褚西,屏幕清晰不清晰。

褚西给他反馈着,“往左,对!太左了,再往右一点点,好!可以了!”

她话落地,外面的人声似乎也开心起来。

愣了一下,褚西对上赵大虎眼巴巴的目光,默了。

第一百三十章 尽在不言中

让不让人进来看稀罕,是一句话的事。

褚西不语。

人大多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要于己方便,便能站在制高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如果今天开口了,那后面的日子呢?

她似乎没有那种为了大众,牺牲小我的精神……

但,或许这个年代的人,这个地方的人,不一样呢?

“可以。”

褚西点头,她在这个地方接收到过善意,偶尔试试,未尝不可。

赵大虎有些不敢置信。

他跟褚西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知道她是一个把“我”和“别人”分得很清的人,但彩电在这边是个稀罕物,他觉得大家既然这么高兴,天这么冷还兴高采烈地呆在外面,是不是可以让大家更高兴有些……

这话他没说出口,就是怕说出口了,褚西不答应也会答应,但不说又有些难受,就那样看着她了。

他没想到褚西会同意的!

“我家没有多余的凳子,房间也就这么大。”褚西平静道,“客厅容量有限,多的人站外面,可能会受凉。”

她将问题提出来,就不再说话,将选择权交给了为这事儿忙前忙后的赵大虎。

赵大虎愣住,他说话的时候,还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色哈气……

天很冷,万一大家冻发烧,尤其是小孩子,最容易弄成脑炎和肺炎的!

“那还是不了。”赵大虎挠挠头,想想还有些后怕,“要是冻发烧,弄成脑炎啥的,孩子一辈子就毁了,等以后再说吧。”

这责任他担不起……

让大家进来看电视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赵大虎有些歉疚,看看外面,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强行把视线转移回来。

褚西见他表情已经内疚得不行了,略一沉吟,去了自己卧室拿出来一包糖。

那是周言敏给她准备的。

她平时不怎么吃零食,所以周言敏给她准备的小零嘴还有不少。

“这——”赵大虎诧异地去看她。

褚西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点点外面。

赵大虎瞬间明了,本想说这一包糖也得八九块,不好这么随手就送出去,但想想褚西平时的为人处世,知道她是真心的,于是高兴地点点头,拿着东西就快步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褚明梁也到了学校,看着物理老师把电视安装好,才看着一旁的校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要借用一下学校的电话。

校长很爽快地就同意了,带着他去了自己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褚明梁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些心理建设,才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电话拨通,褚明梁报了个名字。

“您稍等,我去帮您叫人。”电话那头响起礼貌的声音。

褚明梁等了大约有十分钟,电话拨打过来,“褚老师……”

那边的声音有些迟疑,顿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这几天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说说智慧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那边的电话,前些天给你写了信,估计还没有到。”

“王老师,智慧劳烦您多担待了。”褚明梁知道褚智慧是个什么脾气,一听老同事这语气,顿觉心一慌,“要是她有什么不对,我先向您道个歉。”

“倒不是别的……”王老师叹了口气,“你走之前不是给我了一笔钱,叫我给智慧交学杂费,好让她重新高考。这孩子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等我给她报了名,她找老师要回了那笔钱,连夜离开了咱们市。”

褚明梁一顿,那边王老师又继续说起来,“本来这事儿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是你闺女她威胁她班主任,说不给钱就让大家知道他骚扰女学生……你知道,哪怕这事儿不是真的,但传出去,这老师一辈子差不多也就毁了……”

褚明梁深吸一口气,却也只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对不起。”

“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褚老师你了解一下情况就好。”这事儿办成这样,王老师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情也没办法瞒下去了,我又联系不到你,就跟轩政说了,轩政跟我说不用管她……”

老友交代的事情办砸了,王老师说起来也是唉声叹气,不过好在打听出来了褚智慧的去处,还能跟老友一些交代。

“我有朋友认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出来智慧去了首都。”王老师顿了顿,“你看——”

褚明梁拿电话的手都有些抖,“智慧先不说了,轩政呢?”

“轩政辞职了,现在在做小生意。”王老师对褚轩政了解得多一些,“资金是你买的学校那房子,你房产本都给他了,卖也方便,他拿着卖房的那笔钱进了一些小电器,卖的挺不错。”

“住的地方是租的,离他开店的地方不多远。”

褚明梁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想起老友看不见,又应了一声。正要挂断电话,王老师有些不安地说,“褚老师,智慧也才二十,说起来还是个孩子,你不去找找吗?”

他知道,褚明国昏迷着,但褚智慧长得好,又是这个脾气,万一误入歧途呢?

听说首都现在开了不少娱乐场和,不少不务正业的大姑娘小伙子喜欢往那里头钻……

褚明梁听出他的意思,摁着略有些急促的心跳,道了声谢,“谢谢,我去找她。”

挂断电话,褚明梁愣愣地发着呆。

良久,才眼睛通红地往办公室外面走。

校长就站在办公室门外面,里面的声音他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见褚明梁出来,也觉得为难。

这边师资力量本就少,要是褚明梁撂挑子不干,离开这里找闺女去,那几个班咋办?过段时间,还有老师要生孩子……

两人一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校长,对不起,我……”褚明梁一想到褚智慧连夜离开,王老师话里话外她那股疯狂劲儿,就心慌。

血缘关系,想割裂太难,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万一闺女去了不正经的地方……

校长看他眼睛通红,舍身处地地想想,长叹一口气,“褚老师,你能不能先上着课,给我点时间协调这事儿?”

褚明梁连连鞠躬,声音哽塞:“谢谢,谢谢,谢谢校长,我……真是对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抓你手了

农历二月初十,褚明梁把这边的事情交割完毕,跟褚明国道了别,坐上车,被赵大虎送到了机场。

看着褚明梁瘦削的身影过了安检,赵大虎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褚明梁太难了,就七八天没见,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孩儿都能把他推倒……

褚明梁走之前被孙老头拉去做了检查,最后医生给他开了些速效救心丸,叫他心慌的时候吃一颗。

上飞机之前,以防万一,他吃了一粒,把葫芦形的小瓶子放回去的时候,手指触及到口袋里那一张盖了个人章子的介绍信,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肖宗忱写给他的,好让他联系首都那边局子,尽快找到人……

在肖宗忱那里,他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背后有谁出力,不用想都知道。

这是褚明梁第一次来首都,刚下飞机,就有人举着写了他名字的纸板过来,带着他去了临时住处。

***

高中数学不是谁都能教的,俩女老师挺着大肚子,校长又不好过度压榨劳动力,就将目光放到了去年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却没去上的褚西身上。

在褚西那边吃了闭门羹之后,他去找了赵常,赵常让他自己想办法,自己不掺和,见不到褚明国的情况下,他只好去找了孙老头。

在这种情况下,褚西只答应在女老师临近预产期的那段时间代课。

女老师预产期在五月份,褚西在此之前,刷试卷,背诵文科类的知识点,不紧不慢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她在基地,如非必要,几乎足不出户。

其他人见她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人平时又不怎么笑,淡淡的,一对视上,仿佛被剥干净了似的,哪怕她再好看,也不爱往她面前凑。

临近晚饭的点儿,褚西将今天做的几张全科试卷对完答案,把成绩一一写在对应的科目表格里,对比了一下上次的成绩,微微一笑,放下笔,走出房间。

院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褚西看着门口的人,愣了一下。

“西西。”褚明国笑着走进来,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扬了扬,“我买了烤羊排,等会儿吃这个。”

农历二月初六,也就是阳历三月十三号见过褚明国之后,时隔两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见褚明国。

“等会儿还走吗?”褚西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油纸袋,问。

连续两个月他都住在实验室,想必实验项目到了重要阶段,这次回来,应该也是临时。

褚明国笑看着她:“不走,明天再走。”

现阶段的难点已经攻克,给大家缓缓,他也想回来看看褚西。

正说着,褚明国眼角余光就看到自家门口走过去一个人,他顿了顿,到底还是喊住了人。

“小肖,等会儿过来吃饭。”

他和肖宗忱刚才开会的时候见过,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只早上吃了饭,到底不忍心基地里新一批好苗子弄出老胃病。

肖宗忱正要拒绝,视线不知道怎么地就对上了褚西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浅淡瞳仁,话拐了个弯儿,应了下来。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没有什么不可以面对她的,又为什么要避着她?

看着肖宗忱脊背挺直地往隔壁去,褚西眸子闪过一抹浅浅的疑惑,对他陡然升起的理直气壮,莫名非常。

褚明国:“小肖有些不讲究啊……”

“嗯?”褚西回头,再次莫名,“什么?”

她有些追不上褚明国的脑回路。

“在基地虽然忙,但刮胡子的时间还是有的……”褚明国有些不太习惯背后说人长短,硬着头皮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

闺女应该懂他的意思吧?

“不刮胡子也挺好看。”褚西微微眯眼,回想了一下肖宗忱刚才的样子,眸子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点点头,肯定道,“有些像落拓不羁的名士。”

他应该是刮过胡子的,只是这个年龄段的人,荷尔蒙分泌旺盛,一天不刮胡子,就能长出短短的胡茬,甚或者,早上刮完,晚上就能冒出来。

也许是长得好看,这轻悄悄冒头的短短胡茬,将他清隽又厚重学者气息淹没大半,反而有些浪荡不羁的坏……

很好看。

褚明国难以置信,又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意思,只懵懵地想,听到这里,第一反应难道不是邋遢吗?

肖宗忱放下需要换洗的衣服,就匆忙关上门往褚明国这里来,想着厨房要是有能帮上忙的,他就搭把手。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褚西毫不吝啬的一句夸奖。

他放在门上的手僵住,喉结动了动,有些举步维艰,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

上次他那样直白地拒绝她……

她还没有死心吗?

褚明国和褚西观点没有达成一致,气氛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所以肖宗忱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听得很清。

两人往院门看去。

一秒,两秒,三秒……

褚明国:……这么畏畏缩缩做什么?

褚西神奇地看着门口,想了想,直接走过去拉开门,一只手就这么杵在她眼前。

嗯?

褚西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

好笑又揶揄。

“怎么不进来?”说着,她让到一边,让他进来。

肖宗忱收回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点点头,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走了进来。

他总不能说,他听见他们在谈论他仪表,不好打断他们才踟蹰的。

“你也是只休息一晚?”

褚西说着,抬手去关门,肖宗忱进来之后也转身去够门把手。

两人的手就这么搭在了一起。

肖宗忱一怔,垂眸看过去,他的手心覆盖了她的手背,这么看着,光影间,像是执手……

心脏鼓动间,他迅速收回了手。

褚西本来没觉得怎么样,这时候见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抽手,有些讶异,讶异之后就是不忿。

胸腔里陡然升起的一股恼怒,让她想也不想地抓过去。

肖宗忱堪堪被她抓住小指和无名指,心脏立时漏跳一拍,想也不想地迅速朝褚明国看过去。

此时肖宗忱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迅速地朝褚明国看过去,后来知道,这种行动,理论上可以称之为——心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静沉默

褚明国再怎么告诉自己要尊重女儿,这时候被肖宗忱一望,也不自觉沉下脸。

他这么心虚看他做什么?

肖宗忱抿唇,想解释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只安静地看着褚西。

褚西完全是下意识地行为,这会儿见褚明国和肖宗忱都看着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松开手,“我以为自己看岔了,原来没错。”

褚明国和肖宗忱都是一怔,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经常跟实验打交道的人,怎么手上虎口还有老茧。”褚西松开肖宗忱手的时候,还特意摩挲了一下他虎口位置。

那里的老茧虽然不太明显,但虎口处的纹路却比常人少了很多,像是经常做一件事,把细小的纹路给打磨掉了。

褚明国一顿,和肖宗忱的眼神短兵相接,然后把自己的手也伸出来,“你看我的。”

褚西凑过去,看完,抬头看褚明国。

“我和小肖一样,这儿都有茧子。”褚明国收回手,笑道,“我们不忙的时候也会锻炼身体,乒乓球拍和羽毛球拍握久了,就变成这样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作为核心科研人员,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科研资料,降低意外发生清醒,他们也有特训过常人接触不到相关训练。

但这些,不好说。

肖宗忱点头:“嗯。”

见他附和自己,褚明国放松了一些,开始转移话题,“七月要高考,你有什么疑问,等会儿吃完饭,我和小肖给你补习补习。”

他跟肖宗忱错着辈儿,相比之前,肖宗忱学习的知识,更接近当前学生的课本。

有用,所以可以留下。

褚西没有立即应下,在肖宗忱开口的时候,笑看着他先说了话,“我短板补得差不多了,你在不在都可以。”

所以,并不需要顾及面子,勉强留下。

肖宗忱垂眸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转向褚明国:“好。”

被他看了那么一眼,褚西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见他郑重地跟褚明国点头,这才意识到他那一眼的意思。

他怕是觉得她不想学习,才说了那么句话?

褚西都要乐了,晃晃手,笑一声往厨房去,“你们高兴就好。”

成年人该有的自制力,该有的预判能力,她都有,并不会因为没有人监督,就放任自己。

只是,大约他们不亲眼见证一下,是不肯相信的。

三人在厨房,那做饭自然是简单的,再加上褚明国带回来的烤羊排,就更简单了。

简单了,需要做的事情少了,做饭的时间也就快了。

也就三四十分钟,三人餐就上了桌。

褚明国和肖宗忱因为职业原因,是不喝酒的,平时就连烟都很少吸,所以吃饭就只是简单的吃饭。

“小肖,最近带新人还习惯吧?”饭桌太寂静,褚明国先开口说话了。

肖宗忱:“还好。”

代替顾若书的人上手很快,脑子也灵活,偶尔点一下,不用多长时间就能领悟。

褚西安静吃着饭,对两人的对话并不发表意见,也不插话进去。

话到了这里,再次归于沉寂。

两人分属不同的项目组,再加上保密,并不会就专业知识,或者其他的东西进行交流,所以,这会儿真没有话题聊。

“西西,你现在有帮着代课吗?”

既然请了人来家里吃饭,基本的待客礼仪,褚明国还是想要顾及一下。肖宗忱那边没话说,就只能找褚西说话了。

褚明国开了口,肖宗忱也看了过去,母亲周言敏在他临行时就说过,跟褚西投缘,想要她往首都考。

不知道她帮着代课的话,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进度。

褚西捏着筷子抬头,眨了眨眼,理解地顺着说下去,“没有。”

“那两个老师还没生,但差不多就是最近了。”她想了一会儿,“她们还在坚持上课,大概这个月下旬,或者六月初,我就得上岗了。”

试课是早就试过的,校长和几个年级老师听课,她在上面讲,结果应当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定下来。

当初为什么答应校长应下这个差事呢?

褚西思绪拉远,应当是为原身还人情。

一个是医院的人情,孙老头进行尽力地为原身父亲褚明国推拿针灸,使得他昏迷的大半年,肌肉几乎未有萎缩,褥疮也没一个。

另一个就是褚明梁的人情了,或者准确地说,也不是人情,而是因为他对子女的态度。

那是她不曾拥有的……

收回思绪,褚西眼睛微微弯起,“其实无所谓早晚,我自己的学习进度已经拉满格,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我未尝不能查漏补缺。”

她语气太过无所谓,也没有身为一个高考生的紧张模样,褚明国和肖宗忱就是再相信她,也想跟她说上一句,叫她不要大意。

看他们都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褚西把随意的态度收敛了一些,“先吃饭,吃完饭,给你们看看我最近记录的模拟成绩。”

肖宗忱此时此刻的神情跟褚明国高度一致,让褚西觉得自己可能有两个爹……

“哦,对了。”褚西放下筷子,摸了摸下巴,笑望着两人,“托你们两个给的便利,大伯找到褚智慧了。”

褚明国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你大伯来电话了?”

“不是电话,是信件。”褚西双手搭在桌子边缘,笑眯眯地道,“我无法预判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先拆开看了看。”

“褚智慧确实在首都,大伯很幸运,她并没有去娱乐场所,而是去了后海那边,做了小群演。”

说到这里,褚西顿了顿,笑得别有意味,“没有违法乱纪,挺好。”

肖宗忱闻言,对上她视线,安静沉默。

他似乎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想说如果褚智慧一旦违法乱纪,她一定送她一程,把人弄进去……

褚西不闪不避,对上他的眼,笑得坦荡自然。

是啊,她就是这个意思呢。

肖宗忱抿唇,还是看着她,却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眉毛还是轻微皱起。

合情合理,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显得很坏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眼巴巴的老父亲

褚西被他沉敛的目光看着,突然就升起一点不自在。

她错开视线,丢下一句褚明梁已经在那边找到了工作,就抬起手,重新拿起筷子。

褚明国点点头,他对褚西的话,从来不以恶的角度来看待,所以也并没有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好。

这会儿见肖宗忱还盯着自己闺女看,唇角绷直了一些,轻咳一声,招呼他吃菜。

饭后,褚明国主动去洗碗,褚西就把自己近三十次的模拟成绩记录单找出来,递给了肖宗忱。

“我这样的成绩,如果不出意外,想考上首都的重点大学并不难。”她站在他身边,轻松说道。

褚西继承了司蓝和褚明国的好相貌,身高也得了两人遗传,加上褚老太太照顾的好,身高要比现阶段女性平均身高高出不少,往他身边这么一站,亭亭玉立中又带了一些春日湖边垂柳的柔韧娇嫩,存在感极强。

肖宗忱呼吸一顿,稍稍侧开了一些。

她年龄是比他小七八岁,可到底不是十六七的小姑娘,男女之间该注意的距离,她不懂,他也需要注意一些。

褚西眼尾余光接收到他的小动作,眼睫微动,脸上轻松的神色收敛了一些。

她看他,他却没看过来,仿佛对她的目光一无所觉……

褚西脊背挺直,扯扯嘴角,想学他的举动,也避开一些,最终却还是定住身形,没有任何动作。

不忍给他难堪。

褚西暗嘲自己一声,眼神由晦涩转为清明,若无其事地说,“学习进度完成之后,我开始给自己模拟测试,这是近三十次的模拟测试成绩。”

那是一张A4纸大小的白纸,上面画了表格,考试时间和各科科目为表头,成绩填在对应空格里,一目了然。

前面十五次的模拟总成绩有高有低,大多都是文科类的失分。第十五分次至二十六次,皆呈上涨趋势。最后几次稳定在一个数值,上下五分浮动。

肖宗忱看完,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试卷,“这是——”

“周阿姨和我大伯寄给我,都是首都那边重点高中自己出的模拟试卷。”褚西轻瞥一眼,收回视线,轻缓道,“周阿姨寄来的最多。”

周言敏是返聘的大学老师,相关人脉资源比较广,甚至有些还是她教过的学生,想要一些学校内部出的模拟试卷,并不难。

闻言,肖宗忱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书桌上的时候,褚西已经在他开口之前,主动解释道,“这些不是首都那边的。”

肖宗忱视线落点是一小叠油印试卷,上面油墨味儿有些重,看起来像是才印出来不久。

“首都那边高中的模拟在前面几个月没有那么频繁,所以模拟试卷有限。”褚西始终跟肖宗忱保持那个他避出来的距离,“这些是我找这边的老师出的。”

油印机和油印纸,是她拜托赵大虎去机场送人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的。

买了两套,全送给了校长。

这些东西当然不白送,提出的条件就是希望给她出十套理科考试科目试卷。

十套理科考试试卷,并不是难事,况且出完之后,还可以给学校的高考生用,校长当场答应下来。

这些试卷,她还没有做。

“不算耽误老师的时间。”褚西眼角余光瞥见褚明国擦着手往书房这边来,想想,怕他后面悄悄还人情,还是多说了几句,“我有找到考试大纲的精细版,给了老师。他们参考这个来出题,也算是查漏补缺。”

说完,她喊了已经走进书房的褚明国,“爸。”

褚明国笑着答应了一声,顿时将他这一身的严谨学者气息消融,温暖寻常的老父亲形象顿时烟火气浓厚起来。

“模拟成绩记录单呢?我看看。”

他开口,肖宗忱就把手上的纸递了过去,“短板补上了。”

这张单子上,背诵性的科目,最初失分相对比较严重,后面每次都有提升,到最后六次,趋于稳定。

不算太完美,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会拖后腿了。

褚明国伸手接过来,边看边点头,到后面,脸上的笑容已经遮不住了。

身为一个老父亲的自豪,生动表现在他眼神动作中。

“西西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褚明国笑得眼角跃出几条浅淡的笑纹,“你只管说,我准给你弄到。”

这边物资不丰富,他也不好跟外面的人联系,但却可以托赵常去弄。

褚西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正想拒绝,对上他期盼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要她说个不会给他造成心理压力或愧疚的东西,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于是就装作沉吟的样子。

褚明国见她在想,就笑看着她,等她说出来。

肖宗忱也忍不住去看她。

“我想不到。”褚西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缺。”

她笑得淡淡,神色中有浅淡的满足,让褚明国心里暖呼呼的,要不是孩子已经长大了,他都想抱抱她,揉揉她发丝细软的脑袋。

肖宗忱在一边静默站着,扮演着最尽职的背景板。

褚明国怎么看褚西怎么喜欢,笑呵呵地道,“不着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跟我说。”

说完,终于把眼神给了旁边的肖宗忱,“西西做完的这些试卷,你看文科类的,我看理科类的?”

