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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


第一章 我信

林淼似梦似醒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马路上,路两旁连片的黑瓦平房,墙壁破旧而灰黄,寒酸中透着浓浓的九十年代的气息。抬头望天,头上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轻工时代的空气,新鲜得让他有种醉氧的错觉,连脚步都在发飘。

他的一只手被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紧紧牵着。

小手幼嫩而白皙,比刚从泥潭里挖出洗净的莲藕还要水灵,大手温暖而有力,只是握着它,就能感到这只手的主人,正处在怎样一个辉煌的人生阶段中。

林淼迈着脚步,扭头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鼻子突然间有点发酸,忍不住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脆生生的童声:“爸……”

“嗯?”林国荣转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溺爱。

林淼欲言又止。

林国荣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林淼,问道:“不想去了?”

“不是……”林淼摇了摇头。

当今生前世的两段记忆,犹若两条小溪一般自然而然、无波无澜地融合在一起,林淼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梦三十多年醒来,还是人生又重启了一遍。

这一刻,在他的记忆中,既有寒窗苦读十几年直至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学生生涯,也有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八年机关秘书工作体验,更忘不了的,还有父亲一病不起,几乎把一个家生生拖垮的艰难岁月。

但与此同时,林淼又清晰地记得,就在今天之前的昨天,1994年,9月4日,他哭着吵着满地打滚,要父亲安排他跟隔壁家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小学。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提前一年上小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来跑手续比较麻烦,二来至少也得有个送礼走后门的门路。

可对于这一年的林国荣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

林国荣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淼实在太小——这个小,指的是身高。哪怕是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相比,林淼的身高也足足短了一大截,充其量也就只有幼儿园中班的分量。

把这么丁点大的儿子放在小学校园里,对于刚当上爸还不满7年的林国荣来说,肯定是一万个不放心的。而然他终究是把林淼这个独生子宠得没边了,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能掏出100块来给儿子买玩具,这种事搁在1994年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要不是林淼的母亲江萍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家,夫妻俩估计早就打得死去活来了。

尼玛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啊?

“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林国荣站起来,牵起林淼的小手,又小心地把儿子拎到人行道内侧,继续往前走。

对于儿子,林国荣真的没太多办法。林淼在地上一打滚,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不过儿子想要提前上学,总归也不是坏事,总比花60块钱买个变形金刚要来得有意义。

“真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要读书了。”林国荣这会儿心里还挺美,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升任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之后,好运延续下来的又一桩好事,看来家族气运就要旺起来了啊。

林淼见林国荣笑容如此灿烂,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父亲心里的小得瑟。

只可惜啊……

父亲的人生巅峰来得太早,正股级就是顶峰了。再过几年,父亲就会被单位开除,然后精神上出点问题,再然后,他们家就陷入长达十几年的穷困交加。

而十几年后,等到林淼研究生毕业,千辛万苦考进机关,有了个事业编制,本以为生活就要迎来转机,结果林国荣却中风瘫痪,连屎尿都需要别人伺候。那些年林国荣住在康复医院里,每个月光是护理费就要6000块钱以上,再加上床位费,一个月支出最低也要一万元以上。

“奶奶的,真是苦命啊……”熬了十几年,林淼对父亲的扑街遭遇早就没什么情绪可言。

所以当他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带上太多的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在表达“我吃饱了”或者“我要睡觉了”一样。

林国荣脚步一停,听到年幼的儿子话里带着三字经,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可爱。

“谁教你说的啊?”林国荣问林淼道。

“啊?”林淼有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脸呆呆的样子。

“奶奶的,谁教你说的?”林国荣又问。

“哦……隔壁那个谁……”林淼高超的甩锅能力,依然维持在上辈子的水准。

于是林国荣张口就骂:“操特么的,一群臭盲流,教坏老子的儿子……”

林淼满脸无语。

话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浑身的臭毛病。随地小便、不爱洗澡这些糟糕的卫生习惯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特别自命不凡、盛气凌人,总觉得自己水平高、有身份,别人都是垃圾。特别是自打他当上这个城管科科长之后,更是傲气渐涨,感觉自己好歹是个“官”了,见到单位的领导也不知道收敛气焰。所以后来被人整,八成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用林淼他小叔林国华某次喝高之后的话来说,那就是活该。

“难办啊,老爸不会做人,老妈又只懂吃喝玩乐,再过几年,家里的好日子就到头咯……话说那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事?”林淼默默细数着时间,下一秒,心头却猛然一跳。

我草!好日子都要到头了,我却还在上小学?

这是噩梦难度的重生游戏吗?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

现在!马上!立刻!

“爸!”林淼高喊一声。

林国荣早就习惯了儿子那超乎一般小孩的精力,也习惯了儿子从小到大喋喋不休的状态,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林淼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林淼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脸严肃地说:“爸,有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你儿子我,真的是个天才。”

林国荣沉默两秒,更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信,因为你是我儿子。”

林淼呆若木鸡。

我亲爱的爹,话说你早年间刚升职这会儿,内心到底是有多膨胀……

这么不按套路来,这么自恋的思维方式,您老其实也是从二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吧?!

第二章 不信

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市区,教学力量还是相当可以的。基本上来说,只要身处市区范围内,随便每方圆一公里之内,都能找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靠谱的小学。

林淼家户口所对应的区划小学,位于百里坊西路,名字就叫百里坊小学。从家里步行到学校,最多也就15分钟的脚程。大一点的孩子,走路速度稍快一些,可能10分钟就走到了。

小的时候,林淼总觉得这条路挺长的,后来瓯城区搞完旧城改造,他在区府办公室上班那会儿,天天一大清早就开车从新城的拆迁安置房赶到单位,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山高路远。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走进百里坊小学的大门时,已经快到早上上课的时间。

这时的百里坊小学,还没经历过第一次大装修,电子拉门还没装上,大门就是两道大铁门。

从门外进去的时候,林国荣又当着林淼的面,干了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起因只不过是看门的传达室保安慢了半拍,就被林国荣喷了一脸口水。

林淼对老爹曾经的作风见怪不怪,虽然有心要提醒两句,可他心里也清楚,以林国荣此时的强势,能听得进6岁儿子的话那才叫见鬼了。

而且退一步讲,当着一个传达室老头的面教育亲爹要礼貌待人,显然也太不给林国荣面子了。

林淼在区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多年,像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绝对不会犯的。

进了学校大门,从学校正门前的行政楼通道穿过,来到学校的前操场,正面对着的就是新修的教学楼。今天正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看样子晨会才刚刚开完,林淼正巧见到一群学生排着队,小跑进了教室。

林国荣却是风风火火,完全懒得观察一下学校的环境。

他拉着林淼转过身,快步朝着身后行政楼的入口楼梯走去。

行政楼一楼最靠外的一间办公室外,挂着教务处的牌子。

屋里头有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气氛很愉快的样子。

林国荣隔着十几米远就看清楚了教务处办公室里的人,离着房门还有2米距离,洪亮的招呼声就先响了起来:“苗校长,金校长!这么凑巧,你们两位都在啊!”

林淼对这两位校长很熟悉,前世小学六年,学校的校长一直没换过。

姓金的校长是正职,而苗校长是副职。但苗校长同时是市人大代表,所以林国荣——嗯,其实还是有点会做人的,只不过关键在于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老爸真是个势利的人啊……

这点我随他……

林淼在心里自我悔过了一下。

办公室里两位校长,还有一位教务处主任,见到林国荣进来,全都露出了笑脸。

林国荣最近这一年显然不只是混了个城管科科长那么简单,工作中干出的一些成绩,已经引起了区里个别领导的重视,按照历史轨迹,明年下半年就要调入市里挂职。

眼瞅着就是一枚冉冉升起的青年干部,所以体制内的人,大多都非常给面子。

“来了啊,老林。”金校长笑盈盈走上前,跟林国荣寒暄道,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个头只有丁点大的林淼,惊叹道,“你这孩子才这么小啊?5岁还是6岁?”

“过2个就满7周岁了。”林国荣笑道,“吵着要上学,我给他闹得没办法。”

金校长很有经验地呵呵一笑。

孩子要上学,多半是无知,上两天就哭。

金校长丝毫没有计较林淼提早一年违规入学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当然更不至于因为林淼错过报名时间就不让入学,所有的手续,早在昨天林国荣打电话给她,就全都已经办妥。

倒是苗校长真是个对孩子负责的人,见林淼才这么小,忍不住道:“国荣啊,我看要不让孩子明年再过来吧,才这么丁点大,我怕他一下子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啊。学习能不能跟得上还不要紧,怕就怕跟同学之间也不好相处。这些小孩子你是不知道,一个个全都皮得很,大孩子就喜欢欺负你们家这种小个头的……”

苗校长苦口婆心,林国荣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

心里潜台词大概是:本大爷来了都来,今天还能无功而返不成?你当我翘班半天是来玩儿的?

“所以这不得麻烦苗校长您嘛!”林国荣呵呵一笑,摸了摸林淼的小脑袋瓜子,“我这孩子是小,不过还是很聪明的,学习这种事一定没什么问题,至于会不会有什么人欺负他,这就看学校的管理水平了。”

苗校长眉头微微一皱。

林国荣这一番自以为说得漂亮的话,显然已经让这位市人大代表感到不快。

这时,林淼终于忍不住叹道:“爸,咱们插队入学已经很麻烦校长阿姨了,你还提这么多要求,太过分了啊!”

这句话从林淼嘴里出来,马上就惹得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苗校长嘴角上扬,刚才那半分不快也烟消云散,看着林国荣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道理。”

说着,又蹲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林淼道:“那你跟校长阿姨说说,为什么要来上学啊?”

林淼思考了一下,正要答话,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出头,书卷气很明显的中年女性,打断了林淼和苗校长的对话。

“金校长,是哪个孩子?哦……这孩子吗?长得倒挺可爱的。”中年女性看到了林淼。

金校长马上道:“郑老师,刚好,这孩子你现在就带班里去吧,手续都办好了。”

“好。”郑老师一口答应,然后和林国荣一对眼,知道是个“官”,又拘谨地点了下头。

林淼看到前世的小学班主任,心里正感慨着,紧接着忽然被郑老师牵起手,往外走出两步,一下就回过神来。

他急忙甩开郑老师的手,大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办公室里几个人齐齐一怔。

然后就听林淼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用上一年级了,直接让我跳到六年级吧,小学内容我已经自学完了!要不今天就毕业也行,我正好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到!”

话音落下。

金校长和苗校长对视一眼。

眼神所传递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苗校长:“老金,你信吗?”

金校长:“老苗,我傻吗?”

第三章 将信将疑

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看林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然而重生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林淼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很无奈啊!

对于一个重生者来说,其实时间比眼界更重要。

因为所谓的眼界,本质上是只是超时代的想法,想要凭此套现,还得有一流的执行能力,而且除此之外,运气也很重要。毕竟像做电商这种脑洞,早在马骁云启动阿里之前,国内就至少有二四六七八个团队也做过类似的尝试,而在马骁云之后,在国内的互联网产业中,类似的公司更是少说也开了百十来家。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马骁云成功了?难道是因为他的牛逼转化率特别高?当然这不可能……不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在于,马骁云真的是天命所归。

想想看,人家老蔡凭什么好好的世界五百强高管说不干就不干了,跑来跟着你老马,领着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资?

还有人家老孙,那么大一家世界级公司的董事长,凭什么听你一个连大学都考了三次才好不容易上榜的家伙吹完一个牛逼,就屁颠屁颠地掏出2000多万美元任你折腾?

如果换个人来干,谁就敢说同样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一定能招揽到老蔡这种世界顶级的COO?谁就有信心拍着胸膛说孙某人必臣服于寡人的唾沫星子之下?

人和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都特么是命啊……

所以与其想着把想法套现,倒不如努力在历史的车轮滚动之前,先把本钱攒足了,然后去找马画藤,去找马骁云,咱们聊个天、投个资,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适合的事,自己就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继续按照曾经的轨迹混日子,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而且成功可能性最高的选择。

林淼在从路上到学校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确定了这辈子的主要路线。

他必须出格一点,出挑一点,反正怎样都好,目的就是必须尽快地自我壮大起来。哪怕只是在时间上稍微领先同龄人几年,这样未来即便搭不上二马的线,但对整个人生来说,依然有着巨大的好处。

至少,如果这辈子还在体制内混,晋升的空间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小学一年级,还是不要读了……

就算回回考双百,那也只是个优秀小学生而已,中队长或者大队长这种条条杠杠,真的没意义啊。而且有可能最尴尬的事情是——万一特么哪天拉稀了没得双百呢?

重生者不要面子的啊?!

“老林,你这孩子……”苗校长先回过神来,笑着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有点小尴尬,揉了揉林淼的脑袋,轻声训斥道:“别胡闹,快跟老师去教室,爸还要去上班呢。”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接下来该去哪个舞厅潇洒,这才早上8点出头,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舞厅这时候就开门了啊……

林淼不晓得老爸的花花肠子还能延伸到舞厅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这群人里唯一可以称得上知识分子的苗校长,略微平心静气下来,侃侃说道:“校长阿姨,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已经在家里自学过了。《新华字典》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上边的字不说全都认识,不过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应该已经很熟悉,还有数学的加减乘除,一般的方程运算,这些我全都已经会了。你可以拿张考卷让我做一下啊,如果我考得不行,我就老老实实跟郑老师走,但要是考得还行,你就让我早点去读六年级好不好?”

“咦?”苗校长这下有点被说动了,甭管林淼说的话是真是假,光这语言表达能力,就不知道把一般的小孩子摔出几条街了。

难道是真的?

苗校长将信将疑地看着林淼,跟满屋子的人一起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展颜一笑,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对林国荣道:“国荣,你家孩子教得不错啊,平时你都教他这么多东西吗?”

“啊?”林国荣还在发呆,对儿子的表现简直感到一万分的震惊。

听到苗校长的问话,林国荣才回过神来,然后发自本能地就开始吹嘘:“教倒是也没怎么教,就是从小就让他背几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我就念一次,走到楼下他就会背了。”

“这么说还真的是聪明啊!”金校长笑着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虽然挺抵触这样老被人摸来摸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小孩子长得可爱,不就招人摸吗?

只要不摸不该摸的地方,还是给校长一点面子吧……

“那我还要不要带他走啊?”站在一边的郑老师忍不住开腔道。

金校长和苗校长又看一眼,金校长道:“先带过去吧,这都上课好几分钟了。”

“别啊!”林淼立马就跳了,喊道,“校长阿姨,好歹给我个自我证明的机会啊,咱们学校难得出个神童,对外宣传也多点内容不是?”

好嘛,对外宣传这种词都出来了,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苗校长看向林国荣,还以为林淼这是跟着他爹耳濡目染的。

林国荣在林淼面前永远耳根子软,虽然知道这事不靠谱,但还是硬着头皮对苗校长道:“苗校长,要不你随便弄张考卷让我儿子做一下?”

可这话落在苗校长耳朵里,意思就又不一样了。

莫非是胸有成竹?

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做六年级的题目?

这是在讲神话呢?

“老林,你家孩子,现在什么水平啊?”金校长忍不住问道。

林国荣心说我特么怎么知道啊,我特么也很意外啊!

可他心里虽然激动,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呵呵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从来也没考过他,不过我单位里头那些同事,都说我家这个小家伙挺灵光的。”

“你现在这么红,谁还吃饱撑着非说你儿子不行啊……”金校长心里默默吐槽。

苗校长这时终于下定了主意,转头对来接林淼的郑老师道:“郑老师,你先去上课吧,这孩子待会儿我给你送过你。”

郑老师看看林淼,看见林淼一脸淡定,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可能不会再去她的班里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即走。

苗校长也回过身来,对教务处的主任说了句:“姜老师,去拿一套去年小学的毕业试卷来吧。”

“拿来这里做?”姜老师多问了一句。

苗校长点了点头:“对,就在这里做,我们看着他做。”

说着,又笑着问林淼道:“小朋友,可以吗?”

林淼微微一笑:“校长阿姨最大,您说了算。”

苗校长忍不住又摸了摸林淼的头,心里着实喜欢他。

就算考砸了,也照样喜欢的那种。

第四章 不得不服(上)

存放试卷的档案室,就在教务处隔壁。

不到2分钟,一套去年瓯城区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就摆到了林淼跟前。

林国荣这个当亲爹的,这时反倒显得比两位校长还要好奇,林淼一拿起笔来,他就凑到办公桌前,想看看自家宝贝儿子到底能写出点什么东西来,却完全没想过,万一林淼要是演砸了,那该会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林淼接过苗校长亲手用卷笔刀卷好的铅笔,拿到手上,对笔的轻重稍微有点不适应。

虽说在林淼之前的年代,机关单位早就实现无纸化办公了,不过林淼从小深受林国荣的影响,偶尔得了空,也喜欢练一练字,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使用单位里长期供应的黑色签字水笔。

不过眼下,他也没得选了。

先把更容易看出子丑寅卯的数学考卷抽出来,林淼握着笔,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应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木,三个水,简简单单二十画落笔,围站在桌旁的三个人,顿时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手飘逸的行楷,是一个不满7岁的小孩能写出来的?

这得从几岁开始学写字,才能练出这水平来?

“国荣,你儿子这字倒是真漂亮!”苗校长快人快语,马上就感叹着夸奖道。

可转过头,却发现林国荣的表情比她还要更加震惊几分。

林国荣自己就是个书法爱好者,这辈子到现在,最沾沾自喜的三件事,书法排第一,象棋排第二,绘画排第三。也正是靠着这三板斧,他才从一大群人里脱颖而出,混了个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林国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今年才不满7岁的儿子,居然就能写出这种已经极具个人风格的字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书法一道早已登堂入室的林国荣自然清楚,一个人想要把字练到这个水平,哪怕从孩童时期就开始训练,天分好的,少说得五六年,天分差的,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

所以说白了,字是靠练的——而练习,需要的是时间呐!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遇上高人指点了吧……”年轻时候看多了武侠小说的林国荣,一瞬间就在脑子里完成了脑补,甚至还在心里构想出了一个白须飘飘的仙人形象。对,那就是林淼的授业恩师……

而林淼听到苗校长的话,却是头也没抬。

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要是连这点东西别人都接受不了,那这级跳得也太没说服力了。

林淼迅速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阅读题目,给出解答。

凭良心说,对于自打七八年前参加过全市事业单位招聘考试之后,就再也没接触过任何数学题型的林淼而言,哪怕只是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这会儿真做起来,其实也完全不像一般人想当然中的那么挥洒自如。因为对考题的反应速度早已大大降低,同时因为常年都只和文字打交道,他对数字敏感性也弱得可以。所以为了避免出错,在做题的过程中,林淼的态度还是很端正、很小心谨慎的。

苗校长和金校长手里都拿着参考答案,从林淼开始答题起,就一直站着没动。

虽说一开始她俩就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可是眼看着一个这么小的一个小家伙,一题接着一题,稳扎稳打地把哪怕比他大六七岁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搞定的题目解开,实在是有点冲击她们的世界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40分钟后,万幸小学学得扎实,还能看懂所有小学数学专用名词的林淼,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题。

看起来最复杂的最后一道大题,在林淼眼里反而简单了。

题目中所透露出的小学级别的逻辑关系,可谓正中普通成年人的下怀。

林淼稍作思考,就飞快列出了由2个一元二次和1个一元三次组成的方程组,然后秒秒钟消元简化,试卷上便出现了和参考答案上一模一样的最终等式。

X?=625。

林淼做到这一步时,苗校长和金校长对他的水平,已经完全不存在怀疑了。

唯一的不解,就是林国荣到底是怎么把儿子教到这个水平的。

林淼没有停顿,直接把答案写了出来。

金校长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由衷叹道:“厉害,厉害,平方表都会背了,初一的学生都不一定会呢……”

“考了几分?”林国荣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手是汗。

他问了金校长一句,转头又问林淼:“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苗校长微微摇头,满脸服气道,“全对,满分。国荣,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国荣听到是满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某个扯蛋的想法,越发变得坚定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眼光这么好,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儿子是个天才,然后背着我指点了他?

“语文还要不要再考一下?”教务处主任看林淼的眼神都变了,她当老师的年头也不少了,见过不少聪明的孩子,但却真的是头一回见到“神童”。

不错,就是神童。

在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里,中国最红的两大超自然现象热,除了气功热,就是神童热。

人们隔三差五的,就总能听说某某地方又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中科院甚至特地成立了一个少年班——这可是实打实的机构,谁还敢说是骗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不但并不觉得“神童”的存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不少地方的教育部门,反倒还很热衷于宣传神童。

只是在瓯城区,或者更放大一些——在整个东瓯市,这么多年来,却从没出现过哪怕半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

“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们这里出一个这样的小孩了……”教务处主任此时内心十分火热,感觉自己似乎是见证了某段历史的发生。

金校长和苗校长有点拿不定主意,再接着考吧,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但不考一下吧,谁知道这小孩是不是属于偏科的类型。

再说,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题量也不小,一般都是分两天考的。如果要连续做两张卷子,别说像林淼这么小的孩子可能会精力吃不消,就是换一个六年级的大孩子来,恐怕体力也会跟不上。

金校长抬手看了眼时间,打商量道:“都快10点了,要不下午再接着考吧。”

“直接写作文吧。”林淼却翻开了卷子,指着上面道,“语文考卷里有好多课内的内容,我没看过小学教材,这些题肯定没法做的。写篇作文,水平高低照样也能看出来。”

苗校长似乎是同意了,问道:“那你要不要先休息10分钟?”

林淼摇摇头,笑道:“速战速决。”

“行,这里你最聪明,你说了算。”苗校长算是现学现卖了一回,笑着说道。

她把参考答案翻到前面,看了下作文的题目。

那是一道命题作文,看似简单,但仔细揣摩一下,其实并不容易写——哪怕是对教师来说。

题目就一个字:《门》。

第五章 不得不服(下)

写作是门技术活,本质上来讲,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整体水平。

毕竟如果肚子里没什么货,肯定也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无需质疑的道理。

然而,在应试的层面上来看,这个道理似乎又稍微有点靠不住。

林淼上辈子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场需要现场写作的考试,其中不仅包括绝大多数人都必须经历的中考和高考,还包括了一次公务员省考,和一次市里统筹的事业单位招聘考试。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现场作文考试后,林淼早就对应试作文充满了心得,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心得就是——想要应试作文中拿高分,水平是次要的,套路才是王道。

林淼盯着《门》这个标题看了半天,思维发散得有点厉害。

不是因为这个题目不适合玩套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可玩的套路实在太多。

但一件事情如果出路太多,反而不容易玩出花样来。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好比陈凯歌导演明明满腹经纶,可每回拍电影想表达的东西都太多,结果往往越是使劲儿,就越容易拍出千夫所指的烂片来。

可见肚子里的货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相反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一根筋往前冲的人反倒容易一役而竟全功。

比方巨鹿之战的项羽,比方亢龙有悔的郭靖,比方斗破苍……咳!

反正就特么这个意思!

林淼对自己的文章,向来是有要求的,哪怕上辈子是给区领导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每次也总要力求推陈出新搞点新的套路出来。

而此时,就在这个必须现场完成自我证明的地方,林淼就更不能以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要么不写,要么就来点狠的。

苗校长看着林淼足足发呆了五六分钟,正要开口提一下时间上的要求,林淼却突然下笔,写下了一句让她两眼发亮的句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中,人们对于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对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这是一个6岁孩子应该有的脑回路?

就算是高中生,不,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见得能一下子从这个角度切入进来吧?

文化水平明显要比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高出不止一截的苗校长,深深地看了林淼一眼,而其他几个肤浅的家伙,注意力却全都只放在林淼的硬笔行楷上。

寥寥一行字写完,金校长和林国荣就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林淼的书法功底来。

苗校长简直不能忍,开口道:“看就看,别说话影响孩子写文章啊!”

金校长这才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显得她这个正职的校长,还不如老苗这个副校长来得有威严。

苗校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林淼的作文上,只见林淼写得很快,下一句就简简单单破了题:“英文中有个短语叫作‘no-way’,直译为‘没有路’,而按内在含义翻译过来就是‘没门’的意思,两者都可以简直解释为‘不行’。可见在英文语境下,人们更习惯将方法比喻为路,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则将方法比喻为门,并由此延伸出‘敲门砖’、‘走后门’这样的日常用词……”

写到这里,金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表情也开始精彩了。

这满满的学术理论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唯有身揣中专文凭就敢假装文化人的林国荣,此刻完全没搞明白一个6岁的小孩能有这样的辩证思维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儿子这句话写得挺绕的,但是——这手字真的是越看越有味道!

作为一个长期以来纯粹靠文字功夫吃饭的人,一旦完成了破题的步骤,林淼后面的思路,也就紧跟着水到渠成。他继续写道:

“路所象征的,是连通的方式,门所象征的,是隔断的方式。有路,意味着通行,但有门,却并非就能推门而入。这便是中西思维的区别之处。显然在中式思维下,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想完成‘通行’这一动作,还需要实际被要求的条件之外,更多的隐性成本。简而言之,在英语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明规则’,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潜规则’。”

苗校长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跟金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6岁的小孩,他居然在思考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区别,还顺便站在整个文明的高度,自我反思了一把,这特么开挂了吧?

金校长其实也就大专文化,看到林淼写到这里,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她自问换了她来写,顶多也就能联系“水门事件”这种具体的世界大事发挥一下,而绝不可能像这孩子一样,思维居然能发散到中西方文明的比对上。

满屋子的人屏息以待间,林淼这时又开始写第四和第五个自然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特定思维方式的形成,往往同经济活动有直接关系。西方文明始于爱琴海畔,其由海洋文明所孕育出的商业经济,决定了契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路和桥一样,都是保障连通、促进商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因此以路和桥来比喻准入规则和准入条件,是基于西方世界的文明需求。

中国则不同,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客观上决定了我们的社会连接性不可能如西方一般密切和频繁,同时也强化了‘边界’这个概念。门的作用,是防护,是保卫。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要完成‘连通’这一动作,不仅需要门外的人具备进入的条件,还要保证门内的人给出准入的承诺,这是一种看似古板、实则实效,看似死板、实则灵活的交流方式。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文明在交流上,更推崇‘人与物’之间的联系,而中国文明在交流上,则更家推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苗校长开始点头,恍然间有种她在上大学时,听台上的教授讲课的感觉。

林淼这时把考卷翻了个面,不知不觉,第一页800字的空卷已经答完了,幸好卷子预备的1600字的空格,不然还真写不下。

林淼开始卖弄文采,拔高立意,要收尾了。

“路再多,与人无用,也是惘然。门再厚,却不为隔绝世界,更不为隔开人心。蕴含在‘门’中的东方智慧,或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大关键。”

写完,搁笔。

林淼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对苗校长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校长阿姨,我这水平,直接上高中都绰绰有余了吧?”

苗校长哭笑不得。

这小孩可能不是神童——看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啊!

第六章 跳级入学

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实行的是冬时令,小学早上只有三节课。

11点整,放学铃响,校园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年头孩子们普遍都住得近,午饭是要回家吃的。

林淼和林国荣被金校长请上了4楼的校长办公室,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大一小手里都捧着一杯热茶,听金校长劝道:“依我看,还是先习惯一下吧,要不先在三年级读一年,明年再给你跳到五年级或者六年级,苗校长说的对,你要跳级是完全没问题的,不过学会怎么跟同学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学校上学,学的可不只是知识,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学到的……”

金校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苗校长这时却不知跑那儿去了,上楼之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还拿走了林淼的那两张试卷。

林国荣原本觉得有点可惜,他其实是很想把那张被林淼写满字的作文卷子拿回家再细细品味的,不过转念再一想反正儿子都在自己手上,卷子被拿走就拿走吧,等回家后再让儿子给他写几个字也是一样的。

林淼被金校长念叨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猜出来,校长这是打算拿他当宣传工具,舍得不太早让他离开学校。

行吧,三年级就三年级,好歹也跳了两级了……

林淼没有再死咬着牙坚持,总算见好就收,对金校长道:“校长,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三年级读完,就跳到六年级去!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家这孩子,真机灵。”金校长打着哈哈,不承诺也不拒绝,含混着转移话题。

林国荣却是坐不住了,往日搁这个点,他早就去单位食堂吃饭了,还喝个屁的茶啊!

“金校长,时间也不早了,让孩子饿肚子不好。”林国荣放下杯子,牵着林淼的手站起来,直接拍板道,“那就先上三年级吧,下午我让孩子他妈送他过来,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学校照顾了。”

“哪里的话,当然是我们照顾,你想让别的学校照顾,我还舍不得呢!”金校长眉开眼笑,送父子俩下了楼。

这边头林淼和林国荣前脚刚走,金校长就风风火火跑到3楼,走到苗校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喊道:“苗校长,下班了吗?”

“老金啊?门开着呢!”苗校长在里面回答道。

金校长推门进去,见到苗校长正在打电话,办公桌前还摊着林淼的那张试卷。

她走进去,走到苗校长跟前,然后听苗校长和电话那头的人道:“老姜,要不我下午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你看一下吧,真的稀罕,写得太好了。但是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吧,这孩子今年才不到7岁,我这辈子是没见过这样的,简直就是天才啊!绝对是天才,一点都没开玩笑。你先看看,你们报社那边能不能帮忙宣传先不说,你看看总行吧?诶,好好好,那我下午2点半左右到,可以吧?行,诶,那我挂了,你抓紧吃饭去吧,我也该下班了……”

苗校长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金校长笑着问道:“《东瓯日报》的老姜啊?”

“嗯。”苗校长轻声细语道,“难得遇上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能浪费了。”

金校长笑道:“不过就算发表了,也没人会信吧?”

“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学校的名气要先打出去。”苗校长道,“去年好不容易修个楼,这笔钱申请了两年多才弄下来,还不是因为学校没名气。你看人家广场小学,修楼都不用自己开口,教育局自己就把钱送过去了。”

“广场小学那是教育局亲生的啊,区里领导的孩子都在人家学校里读书呢!”金校长道。

苗校长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老金,办事还是靠谱的,可就是这不争不抢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当一把手。要不是她这个市人大代表过来挂个副校长的职务,百里坊小学的教学楼还真指不定哪年才能修起来呢。

“孩子和国荣走了吗?”苗校长问道,一边把林淼的那张卷子折叠好,放进包里。

“走了。”金校长道,“林国荣说先让他儿子读一年三年级,等三年级读完,我们再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呀?”苗校长笑道,“到时候那孩子还要跳级,谁能拦得住?”

“多待一年是一年嘛,谁能想得到呢,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这么多东西,林国荣还说平时没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金校长摇头直叹。

苗校长只能脑补道:“可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吧……老一辈有些人,水平还是很高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起出了门。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金校长才想起正事来,忙对苗校长道:“你看这孩子,下午我给他安排到哪个班里比较好啊?”

“哪个班啊……我想一下。”苗校长停住了脚步,稍作思考,回答道,“要不就给5班的刘老师带吧,刘老师这个班是从一年级带上去的,照顾低年级的孩子比较有经验。”

金校长却有点不放心,怀疑道:“刘老师脾气有点急啊,她班里的那些孩子,都是怕她怕的,林国荣的儿子交给她带,会不会出问题啊?”

苗校长却笑道:“国荣家的那个小家伙,你觉得谁舍得骂他啊?小东西这么机灵,长得又好看,要不是我没教书,我都想亲自带他了。咱们把他交给小刘,小刘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小刘班上的学生也听话,小家伙在她班里,不容易被欺负。”

“这倒也是……”金校长同意地点了点头。

林淼虽说还没正式入学,可已经是学校的宝贝疙瘩了。

所以安放宝贝的地方,破一点、旧一点都没关系,但最关键的必须是——绝对要安全啊!

不然林淼要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先不说林国荣会不会发飙,万一这爷儿俩要是脑子一热转了学,百里坊小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那下午一上班,我就找刘老师说去。”金校长道。

这年头一般人家里连部电话都没有,通讯确实不怎么方便。

第七章 逗逼一家亲

回家的路上,林国荣步子迈得很快,一腔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儿子神奇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莫名奇妙就中了头彩的兴奋。

就好比深山里的猎户某日在山中偶得一只小猫,原本一直当hello-kitty养着,结果半年后小猫一夜长成,才发现那小kitty居然是只老虎!而且还特么是吊睛白额虎这种高级血统!!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阔不阔怕?