肖宗忱点头:“外语和数学可以放在最后,我们先看其他?”

“可以。”褚明国点头,这两科闺女几乎不失分,没必要揪住那一两分浪费时间,毕竟明天一早他们又要走。

褚西:“……”

这个年代的人,对学习的认真态度,似乎可以用“虔诚”、“敬畏”这类词汇形容……

她敬佩这样的人,所以那点被支配的浅淡烦躁,也消失无踪,并没有逆反对待。

从数理化的题目里找错误,在褚明国这里,就像是从芝麻里挑蚕豆一样,一目了然,轻而易举,所以他先开讲。

一张长书桌,褚西坐在中间,肖宗忱和褚明国像是守卫般分坐她两边,一个人讲完一张,另一个人迅速补上。

褚西理解和接受能力不弱,这种教学方式也可以接受,只是有些好笑奇异。

他们是多自信,才会觉得混掺着给她讲题也毫无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钱就好

肖宗忱和褚家是邻居,就隔了一堵墙,所以不必着急回家。

他和褚明国将她做过的试卷失分点全部勾出来,一一给她讲解,直至全部讲解完,才放下手里的笔。

一结束,褚西困意袭上来,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把自己打出来两泡眼泪。

“好了吗?”她泪眼朦胧地问两人。

肖宗忱看她一眼,点点头,然后去看腕表。

近凌晨一点。

褚明国自然也是看了腕表时间的,讲题的时候没顾上那么多,这会儿讲完题,看她难得软乎乎的可怜样儿,就心疼了。

“今天别洗漱了,赶紧去休息。”

褚西:“……倒也不至于那么困。”

她说着,粗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消去一点点困意,脑子也清明了一些,想到肖宗忱之前避嫌的举动,看着两人道,“我去洗漱。”

然后跟褚明国说,“爸,你去送肖宗忱回去吧。”

“好。”

见褚明国应下,褚西冲肖宗忱点点头,礼貌地出了书房。

褚明国:“走吧,小肖。”

肖宗忱微微颔首,落后褚明国半步,跟着往外走。

走到褚家院门口,肖宗忱就让褚明国留步,自己转身朝着隔壁自家走去。

一转身,肖宗忱就皱起眉毛。

她应该是发觉了吧?发觉他避开的那点动作……

伤害到她了吧?

肖宗忱修长的手指虚虚蜷起。

他于情于理都没有错的,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他想不明白。

一夜梦境纷杂,肖宗忱醒来,其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唯独对她昨晚灯下莹润的侧脸,微有些通透的精致耳朵记忆深刻……

沉默一会儿,他看了一下腕表,起身穿衣,去洗漱。

洗漱完,打开门,却见褚西斜斜倚在门口,眼睛望着远处,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脸依旧莹润,发丝别在耳朵后,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也有些发丝的光泽……

“洗漱好了?”褚西听到动静,站直身体,微微挑起秀长的眉毛,见他点头,转身率先往自家去,“饭做好了,一起来吃。小笼包、葱油拌面、小馄饨、牛奶,看你喜欢哪样。”

她都做上了他的那份,肖宗忱做不到拒绝,也不想浪费,更不想他和褚明国走之后,她吃剩饭,就应了一声,默默跟上。

少了手机和其他娱乐活动,且对除新闻以外的节目不感兴趣,所以电视也受了冷遇,她自己的时间变多,睡眠也不错,早上兴致来了,就也会多做几样好吃的。

今天难得两人都在,褚西就早起做了这些。

丰盛倒是不丰盛,只不过东西换了种小巧的吃法,也就新鲜了。

她若无其事,肖宗忱却哪哪儿都觉得别扭,等看到院子里的褚明国,多了一个人在,那点子别扭才消去一点儿。

小笼包还在蒸屉里保温着,褚西朝褚明国点点头,就钻进了厨房。

肖宗忱先跟褚明国打招呼,褚明国点点头,就往厨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厨房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现在可以去端碗拿筷子。

“小笼包是素馅的。”褚西说,“但是加了油渣。”

也是因为都是素馅的,不用“砰砰”剁馅,所以褚明国才对褚西早上起来一无所觉。

木耳、油渣、焯过水的一种口感略像荠菜的青菜,还有就是一种长得细细又爽滑的菌菇,都是细细抹碎了,做成的馅。

香而不腻,爽口营养,早上吃,胃里也清爽。

东西都是备好的,面入沸水,煮的时候碗放好,出锅放料泼热油,迅速拌开,也就成了。

“小馄饨就不要弄了。”已经是阳历五月中旬,哪怕是冬天夏天漫长的西北,在厨房里忙活也是热的。

褚明国看着已经出锅的小笼包和拌面,就不愿意她再忙。

“也好。”褚西点点头,“就喝牛奶吧。”

牛奶已经煮好了,就保温桶里,如果不煮馄饨,这就可以吃饭了。

肖宗忱视线扫过厨房,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去提那个保温桶,褚西没想到他这么精准地去碰保温桶,两人的手指再次触及。

这次褚西反应快一些,手指轻触他的瞬间,就自然而然地往下一滑,落到保温桶的提手上。

“蒸屉有些烫,留给你了。”她笑,“你端小蒸笼,我爸端拌面,我就做这个轻松的?”

褚明国闻言,不着痕迹地扫了褚西一眼,见她面无异色,更没有羞赧,知道她坦荡荡,对肖宗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提起来的心又彻底放回去。

他应该再对闺女放心一些,不该用成年人的思维想事情。

这个时候的褚明国,显然忘记褚西已经成年的事实。

肖宗忱颔首,应声去端小蒸笼。

两人先往客厅走,褚西顺手拿了醋碟和筷子,这才跟上去。

因为要上班,吃早饭的时候,几乎没人说话,肖宗忱和褚明国的进食速度几乎同步,两人一吃完,就端着碗碟去了厨房顺手给洗干净。

褚明国:“西西,我们走了,你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紧张,以你现在的成绩,考上首都重点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褚西点头,“好。”

“你高考那几天,我尽量腾出来时间陪你。”褚明国因为不能给出确切答案,有些踟蹰,“即便是我那时候没空……”

“如果您没空,我可以去陪考。”肖宗忱接话,见褚明国诧异看过来,又加了一句,“如果那几天我恰巧有空的话。”

褚明国这才收回视线,继续看褚西,“我和小肖的时间都没法确定,所以到时候真没办法,我就拜托你赵叔或者孙大夫陪你。”

这边没有高考点,要高考的话,得去市里,还要提前几天过去,看考场和路上都需要时间。

光是想想,褚明国都有些焦虑。

这些都是他还在医院的时候,找人打听的,也有哥哥褚明梁从校长那儿得来的信息。

最开始,他并没有这样焦虑,眼看着不到两个月褚西就要高考,他工作性质,并不能保证随叫随到地陪考,人就不受控地焦虑起来,尤其是前几天梦见闺女高考睡过头,那就更坐立不安了。

昨天晚上还好,因为要防备肖宗忱,且闺女的成绩表给了他安慰。

今天要去上班,接下来的任务很重,想到这一分别闺女又是一个人,褚明国整个人都不好了。

褚西有些好笑,瞧着褚明国比她这个正主还紧张,跟得了考前综合征一样,又有些暖。

“放心吧,您要实在不放心,我请个医院退休的女医生,那几天专职负责我。”

褚明国这几个月的津贴也是直接给她,主掌财务大权,这些都可以用钱解决。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叫一个飒

挥挥手将两人送走,褚西回了院子,却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被喊到了基地大门。

校长满头大汗,冲着她,远远就是这么一句话,“褚西,你会不会开车?”

褚西正了脸色,“会。”

“有没有驾照?”校长再问,神色中都是着急。

褚西点头:“有。但您准备让我开什么车?”

刚才来传话的人说了,让她有驾照的话就带着驾照和相关证件出来,这些都在她包里。

“那赶紧跟我走!”校长一拍自行车后座,“咱边走我边跟你说。”

褚西见他急得不行,也没多问,回头跟门口警戒的人说了一声,直接上了自行车后座。

校长一边疯狂踩着脚蹬子,一边说,“咱学校那个怀孕八个月的老师,今儿摔了一跤,孩子要不好了!”

说着,不等褚西开口,就又道,“把人送到咱这边最近的医院,医生说让赶紧送去市里,这边妇产科接不了这个情况。”

褚西听到这里,有些诧异,“咱这边的医院不是有一辆救护车吗?”

有救护车,就有配备的司机,这难道不是常识?为什么要特意喊她?

“救护车下去救人了。”校长苦笑,“咱这大西北地广人稀,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差不多都得七八个小时,一来一回哪儿等得起啊!”

“赵大虎今儿去接人,人早就出发了。我之前听孙大夫说,这不就想起你来了吗?”校长停下车子,说了一声,“到了。”

褚西从后座下来,就有些茫然。

她是会开车,但眼前这是货车!

褚西皱眉问,这货车相比重卡要小不少,是类似给后勤送货的轻卡,“相比我,货车司机更适合开这车吧?”

校长尴尬:“这货车司机上一趟出车,跟拦路的痞子起了冲突,胳膊被人敲断了,养着呢。其他人也都猫了一冬,天暖才开始出去赚钱,也忙着,就找不到人……”

北方一到冬天就容易下雪,那雪又跟内里的省市不一样,一下就是极厚,所以一到冬天,都猫家里歇着,等化了冻,才会忙碌起来。

正因为每年有好几个月不做事,所以才格外珍惜天暖时候,趁这机会是能多干点就多干点儿。

说实话,要不是这货车司机出事,他可能连辆货车都找不到。

“咱这边会开车的不多,能开个拖拉机都很了不起了,这货车……”校长说起来也是挠头。

这货车是他凭脸借来的。现在这个时候,耽误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人家平白给他用,只让加等量的汽油就算完事。

褚西听到这里,也不说什么了,让校长挪开一些,上车熟悉两遍操作,才让人上车,一起往医院去。

到了地儿,几乎没一会儿,轻卡的车厢就被收拾妥当,一个妇科的医生抱着药箱,跟着校长,还有孕妇的男人,一起上了车。

等人都坐好,校长说了一声,就喊褚西动身。

褚西闻言,发动货车,就这么开了出去。

孕妇男人一边关心着媳妇儿,一边跟校长道谢。

校长摆摆手,“小刘老师能好好的就成,没什么谢不谢。”

小刘老师以前是知青,后来能返城了也没回去,而是留在西北继续当老师。家里男人虽然是种地的,可德行不错,只要呆家里,家务活就没让小刘老师做过,为这不知道多少人笑话他,可人家却不介意。

多少年了,哪怕这媳妇儿就给他生了个闺女,也疼媳妇儿得不行。

见多了重男轻女的男人和地方糟粕,校长对小刘老师的男人很有好感,所以这次让跟着来就跟着来了。

小刘老师的男人现在包了地,收入不错了,可就是不会说普通话,教了多少遍都不行。再加上是要去市里,心里不自主就怯了。

见校长和和气气,他松了口气,就又去看媳妇儿。

褚西在货车驾驶室,自然是听不到搭了防风棚的货车车厢里在说什么。

开了这么俩小时,她算是对这货车有了点了解,就不断摸索着试探着加速。

路上有拉货的大货车经过,看见一辆轻卡里坐着个漂亮女司机,都有些瞠目结舌,甚至有坐在副驾的跟车司机喷出口水。

褚西只瞥一眼,就收回视线,在规定的上限车速稳稳当当地开着车。

没有人给她指路,也没有人问她知不知道路。

一直到了医院,一行人下了车,将孕妇推到急救大厅,校长才恍然记起这事儿。

褚西听他问出来,才道:“我看过这边的地图,脑子里有印象。”

校长点点头,说了声辛苦,正想再说什么,就见小刘老师的男人急慌慌地往这边看。

“咱去那边看看。”他说着,示意褚西跟上。

褚西默默跟着,目不斜视。

在她从轻卡上下来,一路上收获了太多惊异的视线,甚至还有人悄摸地跟上她看稀罕……

“诶!诶!”

跟上她不算,还直接往她身边凑,褚西冷着眼看过去。

崔军海被她这一眼看得一愣,“嘶”了一声,“我可没有惹你。”

褚西听出他语气里的熟稔,微微眯了眼睛。

这是认识的人?

崔军海笑,“我啊,咱们路上还吵过架,不记得了?”

——是那两个人?

褚西反应过来,视线从他身上略过,抬脚就朝前走。

不相干,且不想有任何牵扯的人。

崔军海摸摸鼻子,看着人走远,记下他们去的科室,就转身走了。

真是缘分!

他刚到病房门口,就见司韧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人,崔军海收敛了脸色,他今天是跟着领导司韧来慰问受伤战友的。

“好了?”司韧问他。

崔军海:“好了。”

崔军海今天休息,听说司韧要来慰问战友,就死皮赖脸地跟来了。慰问金和他们凑钱买的营养品都给了战友媳妇,又跟医院的招呼了一声,这才回来。

“你那是什么样子!”司韧皱眉看他,有些嫌弃,“有话就说。”

司韧看着这个因为晕大海被涮下来的玩意儿,就膈应。

身体素质多符合要求啊,结果就卡在晕水上了!

崔军海被嫌弃惯了,早就没脸没皮了,也不把他的嫌弃当回事儿,笑眯眯地说,“我看见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姑娘了。”

司韧不为所动,下一秒却被崔军海的话给惊得一个趔趄。

“她开货车来的,那车开得叫一个飒!”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现在不需要

司韧没有直接见褚西,问过崔军海她来这边做什么之后,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视野盲区,远远看着她和一个中年男人忙来忙去。

少女腰背纤细挺拔,马尾干净利落,沉稳安静中带着一股子蓬勃的朝气,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

很优秀。

站了许久,虽未看到正脸,司韧却也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那边褚西将住院手续办完,把手里剩下的钱递给小刘老师的男人,“好了。”

“你,你能不能——”小刘老师的男人巴巴看着褚西,“能不能带我去外面买东西。”

来得匆忙,且路途遥远,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这边的医生安排他去买孕产妇可能要用到,医院却没有的东西……

褚西眉毛微皱。

“麻烦您了,我第一次来这边,怕走错路。”小刘老师的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得心头一缩,“交通指示灯我不太清楚。”

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妻子以前讲过的东西他都想不起来。

“嗯。”褚西转身,“跟上吧。”

小刘老师的男人感恩戴德得连连道谢,小心地跟在她后面,努力去记住路线。

司韧看着两人走出去,久久没动,最后睃了崔军海一眼,就带着人出了医院。

崔军海满脸不可置信:就这?看起来应该是有关系的,结果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

司韧自然看得懂崔军海是什么意思,但这些没必要跟一个外人解释。

***

医院旁边的拐角处就有小卖部,褚西没有进去帮忙的打算,只让小刘老师的男人进去采购医生安排的东西,和他们夫妻俩需要的日常用品,就站在了一个可以看到医院大门口情况的位置,看着那边的人。

帮小刘老师的男人办手续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视线虽然不易察觉,若有若无,但也不是捕捉拿不到那点异样。

崔军海能凭她的长相猜测一些东西,那么那道跟崔军海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的视线,大约就跟原身有些关系了吧?

否则,不会看她——

褚西抬起手腕,垂眸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笑了一下。

看她至少十五分钟了呢。

垂下手腕,褚西闲散站着,眼睛看向医院门口。

不多时,司韧和崔军海一前一后地从医院走出来,似乎说了什么,崔军海走开,只剩下司韧站在大门右侧。

褚西微微眯眼看过去,忽然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果然跟原身有点相似。

司韧是谁,那是千锤百炼的人,五感比寻常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就在褚西要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他精准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褚西唇角讽笑未消,微微挑了挑眉,听到小刘老师男人的声音,才侧过脸。

“褚……褚西,都买好了。”小刘老师的男人这大半天过得心惊胆颤,一半出自自家媳妇儿,一半出自看起来脾气很好却不然的褚西。

他刚买了东西出来,正想给她看看,就被这个讥嘲的笑给伤到了,再不敢像学生好不容易考一次好成绩站在老师面前骄傲了。

褚西拿眼扫了一遍,见他买的东西一点不少,甚至还买了没有叮嘱过的一进红糖,点点头。

“目前这些都用得上,其他的,看着买吧,现在先回去。”

“诶。”小刘老师的男人应了一声,正要跟着人往医院去,就见前面站了一个高大且颇具气势的男人。

他:……

他楞了一下,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正落在褚西身上。咽咽嗓子,他往前走了一大步,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这位同志,你有啥事儿吗?”

司韧朝小刘老师的男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看向褚西,“聊一聊?”

褚西嘴角含笑,瑞凤眼是全然的无辜憨然,“不好意思,我爸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司韧一噎,一时间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褚西说完这句话,就朝前走。小刘老师的男人看看司韧,又看看褚西,茫然之间,身体先脑子一步,跟了上去。

等走出几步,才觉出几分异样来。

这个男的……似乎跟褚西有那么几分像……

司韧很快回神,大步往前走,只几步就跟上了褚西,与她并肩而行。

“你好好准备高考,大学的一应花费……”

直接给钱,不够尊重,问她过得好不好,似乎显得虚伪。那便直接从眼前事儿说起。

褚西笑着斜他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太过讥诮,让司韧一下止住话头,等她转过脸,司韧才继续说,“我和司严才知道了你的事。”

褚西扯扯嘴角,露出的笑容礼貌非常,却依旧没有说话。

“之前的事情我们没能参与,现在我们想要……”司韧不常笑,脸上的认真严肃,很容易取得年轻人的信赖。

可褚西是谁,她心肝除了两辈子都对自己有恩的肖宗忱,还有原身父亲褚明国,那冷硬得凿都凿不透了,对司韧的话自然没什么感觉。

她站定,眉眼似笑非笑,“你们离我远远的,就好。”

这两人一对上,小刘老师的男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了,这样的情况他没有碰上过,像他们这样气势的人,他也是头一回见……

“司严在首都有——”

司韧话没说完,再次被褚西的眼神打断。

褚西笑得灿烂,宛若花开次第,跟刚才的冷嘲热讽完全不一样,她笑得欢快,“这位先生,您大概不清楚,若单凭现金,你们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没我多。”

是的,现金。

司家应当是有积淀的人家,家里古董字画应该是不少的,这就是底蕴。

她么,初来乍到的,除了钱和那个四合院,没别的了。

比现金,她稳赢。

司韧:“那是你的,我说的是我们想给你的。”

“可我不需要了啊。”褚西耸耸肩,无谓地笑看着他道,“你们觉得,我需要你们想给我的那些吗?”

“完全不用多此一举。”褚西看着司韧那张严肃的脸,笑得礼貌疏离,“以前用不着你们,现在不需要你们。”

所以,离远点互不打扰,不好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多少年的老司机

一直等崔军海开着车过来,司韧还站远处,脑子里不断想着褚西说过的话。

崔军海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儿。

崔军海被他深沉地看了好一会儿,都觉得有些莫名了,司韧才开口,“走吧。”

“哦。”崔军海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上了副驾驶。

他老实开着车,脑子却开始活蹦乱跳,所以老大在他离开那一会儿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吧?

不然,不可能这车都开出去那么远了,还眉头紧皱出神吧?

两人开着车往回走,那边小刘老师的男人整个都不安了,时不时偷摸瞧一下褚西,思索这两人的关系。

刚才那男人看起来像褚西的长辈,还是应该有大本事的长辈,看着有些吓人……

“刚才的事情麻烦当没看到。”褚西扭头,看着落后自己两步的男人,说,“不要跟任何人讲。”

小刘老师见她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是与嘴角截然不同的笑容,猛地咽咽嗓子,应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跟司韧的小插曲告一段落,两人很快进了医院。

小刘老师已经推进了手术室,校长就在手术室外面,看见小刘老师的男人过来,松了口气,“东西都买好了?”

“买好了买好了。”小刘老师的男人赶紧上前,正要打开买的东西给校长看,却见校长摆摆手,“不用了,褚西跟着你,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

让买的是孕妇等会儿生产完要用的东西,还有孩子需要用的软纱布。

小刘老师怀孕八个月,按照这个年代的情况,一般都是事头上才会准备孩子和产妇要用的东西。大多数孕妇甚至会在家里生,而不是去医院,所以这两人是什么都没准备的。

见两人似乎对这些没有异议,褚西皱起眉,“孩子和产妇的替换衣物不需要清洗吗?”

小刘老师的男人一怔,茫然道:“都……都是新的啊……”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家里生的,当时都是旧衣服,洗也就洗了。

这些,可都是刚才新买的。

校长被提醒,反应过来之后就是发愁,“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啊。这个点,洗了不一定能干,万一等会儿就生了呢?”

小刘老师的男人看褚西和校长都面色肃然,腿有点软,眼都红了,“咋……咋办啊?”

“其实,等会儿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吧?”校长迟疑道,“都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恰好在八个多月,如果保胎不成,说不定等会儿要去育儿箱呆着……”

褚西想想,也就点点头。

小刘老师的男人被两人的话吓得面无血色,几乎在褚西点头的一刹,就抱住头蹲下,无声哭起来。

褚西有点懵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

校长:“……诶,你别哭啊,我俩只是一个推测,不一定准的,你别怕。”

褚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着男人无声无息哭得痛,抿抿唇,认命了。“我去想办法。”

话头是她扯起来的,按照道理她是得来善后。

想想,她把随身带来的钱拿出来,递过去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来,我说,你写,然后摁个手印把钱拿走。”

小刘老师的男人发愣。

“如果孩子要进保温箱,你带来的这点钱根本不够看。”褚西把笔帽摘掉,笔递给他,“写不写?”

这意思就是问他要不要借钱了。

小刘老师的男人忙点点头,褚西说一句,他写一句,最后拿那圆珠笔在自己大拇指上涂画满油墨,摁在了自己签名处。

褚西收了借据,把钱递给他,然后跟校长说了一声,转身就往护士台走。

大约一个小时候,褚西抱着一堆透着阳光干净的小孩儿衣服回来了。

校长和小刘老师的男人愣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弄来这么多小孩儿衣服和尿布。

关键还都是干净的。

“用钱买的。”褚西没觉得有什么,看着小刘老师的男人,伸出一只手道,“刚才比借据上少给了你一百块,这是买衣服和尿布剩下的,给你。”

小刘老师的男人怔怔地结果钱,脑子里都是他咋没有想到呢,这医院是大医院,孕产妇肯定不少,找人家借不太现实,可是能买啊。

小孩儿衣服和尿布都装在一个布的手提袋里,褚西把手提袋塞给小刘老师的男人,然后从自己包里掏出之前写借据的那个小本儿,“来,签个字,摁个手印。”

小刘老师的男人虽然不会说普通话,但字儿是认识的,上面写着几零几产房,什么样的衣服,花费多少钱,一目了然。

他只扫了一眼,就乖乖签了字儿,摁了手印。

这个价钱确实不高,甚至很节省了。

***

果然不出所料,小刘老师剖腹生下一个男孩儿,生下来之后,孩子直接送进了保温箱。

孩子生完,算是尘埃落定,接下来就看这孩子能不能挺过去了。

所以,褚西就问校长什么时候回去。

校长的意思是这就回去,不在这边过夜,褚西赞同。

小刘老师的男人心摇摇晃晃的,没个落脚点,期期艾艾想留下两人,却被褚西一句话堵了回去,“这些钱足够你们生活一个多月的,一个月后如果可以出院,就给校长打电话来接你们。”

校长点点头,“我确实走不开,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了,这个时间点得狠抓学习。”

“你要是不想说普通话,就看哪个老师会说你们这边的方言,或者想问什么就写在纸上,问别人。”

该说的都说了,小刘老师的男人挺了挺胸,咬咬牙,“好。”

他都活了这么几十年了,不能连褚西这个小姑娘都比不上,就跟种地一样,不会的多问,多看就好……

“我们回去之后,会给你们寄一些换洗衣服。”校长说。

小刘老师的男人赶紧点点头,“谢谢谢谢。”

他都忘了这茬事儿了。

这次回去,校长是和褚西坐在驾驶室的,校长坐在副驾驶,褚西坐在驾驶位。

他看着褚西驾轻就熟地开着车,感觉很是诧异。

开多少年车的老司机也不过如此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二孙子

开货车实非褚西所愿,可校长这个文化人,包括认识的人里面,鲜少有会开车的。

倒不是对开车没有兴趣,而是这个年代,有条件学习驾驶的还是少数。

会开车,且拿到机动车驾驶证的,一般都是家里有些条件有工作需要的,还有就是在部队学的驾驶。

像校长这样的文化人,确实是没有接触过驾驶,但他见过不少人开车,每年也都会送学生去市里参加高考,开车水平怎么样,多少也能看出来点。

他的眼神那么明显,褚西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车开出三分之二的路程,忽然就停住了。

校长:“怎么了?”

褚西静坐片刻,微微眯了眼,“车出问题了。”

说完,深吸了口气,拿着手电下了车。

找到工具箱,褚西就开始排查。

校长这会儿是震惊了,他没想到一年级轻轻小姑娘,不仅会开车,还会修车。

这得是多大的能耐!

褚西肃着脸,一点点排查着,她不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褚西,你还学了修车?”校长问着,就见褚西似乎找到了出毛病的地方,把手电筒递给了他,他忙接过来,按照褚西的指向,蹲下,把灯光聚集到那一点。

褚西:“嗯。”

当时也只是好奇汽车的内部构造,才找了个懂行的人玩了几天。

校长:“那你可厉害了!多少人开了几年车,都不一定会修车。”

也就是西北这个地方特殊一些,因为戈壁滩涂多,石子多,拉货的火车经常出毛病,货车司机才不得不学一些修理车的能耐。

她一小姑娘,来这边以前应该是开小轿车的,短短的时间车学会开了,修理也学会了……

“你是准备考机械工程类的专业吗?”校长正说着话,就见褚西下一秒钻到了车下面。

他:“……”

这动作忒麻溜了吧?

褚西没有回答校长的话,钻到车底下,就伸出手来,校长赶紧把手电筒递给她。

这车下有些脏,褚西抿着唇,眯着弧度漂亮的眼睛,让睫毛半覆盖在眼上,瞥了一眼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千斤顶放好……

近两个小时,褚西把车的小毛病修好,换了一个零部件,这才拍了拍手。

手上都是汽油,她也找不到地方清洗,略顿了一会儿,才招呼校长上车。

校长感觉到她脾气到了临界点,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装作没发现什么,笑呵呵地跟着进了驾驶室。

车再次启动。

开出去十多分钟,褚西还是没忍住,语气不善,“车怎么损毁这么严重?”

这车是在石子路上蹦迪了吗?

“嗐,咱们这边跟别的地儿不一样,好路不多。”校长无奈道,“有些货车还要去拉石子,那去石场的路可难走了,车拉一趟货,车主得心疼好长时间……”

褚西抿抿唇,不说话了。

“你手上的汽油也能清除掉的。”校长道,“咱们不都学过化学吗?只要——”

他说到这里,褚西眼睛已经危险地开始眯起。

于是,他住了嘴。

褚西怎么会不知道怎么除去手上的脏污,只是指甲缝呢?怎么清洗?

回去要剪秃了……

褚西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冷情的人,她没有同理心,小刘老师夫妻俩的事情于她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隐隐的,她甚至有些厌烦,厌烦这样不能未雨绸缪,遇事只能无助哭泣的人……

“如果小刘老师他们出院,我就不去了。”褚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眼神淡淡,语气也淡淡,“您提前问好时间让他们家人去接也好,联系人送他们回来也好。”

她不想管。

不想管无关的人,不想跟无关又不对胃口的人有什么交集。

“这你不用操心了,我跟他们家里人会说好的。”校长点头。

学校里有电话,小刘老师知道号码,到时候要回来,打个电话,他就能通知到她的家人。

褚西接下来没有说话。

倒是校长开了口,“那下周一,你开始替小刘老师的课?”

数学老师少,水平高的数学老师就更少了,难得遇上这么一个高中成绩优秀,且父亲是个相关人才的人,校长不想让学生错过一天。

他学校的数学老师任务太重了,如果把小刘老师的课程交给他们,他都怕还没高考呢,其他老师就倒下了。

褚西点点头。

这是之前说好的,老师生了她就去代课,没什么好反悔的。

褚西和校长是忙完小刘老师的事情才开始返程的,随行的医生是个妇产科的,这次来也是顺便了,留下来在市里医院的妇产科学习,就没跟着回去。

两人出发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期间车出问题,修理车又花了时间,等到天蒙蒙亮,两人才回来。

褚西带着校长,直接驱车到了之前货车停着的地方,当着货车司机的面把车还给人家,才望着天边的亮色,挥挥手赶人走。

校长之前的自行车是放在货车司机家,这会儿正推着呢,见褚西嫌弃地赶人,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拍拍自行车,“上来吧,我载你回去。”

那车是二八大杠,褚西回忆了一下校长骑自行车的稳当程度,终于还是坐了上去。

“我跟你说,我这自行车还是有来头的。”校长是个爽朗的人,今年五十二岁,说起来也是个老头了,就是人读书多了,儒雅有气质,看起来还挺年轻。“这自行车是我老丈人给我媳妇儿的嫁妆,后来我上下学的,这车就归我用了。”

褚西面无表情,这人怎么什么都跟她说?

“当年我还是个有点文化的穷小子,我老丈人不嫌弃我,还这样贴补我,后来我工作了,有点积蓄了,就想着要回报我老丈人。”

褚西微微扭头,看向他后背,有些好奇在这个年代能回报他老丈人什么。

“我老丈人直接动棍子把我打出去了。”

褚西:“……为什么?”

“是啊,当时我也很纳闷啊,为啥打我啊?我都送了那么好的烟酒了!”

校长说到这里,开始抖包袱了,“后来我老丈人把烟酒偷摸卖了,用那钱又贴补了一部分,给我媳妇儿买了一辆女式的自行车。送来的时候,啧啧,看我跟看二孙子似的。”

褚西噗嗤笑出来。

行,她明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逞一把老师的威风

“是吧,你也猜出来了吧?”校长踩着自行车镫子,笑得温和怀念,“我那老丈人把新自行车给媳妇送过来的时候说了,我对你好,不求你回报我什么,对我闺女好就好,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她,别委屈她……”

话到这里,沉默良久,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他临死的时候,都惦记着这事儿,握着我手,叫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我爱人……”

他做到了,可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却看不到了。

“你应该做到了吧?”褚西问。

校长结婚的那个年代,嫁妆能出手就是一辆自行车的,家庭条件不会差了。这样的背景下,校长想在繁华城市工作不难,现在却在大西北……

“那是自然。”校长收了怀念,笑道,“我和我爱人都做到了。”

语气里没有骄傲,没有炫耀,全然是沉甸甸的平和与暖意。

“真好。”褚西看着校长略清瘦的脊背,真心实意地说道。

能一辈子活得这么真,这么满足,许多人已经望尘莫及了……

自行车到了基地门口,校长停下车子,笑呵呵地摆摆手,“快进去吧。”

“嗯。”褚西朝他点点头,就往里走。

回到住处,褚西看了一下厨房和褚明国的房间,见没有什么翻动,就明了这个时间,他没有回家。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去,褚西在负责数学教学的过程中,也算是查漏补缺。甚至于在六月份的一次模考中,班级的数学平均成绩还提升了十五分。

她没觉得怎么样,校长却在周一升旗仪式上特意表扬了她,升旗仪式之后喊住她和其他几科进步较大的老师,一一发了奖金。

褚西没有搞特殊,也接了过来,只是有些不解,这个年代跟以后不同,现在的学校还没有为了升学率花样百出,所以校长给的奖金从哪里来?

老师工资不高,跟效益好一些的企业普通工人相比,甚至还更少一些,他每个人发一块到五块不等,这一会儿就出去了三十块。

算起来,占他工资三分之一吧。

褚西得到了五块,如果是其他人给的,劳动所得,她为什么不拿?只是校长这样的人给她……她并不想拿。

上辈子还没跳出火坑的时候,她能一直上到高中,学校的个别老师和校长给了最大的支持,这辈子显然不能回报,那便将他们的精神传递下去吧。

下午两节课上完,她去了校长办公室,把那五块钱还给他。

校长慈爱地看着她,也不动手,“这是咱学校一直都有的惯例,不是为你特意破例的。”

所以,钱他不会收回来的。

“哦。”褚西点点头,无所谓道,“那就买一些文具用品或者书吧,奖励给学习成绩优秀或者进步比较大的。您知道的,我不缺钱。”

这话有点气人。

校长觉得好笑,“你缺不缺钱是你的事情,惯例就是惯例。你恐怕不知道,每年的八月份,基地和孙大夫那群人就会献爱心,一部分是钱,一部分是物。”

这个褚西真不知道,没听人提起过。

大约是习以为常,便没有说出来。

“钱用来支持贫困学生入学,物就是文具书籍之类的,当做奖励来激励学生们努力上进。”校长笑呵呵说完,就把钱还是推给她,“这钱你还是拿着吧,等高考结束,你考上大学,我们也是要给你钱祝贺的。”

褚西:“这钱是从他们捐助的钱里面扣的?”

如果是,她更不会要。

“不是。”校长第一次知道褚西的执拗劲儿,无奈道,“我自己的。”

“您不用养家?”褚西微挑一边眉,“您岳父让您对他女儿好一些的事儿,要打破了吗?”

这伶牙俐齿的,叫校长哭笑不得,“你以为我很穷啊?我也活了四五十年了,还算有些文学底蕴,也有不少朋友,平时约稿或者我投稿,也是一笔收入。”

他工资都给了媳妇儿,平时花销和给老师的奖励都是稿酬支持的。

寒暑假回家,一般会给六七个孩子补习或者拓展,这也是不薄的一份收入。

褚西见他是不会收回了,想想就把钱收起来。

算了,她再添一些,买几只钢笔和墨水当奖励发下去。

毕竟是高中生,等到了大学,总不至于还用那笔尖快磨秃了的钢笔吧?

她所在的班级,不出意外,应该有仨能高考上本科……

“那我走了。”褚西利落转身,举着钱摇了摇手,径直走了出去。

校长爽朗地笑了一声,虽然她看不见,却也冲着她后背挥了挥手。

***

从这一天后没多久,褚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学校行走的时候,时不时便会有一些偷摸打量她的目光,那眼神并不友善,带着……八卦的气息?

多来这么几次,褚西终于确定下来。

确实是八卦的气息。

可为什么?

时间已经是六月二十号,七月七号就开始高考了,若是正儿八经真正心系学生的老师,可能也就随它去了,可褚西不。

第二天,也就是周三,走在校园中的她再一次被人怪模怪样的打量时,直接站定,朝着左后方走去。

她步子不紧不慢,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地锁定那三个挤在一起的女生。

那三个女生见状,慌乱了一瞬,转身就走。

“站住。”

褚西喊了一声,见她们不停下,嗤笑道,“我会画肖像画。”

三个女生不停。

“学校就这么大,拿着画像找你们不难,想闹大你们就走。”褚西声音凉凉。

有勇气指指点点,就得有勇气面对不是?

三个女生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最后站定,却也不敢转身。

褚西垂下拿着试卷的手,懒散一站,“什么东西说那么起劲儿呢?我想请你们家长也听听呢。”

对付学生,最神准,最切中要害的一招就是请家长。

褚西不想另辟蹊径,直接就上。

这话一出,三个女生明显瑟缩了一下,其中一个还哭了出来。

褚西就笑了,看来这些天没白给学生上课,她到底养出了那么一点老师的威严。

第一百四十章 流言轰然倒塌

唬人的效果不错。

这三个女生不归她管,可褚西看着她们,却有些可笑。

这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才在她开口之后,吓成这样……

褚西抱臂而立,不再发问,也没有一点让她们走的意思。

时间一分分过去,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三个女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哆嗦了一下,看向她。

褚西扯扯唇角,似笑非笑。

背地里说得这样开心,明面上却连个名字都不敢报出来,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我……我们没说什么……”其中略镇定的一个女生开了口,“就是,就是觉得老师您这衣服挺好看的,想……想高考完去市里看看有没有这样的……”

女生也是没办法了,她还想考大学,这段时间上课都是查漏补缺的基础上拔高,要是错过,按照她的基础,想补回来太难了。

她这话给其他两个女生提了醒,两人就着她的话,开始夸褚西衣服好看。

褚西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简单的纯色衬衫加黑色西装裤……

出彩吗?

并不吧。

也就是个子高一些,衬衫下摆扎进西装裤显得腰瘦一些,再多的,褚西自己都夸不出来。

“行了,咱们谁也别浪费谁的时间,说实话吧。”褚西耐心告罄,不耐烦了。

衣服的事情给了三人灵感,理由一个一个地往外冒,褚西越听脸越冷。

她个子高挑,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极具压迫感。

“再不说实话,就跟我去校长室吧。”褚西这不是警告,而是确实有了这个打算。

这学校的事情与她干系不大,谁的学生谁处理,最后给她一个结果就行。

三个女生脸一白,眼神闪过忿恨和害怕,隐隐还有些果然如此的意思……

褚西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三个女生,所以她们面部表情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这事儿跟她有关,跟校长也有关?

“怎么?”褚西嘲讽,“有胆儿编排我和校长,没胆儿当着我的面说一遍?”

“不是我们先说的!”最先开口的那个女生矢口否认,“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褚西皮笑肉不笑,看她们跟看垃圾一样。

“真不是我们先说的,是学校外面的人先说你跟校长有一腿的!”