林国荣紧紧牵着林淼的手,几乎是小跑着走出百来米之后,正巧见到一辆三轮车路过,干脆也不走了,一嗓子喊住那车夫,就把儿子抱上了车。

坐上车子,林国荣先用不耐烦外加鄙夷的口吻跟车夫报上地址,然后转头就问林淼道:“阿淼,你今天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林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国荣想都不想就点头保证道:“你说,爸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淼于是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一句在正常人听来绝对是鬼扯的话:“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个老爷爷在梦里教我的……”

然而就是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林国荣听完,却立马正襟危坐,挺直了腰,神情严肃地向林淼确认道:“真的?”

林淼演技超级,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就看见林国荣脸上明显露出了“老子信了”的表情。

毫无疑问,林国荣从头到尾的反应,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但事实却是,这世上从来就不乏像他这样笃信鬼神之说的半桶水“文化人”。

知子莫若父,相同的道理,知父也莫若子。

林淼正是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搬出这么不靠谱的说法来。

正如老师问大雄,如果你有50块钱,再找胖虎借你50块钱,那么你手上会有多少钱。站在大雄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哪怕明知参考答案肯定是100块,可他依然会选择回答半分钱都不剩。

因为“不是我不懂数学,而是老师你根本不懂胖虎啊!”

所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林淼更懂林国荣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也就只有林淼他小叔,林国华那个老小子了。

林淼有针对性的答案,让林国荣一路上神情凝重。

等三轮车穿街绕巷骑到林淼家的小弄堂外,父子俩从车上下来后,林国荣反倒叮嘱起林淼来:“这事情以后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说了就不灵了……”

“嗯嗯嗯……”碰上这么个迷信到骨子里的亲爹,林淼心里无语得很,但也只能假装认真地应付着。一边还在肚子里头默默吐槽,心说东瓯市的领导们其实还是挺目光如炬的,没把林国荣提拔到重要岗位上,也算是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淼家住在一片弄堂环绕的院子里。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片弄堂会在2000年迎来大拆迁,方圆一公里内的房子,全都会被推到重建,接着2年之后,江滨路的南侧就会冒出一大片崭新的现代商品楼小区。

林淼他们家在1999年拆迁工程刚启动的时候就搬走了,中间他曾偷偷溜回来看过一次,那时这片地方已经民生凋敝,只有实在没钱搬走的人,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期望政府能多补助一些迁拆款。而林淼对老家这片地方的图像记忆,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上。

离开将近20年,林淼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对林国荣的吐槽,也暂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飘出油烟的香气。

林淼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从仅有一人宽的小院门口进去,一直走到院子的最尽头的那间二层小房前,便到了他前世住了整整12年的家。

屋子谈不上什么设计,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通透长间,采光相当之差,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楼常年漆黑。

刷着已经褪色的红漆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

屋里头传出一个女人毫不做作的哈哈大笑,林淼那位在30岁到40岁之间,一直都活得没心没肺的妈,看样子又是在和哪个街坊阿姨聊天。

林国荣拉着林淼从房子的后门走到前门,正在和江萍说笑的女人见凶巴巴的老林回来了,赶紧对江萍道:“你老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等下午再跟你说。”江萍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就抱起林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很灿烂道,“乖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今天学了什么啊?”

“今天就是去报名,没上课。”林国荣皱着眉头,就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闭上,屋里就一片昏暗。

江萍不乐意道:“干嘛啊,人都在家里呢,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说着,就要把门再开开。

林淼这俩爹妈,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一个轻度公主病,结婚几十年,吵架拌嘴单挑砸锅的事情干过无数次,要不是林国荣后来中风扑街了,估计要打到一方火化才会消停下来。

江萍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引起了林国荣的不满。

可这回林国荣没发飙,而是满脸严肃地阻止道:“跟我上楼,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萍一愣,乖乖地跟着丈夫上了楼。

林淼略带一丝紧张地踏上那连接楼上和楼下的木质楼梯,楼梯面短小而光滑,让他很是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即便上辈子,上上下下成千上万次,似乎也从未摔过。

小心翼翼地爬上20阶的楼梯,上了楼,光线忽然就好了起来。

旧而不破的小沙发,玻璃下贴着照片的茶几,款式落伍却一直用到被埋进废墟的组合衣柜,还有那台一共只能调出8个频道,跟着他们家搬到另一间房子的24寸电视机。

入眼的家具,全都早已湮灭在林淼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再次亲眼看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家曾经还有这些玩意儿。

林国荣拉着江萍,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意,满脸乐呵地宣布道:“我们家儿子,今天一开学就跳级了,老师说他直接上六年级都行了!”

“胡说吧!他拉完屎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呢!”江萍一脸不信地暴了个黑料。

林淼脸都黑了。

你胡说!我这么独立的人,怎么可能要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

污蔑!完全是污蔑!

林国荣见老婆既不服也不信,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林淼道:“儿子,写几个字给你妈看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我生的儿子!”

“屁的你生的,你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吧!”江萍针锋相对。

林淼满头黑线。

尼玛,我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林淼忍着什么都不说,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一本全新的便笺,摊在茶几上,抬头问林国荣道:“写什么啊?”

林国荣着急道:“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淼想了想,写下一句:“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国荣却丝毫没体会到其中的屋里头幽默,急急忙忙拿起来,在江萍跟前晃啊晃,兴奋道:“你看,你儿子这字写得,都快赶上我了吧?”

“别动,让我看看!”江萍从林国荣手上把便笺抢下来。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愣住了。

林国荣一脸得意道:“看看,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今天早上阿淼在学校里考了一门语文和一门数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考了满分一百!语文写了篇作文,他们苗校长看了都佩服,她说让她自己来写,都不见得能写得有阿淼这么好。”

江萍越听越觉得扯蛋,半信半疑道:“你瞎说的吧,阿淼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啊?我看他天天都在玩那些玩具……”

“诶,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淼,是吧?”林国荣跟林淼使了个“只有我们懂”的眼色。

林淼嘴角抽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这么说……我们阿淼今天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几秒钟前还不相信的江萍,居然几秒钟后就露出了一脸欣喜加得瑟,轻松愉快地接受了儿子的最新人设。

对,就是这么坦荡,就是这么神经粗大,就是这么为人豪爽。

林淼的亲妈,江萍女士,几十年如一日,无论遇上任何事,向来都是这样,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令人费解。

林国荣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江萍亢奋了,抱起林淼就是一通狂亲,一边大喊大笑道:“我儿子就是聪明!妈生你真是没白受苦啊,一开学就三年级了,哈哈哈哈哈……”

林国荣这时倒想装斯文了,板起脸道:“轻点,声音轻点!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我们做人要低调,别什么事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一点修养都没有!”

“我无所谓啊,我儿子有修养就行了!”江萍翻了个白眼,又笑着问林淼道,“阿淼,以后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知道吧,妈妈生你多不容易啊,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饭都不让我吃饱……”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林国荣马上打断了江萍的抱怨,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午饭怎么还没做?”

“我不是等你回来嘛,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江萍振振有词。

林国荣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江萍道:“你去菜市场买点熟食吧,再买两瓶啤酒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吃好点,庆祝一下。”

“好。”江萍干脆利落地接过钱,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哼着小曲,心情极其愉悦地从屋里出来,江萍步履轻盈地朝着离家30米外的菜市场巷子走去,路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时,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朝屋里一探头,见到刚才林国荣回来时和她闲聊的那个女人,江萍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冲着屋里的人大声说道:“阿芳,我家阿淼跳级了!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了,喔嚯嚯嚯……”

第八章 往事

江萍久出不归。

林淼和林国荣在家里越等越饿,越饿越上火。

大半个小时之后,林国荣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满肚子怒火就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你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能磨蹭,可刚一张嘴,就又憋了回去。

望眼欲穿的父子俩不仅等回了江萍和午饭,还等来了一群街坊四邻。

六七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一股脑挤进林淼家楼下不足10个平方的小厨房,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套用后世网络上1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的公式,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林淼和林国荣所感受到的,绝对是几千只鸭子的所带来的环绕立体音音效。

“阿荣,听说你儿子跳级读三年级啦?真是和你一样聪明啊!长大了了不得哦!”

“阿淼,你晚上去阿姨家里,跟我家阿凯一起玩玩嘛,我家阿凯今年也上二年级了,你教教我们家阿凯嘛~”

“阿荣,阿萍说你什么时候当上科长了是吧?哪里的科长啊?”

“你们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阿萍这命可真好,老公有出息,儿子又聪明。哪像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牌。你说打牌也行,人家打牌天天赢,他去打牌就是天天给人家送钱,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中午吃什么?牛肉啊,买这么多?”

“葡萄?现在葡萄要8块钱一斤啊!这么贵你也买?一点都不合算嘛!”

“这个敲鱼汤是买现成的啊?不便宜吧?我上次买好像是15块钱一碗。”

“烧鹅,哎哟,好东西哦,你们家这一顿,都赶上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了……”

江萍一直不搭腔,却是一边摆盘,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林淼蹲在楼梯上看着老妈装逼,抓着扶手,不太敢下来。

要是现在下去,肯定会被这群欧巴桑轮流揉的,绝不能给她们占便宜的机会。

幸好林国荣向来鄙视街坊四邻,说起话来一点客气的余地都没有,被吵得烦了,直截了当就赶人道:“吃饭了,吃饭了,等下还要送阿淼回学校呢,你们有什么话晚上再讲。”

林科长眉头一皱,一群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中年妇女就赶紧跑了。

西城街道管的就是这一片,而城管科——呵呵,大家都懂的。

“吵死。”林国荣没好气地关了门,打开了厨房的日光灯。

江萍摆开桌子,把刚刚买来的熟食一盘一盘摆上去,三菜一汤,外加一盘葡萄。林淼估计刚才老妈从老爸手里拿的那四五十块钱,应该是花得半毛钱都不剩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国荣在遭难之前,和江萍一样大手大脚。他连问都没问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压根儿就没打算从刚才交给老婆的那点钱里再拿回几块钱的毛票。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林国荣用筷子起开啤酒瓶的盖子,拿过江萍跟前的空碗,先给她倒上。

林淼低头看着自己的空碗,问不着调的老妈道:“饭呢?”

“饭啊?哦——你看我这脑子,忘了煮饭了啊!嚯嚯嚯……”江萍捂着嘴大笑。

林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其实挺希望老妈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的,日子过得多特么潇洒。

不像过了40岁之后,江萍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抠门,小气,半分钱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全都是被生活逼的,老公垮了,儿子又还没长大,家里的柴米油盐,就靠她一个人苦撑着,一撑就撑了十几年。

她日后在教堂里认识的教友,那些人又如何能想得到,40岁之前的江萍,会是一个花钱如此豪迈的“官太太”。

“你个鸭脑……”林国荣习惯性吐槽江萍,又拿起林淼跟前的碗,作势就要给他倒酒。

林淼急忙阻拦,大喊道:“我不喝!”

林国荣一怔,理性回归大脑,放酒瓶放了下来。

江萍埋怨道:“你才鸭脑呢!小学上学第一天,你想让你儿子醉醺醺地去上课啊?脑子有没有的……”

“喝一点点有屁的关系。”林国荣嘴上继续不认输,转头却问林淼道,“只吃菜行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林淼无语地嘟囔道。

林国荣却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我有办法。”江萍忽然拿起林淼的碗,起身就往外走。

过了2分钟,她笑嘻嘻地从隔壁邻居家里要了一小碗饭回来,放在林淼跟前。

林淼小时候饭量小,而且被爸妈惯得厌食、挑食什么坏毛病都有,按他曾经的吃饭速度,这小半碗饭,至少够他对付半个小时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身高有硬伤的根本原因吗……

妈的,这辈子再也不要当矮子了!

白米饭,老子跟你拼啦!

林淼拿起筷子,端起碗,张嘴就扒进一大口饭。

江萍和林国荣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

这小东西,平时求着他多吃两口还死不乐意呢,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教育的力量有这么凶猛吗?这才上学第一天而已啊,要不要给一下子给爸妈这么多惊喜?

小时候的白米饭,要比林淼记忆中的更加喷香可口。

加上江萍买的菜全都合他胃口,林淼三两下,就把这碗饭轻轻松松解决掉。

江萍和林国荣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再去隔壁要一碗?”

“难看不难看啊?天底下哪有人这样管邻居要饭的?又不是乞丐!”林国荣很不满地说着,又指责江萍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不长脑子,连做饭都能忘了,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啊?”

江萍不干了,吼道:“这也是我错,那也是我错,要不离婚啊!”

又来……

这话老妈到底说了第几千遍了?

林淼忍不住插嘴道:“别喊了好吧,会让人笑话的。我不用吃饭了,我吃饱了,再吃点菜就好了。”

林国荣马上借坡下驴,对江萍道:“我不跟你吵,儿子都比你懂事。”

“我不跟你吵才是!”江萍道,“我给我儿子面子。”

林淼默然不语,管自己吃菜。

一口牛肉一口汤,等林淼吃到九分饱,林国荣的那两瓶啤酒也见底了。

一桌子的菜解决得七七八八,江萍把剩菜合到一个盘子里,保鲜膜什么的概念也没有,直接塞进了冰箱。

说起这冰箱——对,很光荣,方圆100米内第一台,应该买来还不到一年。

江萍没有要洗碗的意思,把盘子筷子全都塞进洗碗盆里之后,先从水缸里打水给林淼擦了擦脸,给儿子擦完,又拿着同一条毛巾往林国荣脸上抹。

林国荣对个人卫生有着天然的抵触,洗把脸的功夫,又个江萍拌了几句嘴。

一顿饭闹哄哄弄到将近一点钟,等一切消停下来,林淼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又差不多要上学去了。

林国荣下午要开会,穿上外套,就要回单位去。

临走前吩咐江萍道:“你下午送阿淼去学校,问一下他们几点钟下课,问过来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去接他放学。”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江萍不服教育地回道。

楼下的木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林淼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时间只有20多分钟了。

但是眼看着江萍已经睡着,他也没有喊醒老妈,一个人默默发起了呆。

从早上到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理一理头绪。

现在是1994年9月,如果说他们家曾经有过好日子,这一年就是“老林家好日子纪元”元年。

两年之前,他们家刚刚还掉明明是姑妈欠下,却连累他们家偿还的一笔巨债,而父亲林国荣,也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

接下来三年,父亲虽然没有再进一步,却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

先是结识了一大票区里的领导,然后又调到市爱卫办,跟在某位副市长身边全国考察了两年。

用林国荣后来的话说,这段日子,简直是把他一辈子能享的福全都透支了。

一年365天里,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出差。

天天茅台五粮液,喝到拉血都停不下。

还有各种名面上的、暗地里的收入,还有各种投怀送抱、不清不楚的女人……

“妈,你曾经被绿过……好多好多次……”林淼转头看看老妈,可怜道。

但是这些,江萍并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她什么都知道,那几十年来,也从不曾提过。

甚至在林国荣倒下的时候,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江萍,依然不离不弃地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给他把屎把尿,给他穿衣喂饭。

“所以我爸其实还是命好啊,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是苦了我妈,被他坑了大半辈子……老林同志,你简直就是个天坑啊……”林淼感叹道。

继续回忆。

大概是1998年的时候,父亲被人合谋坑了一把。

具体过程大概就是有人承诺给父亲安排一个正科级的岗位,但前提是父亲必须先把原有的职务解除掉。林国荣那时候已经想升官想得有些魔症了,所以天真得十分可以,居然在毫无书面保证的情况下,真的听信了对方的鬼话,主动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悲剧。

父亲多年编制毁于一旦,还死要面子瞒着家里什么都不说。他整整死撑了一年多时间,找不到办法官复原职,又没了收入来源,最终因为经济和家庭的双重压力,精神上没能抗住,疯了。然后就是他的亲弟弟,林淼的小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东瓯市丁点大的地方,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没几个月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自此,林淼他们家就再也没能风光回去。

等到林国荣神志清醒之后,他给人当了十几年的看门保安。直至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提前找机会把那个坑我爸的人弄死?合理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14周岁以下杀人不判刑条款?”林淼吐了个槽。

然后揉揉脑仁,就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我个天!晚了晚了晚了!要迟到了!阿淼,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这都要上课了……”江萍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风风火火就要往楼下跑。

可是刚走到楼梯口,又突然眉头一皱,满脸焦急地捂住肚子,道:“阿淼,你先等妈妈拉个屎,你自己穿鞋会不会……”

林淼双手捧住脸,觉得人生依然一片黑暗:“会……”

第九章 家学渊源

金校长从下午1点半起,便开始坐立不安地翘首期盼林淼的到来。

可她心里越是着急,现实就越是跟她作对。

金校长左等林淼不来,右等林淼不来,直到上课铃响之后,她还站在学校传达室里,又多待了足足10多分钟,眼看着校外车水马龙,可就是没有林淼的身影,才终于百般不是滋味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郁闷之余,还免不了有点担心,林国荣是不是把儿子送去更好的学校了。

比方说,教育局的亲儿子——广场小学。

她满心失落地坐在办公桌后,一时间也没什么心思办公了。

苗校长中午回了家,下午也没回来,估计是要直接去《东瓯日报》的报社。

6岁孩子写的一篇命题作文,居然能发到报纸上去。

金校长不由地越想越觉得纠结。

一个百年不遇的神童啊!

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就这样便宜广场小学了?

“不行,我得把这孩子争取回来。”金校长一咬牙,拿出区机关通讯录一阵猛翻,几分钟后,翻到了西城街道的办公室号码。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半分钟,那头才有人接起电话,懒懒散散地问道:“谁啊?”

金校长报上家门。

那头马上态度客气了不少,笑道:“金校长,不好意思啊,我们林科长正在开会呢,要不你等一个小时再打过来吧。”

金校长忙道:“好,好,那等下他们开完会,你告诉我一下吧。这都上课20分钟了,也不见林科长他家孩子来学校,我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挂了电话,金校长无力地往椅背上一躺,心里无比失落地想:完了,现在还在开会,肯定是中午就把孩子送到别的学校去了。林国荣这人,说话办事也太不诚信了……

老金正各种脑补,办公室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还当是苗校长回来了,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

房门一开,屋外站着的,却是个外形俏丽、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酒气。

金校长再低头一瞧,女人身边还站着个小豆丁,正是她苦等半天的小林淼!

“你是……老林的爱人吧?”金校长有点惊讶于江萍的年轻——因为林国荣显老,而江萍又比同龄人看着要年轻许多,所以江萍被个别不长眼的笨蛋误认为是林国荣的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金校长是聪明人,哪怕潜意识里觉着江萍有可能是被林国荣诱骗到手的无知少女,但还是先站在逻辑的高度上,询问了江萍的身份。

“对,对,我是他老婆。”江萍一脸抱歉道,然后随口扯谎道,“刚才家里有点事,来了几个客人,出门晚了,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你家这孩子……上不上课也不是很重要。”金校长呵呵笑着,先把母子俩请进了门,然后高高兴兴地给两人倒上茶。

江萍一路上是抱着林淼飞奔来的,正赶上口渴。

她端起茶来也不怕烫,稍微吹吹两口气,就小口小口地着急要喝。

金校长打量着猴急的江萍,又看了看表情淡定如水的林淼,感觉这母子俩,眉眼间确实有五六分的相像,不过处事的做派,却又大相径庭。她不禁一厢情愿地认定,林淼这么优秀,应该还是林国荣教得好。难怪林国荣三十岁出头就能在区里搞风搞雨,看来确实是有一定水平的。

“林淼妈妈,林淼平时在家里,他爸都让孩子看些什么书啊?”反正上课也迟到了,金校长也就没急着要送孩子去教室,很狡猾地开始套话。

而江萍说话向来不拐弯,马上有一说一地回答道:“我家里书都没几本,别说孩子了,就是我家阿荣,我嫁给他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看过什么书!”

金校长还当江萍是在客气,呵呵笑道:“你真是谦虚啊,国荣这么受单位领导器重,他那么有文化人,怎么会不看书呢……”

噗……

林淼听金校长这么吹捧老林同志,不由地想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林国荣,男,现年34岁,初中毕业文化,瓯城区干部进修班中专文凭。

因为字写得漂亮、牛逼吹得响、公文套路熟、和领导走得近,常年被不知情的人贴上“有水平”的标签。但林国荣的肚子里装的到底是墨水还是草——这么说吧,跟他的同行们相比,林国荣凭借天分优势,确实勉强还能算稍微有点文化水平的;但要和林淼这种本科就拿了双学士,然后又考上研究生,搞了足足三年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的硕士相比,林国荣其实也没比文盲好多少,顶多就是是否能把一件事情,用稍微准确的语句表达出来的区别。

林淼其实也不是真的鄙视亲爹。

毕竟在林国荣这个时代,机关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基本也都是中专和高中文化。

林淼只是单纯鄙视中专这个文凭而已——来自潜意识的、发自肺腑的、充满阶层优越感的那种鄙视。

江萍没心思跟金校长聊天,事实上她不喜欢跟任何官面上的人物有过多接触。相比林国荣经常请到家里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江萍更愿意和街边巷尾那些卖鱼的、理发的、修鞋的、无业的邻居们,说一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以及各类狗屁倒灶的坊间桃色小新闻。

半杯绿茶下肚,江萍解了渴,就坐不住了。

反正儿子已经送到学校,她就像完成了任务,马上就要回家。

不过借口当然还是要的,江萍又装得很忙的样子,搁下茶杯,把时髦的小皮包挂上肩,一脸不好意思道:“金校长,我下午家里还有客人,我得快点回去,不然客人来了关门外就不好了。孩子就交给你们照顾了,麻烦你们了啊。”

“没事,应该的,孩子本来就是交给学校照顾嘛!”金校长毫不怀疑江萍的话,起身送她下了楼。

等江萍一走,金校长又开始套林淼的话。然而金校长打死也不可能想到,一个6岁小屁孩的鬼扯功力,会比林国荣这种江湖小油条还强大好几倍。

“淼淼,你爸爸平时在家里,真的不看书啊?”

“当然看的啊。”

“那都看些什么啊?”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最近在看孟德斯鸠的东西……”

金校长陷入了沉默。

奶奶的,太有文化了,你妈刚才是真的谦虚啊……

“那你呢?你平时看什么书?”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会背好多段,校长阿姨,要不要我背给你听?”林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金校长内心颤抖了,表情十分尴尬。

她不仅不会背《资本论》,而且根本特么就没看过。

她居然在学识上,被一个6岁的孩子给碾压了……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啊……

敢问你们家祖上到底是干嘛的啊……

林淼随随便便虚张声势了一下,金校长就被完全唬住了。

没有人会对一个6岁孩子起防备心的。

人们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会吹牛逼。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金校长把林淼送到了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被内定为林淼班主任的刘老师,此时凑巧正在上课,金校长于是又多走了几步,亲自将林淼领到了三(6)班教室外。

正在讲课的刘老师,一看校长驾到,马上就停下来,匆匆跑出来迎驾。

林淼仰头打量了这个老师一眼。

对这个刘老师,他真的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刘老师看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一般,长脸,精瘦,戴一副金边眼镜,看镜片厚度,近视度数应该不高。个头也一般,目测离1米6还稍微差点,但在身高普遍不高的东瓯市也不算矮,是标准的平均水平。唯一有点辨识度的,只有她的气质。

不是苗校长那种教书育人的书卷气,而是类似于管教人员的权威压迫感。

看面相稍微带点凶,林淼估计她班里的小孩,应该都比较怕她。

金校长将刘老师拉到一边,小声道:“这是我们城西街道林科长家的孩子,以后就在你们班上课,孩子还小,你平时注意多照顾。”

刘老师事先并没有收到风声,她低头看了眼幼儿园级别体型的林淼,满脸不解道:“金校长,我这里是三年级啊。”

“跳级了。”金校长道,“这孩子已经在家里自学到毕业班的水平了,早上我们让他考过试,学习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读个三年级算委屈他了。”

刘老师闻言,看林淼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三分惊喜。

金老师却还担心刘老师会不够上心,又补充道:“这孩子他爸爸,过几年可能就是领导了,你一定要多留点心。孩子这么小,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万一出了问题,孩子家长要是找上门来,我的面子都不一定管用。”

刘老师点点头,直接把眼神里的三分惊喜抹掉了,改成了十分惹不起。

这特么是个烫手山芋好吧!

“好了,你带孩子进去吧。以后孩子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金校长最后叮嘱了一句。

刘老师目送老金走远,然后低头看看身边那粉嫩嫩的小家伙,心里哀叹一声是祸躲不过,拉起林淼的小手,面色凝重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从头到尾没半点声音。

即便很多孩子见到林淼满眼都是好奇,但在刘老师两年的积威之下,还是没人敢开口说话。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字叫作……”刘老师这才想起金校长没跟她说孩子的名字,只好又弯下腰来,用面对幼儿园小孩的口气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淼道:“我叫林淼,双木林,五行缺水,三个水的淼。”

刘老师眨了眨眼。

她发誓自己带小学十几年,绝对是头一回听一个小孩这么介绍自己。

五行缺水……

领导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第十章 来自小学生的恶意

三六班的学生,已经许久没有换过座位。

林淼突然间插班进来,教室里甚至连多余的课桌椅都没有。

刘秀英没办法,干脆这节课也不上了,把课本一合,就让学生们背起书包,到教室外排队去。

花了几分钟时间,男生和女生由矮到高、从前往后排成两列。

林淼个头最矮,队伍刚一排好,就坐上了教室第一排靠墙的座位。

被安排跟他同桌的小女孩,对林淼的出现显得既好奇又害羞,坐下来后欲言又止,过了大半天,等教室里的人都快重新坐满了,才怯生生地问林淼道:“你叫林缺水是吗……”

林淼转过头,看了看同桌。

小姑娘模样还挺可爱,细皮嫩肉五官比例刚好,扎了个小哪吒样式的双发髻,斯斯文文,眼睛明亮,看起来不像是个笨蛋。

“嗯。”林淼情绪不高,没心情说话,就当默认了。

小女孩咯咯一笑,小声道:“你这名字真好笑,我叫张瑶瑶。”

林淼:“哦,你好。”

张瑶瑶继续盯着林淼,期待地等待着下文。

却不料林淼说完这三个字,居然就不吭声了!

张瑶瑶不禁郁闷了,长年以来因身为“全班第二漂亮的女生”而被男同学们小心呵护着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打击。

哼!跳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个姐姐的邻居的同学,人家也跳了级呢!

小姑娘满脸不高兴地把头转回去,心说再也不理这个人了。

林淼丝毫不知,自己刚坐下来不到10分钟,就已经被同桌列入了不友好名单。

他显然和今天自己碰到的那些老师一样,犯了相同的错误。

不该完全拿小孩子当无知的小动物啊,小学生这个群体,其实社会性已经很强了……

但是话说回来,林淼也不是完全故意冷漠人家小姑娘的。

毕竟实在无话可说,总不能继续尬聊吧?

林淼虽然有个教育学学士的文凭,但终归只是辅修的文凭,而且从来也没有过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更谈不上想要和14周岁以下幼女产生共同话题的念头。

所以既然三年血赚的导向不存在,林淼真的不知道该和这么小的女孩子说些什么。

林淼安静地坐着,又过了10来分钟,教室里终于坐满了人。

长得最高的一个男孩子,不幸丢了自己的座位。

呆呆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然后被刘老师使唤着,自己跑去教务处要课桌椅去了。

刘老师安排好了林淼的座儿,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差事,总算松了口气。

没过片刻,跑去教务处的男孩还没把桌子搬来,下课铃就响了。

刘老师站在讲台上,稍微又拖堂了一分来钟,警告全班道:“各位同学,我们班新来的林淼同学,他是跳级上来的。林淼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小,是我们班级最小的小|弟|弟,大家一定要照顾好他,绝对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全班安静。

刘老师调门一高:“知道吗?”

全班整齐划一:“知道——!”

唯有林淼一脸蛋疼。

尼玛,弟弟就弟弟吧,为什么还非要加个“小”字?

“下课。”刘老师虎着脸道。

班主任的威压一解除,教室里立马喧闹了不少,满屋子的小屁孩大呼小叫着往外跑。

张瑶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音乐课本,理都不理林淼,起身就走。

显然下节课是音乐课。

这时刘老师走到林淼跟前,露出微笑道:“林淼,老师带你去拿课本。”

林淼点点头,背起书包跟了出去。

两个人朝着教务处走去,迎面正碰上两个男老师,抬着张课桌走过来,边上还跟着之前跑出去的那个全班第一海拔的男生。

男老师见到刘老师,大声打招呼道:“刘老师,你们班有孩子跳级插班进来了啊?”

“是啊,就是这个小家伙。”刘老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强忍着不躲,心里默念道:难道这就是广大帅哥英年早秃的原因?还有那些撸猫的人,你们真的知道猫的感受吗?!

刘老师领着林淼,和两个体育老师错身而过。

10分钟后,等上课铃响,林淼背着满满一书包的课本和各种练习簿,被刘老师送进了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就在行政楼一楼,是个很小的阶梯教室。

林淼上辈子在这个教室里上了足足6年的音乐课,教书的老师是个地道的学问人,不但给小学生讲乐理,还严格到要期末考试计分。这样的小学音乐教育水准,在九十年代初期是非常不容易的。

直到后来小学毕业又过很久之后,林淼才知道百里坊小学唯一的市级精品课程,原来就是音乐课。

学校的音乐老师总共3个,一个老师带2个年级12个班,也就是每周总共12节课。

林淼这回遇上的老师,并非上辈子教他的那位。

这回这个老师要年轻很多,起码比林淼曾经遇到的那个年轻10岁左右,目测应该是大学艺术系或者音乐类专科学校毕业没几年。脸上画着很青春的妆容,眼妆的部分,还贴了些许的小亮片,审美上算是比时代稍微超前了两三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时尚小达人了。

大概是有班上的懂事孩子跟音乐老师提前说了林淼插班的事情,刘老师带着林淼进来的时候,教室的第一排座位,已经空出了一个位置。

林淼从书包里拿出音乐课本,却把书包还给了刘老师,很自然地要求道:“老师,麻烦你帮我拿回教室吧。”

刘老师一愣,随即忙答应道:“哦,好的。”

班上的小屁孩们看得万分吃味。要知道刘秀英给他们当了两年的班主任,积威日久之下,班里头哪个人不是一见到她就内心瑟瑟发抖?可林淼倒好,刚来第一天,居然就敢让班主任给他拿书包,而且刘老师居然还答应了!

这算不算双重标准?这算不算区别对待?

对于整个世界里的成年人除了爸妈就只有老师的小学生而言,眼红的种子,只要一瞬间,就能种到心里去。

林淼绝对不可能想到,他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让几乎全班的小屁孩,都对他产生了不可逆的负面心理。如果他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那么此时此刻,教室里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样的——

“刘老师太偏心了,就只对他一个人好……”

“难怪这个林缺水刚才不理我,原来是仗着有刘老师撑腰,所以看不起我是吧?”

“居然害我一个人坐到垃圾桶旁边去,好想找人一起打他啊……”

林淼忽然打了个冷战,左右看看,教室里一片祥和。

“小朋友,不要东看西看哦,这里已经不是幼儿园了。”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用哄幼儿园孩子的口吻道,“要是想尿尿,记得叫老师知道吗?不能尿在裤子里哦~”

“哈哈哈哈……”

音乐老师话音落下,教室里立马爆发出一阵大笑。

满满都是来自小屁孩们的恶意……

第十一章 你想得美

“妈,我去上学了。”

“放学了马上回家!不要乱跑知道吗!”

“兜里一共就3块钱,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潇洒啊……”

林淼还没完全习惯变成小屁孩的生活,日子就转眼过去了两天。

清晨7点不到,他背着轻飘飘的小书包,从越看越觉得没前途的破烂小院子里出来,没走出十米,就能闻到从街角拐弯处的阴沟旁发出的阵阵尿骚味。

这尼玛卫生环境,也就比印度稍微好点。

真是无法想像,自己当年到底是靠着怎样一种对生活质量毫无追求的心态,在这片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了整整12年的。

短短两天,林淼还没能想出如何摆脱命运枷锁的办法,生活环境所带来的挑战,就先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一朝回到解放前,除了吃饭之外,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无法适应啊!