“他们说你和校长送小刘老师去市里回来,衣衫不整,校长骑自行车送你,你俩有说有笑的,你还抱着校长腰……”

褚西:……

褚西没觉得生气,而是觉得荒诞,荒诞得她都快要笑了。

时下人的想象力未免太强,这故事香艳得她都快认不出主人翁是谁了。

震惊过后,她笑着问:“你们在哪儿听的闲话?学校都传开了吗?”

眼里笑盈盈的,长直浓密的睫毛都颤巍巍地在动,明明是一副美好的画面,看在三个女生眼里,褚西这就是在恐吓她们了。

一个女生抽泣出声,另外两个女生心里防线也断开,跟着抹起了眼泪。

太仗势欺人了……

褚西就笑看着三个女生哭,在她们老师赶来之前,还又换了个姿势,不说任何放人的话。

那老师来了之后,褚西也没多说话的意思,指了指三个女生,“你们来说。”

等三个女生说完,那老师气得不行,正要开口让她们给褚西道歉,就听门口有个男人扯着嗓子朝这边儿喊。

“褚西!褚西!再帮我修次车呗,修好了我送你一头羊。”

见褚西看过去,男人还挥了挥手,“我,我你还记得吧?上次你和校长送小刘老师去市里,用的就是我的车。前段时间把我车借别人开了,今儿轮到我了,车坏了。应该跟之前你们回来的路上出的毛病一样,我车上还有货呢,麻烦赶紧给看看!”

他只会简单的修理,这样稍微深奥一些的,他真招架不住。

“不修。”褚西拒绝。

自从来到大西北,羊肉太日常,吸引力对她没那么大了。再说,她有钱可以买肉,为什么要出汗出力弄得脏兮兮的?

“啊?为啥啊?”男人被拒绝,有些莫名,但也没有放弃,“那羊你要是不想吃,可以卖了啊,我给你逮个三十斤朝上的,六七十块总是有的。”

褚西:“不是钱的问题。”

“啥?”

“总之,不想修。”褚西不改口,但好歹多说了几句,“上次修车,回来那套衣服洗是洗干净了,但油污味儿太重,搁置了,哦对了,那套衣服加起来小两百。”

很经典,是那种再过多少年都可以拿出来穿,又不会过时的款式。

男人愣了一下,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车他明白,所以说起来上次是他赚便宜了啊,还一毛钱都没给人家。

旁边的三个女生和老师这会儿都听呆了,现在钱已经可以这么花了吗?一套衣服一两百,说不穿就不穿了……

那她现在身上的这套——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褚西说话的空隙还给她们解了密,“衬衫一百多,西裤两百多。”

国外一个小众的牌子,但她上辈子却很喜欢他们家的设计,简洁大方,舒适中透着慵懒的洒脱感。

若是没有损坏,什么年代穿都不会突兀,自带风格。

三个女生楞了一下,瞬间觉得褚西离她们好远好远,三四百啊,好多好多钱,她就这样穿身上了……

而老师在心里用自己的工资换算了一下,又想起学校每天给学生播放早晚间新闻的电视,心里细细吸了口凉气。

这样一个长得好会赚钱会花钱的人,能跟校长有一腿儿?

她图校长啥?

因果关系都说不通,也不知道这闲言碎语咋个能传成这样的!

男人着急得不行,“我也是没办法了,这都忙着呢,会修车的人不多,都排队等着修车呢,我那车货还在车上,要是不能按时送过去,耽误了人家的事儿,我得倾家荡产!”

车是托关系贷款买的,还没还清呢,家里又还等着他赚钱吃饭。

“我给您找一套干净的工装穿,要是修车的时候,还是弄脏了您衣服,我……我照价赔!”

失去四五百和失信,他选择前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嘿,乐子

最后校长都过来了。

说实话当初借人家车,算是欠下了人情,这人情本该由他来还,只是他也不会修车啊。

只能叹息一声,给求了情。

这边的人生活本就艰苦,能贷款买车的,那都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若是倒下去一个,对这边保守观望出路的人更是打击,让老百姓看到甜头,想方设法大胆赚钱,然后送家里孩子来上学,这才是正道。

校长开口,褚西暂时有了些犹豫。

可细想一下,她并没有欠校长人情,反而校长欠了她两个人情。一个是给学校代课,一个是开车送小刘老师去市里妇产科。

她想着事情,眼神就有些发散,校长见她目光落在那三个女生和老师身上,就问几人是不是还有事儿要做。

女生闻言,心下大骇,眼神慌张地看着褚西,满目祈求。

褚西就笑,笑得意味深长。

“褚西,今儿这事儿是她们不对,我回去会好好教育她们。都还是孩子,真要是留档,这辈子不说毁了,也差不多了……”三个女生的老师着急道。

“哦,我呢?”褚西笑,“我跟她们可没差两岁呢。”

偏远地区的孩子上学晚,大多九岁头上才入学,所以这年龄可不就相仿了吗?

都是孩子,那事情就好办了。

“送小刘老师去市里,咱们返程车出毛病,我钻车底修车弄得衣衫不整,所以她们传我和您有一腿儿。”褚西笑盈盈地说出来,压根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

“这几个女生不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对着我指指点点了……”

恶人堆里长起来,长大后还进了刀光剑影的商场,她要是迟钝到连这都发现不了,那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只是势头不够猛,不够让她们长记性的,所以就看着她们作……

校长震惊地看着自己学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货车司机横眉倒竖,“你们还是个姑娘家不?咋啥话都能说出口?谁修完车能干干净净的?我看,就是你们爸妈把你们喂得太饱了,吃撑了才满肚子坏水!”

他说呢,褚西也不像冷硬心肠的主儿,怎么这回三番两次回绝他!

这架势,让平时喜欢偷摸讲人坏话的三人吓得不行,抖着哭出声。

若说之前,她们只是忿恨抱怨,那么这会儿就是怕了。

褚西有钱且心狠,她们……她们招惹不起……

校长震惊过后,不好意思再让褚西做什么,叮嘱了一句轻卡司机,又朝让他全权处理的褚西点点头,就带着老师和那三个女生走了。

褚西因为轻卡司机的话,到底是帮他修理了车。

这么一个没怎么上过学的人,却没说什么她们还是孩子算了吧的话,让她感觉很新奇。

这次因为是白天,且经历过一次,熟练多了,速度也就快了不少,所以一来一回也不过花了俩小时,没耽误上课。

只是想要提早过来批试卷的打算,算是泡汤了。

试卷下发,一道题一道题讲过去。这次考试的内容都是基础性的东西,体量大且繁杂,等到全部讲完,最后一节课已经拖堂了……十五分钟。

褚西:“你们谁家会杀羊?”

哪怕是高三生,理解能力不差,也没有想到这漂亮小老师会问那么一句话。

气氛安静了一瞬,终于有学生举手站起来,“老……老师,我爸会杀羊。”

褚西点点头,“中午回去吃饭跟你爸说一声,让他来学校找我,我请他帮个忙。下午放学大家不要走,等我过来。”

说完这些,褚西说了声“放学”,人率先往外走。

那轻卡司机要给她两只羊作为酬劳,她比较善良知足,只要了一只三十斤以上的。

天热,羊肉不好放,就给这群被她教学方式吓得战战兢兢的学生补一补……

下午,那学生的家长如约而来,还带了家伙什,粗犷的脸上全是老师你想做啥都给我说,我没有不立马照办的。

带着人去轻卡司机家,他老婆已经准备好了羊,褚西道了声谢,就带着羊走了。

这学生的家长是把好手,动作干净利落,羊很快宰了收拾好。

褚西只在屠宰场外面站着,听他喊她,才走过去。

“咱现在去学校?”那学生家长笑得憨厚喜气,从没见过给孩子发肉的老师嘿!

那些肉都按照褚西之前的要求,从多到少割好称量好用草绳绑着。

学生家长干惯了力气活儿,就这么大剌剌地全提在手里,好像根本感觉不到重量。

褚西:“那麻烦您了。”

褚西之前想要给他劳务费,只这家长死活不收,他本就因为孩子最近一次突飞猛进的考试成绩对褚西感激不尽,再加上按照成绩分肉,他家能分到两斤,哪里好意思再多拿。

褚西却不是这样算,直接问羊杂和羊头,愿意拿哪一种。

见褚西坚持,家长就选了羊头,羊头不好处理,上面也没多少肉,一般人还做不出味儿,他就选这个了。

两人再次回到学校,班里的学生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一个个都没有走,翘首以盼,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班长出列,按照这个喊人。”褚西递过去一张纸。

那纸上写得明明白白,从第一名开始,分的肉按照分数逐次递减。

班长和那学生的家长,一个念,一个递出去肉,褚西就站在班级门口静静看着。

看清楚他们眼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再扫一眼围观的别班学生也流露出向往,褚西笑了笑。

想跳出去,就死命读书吧。

这是这社会比较公平公正的事情,把握不住,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等肉发完,褚西走上讲台。

“今年大学开始收费,每学年两百块,想必大家都知道。”她随意站着,语气带着漫不经心,“今年咱们班考上大学的,可以向我借学杂费,等工作之后再还。”

班里顿时一默,随即气氛热烈起来。

“不过,我也有后话,如果拿到钱却不去上学……”她说着,扫了一遍台下,漫不经心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钻石腕表,淡声道,“我能搞到你们在这个社会混不下去。”

这辈子,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钱,就是缺少乐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名表的下场

褚西这一番话宛若石破天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一块巨石,动静远远传了出去。

甚至有学生小心翼翼地给她写信求证。

这是连校长都没法说出的狂言。

褚西不想浪费口舌,向校长表明了态度之后,就不再对此作出回应。

校长在升旗仪式上再次确认了这件事,明确了范围。

是的,褚西只对她教的班级有此承诺,其他人与她无关。

这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她又不是救世主,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就是她教的班级学生相对比较诚实努力,显得可爱罢了。

至于背后说她不公平,忿忿发问凭什么的人——

不当着她面说,她也懒得计较什么。

天热,人就懒。

大约是临近高考,就算是褚西这样优哉游哉过日子的人,也觉得时间过得稍微快了一些。

七月最后一堂课,褚西上完,拿着试卷就要往外走,却被学生喊住。

“老师!”

褚西站定,回转身,就见学生眼巴巴地看着她。

都是差不多年龄的人,这会儿却有些小鸡仔的可怜劲儿。

褚西:“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们的基础你们自己明白,发挥正常实力就行了。”

说完,挥挥手,走人,将时间留给班主任叮嘱考试注意事项。

她戴着一顶宽檐帽子,速度较往日略快地往家走。

这边她没能找到遮阳伞,只能弄了这么一顶帽子遮阳,好在长相不差,颜值还能撑住这下地干活的草帽。

等回到住处,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先去冲了个澡,才打开电风扇,瘫在床上。

热,真的很热。

不仅热,还晒……

躺尸躺了一会儿,她渐渐有了困意,半梦半醒间就听见敲门声。

褚西:……

褚西睁开眼,定定地看了房顶一会儿,才起身。

门外,是褚明国的同事。褚西呆久了,还能从里面认出来几个。

“褚西,好好考试,不用紧张。”

“对,按照你这水平,正常发挥,绝对能考上理想大学。”

“你爸还在忙,我们也算是你长辈,来给你加油打气。”

“考试前不要吃太多生冷的东西,我听我家那位说了,你最近不怎么吃饭,只吃瓜果。”

褚西:……西红柿和黄瓜不算生冷的东西吧?

这边的饭食没有那么多花样,吃了快半年了,天一热,也就不想吃了。

不吃也不行,所以糖拌西红柿和糖拌黄瓜就成了她主食。

只是,这些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啊……

“谢谢各位叔叔伯伯的关心,我没什么紧张的,不知道能不能超常发挥,但正常发挥应该是没问题的。”褚西笑容纯良,瑞凤眼勾出乖巧的弧度,“瓜果我这两天尽量不怎么吃了,都有好好吃饭。”

听她礼貌应答,几人又叮嘱几句,才步履匆匆地往实验室去。

褚西目送他们离去,好一会儿才往回走。

这会儿也没有睡意了,她就躺在床上,望着房顶想事情。

电风扇拼命地转着,吹得她已经长长的头发不时飘到脸上,褚西把头发扒拉开,还是继续望着房顶。

肖宗忱无恙,似乎也没有那么待见她,所以高考后离开基地,她能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漫长岁月?

褚西不想给肖宗忱造成困扰。

所以,肖宗忱整张脸到脖颈处的大面积严重灼伤到底是怎么来的?起因是什么?时间是哪一天?

***

七号参加高考,因为考场在市里,所以要提前过去,一个是防止出现意外耽误时间,还有就是提前熟悉考场。

五号早上,褚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以及学习考试相关的东西,就按照之前说好的,到了学校集合。

褚西以为会是一辆大巴车,结果到了地方竟然是一辆轻卡,那车主她还认识。

给人修了两回车呢,能不认识?

大约她是最不慌不忙的一个,到学校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上了车,就等她一个了。

褚西莫名,从家里到学校的时间,她向来把控的很准,这次还预留出来半个小时。

总不至于她没有时间观念吧?

褚西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

嗯,离规定的出发时间还有将近四十分钟……

没有迟到,褚西也就放心了,她放下手腕,继续往前走。

轻卡司机一看她就笑了,爽朗地打了声招呼,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来,踩着这个上去。”

褚西:“谢谢。”

校长带队,见她过来,伸手,“把你东西先递上来。”

还不等褚西动手,轻卡司机已经一手拎起她的箱子,给递了上去。

褚西愣了片刻,点头:“谢谢。”

她一般都是自己动手的,却没想到今儿还能得人家主动搭把手。

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弱鸡仔,也从没想过女性就该享受优待的褚西,不适应中,还有些新奇。

见箱子已经上去,褚西抬手,扣住车厢一点,一使劲儿,就轻巧地跳了上来。

众人都看着她,那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还透着细腻柔润光泽的手腕,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所以,也就显得她手腕上的表异常好看。

阳光打在金属表链上,还反射着刺目的光。

有个老师笑道,“褚西,你这是有几只手表啊,今儿看到的跟前几天带的不一样啊。”

“这牌子我认识,沪上的名牌。”轻卡司机一边把车厢两边的保险卡上,一边回说。

他一说沪上,车厢里的人都羡慕起来,那可是沪上啊,有些人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大都市呢!

褚西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

刚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又敬重生命不敢轻言去死,所以就给自己找了个兴趣。

表,她有不少,今儿戴的算是她众多手表里面比较低调的。

不像之前觉察到有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她特意戴的比较骚包的名牌钻表。

当然了,后来她发现,那表虽然骚包名贵,但没有人认识……

尴尬吗?

有点。

尤其是今天被众人羡慕的视线包围着,更觉尴尬。

感情之前放了哑炮,没响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好俊

轻卡司机熟悉路况,那开起车也知道怎么节约时间,所以等到了地方,分配好住处,收拾好东西,校长带着大家出去吃饭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

西北这块天黑得晚,当然这个晚是依据北京时间来算的。

校长带着头一次出远门的大孩子们吃过饭,又齐整整地带回了旅馆,然后叮嘱了明天早起的时间,看着他们都进了房间,这才活动了一下手脚,舒展了一下身体,才找旅馆的工作人员要了个凳子,选了个都能看顾到的地方,才舒坦地坐下来。

天热,他年纪又大,出去一趟身上身上衣服都汗湿了。

随行过来的俩老师出去采买了一些考试可能用到的文具回来,就看到校长拿了个纸箱子上拆下的纸板坐在楼道口,一边扇着风,一边一手拿着一张略旧的报纸在看。

“校长,这些预备应急的文具都买好了。”

校长从报纸上移开眼,“行,给我吧,你们快去休息。”

往年都是他值夜班看顾着高考生,所以俩随行的老师也就没多说什么,进了房间去休息。

褚西并没有跟别的考生住一间房,她自己开了个房间,且因为有社会生存经验,行动相对自由。

所以随队回来之后,她就去了旅馆周边闲逛了,但夏天闲逛容易出汗,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她买了点东西就回来了。

她的楼层比这些考生高一层,所以回来必然经过校长这儿。

见到校长,她随意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汽水和凉粉,给您解解暑。”

跟褚西相处,如果不看脸,单看说话做事,很难把她当成个孩子看待,校长不是迂腐的人,看她手里还有,就也接过来,摸了摸瓶身,冰凉凉的。

他道:“汽水放一会儿再喝,别凉到肚子。”

褚西点头,“那我先上去了。”

校长挥挥手。

褚西从善如流地继续往上走,等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她开了门进去,给汽水插上吸管,就打开了窗户,喝着汽水站在窗户边往下看。

其实也没甚好看的。

喝完汽水,消解了身上的暑气,褚西关上窗户,打开行李箱,取出自己的床单被罩铺整好,这才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洗澡。

虽然还是不如后世那整洁明亮,处处透着贴心舒适的酒店,但这已经是现有基础上比较好的了。

毕竟,她这房间还有单独卫生间。

***

七月六号,校长一一拍门喊人,带着大家吃了饭,就领着人去看考场。

路上特意嘱咐,除了看好自己的考场,一定要好好看看厕所在哪儿,怎么走才能最快到达。叮嘱完,说了两个小时后集合回去,就让人散开了。

褚西到了这边终于买到了遮阳伞,这会儿看着大家跑开,她才不紧不慢地撑开遮阳伞,跟校长点点头,去找自己的考场。

等进了学校,她看了一眼学校的平面图,心里有了数,才直奔目的地。

考场号对上了,座位号对上了,厕所在哪儿也找到了。

只是半个小时,褚西就出来了。

校长倒不意外她是头一个出来,笑道,“看完了?”

褚西点点头,往他身边走了走,撑着遮阳伞随意一站,“等会儿需要去另外两个考场吗?”

随队的两个老师带着另外两部分学生,去了另外的两个考场,但中饭还是会一起吃,所以她才问了一句。

“不去,直接回旅馆。”校长被遮阳伞挡住烈日,舒坦了一些,“等你们都看完考场了,我去买点去暑的药以防万一。”

天是真热,虽然这边的孩子都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但是,心情紧张喝水少的情况下,说不定还是会中暑,不能不小心对待。

褚西没说话,只是听他说着。

她觉得这个校长是个珍惜动物。有多珍惜呢?细较下来,甚至比上辈子偷偷资助她上学的校长和老师更纯粹一些。

倒不是说以前资助她上学的老师和校长不好,而是这位校长对什么人都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哪怕一丝儿半点儿。他更多的是心疼他的学生,绞尽脑汁地让他的学生继续上学,甚至还给学生的家长出主意做点适合的营生,好让孩子能长久地上学……

“对了,小刘老师六月底回来了,那孩子看起来挺健康的。”除了比正常出生的孩子瘦小一些,没什么早产儿的毛病。

褚西点头:“我收到了红鸡蛋。”

无亲无故,她并没有跟别的老师一样给孩子见面红包,也没有去参加孩子的满月宴。

“嘿,这小刘老师的男人有心了,满月宴你没去,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小刘老师这次生了个男孩儿,在她婆家看来,这是添丁续烟火的大喜事,满月宴办得妥帖。

褚西勾勾唇角,笑了笑,没说话。

计划生育已经实行了几年,在这偏远的地方,因少数民族的优抚政策加成,二胎也很常见。

说起来,大江南北,除非是极疼孩子的,或者只能生一胎的,一般很少有家庭会给女孩子办满月宴……

小刘老师的男人给她送红鸡蛋的时候说,孩子和小刘老师在医院统共花了两千块,小刘老师被允许出院之后,他们租房子住外面,等着医院发话让孩子出院期间,他出去打零工也赚了钱,就先还了她一百。

“他还了我一百。”褚西含笑说了一声。

见多了借钱的是大爷的情况,这样积极还钱的人真稀有。

校长笑,“你以为小刘老师为啥在返城潮开始的时候没回去?这男人她没找错,虽然没啥文化,但人品方面没得说,当然没文化也是过去式了,现在人家都在小刘老师的监督下读到高一课程了,说是要考考大学……”

能在养家糊口高强度体力劳动的情况下学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见褚西诧异,他忍俊不禁,“就有一个毛病,人一着急,脑子就不好使了。”

岂止是不好使,那是直接回到小学水平。

两人聊着天,不多久就有人来这边汇合,等人到齐,一行人往旅馆去。

远远,就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白衬衣,黑色西装裤,头发干净利落,即便隔得远,也能感觉出鹤立鸡群般的耀眼。

俊得哟!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跳跃的愉悦

肖宗忱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旅馆门口的自己成为了一众人眼里的绝美风景,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旅馆的名字,又看了一下腕表,这才往里面走。

褚工带领的团队最近直接与外界封闭,别说接触了,吃饭都是单独吃的。

肖宗忱明白,这应当又是有什么大难题有了重大突破,正在攻坚阶段。

而他的项目已经完成,跟赵常写了出行申请,也就过来了。

褚西高考,不仅他重视,就连基地都很重视,去年这孩子就是因为差点失怙,被欺负不能上学,真说起来也是欠了她的。

今年参加考高,褚明国又不能去陪考,他这个圆满完成任务可以休假的人,就成了现成的劳力。

赵常批了,所以也就有人送他过来。

见肖宗忱进了旅馆,校长才沉吟着说,“这小伙子有点眼熟……”

肖宗忱是不常接触外人的,所以另外两个随队的老师也没接校长的话,毕竟不认识呢。

褚西同样没有接话,却是在看见那挺拔背影的一瞬间,就认出来人是谁。

肖宗忱。

他来这边……该不会是来给她陪考的吧?

想起之前他和褚明国说过的话,她忍不住笑。行吧,虽然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但有人来陪考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房间都是之前分配好的,一行人到了旅馆,校长让先去喝水休息,等会儿去吃饭,学生就都回了各自的房间。

褚西一样上了楼。

最近因为要高考,各处的旅馆都紧张,这个旅馆也是一样,一二楼已经住满了。

她走到楼梯口,顿住,然后往背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收拢的遮阳伞,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砸着手心,唇角含笑看着长长的走廊。

所以,肖宗忱要么在她这一层,要么就在她楼上。但,大概率是她这一层。

等了一会儿,褚西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时间过去了十分钟。

她:“肖宗忱。”

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好能在走廊里传开。

正是饭点,这个年代的人又不怎么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褚西喊起人来毫无压力。

“肖宗忱,吃饭了!”褚西喊完人,停顿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就又喊了一声。

她声音好听,又带着笑意,引得楼层里有两个房间打开,看了过去。

褚西冲他们点点头,也算是对打扰他们的一个歉意表达。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么一个笑盈盈的漂亮人儿呢?所以也都朝她笑笑,压根没有被打扰的气闷。

肖宗忱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的门。

他原本在洗脸,水哗哗流着,也就没有听见她声音,等拿毛巾擦脸的时候,才听到有人喊他。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匆匆擦了把脸,就走了出来。

靠近面部的发丝上甚至还有细细的水珠挂着,真个人清朗英俊到了极点……

褚西呆了一下,才笑说,“要不要一起吃饭?”

初到一个地方,肯定是先安定下来,再去吃饭。所以,刚到的肖宗忱绝对还没来得及吃饭。

“你不用跟老师一起?”肖宗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英俊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离队不好吧?”

褚西摆摆手,“你快关门,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肖宗忱含笑转身,挺拔劲瘦的背部正对着她,伸手拿了门边台子上的钱夹,然后顺从关上门。

见他朝她走过来,褚西漂亮的瑞凤眼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校长发过话,只要我不耽误考试,不去偏僻的地方,随便我走动。”

明天就是高考,治安抓得紧,昨天晚上出门,她发现还有穿便服的人在走动。

肖宗忱走到她身边,褚西转身,与他并肩而行地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随意说着话,“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昨天晚上。”肖宗忱因为回答她的话,微微侧脸看着她,“这里你还适应吗?”

褚西点头。

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地方不适应的,心性使然,经历使然。

肖宗忱毕竟是来陪考的,所以接下来问了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旅馆到考场的路况,以及这段路所花费的时长等等。

褚西都一一回答了,肖宗忱问得不是一板一眼,她也就没有那么毕恭毕敬地回答,而是老友般的随意自然。

“褚……”肖宗忱才说了一个字儿,就又改口,“你爸——”

褚西漂亮的眉微微挑起一点点,半是了然,半是揶揄地说:“你想说,是我爸拜托你来陪考的?”

她这样问,肖宗忱反而不好撒谎了。

抿抿唇,他垂眸看她,长直的睫毛半掩了目中华光,摇摇头,“你爸忙,我有几天假期,所以就来陪考了。”

褚西见他似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的样子,忍笑了一会儿,煞是认真地点点头,“嗯。”

肖宗忱这会儿真有些臊得慌了,他从小到大,撒谎的次数寥寥无几,这次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看穿了……

越是因为什么心虚害臊,就越是会注意什么,肖宗忱也不例外,他余光瞥见褚西唇边那压不住的上翘弧度,心陡然颤了颤,耳朵都红了起来。

好在褚西这会儿没有说话,所以他那股子心虚才按捺住,只是这按捺住了,刚才忽视掉的东西就越发明显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耳朵在发烫。

很明显的发烫。

肖宗忱微微皱起眉,不太明白这股子心虚从何而来,只是一个未说出口就被拆穿的谎言,何至于这样……

褚西拾级而下,脑子里冷不丁就定格了一幅画面。

那是肖宗忱顶着漉漉湿发打开门,清隽眉眼缓缓看过来,泄露一点轻盈跳跃而出的愉悦画面。

她眨眨眼,忽然停住,眼里带着细碎星光,好一会儿,抿唇一笑,看向肖宗忱,红唇吐出让人心跳加速的话。

“肖宗忱,你今天很好看。”

她说得真诚,望着他的目光盈盈,肖宗忱一对上,忽然失言,嘴张了张,挺拔的身形显出几分无措,心跳擂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这……这话该怎么接?!

好一会儿,他才声音紧绷地“嗯”了一声,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现在回去做什么?

褚西是真的没有想到肖宗忱会因为这一句赞美的话害羞。

她自己脸皮厚,经历的事情多了,想让她脸红害羞,就更难。

所以,对着肖宗忱,她就没想那么多。

瞥了一眼肖宗忱红透的耳朵,泛着运动后红的俊脸,褚西开始反思,她脸皮厚,但不代表肖宗忱脸皮就像她一样厚啊,实在是……

她有心想缓解一下肖宗忱的尴尬,但又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想到刚才那话造成的效果,她觉得,或许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说更好。

两人安静地下了楼。

校长本来在服务台这里等学生出来,然后一起去吃饭,这会儿听见楼梯口的脚步声,以为是自己的学生,就看了过去。

这一看过去,人就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这俩年轻人看起来真配!

等看清人,又是一噎,配啥啊,其中一个还是学生呢!

他心理活动万千,却笑着朝肖宗忱说,“来替褚西爸爸陪考?”

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校长无比确定,这俩人之间怪怪的,尤其是肖宗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

肖宗忱之前跟褚西说了实话,这会儿当着褚西的面儿,总不能再说谎,想否定,但又觉得否定了还得再解释来意,就顿了一下。

这一顿,其实也就是一两秒的功夫,褚西迅速接上话,“是啊。”

说完,还点点头。

点头的时候,她是看着肖宗忱的,还轻悄悄地朝他眨眨眼,示意他随着她来。

肖宗忱接收到暗示,从她眼睛上移开,看向校长,点头,“嗯。”

“那你们这是?”

“出去吃饭。”褚西说话,“今天中午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

肖宗忱的人品校长还是认可的,所以点头,顺便问了一句:“晚饭呢?”

“晚饭也不跟你们一起了。”褚西笑着跟校长保证,“我保证晚上八点前一定回来。”

这是校长跟她约定的时间,无人跟着的时候,要按时回来。

校长沉吟了片刻,点头叮嘱,“行,可以,记得别吃太油腻的东西,或者吃了油腻的东西不要立即喝凉的,明天就要考试,那是人生中的大事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忍一忍的。”

褚西点头。

肖宗忱看了她一眼,跟校长颔首道,“我会看着她的。”

“那行,你们去吧。”校长摆摆手,开始催人走。

这会儿学生都还没出来,趁着这功夫,赶紧走。

不然,等学生出来,看见这俩人不可能不多想。

太配了……

褚西朝校长挥挥手,率先往外面走。

就冲肖宗忱那还没有恢复正常肤色的耳朵,她也不能让他久呆。尴尬是她造成的,不能再让人继续尴尬。

一出旅馆,褚西就拿出了自己的遮阳伞撑开,撑开之后,她顿住。

肖宗忱身材高大挺拔,不像一般文化人的清瘦,她的身高倒也可以做到把遮阳伞分他一半,但想象一下她给他撑伞的画面……

“你来吧。”褚西把伞举到他面前。

肖宗忱接过来,举起。

这遮阳伞好在不小,两人共乘也不拥挤,虽心里还有些乱糟糟,但却不至于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胶着,难为情。

“不必全给我撑。”褚西看着那完全倾斜过来的遮阳伞,有些无奈,好笑道,“这遮阳伞是男士遮阳伞,本就宽大,你打正了刚好。”

肖宗忱默默把遮阳伞打正。

两人口味是有重合的,所以问过肖宗忱之后,褚西就简单点了一份山药乌鸡汤,一份孜然羊肉,两份清炒素菜,两份芋泥甜品,两碗米饭。

她知道肖宗忱的胃口有多大,点的菜也算是恰恰的分量,不会有什么浪费。肖宗忱见她点了这些没再继续,也就没有开口阻止。

跟褚西在一起,肖宗忱总是不自觉放松,一个是两人见过多次,不算陌生人。一个就是她给他的感觉,舒服,不会让人拘谨。

哪怕有之前旅馆发生的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意外。

等菜的功夫,褚西就跟他天南地北的聊着,一个是时政新闻经济形势常关注着,一个虽然埋头做研究,但却脑子思想跟得上趟儿,所以哪怕有时候话题跨越度比较大,也能自然而然地接着聊起来。

肖宗忱并不是多话的人,但遇上褚西这个什么都了解点的人,倒是意外的惊喜。

高考之前,他虽也几次见过褚西,但两人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

她说的一些东西,涉及的一些理念,甚至能给他启发。

肖宗忱很惊喜,涉及工作的东西他不能说,但聊一些国外的科研杂志却是可以。

上辈子,褚西留学时候没什么太感兴趣的娱乐生活,平时有时间就去泡图书馆,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外文书籍。

打发时间,但却不想太安逸,去图书馆之前,都会送类别里抽出一个,然后再抽数字,按照几排几号去找。

一旦定了,就一定要把原文书籍看完看懂。

她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但却注意到了肖宗忱俊目亮起的光和惊喜。

所以,他在惊喜什么?

褚西眨眨眼,思索间,长长直直的睫毛动了动,这让正惊喜盯着她的肖宗忱顿时心头一跳。

她今天朝他眨了三次眼睛……

“您的芋泥到了!”芋泥甜品是芋泥塔上面浇酸甜的山楂汁,都是提前预备好的,还冒着一点点冷气,所以最先上来。

这一声含笑的吆喝,打断了褚西的思索,也打断了肖宗忱脑子里闪过的三幅画面。

刚才各自沉浸在各自思绪间,隐约的一点点甜,在这一刻陡然消散。

褚西全无所觉,而肖宗忱只是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却没有深思。

两人吃着饭,偶尔说上一句话,随意自在。

吃过饭,褚西就要带人会旅馆,肖宗忱不解,“你不是跟校长说了晚饭不回去吃吗?”

褚西被他问得莫名,却也点点头,“嗯。”

肖宗忱不语,但眼神里却明白表达了一个意思:所以现在回去做什么?

褚西看明白,微微侧脸看他,“你有要去的地方?”

“没有。”肖宗忱回答得没甚犹豫。

褚西微顿,却在一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忍着笑,无辜看他,“我也没有要去的地方啊。跟校长那样说,只是想着晚饭不用再跟他打报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的脸应该不是热的吧?

肖宗忱再一次要升起尴尬感的时候,褚西开了口,有些疑惑,“你不困吗?”

昨天晚上过来,无论是乘什么车,都需要不短的时长。人在车上,不像平时躺在床上那么舒服,也不可能一觉睡到这边。

天热,又休息不好,所以不困吗?

肖宗忱闻言,扪心自问,困吗?

似乎是不困的,不仅不困,好像还有一股莫名的精气神儿撑着。

“大约是我平时也会熬夜工作,所以一夜不睡,并不会如何。”肖宗忱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了她。

褚西一脸佩服地点点头,可也没有往下逛的意思,“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天热,你休息不好的话,陪考时候可能会中暑。”

肖宗忱失笑,撑着伞,垂眸望着她笑,“我平时也有运动的。”

他不至于那么容易中暑。

“……”褚西纠结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一脸的伤脑筋,“你回话怎么这么快呀……”

头疼,不是她迷信。

真的是有些事情,越是强调什么,越是会背道而驰,几乎屡屡应验。

就像曾经有人善意提醒,无论你去什么城市旅游或者工作,千万千万不要随口说出类似——我以前都没有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肯定也不会怎么样怎么样。

因为,往往说了这么句话之后,事情就朝着你觉得不可能的情况去发展了……

肖宗忱被她这又软又无奈的语气给弄得有些忐忑,“……怎么了?”

是他刚才说错什么了?

“走吧。”褚西摇摇头,指着左前方,“我记得哪里有个药店,去那里买点解暑的药。”

不然她怕他今天说的话,把他自己给坑了。

那药店不算远,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外面很热,药店里面因为开了电风扇,倒是多了一些凉意。

两人走了这么段路,褚西白嫩的面皮因为运动和热气的侵袭,晕染出明显的桃色。

店里来人,药店的老板自然而然地就抬起了头,正想问一句要什么药,却在下一秒看清了两人长相之后,把话咽了回去,弯腰在底层柜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两盒东西扔给两人,然后说,“把你们本本给我看看。”

褚西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解暑药是什么样子,见药店老板娘动作熟练,以为是最近中暑的人太多,或者买解暑药比方万一的人比较多,都形成条件反射了,才会问都不问,就给人拿药。

于是,她也没多想就伸手去拿了。

就在她正准备伸手的一瞬,肖宗忱迅速扔了伞,提溜着她就往外走,把人拎到药店外面,用自己挡住药店入口,然后道:“你站在这儿等我。”

褚西满脸问号,“啊?”

那药店老板娘药都拿出来了,她付完钱不就可以走了吗?为什么要多麻烦一道儿?

“你不准进来。”肖宗忱肃沉着脸,少有地用气势压她,“听到没有?”

褚西:“……”

褚西真就无语了,就是一个解暑药,能花多少钱?非要抢单吗?

而且,为什么要拎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个刚孵化的小鸡仔似的,就这么来不及扑腾淡黄色的小翅膀,就给人云里雾里地丢太阳底下了……

见褚西没有应声,肖宗忱毫不退让,直到见她点头,这才又重新进去。

还……还把门给关上了?

褚西这会儿真是懵逼了,完全不明白肖宗忱这是闹哪样?

但答应了肖宗忱的事情,她鲜少会有不照做的,于是就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

肖宗忱在关上门的一刹,压抑了许久的热血,陡然从脚底板蹿到天灵盖,整个人都烧起来了,红着脸捡起地上的遮阳伞,这才往同样懵逼的老板娘身边走。

门关上了,还有窗户,所以药店里的光线仍旧不错。

老板娘看看他,又看看自家药店门,迟疑地问,“你不是最大号?”

这不对啊,按照她多少年的经验,像他这样身高,鼻挺且直,长手长腿的人,不该是其他号啊。

可要不是其它号,这小伙子至于把人扔外面去?

肖宗忱因为老板娘的话,脸上的血色又加深了一层,艰涩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

“你是最大号?”老板娘难得见到这么俊的年轻人,咧着嘴笑道,“你是最大号不就行了,我以为我弄错了。”

多少年了,就跟那些卖糖的人一样,一抓就是顾客要的斤两,她这看人的功夫应当也不会出错。

肖宗忱快熟了,深吸口气,“您小声点儿,我不是要买那个,我是想……”

“唉哟,你害羞啥啊。”药店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他,放低了音量,“我们都是过来人,懂。别害臊,买这个东西人之常情,不丢脸。”

肖宗忱见她这个样子,叹出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来买解暑药的。”

肖宗忱多少年的修养,才撑住了此事此刻的气度,尽量以正常的音调语气说出自己的需求。

“解暑药?”药店老板娘直起身,“这个有,你要什么样的?”

“最好的。”肖宗忱见她终于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心头微松,却也不敢再去看柜台上的那两盒计生用品。

把解暑药拿过来,药店老板娘笑道,“来都来了,就顺手捎带上两盒那个?省得你们急用的时候没有这个会扫兴……”

她一边说,一边轻拍了拍那两盒计生用品。

肖宗忱忍无可忍,“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药店老板娘奇了,“我看那小姑娘羞臊的脸色,以为你俩是难为情,不好意思说要——”

肖宗忱简直不能再听这个药店老板娘继续说这些东西了,他咬牙道,“解暑药多少钱?”

“八毛。”老板娘一边说,一边觑着他通红的脸,一瞬间福至心灵,“那小姑娘的脸要是热的,你这脸应该不是热的吧?”

刚刚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色儿!

肖宗忱:“!!!”

肖宗忱简直想扔掉手里的解暑药,拔腿就走。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烦人到这个地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眼神让人身体僵硬

怕药店老板娘趁着找零的时候,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肖宗忱从钱夹抽出一张一块的,丢下之后转身,长腿一迈,大步往外走。

“哎哎哎,小伙子,找零!找零你拿着再走啊!”西北的人爽朗,老板娘难得遇见这么个容易害臊的,再加上自己也不是赚便宜的人,一个箭步出了柜台,手一伸,就揪住了肖宗忱后背的衬衫。

一个着急走,一个着急留,大力之下,肖宗忱后背的衬衫下摆都被揪了出来……

药店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把找零的两毛钱迅速塞给他,然后灵活转身,眨眼回了柜台。

好险,忘了自己手劲儿大了!

她心惊胆颤地看着僵在原地的高大挺拔背影,心里“嘶嘶”吸着凉气。要不是她年纪大了,这事儿可真说不清……

肖宗忱惊呆了,怔怔地背过手去摸后腰,衬衫下摆果然全被揪了出来。

僵硬地收回手,他喉咙动了动,眼神都有些飘渺。多少年国内国外的礼仪熏陶,他做不到当众松腰带处理衣服……

可药店就这么一间房,一目了然。

没有厕所,没有内室。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直到自己开口问附近哪里有厕所,才恍然摆脱刚才的震惊。

“出门右拐,看见第一个岔口拐进去之后,再右拐,就是了。”老板娘看着肖宗忱沉穆的脸色,再不敢胡咧咧,语速极快又简洁地说完,就低头去翻看柜台上的一个小本本。

肖宗忱本就没回头,问完话,抬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很大,肖宗忱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好了吗?”褚西有分寸,不轻易去打听什么事儿,所以肖宗忱进了药店就关门的行为,她虽觉奇怪,但也没有问。

肖宗忱点点头。

他俊眉微凝,举目四顾,然后指着路边一个卖水果的说,“你挑一些水果,等会儿回去了给校长,让他给学生。”

“可以。”褚西点点头,抬脚往那边走。

肖宗忱见她转身,松了口气,然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诶,对了,你想吃什么水……”褚西说着转身,结果在看到肖宗忱劲瘦后腰处的衣服时,顿住。

肖宗忱已经尽可能地快速转身了,却还是被褚西看了个正着,他瞧着她睫毛疑惑地颤了颤,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喉结滑动了几下,沉默看着她。

褚西渐渐眯起眼睛,脸色也一点一点凝重起来,她红唇微张,声音有些狠,“你被欺负了?”