林淼捏着鼻子,小跑着从墙面泛黄、极其恶心的小巷拐角跑过。

以百米冲刺的距离往前跑了二三十米,一直到跑出这一片巷弄,来到大马路前,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这年头的路上还没什么车,最常见的小汽车就是出租。

林淼从空荡荡的马路上穿过,马上又钻入了另一条小巷。走小巷子的话,能节约大概2分钟的脚程,没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但林淼图的就是一个“我乐意”。

穿行在地形复杂却十分熟悉的小巷子里,林淼一路上遇上N多结伴而行的小孩,全都穿着百里坊小学的校服。

这年头的小学生,几乎没有需要家长接送的。不像林淼重生之前那会儿,每到放学时间,各小学门口的车子就会把整条马路堵得让路过司机求死不能。

在林淼模糊的印象中,自己应该确实是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独自上下学了。

不过一开始独立往返,应该还是在上学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分析原因的话,一是林国荣确实没空接送,二来——老妈江萍确实在某段时期里,身体和心理上全都处于懒癌晚期,并且迟迟无法自拔……

而这回林淼能提前一两个月就被允许单独出门,依然得归功于江萍。

话说还是在林淼重生的第一天,也就是入学那天,江萍把儿子扔给金校长之后,就把“孩子什么时候放学”这个重要问题完全扔在了脑后。

结果等放学时间一到,林淼当然背上书包就走,然后一路上沿着“历史的痕迹”,满心感动、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家。当时正在家里看着电视、磕着瓜子的江萍,一瞧儿子居然自己走回来了,不但没有任何后怕的情绪,反而十分高兴,直夸我儿人才。

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林国荣下班后就直奔学校,然后找了一大圈都没找着儿子,火急火燎之下,差点就要当场报警。幸好金校长和苗校长闻讯赶来,紧急发动了十几个老师,先在学校周围帮着找,暂时稳住了林国荣,并劝说林国荣先回家看看。

林国荣满头大汗跑回家,结果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正站在家门外的阴沟旁嘘嘘,还毫无节操地用嘘嘘冲刷着贴在墙上的小虫子。当场就激动得差点跪了。

万幸虚惊一场,宝贝儿子失而复得。

回过魂来的林国荣,自然免不了又和江萍大吵了一次。

吵完之后,林淼就获得了自己上下学的自由。

对于爸妈以往的各种不靠谱,林淼在孩提时代就早有体会了。但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说到底,林国荣和江萍生他的时候,也才不过二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能指望他们靠谱到哪里去啊?两个没什么文化的年轻人,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犯点小错,完全可以理解原谅的嘛!等以后日子越过越穷,自然而然就会成熟起来了……

“妈蛋,这特么算什么逻辑……”林淼暗自吐槽道。

林淼跟在几堆小屁孩身后穿街绕巷,十来分钟后,就到了学校的大门附近。94年的东瓯市,做小生意的人已经非常多了。学校大门旁边20米之内的地方,就有三处卖早点的地方。

一个是紧挨着校门的点心店,店内环境奇破无比,桌椅板凳又脏又旧,卖的是各种面条粉干;稍远一些,有一家门面环境和点心店天差地别的面包店,卖各种西点面包,还有一种自制的伪汉堡——两片面包中间夹一个蛋外加两片火腿肠。林淼小时候也是吃过见过的,长期对这种低端汉堡嗤之以鼻,百里坊拆迁了,再也找不到这家店了,他反倒又怀念起这个汉堡的味道。

除了这两家店外,还有一个大妈推着推车,在学校正对门的马路另一头,卖十分正宗的糯米饭团。大妈的饭团生意最好,每天从5点半就开始卖,一直卖到8点钟学校上课铃响。那盛饭的巨大铁桶,比上一年级时身高仅有107公分的林淼还要高大得多,每天至少都能卖掉八成以上,让小时候的林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林淼摸了摸口袋里的三个钢镚,这是江萍每天给他的早餐外加零花钱。

3块钱,看似不多,但对绝大多数小学生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少了。

这年月的东瓯市虽然已经渐渐有人经商致富,但总体来说,绝大多数人依然都还很穷。

像林国荣这种每月工资超过一千的,已经算是较高收入人群。

不然的话,老林同志也不可能让江萍在家里悠然自得地一直混下去。

林淼见围在饭团大妈身边的人实在是多,自己贸贸然挤进去,怕是会被挤出内伤,而面包这种东西,没有牛奶又是无法下咽的,但是他今天又不想喝牛奶,所以挑食加偷懒的选择就是,他走进了学校传达室旁那间很破很旧很脏的小面馆。

要了一碗米面,清汤寡水,配料只有一把黄豆芽。明明连浇头都没有,可纯手工做的面条却香气扑鼻,让林淼食欲大增。只是林淼此时的小胃口,并没有因为重生了就马上变大,一海碗的面条,吃得相当有难度。最后完全是靠着想长高的怨念,咬牙硬撑下去的。

7点出头,林淼撑得两眼发直,走进了校门。

进门的宽敞过道两侧,站了两排肩戴绸带的高年级学生,绸带上写着“每周值日生”的字样。

这时林淼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

边上领头的值日生,猛发出一声嘹亮的喊声:“敬礼!”

其他值日生紧跟着喊道:“老师您好!”

林淼转过头来,发现摸他的人是音乐老师,咧咧嘴,卖个萌,招呼道:“夏老师早~”

“你也早啊,小可爱~”音乐老师蹬鼻子上脸,又笑嘻嘻地捏了捏林淼肉嘟嘟的脸颊。

林淼跳级的消息,这两天已经在学校的老师中间传遍了。

这两天但凡是个老师看到他,不是要逗上几句,就是要摸上两把,把林淼弄得十分无奈。

要说如果调戏他的都是像夏老师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姐也就算了,可那些中年欧巴桑和欧吉桑也来占便宜,这特么就不能忍了啊!

必须得再想点办法快点小学毕业啊……

不然天天让人这么摸,皮肤早晚要被摸出问题的,谁知道这些人早上起来都摸过些什么东西……

林淼满心怨念,垂头丧气地往里面走。

还没多走两步,身后的一群值日生忽然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声势。

“敬礼!!”

“校长好!!!”

“好好。”苗校长满面红光,快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刚刚才从音乐老师小姐姐手里挣脱出来的林淼,牵住他的手,很高兴的样子道,“淼淼,跟阿姨来,阿姨跟你说个好消息。”

林淼激动问道:“我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道了吗?”

苗校长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哦~我才舍不得放你走呢!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登报

刘秀英早上来学校的时间,通常要比其他班级的班主任晚上那么十几分钟。

不是她对工作不上心,而是三六班的孩子们,实在不用她太过操心。

经过整整两年的细心调(xia)教(hu),这些小孩子早就变得很乖,加上有狗腿子——哦,不对,是班干部们的扁平化管理,像早自习这样的小事情,根本不劳她亲自动手。

像往常一样,刘秀英今天早上也是过了7点20分才到校。

距离早操时间,都不到10分钟了。

不过刚一走进办公室,刘秀英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

屋里头几个老师全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略微有点发毛。

刘秀英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隔壁三五班年年跟她争优秀教师名额的那位,却先开了腔。带着酸倒牙的语气,不阴不阳地说道:“刘老师,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小神童,真是不得了哦!一开学就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有这么好的学生,以后你们班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啊。”

这话让刘秀英听了觉着刺耳,仿佛她带班出点成绩,靠的就是外援似的。

“校长把孩子交给我,主要也是觉得我比较适合嘛。班级工作,多个孩子、少个孩子,还不都是照样做。再说跳个级也算不了什么神童啊,前些年跳级的孩子不是每年都有好几个么?”刘秀英微笑着,三两句话就把隔壁班主任的暗讽给怼了回去,然后淡淡然地把包放进柜子里,显得很淡定地问道,“对了,你说我们班那小家伙,给你们带什么惊喜了啊?”

“刘老师,你看看这个。”

办公室年纪最大的一个语文老师站起来,递给刘秀英一份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东瓯日报》。

刘秀英略显迟疑地接过,心里想着的还是前几天林国荣大闹学校的事情。她下意识就开了脑洞,还当是人家“大领导”登报谢罪了,结果拿到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篇文章。

文章的题目叫《从‘门’字看东西方思维方式差异——百里坊小学一位学生的随堂作文》,底下的作者名字是林淼,后面还有一个指导老师,苗晓秋。

刘秀英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道:“我什么时候布置作文了?苗校长还成了指导老师?”

“刘老师,你还是先读一下这篇作文吧,这个是去年六年级毕业考试的作文题,我觉得就算让我来写,未必都能写得有这么好。”老教师感叹道。

“反正我是写不出来。”三五班的那个班主任,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

刘秀英皱了皱眉头,坐下来细细阅读。可是她才看了前面三个自然段就轻轻摇起了头,不由自主地念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高中政治学的内容吧,我读师范的时候才学到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造神童呗。”三五班的班主任酸酸地说道,“不过学校有这想法,对我们老师也算好事。学生出彩,我们老师脸上也多点光。特别是刘老师你啊,这孩子要是经常来这么几下,你说不定哪天就被评上区里、市里的优秀老师了呢,到时候拿个高级教师的职称,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酸得昭然若揭了。

可刘秀英的表情却是异常凝重,眉头紧皱道:“这也太乱来了,造假造得这么光明正大,哪天真要有领导下来考察,随便找孩子一问,不就全都露馅了?”

“刘老师,你怕什么呀?人家苗校长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都没怕呢!”三五班的老师嚼舌根道,“再说了,那孩子他爸,不是当官的么?前几天来学校找接儿子回家,都搞得全校鸡飞狗跳的,有这样的爸,还怕什么领导查不查的?说不定早就和教育局的领导打过招呼了。我看啊,这事儿说不定就是那孩子他爸,跟学校,还有教育局的领导通过气的,换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就算真的是神童,谁有这能耐,刚开学三天就在《东瓯日报》上登文章?”

被三五班的老师这么一说,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又不一样了。

年纪最大的语文老师叹道:“要真是这样,这篇作文倒也没什么稀奇了。肯定是别人代笔的。咱们还常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呢,现在这么一看,唉!难哦……刚起跑就这么不公平了……”

正说着,学校里的广播突然响起,传出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

各个班的老师们赶紧起身,要盯着班上的孩子排好队伍,拉到操场上去。

刘秀英走出办公室时,她班上的学生,已经在自觉排队了。

远远的,刘秀英就看到排在最前头的林淼。

开学三天,刘秀英对林淼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这小孩每天都规规矩矩的,并没有表现得比一般孩子聪明,也没干什么出挑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小孩,能跟上三年级的课程,确实也不算容易。

只是——

刘秀英此时又多了一丝怀疑。

会不会孩子的作业,也是家长帮忙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跳级还有意义吗?

刘秀英思绪复杂地来到自己班级跟前,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吓得班里头的小孩子们连放屁都不敢带音效。

过了两三分钟,等到一个维持操场秩序的体育老师过来喊,刘秀英才回过神来,让孩子们赶紧朝操场跑去。

全校36个班级,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2000个学生,光排队就花了差不多10分钟的时间。

等队伍排好了,入场音乐一停,紧跟着的却不是《第五套广播体操》。

刘秀英只见金校长走上高台,拿起话筒,朗声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不做操了,我这里有两个喜讯要公布。第一个喜讯,我们学校有一位同学,在今天的《东瓯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是我校历史上,第一次又同学在《东瓯日报》上发表文章。这位同学,就是三年级六班的林淼同学,大家向林淼同学表示一下祝贺。”

“啪啪啪……”操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三十多个班主任,却是各个交头接耳,带高年级的表示疑惑,低年级的表示惊讶,三年级的老师集体望向刘秀英。

刘秀英班上的学生,还有隔壁几个班的孩子们,则齐刷刷望向三六班所站的位置,小孩子们之间好奇地悄悄大厅,林淼是到底是哪个。

刘秀英就站在林淼跟前,忍不住问道:“林淼,这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林淼笑了,说了两个字,让刘秀英感到无比蛋疼:“你猜。”

“第二个喜讯。”台上的金校长继续道,“上个学期,我们学校……”

这件事明显就没人听了。

“刘老师。”刘秀英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刘秀英转过头,却意外地看到了苗校长。

苗校长冲着林淼笑了笑,对刘秀英道:“刘老师,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哦……”刘秀英乖乖地跟着苗校长,朝远处稍微挪了几步。

然后就听苗校长说道:“林淼这孩子,以后尽量让他自由一点,上课听不听不要紧,只要不影响别的小朋友学习,他想干什么,你们尽管由着他。还有,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安排他参加一些小学生的各种竞赛,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赶不上学习进度……”

刘秀英听得有点发懵,忍不住打断道:“等下,苗校长,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苗校长微笑着问道。

刘秀英有点犹豫道:“刚刚金校长说的那个,林淼在《东瓯日报》上发的那篇作文,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当然是。”苗校长很坦然道,“我和金校长,还有教务处的姜老师,我们一起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怎么,你觉得难以相信是吗?”

刘秀英点点头。

苗校长却反问道:“那孩子的字,写得比你都漂亮,这事你不也亲眼看到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刘秀英老脸一红,“我……”

“行了,怀疑也是正常的。”苗校长道,“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没法相信。我前天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东瓯日报》的主编看,人家看完就说,至少是大学中文系本科生的水平,我跟说写文章的孩子今年才6岁,人家还以为我是在骗他。幸亏啊,我做人口碑还行,还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小名头,不然人家根本都不愿意帮忙发表这篇文章,还当我们是在搞虚假宣传。”

刘秀英听苗校长义正词严,渐渐有点相信了。

苗校长又叹道:“本来我是说,作者写孩子的名字就行了,日报的那个主编还怕以后会出篓子,非要让我再加个指导老师的名字上去。”

“哦……原来是这样……”刘秀英恍然大悟。

林淼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虽然听不到苗晓秋和刘秀英在说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得到。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林淼刚刚和苗校长订下了口头君子协议。约定的主要内容就是,林淼以后上课的事情,学校不管,但作为回报,他得参加学校给他安排的各种比赛。

林淼觉得这还挺公平,而且少年出名是好事,真要能出大名气,将来干许多事情,都能方便得多。苗校长给他搞来那么多难得的比赛资源,林淼其实还得反过来感谢她才是。

“诶,了不起哦。”站在一旁的张瑶瑶,轻轻碰了林淼一下。

这小丫头憋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跟林淼说话了。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嗯。”

嗯?

就这样?

张瑶瑶再一次自讨没趣,脸上不禁写满郁闷。

略早熟的小姑娘,内心很复杂地暗暗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漂亮吗……”

第十三章 想法与任务

早上第二节数学课后,教室里头变得很热闹。

虽然屋外下了雨,但体育课还是体育课,可以在教室里头下棋或者打牌。

林淼身边没人,张瑶瑶跑到别桌去了,而班上别的小屁孩,显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毫无疑问,林淼被孤立了。

照理说以林淼能在区政府里左右逢源的情商,断不至于连小学生都搞不定,所以真正的事实就是,他是故意的。

这几天来林淼天天摆出一副臭脸,单纯就是不想和这些小屁孩建立起友好关系。

不然如果一不小心成了朋友,那样真的会很麻烦。举例来说,他总不能真的一到周末,就被这些孩子叫出去,然后玩一些诸如拿大石块往人家粪坑里砸这么劲爆的游戏;又或者天真无邪地和一群对性别差异懵然无知的小男孩一起,组团挑战跳皮筋的最高难度。

真的拉不下这个脸啊……

而且更丢不起这个人啊……

林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从书包里拿出苗校长早上给他的那个信封,撕开了封口。

他从信里拿出一封回函,是《东瓯日报》寄来的。大意就是你写的文章我们已经打算刊登了,随信附有50元稿费,希望小朋友你再接再厉,欢迎以后继续投稿。

林淼扫了一眼回函,就放了回去,然后拿着那张崭新的50元大钞重点投入注意力。

想想看,50块钱,对一个身处1994年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意味着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一笔巨款吗?

不!50块钱,就是整个世界!

94年的小孩,活得就是这么便宜!

“哇!带这么多钱来学校干嘛?”体育老师抱着一大盒子的棋牌进来,乍一见到林淼正在炫富,立马高声惊叫起来。

林淼跟成年人的交流内容就具体多了,回答道:“老师,你要学会淡定。见到50块钱就大喊大叫,除了从侧面体现出你的收入水平不高以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实际意义。”

体育老师陷入了沉默。

是内伤,类似于张无忌中玄冥神掌的那种,伤得很重。

“这钱谁给你的?”年轻的女老师放下盒子,终归还是责任心比较强,不放心地问道。

林淼淡淡然地把钱折好,往兜里一塞,然后又懒得多说话,直接把《东瓯日报》的回函重新拿出来,递给她道:“是稿费。”

体育老师接过来看了好半天,总算想起几个小时前晨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哦——今天金校长说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

林淼点点头。

体育老师饶有兴趣地直接在林淼身边坐下,揉了揉林淼的脑袋,一脸小激动道:“好厉害啊,这么小就在报纸上发文章了,老师都做不到呢!”

教室里的小屁孩们见体育老师和林淼打得热乎,终于有小屁孩忍不住好奇,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上来,状态很是活泼地夸赞道:“林淼,你真的好厉害啊,能不能给我看一看你写的作文?”

林淼认得这小丫头。

班长兼班花,可爱得紧。只可惜以林淼毒辣的眼光,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姑娘日后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发展潜力还没张瑶瑶大。所以现在看似性格很好,但等日后颜值下来,逐渐尝到人间冷暖,她或许就活泼不起来了。

因此对这样的小丫头,林淼决定提前让她适应什么叫世态炎凉,很冷淡地回答道:“算了,你看不懂的,你现在的水平还差远了,看了也白看。”

小姑娘被林淼一鄙视,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体育老师看不下去了,板起脸来斥责林淼道:“诶!怎么这么说话呢?做人可不能这么骄傲啊!”

林淼看了眼这个体育老师,心里寻思毕业之前还是不要得罪老师为好,于是立马认怂,一脸诚恳地给小姑娘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直接。”

小姑娘和体育老师基本上就属于半文盲层次,完全没听出林淼这句话里的潜台词和刚才的原话就是同一个意思。但是“对不起”三个字,却起到了让体育老师下台阶的作用。

体育老师脸色稍微缓和,对林淼道:“对嘛,做人就该谦虚点嘛。”

林淼:“呵呵。”

过了一会儿,上课铃响,小孩子们就一堆扎一堆地该干嘛干嘛。

林淼充分享受着被排挤、被孤立、被嫉妒、被敌视的班级气氛,身处熊孩子老巢却不被熊孩子所打扰的感觉,简直太特么令人愉快了。

当然,如果这群小屁孩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世界还能再更美好一些。

年轻的体育老师,拿了两副牌,去和班上比较早熟的几个姑娘玩双扣,偶尔转头看看孤零零的林淼,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但一想林淼的嘴那么欠,那点小同情心立马又淡去不少。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是在独自发呆的林淼,真实的状况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此刻,林淼的内心其实十分澎湃。

今天是重生回来的第三天了。

在过去的72个小时里,林淼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以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改变这一世的人生。

但是思来想去,却始终没能找到存在操作性的路子。

直到今天,这封来自《东瓯日报》的回函,给他带来了一丝启发。

话说——有没有可能靠写作搞点钱?

无论怎样,父亲后来搞成那样,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如果当时家里有足够多的钱,即便父亲丢了饭碗,他也不需要承受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顶多就是郁闷、烦躁,然后和老妈互殴,或者单方面被江萍殴打。总比疯了要强。

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套现呢?

林淼眉头一皱,觉得门路还不是那么宽阔。

而相对来讲,能否写出卖座的作品来,这个问题反倒还是其次。

他好歹也是211大学出身,不仅手持文学学士、教育学学士、法学硕士三个文凭,而且自打研究生毕业就一直在干文字工作。

可以想见,如果一个人连乏味至极的政府工作报告都能写得激情四溢,真要有心写点面向市场、讨好读者的东西,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更不用说,林淼还是从网络时代的段子丛林里爬出来的,随便搞点2000年水平的低端文字梗,估计都能让这个缺乏娱乐生活的时代分分钟沸腾起来。

所以说破天去,这个计划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写出来的东西,最终到底能不能印成铅字。

今天回家要找老林问一下啊。

先不考虑市委宣传部这种高端路线,但区委宣传部的人,老林应该熟的吧?

或许能有办法走个后门?

林淼这么想着,眼睛不由亮了。

希望还是存在的嘛……

“林淼。”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苗校长走进来,哄闹的小屁孩们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哦,你就坐这里啊?”苗校长点头一看,就发现了林淼,她笑着把一本册子放在林淼桌上,叮嘱道,“你看一下,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觉得哪里有问题,就全都记下来,星期天早上你来学校,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再给你多上一节课。”

林淼低头一看,只见那册子上写着《小学四年级奥数》,点了点头,道:“好。”

苗校长没再多说什么,又出了教室。

小屁孩们又渐渐吵闹起来。

林淼反正也闲着没事,态度略微不屑地翻开册子,打算碾压搞定。

然而现实证明,体育老师说的是对的。

做人必须得谦虚啊!

因为才短短几分钟之后,残酷的现实就给了林淼火辣的一巴掌——

他卡住了。

而且才不过看到第二题……

“我草,小学数学而已,套路要不要这么深啊……难道说我们文科生在理科生的眼里,真的就是一群猴子?他们其实心里很鄙视我这种学马克思理论的对不对……”林淼眉脚直跳。

这下坑了,早上不该那么草率就答应苗校长的。

至少也应该先搞清楚竞赛的内容才对啊……

现在刚起步就出师不利,万一这票真玩砸了,朕的神童光环岂不就暗淡了?

这可是现在唯一能用的金手指好不好!

第十四章 熊孩子

林淼和小学四年级的奥数缠斗了一整节课,放学铃声响起时,内心可谓万念俱灰。

700道题目的前100题,他只做出了62道,虽说勉强过了及格线,然而却丢掉了长期以来自认为“老子水平天下无敌高”的尊严。

“妈了个蛋蛋,原来我只是个伪学霸……什么高中市级三好学生,什么211本科,什么省级优秀毕业生,什么省级硕士优秀毕业论文二等奖,全都是假的……搞社科的根本没前途……”

林淼一边陷入绝望无可自拔,一边又自恋地默默细数着曾经的辉煌成就。

直到张瑶瑶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冷着脸问道:“喂,你不回家吃饭吗?”

“啊?”林淼环顾教室,才发现小屁孩们差不多都走完了。

只有几个值日生,还在做简单的午间洒扫工作。

张瑶瑶手里拿着扫把,对林淼椅子下面的一张小纸条虎视眈眈。不过看林淼的眼神里,倒不存在什么厌恶的情绪。顶多就是一种“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小倔强。

“嗯,是该吃饭了。”林淼反其道而行地把早上带来的课本,全都从书包里全都拿出来,然后背起空荡荡的书包,惆怅地往外走去。

中午就2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居然还要从学校和家里走个来回,真是麻烦。

张瑶瑶站在教室门口,等林淼渐渐走远,立马从林淼抽屉里拿出那本奥数,然后呼朋唤友,冲几个值日生喊道:“喂!林缺水走了,大家快来看啊!”

几个小孩子急忙屁颠屁颠围过来,一起偷看苗校长交给林淼的“秘籍”。

可是才翻开第一页,几个人直接就傻了眼。

这上面的字,认识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之后,就读不懂意思了,更别提什么解题思路。

1994年,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小学的低年级学生而言,奥数还是很陌生的东西。

奥数真正掀起人人学习的热潮,起码还要等到三四年之后。

但即便是在三四年之后,奥数并非门槛低到你想学就能学。

毕竟找专门的老师上一节奥数课,还需要缴纳额外的学费。所以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或者那些本身学习基础就比较差,根本没余力去学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这些内容。

除非日后网络普及,他们哪天突然心血来潮,自己上网搜几道奥数题。

又或者再更遥远一些,等这些八零后当了爸妈,当他们自己的孩子哪天去上奥数课了,到时候他们作为陪读,才有可能真正接触到些许的奥数套路。

“什么呀!四年级的题目,副校长干嘛让他做四年级的题目啊?”

“这题目我看都看不懂,林淼居然连这种题目都能做出来,难怪能跳级……”

“奥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加个‘奥’字啊?”

“他就是在炫耀!”值日生小组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子,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嫉妒道,“他就是想表现给我们看,说自己有多聪明。一年级的小孩子,真是太幼稚了!”

“对对,太幼稚了。”张瑶瑶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附和。

那男孩突然又露出一个坏笑,商量道:“要不我们把他抽屉里的书都扔了吧,看他还怎么表现。”

“好呀,好呀!”另一个傻乎乎的女孩欢呼雀跃。

张瑶瑶明显要懂事一点,她弱弱地迟疑道:“这样不好吧……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啊?”男孩子一脸正义道,“而且现在全班都那么讨厌他,我们做了这件事,就算让别人知道了,大家还会说我们做得好呢!”

张瑶瑶依然害怕,继续反对道:“不要吧,那可是副校长给他的东西……”

“张瑶瑶,你是不是喜欢上林淼了?”男孩子突然质问。

“我……”张瑶瑶脸一红,随即便恼羞成怒,大声否认道,“屁!你才喜欢他!我读三年级的,怎么可能会喜欢一年级的小屁孩!”

“那就是咯。”男孩子仿佛得逞,然后站在道德高度上,逼迫张瑶瑶道,“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还护着他?”

张瑶瑶明显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可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这种偷换概念的诡辩,实在有点超出她小学三年级级别的思维能力。

——但话又说回来,小孩子们在日常的交流中,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混乱,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像这样语序贴合却逻辑诡异的话来,从而让大人们觉得无所适从。

而如果这种无端自洽的混乱思维长期得不到纠正,那么孩子长大以后,就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处处自以为是、同时又胡搅蛮缠的人。

所以说到底,一个人从正常人变成煞笔的过程,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你说东他却偏要说西的煞笔,其实都是从小炼成的。

张瑶瑶在脑残同学的胁迫下,终于还是没能守住底线,把林淼的课本、练习簿、铅笔盒还有那本《奥数》,全都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由那男孩子毁尸灭迹,抱着垃圾桶,把东西全都倒进了学校的垃圾屋里。

等四个小孩干完坏事,学校里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连学校的大铁门,这会儿都已经关掉。

张瑶瑶跟着几个同学走出校门,满面愁容,心虚得差点要哭出来。

那男孩和她同路,却是很高兴的模样,一脸轻松地安慰张瑶瑶道:“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嗯。”张瑶瑶应了一声,然后安静半天,又问道,“肖俞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缺水啊?你是不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干嘛?”肖俞宇翻着白眼,矢口否认道,“我就是看不过他得意的样子。不过就是跳级嘛,老什么老?我只要稍微认真点,我也能跳级你信不信?”

“他没得意啊。”张瑶瑶完全无视了肖俞宇后面的句话,维护林淼道,“他来了3天,一共就只和我说了不超过10句话。他哪里得意了?”

“你不懂,就是他这种看不起别人的样子,才让我觉得最恶心。”肖俞宇面露戾气,“昨天朱林锋还问我,要不要放学了打他一顿。要不是他昨天一放学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早就打死他了。你说他要是不讨厌,阿猪干嘛要找我一起打他啊?”

张瑶瑶嘟嘟嘴,心说那是因为阿猪被挤到垃圾桶旁边了。

不过人家好歹是有正当的寻仇理由,可你又是瞎凑哪门子的热闹啊?

第十五章 出书的想法

林淼中午回到家时,发现家里又搞得跟过节似的。

江萍又买了一大桌子熟食,已经和林国荣喝开了。

这年头的机关单位就是这么体贴干部,中午喝大点,完全不是问题,满身酒气去上班,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比喝倒了直接旷工要强吧?

林淼刚一进屋,还没喊出爸妈,江萍就嘻嘻哈哈跑上前,把他抱了个满怀,很是激动地大声道:“宝贝儿子,想死妈妈了!亲一个~Mua!”

“干嘛啊……”林淼毫不怀疑江萍的逗逼精神,但他依然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擦掉老妈的口水。

江萍显然心情极好,把林淼抱到椅子上放好,然后从林国荣身边拿起一张报纸,笑着问道:“宝贝,报纸上这个百里坊小学的林淼,是不是你啊?”

“嗯。”林淼笑容淡然,点头道,“你们知道得挺快啊,这报纸是爸从单位里拿回来的吧?”

他转头看看父亲,只见林国荣笑得都快收不住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

6岁的儿子就能在日报上发文章,这说明什么问题?

基因啊!这就是继承了老子的优良基因啊!

林国荣早上在单位里的时候,就被人恭维得有点找不着北。

原本一开始他还信不过,虽说他是亲眼看着林淼写出那篇文章的,可当时他的注意力却是全都放在林淼的书法上。

今天早上重新把那篇文章看一遍,林国荣怎么看都觉得陌生,而且读起来也相当吃力。

像什么爱琴海之类的地名,鬼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啊!

可不管怎么样,事实就是事实。

林科长家上小学的儿子,在《东瓯日报》上发了一篇水平很高的文章。

这消息在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不胫而走,早上街道领导班子开完会,平日里和林国荣关系不错的副主任胡剑慧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问林淼的情况。

然后一听说林淼才6岁,直接从幼儿园跳到三年级,当时就震惊得差点尿了。

“老林,你生了个神童啊!”

就冲这句话,林国荣就爽了一整个早上,直到现在,那股兴奋劲儿都没退去。

他把家里的房门开得很大,嗓门更是大得冲天,林淼回来之前,街坊四邻已经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这回,没几个人再来瞎打听。

毕竟林国荣一家长期在此地装逼,最近两年已经渐渐装得有点天怒人怨了。尤其是林淼家正对门那户卖鱼的,家里三个娃,两个女儿成绩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而好不容易偷生下来的小儿子,年纪和林淼一样大,但是今年却没能上成小学,现在心里正相当不平衡。

所以将心比心地想,林淼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对面那家人听到林国荣这么得瑟,对方绝对是非常希望能和林国荣干一架的——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直接干到死的那种。

“不要骄傲知道吗?这才是刚起步,将来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们林家,我们林氏家族!”林国荣这调门起得有点高。

林淼听得牙酸,赶紧打断道:“爸,轻点,喊这么大声,加拿大都听到了。”

一边说着,踮着脚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去关上了房门。

江萍这时也忍不住翻白眼道:“就是,喊这么响干嘛?就知道跟这些人比,一点心胸都没有。”

“去去去,你懂什么,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林国荣似乎已经喝大,情绪有点刹不住车。

林淼对亲爹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爸,差不多就行了,屁点事情搞得这么热闹干嘛,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跟别人家没关系的。”

林国荣立马露出慈爱的微笑,对江萍道:“看,我儿子,心眼多好。多善良,像我。”

林淼嘴角抽抽。

林科长,你怎么能有脸说出这种话……

前些日子带着十几个狗腿子,把整条百里坊路的小贩撵得跟狗似的那位,难道不就是你本人吗?

还有更前些日子,城建办搞拆迁人手不够,带着上百号混混前去支援的,难道不也是你本人吗?

我靠,话说我爸被人整成那样,也许真的不是活该啊……

怎么突然有种“我的爸爸是反派”的感觉?

林淼盯着林国荣看了半天。

这个男人浓眉大眼,面相自带威严,有派头,没文化,但长期假装有文化……

对,这就是我亲爹。

一个普普通通的视小摊小贩为阶级敌人,见到大领导就溜须拍马,见到小领导就爱搭不理,擅长弄虚作假,经常阳奉阴违的基层干部。

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是反派。

反派好歹是男二号,而我家老林,光看人设就知道他没那么高的咖位……

“看我干嘛?”林国荣见林淼盯着自己发呆,不由问道。

“哦,爸,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林淼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赶紧转移话题道,“要是我写了一本书想出版,你能不能找到熟人啊?”

“你写什么?”林国荣听话不听音,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完全不在点子上,满嘴酒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写了一本书了?”