目标直接锁定药店老板娘。

肖宗忱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都怔住。

他被欺负?

她——

褚西怒气上涌,眼里都带着明显的狠厉,抬脚就朝药店去,杀气深重。

见色起意吗?

那眼还留着干什么!

褚西关押在内心深处的阴暗面,猝不及防地破笼而出,她觉察出了,却不想压制,只想放任。

肖宗忱回过神儿,下意识地想抓住她,却抓了个空。

他有些紧张,眼看着褚西下一秒就冲进药店,仗着手长腿长,硬生生将人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褚西漂亮的脸上满是阴郁,往日不笑时候都透着平静闲适的瑞凤眼都透着与她长相截然不同的狠。

美与狠厉碰撞,融合,展现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冷傲风情。

她下巴微抬,露出精致的整张脸,眼睑微垂,半睨着他,气息危险,却也……让人分外想要靠近……

肖宗忱被她问得一哑,却见褚西眼睛眯起,声音阴冷,“你想算了?”

那股劲儿,似乎肖宗忱敢点头,她能连他一起打。

肖宗忱压住心头难言的情绪,认真看着她道,“没有人欺负我。”

褚西去看他后腰。

肖宗忱心头抖了一下,脸上的热度又要开始攀升。

“所以是你欺负老板娘?”褚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就淡声问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肖宗忱回视着她,掐头去尾地说,“……是我忘了要找零,药店老板娘着急,给拽的……”

他说完,就抿了唇,怎么都不愿意回忆起桌子上那两盒计生用品。

褚西:“……”

褚西的熊熊怒火,在这一刻被灭得一点儿火星子都没了。

她原本以为,肖宗忱长相难得的英俊清隽,身高身形也优秀得让人望尘莫及,这老板娘见色起意,占了肖宗忱便宜……

却原来不是吗?

褚西讪讪的,其实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只要长得漂亮,不管男女,那受到的危险都是同等的。

肖宗忱见她有些尴尬,顺着她的表情乱想了一会儿,也是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想?

从不觉得自己长相有多好看的肖宗忱,此时此刻也想不通褚西的脑回路了。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肖宗忱说。

褚西眨眨眼,“你要去哪儿?”

“……”肖宗忱沉默地对上她的视线,见她眼里确实有疑惑,心底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了,“找个地方去整理衣服。”

——整理衣服?

褚西顺着他的话,去看他后腰处松散的衣服,好一会儿,才小弧度地挑了半边眉,“哦。”

肖宗忱板着脸,转身,朝着之前打听出来的方向走。

他一步步沉稳地走着,却怎么都无法忽略落在自己腰背上的灼灼视线。

轻轻吸了口气,他压住脑子里想回头叫她不要看他的的想法,咬牙强撑着往前走。

本来就够……

如果回头说这些,就有什么会改变了……

褚西但凡把视线分一点儿在他手上,也不会没有发现肖宗忱的僵硬不自在。

她看着人家的腰背看,直到人不见,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年轻人就是有年轻人的好,只看背影都充满了热血感。

并不是说现在的肖宗忱身形跟她印象中有什么差别,而是这个时候的肖宗忱真的有一种别样的清矜透亮。

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说,没有什么不可做,没有什么不开心,没有一点沉静到死寂的冷默……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回去的路上,肖宗忱给她分析各个大学专业的优缺点,预测未来趋势,尽量减少之前药店老板娘带来的一系列尴尬。

褚西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尴尬不尴尬,也没有觉察到肖宗忱是否异样,只是听着他说话,偶尔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到了旅馆,两人直接拐到二楼。

校长照旧守在二楼的楼梯口,一边给自己打着扇子,一边昏昏欲睡,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凉油的味道。

怪不得还能打瞌睡。

褚西笑笑,有清凉油作为防御,没了蚊虫叮咬,确实是可以眯一会儿。

“校长。”

校长听到有人喊自己,猛地睁开眼睛,等看到褚西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身边,又陡然放松下来,笑眯眯地招呼,“回来啦?”

“嗯。”

褚西说着,招招手,肖宗忱就上前把手里拎着的水果递给他。

“看水果便宜,就顺便买了一些。大家开心开心,有个好心情去参加考试。”她说。

虽然改革已经十年了,但偏远的地方,水果之类的东西,还是很稀罕的。

再不重口腹之欲的人,吃到好吃的,甜的东西,也会不由自主地心情变好,就比如她,小时候生活再艰苦,吃个婴儿拳头大的苹果都很开心,即便那苹果已经缩水变得皱巴巴……

“您收下吧,别推辞。”褚西笑着指指肖宗忱,“是他买的。”

校长不是那种不知灵活变通的人,伸手接过来,笑着对肖宗忱说,“你没有拖家带口的烦恼,买的东西我肯定要占个便宜的。”

褚西忍俊不禁。

校长在变相说肖宗忱是个光棍汉嘛?

肖宗忱没觉什么冒犯不冒犯,笑着睨了褚西一眼,冲校长微微颔首,“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校长笑呵呵地扭头看了一眼走廊两边的房间,说道,“他们要是都能成材,都能考上理想大学,然后为国家建设出力,再苦都不辛苦。”

他作为一名教育者,再清楚不过国家人才的紧缺程度。现在改革开放的道路越来越宽,人手紧缺的问题越发凸显。

要是把有能耐的人才比作亮闪闪的星星,那么五湖四海中的某些地方,还是漆黑一片……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校长就赶人去休息。

到了三楼,褚西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站定,看着肖宗忱往自己的房间走。

她和肖宗忱的房间,中间隔了四个房间。

肖宗忱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下意识地侧脸去看褚西,却见褚西正亭亭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怎么不进去?”

“等你进去了,我再进去。”褚西笑笑,摆摆手,“快去休息。”

肖宗忱点点头,“嗯”了一声,开门进屋。

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褚西扭头,开了自己的房间门,进了屋子。

洗了把脸,她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却突然想到了肖宗忱在药店时候的异样。

不问,不代表不好奇,不代表不会推理。

所以,肖宗忱为什么把她赶出去?为什么赶出去之后,还关上药店门?

一定有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或者事情。

可药店里能有什么东西是她不可以知道的?

褚西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眯着眼睛去想,去排除。

过了一会儿,她霍地坐起来,满目震惊。

药店里的药,除了光明正大售卖的,也有人们因为害羞搞得跟地下接头一样的。

害羞的东西,除了计生用品,也就痔疮药了吧?

而回想一下药店老板娘一番操作猛如虎,问都不问甩出来的两盒东西,褚西能肯定,那两盒东西是计生用品。

总不至于男女一起去药店,老板直接甩痔疮药吧?

计生用品啊……

褚西笑了几声,往后仰躺,等后背靠着床了,才用胳膊挡着眼睛嗤嗤笑。

老天爷,肖宗忱那么慌里慌张,面红耳赤,佯装镇定,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样子太可爱了!

他都二十七了吧,怎么这么纯情?

胡思乱想着,褚西脑子里忽然定格了一幅画面——肖宗忱劲瘦腰背。

她挑了挑眉。

打住,不能再想了……

****

而肖宗忱那边,本来就没有困意,这会儿洗过脸就更不困了。

他随身带的有国外的科研类杂志,就随手抽出来一本,翻开第一页开始看。

一行行看过去,却在一行行看过之后,走神。

今天的事情,对于活了二十七年的他来说,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天。

他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

有惊慌、有尴尬、有羞臊,也有别的一些东西,混掺到一起,他都分不清是什么感受了。

心脏有些难受,像是悬在一根细细的丝线上,稍一动作,就颤巍巍的动。

他想让心脏回归原位,却又怕这跟丝线断掉会发生什么不受控的事情。

什么事情会不受控?

肖宗忱想不出来。

他自认为自己的自制力不错,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在科研最紧张的攻坚阶段,他仍旧可以沉稳应对……

心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

两个房间,两种不同的心情,两种不同的想法。

所以,等到吃完饭的时间,褚西掐着点去敲了肖宗忱的房间门。

肖宗忱出来,面色神情都看不出异样,一副长者做派地带着褚西出去吃晚饭。

褚西觉察到他话少时,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最后发现,肖宗忱是真的有些不对劲儿。

“你怎么了?”褚西直接问。

肖宗忱:“没什么。”

他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于是加了一句,“可能是休息的不好。”

肖宗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问他,他就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地发虚。

褚西盯着他看,越是盯着,眉头就越是皱起来,就在肖宗忱被她看得觉得空气都稀薄起来的时候,褚西终于开口了,“该不会被窝说中了吧?”

“什么?”肖宗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睡懵了,不然怎么会跟不上褚西的话。

褚西向他跨进一步,胳膊一抬,手就落在了他好看的额头上。

肖宗忱一下定住。

褚西摸着他脑门,另一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喃喃道,“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护住纽扣

她那张美而散漫的眉眼骤然在他面前放大,肖宗忱甚至觉得心脏瞬间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迅速往上攀升!

“你心慌吗?”褚西柔软的手在他额头上换了一下位置,去感受他的额温,发现并没有发烫,就问,“心跳加速?”

肖宗忱:“……”

肖宗忱摇摇头,声音极轻,“没有。”

——没有?

褚西疑惑地放下手,“那你有没有想吐?”

“没有。”肖宗忱再次回答。

怕她再继续问下去,他主动说道:“我没有中暑。”

褚西是不相信的,这么蔫了吧唧的样子,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排除发烧感冒,就只剩下了中暑和肠胃不适。

没有中暑,那就是,“那是肠胃不舒服?”

“不是。”

肖宗忱怕她不相信,还特意说了一句,“如果肠胃不适,晚饭我应该不会吃。”

听他说完,褚西点头,肯定道,“那就应该是中暑了?”

中暑这个东西,症状轻一些的,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但整个人会显得不像平时那么精气神儿十足。

“跟我来。”褚西说着,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过去。

那儿有几棵树,高大粗壮,绿树如茵,也没什么人往来,很是僻静。

肖宗忱跟着过去,褚西停下,他也就跟着停下,高大的身子几乎笼罩住她。

褚西没有注意这些,只是招招手,“你把衬衣扣子松开两颗,我帮你把痧挤一挤。”

她曾见人给中暑的人解暑,当时没有人有解暑药,就有人在那中暑的人肩膀两侧各挤了一下,直到出现点点痧,才停手。

那人被挤了痧之后,也就歇了一会儿工夫,喝了点水,就缓过来了。

褚西曾经中暑过,知道中暑不好受,所以想现在就把肖宗忱的不舒服给解决掉。

肖宗忱微微后退了两步,“我没有中暑。”

看着她的眼神极为认真,似乎想证明他说的话不假,褚西叹了口气,直接上手了,一手……

不对,是两手抓住胳膊,往下一拽,将人拽得倾身,直接就摸上了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肖宗忱震惊非常,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我真没有中暑!”

他不是中暑,他是下午休息的时候想多了,睡觉睡得不踏实,醒来才脑子昏沉沉的。

心理原因,加上想太多,他才如此。

褚西微眯了眼睛,盯着他,“速战速决,别挣扎了!你不难受吗?”

肖宗忱本就想得多,现在再听她这样说,又红了耳朵。

到底是年轻人,再怎么思想纯洁,也搁不住荷尔蒙的冲击,肖宗忱将偏离的思想迅速拽回来,然后努力保护自己的纽扣。

“不行。”肖宗忱摇头,跟她展开拉锯战。

褚西看他不干不脆的,正想吼他两句,就听旁边传来一唱一和的声音。

略洪亮的声音说:“现在的小伙子啊,顾东顾西的,一点没有我们那个时候看中什么就努力争取的风范!”

而另一道略低的声音附和说,“不干不脆的,还没有人家小姑娘主动,还是不是汉子了?!”

两人声音不容忽视,褚西和肖宗忱都不是傻的,一句就听出来两人话里的主人翁是谁。

褚西:“???”什么意思?

肖宗忱:“……”现在的人思想被敌人渗透了吗?

他们俩看过去,不多远,有俩老头一人一个低矮的小马扎,正下象棋呢。

人家自娱自乐,感觉到视线看过来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大概不是咱们本地人吧,不然不会是这样罗里吧嗦的性子。”

“即便再怎么不是咱们这儿的人,肯定也在咱们这儿工作,总应该得点熏陶吧?”那声音略低的老头说,“就像是去东北那块当知青的,一俩月功夫,普通话就被带偏了……”

褚西一头雾水,视线在两个老头之间来回扫过,决定放下。

她听得出来主人翁是她和肖宗忱,可他们在说什么,她是不太明白的。

没头没尾。

肖宗忱沉默,唇都抿了起来。

这俩老头也是能耐人,从说褚西和肖宗忱,直接开始歪谈,谈到语言。

两人似乎还有些身份,学问似乎也不浅,明显感觉见识要比一般人多一些。

果然就听那声音洪亮的老头说,“我上学那会儿更难受,遇见了俩地方的人,一个是东北那块的,一个是川蜀那块的,普通话被带的更离谱。临毕业过毕业论文的时候,教授听我口音都笑了……”

他那带的口音,因为工作原因,后来专门去找了老师纠正。

褚西原本不打算理会,听到这儿噗噗笑出声。

她是真忍不住了,这两个地方的人说话真的很可爱,也最容易把人普通话带歪。

可不得不说,他们说话真的很有意思。

“哟,小姑娘这是经历过啊?”那声音洪亮的老头抬眼看过来,爽朗利落,面色红润健康,“去过那两个地方?”

褚西含笑点头,“嗯。”

“会不会下象棋?”他说着,指了指旁边声音略低的老头,“他再过五分钟,绝对有人喊他回去吃饭。我么,至少还得半个小时,杀一局?”

褚西平时一个人在基地,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看见象棋,一时有些手痒,就点了点头,“行啊,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他挤挤痧。”

痧?

中暑啦?

所以刚才——

俩老头都不是傻的,这会儿听见褚西这么说,一时有些尴尬,对视一眼,声音略低的那老头就跟声音洪亮的老头说,“去我家吃饭吧。”

声音洪亮的老头,一边收着棋盘,一边说道,“难得你请我一次,肯定得去啊。”

说着,跟褚西摆摆手,“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咱们有缘再见。这老家伙难得请我到家里吃饭。”

褚西:“……”朝令夕改,对得起您刚才说的话吗?

肖宗忱舒了口气,幸好没有造成误会。

俩老头迅速收拾了东西,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相携而去。

褚西甚至还能听到两人在讨论吃什么,她:“……”

她转身,看向肖宗忱,“快吧,你说你没中暑不算。”

唇色都白了,要不是中暑,她能现在把那俩老头追回来,逼他们跟她大杀四方。

第一百五十章 争取来的时间

肖宗忱只顾护着第一颗纽扣,没有防备其他,第二颗纽扣就被褚西给单手解开了。

满目震惊地看着自己衬衫的已经扣开的地方,肖宗忱整个人都失去了言语。

怔忪间,手被她抓住扯开,第一颗纽扣也彻底失守。

优秀性感的肌肉纹理线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男性锁骨带着喷薄而出的浓重荷尔蒙气息……

很好看,却也很男性化。

褚西只瞄了一眼,就拽着人直接矮下来,靠近了一些,两手上去,取左肩中间的一点,往中间怼。

只一下,痧斑就冒了出来。

褚西挑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边动作,一边说道,“可是出痧了哦~~~”

肖宗忱没吭声。

他矮着身子,尽量将自己身高优势减弱,好方便她动作,也好解救自己出水深火热中。

两人的距离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安全距离,她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她那轻缓的气息像春风般轻巧地在他颈肩处蹦蹦跳跳。

褚西:“你肌肉放松点。”

怼不到一起,还怎么挤出痧?

肖宗忱调整了一下呼吸,依言放松。

褚西再次上手,看这边可以了,就停了动作,伸手将扒拉到肩头的衬衫给他拉好,然后右移,处理另一边。

温热的手指沾染了他的体温,变得比之前略烫一些,再次落到他肩膀上,很容易就能察觉。

肖宗忱眼睛望着远方,尽量放空自己,也尽量放松下来。

“好了。”

褚西说着,给他拉上右边的衬衫,后退两步,使劲儿甩了甩自己的手。

这也是学来的,上手给人拍痧什么的,最后一步一定要甩甩手。

原理不知道,但照做就是了。

肖宗忱应了一声,站直身子,默默把纽扣扣上。

“现在已经离旅馆有一段距离了,再回去不划算,”褚西看了看周围,说,“等会儿路上注意点儿,要是有药店,就进去买点解暑药。”

肖宗忱一听她提药店,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两盒东西,不由气恼自己,唇就抿了起来。

褚西说完,睫毛抖了抖,糟,忘了这人会尴尬。

但,只要她觉得这没什么,表现的正常,他应该就不会觉得不自在吧……

路边经过一家药店,褚西在准备进去的前一刻先开了口,直接报了解暑药的药名。

拿了药出来,褚西晃了晃,“等到吃饭的地方,找饭店老板要点温水,你先吃一回。”

“嗯。”肖宗忱看不出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晚饭两人吃得简单,吃完就直接回去了,毕竟明天是高考第一天,怎么也得有个好的开头,作为好兆头。

两人吃完晚饭回去的时候,校长正站在旅馆门口掐表呢,见两人提前了半小时回来,挺欣慰地说了两句,就带着两人往里走。

“明天我喊你起床,安心休息。”

校长叮嘱了她一声,就摆摆手,自己也进了房间。

到了三楼,褚西跟肖宗忱说了句“早点休息,如果不舒服就隔四个小时再吃一回药”,没等肖宗忱说什么,就挥挥手进了自己房间。

肖宗忱听到关门的声音,也抬手开门,去休息了。

****

一九八/九年七月七号上午,校长和两个老师各带了一队学生,分散前往不同的高考考点。

褚西在校长所带领的一队,肖宗忱自然也就在了校长这一队。

上午八点,高考准时拉开帷幕。

哪怕经历过高考,经历过许多比高考还严肃的事情,再一次参加考高,褚西情绪还是起了波澜。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也不是对自己的不自信,而是兴奋,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兴奋。

与命运博弈,改变命运,很兴奋。

开考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她的所有情绪瞬间收拢平静,脑子万分清明……

高考三天,褚西这种状态就持续了三天,等到最后一科考完,她浑身一轻,走出考场的脚步都轻盈了好几分。

所以,她其实也是紧张的吗?

只是兴奋的情绪太激昂,才没有觉察出这点紧张?

“我考完了。”

褚西找到肖宗忱,隔着一段距离,挥挥手,轻松惬意地跟他说了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句话。

肖宗忱并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只是说道,“想去哪儿?想吃点什么?”

“校长不是说今天回去吗?”褚西随着他往集合点走,“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今天回去的话,就可以节省一晚上的住宿费。

“我跟校长建议的。”肖宗忱说,“难得出来一趟,让大家多走走看看,就当是提前演练,好适应新的环境。”

交通规则,人际交流,基本物价,这些都应当心里有数。

褚西看他:“所以,你出这多出来的一晚费用?”

“嗯。”

褚西见他颔首,就点点头,“也挺好。”

两人说着就到了校长身边集合,校长跟他们说着话,眼神望着考场,看着学生一个个出来,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大致预估着学生的考试情况。

等学生全部集合完毕,校长才说了迟一晚再回去的决定,然后按照考试的分配的队伍,各带着一队人马去市里有目的地逛了一下午。

褚西不愿意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直接跟校长告了假,就和肖宗忱在市里闲溜达。

他们俩的溜达,那就是毫无目的地,想到什么就去什么地方。

褚西不在意别人眼光,肖宗忱也不想勉强褚西做什么,于是就这么脱离了队伍乱逛。

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这按照首都时间来看,已经是很晚,晚到家长都会严肃以待的时间。可在西北,只不过是天刚黑的程度。

俩人都是有钱的主,虽然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吃喝玩乐的地方,但也玩了个尽兴。

回到旅馆,跟清点最后人数的校长打了个招呼,也就各自上楼了。

“肖宗忱,晚安。”

褚西站在门口,微微笑着朝他挥挥手,“我今天很高兴,谢谢你。”

肖宗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眼里却是带着笑意地进了房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凶狠又张扬

凌晨一点半,褚西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眼里还有惊悸,心脏突突跳个不停,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醒来之后只觉升起浓重的悲伤。

激烈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可褚西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心底升起的焦躁,让她甚至连睁着眼躺在床上都做不到。

她起身,拉开窗帘,就着月色朝远处看。

零点的城市一片静谧,隐在夜色中,肃重中透着一点点鬼魅感,矛盾,却也奇异融合。

呆了一会儿,褚西正要关上窗户,耳朵里却传来一道如诉如泣却又透着绝望的表白声。

她愣了一下,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再去听,却不是女人的声音了,换了一道压抑着怒气的男声,那男声……

那男声是——

肖宗忱!

褚西一下瞪大眼睛,脑子懵了一下,随即身体先于脑子一步,开了门就朝肖宗忱房间跑。

肖宗忱的房门是关闭状态,褚西却想也不想,直接拍门。

“肖宗忱,开门。”

她声音沉且稳,像是平静无波的古潭,与她之前的迅猛截然不同。

里面顿时一静,随即肖宗忱的声音响起来,“让开。”

带着克制的怒意。

里面似乎在僵持,褚西沉着脸,眯眼看了一下房门,终是先一步动作了。

她稍稍后退两步,隔出一段缓冲带,然后一个助跑,冲到房门前,腿一抬,踩上门锁,手臂也攀上了门框。

这旅馆的门上部有一个玻璃推窗,褚西就从这个三四十公分高的活动窗跃进了肖宗忱房间。

她跳下之后,看都不看肖宗忱,迅速开了门,拽着房间内的不速之客,大力扯了出去。

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褚西拽了出来。

褚西头也不回,反手关上门的瞬间,狠声留下一句,“在这儿呆着!”

她一边说,一边不容挣扎地将人拽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就是一巴掌。

顾若书被褚西的一系列操作给弄懵了,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打了一巴掌。

脸上的疼痛袭来,才一声惊叫,扑了上去。

褚西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她冲上来的时候,直接动手了,那打人的动作既快且狠,下手不可谓不重。

吃一堑长一智,重新活过来,她怎么可能没有危机意识。

在家学习的时候,难道她就只知道学习?

呵!

惨叫惊呼声在夜里乍然响起,整个旅馆的人都被惊醒,听清楚是什么方向,都迅速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旅馆的人也惊呆了,虽说开旅馆也遇见过不少奇葩事儿,但打架斗殴的还是少的。

听声音还是女的!

这时候的门锁还是普普通的门锁,里面就一个略比小拇指细的铁棍,一旦别上,除非是里面的人开门,否则很难打开门。

踹门的话,意义不大。

除非那人比较大力。

所以,旅馆的人听着里面单方面的哭喊惨叫,又惊又着急,要不是有人提醒报案,还团团转呢。

肖宗忱在褚西把顾若书拽出去的时候,就迅速跟了过来,只是在进她房间的时候犹豫了一瞬,就被关在了外面。

他叫不开门,喊来了的旅馆值班的人也同样束手无策。

肖宗忱见校长也叫不开,又怕褚西真把人打出个好歹造成难以挽救的后果,喊了两个老师,一起踹门。

第一次踹门声响起,褚西勾唇朝被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顾若书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服,落落大方地去开了门。

门一开,众人都是一愣,有些君子的已经避开了视线。

顾若书衬衫被扯裂,里面的白色背心也被扯得露出里面的胸衣,露出锁骨那片白嫩嫩的皮肤,头发更是凌乱得不像话。

全身上下,只下面那条黑色的裙子和鞋子还好好的。

太惨了!

众人虽还没看清楚顾若书的脸,但只看到衣服变成这样,就已经有些不忍了。

褚西笑笑,跋扈地一抱臂,朝外面的人说,“报警吧,人是我打的。”

她人少了之前那股没有浸入骨子里的平静祥和,整个人气场外放,明艳飞扬又坏得不行。

极致矛盾的美,让人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肖宗忱沉下脸,“不要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话啊……”褚西笑得张扬又挑衅,“早跟你说过,我脾气不好,谁敢惹我,我就敢打到她妈认不出她。”

“还有,你以为你是谁?不是看你这张脸像我一个故人,我会对你有好脸色?”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慌张着整理衣服的顾若书,然后才又眯眼看他,“她不是跟我一样看上你才追过来的吗?”

肖宗忱骤然心揪痛了一下,他知道她看着他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怀念的神情,像是透过他去看别人,果然如此吗?

“她——”

肖宗忱正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闭嘴才是最明智的。

若是说顾若书闯门而入,因为无目击证人,势必有两个走向,一个确实判了顾若书的私闯民宅,但也可能因为无法确定主观和客观性,不了了之。

私闯的事情定性后,就是褚西打人的事情。一旦上一个问题定性私闯,接下来褚西势必要担上故意伤人罪。

故意伤人罪和正当防卫……

肖宗忱冷静下来,去看那边的顾若书,发现她还能站着,大致断定她无骨折,最大可能只是软组织挫伤,便收回眼神,平静看着褚西。

褚西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可眼角余光却丝毫没有放松对顾若书的盯梢。

顾若书不对劲,人全程都没有不管不顾地跟她撕扯,虽然她全力以赴也不能奈何她,但能看出来,她在尽量自我保护。

不是那种为了不受伤害的保护,是……

褚西回想着她的眼神,再次确定自己的猜想,顾若书被打的时候,脸上神情有些尘埃落定,有些报复的快意。

为什么会有尘埃落定和报复的神情?

肖宗忱的身份,顾若书的身份,两人从事职业的特殊性……

褚西从最毒的地方,别人最不可能想到的角度去猜测,终是微微翘起嘴角。

说不定,这次她还做了个好事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学生虽然刚参加完高考,但是警卫人员却没有撤走那么快,尤其是考生比较密集的地方,还是有人守着的。

所以很快就人来了这边。

褚西、肖宗忱、顾若书自然是全部带走的,这涉及到自己的学生,所以校长自然也可以跟着的。

现场的人,没一个是目击证人,但说辞都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所以关于围观的人说的证词,几乎没有什么用处。

校长跟两个虽对老师说了一声,让他们看好学生,就准备跟着派出所的人一起走。

嘈杂的人声中,褚西看似在看着警察,注意力却还是分了一半在顾若书身上。

顾若书啜泣着,双臂环抱着自己,却没有说一句话,像是被人非礼了一样回不过神儿。

就在派出所的人要带她走的时候,她才终于在众人的视线里抬起了红肿的脸,忍着屈辱的哭腔要求,“我……我想穿好衣服……”

说到最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身子都哭得颤抖了。

她衣服被撕扯成这样,不整理一下,确实不好带出去,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也害怕顾若书想不开自杀。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头疼,毕竟他们都是男的,还真没有女同事可以跟着进去。

迟疑了一下,派出所的人看向旅馆值班的,问,“你们有没有女员工?”

值班的人也挠头,一般来说,他们旅馆晚上值班的都是男的,一来怕女员工出事,二来也是怕有些闹事儿的女员工镇不住。

“没有。”

他只能实话实说,“她们离得也远,现在去喊也不太好吧?”

说着,就环视了一圈,然后指着旁边围观的群众说,“要不找这几个女学生跟着进去?”

不等派出所的人开口,褚西就直接拒了,“不行,她们没有社会阅历,力气也不够大,万一她跳窗跑了,或者自残,谁负责?”

褚西这话一说,围观的女学生都悄悄后退了一步,还都垂下眉眼,不敢跟派出所和提出建议的人有任何眼神交流。

这动作整齐划一,像极了老师课堂上说要提问问题,学渣们全部低下头,免得跟老师眼神交流而被喊去回答问题一样……

而后面一句要是自残谁负责,更是让一些在这旅馆住宿的女同志却步。

“所以,我跟着吧。”褚西自告奋勇,这一刻,甚至看着顾若书的眼神都变得如春风般和煦。

顾若书眼神直直杀过来,死死盯着褚西,“我不要你!我要求换一个人来!随便你们换谁,总之不能是她!”

褚西挑眉,微微笑了笑,然后等派出所的人开口。

派出所的人也是无奈,刚才褚西说得那句话,造成的结果就是没有人愿意跟着顾若书,好让她去整理衣服。

而且,他们也不放心褚西跟着顾若书,毕竟俩人都打成这样了……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是因为我眼神太好,发现你有什么问题?”褚西见都不说话,就闲散地开了口,“不然为什么你这么紧张?”

这些话纯属胡诌,不过是想激一激顾若书,看她有什么反应,好来判断她下一步动作,或者目的。

只是,

褚西遗憾地摇摇头,顾若书刚才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又垂下头,环抱着自己的姿势不变。

她所有有可能会有细微变化的部位全部掩藏起来,让她无从分析判断起来。

面部肌肉,眼神,手指,这些都是应激之下,最可能产生细微变化的部位啊……

褚西可惜,暂时却也无可奈何。

那边派出所的人已经站到一个略胖略高年约四十的女人面前,直接开口点人,“这位同志,能不能请你过去帮着看一下?”

女人碍于吃商品粮的身份,不好直接拒绝,可也没有爽快到直接答应的地步,她犹豫的时候,就又听派出所的人开口了,“您放心,我们就在一边守着,只要您喊一声,我们立即冲进去。”

“那她要是自残呢?”女人说着,看了褚西一眼,又转回视线,“要我负责吗?”

“只要她一自残,您立即喊出声,我们绝对不会让您担负责任。”派出所的人也去看褚西。

本来多简单的一件事,全因为她一句话,搞得没有人敢主动上前帮助。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埋怨,只是觉得无奈。

褚西长得不像是个坏人,又是高考生,说起来比那顾若书年纪看起来小了很多,所以这俩人估计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有错。

他们都这样想,旁边没见过褚西这样张扬跋扈却又艳丽非常这一挂的美人儿的,自然更是如此。

顾若书被褚西打的凌乱的头发垂下,挡住了她的面部表情,也挡住了她眼里的忿恨和疯狂报复的癫狂。

褚西,这个女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那行吧。”那女人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可答应完,却也跟旁边的人又说了一遍,“大家伙儿都听到了啊,这女的要是自残,可不关我的事儿,我就是进去看着她。”

旁边的人应和地点点头,表示都听到了,让这女人好安心进去。

“那走吧。”女人往前走了走,离顾若书还差着五十公分的距离,说道,“你这房间有卫生间,就在卫生间里整理衣服。”

这个时候旅馆是很简陋的,房间里的卫生间并不是木门或者什么,而是一个布帘子挡着。

甚至布帘子都不是直接垂到地上的,而是离地面还有三十公分的距离,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褚西看着女人说,“那您可看牢了,要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您得防着她销毁。”

派出所的人听到这话,都看了过来。怎么都无法想象,一个高考生能想这么多,想这么全乎。

“那麻烦您注意点儿。”派出所的人顺着褚西的话,拜托了那女人。

褚西:“对了,您要是能看牢她,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东西,我给您一百块钱。”

她说完这话,顿时一片寂静。

妈呀,早知道有这么多钱,他们自己上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瞬间遮住

一百块钱多不多?

那自然是多的,尤其是在这个人均工资几十块的年代。

让你看个人,前后花不了一个小时,然后就给你一个多月的工资,只要不傻,没人会拒绝。

毕竟不偷不抢,全部都是正大光明赚来的。

那女人也是一喜,但随即说道,“不用了,我这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不收钱!”

她是吃商品粮的人,多少有些地位,即便这旅馆里面没有认识自己的,可万一说出去,这……这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她再怎么心动,还是严词拒绝了。

褚西:“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他们没有关系。您要是能看仔细,别遗漏了什么,该给的我还是会给。”

这个他们,指的是派出所的人。

女人也不说啥了,朝褚西笑笑,就冲顾若书说,“走吧,咱们去卫生间。”

顾若书没有说什么,垂着头,头发挡住脸,和女人并肩往卫生间去。

她一走动,派出所的人也跟着了。

卫生间有帘子挡着,帘子厚实,里面外面都不透光,算是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帘子最下面离地虽然有些距离,但也只能看见小腿儿到脚的那段儿。

顾若书下面的衣服整整齐齐,并不用整理,需要整理的只有上面的衣服。

可是此时此刻,顾若书却不动作。

她看着跟门帘站在同一条线上的褚西,眼神阴沉,“你出去。”

褚西可能听她的话吗?

“我和你性别相同。”褚西提醒她,“所以,你并不用害羞。”

说着,不等她开口,就又继续说,“要么这样,你背对着我系纽扣。”

褚西是真的觉得顾若书有事情,所以不想错过一分一毫发现问题的可能性。

但顾若书就是好说话的人吗?肯定不是。

所以人也开口了,只是开口的对象不是她。顾若书站在卫生间里,低垂着眼,从门帘底下去看派出所的人,然后慢慢说道,“我不想看见她,她在,我不会整理衣服。”

派出所的人正想开口劝说褚西,褚西就轻笑一声,话说得毫不客气,“不让我看着,是因为你身上带了什么可以定罪的东西吗?”

激她,让她失去平静。

人一旦情绪上来,就容易失控,褚西想要她失控。

顾若书也是沉得住气,她脸上的表情都恨得扭曲了,说出来的话仍是娇娇柔柔,可可怜怜的,“你打我,我不想看见你。”

答非所问,就是不就着一个问题去说。

褚西这会儿都想给顾若书鼓掌了。

在人均淳朴的年代,能把自己情绪和话术管理这么好的人着实罕见。

褚西看着她,勾唇一笑,“我坚持我的观点。”

一个皮肤白皙娇弱,一个明艳飞扬,确实让围观的人难以选择该站在哪一边。

但若是其中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看不清长相如何的情况下呢?

人心里的这杆秤就开始偏了。

“我觉得她说的也挺对的。”一个女人看着褚西,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电视上不都演了吗?不管好人坏人,都喜欢把一些不能给别人看的东西扔厕所里……”

褚西站直身子,对着女人比了个大拇指,“您真知灼见。”

“嗐,什么真知灼见不真知灼见的!”女人被夸,挺开心的,“我家那口子带我看过几场电影,看得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

顾若书依旧是纹丝不动,依旧是垂着头,就连垂下来挡着脸的头发丝儿,都没有因为呼吸加重飘荡起来。

褚西真有些好奇了,顾若书怕不是专门训练过?否则这情绪管控和心理素质太强大了一些吧……

顾若书努力克制住自己,尽量让自己平静,不跟褚西说话,只等着派出所的人做决定。

派出所的人也为难,都挺有道理的。

“这不就是争风吃醋的闲事儿吗?”有男的看了之前说话的那个女的一眼,说,“争风吃醋的话,身上能带什么?还能带剪刀啥的不成?”

男人这话也算是点题了,他见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很多人都若有所思,于是继续说道,“再说了,就这夏天单薄的衣服,要是随身携带刀具之类的,藏哪儿啊?”

“那就不能绑在大腿上?”女人到底是看电影多,随即就反驳了。

“……”男人一噎,难以置信地说,“过来争风吃醋,把剪刀啥的绑在大腿上?是要伤害喜欢的男的,还是要和跟她抢男人的女的打架啊?要是打架,解下来都费事儿,来得及吗?亏你想得出来!”

没看这女的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吗?

褚西:……所以说,派出所没有什么女同志就是麻烦。

派出所的人这会儿被炒得一个头两个大,让不愿离开的围观群众安静,这才劝说褚西,“你过来我们这边。”

说完,又冲被点名的女人说,“你先给这位女同志搜个身。”

女人应了一声,转过头正要跟顾若书说话,就见她已经张开双臂等她搜身了。

女人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就那么学着电视电影里的样子,给搜了一遍。

这次搜身的时候,并没有隔开褚西,所以褚西挑挑眉,后退一步。

帘子瞬间遮住。

顾若书抬手搭上衣服扣子,然后看了女人一眼,小声问她有没有带手帕。

女人点点头,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手帕递给她。

然后就见顾若书捏着手帕就往胸上擦……

她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撇开眼。

年轻就是好啊,什么都是饱满又充满朝气的,不过也不用多羡慕,等生了孩子,大多人都会跟她一样。

顾若书擦完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女人轻声说,“大姐,我之前鼻血滴在身上,这手帕您怕是不能用了,当我买下来的吧?”

她说着,眼神歉疚,给女人看手帕上的血迹。

女人本想说没事儿,洗洗就干净了,就听顾若书轻声说,“遇见这样的事情,手帕还沾了血,说起来也不太吉利,别影响了您……”

说着,微微侧身,从自己裙子的一侧口袋掏出钱,然后递过去,“刚好一块,算是我陪给您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意识到重点

顾若书穿上衣服,事情也就好办了,一行人踏着月色往派出所去。

毕竟是市里,这派出所也管着一方的安宁,所以还给配了辆车。

只不过这车大概是用久了,有些颠簸,就连褚西都有些犯恶心。

车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所以顾若书犯恶心的声音便有些明显,她到最后捂住嘴,叫着要下车。

车行驶在主干道上,如果吐在柏油马路上,人清洁工也不好处理,于是开车的就让她再忍忍,等到可以拐弯的地方,找到停靠的地点再让她下去。

顾若书没有再做要求,只是犯恶心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就跟怀孕的女人早上止不住的干呕一样,差一点就能吐出来。

褚西绷着脸色,尽量忽略掉顾若书的声音,免得自己的不适加重。

五分钟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临时停靠点。

没有路灯,旁边的绿化是冬青,只冬青旁边还种了几棵常绿绿植。

“就在这儿吧。”派出所的人打着手电筒,找到绿化带斑驳的没有冬青的空地儿,叫她就在这儿吐。

吐这儿的话,环卫工不用打扫,直接用铲子铲一些土盖住,减轻工作量不说,还能给冬青当肥料。

顾若书点点头,对着那地儿就开始干呕。

派出所的人给她打着手电筒,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等她吐。

顾若书先开始还是站着的,干呕到一半,就玩下了腰。这次是真吐了,看样子是真坐车坐得难受了。

一行人安静地等着。

顾若书吐得直不起腰,干脆就一搂裙子,蹲下,继续吐。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褚西都觉得有些不耐烦了,顾若书才虚弱地站起身,哑着声音要求,等上了车,开着窗户。

“只能开三分之二。”

顾若书点点头,“好。”

再次上车,路上就没有再停了,等到了派出所,车才停下。

一行人被带进派出所做笔录。

“谁先说?”派出所的人看着他们。

褚西双臂抱胸,不说话。肖宗忱见状,亦是做安静之态。

顾若书也没开口。

这是都不愿意配合,还是觉得先说的人吃亏啊?派出所的人心里“啧”了一声,拿笔敲了敲桌子,然后看着校长,“要不您先来?报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

校长点头,先报了自己的姓名职业,然后才说:“我听到声音的时候,跑上来,看见的就是紧闭的房门。大家踹完第一次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门里面是褚西和这位女同志。”

说着,补充了一句,“这房间是我学生褚西的。”

“听到谁的声音?什么时候听到的声音?”派出所的人分工合作,一个问,一个记录,“声音可以形容一下吗?”