“不是,还没写呢。”林淼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写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出版掉。”

“出版啊……”林国荣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没接触过这种事情,而且这年头,出书一事,在文盲和半文盲眼里都是很神圣的,装了半辈子文化人的老林,显然也对这件事感到了一定的压力,他沉吟半天,才回答道,“我下午去单位找个懂的人帮你问一下吧。”

“好。”林淼点点头,有地方问就行。

体制内就是这点好,只要能找到一点点门路,资源就有办法可以共享。

但是林淼还没开心一分钟,林国荣又改口道:“阿淼,你先写出来再说,不然我帮你问了,结果咱们弄半天连个屁都没弄出来,会让人笑话的。我这个招呼现在还不能随便打。”

林淼看看林国荣,嗯,看样子是酒劲儿下去了,智商又回归了。

“好。”林淼依然言简意赅。

老林又问他:“你打算写些什么啊?”

“还没想好呢。”林淼随口回答,下一句话,说得林国荣的人生观都差点崩塌了,“反正随便写吧,能拿点稿费就行。”

随便写?还要拿稿费?

林国荣面露疑惑,但旋即就呵呵一笑。

管他呢,反正是老子的儿子。

老子这么聪明,生个天才出来很奇怪吗?

第十六章 你们是弱鸡

下午又下雨了。

林淼打着一把比他的人还大的雨伞,走大路来到学校。

中午被爸妈蹭了一身的酒气,还是能闻到一丢丢。

差不多是踩着上课的铃声,林淼走进了教室,略感奇怪的是,今天都这个点了,同桌的小可爱居然还没来。张瑶瑶的座位空着,抽屉里也没有她的书包。

林淼倒也没当回事,上课迟到这种情况,理论上每个人都遇到过。

想来那些从不迟到的人,应该不是有天生的自虐倾向,就是用一种很辛苦的方式在活着。

这些人心太累,寿命长不了。

林淼收起雨伞,挂在黑板下面凸出的粉笔架,那里已经挂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雨伞。

背着轻飘飘的书包坐下来,林淼依着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伸手进自己的抽屉一摸,却意外地只摸到了空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放满课本和练习簿的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他的铅笔盒,还有早上苗校长给他的奥数习题册,全都不翼而飞。

“我草,哪个煞笔干的啊……”林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被熊孩子给整了。

他心里默默嘀咕,脸上却很淡定。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这点破事也算事?

那么接下来到底是应该去找老师沟通一下,还是找老师来主持一下公道呢?

嗯……似乎都没什么用……

这事儿说起来,毕竟是自己把课本放在教室里不带回家的,所以归根到底,丢了还是要怪自己啊。不能因为熊孩子手欠加脑残,就把错误全都推到他们身上去。

林淼先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研究了一下今天的值日生名单。

话说他中午走的时候,抽屉里的东西还是在的。

那么能干出这种事的,想来不是值日生,就是别的班或者校外的熊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抽屉里的东西扫荡得这么干净,要真是校外人员——莫非是尼玛拾荒的人溜进来了?不然没理由连根毛都不留下啊!

林淼看着黑板,从上往下念上头四个小屁孩的名字。

“王萌萌。”

“张瑶瑶。”

“赵佳佳。”

“肖俞宇。”

“我靠,六零后家长真的是没文化,你们敢不敢给孩子起一个不是ABB形式的名字……”林淼正吐着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节是思想品德课,三年级没有专门上这门课的老师,所有由班主任刘秀英代为讲解。

但其实很明显根本没什么好讲的。

像这种爱国教育洗脑课,三年级的小孩连基本的概念都还没搞明白,真的是洗了也白洗啊。

还不如拿来上语文课,多背几首唐诗宋词,反倒更有文化教育意义。

刘秀英踏着铃声进门,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也就比林淼高半头的小家伙。

张瑶瑶急匆匆把雨伞收起来,显得很慌张地往黑板下面一挂,却没有挂住,掉在了地上。

她“啊”了一声,又转身去捡。

刘秀英却嫌她来来去去麻烦,先一步把雨伞拿了起来,冷着脸对张瑶瑶道:“快坐下,都上课了才过来,已经迟到了知道吗?”

“哦……”张瑶瑶一脸委屈,坐回到林淼身边。

不想刚一坐下来,林淼忽然就举起了手,大声道:“老师,有人把我的书全都扔了,我所有的课本还有其他东西全都不见了!”

刘秀英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啊?”

林淼就简简单单把情况一说,刘秀英当场就不淡定了。

课本丢了,倒是没什么,反正林淼现在听不听课差别也不大。

可问题是,天知道苗校长早上给林淼的那本习题册是怎么回事,要是苗校长追究起来,自己这个班主任还要不要干了?

“谁干的!?”刘秀英怒不可遏,矛头直指班上的熊孩子。

看样子,这案子还真挺简单的……

底下所有人不敢吭声。

林淼转过头,盯着张瑶瑶不吭声。

张瑶瑶做贼心虚,立马心跳加速,面部充血。

林淼嘴角一弯,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老师,我知道是谁干的!”林淼大声道。

张瑶瑶明显身子一颤。

刘秀英瞪着眼睛反问:“是谁?”

林淼却一指张瑶瑶,高声回答:“张瑶瑶说她知道!”

“张瑶瑶!”刘秀英恶狠狠点名道,“说!是谁干的?”

“啊?我……”张瑶瑶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地紧张了几秒钟,心理防线直接崩溃,趴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

“老师,你别吓唬她啊。”林淼拍拍张瑶瑶的背,拿出一包为上大号准备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朗声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不过咱们也别耽误正事,你边哭边说吧。”

刘秀英头一回见有这么安慰人的,嘴角微微抽动,憋着不笑出来。

张瑶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接过纸巾,鼻涕眼泪直流道:“我说了,让他们别扔了,他们不听我的……”

“他们是谁啊?”林淼面带微笑,温柔得很。

张瑶瑶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

刘秀英瞬间就炸了,拿着思想品德的课本,跟摔仇人的儿子似的,狠狠往课桌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叫道:“王萌萌!赵佳佳!还有肖俞宇!你们三个全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熊孩子脸色都白了。

两个女孩子刚一站起来,就哭哭啼啼地开始抹泪。

肖俞宇却不甘就这样被出卖,于是大声揭发,非要拉叛徒下水,大声道:“刘老师,张瑶瑶和我们一起干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这么做的!”张瑶瑶哭着辩解道。

“好,好,我相信你。”林淼很无所谓地应着,又对刘秀英来了句,“刘老师,给我个面子,这个小可爱你就别处理了,你看她都吓傻了。”

小可爱……

有这么称呼同学的吗?

而且人家比你还大两岁好不好!

刘秀英满心无语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林淼的要求。

林淼继续逗小孩子,看着张瑶瑶道:“小可爱,没事了,来,笑一个。”

张瑶瑶这种小屁孩,根本扛不住这一下,立马破涕为笑,还不小心喷了林淼半脸口水。

“我靠,真不讲卫生……”林淼依然很淡定,拿出纸巾给自己擦擦脸,随口又问道,“他们把我的东西扔哪儿去啦?”

“垃圾桶里。”张瑶瑶道。

教室后面,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朱林锋马上喊道:“老师!垃圾桶空的,里面没东西!”

“肖俞宇把垃圾倒到外面的垃圾堆里了。”赵佳佳勇敢地成为了叛徒2号。

刘秀英简直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瞪着肖俞宇道:“你现在马上去把林淼的东西给我捡回来,只要少了一样,我今天都要把你家长叫来!”

肖俞宇站着没动,望着赵佳佳,满眼怒火。

啪!

刘秀英一拍桌,怒吼道:“还敢瞪别人?你做的坏事,你还有理了是吧?肖俞宇!你马上给我去把东西拿回来,不然就不用来上课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肖俞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迈出教室的门时,还瞪了林淼和张瑶瑶一眼。

林淼不由摇了摇头。

这狗日的,先天性反社会人格啊……

没治了。

肖俞宇冒着细雨,在教室外面的垃圾屋里翻了有半个小时,总算把林淼的课本什么的,七七八八地找了回来。

不过那些已经找不着的,丢了也没什么关系,关键只要奥数习题册还在就行。

下午第一节课,三六班就没有上成。

刘秀英拿到林淼的课本,跑去厕所打了盆水,帮他一本一本擦干净。

林淼跟着刘秀英去了办公室,站在她边上给她做心理建设道:“老师,别生气,犯不着。学生品德好不好,跟学校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看先天基因和家庭环境。有的人生来就该枪毙,有的人就出淤泥而不染,教育能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刘秀英听林淼用这么专业的口吻叨逼叨,一肚子火气很快就下去了。

转而变成了对林淼的无比好奇。

她忍不住问林淼道:“你这些话,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淼大言不惭道:“老师,你最好还是别问了,不然我列出一张书单,结果你却发现自己一本都没听过,那咱们将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可讲了。我虽然打算明年就毕业,但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相处一年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希望让你每次见到我都感到羞愧和尴尬,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

刘秀英沉默了。

肖俞宇顶多就是让她生气而已,但林淼这个小孩,她此时真的好想把他按在腿上,狂抽他的屁股啊……

收拾完林淼的课本和文具,刘秀英又和他一起回到了教室。

抬头一看,离下课也就不到5分钟了。

正郁闷着最后这5分钟要干嘛,林淼又忽然作妖,主动走到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我有几句话想说。这些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但我希望各位同学能尽量领会。

今天把我的书包扔到垃圾桶里的这几位同学,我首先选择原谅你们的错误。

这只是一个小错误,在你们的一生中,将来肯定会犯下比这个错误的后果还要严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错误,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控制好的自己的情绪,更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们之所以犯下这样的错误,也并非出于十分恶劣的目的,你们无非就是想看到我不痛快而已。但与此同时,你们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这就是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这样的做法,本质上是很愚蠢的。

但愚蠢的事情,不只有蠢人会做。就算是很聪明的人,也有可能在情绪的支配下干出蠢事。不过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在于,聪明人会吸取教训,但蠢人,一定会永远煞笔下去。

我不指望我的同学都是聪明人,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变成煞笔。

因为那不但给你们自己蒙羞,也许有天也会让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日后有一天我成为有全球影响力的人,而你们中间却有人干了煞笔的事情,然后全世界各主流媒体那天的新闻头条上就会写:某某煞笔故意杀人被捕,自称林淼小学同学。

说真的,千万别让我看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对你们来说,表达情绪、表达想法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今天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把你们和我区别开来,虽然我是天才,而你们只是一群受文化教育程度较低且心智未发育完全的弱鸡,但我们现在生活在同一片校园里,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成为朋友。

那么现在我来统计一下,愿意做我朋友的请举手。”

下课铃声响起。

全班面面相觑。

刘秀英吼道:“问你们话呢!”

底下立马刷一下举起50多双手。

50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淼,眼神里充满了包括崇拜在内的各种含义。

张瑶瑶小嘴微张,看着讲台上威风凛凛的同桌,一颗少女心不由轻轻颤动。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

林缺水扯天扯地的样子,真的好拉风有没有……

至于“弱鸡”到底是没意思,谁还在乎呢?

第十七章 奥数课

“1994年9月8日,星期四,小雨。今天我和班上的同学做了一件错事,十分对不起我们班的林淼同学……后来在林淼同学的批评和教育下,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今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这真是一节有意义的思想品德课啊!”

“啪啪啪啪……”

刘秀英没随随便便就把熊孩子们放过去。

虽然林淼说原谅了张瑶瑶,但小可爱依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她就拿着昨天的日记兼检讨书,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读了一遍。因为写得还不错——不像其他三个家伙的检讨那样狗屁不通,所以还赢得了全班小屁孩的热烈掌声。

等四个小孩依次读完,刘秀英才终于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让张瑶瑶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叫家长就好……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林淼班上的小孩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一方面因为小孩子都特别容易屈服于权威和榜样,像林淼这种特别能叨逼叨的,十个里面有九个会成为校园偶像。更不用说,林淼还是跳级上来的学霸,在神童光环的加持下,自然更加容易受到小孩——尤其是小女孩的崇拜。

而另外一方面,也多亏了学校内部的大肆宣传。

林淼那篇登报的作文,已经被苗校长当作范文,抄在了学校的公示栏上。学校各班级还复印了原件,人手一份发给学生们,搞了一次集体学习。

总而言之,就是林淼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红遍了整个百里坊小学。

学校里上至自以为马上就要进化到中学生,从此以后可以随意抽烟喝酒烫头泡妞的六年级准毕业生,下到刚刚从幼儿园的温室里被强行拖出,上课时还偶尔哭着叫妈妈并且小便也不知道去厕所而是站在教学楼外的阴沟旁掏出家伙就放水的一年级小幼儿。

全校将近2000个学生,全都记住了林淼这个名字。

林淼走在校园里,就如同明星走在红毯上,一举一动,都受到粉丝们的强烈关注。

因此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肖俞宇这种发自肺腑地很想把林淼打一顿的二货,也只能暂时忍住冲动,另作其他打算。

在和平而宁静的气氛里,林淼又和四年级奥数题死扛了两天。

然后,就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周末。

1994年,中国还没开始实行双休制度,学校每周只有星期天一天时间的休假。

周日早上,林淼就像平时上课一样,照样独自一人来到学校。

学校传达室的老头不晓得林淼的身份,任凭林淼怎么解释,就是坚决不放行。

林淼没办法,只能背着书包在外面傻等,一直才等到苗校长和给他上课的那个老师从学校外面过来,才总算跟着两个校园大佬进了门,苗校长见林淼等得辛苦,还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传达室的小老头两句,小老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跟林淼道歉。

林淼在对待这种小误会的态度上,作风和他亲爹老林同志可谓天差地别。

他不仅没有为难传达室老伯半句,反倒给他说了好话,对苗校长道:“阿姨,这个叔叔不让我进来,也是恪尽职守,对工作负责嘛。要是他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你还能放心让他做这份工作吗?”

“你个小家伙,嘴巴真能说,比你爸都能说。”苗校长这话倒真不是客气,在瓯城区上下都误以为林国荣是个“文化人”的情况下,她和林国荣接触了两次,就知道林国荣其实根本就是一肚子草。那点“文化人”的设定,都是包装和吹捧出来的。要不是看在林淼这个孩子的份上,她才懒得多搭理林国荣这种人。

现在百里坊小学的老师们,除了入学那天亲眼见证过林淼神奇表现的几个人,其他老师私底下全都以为林淼是子凭父贵才跳的级,只有苗晓秋,心里颇为笃定,将来林国荣反倒更有可能父凭子贵,从林淼身上赚到一些好处。

“这孩子聪明。”进了学校,跟苗校长并排行走的老师,轻声说道。

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小,白发已经很明显,身材短小,水桶腰,胖得很有喜气。

苗晓秋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给林淼介绍道:“淼淼,这是单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本来单老师都已经退休了,这回是特地为了来教你,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重新请出山的。”

林淼上辈子在百里坊小学待了足足6年,也没见到过这位单老师。

听苗晓秋这么一说,赶紧恭恭敬敬道:“单老师好,麻烦单老师了。”

单老师哈哈一笑,再一次夸道:“真真好!这孩子懂事!”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单老师问了一些林淼的基本情况,苗校长答一些,林淼自己也说一些,等走到教室门口时,单老师已经急不可待地要测试一下神童的分量。

6岁小孩做出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而且还是满分。

这种智商水平的小孩,单老师曾经教过一个,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去了。

但是那个孩子,她很遗憾地只教过一个学期,跟她学了一个学期之后,就被交到了广场小学另一个更厉害的老师手里。

不过这回,应该没人抢了吧……

单老师看林淼的眼神,变得有点火辣辣起来。

上课的地方,就是平时上音乐课用的阶梯教室,楼上就是校长室。

苗校长把林淼和单老师从到教室门口,开了门,就上楼去了,不想影响上课。

林淼跟着单老师走进教室,单老师把门一关,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本奥数题,做得怎么样了?”

林淼老老实实道:“做了前300道题,大概做出200道吧,有些题目的解题思路,完全一点都没有,没见过这种套路的。”

“套路?”单老师微微一顿,旋即笑道,“这个词用得好,说得很对,就是套路!”

林淼装得很乖地微笑不语。

单老师又问:“有哪些题目做不出,是因为看不懂题目意思的吗?”

“那倒没有,题干都能读懂,就是纯粹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林淼道。

“哦……”单老师又微微点头,“那你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是挺高了,这些题目拿给一些上中学的孩子读,有些孩子也读不通呢……”

说着,她把包放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份卷子,递给林淼道:“这样吧,今天先不上课,咱们做一张考卷,给你摸个底。知道摸底是什么意思吗?”

“嗯嗯,懂,掂一掂我有多少分量。”林淼答道。

“太聪明了!”单老师忍不住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都习惯了,摸就摸吧,反正小孩子头发长得快,也不怕被摸秃……

考试时间一小时。林淼就坐在阶梯教室的椅子上,靠着国外电影里常看到的那种椅子自带的小垫板,安安静静地把卷子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题量不算大,30道奥数题,相当于要求平均2分钟内做出一题。

林淼做得还算顺利,60分钟后,他放下笔,交上了卷子。

这回发挥不错——经过整整三天的针对性训练,他对奥数的一些套路已经掌握得较为熟练,30题一共做出22题,而实在不会的8道题目,也没有非要蒙一个,干干脆脆就空着。

单老师拿过卷子,先是跟所有老师一样,先大夸特夸了一把林淼写的字,然后才一道一道往下看。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表情越改越开心,等改完卷子,很是欣慰地对林淼道:“孩子,你哪天要是当了科学家,可不要忘了单老师啊。”

林淼呵呵一笑:“单老师,你放心,你绝对见不着那一天的。我已经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了。”

单老师眼皮子一跳。

她这辈子教书教了30多年,什么样的小孩没遇到过?

可是她真没见过哪个小学生有这种想法的,怕是找遍全国也很难找出另一个吧?

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

小朋友,话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十八章 重生者的小怨念

林淼的第一节奥数课,一连上了2个小时。

单老师从林淼不会做的那些奥数题里,给他选了五道最典型的,做了重点分析和讲解。林淼的数学天赋属于中等或者中等稍微偏上的程度,高考150分的卷子,能拿135分左右的那一档;再加上小学的奥数题终究没牵扯到太多知识点,说到底只是思维方式的一种提炼,所以对单老师的讲解,林淼接受得很快。

师生二人一来一往,时间飞逝而去。

早上10点半左右,苗校长就从楼上下来,敲响了教室的门。

林淼这时才感到腹内一阵翻滚,急急忙忙停住学(zhuang)习(bi)的乐趣,脚步匆匆地朝距离行政楼很远的男生厕所走去——不敢跑,怕颠出来。

苗校长笑着看林淼走远,转身问单老师道:“学得怎么样?”

单老师很服气地叹道:“真是太聪明了,不懂的题目一点就透,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教。确实是个神童啊……不过……”

单老师又把林淼之前说要献身文科研究的话跟苗校长一讲,语气中满是遗憾。

苗校长却比单老师想得开多了,笑着道:“孩子还这么小,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将来会做什么工作,谁说得清呢?这孩子可能就是受家里头影响,随便说说的。”

“哦?”单老师好奇地打听道,“这孩子家里是干嘛的啊?”

苗校长道:“他爸是西城街道的一个科长。”

单老师追问:“有级别吗?”

“应该还没有。”苗校长摇了摇头。

区里提拔副科级或以上级别的干部,都是要公示的。而且街道下面的城管科,怎么看最多也就是个正股级吧,没理由还得专门高配一个街道领导班子成员。

“哦……”单老师拖着长音,轻轻点头道,“那有点可惜了,家庭条件还比较一般。不然要是有条件送到外地更好一点的学校,这孩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啊。”

苗校长微微一笑。

把林淼送到外地学校去?

单娇娇老同志,你想多了吧……

……

林淼在厕所里蹲了15分钟才回来。

出于对家中卫生条件的不适应——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没有抽水马桶——所以他最近已经养成了在学校上大号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林淼简直对林国荣无语到了极点。

就算这年头在平房里装个抽水马桶需要花上不少钱,但以林国荣的收入,只要他稍微控制一下消费,攒个两三个月的工资,这笔钱肯定不难攒出来。但林国荣偏不,非要死等单位给他分房子,打死都不愿意花这笔钱,在家里弄个稍微过得去一点的卫生间。

而且每个月赚来的钱,也是花得一分都不剩,丝毫不为将来做任何打算。

搞得林淼现在重生回来,每次只要想要上厕所,心里就纠结无比。

小便还好,可以仗着自己童子鸡的身份,随便找个阴沟解决了。

但大号就不好弄了。

想想家里那个屎盆子,每次把屎盆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那扑面而来的农耕气息,那直冲灵魂深处的刺鼻感官体验,都让林淼有死一次的感觉。

还有就是——林淼真的很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那画面真是光用想的,都能让林淼差点就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林淼始终不明白,林国荣明明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用自行车运着粪桶去老远外的粪坑倒米田共,而不感到一丝的羞愧。

想来在林国荣的心中,卫生环境的排名应该很靠后吧。

回想上辈子,江萍10次和林国荣打架,其中9次都是因为林国荣不肯洗澡。

一个骨子里就有轻度洁癖的女人,嫁了这么一个邋遢到不以为然的男人,也真是苦了老妈了……

林淼上完厕所回来,跟苗校长和单老师道了别,总算能一身轻松地回家。

拉完这一坨,他至少能撑到明天早上。

“幸好今天早上可以来学校上课,妈的,我真的好爱学习!”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

回家的路上,林淼一边走一边寻找开张的文具店。

周日早上,哪怕是在学校附近,开门营业的文具店也不怎么多。

林淼沿着大路,从学校里走出很远,差不多都快走到家里了,才在百里坊路和连江路的拐弯路口,找到了一家开着的文具店。

掏出一张很拉风的50元大钞,老板拿了钱,还跟林淼问东问西的,生怕是孩子偷了家里的钱。

好在林淼对付什么人都很有一套,装嗲卖萌地跟店老板敷衍了几句,就拿到想要的东西。

2本四百格纸,4块钱。一整盒10支装的小头圆珠笔,10块钱。价格倒和20年后没什么区别,说明文具行业确实是良心行业,能20年不涨价的产品,怕是也没多少了。

拿了依然是巨款的36块钱的找零,林淼开始思考起了下午该干的工作。

做了一早上的奥数题,接下来肯定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得换换脑子。

林淼打算先尝试着写点东西,不论能写出什么,反正先把作品搞出来再说。

原本在林淼的计划中,等拿了稿费,第一件事就是先存到银行里,当作家里的应急款项。

不过转念一想,林淼觉得这想法其实太天真——就林国荣和江萍花钱的尿性,绝无可能焐热一笔超过1000块钱的存款,肯定一个月之内就吃吃喝喝潇洒干净了。

所以与其指望他们存钱,还不如让老林给家里弄个卫生间。

想必这个建议,老妈江萍肯定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别人重生了都特么分分钟指点江山,二十章之内就身家百万;换了我重生了,特么还得为一个抽水马桶而奔波劳碌,都一个星期了,还连拉屎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妈妈个蛋蛋的,网文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那个主角……”

林淼心心念念着抽水马桶,越想越觉得凄凉。

他垂头丧气地沿着连江路一直走下去,走了大概200米,然后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小巷。刚朝里头走了没几步,前方忽然就冲出一个小孩,一脸兴奋地朝林淼大声喊道:“阿淼!来我家玩啊!我爸给我买了个新玩具!”

林淼却冷不丁反问道:“你家有抽水马桶吗?”

小孩子被林淼的诡异思路吓到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弱弱地点头道:“有啊……”

林淼冷冷一哼:“不玩!”

反正我才6岁,就耍小孩子脾气了咋滴?不服咬我啊!

第十九章 老爷爷又托梦了

林淼对喊他玩的这个孩子印象很深,如果人生永远停留在童年,他可能就是林淼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眼前这个年纪比林淼小一整岁,个子却比林淼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小屁孩,名字叫作张淼。

毫无疑问,就是按着林淼的名字取的。

林淼对张淼的八字没研究过,只是有时候会暗暗猜想,或许是因为两家人遇到的是同一个算命先生,而那个算命先生又并不会算命,所以“五行缺水”可能是他对外使用的唯一一招。

张淼是林淼在上小学之前唯一的固定玩伴。

这个所谓的固定,指的是他从未被朝三暮四的林淼抛弃过——可以这么说,除了张淼之外,林淼小时候差不多把院子周围的每一个孩子都抛弃过至少一回。通常就是玩着玩着,一下子就不再搭理了,然后过上一年半载,又重温旧情勾搭到回来。

可见早在林淼上辈子还懵懂无知那会儿,他天生的社交能力就已经强得离谱。

但与此同时,林淼的性格又相当复杂。

外向的时候,他的活动能力几乎可以辐射方圆1公里,可内向的时候,又恨不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除了张淼之外,谁都不可能把他从家里喊出来。

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张淼确实是林淼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能让曾经的林淼,以违背自身性格规律的方式来行动。

只可惜,小学4年级之后,林淼就和张淼永远失去了联系。

当然这不是张淼早夭的意思,真正早夭的,是张淼那个不成器的老爹的生意。

如果说林国荣属于花样作死能手,张淼他爸应该就是花样败家达人。

张淼家属于经商较早的,90年代初,张淼他爸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而到了此时的1994年,小作坊已经扩大成大作坊,离正规工厂的规模只有一步之遥。

刚发迹的时候,张淼他爸倒还是挺克制,赚来的钱不是用在投资上,就是拿来提高生活质量。

比如说在市区买下一块地,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

林淼小时候经常去张淼家那幢小洋房里玩,早就90年代初期,张淼家就已经有了空调、VCD、卡拉OK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属于绝对奢饰品的家电。

——所以抽水马桶,也肯定是必须的。

林淼那时候就觉得张淼家真是富丽堂皇,很是羡慕。

而张淼家则钦慕于林国荣的权势,觉得钱不钱无所谓,还是当官来得威风。

所以两个小朋友能玩到一块,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放眼望去,在这一大片院子里,林淼和张淼两家本身就是同一阶层,至于其他人家,怎么算都显得综合实力略微弱上一些。

后来随着张淼家里越来越有钱,张淼他爸就开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毫无节制地挥霍了4年,张淼他爸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

张淼的爸妈因此离了婚,他妈带着他远走他乡,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张淼他爸,后来也再没听说他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玩!下午还要学习。”林淼随口跟张淼扯了个谎。

张淼这小屁孩心大,说了句那下星期再玩,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很明显,这小子就是特意来炫耀一下新玩具的,压根儿也没真想找林淼玩。

“所以这么看来,其实是我小的时候自作多情了是吗……”林淼自我反省了一下。

然后脑子里忽然又开了个脑洞。

话说,在东瓯话的发音里,张淼和蚱蜢好像完全就是同一个发音啊。

以前小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怪不得他们家里人管我叫大淼,管他叫小淼,原来是因为叫张淼不好听啊……

林淼呵呵一笑,这个小发现,把他自己给逗乐了。

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江萍正在做饭,难得下厨一次,在炸小黄鱼。

“妈,我回来了。”林淼喊了一声。

江萍马上从灶台上的盘子里,夹起一根刚刚炸好还热乎的小黄鱼往林淼嘴里喂。

林淼小时候挑食,吃鱼只吃油炸过不带腥味的那种,有的时候,甚至连油炸过的也照样不吃,把一直笃信“多吃鱼才能变聪明”的江萍急得半死。

“来,吃一条,专门给你买的!”江萍习惯性就拿出硬塞的态度。

却不料林淼乖乖地张开嘴,咬下一大口。

“妈,你还是看着点锅里吧。”林淼从江萍手里接过筷子,自己夹住小黄鱼,吃得很配合道。

江萍顿时面露惊喜,笑着问道:“今天的鱼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林淼的马屁随口就来。

江萍哈哈一笑,抱着林淼的小脑袋亲了一口,嘻嘻哈哈地转身继续炸鱼,一边说道:“好吃就多吃,这盘全给你了!”

唉,不懂教育,娇生惯养,这是培养孩子通往熊孩子形态的套路你知道吗?

林淼在心里吐槽老妈,嘴上却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背着小书包,从陡峭而光滑的楼梯爬上二楼。

林国荣今天休息,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满脸严肃假装思考人生。

林淼知道,老林八成又是在考虑该给哪个领导送礼。

老林眼下一个月1200块工资,其中自己抽烟喝酒跳舞花掉500块,给江萍300块零花钱,剩下来的钱,基本不是请领导吃饭,就是去领导家串门时买点伴手礼,最后还剩一点,就随随便便花掉,比方说,给林淼买玩具。反正就是不花光不舒服斯基。

其实林淼觉得老林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挺不懂事。

先不说他串门的那些领导,全都是区里的领导,根本没办法那么光明正大地帮林国荣升官,单说林国荣对钱的态度,林淼就觉得相当有问题。

事实上早在刚刚过去的三四年之前,林淼家里的经济情况还是非常捉襟见肘的。

88年,林淼他姑妈林国玲,以放贷的名义,从林淼家里拿走5万——这5万,是江萍傻不拉唧听信林淼他姑妈的鬼话之后,在一天之内,从同事、邻居、朋友几十户人家那里凑来的。

可是后来过了一星期,林淼他姑妈就跑路去了外地。

林国荣和江萍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国玲是赌钱输了不服气,干脆就自己开盘口做庄家。结果几天不到,就输得底儿掉。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林国玲居然偷拿了林国荣的身份证当抵押,结果林国玲一跑,林国荣就背了锅。

好在那个时候,林国荣刚刚考进区环卫处,是实实在在的全额事业编制。

于是在替林国玲坐了2天牢之后,林国荣就被放了出来,从此走上了为姐还债的艰辛岁月。

幸亏那时候林国荣的收入情况还算不错,工作也稳定,被江萍“坑了钱”的那些人,后来慢慢拿回了钱,也就没有再为难林淼他们一家。

然后到了90年,江萍所在的工厂宣布撤并,一次性买断工龄。

江萍拿了2万多块钱,一下子就把这个大窟窿补上大半,林国荣这才完全翻了身。

之后几年,林国荣一路从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办事员,做到管理所的副所长,然后主持所里工作一年后,又被调到西城街道,当上了城管科的科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要不是后来他野心太大但又能力不足,在基层斗争中被人阴死,老林如果能一直在机关里混下去,林淼觉得自己后来也用不着那么辛苦。整日劳心劳力,结果换来三十而秃,秃完又秃,一秃再秃……

好端端一个从初中到大学都能收到小姑娘表白信的帅哥,就这么被日后极端走偏的发型和体型,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唉……”林淼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国荣回过神来,瞥了林淼一眼,沉声道:“你叹什么气?”

林淼静静地看着林国荣,忽地想起来老林后来曾无比遗憾地跟他说过的一个段子,陡然眼睛一亮,说道:“爸,昨晚上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说让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又是那个老爷爷?”林国荣一迷信起来,智商直接就喂了狗,急忙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一拧,问道,“说什么了?什么事情。”

林淼认真严肃地说道:“他说,如果哪天有个领导突然间让你坐到台上去,就是领导坐的那一排,你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马上就坐过去。这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升官机会。”

林国荣听完有点发懵。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领导坐的地方,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吗?

台上的位置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好不好!

这个老爷爷明显不懂规矩啊!