校长:“听到这位女同志的声音,什么时候听到的声音我当时没看表,只能大致说一下,应该是两点左右。”

“声音……”校长回忆了一下,说,“就是挨打的叫声。”

派出所的人先细细问完校长,才又看向三人,眼神示意三人说话,就见顾若书像是忍着痛苦一样,说,“我要求去医院验伤,褚西击打了我的腹部,我可能伤到了。”

褚西:“……”

她确实捡的软肉揍的人,所以也不惧怕顾若书去检查什么。应当是连轻伤都算不上的。

派出所的人之前是问过顾若书的,是先去医院验伤,还是先跟他们去派出所,当时顾若书还能站着,看起来精神也并没有那么差,所以他们才有此一问。

顾若书是怎么说的,她说目前没有感觉到不适,应该不用去医院,就选择了跟他们来派出所。

说实话,两个女生打架,手劲儿能有多重?

就跟学生打架斗殴差不多,直接带局子就好了。所以,当时也就尊重了她的选择。

路上,听她走路的脚步声,听她的呼吸声,他们并不觉得她受了多重的伤。

现在如果去验伤——

“能坚持到笔录结束吗?”派出所的人问。

顾若书眼里噙着泪,轻轻摇摇头,“大……大概不能,我感觉腹部很难受……”

“同志,我怕自己脾脏破裂……”顾若书面色苍白,不知道是想到这里吓的,还是真的疼到了这个地步,亦或者刚才呕吐造成的。

但她这样的情态,又说出这样的猜测,在未定性之前,还是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的。

笔录和问话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喊人。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个还是女同志,严肃着脸跟另外一个同事带着顾若书出去。

这就是要去医院验伤了。

褚西:“我要不要跟着去付医药费?”

派出所的人摆摆手,“咱们接着来,你说说你的。同样报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

这个基本情况就是要说自己的姓名之类的。

褚西按照校长之前的汇报顺序,一一报上来之后,才说正事,“顾若书喜欢肖宗忱,我也看上肖宗忱这张脸了。”

这话很直接,很坦荡,率真到记录笔录的工作人员都抬起头看她。

难得遇见这么配合的。

说着,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脊背挺直坐着的肖宗忱,心里默默点头,确实好看,确实值得人争抢,怪不得!

“顾若书——”

褚西说到这里,肖宗忱猛然抬头,看向问话的人,“我要求向上一级通话。”

而他这么一说,褚西迷茫地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也就闭了嘴。

刚才没想起来,以为就是普通的打架斗殴,现在想想,顾若书和肖宗忱的身份不一般,尤其是肖宗忱,他的信息应该不能被随意记录的……

肖宗忱刚才关心则乱,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为褚西的行为开脱,却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层身份可以利用。

这会儿话说出口,就拿了自己的一个证件递给问话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接过证件,仔细分辨了一下,让笔录的同事停止记录,然后让人去请自己的领导。

领导来之前,这人不能放,也不能放松观察,但也不好怠慢,于是就给三人倒了水,坐在一边等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可放过

等领导过来,这事情直接上报一级,等上面的人发话。

最后,除了校长,褚西和肖宗忱直接被人打包带走了。

至于顾若书,也是同样的待遇,在等着验伤的时候,直接被人截住,简单检查了身体之后,确认没有大问题,直接带走。

这次的车性能很好,不会颠簸,就连外面的声音都被车窗挡在了外面,当然,褚西也无法从车窗看到外面的情况。

至于前面的挡风玻璃——

很抱歉,前面有挡板,她看不到前面的情况。

身边坐着两个面容严肃的女同志,不交谈,只盯着她。

而肖宗忱身边是两个男同志,同样的神态,同样的举动。

褚西感觉,这些人的视线几乎可以媲美扫描仪了。

她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不让坐姿不断正,不让闭眼休息,也不让看肖宗忱,眼神只能直视前方,她也就只能百无聊赖地发散思维。

她和肖宗忱都被带来了,那顾若书应该也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吧?

所以,会不会顾若书就在另外一辆车里,紧跟着他们呢?

可惜这车保密性做的不错,不能透过车窗或者声音去判断外面的情况。

大约是因为想着事情,时间流逝比较快,所以在褚西感觉还没走多远路的情况下,车已经停下了。

她下意识抬起手腕去看时间,见到手腕上光秃秃的,才想起来自己和肖宗忱被打包带走的时候,身上是被搜查了一遍,一切电子设备和尖锐物品全部被收走了。

就连家里开门的钥匙,都是一样被收走的待遇。

她一抬手,身边跟着她的两位女同志就察觉到,死死盯着她。

褚西:“我只是想看个时间……”

但是表被你们收走了,所以这手抬到一半就收了回去,并不是想做什么。

她说话间,听到轻微的响动,然后就见顾若书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待遇和她一样,没有什么特殊。

褚西真的很想吹一声口哨,然后讽刺顾若书一句,最后在两位女同志的警告下,咽回嘴里的话,跟着往前走。

三人被带走,分开单独问话。

按照流程,先自报家门,然后就是自述。

褚西:“是这样的,我睡梦中惊醒,就听到有人在义正言辞地拒绝着什么,本来就是想听个热闹,没想到是个熟人,还是垂涎肖宗忱的爱慕者……”

“我也看上肖宗忱那张脸了,遇上这样的事情哪儿能忍啊,于是就冲到了肖宗忱的门口。”褚西说的大义凛然,“等到了门口,就听道顾若书逼迫肖宗忱跟她好,不然就……”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等着对面的人问话。

对面的问笑眯眯地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就听褚西气人地说,“不然就怎么样的威胁,我还能听得下去吗?再加上肖宗忱职业特殊,肯定不能被伤害啊。我就一个助跑,踩着门锁,扒着门框,就跳进了肖宗忱的房间。”

那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褚西的身形,含笑听她继续说。

“您知道,就肖宗忱这样的人,如果被人诬陷作风不正,这份工作大概率就到头了。所以,我跳进去之后,就把人拽出来,扯我房间去了。”

“至于打人,也算是情有可原吧。一个是保护栋梁之材,一个是逼供。”

“您肯定要问,我为什么要逼供吧?”褚西自话自说,“是这样的,我觉得顾若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那人问。

“我觉得顾若书可能是个间谍。”褚西坦然看着那人,把顾若书要求整理衣服,以及路上的种种反应都说了之后,才继续道,“她应该藏匿了什么东西在身上,或者在别的地方。”

“哦对了,来的时候,我跟围观群众说了,让守着我和肖宗忱,还有顾若书的房间,你们可以去再搜查一下。”

反正她说了,守好房间,按照小时算,每小时给十块钱,即便是围观群众做不到,旅馆也能做到。

房间其实是搜查过的,但没有搜查出来什么。

是褚西自己不甘心,才如此要求的。当然,房费全算在她身上,延长多少时间,就按多少时间收房费。

“当然,我觉得重点要查的地方有几处。一个是我房间的卫生间,一个是那个绿化带。其他就是步行的时候,经过的地方。”

凌晨嘛,这些应该还是原样保存的。

前提是顾若书没有帮手。

褚西不知道的是,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就有人去查证了。

“你觉得她会藏匿什么?”那人之前都是听褚西说,现在将经过讲完,他就开始问话了。

只是这人也是有意思,问个话跟聊天一样。

“这我怎么知道?”褚西眼睛略圆了一些,眨了眨,佯装思考的样子,“根据我爸的光荣历史来看,能威胁肖宗忱的无非就两样东西,一个是资料,一个是清白。”

清白就排除吧,肖宗忱根本就不是会为清白折腰妥协的人。

“大概率是偷了什么资料吧。”想着上辈子她遇到的肖宗忱的样子,还有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褚西微微眯了眼,“有些女人偏执可怕,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

“说不定还随身携带了什么强酸性化学物品。”

肖宗忱伤成那样,至少需要一年的修复期,所以受伤的时间是今年吗?

按照上辈子肖宗忱经商下海的时间,还有高强度灼伤恢复期来算,应该就是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上半年受伤……

她收回脱缰的思绪,散漫的眼神重新聚起了光,“顾若书不对劲。”

“哦?”那人道,“怎么不对劲?”

“她有恃无恐。”褚西说,“而且她的情绪把控非常好,像是受过什么训练……”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像肖宗忱和顾若书这样的职位,为了免于受诱惑,或者别的什么,会不会有入职前的培训?

如果有,那情绪把控比较好也无可指摘了。

“我无法精准形容出她给我的感觉,但真诚建议您们去查查她。”

褚西看着那极为善于倾听的人,认真说道。

她选择坦白,是因为知道这样的人都是人精,也知道自己给顾若书造成的伤害不大,连轻伤都算不上的打架,能有什么?

万一顾若书的身份如她猜测的那样……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像我

褚西隐约猜出将她和肖宗忱打包带走的人不简单,应当是主要管理肖宗忱一类人的相关部门,所以就摁下之前心里想的一套说辞,稍微加工了一下话术,就实话实说了。

她该说的说完,然后就等着这人问话,这人问什么,她回答什么,十分之配合,八分之诚实。

处理这一类的事情,这边都有经验,问完话,这人就出了门,只余下褚西和看管她的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褚西不是话痨,也知道最好不要跟工作人员交谈,于是就乖乖坐着等后续。

那边问讯肖宗忱的人也出来了,两边的人将资料一对,微微挑了眉,这两人的笔录主干高度相似。

褚西有骨有肉,肖宗忱语言简洁,脉络清楚,没有什么推测的言论,倒是多了一些顾若书和褚西在首都时候的交集。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

像肖宗忱这样的人,婚姻方面都会由上面把关,层层审核下来,才会介绍认识。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相关人员,因为相关,保密意识就相对高一些。

如果这次的事情不是误会……

才想到这里,就见问讯顾若书的同事走出来。

三人一起去了办公室,研究这上面的笔录,顺便等去调查的人回来。

事情有人调查,调查的人又比较专业,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接下来,褚西和肖宗忱,以及顾若书等一行人就呆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两天的时间里,三人偶尔会被叫去单独问上几句话,等到第四天,除了顾若书,其他人都让各回各家了。

一行人里面独独少了顾若书,想必是被留下了。

褚西是这样想,其他人亦然。

但都不是不懂事的人,不该说不该问的,自然都遵守规则,所以出来没看见顾若书,也都有致一同地没有开口发问。

两个带队的老师已经带着学生离开了,他们不用跟他们同行。褚西回到旅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去前台问了之前帮忙的那几个人,知道他们都已经走了,暂时不能将之前许诺的东西给他们,这才记下人名,和肖宗忱他们回去。

路上,除了校长会偶尔开口问一下褚西对考试题目的把握程度,便几乎是全程沉默的状态。

肖宗忱很沉静,沉静到近乎有些不近人情。褚西想到之前为了刺激顾若书和迷惑围观群众的发言,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没有开口。

之前说的那些话,在这个年代有些侮辱肖宗忱了……

到了基地,校长看着褚西和肖宗忱进了大门,才转身往家走。

褚西和肖宗忱并排走着,中间隔了半米的距离,两人目视前方,气氛微微凝滞。

“谁像我?”

离家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肖宗忱忽然开口。

褚西一怔,见他停下脚步,也慢下脚步扭头看他。

对上他认真严肃的眼,褚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并不想骗他,可她这样的情况,如果说出来,他这个搞科研的人又能相信几分?

应该全然不信吧。

“从我第一次见你,就有这种感觉。”肖宗忱没有等来答案,收回视线,就又抬脚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似乎通过我在看什么人,你也想把那人当做我,可你眼里有挣扎。”

挣扎?

褚西一怔,她有挣扎?她挣扎什么?

“你知道我和那人的不同,你没办法把那人全然套在我身上。”肖宗忱微微侧脸看她,“据我所知,深远镇并没有人跟我长得像,包括性格。”

褚西脚步微顿。

深远镇确实没有人跟肖宗忱长得像,就连所谓的原生家庭沈家,也没有人跟他相似……

“你——”她抬头去看他眼睛,想要求证心里的想法。

难道沈家并不是肖宗忱的原生家庭?

“……”肖宗忱看清她眼里的震惊,抿了抿唇,有些气恼,声音又沉了几分,深深看她,“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褚西:“???”

褚西脑子里全是肖宗忱的原生家庭问题,他强调重点不是她脑子里想的那样,人就有些迟钝。

那他说的重点是什么?

“我和谁像?”肖宗忱再一次问。

褚西:“……你和你自己最像。”

说完,见肖宗忱还看着她,脑子忽然就转动迅速起来。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而过,却也被她自己抓住了一个尾巴,他的重点是她没办法把他和与他相像的那人当成一个人看待?

实际上,肖宗忱说的并没有错。

前世的他和今生的他,生活习惯和思考方式相似了百分之七十,但性格上的细微差异,造成了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差异,以至于让她忽略不了今生的肖宗忱的独有特质。

“你几乎没有离开过深远镇。”肖宗忱,“唯有的几次外出都是一两天回来,奶奶每次都跟着。”

褚西长得好,学习好,父亲又有本事,每月必会准时汇钱,吃穿住行都让人羡慕,她稍微特别些的行动,都能引起众人的关注,成为邻里茶余饭后讨论的重点。

所以,褚西并不觉得冒犯,因为肖宗忱说的那些,都是深远镇的人熟知的事情。

但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褚西想到他之前说的话,猛然醒悟过来。深远镇没有相像肖宗忱的人,所以她通过他看的是谁,这才是肖宗忱想问的。

“……你,”褚西沉吟了一会儿,才在他静默等待的眼神里,缓缓开了口,“你和我梦里经常梦见的人很像。”

说完这句话,褚西就不再开口。

多说多错,他的逻辑很强,她怕圆不过来。

肖宗忱垂眸看她,“……你梦里的人和我长得一样?”

褚西:“嗯。”

……

“所以,你因为你经常梦见的人是我,才喜欢我?”肖宗忱对这个说法理解无能,人茫然得有些可爱。

褚西无辜回望,脑子里也有些转不过来,怎么就说到感情层面了?

持续静默之后,肖宗忱眼神清亮,眉毛急不可察地微微挑起一点点,眼里竟然带了一些忍俊不禁。

“你怎么不说,”他顿了顿,“去年做生意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所以才对我另眼相待?”

褚西漂亮的瑞凤眼瞬间睁圆了一些。

是啊,为什么?

如果拿做生意的那段时间说事,大概率是不用怕圆谎失败。

而且,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不算欺骗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自己吧

肖宗忱看清她眼里的懊恼,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些。

或许之前褚西那样看他,是在……审视?审视他是不是和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重合?

褚西沉默了许久,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上扬的唇角,心突然抽痛了一下,怔忪间,她听到自己开口,“你的推理不过就是推理,事实是什么样,感觉有时候不会骗人。”

肖宗忱上扬的唇角慢慢低下去,最后抿着唇看她,眼里的愉悦渐渐消失。

两人静默站了一会儿,褚西先开了口,“回吧。”

说完,她抬脚往前走。

肖宗忱驻足,看着她背影,直到走出十米远都不见她回头,才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

高考结束,就是报考和等待高考成绩的时候。

报考期间,赵常来过一次,之后褚明国抽出一个小时跟她聊完她的想法就又匆匆走了。

甚至褚明梁和周言敏都特意来信跟她了解情况,周言敏还介绍了主要几个大学的相关情况。

肖宗忱没有出现,自从高考他们一起回来说开之后,他就没有出现了。

褚西尽量不去想他,不去回忆那天的情形,认真生活,认真等录取通知书。

她的通知书是第一批下来的,成绩是省里前几名,受过大家的祝贺,她收拾了行李,准备提前离开基地。

褚明国是不可能腾出时间了,于是要去首都出差的赵常自告奋勇想带她一程,结果却因为两人乘坐交通工具的不同而很快分道扬镳。

天热,褚西是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就定了去经济区的机票。她原本就打算好,在去学校之前,先去经济区那边尽一尽当老板的义务,这次不过是按照行程来罢了。

赵常他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不愿意占国家便宜,一般出行都是火车。褚西倒是想承包了他的机票费,但赵常死活不同意,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赵大虎先送了赵常去火车站,才又去送褚西到机场。

褚西会开车,所以路上就让赵大虎坐了副驾驶,她一边开着车,一边欣赏着西北的辽阔,偶尔回赵大虎一句话,倒也闲适。

赵大虎如今是十分崇拜褚西的,他没怎么上过学,对这样长得好,学习好,还有钱的人,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尤其是这次,她的班级考上大学的有六个,她依言借出去了钱。一个人两百块学杂费,那就是一千二百块。一次给清也就算了,还提前预支了每人五十块,给他们当做初期上大学的车费和生活费……

这钱在她手里就跟玩儿一样!

“当老板不用上班吗?”赵大虎终于没忍住问,“不管着,人不好好干活,你还咋赚钱?”

褚西目视前方,轻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

给的诱惑大了,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一路上,赵大虎天真发问,褚西偶尔回应两句,不想回应就微笑代替,就这么到了机场。

手续办好,褚西挥挥手,“回见,路上小心点。”

赵大虎没有说话,只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褚西有些好奇,见时间充裕,也多了几分耐心,等着他开口。

“你是不是跟肖工闹别扭了啊?”赵大虎终于问出来这个盘亘在他心头的疑问。

以前碰面了,褚西都会问问肖工,这都好长时间了,都没见她问过肖工的情况。

而肖工……

赵大虎挠挠头,也感觉有点不对劲儿,要说怎么不对劲儿,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褚西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好久没见你问过褚工了。”赵大虎直接就说了,“你们咋啦?”

褚西:“问你,你就会说吗?”

其实,也没必要问了。等考试成绩的时候,顾若书被特别法庭判刑的事情她也知道了。

赵常恭贺她成绩的时候,曾透露了一点,顾若书藏了强酸性的腐蚀液体……

很明显,肖宗忱避开了上辈子那一关。

他能继续自己喜欢的事业,往后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守护了。

分清肖宗忱两辈子的不同,知道他避开了这一劫,褚西觉得自己也没留下来的必要。

“那得看你问啥。”赵大虎笑,“你要是问吃好喝好了没,那我就能回答,其它的肯定不行。”

褚西笑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挥挥手,潇洒走人。

赵大虎看着褚西随意自在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们这地方艰苦,能考出去的人,几乎都不会再回来。像褚西这样细皮嫩肉的,跟这边真就是格格不入,等进入大学,见多了有能耐的人,大约除了探亲褚工,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褚西上了飞机,胸臆中那股展翅欲飞的轻松,陡然添上几分怅然。

这一走,她若是再回来,应当也不会久留了。

以后如何,她没有规划,暂且就把这四年大学生活尽量过的丰富多彩吧,至于其他,且走着看。

她对肖宗忱释然,却也非就此不来往,那是她的恩人,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大学四年,可以随心过活,顺便努力赚钱,顺便物色人选,毕业后开一个生物制药公司,研发烧烫伤的药物。

不为其他,以防万一吧……

褚西想好,轻轻出了一口气,翘起唇,看着外面的云层,微微笑了笑。

这辈子,她努力做她自己,顺便看看能不能成为肖宗忱的后盾吧。

若是有幸能成为他的后盾,为他解决后顾之忧,比如养父母,比如亲生父母,也算是回报恩情了吧?

不知道那个时候,清隽俊朗聪敏的他,科研成就会达到什么高度,能否看到他累累奖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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