林国荣心下鄙视,但鄙视归鄙视,这个小念头,却已经悄然种进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十章 小院杂谈

林淼中午吃得很饱,于是饱了就想睡,结果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

爸妈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大白天地跑去外面潇洒,林淼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肯定又是去了舞厅。话说得亏这俩货没晚生十几二十年,不然妥妥的绝对会变成问题网瘾少年。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伸展筋骨,穿好衣服。

然后下了楼,抱着就现在这个小身板而言巨大无比的热水瓶,千难万险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解解渴,漱漱口,然后趁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又跑去门外放了水。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林淼洗洗手回到楼上,从书包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纸笔。

磨蹭了好几天,写书这件事关脱贫致富的大事,终于可以开始操作了。

林淼打开了阳台的门,让微风吹进来一些。

然后又找了张高矮正好的椅子,拿来自己的小板凳,正对着阳台的门,一边享受连日阴雨之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开始构思到底该写些什么。

其实这一片地方的写作环境不错。

院子很安静。因为附近的人大多靠菜市场的生意讨生活,所以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而中午这段时间,大多不是守在菜市场的摊位,就是在家里休息。

吵闹的,只有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孩而已。

不过现在,没了林淼这个孩子头,他们再吵也吵不到哪里去。终归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林淼这样,一次性组织起院子里80%的小孩,一起欢乐地玩一个傻逼兮兮的游戏。

“写什么好呢……”

林淼发呆了10分钟后,纸上依然一个字都没有。

但林淼不着急。

这是干文秘这行的常态。

思路这东西,要么不来,要么就像山洪倾泻一样势不可挡。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打算先看着邻居家屋顶上的连片黑瓦,酝酿一下感觉,找一找灵感。

说起林淼家的阳台,大概是这间破屋子最好的一片地方。

采光绝佳不说,最难得的是足够大,目测大概有12个平方。

江萍平日里没事,老喜欢把家里的被套、枕套、床单拿出来洗了又洗,尤其当洗衣机进了家门之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就搞大清洗运动,比林淼玩玩具还勤快。

而洗干净后的一大堆床单之类的大件,可以一次性全部挂在阳台上晾晒,变成迷宫似的

小时候每逢这时,林淼就会在刚洗过的被单之间来回穿梭,假装自己是在修炼忍术之类的秘法。不过如果玩得太忘我,通常会被江萍拉进屋里揍一顿。因为容易把被单弄脏。

后来有一年,林淼突然迷上书(zhuang)法(bi),就拿着毛笔在阳台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些涂鸦的成果,之后被林国荣视为珍宝,一直到房子拆迁,也没有擦掉。

今天江萍没洗衣服,阳台上空荡荡的。林淼沿着墙找了一圈,墙上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显然一年级之前的他,还做不出那么手欠的事情来。

林淼又扒着阳台的扶手,踮了踮脚。

他又想起自己稍大一些之后,经常爬到扶手上,在上面做无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那时经常有邻居因为看到他在栏杆上舍生忘死而着急地大喊大叫,但他小时候是真的皮,邻居越着急,他就越乱来。原本顶多就是走来走去,人家一叫,直接就改成小跑。林淼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没学过体操,很有可能还会在阳台的扶手上来一回托马斯全旋。而阳台扶手离地面的高度大概是三米五左右,摔下去只要不是脑袋着地,一般死是死不掉的,但摔个三级残废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那时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淼把小板凳从屋里搬出来,站上去往楼下看了眼,下一秒就直接打消了温故知新的念头。

秒怂。

“我草,原来当年哥哥我也是个视死如归的纯爷们儿,何等英雄气概!”林淼自吹自擂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道出真相,“我靠,小孩子真的没脑子的,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阳台上自娱自乐了半天,林淼再次坐下来,已经是40分钟之后。

不过灵感倒是来了。

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写写现在的事情吧。

“《小院杂谈》。”林淼开了个题,稍作思考,文字就从笔尖倾泻而出,“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天机巷,传闻曾经是古代大军驻扎时随军参谋扎营的地方,后来历经几百年的建设,最终形成了从民国时期保留至今的建筑风貌……”

专门为钱而写的东西,完全用不着考据。

所以在林淼的笔下,除了“天机巷”三个字是真的,其他全特么瞎扯。

但瞎扯有瞎扯的好,作者写着轻松,读者看着更轻松。

而林淼那扯天扯地的神功一旦放开,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恨这年头没电脑,书写的速度有点赶不上,再加上偶尔的提笔忘字,还得先标注一个羞耻的拼音在上面,等待会儿写完之后,再查字典炒上去。只可惜用圆珠笔写的拼音,不能像铅笔字那样擦去痕迹,以后当作手稿交出去,不免有点丢面子。

林淼一口气写了1500来字,用去整整4页四百格纸。

等他揉着娇嫩的小手放下笔时,林国荣和江萍都回来了。

林淼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差不多2个半小时。

小小年纪,甚至竟感到了些微的腰酸。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林国荣已经走上楼来。

老林对林淼的“书法作品”早就惦念多时,一瞧儿子又有新作品问世,马上就拿起来细细欣赏。

然后边看边装模作样地指导道:“这句话里的这个‘一些’,是不是改成‘许多’更加合适?”

搞文字工作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半桶水的腔调。

林淼直接怼回去道:“爸,你要么就安静点看,要么就别说话,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林国荣这下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回怼道:“你不也一样,连字都还认不全,还要用拼音的,你还差得远呢!”

尼玛,果然是个大漏洞,电脑使人堕落啊……

林淼懒得和林国荣争执了,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林国荣一看儿子被气跑,不由感到一丝失落,他拿着林淼的手稿,坐进沙发里,看着满纸功力深厚的行楷,心里颇为惆怅地喟叹——儿子还没长大,自己就跟不上他了。

后悔当初没上高中啊……

林淼没老林那么多感慨,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本书该怎么完稿。

这本书的大纲,其实已经隐隐成形了。

林淼打算把院子里能写的人、事、物全都写上一遍。

巷口卖鱼的,巷尾修鞋的,东家理发的,西家裁衣的,还有院子里的老井,弄堂里的古树,隐蔽处的佛龛,最高那间楼顶养的鸽子,对门的土狗,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空中凌乱的电线,无处安放的篮筐,清晨菜市场的叫卖,隔壁家阿公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

零零总总,凑够30篇,再加上今天写的序章,还有一篇对小院十年后的憧憬,满打满算应该能写够5万字。这个篇幅,出本书,刚刚好。

林淼从楼上下来,看着从门外走过的行人。

静下心来,他觉得九十年代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诱惑,人们总能宁心静气地专注做一件事情。

转过头,林淼又看到门沿上父亲写的字。

天机巷,71弄7号。

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隶书,笔法圆润而飘逸,比印出来的还好看。

老爸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书法这件事上,其实甩了林淼好几条街。

林淼只能用硬笔写字,而且字体也仅仅只是局限在行楷上。

但林国荣不一样,不管软的硬的,什么笔都能用,拿根树枝都能操作。字体的精通范围,更是楷、行、草、隶通吃。而且从来也没跟谁学过,纯粹就是靠天分硬上。

“厉害啊……”林淼看着老爸的字,又想起他后来的惨样,心里一软,扭头冲楼上喊道:“爸!我错了啊!我觉得你还是很牛逼的!”

楼上正发呆的林国荣闻言,不由嘴角一弯,小声道:“废话,我是你爸!”

第二十一章 幼儿的生活待遇

林淼没有非要一鼓作气把《小院杂谈》的第二篇写出来。

长篇写作这种事,激情固然重要,但关键还是贵在持久。

晚饭过后,林淼就安静下来,先像个正常小孩那样,有滋有味地看了20分钟的《葫芦娃》;接着又不那么正常的,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仿佛自己参与了国家大事一样。坐在一旁的林国荣见状倍感欣喜,不自量力地暗想儿子果然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将来说不定能进中央……

林淼看完电视,下楼刷了牙,放了水,刚一过8点,就早早上床睡觉。

二楼空间不大,也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林淼的小床就紧贴在林国荣和江萍的大床旁边。

前世他的小时候,偶尔睡到三更半夜时会被大床有规律的摇晃给震醒。

那时候的林淼屁都不懂,迷迷糊糊醒来后,随便瞥一眼就继续睡觉。

不过现在的情况就略微不一样了。

晚上要是被震醒,嗯……还是比较尴尬的……

所幸林淼最近心宽体健,白天消耗的精力也多,加之晚上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生物钟甚至精准到一般睁眼就是清晨6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5分钟。

忙碌的周日,随着林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而进入尾声。

……

6岁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很长,林淼一觉能睡10个小时左右。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林淼掀开被子,转头看了眼爸妈。

年轻时的爸妈,感情显然还是好的,睡觉时喜欢抱作一团,恩爱得很。

林淼没叫醒他们,爬下床来,先套上祖母闲来无事给他织的老土毛线衫,再穿上江萍心狠手辣花几百块钱给他买的外套。穿戴整齐,又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林国荣每天留给他的3块钱,然后背上依然轻飘飘的书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家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早上起来后刷牙洗脸也比较麻烦。

先要从水缸里舀水,然后从厨房的各个角落把脸盆、毛巾、牙刷拿出来,刷牙还不能在屋里头进行,必须得走到屋外,蹲在平时嘘嘘的阴沟前,才能把这活给干完。林淼开重生回来的前两天,还稍微觉得有点恶心,但现在过了一周,总算是渐渐适应了。

漱了口、洗过脸,把洗脸水倒进阴沟。

颇有些麻烦地搞完个人卫生,差不多10分钟就过去了,但院子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天机巷这一带的住户中,需要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小商贩通常都是早上5点之前就出门了。而剩下的那部分游手好闲的,早上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蒙头睡到中午,还能免了一顿早饭。至于各家各户要上学的小孩,则普遍都要睡到7点左右才会起来。

反正天机巷离学校够近,去百里坊小学和十八中的步行用时都在15分钟之内。

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甚至连10分钟都不用。

而学校早上的早自习或者晨会时间,一般是7点半到8点半。

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小孩子们磨蹭的。

林淼听着前城镇化时代的鸟叫,一路步行到学校时,天色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

学校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几十个和林淼一样早起的小孩。

卖早点的摊子和店铺前,更是热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一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八九分,在脏兮兮的面馆里坐下,也没觉得有多膈应。

吃早饭,等开门,上厕所,上自习。

林淼充满节奏的生活,有规律得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让在体制内混了好多年的他,觉得非常舒服。

到了教室之后,林淼就继续死磕他的奥数题。

苗校长给的那700道题目,现在才做了300题。林淼的计划是这周之内攻克后面剩下的400题,然后把时间腾出来,留给更有实际意义的写作。

经过周末单老师的套路点拨,林淼这会儿再往下做,卡题的情况就明显减少许多。

平均下来,每道题的解答时间基本连3分钟都不用。

埋头苦干了大半个钟头,手上这本四年级奥数习题册,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本。

而这时,教室里的小屁孩们,也差不多都到了。

在刘秀英的调教下,三六班的纪律绝对算得上是整个年级段最好的。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个别性情顽劣的熊孩子的傻逼行为,但总体来说,班级事务还算运转良好。

学习最好的班长小朋友,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很自觉地拿着语文课本,上台领读去了。

其他几个学习不是最好、但也算名列前茅的小屁孩,则开始跟收债公司的员工似的,挨个向别的小屁孩讨要周末的作业,大声嚷嚷的过程中,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

班级里8个小组长,林淼的同桌张瑶瑶是她那个组的小组长。

小可爱今天早上来得稍晚了几分钟,刚一把书包放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前往后收本子。

然后林淼就听到教室后头的小屁孩们,挨个呼天喊地地抱怨起来。

但其实也未必是没写作业,多数小屁孩纯粹就是跟风耍傲娇……

林淼没有小屁孩们的烦恼。上学一星期以来,他从没交过作业。刘秀英因为早就得了苗校长的圣旨,所以对林淼完全实行放养政策,不作任何强制要求。这让班上大部分的小屁孩们对林淼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进一步导致一小撮脑回路障碍的熊孩子妒火中烧,横竖左右就是看林淼不顺眼,不打他一顿就绝不痛快。

到了7点半,周一晨会准时开始。

万年不变的音乐一响,36个班的小孩,就效率惊人地在10分钟内就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林淼他们班的位置离讲台很近,几乎就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

金校长拿起话筒,还没说话,就先冲林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淼吹着冷风,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笑容并不简单。

但接下来老金说的事情,却和林淼并没有多大关系。

晨会的内容照旧还是老一套,讲了讲卫生,讲了讲学校上个星期发生的几件小事,然后把流动小红旗一发,某班小屁孩的“国旗下讲话”再一搞,宝贵的人生40分钟就这么消耗过去。

“好了,今天的晨会就先讲到这里。请各班级的老师带同学们回教室,一年级的同学请先留一下,今天第一节课你们先不用上了。”

老金话没说完,一年级的那一拨方阵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可还没开心过2秒,就听老金接着说道:“接下来有区卫生防疫站的医生来给大家打预防针,请一年级各班级的班主任看好自己班上的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打针,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一定不能让孩子跑了!”

话音一落,全校高年级的小孩就开始大笑。

老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林淼,你也过去跟一年级的同学一起排队!”

这下林淼班上热闹了,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林淼一脸无语。

难怪说人类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母胎里就带出排斥异己的本能,能不政治吗?

林淼蛋疼地出列,跟着一年级某班朝着行政楼前的空地走去。

操场上摆了两张桌子,防疫站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干活。

林淼排在第一个打针的班级的最后一个。

几个班的老师跟在队伍旁边,时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跳级的神童。

打针的进展速度不快,多数小孩子天生对针头有恐惧心理,扎针之前都得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林淼跟着队伍,磨磨蹭蹭往前走,离桌子越近,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多。

“唉……小孩就是小孩,打个针都哭爹喊娘的……”林淼心里嘀咕。

大概30分钟过去,林淼终于来到了注射台前。

在越来越多老师的围观下,林淼淡定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打针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道:“你很勇敢啊。”

林淼随口回道:“还行吧,不过你是不是把对勇敢的衡量标准定得稍微低了点?”

年轻人不由一愣,这是一年级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李医生,快打吧,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们学校的神童呢!”某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道。

“神童啊……”年轻人笑了笑,这个解释,还真的可以接受一下。

他麻利地给林淼扎好橡皮带,消毒棉球一擦,然后微微一笑,举起了针。

秋日的朝阳下,针头闪着寒光。

林淼直觉感到不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针有毒!”

但不等他做足心理准备,李医生已经手起针落,一针扎进了林淼的肉里。

难言的剧痛,瞬间从手臂传入大脑。

林淼眼睛一瞪,菊花一紧,发出一声闷哼。

我日!小孩子的神经末梢要不要这么敏感?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痛……

“好了,小朋友,这个棉球你按一下,过两分钟再松开。”李医生按住林淼胳膊上的针孔,笑容和蔼地对林淼道。看林淼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欢乐得不得了。

神童?神童又怎么了?神童又不是金刚葫芦娃!还能刀枪不入不成?

在我老李的针头下,就没有小孩是不哭的!

林淼强忍着鼻酸,眼泪在眼眶里翻滚。

我草……这货肯定没有护士执照……手法太残暴了……

林淼强烈怀疑对方的资质和水平,深吸一口气,拿起衣服,抬头望天,默默走开。

林淼慢慢地往教室挪,希望能在回到教室之前把眼泪憋回去。可等他走出几十米远,眼见着就要回到教室里了,身后却忽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诶!你哭啊!我都等你半天了,你别忍着啊!”那只手的主人很无良地喊道。

林淼转过头,就看到了教音乐的漂亮小姐姐夏琳。

尼玛,这货究竟什么恶趣味啊?虐童癖吗?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文化啊?”林淼含着热泪回怼道,“我这是因为过度疼痛无法忍受,人体自发产生的应激反应,我这叫痛出眼泪,不叫哭!”

说着话,两行热泪就滚滚而下。

夏琳看着林淼这小模样,实在被萌得不要不要的。于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咯咯娇笑着,一把将林淼搂进怀里,使劲揉了两下,大笑道:“小朋友,你真是太可爱了!”

整张脸都被埋进夏琳胸前的林淼,这一刻懵逼了。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脑子有点宕机。

上辈子,他一直是个处男……

“夏老师,注意点影响啊,又不是幼儿园,这么抱孩子像话吗?”

苗校长的声音,在小姐姐身后响起。

夏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强行喂林淼吃完豆腐,就不负责任地踩着高跟鞋跑了。

林淼总算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来,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苗校长难得见到林淼露出些许孩子该有的样子,笑着蹲下来,摸摸林淼的头,问道:“很痛吗?”

“怎么说呢……我对刚刚哭着喊妈的那些人表示理解。”林淼道。

苗校长笑得越发开心。

每次听林淼说话,她都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语言能力。

说他是天才,确实不为过吧?

“淼淼,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苗校长终于说起了正事,“咱们学校已经报名了今年的全区奥数比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预赛时间是下个月15号,还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接下来这几个星期,你和单老师好好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题目学一下,争取把预赛过了。”

林淼红着眼睛,抽着鼻子道:“是不是太急了啊?万一过不了呢?”

“没事,反正你才上三年级,我们有的是时间。”苗校长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三年级过不了,还可以等四年级嘛!”

四年级?

四年级你妹啊!

林淼对苗校长的回答感到很愤怒,立场坚定地大声抗议道:“我才不上四年级,我明年就要毕业!”

第二十二章 百里坊小学奥数队

林淼的逍遥日子突然就结束了。

单老师因为林淼的出现,正式和学校签了返聘合同。每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全校放学之后,她还要专门给包括林淼在内的百里坊小学奥数队,再加上一节奥数课。这样一来,林淼的码字事业就不得不暂时放慢节奏,《小院杂谈》从计划中的一天一篇,改成了尽可能两天完成一篇。这种将时间和灵感一起分拆,节段式的写作流程,让林淼觉得特别烦躁。

《小院杂谈》的龟爬进度先搁一边,说回奥数的事情。

这次被选进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小孩一共有6个人,除林淼之外,其余5个全都是六年级的学生。而按性别来分,小姑娘占了其中4席。小学阶段阴盛阳衰的学习水平可见一斑。

被选进奥数队的几个学生显然都挺兴奋,每天一下课,就直奔音乐教室。

而林淼就比较蛋疼,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当小学四年级的奥数题被逐一破解后,林淼刚开始进入五年级难度的奥数,就明显出现了脑力不支的感觉。这让曾经高考拿了136分,自我感觉数学水平还挺可以的林淼,感到了十足的挫折感。尤其是周三那天,林淼甚至理解错了一道题目的题干含义。也就是说,他在纯粹的文字理解上,也特么老司机翻了车。枉他上辈子中文专业科班出身,而且还当了多年的机关文字秘书,居然在文字游戏上输给了小学奥数题,脸都肿成猪头了有没有……

那天之后,林淼终于收起了对小学奥数题的轻视之心,开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听单老师讲套路。成年人的前世什么的,还是先忘掉吧。既然重生了,那就先认真地当好一个小学生。

哪怕真要跳级,林淼也打算跳再更有说服力一些。

比方说,先拿一个市里乃至省里的奥数大奖——哪怕将来肯定不可能走这条路。

起码的自知之明,林淼还是有的。

上了将近一周的奥数课之后,林淼渐渐和几个队友熟悉了起来。

六年级的小孩,在社交能力上明显要比三年级的小屁孩强得多,说话也没那么幼稚,有时候认真起来,甚至也可以用很成熟的思想来沟通。

而林淼和他们玩熟了的结果,就是被迫认了几个小姐姐。

其实一开始,林淼是反抗过的,但后来他很快就发现,这种反抗根本都是徒劳的。

虽说九十年代初的孩子普遍发育较晚,但也架不住这些小姑娘们比林淼大了足足五六岁,哪怕其中一位身材格外娇小,撑死了也就135左右,但是站在不到110的林淼前面,人家依然能完成对林淼的体型碾压,然后整天在林淼身上捏来捏去,仿佛林淼就是一块行走的面团。

“这道题,又是讲奇数和偶数的关系,欢欢,你怎么看这道题?”

这周的周六下午学校没课,林淼他们一整个下午要连上3节奥数课。不过上课的节奏也因此放慢了许多,总算不像平时放学后那样,单老师恨不能把套路思维强塞进林淼他们的脑子里。

欢欢就是那个135,人瘦瘦的,林淼觉得她长点有点像猴子,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猴子姑娘在几个孩子当中成绩最拔尖,看着黑板想了半分钟后,慢慢答道:“应该先分组吧,分成两组,然后再把偶数对全都选出来,再从剩下的奇数页码里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对,很好。”单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猴子姑娘坐下。

猴子坐下来,朝旁边的林淼抛个媚眼,小声道:“姐姐厉害吧?”

林淼赶紧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倒不是假话,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淼现在是真挺羡慕这些小孩的家长,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小孩。这几个娃全都是先天的高智商,完全不是林淼这种挂逼假神童可以比的。

讲台上的单老师,一听到林淼的声音,马上就接着点名道:“林淼,你来做一下这一题。前天做错了,看看你今天会不会了。”

林淼只好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接过单老师手里的粉笔。

这道题目的套路,他倒是已经搞懂了,就是做的时候,还需要稍微再过一下脑子。而不是像曾经上高三那时,刷遍各地密卷,心中已然无码,完全靠思维惯性都能解题。

说到底,就是熟练度还稍微有待提升。

单老师站在边上,看着林淼慢慢把解题步骤和答案写出来,一瞧没错,不由大为欣慰。

在单老师的眼里,林淼却是越发变得天才了。虽然奥数底子不如那几个六年级的娃,可却胜在进步神速。往往只要教过一次,以后就能举一反三。却不晓得林淼这纯粹是凭多年来练就的做题经验,而并非本身的数学天分。再加上小学数学的知识点本就有限,所以无论题目怎么千变万化,对林淼来说,再难其实也就那样了。

这天下午,林淼又在单老师的重点关照下,搞懂了不少新套路。

三节课结束,林淼总算可以喘口气,享受一下周末时光。

当然这也得感谢单老师手下留情,没有再布置额外的作业。

“林淼,你家住哪儿啊?”队伍里除林淼之外的唯一一个男丁,在走出学校时问林淼道。

这位未来实打实的高材生,名叫许风帆,身高在94年的南方小学生中,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水准,最少160以上,要不是脸嫩,已经可以冒充家长代开家长会了。

“连江路再过去一点。”林淼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许风帆笑着哦了一声,道:“我还想明天去你们玩的,这么远,还是不去了。”

林淼呵呵一笑。

许风帆又道:“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不了,我还有事呢。”林淼直接拒绝道。

许风帆问:“什么事?”

林淼道:“为解决全球贫困问题、减少中国贫困人口而奋斗。”

许风帆闻言一怔,旋即哈哈狂笑,“你这小鬼……家里祖传说相声的吧!”

林淼耸了耸肩。

这年头的人,笑点真心低……

第二十三章 为了虚名

“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星期三早上第三节体育课,林淼被体育老师李红单独拎出来,在花坛旁边学做广播体操。这两个星期以来,李红每天站在台上盯着林淼,每每总觉得这小孩小脑发育不健全,做操的节奏一直比别的小孩至少慢一拍。直到今天早上,当她惊喜地发现林淼做操时居然跟上其他孩子的节奏了,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孩子压根儿一开始就不会做操!

整整两个星期,这小孩居然一直在队伍里浑水摸鱼!

而她李红,身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花了2个星期,才识破了这个小孩子的伪装。

侮辱,绝对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李红愤愤不平。即便林淼现在已经能做全套广播操了,她依然没打算放过这小孩。

这么鬼的小孩,必须往死里调戏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啊。”

20分钟后,半节课过去,林淼把广播体操连续做了三回,跳跃运动跳得都快眼冒金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制止李红的疯狂报复。

李红狞笑道:“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不敢,李老师慧眼如炬,我怎么骗得了你……”林淼左右看看,就像曾经在篮球场上过度运动之后那样,习惯性想要找瓶水喝。

不过这年头矿泉水还属于轻度奢侈品,正常人顶多也就看看,所以学校里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非要喝水不可——行啊,找个空瓶子,早上出门前在家里灌满凉白开,只要课间时候同学不来借,一整瓶凉白开足够喝上一天半天的。

“找什么呢?”李红问了句。

林淼摇摇头,百里坊小学的小卖部,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没开门营业,也不知道是学校没招商,还是政策上不允许。所以林淼现在空有一口袋巨款,却没有花钱的地方。

见林淼不说话,李红又不满意了,装作生气地板起脸道:“不理我啊?觉得老师欺负你啦?”

“没有!”林淼忙道,“我可喜和老师在一起了!”

这句话从林淼这种软绵绵、嫩油油的小不点嘴里说出来,简直不要太讨喜。

李红不禁喜笑颜开,拿出手帕给林淼擦了擦汗,说道:“以后不许再弄虚作假了知道吗?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要说,不懂就要问,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糊弄别人,知不知道?”

“嗯嗯嗯!”林淼连连点头,心里一边嘀咕,这个体育老师挺有搞思想工作的潜质啊。

“好了,跟同学玩去吧。”李红总算放了林淼一马。

林淼长舒一口气,然后习惯性地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教室楼走去。

“诶!站住!去哪儿呢?”李红一看林淼走的方向不对,又喊住了他,“你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呢!”

林淼转过头,随口回道:“哦,我不玩了,老鹰抓小鸡太耗体力了。我还是先回教室休息一下吧。”

“不行。”李红又板起脸来,“体育课怎么能回教室呢,你想玩什么,老师陪你玩!”

林淼抬起头,看了看李红。

这位女同志,你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吗?

“嗯……打球吧。”林淼纯洁地回答道。

李红不疑有他,马上又问:“打什么球?乒乓球还是羽毛球?”

林淼淡淡道:“篮球。”

“篮球?”李红一脸呵呵,调笑道,“你人长得还没篮球大呢,会打吗?”

我戳!想当年寡人好歹也是人称十八中艾佛森的存在,校队主力控卫,运球过人能把体育老师玩到躲在墙角哭泣,你居然敢怀疑我的水平?

“试试看吧。”林淼装得八风不动,淡定道。

李红一看林淼不是开玩笑,摸摸他的头,爽快答应道:“好,等老师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红从体育器材室拿来了一个廉价的橡皮篮球。

林淼拿到球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他从没想过,篮球居然能这么大……

就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给个分量重一点的真皮球,还真不见得能有投到筐里的力气。

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摸过球的林淼,带着些微的怀念,运了两下皮球。

曾经人球合一的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运球的感觉十分生涩,肌肉记忆为零的控球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林淼还不服气,试着来了两个胯下动作,结果第二下就打到了蛋……

李红在边上笑得都喘不上气了,看着林淼脸色发白的样子,放声笑道:“你哪里学的这个动作啊,不会玩就别硬来啊,蛋蛋痛不痛?”

操场上不少小孩都看了过来。

林淼咬着牙,死撑道:“痛个屁,根本就……没打到……”

李红笑了半天,林淼也渐渐缓过来了。

他再也不敢作妖,打算以后老老实实把手感练回来,恢复十成功力之前,绝对不再贸然出手。

一个人运着球,玩了十来分钟,林淼的体力又不行了。

心里想着再上个篮就结束,结果上篮的空间感更挫,一球飞出,连筐都没蹭到。

皮球从半空掉落,砰砰跳到李红跟前。

林淼沉默了。

人生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空虚……

他走到花坛边坐下来,李红拿起球,走到林淼身边坐下,问道:“不玩啦?”

林淼很惆怅道:“体力不行,核心力量也毁了,所有的技术动作都做不出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李红嘴角抽抽,伸手捏捏林淼的脸蛋,道:“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啊,说得比我都专业了。到底是你从大学毕业了,还是我从大学毕业了?”

“哦?”林淼往边上一挪,拿出纸巾擦擦脸,一边问道,“老师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瓯大啊,东瓯大学你知道吗?”李红道,“体育专业,不过是专科的,专科你懂不懂?”

“嗯,我知道的。”林淼点头道,“瓯大是三流破大学,大学中的垃圾,他们学校里的体育专科更是垃圾中的战斗鸡。老师,你能找到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祖上已经很积阴德了。等再过几年,这种文凭的人顶多只能去工地搬砖,或者去煤矿挖煤。”

李红眼神不善地看着林淼。

好想掐死他……

但两个人对视半天,还是李红先败下阵来。

林淼的目光太坚定了,坚定到让她不得不承认,瓯大确实挺挫的……

“那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李红问林淼道,觉得跟“神童”讨厌这样的话并不掉价。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底线是211吧,争取一下985。”

“什么211?什么985?什么意思啊?”李红一脸茫然。

林淼一怔,旋即想起,这时候应该还没有211和985这样的说法。

“说错了,脑子抽筋了。”林淼忙补救道,“我是想说重点大学,就是全国排名至少……前30名的大学吧。”

他上辈子勉强211踩线,现在重新来一次,冲刺一下全国排名前30的985大学,理论上还是很有希望的。甚至如果超常发挥的话,曾经对林淼而言就仿佛神话般存在的京华和水木,也未必完全只剩仰望的份。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神童啊……神童应该有高考加分的吧……”林淼心里念道。

“那你打算学什么?”李红问道,“打算进什么专业?数学吗?”

“屁的数学。”林淼的立场很顽固,“肯定是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啊,这么有前途的专业,一次学会,终身受用。”

李红心里有点抓狂。

这小孩,脑回路不正常。

“你不想学数学,现在干嘛又参加奥数队?”李红问道。这年头学校新闻少,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事情,作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校重点工程,现在可谓全校皆知。

奥数队的6个小孩,在学校里几乎就是明星般的曝光度。

而林淼,自然是明星中的明星。

“唉,都是为了虚名嘛,要不是看在能出点小名气的份上,我才不参加呢。”林淼很实在道,“再说苗校长给我报了名,我总该给她点面子吧?都是在学校里混的,必须得伺候好领导啊,你说对吧?”

对你个头。

伺候领导这种话,就算是事实,但能这么光明磊落地说出来的吗?

李红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中,和林淼结束了对话。

下课铃响了,下课了。

第三节课结束,就意味着今天差不多已经放学了。

周三下午只有一节算不上课的班会课。

林淼他们奥数队的孩子不用上班会课,下午2个小时,要去音乐教室学奥数。

而今天下午的课稍微有点特殊,单老师说要考试。

因为区里给百里坊小学的预选赛名额,其实只有4个。

10月15日之前,单老师要通过三次考试,再筛掉其中2个队员。

林淼的名额,算是固定的,但如果在模拟考中的发挥太烂,肯定也不太好意思。

为了小学奥数的这点虚名,终究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啊……

下午的考试,是时候表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十四章 突击选拔

午后的阳光,从被室外的自行车棚顶拦住了大半。

先天昏暗的音乐教室一如往常那样,天还亮着,就开了日光灯。

教室里6个孩子,全都低头对付着眼前的卷子,每个人的状态都很认真,包括林淼。

单老师没有那种非要站在孩子身后看他们解题的习惯,她淡定地坐在台前,手里捧着保温杯,时不时轻啜一口,然后抬手看看时间。

今天的模拟考,完全是按区里的比赛规则来的。

30道题目,考试时间1小时,要的就是反应速度、熟练度、专注度和心理素质这四方面的综合水平,至于孩子本身的数学能力——你不能真的指望小学奥数还能玩出花来,小学阶段的数学知识点终归有限,如果给的时间足够多,这些小孩都是有能力拿满分的。

单老师又喝了口茶,把目光移向林淼。

和上一次单独给林淼进行摸底考试不一样,这一回是要真刀真枪论排名的竞赛。

而林淼所表现出的应试能力,又一次让她感到有点刮目相看。

林淼做题的速度并不比其他小孩子快,但他的脑子很清楚,遇到稍微卡住一下的题目,就会马上放弃,跳到下一题。考试进行到现在,时间过了一大半,单娇娇已经看到林淼把试卷前后翻了2回,显然能做的题目,早已全都搞定了,现在正在对付的,是那些稍微需要转一下脑子的。

反观其他孩子,就没有林淼这么经验老道,卡在一道题上,要好半天才会选择跳过。

下午的铃声已经响了2次,学校早就已经放学了。

单娇娇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第55分钟的时候,她看到林淼停下了笔,动作很可爱地揉了揉嫩嫩的小手。

紧接着,又过了4分钟左右,就在她倒数计时想要说停的时候,另外两个孩子,梁欢欢和许风帆,也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时间到。”单娇娇提前半分钟喊了停。

另外三个小孩马上委屈地喊起来——

“啊……还有4道题没做完呢。”

“我还有5题呢……”

“老师等一下啊!我就最后一题了,马上就算出来了!”

单娇娇没催,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名叫雷瑞瑞的女孩子身边,低头看了看她在草稿纸上的运算,然后轻轻摇头道:“不用算了,这题的思路已经错了。”

“啊?”雷瑞瑞抬起头来,满眼失望。

6张卷子,被单老师全都收了起来。

她没有打算让孩子们久等,当场就开始批改。

孩子们坐下底下等着,自然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梁欢欢和许风帆一左一右坐在林淼身边,小声地交换着自己刚才的答案。另外三个女孩子,则在不远处做同样的事情。

林淼听梁欢欢和许风帆清楚地从头开始把一道一道题目,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心里越发觉得这些学霸和学神,可能真的基因异常。

这么牛逼的记忆力,简直逆了苍天。

气氛略微紧张地过了大概10分钟左右,单娇娇终于改完了所有的卷子,然后依次排好了名次。

梁欢欢不等单老师宣布,却先转头对林淼道:“不要紧的,模拟考要进行三轮呢,这次考不好,还有两次机会。”

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孩子听到,心里不禁都好受了许多。

尤其是三个没把题目做完的女生。

可就在这时,单老师却站起来道:“原本呢,确实是打算考三轮的,不过现在时间有点紧,所以今天这一轮,就要把正式参加比赛的同学定下来。”

话音落下,三个没做完题的女孩子,立马脸色苍白。

旋即,大家就听单老师道:“这次的第一名,梁欢欢,错了4题,表现不错。这个水平去区里比赛,差不多是二等奖的水平。”

猴子姑娘脸上一喜,但马上很克制地收住。

“第二名。”单老师继续道,“许风帆,错了6题,错了超过5题,最多只能是三等奖了。一道题目就能拉开很多名次。”

许风帆点点头。

单老师这时微微一笑,望向林淼道:“第三名,林淼。表现不错,错的7道题目,全都是你还没接触过的,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耶~”林淼咧嘴一笑,满手是汗地比出一个“二”,心里总算落下块石头。

他其实一直在装淡定,不过现在好了。

没考砸,第三名,不丢脸。

“第四名。”单娇娇望向另一侧,看着方才最后一题没写完的女孩子说道,“雷瑞瑞,第四名。恭喜你,出线了。最后一个代表学校参加全区比赛的名额归你了。”

“啊~”雷瑞瑞激动万分,可转身看看身边两个同学,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后面的对错情况,单娇娇没有再说下去。

她把试卷发回给孩子们,就宣布下课。

等林淼他们走了,单娇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了灯,锁了门,走出音乐教室外的走廊,却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拐了个弯,朝行政楼的楼上走去。

心情不错地走到三楼苗校长的办公室外,单老师敲了敲门。

苗校长打开门,微笑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行。”单老师道,“林淼考了第三,接下来可以重点再突击一下,我觉得他应该能有考到全区一等奖的能力。”

“区里考个一等奖,市里差不多也能拿一等奖了吧?”苗校长问道。

其实这是句废话,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心脏,小学的师资力量,甚至有可能比下面所有县市区的全都加起来还强。瓯城区第一,就是东瓯市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单老师还是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好让苗校长放心。

“肯定的,下面的县市区,跟我们完全没法比,最多也就是江北一小和瓯南一小,可能水平还比较高。不过跟我们学校比,应该也就差不多的水平。”

苗校长笑道:“那明天晨会的时候就宣布一下吧,集训了半个月了,鼓励鼓励孩子。”

单老师道:“应该的,这几个孩子也都辛苦了。”

第二十五章 鲜红的红领巾

林淼重生这三个星期以来,东瓯市的气温相当不规律。先是连续两场秋雨,把夏末的余热浇得无影无踪,可等冷锋离境,气温又逐渐回升,秋老虎便重新霸占了气象预报的背景图。

林淼幼年时身子骨极差,又不懂自己添衣加被,在这么大幅度的气温骤升骤降中,肯定免不了要感冒发烧。可现在换了个知冷知热的成年人思维,林淼每天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段时间愣是屁点毛病没有。而反观他们班上,最近患上感冒的小家伙少说也有十来个。大清早来到学校,满屋子都是咳嗽声。

“咳咳咳……”周四早上,张瑶瑶刚坐下来就开始连续咳嗽。

喉咙里明显有痰,但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会吐还是不好意思,咳着咳着,就咽了下去……

林淼啃着大大的饭团,被张瑶瑶搞得有点食欲不振。

但这小娃子偏偏还没有半点要为他人着想的意识,明明都病得不行了,还非要往林淼边上靠,让林淼给她讲解昨天的一道数学题。林淼只好三两口把手里剩下的饭团硬撑下去,双手捧着玻璃瓶装的热牛奶,边喝边给小丫头做义务教育。

题目不难,林淼三两句话深入浅出,就把并不笨的张瑶瑶给说明白了。

张瑶瑶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佩服林淼道:“你好厉害啊……我昨天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嗯,你放弃自己思考,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道题对你来说确实难了点。”林淼在小孩子面前彻底解放天性,说话完全不带半点客气。

张瑶瑶翻着白眼,咽着口水,看着林淼吸溜吸溜地吸完最后一口牛奶,接着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把瓶子放在了窗台上。

学校不让带早餐进来,但牛奶是个特例。学校里的传达室老伯,会在早上做早操或者开晨会的时候,挨个从各教室外把空瓶子收走。每天早上能收到100来个空瓶子,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班上舍得花钱给孩子买牛奶的,连3个都不到。

所以这年头能天天喝牛奶的,都特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吃饱喝足,林淼摸摸暖哄哄的肚子,再转头一看教室后面的时钟,见已经7点20出头了,就没再打算做奥数题。过日子不差这几分钟,犯不着这么争分夺秒的。

“你又在教室里吃东西,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饭的。”张瑶瑶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糯米、油条和牛奶的清香,吸着口水抗议道。

她倒不是早上没吃饱,纯粹就是看到同桌吃得那么香,又把肚子里的小馋虫给勾起来了。

林淼吃饱就困,葛优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却又很嚣张地回答:“老师奈我何……”

张瑶瑶的眼睛都快白出午夜凶铃的感觉了,气呼呼道:“这是校规好不好!”

林淼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校规奈我何……”

张瑶瑶踢了林淼一脚。

林淼睁开眼,瞥了瞥她,又闭眼道:“你能奈我何……”

张瑶瑶噗哧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林淼一下。

肖俞宇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眼神中难掩嫉妒。

看着张瑶瑶和林淼的亲密互动,他眼里都快冒火了。

10岁的小孩,有类似恋爱的情感需求吗?

答案是有的。

尤其是个别身体早熟的孩子,这种需求会来得特别早。

肖俞宇这厮显然要比一般孩子早熟一些,即便对某些情感只是懵懵懂懂,但仅仅只是出于动物的繁衍本能,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暗暗喜欢的小女孩,和别的男生那么亲近。

特别是林淼这个家伙……

教室里嘻嘻哈哈到了7点半,早读也没读出什么效果来,晨会的音乐声就响了。

刘秀英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外,催促孩子们赶快出来排队。

林淼脱了外套随手往桌上一放,就跟着张瑶瑶一起走了出去。

刘秀英盯着教室里头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外。

而就在这时,只有教室里少数几个孩子,看到肖俞宇在路过林淼的座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刻刀,表情扭曲地在林淼的衣服上重重划了一道。

改编得不那么激昂却足够悠扬的《运动员进行曲》,在操场上空回荡了七八分钟。

等队伍排好,入场音乐一停,再过几秒,广播操的音乐就切了进来。

林淼吃糯米饭团吃得肚胀,做操的时候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然后就发现李红正用很阴险的表情在看他。林淼眉脚微跳,赶紧把蹦跶的动作幅度稍微提高了一些,李红这才点点头,给林淼竖起了拇指。

呵!哄小孩呢?

林淼默默鄙视,然后转念就又想道:不对,我现在就是小孩……

十来分钟后,广播操结束。

金校长又走上讲台,拿起话筒道:“今天要讲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下个月15号,我们学校当中的几位同学,就要代表我们百里坊小学,参加瓯城区的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昨天下午,我们进行了这次奥数比赛的校内选拔,我们学校里数学成绩最优秀的几位同学,参加了这场选拔考试。现在我把选拔结果宣布一下。

比赛优胜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梁欢欢,六三班的许风帆,以及三六班的林淼。还有优秀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雷瑞瑞,六二班的李冰冰,六五班的刘诗诗。请这6位同学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比赛纪念品。”

“哟?拿奖了啊?”站在林淼跟前的刘秀英喜出望外。

三年级这一片也发出了一阵议论声。

6个获奖的,其中有5个是六年级的大孩子,只有林淼这个独苗,维护了低年级的尊严。

而且这货还是跳级上去的……

话说学校公告栏上的那篇作文,都放了三个星期还没擦掉呢……

在一大群小屁孩或是羡慕或是“关我鸟事”的目光中,林淼走上高台,跟在许风帆身后,从金校长手里拿过奖状,还有一本外壳上印着百里坊小学字样的笔记本。

两个人160出头和110不到的巨大落差,醒目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学校行政楼里的帮工,给6个人拍了张集体照。

林淼拿着不值钱的纪念品从高台上下来,走回队伍里,就听刘秀英教育道:“你刚才领奖的时候,怎么不给校长敬礼啊?”

林淼很淡定地回答:“入了党才要交党费呢,我现在的政治面貌是群众,连红领巾都没带过,行哪门子的少先队礼啊?”

刘秀英语塞了。

这话好有道理,她完全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苗校长听到林淼的话,笑着走上前道:“刘老师,你等下去教务处拿一条红领巾给他吧,三年级是该入队了。”

“哦……好。”刘秀英点点头,又问,“那要不要让他做个入队宣誓啊?”

“当然要的。”苗校长本来就是做政治工作出身,哪怕是面对小学生,也还是很将就办事流程,她说着,又低头对林淼道,“淼淼,以后戴了红领巾,就是少先队员了知道吗?一定要珍惜,懂不懂?”

第二十六章 跳级2.0

亚文化在校园里的传播力,绝逼比流感病毒还强。

即便绝大多数人知道“烈士放血染红领巾”纯属胡说八道,但依然挡不住它在学生群体中广为流传。不到2天时间,这个段子就传进了隔壁的十八中。随后在瓯城区这片小地方,又通过“同学—同学的表兄弟—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的同学”这条线路,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掀起了全区范围的恶搞狂潮。

九十年代初,有关部门对校园舆论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

但是当瓯城区的有关部门察觉到这个现象,却已然为时太晚。两周之后,瓯城区的所有中小学在区团委无助和绝望的嘶吼中全部沦陷。哪怕全区所有中小学都采取了行动,但“烈士放血”依然口口相传,最终成功冲出了瓯城区,昂首阔步走向东瓯市全境。

金校长月底去区教育局开会的时候,愣是不敢说这段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首创的。

然而随着区委宣传部的介入,区教育局就不得不找替罪羊了。

在各路大神的努力下,事件渐渐得到复盘。经过长达连续48小时的工作,人们追根溯源,最终把罪恶的源头,定在了向来口碑不佳的东瓯市第十八中学……

事后,不幸躺枪的十八中校长因玩忽职守、管教不严,受到行政停职和党内警告处分,仕途就此终结。史称“十八中94辱红事件”。

……

身为始作俑者的林淼,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毁了一个年轻干部的前途。

相比这件大事,他更在乎的倒是他那件被划破的衣服。

时间倒回到周四早上晨会结束。

林淼回到教室,一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神情相当凝重。

一个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小孩。

这种熊孩子,就算一刀把你捅死了,他也不用坐牢啊!

想一想,历史上有多少伟大人物最后都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物的手里。

冤屈不冤屈,憋屈不憋屈?

林淼这么想着,心里就不禁有点发颤。

衣服是被谁划破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用脚指头来思考,林淼也能想到。

但是鉴于熊孩子行为的不确定性,林淼在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做了最稳妥的选择。他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把背后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的衣服又穿了起来——幸好今天他穿的外套不是江萍给他买的那件300多块的鹅绒风雪衣,不然衣服里的鹅绒飞得满教室都是,这事反倒不好处理——万一刘秀英问起来,很容易会激怒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熊孩子。

一整个早上,林淼完全没有给肖俞宇任何发作的机会。

只是脑子里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有点多。

百里坊小学,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

“要么跳级,要么毕业,要么转学。”林淼打定了主意,要彻底避开脑残儿童。

心神不宁地熬到放学,林淼中午一回到家,就马上和林国荣说了这件事。

林国荣听完怒不可遏,江萍也是气得差点要摔碗。

一家三口草草吃过午饭,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林国荣干脆上班也不去了,带着林淼,直奔学校的校长室。

下午1点出头,金校长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林国荣用脚踢开的。

老金被怒发冲冠跑进来的林国荣吓了一跳,正要问什么情况,林国荣就先把林淼的那件衣服扔在了桌上,破口大骂你们学校怎么做的工作,我儿子要是死在你们学校怎么办?

老金被林国荣吼得手足无措。

好在苗校长就在楼下,听到动静急忙跑上来,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林国荣。

“国荣,你放心,孩子只要在我们学校一天,我就算拿出命来也会保证他的安全。以后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恶作剧的小孩,只要抓到人,一定当场开除。谁来说情都没用!”苗校长一脸坚决。

林淼却不想再以身试险,当着两个校长的面,继续给林国荣煽风点火道:“爸,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搞不好我和衣服就一起没了。”

苗校长低头看看林淼,眼神上多了三分愠怒,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呢?

早上“烈士放血”这件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又来搞事情。

“淼淼,你知道是哪个同学做的吗?”苗校长蹲下来,拉起林淼的手问道。

林淼很干脆道:“知道啊,但是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会现在就开除他吗?”

苗校长被林淼这么一问,不禁有点犹豫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谁也不好说,那个做坏事的孩子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社会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在林国荣和林淼看来“事关人命”,但在学校老师的眼里,顶多也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把人家孩子给开除了,这未免有点不教而诛了。虽说这年头还没有“投诉”这个说法,但人家家长要是闹到教育局去,对百里坊小学声誉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校长阿姨,你看吧,你要是没办法直接开除我说的那个人,我现在说出来,他如果又知道我说了,那我接下来坐在教室里的每分钟都会是危险的。那家伙他带刀子进来的啊!”林淼道,“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要是被他弄死了可怎么办?生命只有一次,很宝贵的。尤其是我的生命,特别特别宝贵。你说对吗?”

“孩子,这事情没这么严重的……”金校长感到很无奈,心里暗想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只能循循善诱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弄的,我马上找他家长谈谈,可不可以?”

却不想林国荣的战斗欲望极强,马上高声吼道:“对!找家长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显是要和人家家长先打一架的节奏。

苗校长眼见情况越来越乱,知道这死结还是在林淼身上,忙问:“淼淼,你自己说,你到底怎么办?”

林淼终于图穷匕见,脱口而出:“让我毕业吧,我觉得这里不安全。要不转校也行。”

这下子,苗校长瞬间就搞明白了,感情这小鬼就是借机发作是吧?

6岁的小孩,居然能玩出这种阴招,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苗校长转头看看林国荣,面露为难道:“要不换个班级行不行?不在同一个班里总没事了吧?”

林淼完全不为所动,坚持道:“三年级都在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会碰到的。”

苗校长有点不爽了,板起脸来,面露愠色道:“你想毕业,我和金校长肯定是不答应的,你想转学,也得我们同意才行。还有,我们可是特地为了你把单老师请回来了,你说走就走,对不起学校的老师吗?对得起我们这两个校长阿姨吗?”

林淼一看苗校长真的有火气了,赶紧见好就收,服软卖萌道:“校长阿姨,你别生气嘛。办法还是有很多的,跳级也可以啊。让我跳到六年级,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一下子跳到六年级,万一又有六年级的孩子欺负你呢?”苗校长一句话就断了林淼的念想,然后又缓和语气,眉头微皱道,“五年级吧,我下午给你安排一下,你先去五年级。”

说着,转头问金校长道:“老金,你觉得可以吧?”

“可以。”金校长点点头。

反正打一开始。她和苗校长就决定让林淼在学校里至少待2年。

原本是三年级学一年,再跳上六年级学一年。

现在改成五年级和六年级学两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林淼也没再得寸进尺,小学能一次性跳过4年,相当于把日后读本科的时间全都省了出来,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跟两位校长达成了协议之后,金校长当即就领着林淼,去了三年级的老师办公室。

路上林淼把熊孩子的名字跟金校长一说,熊孩子今晚回家,一顿竹笋炒肉估计少不了。

到了办公室,金校长把事情的情况和刘秀英一说,刘秀英当场就愣住了。

林淼要跳级?

因为另外一个学生用刀划破了他的衣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金校长,这事我马上处理。”刘秀英眼里瞬间蓄满了愤怒值。

人生短暂,她好不容易带到一个神童,居然被熊孩子给搅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秀英踩着高跟鞋,面色阴沉地直奔教室。

几分钟后,肖俞宇就被提溜进了办公室,随身带的那把刻刀,也人赃并获地被刘秀英找了出来。

只是这小子进了办公室还敢嚣张,眼神凶恶地盯着林淼,反倒有种他才是受害人的意思。

林国荣一看这货的模样就来气,上前就是一记大嘴巴子。

反了你了!居然还敢瞪眼?

肖俞宇不服,转而怒视林国荣。

“操你妈!老子把你抓去坐牢你信不信?”林国荣破口大骂,二话不说又是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直接把熊孩子给抽懵逼了。

小孩子不经吓。

一听到坐牢两个字,熊孩子就老实了,他眼里露出惊慌的神色,似乎是对坐牢有什么特别的脑洞。

林国荣算是稍微撒了气,又大咧咧地坐下来,对刘秀英道:“你去把他家长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爸妈,这小孩该不该打。”

该不该打,你不都已经打了……

刘秀英默默吐着槽,拿出家长通讯录,起身去传达室打电话。

上课铃响了。

金校长叹了口气,对林淼道:“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下我带你上楼。”

林淼点点头,背着小书包,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三六班的教室转眼就到。

林淼走进门,让张瑶瑶让开,坐下来就开始收拾需要拿的东西。

一本奥数习题册,一个铅笔盒,还有……嗯,没了。

“小可爱,我走了啊~”林淼笑着跟张瑶瑶道别。

张瑶瑶一脸迷糊,问道:“你哪儿啊?”

林淼笑着说:“我又跳级了,去五年级了。”

“啊?”张瑶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面露失落,小声问道,“那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留级也留不回三年级啊。”林淼开玩笑道。

张瑶瑶哦了一声,沉默两秒,忽然道:“你先别等一下,我送你个东西吧!”

“嗯?”林淼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然后就见她从书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四大天王的贴纸,递过来道:“这个送给你。”

“呃……谢谢……”林淼心情有点小复杂地接过。

又听张瑶瑶小声说:“林缺水,我会想你的。”

林淼点点头,回答:“我知道。”

张瑶瑶懵逼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问道:“你会想我吗?”

林淼习惯性玩弄小朋友的感情,道:“我不认识你妈。”

张瑶瑶泫然若泣地看着林淼。

林淼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仅剩的两颗酒心巧克力,放到张瑶瑶手里,“这是我的回礼。你还小,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东想西的知道吗?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楼上报道了。”

张瑶瑶红着眼睛站起来,给林淼让开道。

林淼走出门,跟张瑶瑶挥挥手,又冲班里喊道:“弱鸡们,我走了啊!记住你们人生中最荣幸的这3个星期吧!将来可以和你们后代吹牛逼,你们和我林淼做过3个星期的同学!”

教室里立马山呼海啸。

“滚啊!”

“去死吧!”

甚至就连隔壁三五班,也发出了巨大的嘘声。

“等放学了,大家一起打死他好不好?”

“拿皮带抽!”

林淼哈哈一乐,头也不回就走。

第二十七章 我的父亲母亲——的节操

转入五年级的过程很简单,甚至都谈不上办什么手续。

金校长带着林淼,亲自找到五年级的一个班主任,交代了两句,就把林淼塞进了对方的班里。

班主任姓周,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

根据金校长的介绍,这位周老师居然还有一个“特级教师”的称号。

特级教师并不是中小学教师的职称等级,相类比来讲,跟院士这种头衔有点像。既是高级荣誉称号,也是对专业资格的一种高级认定。

总而言之,就是在行业圈子里很厉害的人物就对了。

周老师的气质和刘秀英截然相反,她长得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细语,属于典型的以德服人的类型。加上年过四十的她已经开始发福,圆滚滚的体型,也更加显出人畜无害的特质。

林淼应该是和“6”有缘,跳上五年级,班级序数却依然没变。

周老师领着林淼,走到五六班门口。

教室里正在上常识课,讲课的是个把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的黝黑老男人。林淼对这个老师有印象,似乎百里路小学从4年级到6年纪,三个年级段的常识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

“周老师,怎么了?”常识课老师停下来,朝门外问道。

周老师微微笑着,也不进门,轻声道:“这个孩子跳级上来了,看看能不能先给他挪个位置出来。”

常识课老师盯着林淼,细细打量了半天,随即拖长声音道:“哦——咱们学校的小神童是吧?又跳级了?怎么跳这么快啊?”

班里的学生,全都看了过来。

然后林淼就听到里头有个男生喊道:“老师,陈小龙是一个人坐的,他那边第一排往下挪一挪就行了啊!”

“可以。”周老师很爽快道,“那就……第7小组,所有人往后退一个座。”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阵桌椅拉动的声音,周老师拍拍林淼的肩,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道:“先坐下吧,课本我去帮你拿。”

“谢谢周老师。”林淼初来乍到,暂时先把这几天刚刚解放掉的天性又收了回去。

背着书包从讲台前走过,林淼走到空出的座位前,一坐下来,新同桌就弱弱地打招呼道:“你好。”

“你好。”林淼转头朝新同桌淡淡一笑。

这个新的女同桌并不漂亮,小眼睛,塌鼻,皮肤略黑,说话的样子和周老师有点像,仿佛小心翼翼的,但并没人给人十分畏缩的感觉。

“好!继续上课,大家别看来看去了,新同学来了,可以下课后再慢慢认识。”常识课老师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回去。

然后站着发呆了几秒,终于找回刚才讲课的思路,大声问道:“那么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油可以浮在水的上面?有谁知道吗?”

底下鸦雀无声。

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科学教育,还远远达不到十几二十年后的水平。这时候的学生除了语文和数学两门功课之外,其他的课程全都是开卷考试,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教学价值。学生们获取课外知识,多数是通过自学,而自学的途径,无非就是靠家里的额外教育投入。但问题在于,在多数人都还比较穷的这个时期,能提供课外教育投资的家庭,本身就是极为少数的。

“又没有人知道吗?我每节课过来,都说让你们平时没事多看看课外书,怎么一个听我的都没有呢?”常识课老师抱怨道。

接着转头朝林淼的方向一看,笑着问道:“小朋友,你知道吗?”

林淼坐着没动,有点不确定道:“应该知道一点,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

“没事,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打屁股。”老男人呵呵笑道。

底下的学生也发出一阵轻笑。

林淼没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回答:“那我随便讲讲啊,这个从相对微观的观察角度讲,应该是和两种物质的分子结构的稳定性有关。首先油的组成分子……应该就是叫油分子吧?油分子和水分子是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因为他们的那个化学键,嗯……应该是化学键,不过具体这个化学键叫什么键我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是氢键什么的,反正就是在常温常压下,这两个物质的化学键,应该是不会发生断裂的,然后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两者是不相溶。再因为油的密度要比水的小,所以既然无法相溶,那就只能比较轻的那个飘在上面了。”

对于学文科的林淼而言,能把将近15年没碰过的高中化学的个别名词回想起来,就算很不容易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自己都感到有点脸红,可那常识课老师听完,却陷入了深思。

半晌,却听老男人叹出一句:“说的好啊,这个解释就相当有深度了,已经理解到了微观分子层面,很了不起!”

“好吧,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真尼玛好混……”林淼心里默念道。

“你好厉害啊。”边上的新同桌眼里闪着星星,很天真地问他,“你以后是不是要当科学家啊?”

林淼很诚实道:“想多了,我连给科学拖后腿都不够资格……”

新同桌听了却哈哈一笑,道:“你真谦虚,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我早上还看你上台领奖了呢,我们五年级都没人能进奥数队,你都能代表学校去区里比赛了。你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的。”

林淼唯有呵呵。

新同桌又道:“我叫彭芳芳。”

“嗯……我记住了……”林淼对ABB已经免疫了。

好像这年头女孩子的名字不是ABB才奇怪……

五年级下午也是三节课。

五(六)班上完常识课,接着第二节是语文课,周老师教的。

再后面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上课的老师,换成了一个林淼毫无印象的男老师。

男老师上课时样子很严肃。五年级的孩子已经学到了读五线谱的课程,男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让被点到的倒霉蛋依次上去拿曲谱卡片读谱,读错了就扣期末总分,搞得教室里气氛很紧张。

林淼不在花名册里,而男老师知道他是从三年级跳级上来的,所以两人整节课都相安无事。

等下了课,林淼没走,直接在这里等奥数队的课后补习。

男老师这时才好奇地问他:“小朋友,五线谱会不会读啊?”

林淼摇摇头。

男老师道:“那你可要抓紧了,如果音乐课不及格,小学是不能毕业的。”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他道:“骗孩子有意思吗?”

男老师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重重地揉了揉林淼的头,说道:“你们夏老师,老和我说起你呢!她说她要是再大个五六岁,就打算认你当儿子了。”

林淼脱口而出:“她怎么不说她再小个十几岁,就能当我老婆了啊?”

“哎哟!你还真敢说!”男老师伸出手,想捏林淼的脸蛋。

林淼赶紧一躲,然后很有经验地两只手一边一半护住脸,大声喊道:“只有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可以摸我!我做人是讲原则的!”

男老师服了,惺惺收回手,蹲在林淼跟前道:“那老师走了啊。”

林淼道:“你放心去吧,顺便麻烦您帮我转告夏老师,我会想她的。”

男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说了个在94年还显得很洋气的感叹词:“我靠……”

……

大概1个小时后,当林淼上完奥数课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林国荣一整个下午都在学校里没走,和熊孩子的爸妈狂撕了一场,最后不但凭借体制内身份获得压倒性胜利,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赔了300块钱,算是衣服的损失。

但那件衣服最多也就值个50来块。

可见老林年轻的时候,做人确实不太讲节操。

林国荣和苗校长扯了一下午,林淼上完奥数课后,他还跟单老师说了半天。

单老师当然是直夸林淼聪明,无形中化解了林国荣体内的大量戾气。

出了校门,林国荣懒得走路,直接拦了一辆菲亚特出租车。

然而年幼的林淼晕车厉害,等车子开到家门口,他刚一下车,中午还没完全消化完的午饭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林国荣见惯不怪,拉着林淼回到家。

江萍照旧只做了饭,却没有烧菜。

两口子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林国荣拿出仗势欺人所得的295块钱——扣了5块钱的车费,笑眯眯地交到江萍手里,这就算是江萍的零花钱了。

江萍才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呵呵呵地拿着钞票,一边吩咐林国荣给儿子洗脸,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总算要去菜市场买菜。

然而当路过某个家门敞开的屋子前时,她突然又停住脚步,满脸欢笑地探进半个身子,朝里面正在洗碗的中年妇女喊道:“阿芳!我家阿淼又跳级了,跳到五年级了!喔嚯嚯嚯……”

阿芳脸上笑嘻嘻,内心十万个MMP。

第二十八章 比赛在即

人与环境是会互相影响的。

自打进了五六班,林淼便明显感觉内心开始变得安静。就连重生带来的心浮气躁,都在这个班级的佛系氛围的潜移默化下,逐渐消退下去。

五六班这个班集体,应该是林淼两辈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接近“平庸”这个标准的团队。

班里的学生没有学习成绩特别出挑的那种,全班的考试平均分,也长期在年级段第三名和第四名之间来回移动。此外各种课外能力方面,同样完全不存在什么运动健将、乐器高手或者知识达人。九成以上的小孩,全都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我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气质,就连说话和走路,也都显得温温吞吞的,很难看出小孩子应有的活力和朝气。

林淼一开始以为,应该是周老师这个班主任的气质,对全班的小孩造成了影响。

但在两个礼拜之后,就在某个平常下午的平常语文课上,林淼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百无聊赖地思考着宇宙和人生的奥义,就在差点便要顿悟成佛的那一瞬,他突然间一个激灵,紧接着就猛然意识到,造成五六班这种与世无争的气氛的原因,可能更加简单。

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五六班没有漂亮姑娘。

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男孩子在学校里头调皮,是存在多种诱因的。

而在所有诱因中占比例最大,所起到的效果最强的,无疑就是荷尔蒙。

可能许多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小时候坏破纪律、无视校规、打架斗殴、假装社会、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叛逆无度,在所有这些日后他们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煞笔的脑残行为背后,其最深层次的初衷,其实多数都是源于想引起班上漂亮姑娘的注意。

在五六班这个找不出美女的地方,男孩子的生物本能,显然是从精神源头上遭到了阉割。

班里的男生们,几乎彻底丧失了装逼的源动力。

女生们也因为空气中雄性荷尔蒙浓度的降低,变得异常宁静和温柔起来。

于是她们平时跟林淼说话,全都变成了这个腔调——

“林淼,你的数学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作文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的字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林淼,你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让我当你姐姐吧,你真是好可爱啊~”

林淼在又一个课间,两眼发直,木然接受着五六个四五分标准的小姑娘毫无新意的吹捧。然后他动作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陈小龙。

只见陈小龙同学表情淡漠,眼神甚至有点痴呆。

据说这小孩曾是百里坊小学全校最会闹腾的,但到了周老师班上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蠢事……

真是狠啊……

没有班花和校花的世界,简直比沙漠还要凄凉,连人生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小可爱,你的感冒好了吗?

林淼不由自主地想念了一下不会吐痰的张瑶瑶,然后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六年级奥数习题册,对左右道:“要上课了啊,大家散了吧……”

“啊!六年级的题目!”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

林淼一脸无语地对她道:“大姐,你前天就这么喊过了,麻烦稍微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

“啊?你叫我姐姐了?”她完全放过了林淼这句话的重点,兴奋地揉了揉林淼的头。

林淼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无可恋地保持着痴呆的状态,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副科。

今天是10月8日,周六——百里坊小学对周六的课程安排,是单数周全天上班,双数周半天上课。要等到95年上头正式确定全国双休制度,才会停掉周六的课程。

五(六)班周六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林淼从小对美术课没感情。因为他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手残,从小到大在绘画这件事上就从来没达到过及格线,完全没遗传到林国荣的绘画天分。

而且不但是画画,事实上对于所有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林淼都要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熟练。所以他小的时候写字,其实也跟狗爬没什么区别。每每总让手把手教他练字的林国荣气得暴跳如雷,简直要怀疑儿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而后来林淼的这门手艺之所以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全靠在大学期间疯狂摘抄笔记。

大学四年下来,林淼起码用掉五六百根水笔的笔芯,再加上他有意识地在这个抄笔记的过程中对每个字都精心雕琢,这才换来日后人人称道的一手好字。

但是对于画画,他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和激情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学一学透视,这个透视呢,就是要画得立体,什么叫立体啊,就是要有三维空间感……”学校教美术的是个70多岁的老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到学校来发挥余热。

林淼知道老爷子艺术功底深厚,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手残无可救药。

所以一上美术课,林淼就把奥数题拿出来刷,至于美术作业什么的,对一个连语文和数学作业都从来不交的小学生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诶,黄蓓蕾好像很喜欢你啊,说你长得像个洋娃娃。”同桌彭芳芳和一般小孩一样,上美术课只想着画,不喜欢听那么多理论。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她就在地面和林淼扯闲篇。

林淼看着习题册,思路有点乱,干脆先停下来,纠正彭芳芳道:“那个不叫洋娃娃,那个叫公仔。你说的是那种很大一只的绒毛狗熊,对不对?”

“对对,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香港电视剧里放的那种。”彭芳芳兴奋道。

林淼道:“就是是咯,那个叫公仔,和洋娃娃是两个概念。”

“那为什么叫公仔啊?”彭芳芳一脸好奇,“因为……是公的吗?”

林淼被问住了,敷衍道:“大概吧……”

“哦……我懂了,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公仔吧!”彭芳芳捂着嘴轻笑道。

林淼只怪自己嘴贱,深吸一口气,放下奥数题,拿出了美术课本。

这题目,这节课没法刷了。

台上老爷子一看神童今天居然认真上美术课了,立马激情满满,口沫横飞。

40分钟的美术课,老爷子滔滔不绝地足足讲了25分钟还多。

最终这堂课,没有一个人能把作业交上去,只能等到周一回来再交。

放学铃声一响,林淼就马上背起书包,往音乐教室跑去。

跟五六班的同学相处久了,林淼觉得还是猴子姑娘和许风帆比较有趣,至少大家能正常沟通。

小跑着到了上课的地方,单老师已经在了。

教室里开了灯,黑板上的五线谱也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2道刚刚写上去的六年级奥数题。

单老师见到林淼就发自习惯地微笑,似乎所有搞数学工作的人,都特么极为现实,只要遇上聪明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而遇上笨蛋,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林淼虽说后来学得不错,但小时候也有过一段学渣岁月,所以个中冷暖,体会相当深刻。

师徒俩闲聊了几分钟,奥数队的另外三个人跟着就到了。

梁欢欢、许风帆和雷瑞瑞三个六年级的娃结伴过来,许风帆最后一个走进教室,顺手就关了门。

被淘汰掉的两个女生,虽说名义上是替补队员,但这两个星期,已经没来上课了。

“好了,都到了,那就先说一件事吧。”单老师面色严肃道,“下个星期15号,也就是星期六早上,区里比赛就要开始了。比赛就一天时间,考两场,上午一场资格赛,下午一场决赛。今天各学校的参赛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学校当然就是你们4个人,全区参加比赛的,一共有280个人,有的学校像广场小学,他们的名额比较多,能报8个人,所以我们想拿好的名次,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我跟苗校长商量了一下,如果你们班的班主任,还有你们的家长,这两边都同意的话,那接下来这个星期,我们就可以集中冲刺一下。别的课就先别上了,你们就跟着我,上一个星期的奥数课。咱们争取4个人都能进15号下午的决赛。只要进了决赛,至少就是全区三等奖。”

话刚说完,林淼就举起手来。

单老师马上面露微笑道:“你说。”

林淼大声道:“单老师,我代表我爸妈和我班主任,单方面同意了!”

“行!”单老师哈哈一笑。

其他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猴子姑娘和许风帆也相继表态。

“我应该没问题……”

“我也应该可以……”

只有雷瑞瑞,显得有些犹豫道:“我还是等星期一,先问问我们老师吧……”

单老师马上急吼吼道:“星期一问就太晚了,星期一我这边都上第二天的课了,你现在就去问吧!现在你们老师应该还没走,你赶紧去问一下!”

说着,又望向许风帆和梁欢欢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先去问一问?”

“我不用。”许风帆道,“我家里有电话,等下回家打个电话就行。”

梁欢欢也道:“我也可以打电话问,我家店里有电话,我有我们赵老师的传呼号码。”

刚站起来的雷瑞瑞听这两人这么一说,也不走了,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我家也有电话的,我也晚上再问……”

林淼看了看屋里这几个,心说原来在九十年代初,大家的起跑线就已经开始不平等了。

这年头的孩子能学到奥数,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家里比较有钱。

第二十九章 糖画与牙

单老师虽然口头上表示“下星期”才开始集训,但实际在次日的星期天,冲刺训练就开始了。训练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做题。早上做卷子,下午讲卷子,晚上6点到7点半,再加2节“方法课”,结合历年的真题,依次把各种题型和知识模块系统地讲一遍。面对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任务,别说是小学生,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吃得消,更别提林淼这种幼儿园毕业的小身板。

一整天从早到晚学下来,林淼不但感觉身体被掏空,简直是灵魂都快出窍。

作为单老师的重点培养目标,林淼起码承受了她60%的火力,尤其是下午讲卷子的时候,单老师几乎就是一对一的状态。

但话说回来,单老师其实也挺着急的。这4个学生当中,她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林淼。然后站在客观角度看,论奥数基础,偏偏又是林淼最弱。哪怕林淼在学校的预选赛里拿了第三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林淼的水平已经比雷瑞瑞高,顶多就是应试能力和心理素质方面相加的综合实力,要比人家小姑娘稍微强上一点。

上个星期,林淼才刚刚消化完了小五年级的奥数内容,这效率确实是见了鬼的高了。但眼下只剩一周,再想让林淼一边搞总复习,一边轻轻松松把六年级的内容吃下,显然不太可能。

为了能抓紧让林淼把欠缺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单老师甚至特地给林淼开了小灶。晚上讲解的内容,几乎全都是林淼还没来得及学的那些套路,说是特地为林淼多开了一门课也不为过。

林淼周日被压榨了一整天,周一早上起来,便明显感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疲惫感。

但是累又怎么样呢?这世上谁活得不累呢?哪怕他前世在区府办公室当秘书,外人看他光鲜,但熬夜写稿到凌晨三四点的苦,又有谁能体会?跟那种第二天天亮领导就要看到讲话稿,word上却还只有3行字的巨大压力相比,区区奥数集训,这点小玩意儿尼玛算个蛋啊!

林淼刷刷牙、洗洗脸,振作精神,到了学校,依然是一条好汉。

在单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林淼死咬着牙,一天又一天地扛过去。

各种奥数套路不管是否搞懂了最核心的意思,都先囫囵吞下再说,到时候考试再看发挥。

从周一到周四,连续四天,林淼每天晚上回到家,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在这种提笔都费劲的情况下,《小院杂谈》的创作,自然也被持续搁置了一整周。

转眼到了星期五。

就在奥数队的4个小孩的体力和精力全都已经撑到近乎极限的时候,单老师下午讲完卷子,终于没有再对林淼他们下毒手。

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语重心长道:“同学们,虽然我还有一些内容没讲完,但今天晚上的课,我们就不上了。今天大家早点回家,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8点,我们准时在这个教室集中。有家长想一起来的,也可以过来。学校安排了大巴,会直接送你们去考场,早饭你们一定要吃饱,午饭和中午休息的地方,学校已经安排了,你们只管安心考试就可以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林淼举起了手。

单老师笑得和蔼可亲道:“什么事?”

林淼简练道:“我晕车。”

单老师:“……”

……

晕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幸好考试的地方不远,就在湖滨路的少年宫。从天机巷走路过去,脚步快点,大概半个小时能到,骑自行车,最多也就20分钟。

林淼单独前往的要求,得到了单老师的同意,明天早上,林国荣或者江萍会送他过去。

下午3点半,林淼他们4个人早早放学。

林淼和其他3个队友不同路,出了校门,就只剩独自一人。

重生回来一个多月,回家的路也看惯了。

林淼现在对这些老建筑的感觉,也从怀念变为嫌弃。

沿着百里坊路,林淼没有再往小巷子里拐,一路笔直地走到连江路,才拐了个不得不拐的弯。

往前几百米,走到通往自家小院的那条无名小巷的巷口,巷口的马路对面,飘来阵阵香气。

林淼摸了摸口袋,抓出一大把数额不等的毛票,细看一眼,应该是一笔超过50块钱的巨款。这里头除了他的那笔稿费之外,还有从每天林国荣给的那3块钱里省下来的一部分。

——但其实也不应该说是省下来。

能攒下这么多零钱,主要还是因为林淼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花。学校的小卖部一直没开张,而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大多都天黑了,学校旁边的小杂货店也都早早关了门。

林淼看了看钱,赶紧又塞回口袋里。

94年,一个6岁的小孩拿着这么多钱站在马路牙子上,很很容易被抢劫的。

感觉肚子有点小饿,林淼左右看了看车,小跑过了马路。

先到一家把炉子支在屋外,店面面积顶天了也就三四个平方的饼店前,买了一张梅干菜馅儿饼。这种饼哪怕在二十年多年之后,东瓯市依然有的卖,而且价格变化并不大。

20多年后,这种饼卖8块钱一张。

而此时的价格,是2块钱。

对于现在的林淼来说,这张饼还稍微显得有点大,他拿着用油纸和塑料袋包好的饼,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又贪心不足地朝边上的另一个小摊走去。

那是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所谓糖画,就是用烧得滚热的麦芽糖作画。

在林淼面前的这个摊子,中间支了一块雪白光滑的大理石,滚烫的糖浆遇上冰冷的石头,马上就会冷却成型,在糖画完全冻住之前,摊主师傅会拿起一根竹签,往糖画的底下一粘,等到竹签和糖画一起凝固,就用专门的工具把糖画从大理石上成片地刮下,或是插在一旁的稻草柱子上,或是直接卖给某个小孩。

而买糖画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可以通过转盘子的小游戏,先转出一个图案,然后再让师傅按着图案现场做一个出来。转盘周围的图案当中,往往有一条大龙,会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误以为就是插在旁边稻草柱子上分量至少有别的糖画三四倍大的那条,但其实如果真转到这条龙,师傅只会给你做一只袖珍小龙。

林淼小时候就转到过一次龙,那次被欺骗了感情之后,就再没关照过糖画师傅的生意。

这会儿糖画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林淼走到糖画师傅面前,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拿出两枚钢蹦,递过去道:“来一个。”

那糖画师傅听林淼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由呵呵一笑,拿了钱,又找回一个,说道:“一块钱。”

“哦……原来这么便宜……”林淼啃了口大饼,眉头微微一皱,嘴里某颗牙似乎出了点问题。

糖画师傅笑眯眯道:“小朋友,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还行吧。勉勉强强过日子,反正饿不着就对了。”林淼说着,伸手轻轻一拨箭头。

箭头转了两圈就停了下来,正好就指向了龙。

林淼的眉脚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见糖画师傅拿作画用的勺子,舀了丁点一勺糖浆,动作麻利地在大理石上挥舞起来,一边还跟林淼闲聊道:“勉勉强强过日子,你还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这个大饼要2块钱吧?”

“嗯。”林淼点点头。

糖画师傅笑着说道:“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林淼听得有点凄凉,自我反省小时候不该那么小心眼的,让糖画师傅少了一个铁粉。

但是半分钟后,当他从糖画师傅手里拿过一个比印象中更小的龙型糖画,这点愧疚之心直接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尼玛,这是画龙还是画蚯蚓?

这死奸商,看我是一个人,就故意糊弄我对吧……

林淼拿着伪装成龙的蚯蚓,满心无语地回到了马路对面。

他舔了舔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想想这一块钱又白花了,叹着气直接一口咬掉了龙头。

牙齿咬在坚硬的糖画上,钻心的疼痛,立马反射到了林淼的大脑皮层。

他痛得眼泪刷刷下来,然后舌头在嘴里拌了拌,混着一口鲜红的血,吐出了一颗雪白的牙。

林淼一愣,舔了下空荡荡的牙床,含泪感慨道:“一九九四年的第一颗牙,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一些……”

第三十章 财产充公

“铅笔、尺子、圆规、卷笔刀、橡皮、准考证……嗯,貌似不存在准考证……”周六一早,江萍破天荒给林淼做了一顿稀饭。吃过之后,林淼就把需要检查的东西又再检查了一遍。即便只是区里的小学奥数竞赛,但既然已经为此投入了那么大的精力,就完全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

“快点!快点!还磨蹭什么呢?等下要是迟到了,你爸晚上回来又要怨我!”江萍平时在家里闲着没事,几乎以挥霍时间为己任,然而一旦碰上点事情,性子就急得很。她比林淼早几分钟吃完,吃完后连碗都懒得洗,就火急火燎地想带林淼出门。

林淼心里叹口气,对老妈这暴脾气也是毫无办法。

他非常理智地没有搭腔,一声不吭地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干脆道:“好了。”

江萍这才站起来,去把自行车推出门。

然后从外屋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幼童座椅,绑在车后座上。

只是她刚把座椅绑好,再定睛一瞧,却又觉得这椅子有点脏,于是又转回屋里,拿了条抹布把椅子的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这么一搞,5分钟就过去了……

话说有这么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吗?

林淼抬手看看表,7点50分,时间倒还够。

可就是不晓得刚才嚷嚷要抓紧时间的那位女同志,此时的内心活动到底是什么样的。

“双重标准无敌啊……”林淼嘀咕道。

被江萍抱上儿童座椅,这张小椅子的大小依然刚刚好,一点都不挤。

说明林淼重生这一个半月以来,体型几乎没有变化。也不知每天那么多饭,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江萍载着体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儿子,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出了小院。

骑上大马路后,她就开始唠叨。

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样,江萍从来就不关心林淼的学习,跟考试成绩相比,她显然更在乎林淼又在学校里和哪个女同学相处融洽,又或者是其他鸡零狗碎的小事情。

当然,林淼现在还远没到中学阶段的颜值巅峰期,跟女同学们的纯洁情谊也是无从说起。

所以江萍唠叨的重点,就放在了他昨天刚掉的那颗门牙上。

“不要舔知道吧,一直舔来舔去,以后会长歪的,长歪了又要去看牙医,而且那个矫正器戴着也不舒服,妈小时候就戴过,特别不舒服。还有啊,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刷牙知道吗?以后新的牙齿长出来,就不会再掉了,要一直用到老的,万一蛀牙了,补个牙又麻烦,补牙是用电钻在嘴里钻的知道吗,很痛的……”

“嗯、嗯、嗯、嗯、嗯……”林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敷衍得很。

江萍却依然喋喋不休,从牙齿的话题往别处延伸道:“你昨天是不是吃糖把牙齿吃坏了?买那么多吃的干嘛?昨天都下午4点了,吃了饼又吃了糖,晚饭又才吃那么一点,我特地给你炸了那么多鱼,结果还是都让你爸吃了。还有啊,以后不要放那么多钱在身上,你身上那些钱,昨晚洗衣服的时候我都拿出来了,妈妈先替你保管。”

嗯?

林淼眼睛一瞪,怪不得总觉得今天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想不到居然忘了最重要的!

“妈,咱们做人要讲规矩的,你拿我的钱没关系,但拿之前好歹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先还我一半,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淼义正言辞。

江萍却被儿子逗得哈哈狂笑,引得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林淼一看就知道老妈是在装疯卖傻,蛋疼道:“你还不还我啊?这钱可是我自己赚来的!”

对于林淼这笔稿费的来源,江萍倒是一早就知道了,但她却耍赖笑道:“什么你赚的我赚的,我跟你说,你人都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知道吧?”

知道个蛋哦!

林淼立马嚷嚷起来:“20块!最低底线,还我20块!不然晚上等我爸回来,我就让他多花50块给我买变形金刚!”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江萍连路都不看了,转过头来怒斥道,“我现在就停下来打你一顿信不信?”

林淼道:“不信。”

江萍一按刹车,停了下来。

母子二人在大马路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地对视了半分钟,林淼抬起手,把电子手表在老妈面前晃了晃,江萍这才终于妥协了。但还不忘找个台阶下,板着脸道:“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收拾你。”

林淼却还不肯,追问道:“那我的钱呢?”

江萍烦躁了,连声说道:“还你还你还你!全都还你!先给你10块钱!”

嗯?这什么逻辑?

全都还我——那应该是52块钱才对吧?

林淼暗暗腹诽,却没心情再继续刺激老妈了。

只怪低龄幼儿没人权,超过10块钱的财产就得充公……

江萍骑车的速度飞快,15分钟后,就到了少年宫。

8点出头,少年宫外已然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考试的小孩。

江萍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百里坊小学的队伍。

她将车脚一放,把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

见到林淼的几个老师和同学时,又变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十分温柔的妈妈。

“老师,又麻烦你们照顾了。”江萍也不知道单老师姓什么,笑着客套道。

单老师特别欢喜地摸着林淼的头,哈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家孩子这么懂事,天天让我带我都高兴!”

江萍哈哈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10块钱,一副慈母的颜色道:“这个钱你拿好,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妈妈先回家了,你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林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边上许风帆看到,很是羡慕道:“哇,阿姨,你给他这么多零花钱啊!我爸每个星期才给我10块钱……”

梁欢欢跟着道:“我妈也是,一个星期才给10块……”

林淼对江萍道:“妈,要不你再解释下这10块钱是怎么回事?”

江萍瞪林淼一眼,又马上和单老师笑了笑。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默默站起身来,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时单老师一看人到齐了,就领着几个孩子,朝少年宫内的考场走去。

林淼安静地走在猴子姑娘身边,心里还在惋惜自己的那点零钱。

单老师见林淼郁郁寡欢,不由问道:“林淼,紧张吗?怎么都不说话?”

林淼马上咧嘴一笑,露出有所缺失的牙床,卖萌道:“昨天牙掉了,我怕说话漏风。”

第三十一章 侥幸过关

九十年代初期,即便计划生育的政策就悬在头上,但瓯城区18岁以下的人口数量依然相当庞大。区内小学分布密集,平均下来,每个街道或者乡镇范围内,差不多都有五六所。

学校的规模当然也有小有大。

大的学校如广场小学,一个年级段有12个班级,而小的学校,一个年级段可能就4个班。这回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报名参赛的小学一共有56所。

百里坊小学在这些学校中,属于规模中等稍微偏上的。但这回被区教育局划为了中等规模序列,所以只拿到4个参赛名额。而规模更小一些的学校就更可怜,只有2个名额。

参赛的280个孩子,被分在了4个考场,每个考场70人。

原则上自然一桌一人,并且同校不同场。

所以林淼他们4人,考试的教室都不一样。

单老师偏心偏到底,先单独把林淼送进考场,然后还跟明显相熟的监考老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离开。等单老师一走,监考老师自然就忍不住多看林淼几眼,心里嘀咕怎么又有个这么小的。刚才几分钟前,她也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孩子,但是绝对没单老师带来的这个这么小。单老师的这个学生,看起来就跟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似的。

林淼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桌子的右上角,已经贴了学生信息,但仅限于学校、姓名以及考场编号,连张最起码的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地拿出文具盒,然后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8点24分,距离考试开始,还有足足36分钟。

于是他很从容地举起手,让监考老师先带他先去了趟厕所……

放空肠道回来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随着教室里70个座位被陆续坐满,8点55分一到,监考老师就拆开牛皮纸袋,提前5分钟把试卷发了下来。

林淼拿到卷子,先把姓名、学校和编号填好。

他的编号是86号,感觉还挺吉利的。

耐心地又等待了5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装得很严肃地沉声道:“开始。”

话音一落,教室里最牛逼的几个小孩,立马落笔作答,就刚才那5分钟,他们都靠口算做出三两道了。林淼这回运气不错,前三道题他正好都接触过,所以在监考老师的眼里,他也是牛逼孩子之一。而对于这个情况,监考老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要是没两把刷子,单老师怎么可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参加比赛?要说是特意来感受气氛的,那也未免太奢侈了。要知道,这样的比赛机会,很多孩子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遇上一次而已,或者根本就没机会遇上……

前三道题一晃而过,林淼没时间检验对错,就头也不回地往下做。

30道题目,60分钟,规则和上次的校内选拔一模一样。

所以很明显,这回考验的就是学生对套路的熟悉程度,以及应试的综合能力。

林淼按照以往的考场战略,20秒内读题,10秒钟寻找思路,如果10秒左右还想不出,那就很干脆地直接跳过。

于是他第四题跳过,第五题跳过,第六题跳过……

“我靠,要不要这么点背啊……”连跳三题之后,林淼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然后,第七题终于找到了灵感。

大概40分钟之后,林淼把卷子做完了第一轮,总共有11题被跳过。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了眼手表,时间还够,内心保持淡定。

回过来硬啃剩下的11题,他思考的时间就多了许多。

电子表上的数字,有规律地跳动着,林淼花了十几分钟,又拿下了三道题。

这时,监考老师开口道:“还有最后5分钟,还没做完的同学请抓紧时间,已经做好的同学也再检查一遍,等考试完毕,请大家先别离开座位,我们现场改卷,现场评分。教室里排名前25的同学,可以进入下午的决赛。”

“这么有效率?而且……好残酷有没有!?”林淼微微一怔。

然后稍微一走神,反而对卷子上一道空着的题有了思路,不由哈哈一笑,赶紧动笔。

平均要求2分钟内解答出来的题目,计算量都大不到哪里去。

林淼只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就把那道题做了出来。

但在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最后7道,他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无奈地提前30秒放弃了战斗,林淼搁下笔,只能听天由命。

他已经尽力了。

半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马上喊道:“所有同学全都放下笔!不要再写了,再写就剥夺考试资格!”

喊了两次,教室里头个别不甘心的小孩,终于放弃了抵抗。

教室外面又走进来两个老师,把卷子全都收了上去。

然后林淼就那么坐着,看着三个人站在第一排的桌子前,飞快地把一张张卷子全都改出来。

大概10分钟后,卷子批改完毕。

为首的监考老师把卷子集中起来,按照得分拍了拍序,然后就宣布名次道:“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同学,到我这里拿一张中午的餐券,还有招待所的房间钥匙。钥匙可以交给你们的老师,你们中午吃完饭,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去招待所休息。”

“这么奢侈?”林淼暗暗吃惊。

如果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那下午决赛100个名额,可不就是一口气订了100个房间?

话说区教育局是把这附近的某个招待所整间都包下来了吗?财大气粗啊!

不过话说回来,只包一个中午的话,貌似招待所可能会挺高兴的话,毕竟招待所的入住高峰期是晚上……

林淼的思维胡乱发散着,不知不觉间,台上老师已经报数到了第21名。

拿了餐券和房间钥匙跑出门的孩子,固然各个兴高采烈,但留下来的,表情就没那么高兴了。

林淼心里也在打鼓,我草我草地喊个不停。

然后他一边我草着,第22名和第23名也都跑出去了……

“难道寡人就这么出师未捷当了炮灰?”林淼有点失望地抓了抓头。

正郁闷着,讲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第24名,百里坊小学,86号林淼同学。”

林淼先是一愣,旋即一秒变脸,大笑三声:“哈哈哈!天不亡我啊!”

全班一脸黑线。

监考老师忍着笑,把餐券和房间钥匙交给林淼,对他道:“小同学,你可不要骄傲啊,你这回是运气好,要是在别的班考试,也许就被淘汰掉了。”

呵!年轻人,图样图衣服!

要不干嘛分考场呢?这回考验的就是你哥哥我的运气啊!

林淼拿着东西,昂首挺胸走出考场。

他上辈子考了无数场试,就没一回像今天这样狗屎运爆棚的。

要么就是高出很多分,要么就是考不过,总之踩线进场的,从没有过。

貌似重生之后,老天爷是打算要好好善待他了啊……

走出考场,林淼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单老师。

单老师见林淼出来,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松气的神情,朝林淼走过来道:“我还担心你进不了决赛了呢!”

林淼道:“今天状态有点不对,我妈早上给我煮鸡蛋稀饭太咸了,进去后又没水喝,口渴得很,严重影响考试发挥。”

“那待会儿吃饭多喝点汤。”单老师完全接受林淼这个理由,又问道,“有几道题没做出来?”

林淼道:“7道。”

单老师一连庆幸:“那你运气不错,瑞瑞也是7道题没做出来,被淘汰了。”

林淼沉默不语,然后过了几秒,又好奇地问道:“那万一同一个教室里有很多人并列最后几名,比方排在第25名的有七八个人,那入围的25人该怎么选啊?”

单老师道:“这个就看错在哪里了,题目是越往后越难,所以后面答题对的越多,并列的时候名次就越靠前。要是这样还实在有人并列,那就只能一起进决赛的。决赛说是100个名额,有时候也确实会进去一百十几个人。”

“哦……”林淼点了点头。

这个解释还是靠谱的。

然后他又问:“其他人呢?”

单老师道:“跟苗校长和许风帆的爸爸一起先走了,苗校长先带他们去饭店了。”

“那这个呢?”林淼掏出餐券问道。

单老师哈哈一笑:“这个是少年宫食堂的餐券,我们不去食堂吃,你留着当纪念吧。”

林淼哦了一声,把餐券塞回口袋里,心说九十年代真好,公款消费,利国利民。

第三十二章 意外情报

中午吃饭的地方,订在离少年宫只有不到500米路程外的一家酒楼。

单老师领着林淼找到包房,刚一推门进去,林淼就听到有人在哭。

百里坊小学出来4个人,现在已知3个人成绩,但只有雷瑞瑞被刷掉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一半是气自己,一半是气别人——干嘛全都发挥得这么好,哪怕多一个垫背的,她也不至于这么丢脸啊,现在只能指望林淼也被淘汰了,呜呜呜……

一个风度很好的中年男人,坐在雷瑞瑞边上,笑着安慰她道:“孩子啊,你能来参加比赛,就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嘛,将来还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机会呢……”

中年男人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雷瑞瑞立马哭得更特么嗨了。

林淼站在门口,盯着那眼熟到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和脑子里另外一张稍胖一些且年老一些的面孔,成功对接到了一起。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许人大!”

这中年男人名叫许佳昌,如果历史轨迹不飘,20年后应该会升任瓯城区*******。

实打实的正处级干部,牛逼得不得了。

“所以这么说来?我曾经有个学长,是正宗的官二代?”林淼望向许风帆。

恰巧许风帆也看过来,笑着喊道:“林淼!”

他这一喊,许佳昌也就看到了林淼,接着便转过头,微笑着问一旁的苗晓秋道:“苗校长,这小家伙就是林国荣的儿子?”

“对。”苗校长笑盈盈的,向林淼招了招手,“淼淼,来我这边坐,考过了没?”

“过了,第24名,踩红线啊。”林淼笑哈哈地回答,走到苗校长身边坐下。

雷瑞瑞闻言,突然停下了哭声。

她眼神呆滞地转过头,傻傻地看了林淼几秒,就在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猛地又伏下头,把脸埋在桌上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是真心碎了。

6岁的小屁孩都过关了,她却扑在了决赛圈外,心都碎成粉啊!

单老师看不下去了,掏出纸巾走过去,把雷瑞瑞拉起来道:“瑞瑞,控制一下情绪,先吃饭,等吃完饭老师再送你回家。不然你一直这么哭,大家都没法吃饭了。苗校长和许风帆他爸爸,他们都饿着肚子在等你呢。”

被单老师这么一说,雷瑞瑞总算哼唧哼唧地消停下来。

……

菜很快就上齐了。

几个孩子抓紧吃饭,补充能量,大人们则是谈笑风生,不紧不慢地说说笑笑。

桌上除了林佳昌和苗晓秋之外,还有一个百里坊小学的教务处主任,以及今天的开车司机。

司机当然是没什么话可说的,要不是没办法再另外开一桌,他根本不可能坐到这边来。

至于教务处主任姜老师,这会儿其实也不怎么自在,只能听苗校长和林佳昌你一句、他一句,然而偶尔搭个腔,显得有低三下四。

林佳昌和苗晓秋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就转移到林淼身上。

苗晓秋忽然对林淼道:“淼淼,你知不知道,这个林叔叔和你爸爸是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的啊?”

啥?

林淼一脸震惊。

为什么老林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对了,一定要面子不肯说。

许佳昌和林国荣年纪差不多大,但是后来的人生轨迹,一个在天,一个在坑,依老林的性格,肯说这件事才怪了。但话说回来,老林对他在西城街道的另一个女同事,倒是经常提起。

那个女同事名叫胡剑慧,因为同时满足了“高学历”、“女性”、“少数民族”、和“无党派人士”这四个条件,仕途上一直非常顺利。在林淼大学毕业后还在瓯城区南城街道当临时工的时候,胡剑慧就已经是东瓯市的副市长,后来又进入了市常委班子,兼任东瓯市统战部部长。

林国荣中风瘫痪之后,脑子一度不太清醒,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总会后悔当年没抱紧胡剑慧的大腿。说起来,他这个城管科科长,还是胡剑慧当街道副主任的时候,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林淼这么想着,不禁就有些纳闷了。

一个许佳昌,一个胡剑慧。林国荣放着眼皮子底下这么好的政治资源不用,却整天往一些看似牛逼实则和他根本不搭边的领导身边跑,这不是舍近求远,花式自残吗?

“叔叔好。”林淼回过神来,赶紧装出一副卖乖的模样,向许佳昌恶意卖萌。

许佳昌却显得不怎么在意,淡淡笑道:“不错,比他爸懂礼貌。”

林淼一听这话,顿时心都凉了。

不用说,老林肯定一早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怪不得从来不提呢,感情不但是面子问题,关键是早就关系破裂了啊!

中午一顿饭,林淼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等填饱肚子,单老师就先领着四个孩子走了。

先把林淼、许风帆和梁欢欢送到招待所,等三个孩子都进了屋,然后才送雷瑞瑞回家。

招待所的房间就是最普通的单间,一张单人床,外加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看着倒还挺新,没有浴缸,但可以站着淋浴。

不过林淼现在没这么需要,洗了把脸,稍微坐着放空一会儿,等到12点左右,就倒头睡了。

午睡时间,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半左右,林淼被许风帆敲醒了房门。

林淼开了门,许风帆和梁欢欢就跑了进来。

许风帆见林淼头发乱乱的,床上的被子也是散乱铺着,就知道他是刚睡醒,奇怪地说道:“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啊?我一直醒到现在。”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林淼打着呵欠,看看手表,见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穿上鞋子,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梁欢欢坐下来,捧着脸道:“我也没怎么睡好,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脑满子各种想法。这比赛搞得我紧张死了。”

“别紧张了,至少已经有个三等奖了。”许风帆笑着说。

“屁的三等奖,这个三等奖就是个安慰奖,我才不稀罕呢!”梁欢欢道,“而且听说只有一等奖能代表区里去市里比赛,我还想去市里比的。”

“去了市里还有省里,去了省里还有全国比赛,全国比完还有世界比赛,不要贪心了,有个全区二等奖就够了,又不可能人人都像林淼这样,从小就是个天才。”许风帆叹道。

“说我什么?”林淼在卫生间里没听清楚,满嘴泡沫地走出来问道。

梁欢欢故意道:“他说你是个笨蛋!”

“哦,行啊,挺有眼光的,被你看穿了。”林淼笑着对许风帆道。

梁欢欢一脸懵逼。

许风帆哈哈大笑:“你看,他根本都不理你!”

林淼洗漱完毕,整个人精神了许久。

他坐下来,就装得很随意地问许风帆道:“阿帆,你爸爸是街道主任吗?”

“不是。”许风帆道,“好像是纪律书记什么的……”

林淼马上道:“纪工高官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我老是说不顺这个词。”许风帆道。

林淼心里都快哭了。

老林啊老林,你特么得罪谁不好啊,就你那习惯性贪赃枉法的尿性,得罪了自己街道的纪工高官,你特么能升官就见鬼了啊!

三个小孩坐一屋,各怀心事地聊了大半个小时。

等到2点多,中午绕着瓯城区跑了一大圈单老师就来敲门了。

下午的考试时间是3点钟,但是也得提前一点过去,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三章 一等奖

到了下午的决赛,考场里的人就少了很多。

不仅仅由于总人数少了大半,也因为安排在每个考场里的人数,比早上减了大概三分之一。加上少年宫的教室本来就大,后排的课桌没人坐了之后,整个场馆就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早上的门槛赛,区里出于要为尽可能为各学校保留种子选手的目的,设置了同校不通场的规则,尽可能地淘汰了各校的弱渣,或者整个弱渣学校。但到了决赛,就不存在这种意义了。

林淼下午和两个同校队友,坐在了同一个考场里。

许风帆甚至就坐在林淼斜前方的位置,考前半个小时,还在和林淼扯闲篇。

一群孩子就像早上那样,乖乖坐在教室里,从2点半一直等到3点开考。

铃声一响,教室里便一片凝重,只剩下翻卷子和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

考试的规则不变,依然是60分钟,30道题。

林淼这回状态不错,从第一题一直到第11题,全都没有卡住,直到做到第12道的时候,才第一次跳了过去,然后接着又是酣畅淋漓的12连斩。

他一鼓作气写了50分钟左右才停下,最终欣喜地发现,跳过去的题目一共就只有4题。

因为早上听了单老师的解释,貌似越后面的题目就越值钱,林淼咬咬牙,把刚刚最后跳过去的第28题,又拉回到了视线中。

憋着劲儿苦思冥想了足有5分钟,眼见着时间就快到了,林淼突然福至心灵,脑海里闪过灵感,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刷刷把答案写下来。

写完后再一检查,居然还真蒙出来了!

逻辑完全通常,完美!

“同学们请注意了,只有最后3分钟了,还没做好的同学请抓紧,做好的再检查一遍。”监考考试还是老一句话。

林淼却没像早上那样早早缴械,而且翻回到试卷前页,去啃那道理论上应该最简单的题目。

这一次,他的状态来了。

只是重新把题读了一次,林淼立刻就有了思路。

他抓紧答题,飞快计算,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终于把这道题写完,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教室里两个监考老师,也没再喊话,马上一前一后地将卷子收上来。

一边收卷子,为首的老师一边说道:“先不要走,和早上一样,我们马上就会把卷子改出来。大家先在教室里耐心等待半个小时,等下我们改完卷子,报到名字的同学留下合影,没报道名字的同学,就是这次的三等奖。”

林淼和许风帆互相看了眼,许风帆小声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林淼比划了一个2,回道:“2题没做出来。”

“才2题?”许风帆瞪了瞪眼,“我4题没做出来!”

教室里马上又有一个人喊道:“你们好厉害,我6题没做出来。”

说完就立马招来群嘲。

“恭喜你,三等奖了。”

“哈哈,我们一起拿三等奖。”

“什么时候三等奖都这么丢脸了?”

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唯有错了3题的猴子姑娘梁欢欢,脸上挂着冰霜。

林淼是肯定比她排名靠前了,这就意味着,离一等奖又远了一点。

“别说话啊,大家保持安静。”监考老师留下一句话,拿着教室里的50份卷子走了出去。

林淼和所有人一起,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超过20分钟。

快到下午4点半的时候,监考老师终于回来了,拿着一张单名,直接从头往下念道:“张雪茹、赵婷婷、苗艳秋、吴秋红、蒋琴琴、包玉婷、钱玉珏、高晓慧、林燕、朱佩慈、莫芳芳、林淼……梁欢欢……许风帆,这28位同学留下,其他22位同学可以先回去了,你们的三等奖证书,会直接送到你们各自的学校去。”

林淼听到自己的名字,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奥数这些套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只跳过了2题,说明最多也不会错超过3题,拿个二等奖以上,还是比较稳的。

不过刚才听顺序,貌似他才在这个教室里排第12位。

而瓯城区的比赛,一等奖是取前20名,二等奖是第21名到第50名。

这么一看,他这回估计是一等奖没戏了……

总不能指望隔壁教室的水平整体偏渣,只有8个人挤进前20吧……

林淼有点小失望,在转头一看梁欢欢和许风帆,这俩孩子脸色更难看。

“阿帆,二等奖了哦~”林淼跟许风帆笑了笑。

许风帆回得比较勉强,强颜欢笑道:“是啊。”

这小子中午跟梁欢欢说别贪心,现在自己都这副模样,典型的心口不一。

拿了三等奖安慰奖的孩子,稀稀拉拉地出了教室。

林淼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师过来喊道:“同学们,可以出来拍照了,一等奖的同学站前排,二等奖的同学站后排。你们班一等奖的有12个,一等奖最后一名是林淼。排在林淼后面的同学,等下全都站到后排去啊,我们抓紧把照片拍完,晚上去香格里拉酒店吃饭,所有20个一等奖的同学,和32个二等奖的同学,全都一起去!”

我擦!

考得好还有饭吃?

不对不对!妈的,这个才不是重点!

“我拿了一等奖?”林淼一脸惊喜,很有一种明明已经被医生诊断为不治之症,结果找别的医院重新复查一次后,却发现那医生其实是个煞笔的感觉。

“这下厉害了啊。”许风帆羡慕地对林淼道。

林淼点点头,说:“走,拍照去,晚上多吃点,化悲愤为食量。”

许风帆只能叹一口气。

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啊……

52个拿了奖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到指定地点。

林淼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只比他高十几公分的矮子,那矮子也发现了林淼,然后两个人一个站前排,一个却嘟着嘴站到后排。

摄影师喊着让一群孩子把位置站好,林淼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句:“那个最矮的,我不会输给你的!”

林淼转头一看,果然是那矮子喊的。

马上怼回去道:“我只是暂时比你矮一点,但你至少大我2岁,却在比赛里输给了我。所以我只是矮着玩玩,可你却笨得很认真。”

那矮子直接就煞笔了,被林淼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年以后,中科院某东瓯籍优秀青年科学家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学术成就,都是因为小时候受到了某个死奸商的语言刺激。

那一年,死奸商6岁,科学家8岁。两人一生只交锋过一次,死奸商保持了100%的胜率,并且厚颜无耻地再也没有给过科学家重新挑战的机会……

第三十四章 老林秀作死操作

林淼重生的这年头,哪怕是东瓯市这种经济还算过得去的沿海城市,晚上也几乎不存在什么娱乐休闲活动,所以家家户户的晚饭时间也就相对较早,通常过了傍晚5点就要开伙。

少年宫内,等获奖的孩子们拍完合影,天色渐渐转暗,差不多也就到了饭点。但前来和小朋友们合影顺道蹭饭的区教育局副局长,却没有急着要送孩子们去酒店,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静候接送孩子的家长到来。毕竟等下吃完饭,孩子还是要让家长送回去的,不然教育局的那辆大巴车,就该变成环城公交了。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少年宫里头也渐渐热闹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少年宫内亮起了灯,到处都是寒暄的问候。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家长,却都很诡异的互相认识。

各种主任、书记,喊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林淼旋即就意识到,这年头能让孩子学奥数的,应该还是体制内家庭占绝大多数。

因为靠经商赚到钱的那一拨人,其实多数就是暴发户。这些土老板平时整天都忙着赚钱,别说悉心教导孩子了,能不把小孩养出公主病或者熊孩子癌就算不错了。至于课外的提高教育,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概念。可能只有少数一部分有钱老板,出于跟风或者其他装逼的目的,才会把孩子往奥数班里塞。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一些知识分子家庭,还会在负担得起额外学费的前提下,再让孩子多接受一点早期启发式的教学课程。

“哎哟!赵大处长来了!”夜色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抹着一头发胶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向人群走过来。身边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个包,看他亦步亦趋的样子,应该是这位所谓的赵大处长的秘书。

区教育局的领导大喊一声,隔着十来米,就伸出双手迎了上去。

林淼被这气氛带了节奏,还以为自己是回到区府办了。

他习惯性地就转头跟身边的人打听道:“这人是市里的处长吧?”

“你看出来了?”许佳昌就站在许风帆身边,同样条件反射地低头回答林淼道。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又移开了眼神。

林淼心道一声见了鬼,怎么不自觉地就多嘴了。

许佳昌则是眉头紧蹙,觉得林国荣这儿子也太早熟了。

要知道他的儿子许风帆,今年都六年级了,可是对体制内的级别系统,他还是一点都不懂。甚至就连他这个亲爹,明明都在街道里工作了好几年了,但许风帆照样连老爸的职务都说不明白。

再反观林淼,同样是街道职工家庭的孩子,这才6岁啊,居然单凭别人的反应,就能判断出赵处长是市里的处长,而非区里的处长。话说自己好歹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领导,可是这家庭环境耳濡目染的效果,怎么就还比补上林国荣那种股级家庭的?没理由啊!

许佳昌恨屋及乌,对林淼的早熟和早慧有点抵触。

他拍拍已经差不多有自己那么高的儿子,指给许风帆道:“风帆,那个是赵克明,咱们东瓯市信访处的处长,你知道市信访处是什么级别吗?”

“市信访处啊……”许风帆迷茫了两秒,随口猜了吓,“市级?”

许佳昌放弃了,儿子的数学向来比语文好,看来将来不适合从政,还是朝工程师的方向发展吧……

许风帆一看老爸沉默了,就知道自己答错了,就转头问林淼道:“林淼,那个人是什么级别的?”

林淼淡淡回道:“处级。”

“那……那个……如果是那个什么处的区里的处长呢?”许风帆转眼之间,就已经把“信访”这两个字给忘了。

林淼继续给出答案:“区信访处是科级的,不过区里的不叫处,应该叫科,而且有时候也不一定的,因为这个部门很重要,所以有时候会低职高配,由副区长来兼任,副区长兼任的话,那这个科长就是副处级了。”

“啊……”许风帆被林淼三句话就绕晕,晕得对体制系统的复杂性都感到恶心想吐了,直摇头道,“我以后才不要学这些,还是数学最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哪有那么多变来变去的花样。”

许佳昌听得嘴角抽抽,突然很想训儿子几句。

这不是变相向林国荣的儿子认输了吗?六年级输给6岁的,你好意思吗?奥数也考不过人家,机关的级别常识也不如人家,老子生你何用啊?许佳昌内心沸腾,可是生气归生气,他却毕竟是真正读过书、有修养的,脸上愣是一脸表情都没有。

这边许佳昌正跟莫须有的假想敌隔空战斗,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大喝一声:“阿明!你也在啊?”

“哟?老林啊?你家孩子今天也来啦?”赵克明大笑着,跟来人握了握手。

林淼往前一看,正是自己家的林科长。

林淼和许佳昌见到这场面,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我草,有没有搞错”的表情。

到底谁能解释一下,林国荣平时到底都在干嘛?

为什么他一个破股级干部,会认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市里的领导?

林国荣和赵克明两人一起朝着林淼走过来,林国荣见到许佳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露出很欠抽的神情道:“诶,许书记也在啊?”

许佳昌针锋相对:“你林科长来了,我就不能来啊?你家把少年宫包下了啊?”

林淼一听这开场白,心里立马十万个我草。

两人这关系,明显已经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了啊!

老林,林科长,我亲爹,请问你到底能不能换个对象作死?

跟自己单位的领导正面硬钢,真的有那么刺激、那么好玩吗?

“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们呢。”林淼急忙装幼稚,企图改变现场气氛。

林国荣却哈哈一笑,很开心地说道:“你妈晚上去你奶奶家吃饭了,我们晚上去酒店吃,你拿了一等奖,教育区的叔叔要给你奖励一顿大餐!”

“你儿子一等奖啊?”边上的赵克明眼睛一亮,“你儿子几岁了?”

“6岁。”林国荣很得意道,“跳级上了五年级。”

“哦哟哟哟哟!”赵克明惊讶极了,大声道,“那你不是生了个天才啊?”

“赵处长,这孩子不错吧。”苗晓秋这时也走上来,笑盈盈道,“国荣家的孩子,以后很可能就是我们学校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学生了。”

“晓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赵克明客气地跟苗晓秋握了握手,苗校长毕竟还挂这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

林国荣和赵克明还有苗晓秋三个人说笑不停,许佳昌就这么被打脸似的,被冷落在了一旁。

他看着林国荣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受不了。

凭什么林国荣一个中专毕业的货色,也能爬上来啊?街道的干部任用制度绝对有问题!

许佳昌越想越气,饭也不打算吃了,拉起许风帆的手,就打断正和赵克明谈笑风生的苗晓秋道:“苗校长,我先带孩子回去了,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哦?许……风帆他爸……”苗校长显然不知道许佳昌到底是什么职务,笑着说道,“马上就去酒店了啊,一起来嘛!孩子考了一天也辛苦了,吃点好的,补一补。”

“不用了,家里已经做饭了,也不差这一顿。”许佳昌强颜欢笑地说着,然后看了满脸想死的林淼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年宫。

苗校长倒也不以为意,转回身去,继续跟赵克明叙旧。

林国荣也半点没有尊卑的意识,凑在两人中间,时不时插上一句。

林淼看着这片轰轰闹闹的场景,对自己家的老林只剩残念,干脆也不想了。

思绪转而飘到别处去——

话说,区教育局今天组织这么一场考试,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其实应该是今晚的这顿饭吧……

这教科书式的巧立名目……

这理直气壮的公款吃喝……

区教育局年底突击花钱的技术真尼玛牛叉!本秘书要给你们写个服字!

第三十五章 父子两面

从少年宫开到晚餐地点的香格里拉酒店,开车只用不到15分钟。

去吃饭的人不少,装了足足4辆大大巴——除了极少数几个非常不习惯这种场面的学生家长早早地带着孩子离开,剩下的学生当中,有不少是父母两个人一起来的。再加上教育局的七八个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有突围而出的各学校的领队人员,零零总总下来,林淼目测参加这场收尾宴的,应该超过了200人。

等到了酒店,果然一下子就是十来桌。

现场体制内的人占了多数,一到饭桌前,自然而然也就论资排辈坐下。

林淼他们这桌,应该是传说中的主桌。

以赵克明为中心,苗晓秋和另外几个已经提了干的学生家长团团坐下。而最让林淼感到牙酸的时,林国荣居然也毫不犹豫地坐到了这桌,并且拿着他这个儿子当挡箭牌,把他放在赵克明身边,老林自己则坐在他另一旁,摆出一副要照顾儿子的架势。

好在赵克明和许佳昌不一样。

赵克明显然非常喜欢林淼,于是父子俩一坐下来,立马就成为了当天酒局的话题中心。

老林几杯酒下肚,又拿出老牛逼来吹,把上次开学报名时和金校长说的那些话,又对酒桌上的人重生说了一遍,把赵克明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林淼头一回看到父亲在酒桌上的表现,不得不说,老林确实是个搞气氛的高手。而且在面对比他高很多级的领导面前,也是真心不卑不亢。这一点,林淼自愧不如。

实话实说,林淼必须承认,自己其实是有门户和阶级意识的。哪怕他自己曾经就是体制内低人一等的临时工,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拥有编制之后,面对其他临时工时所产生的身份优越感。

而眼下看来,老林则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张酒桌上,老林半点都没有因为赵克明是个官,就对他溜须拍马、吹捧讨好,而是完全像个老朋友一样,跟人家吹牛打屁,言语间毫不做作。

林淼终于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升官了。

原来在他的眼里,升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老林从骨子里就把自己和区里、市里的那些领导看作了一类人。可以说,心胸真的很宽,宽到根本不在乎别人站得有多高。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是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别人。所以也就更加难怪,他几乎不把在路边摆摊的人当人看。

老林极端的思维方式就像一把双刃剑,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而他最后被人下阴招输得连编制都丢掉,也完全不是运气问题,根本就是性格决定命运。一切早就注定了的。

“还是书读得太少,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林淼喝着健力宝,有点替父亲感到惋惜。

只是话说回来,升官这件事,又哪有那么容易。

要讲规矩、讲策略、讲机会、讲能力的好伐……

可以上这四点,老林顶多就具备了四分之一。

半次提干的机会,以及半桶水的办事能力。

至于规矩和策略——去特么的吧!

老林闹着要当官是不假,可他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什么时候又有过策略。

他跑官要官半辈子,来来回回所做的一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四个字——瞎几把干!

林淼从小目睹老爸的各种白痴行为,内心深处早就把林国荣当成了反面教材百科全书,所以日后他自己进入体制,在行事风格上,和林国荣相比完完全全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类型。

林国荣无所顾忌,林淼谨小慎微。

林国荣见到某书记直接喊老某,林淼见到某书记恨不能先来个90度的弯腰鞠躬。

林国荣平日里没事就爱往领导家里跑,林淼过年给领导发条明知对方不在乎的短信却依然还要字斟句酌。

也正因为如此,林国荣曾经得罪了那么多人,人们也明知道林淼是林国荣的儿子,林淼却依然能在机关里生存下来。

他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委曲求全、唾面自干、好死不如赖活的装孙子精神!

林淼在酒桌上听着林国荣牛逼越吹越大,思绪早已不知飘飞到第几重天。

等他从长久的放空中回过神来,林国荣已然又一次彻底喝大。

喧嚣的晚宴过后,林淼和林国荣被赵克明送上了出租车。

林国荣先是在半路上吐一次,差点吐到人家车里,等回到家里,又吐了一回。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林国荣,先是被江萍拿着皮带抽得嗷嗷乱叫,然后挣扎起来,在楼下和江萍对殴了一番。家里的锅碗瓢盆被扔得碎的碎、裂的裂,这两口子倒是战得痛快,只是四周邻居们却被吵得不得安生。而且这么干上一架,林国荣至少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打水漂了。

林淼是拿狂暴状态下的爸妈没办法的。

他耐心地等待爸妈打完架,等两个人体力耗尽上了楼,才淡定地穿梭在满地的玻璃碎屑中,拿了自己的牙刷和杯子,刷牙洗脸,然后洗脚,然后上楼睡觉。等到第二天醒来,楼下的战斗痕迹便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爸妈从来不曾有过那场单挑。

见到林淼起床,林国荣和江萍脸上都露出了温和喜悦的笑容。

他们总算想起来,昨天晚上究竟是为什么而喝大的。

林淼拿了全区奥数比赛一等奖的消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火速传遍了整个天机巷四周。

往日里经常在私底下用“神童”来笑话林淼一家的那些人,这回终于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在天机巷的邻居们看来,林淼的跳级是绝对有水分的,是肯定离不开林国荣的暗箱操作的。

然而这次的奥什么数学比赛既然是区里办的,那就不能再怀疑其权威性和公正性。对于林淼确实就是比自己家的孩子聪明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们只能选择接受,并在心底里默默诅咒林淼全家有朝一日一定会倒霉,还有经常带着狗腿子在马路边掀人摊子的林国荣,迟早也会不得好死。

等林淼拿奖的消息在天机巷周边走完一圈,这时还有心情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就只剩下家庭条件同样不错的张淼他们家。

一大清早8点出头,林淼就被曾经的小伙伴张淼缠上。

张淼对林淼死拉硬拽,硬是把林淼拖去了他家。

然后在张淼爸妈各种弱智的提问下,林淼无奈荒废了一整个宝贵的早上。

闹哄哄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过后,等林国荣带着江萍出了门——貌似是要转移阵地,去某个亲戚家继续显摆儿子的威武战绩,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林淼倒了杯水,拿出了纸和笔。

断更了小半个月的《小院杂谈》,是时候该续上了……

第三十六章 半碗鸡汤

“我家正对门5米外有一条羊肠小道,宽约半人,左右均被邻舍墙壁所挡,终年难见阳光。无论寒暑,每逢雨后,巷内的青石小砖之上,总会一夕间布满青苔。经年累月,青砖愈青,青苔愈繁,仿若荒郊。沿小巷而入,为一四方天井,天井中又有一口不知何年所打的老井。这口老井,便是天机巷四周住户最初的饮水之源……”

林淼写《小院杂谈》,渐渐写出了套路。

每篇篇幅被严格规定在2000字到3000字之间的小章,被他准确地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前500多字描写章节主题,无论从瞎编历史或者胡扯地理风貌入手,力求以最朴实无华的文字,做出最以假乱真的效果,让读者产生一种为之肃然起敬的高逼格感官体验。

接着来到中间部分,则描写此地居民与该事物的联系。通常林淼写到这里,这会借用一个真实存在的邻居,然后将其人物形象稍微艺术加工,便伪装成了这个桥段的主视角提供者。写这段内容时,文章的文字风格就开始朝伪文青方向大步扯蛋迈进,力求字字情深意切,催人尿下。这部分内容的字数,一般会在800字以上,因为这段文字,实际上都是在为最后一部分的文章结局做铺垫,虽然煽情,但还没煽到顶点。

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才是林淼年轻装逼时惯常使用的大杀器——半碗鸡汤。

所谓半碗鸡汤,其实是一种很高明的创作技法,一般非科班出身的人很难熟练掌握这门技巧,只有像林淼这种常年和文字打交道,又有十余年积累下的丰富写作经验的人,才能达到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的境界。如果具体举个例子,在中国文学史上,就有一篇非常广为人知的半碗鸡汤代表作,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这种汤非汤的鸡汤,往往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宁静如水,可只要静心读到最后,基本上只要不是读者的自身文化水平低得太过分,或者毫无感性思维,就大多难逃心头一颤。甚至情感丰富的人,说不定还会红一红眼眶,然后长叹一声,叹出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如此动情的愁绪。

就像《项脊轩志》末了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时所植,今已亭亭如盖矣”,高中生读着或许没什么感觉,可要让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伪文青再往深处想想,情绪一旦澎湃起来,那感觉基本上就等同于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含泪苦读郭晓明之流的悲伤逆流成河。

正可谓:听说下雨天,半碗鸡汤和伪文青更配哦!

眼下,林淼已经断断续续完成了《小院杂谈》的8个小章节。

距离计划中的20到25篇,还有着一大半的差距。

而他为了能把这个逼装到圆满,仅仅就在这一小半的内容里,就让天机巷里的不少邻居躺着中了他的加特林机关枪。

开篇至今,林淼家附近的邻居但凡是被他借来当文章主角用的,全都没什么好下场。

两个仍然健在的阿婆被他写死,街口那位明明就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修鞋匠则成了残废,还有隔壁某邻居的女儿,不幸发了疯。唯一稍微真实点的,是他隔壁的隔壁家的小儿子——这位仁兄是真的死了,80年代严打期间造了把土枪出去抢了10块钱,结果判了斩立决。但林淼不敢写得如此华丽,于是脑洞稍开,就改成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车祸惨剧。

在连续搞死搞残这么多人后,写到今天,林淼突然觉得不能再这么漠视生命了。

于是笔锋一转,今天的主角井婆婆,就成了一个苦等儿子归家的可怜人。

结尾是这样的:“阿明叔北上闯荡多年,井婆婆嘴上虽从未说过思念,但却时常独自坐在井边发呆。年轻时的阿明叔喜欢喝啤酒。每天临近傍晚,井婆婆都会买两瓶啤酒,装进打水用的小铁桶,浸入冬暖夏凉的井水里。然后在夕阳下走出小巷,等候下班归家的独子。阿明叔走后,井婆婆再没买过啤酒。一眨眼,那年在井边呱呱坠地的孩子已经会叫奶奶,可奶奶的儿子,却仍还没有回家。”

林淼写写停停,一篇文章写了接近3个小时,等画下最后一个句号,他不禁长舒一口气。

刚才入戏太深,差点把自己给感动死了。

站起来走到阳台,抬头看看天色,天色略显阴沉。

林淼揉了揉手腕,文思还未退去的脑海中,又对这本书的套路产生了新的构想。

话说中间部分和结尾部分,其实是可以对比呼应起来的。

比方结尾如果要写离别,中间就可以写得尽量热闹,写出欢聚的感觉;再比如结尾要写某人安详地寿终正寝,中间就可以写他几十年的生活不易,艰辛求存,却死如尘埃。同样的道理,如果中间非要写到某人暴毙而亡,结尾就可以来个新生命的诞生。

总之就是要伪装成很有哲学内涵的样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朝着读者的心头用劲,一字一句,打进阅读者的心脏,打得他们心脏病发。最重要的是,写法一定要往死里矫情!

“嗯……看来寡人的水准又有所精进啊……”

林淼很满意自己搞出的这个套路,然后抬手看看表,3点52分,爸妈应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10分钟,楼下就响起了开门声。

林国荣和江萍嘻嘻哈哈地走进来,那欢快的笑声,两嗓子就把林淼几个小时积累起来的装逼感冲击得一丁点都不剩。

“宝贝,你看妈妈给你买什么了!看!”江萍跑上楼,拿出一个新书包,跟林淼挤眉弄眼道。

林淼内心感到很痛苦,为什么自己的装逼状态永远都活不过12小时。自己的老妈真的是——就算和她一起看《阿甘正传》这种片子,她也能把话题扯到“这女人为什么那么坏要给男主戴绿帽而男主角为什么这么傻连这样的女人都要”这种问题上。拜托!这特么是重点吗?这特么是重点吗?!!!妈,亲妈!你就不能给你儿子留哪怕一点点的装逼空间吗?

我虽然不喜欢郭晓明,但偶尔也会有45度角仰望星空的精神需求的!

“不看。”林淼傲娇地扭过头,毫不留恋新书包。

江萍却仍笑个不停,扔下书包,把林淼抱进怀里亲了又亲,亲得林淼满脸口水。

很明显,她今天下午和林国荣出门显摆得相当愉快,虚荣心满足得怕是都溢出来了。

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上来,先随口问了句:“你下午又没出去啊?”

林淼嗯了一声。

接着林国荣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手稿,走过去拿了起来。

他毫无耐心地粗略翻过前页,直接翻到结尾,假装懂行地看了几秒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被文字感动的神情,却又认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写就对了嘛。老是把人写死了算怎么回事?不要写那么多死人,会不吉利的。”

林淼听了脸皮都在抽抽。

没理由的,我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被抱养的……

第三十七章 一点小成绩

周末一晃而过。星期一早上,多雨的东瓯市又迎来了降水。

这回雨下得比较大,林淼家地处低洼地带,一大清早,楼下就水漫金山。林国荣倒是无所谓,但林淼出行就困难了,这么小的身板万一被卷进下水井,那可就直接尸骨无存了。

江萍难得自告奋勇一回,要骑车送林淼去学校。

然后林淼就被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披上小雨衣,穿上小雨鞋,又一次坐上了羞耻的幼儿专用座。

但林淼知道,江萍主要还是想去学校,再多听老师夸她儿子几句。

上学路上大雨滂沱,等到了学校门口,母子俩都稍微有点淋湿。

学校马路对面的糯米饭大妈没出摊,江萍就去了学校旁边面包店,给林淼买了个最贵的巧克力蛋糕——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分量的一块,居然要3块5。绝对属于94年级别的轻奢食品。

江萍把牛奶和蛋糕装进林淼的书包,又把自行车停进学校的停车场里,牵起儿子的小手,心情相当愉悦地朝着教学楼走去,一点都没觉得这场大雨来得讨厌。

话说身为一个曾经的学渣,谁能想到她能生出这么学习优秀的儿子呢?

更不用说,她的宝贝儿子,又何止只是优等生这么简单?

“还是我会生啊,我妈根本不行……”江萍内心的逻辑相当诡异。她完全不考虑“教育”这两个字,对孩子的成长这件事,完完全全看天吃饭。

从一楼走到三楼,走到五(六)班的教室门前,江萍放开林淼的手,朝里头看了看。

今天雨虽大,可此时教室里的学生还是已经到了一大半,并且在她身后,还不停地有学生甩着雨伞走进教室。

林淼自顾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彭芳芳笑着问道:“今天你妈妈送你来啊?”

林淼嗯了一声。

彭芳芳看着站在门口不走的江萍,有点小讨好道:“你妈妈挺漂亮的。”

“嗯。”林淼应了声,心说我家老林专骗漂亮姑娘,可怜我妈这辈子就砸他手里了……

江萍见林淼的老师不在,略微有点失望,她笑着跟林淼挥了挥手。

林淼也回应她挥了两下,然后就目送老妈转身离去。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班主任周老师满面红光地从外头走进来,径直走到林淼跟前,张口就问:“林淼,你前天去区里比赛,拿一等奖了啊?”

林淼点点头。

周老师笑着说道:“刚才我上楼的时候碰到你妈妈了,幸好是和金校长一起上来的,不然还真不认识呢。金校长说等下让你去一趟广播室,让你读一篇稿子。你要不现在就跟她一起去好了!”

周老师指了指门外,林淼看过去,金校长就站在外头。

“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走来走去……”林淼心里不甘愿地嘀咕着,拿出蛋糕和牛奶走出教室,然后和金校长一起下了楼。

彭芳芳看着林淼离开,不由好奇地问周老师道:“老师,林淼他拿什么奖了啊?”

“全区小学生奥数比赛,一等奖。”周老师说了个比赛的全称。

彭芳芳和教室里其他孩子听到,顿时全都发出貌似熟悉的感叹声。

“好厉害!”

“林淼真是太聪明了!”

“林淼真的是个神童啊……”

林淼跟着金校长,冒雨来到操场旁边的广播室。

那是个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那么大。屋子里仅有的桌子上,摆着广播室的各种广播器材,看着好像很复杂,但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常用按键。

金校长明显很熟悉这里,打开总电源,开灯,按响话筒的开启键,然后看了眼时间,开始道:“喂喂,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今天我们的晨会要早点开始,每个班级都把自己班里的广播打开,今天的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广播一响,各班级就立马动员起来,急急忙忙全都老实坐好,还没来得及吃完早饭的,也都只能在老师严肃的目光下,无奈地把面包收了起来。

别说,今天因为这场大雨,带面包进来的学生还真不少。

等过了几分钟,7点半一到,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平时在这个点并不会响的铃声。

待到短促的铃声过去,广播里就传出了金校长的声音。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要宣布的事情比较多,我们早点开始。首先来讲第一件事,我们学校外面最近有很多小商贩,在向同学们兜售一些闻起来很香的橡皮擦,但这些橡皮擦全都是有毒的,请同学们尽量不要购买。已经买的同学也要注意,千万不要放在鼻子前一直闻,昨天已经有家长找到我,说他家的小朋友闻了这个橡皮擦,晚上一直在吐,今天已经请假了,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提高警惕,还有各班的班主任,也要留心这件事……”

林淼百无聊赖地坐在广播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听金校长在那儿滔滔不绝。

一直听她说了半个来小时,等总算把各班的卫生流动小红旗安排完毕,金校长终于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最后,我要宣布一件喜讯。在上个星期六,我们瓯城区教育局举办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我们学校有三个同学获奖。而且在这其中,五(六)班的林淼同学,拿到了一等奖!等到12月份,林淼同学就将作为瓯城区的代表,去参加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向林淼同学,还有获得全区二等奖的,六(一)班的梁欢欢同学和六(三)班许风帆同学,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全校36个教室里,骤然响起在广播里都能听到的掌声。

林淼感觉有点小震撼,心说果然人多力量大,隔着这么远,隔着这么多道墙,外面还有这么大的雨声,居然这样也能听清鼓掌的声音。

2000来个小孩把双手拍得发红,片刻后掌声渐弱下去,金校长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淼,然后对着话筒说道:“接下来,请五(六)班的林淼同学为我们发言。”

林淼被金校长连人带椅子推到话筒跟前,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稚嫩的童声,在百里坊小学四周响起,紧接着就是照本宣科的官方发言:“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早上好。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代表全校同学做国旗下的讲话。上个星期,我和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并且十分幸运地拿到了一等奖。我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首先要感谢学校各位老师对我的悉心指导,还要感谢学校领导和所有同学的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是百里坊小学培养了我……”

……

林淼拿到奥数比赛的大奖,是他个人迈出的一小步,却是百里坊小学的一大步。

但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和学校领导之外,这件事跟其他小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被同学们祝福了一个早上之后,到了下午,班上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他的那本荣誉证书,还有一等奖的镀金奖牌,也再没拿出来过。

林淼乐得清静,一直默默刷着自己小学六年级的奥数竞赛题,心平气和地过完了这一天。

等到下午放学,林淼照例还是要去音乐教室。

区里的比赛虽然结束了,但市里的比赛依然还要继续。

不过好消息是,这回的比赛,到市一级就结束了。因为这次竞赛并不是省里牵头搞的,而是东瓯市教育局自己组织的活动。所以等到12月份结束,林淼就可以悠闲一段时间。至于明年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比赛,那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放学的时候,大雨早就停了。

林淼走进音乐教室时,许风帆和梁欢欢已经坐在平时的位置上。

他们俩虽然去不了市里的比赛,不过课还是要继续上的。

话说许风帆他们六年级的孩子马上就要小学毕业,可是这年头小学毕业考试连个屁都算不上,在九年义务教育的体制下,市区里的孩子就算两门功课加起来只有100分,照样也能去上初中。

所以相比之下,奥数课反倒比正经功课更加重要一些。

只有抹不开面子的雷瑞瑞,选择了提前放弃。

全区考试过去,距离全市比赛还有一个班半的时间。

林淼前段时间补课补得其实差不多了,这会儿单老师上课,讲得就从容细致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今天的补课结束。

林淼背着新书包,和许风帆、梁欢欢一起走出校门。

三个人正要像平时那个各回各家,林淼却突然喊住许风帆,对他说道:“阿帆,你这个星期天有事情吗?”

许风帆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没事。”

林淼开门见山问:“那我星期天能去你家里玩吗?”

“好啊!”许风帆想都不想就兴冲冲答应道,“我可以骑车来接你,你家住哪儿?”

林淼道:“不用去我家,到时候我就在学校门口等你好了。”

“也好。”许风帆点点头,完全没有去想,林淼去他家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安静了几秒,又对林淼笑了笑,说道:“对了,我还没说过恭喜你呢。”

“不用客气了。”林淼微笑道,“只是一点小成绩而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许风帆赶紧悄悄道:“这话千万别让猴子听见,她会气疯的……”

第三十八章 替父外交(上)

奥数竞赛过后的这个星期,林淼一边忙于将余下的小学六年级奥数套路学完,一边还加了把劲,想尽快把《小院杂谈》的初稿弄出来。他早上刷题,课后补课,晚上写作,如此规律地过完一周,终于在周六下午把小学阶段所有能接触到的奥数题题型,完完整整刷完了第一轮;而《小院杂谈》的章节,也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弄出来两篇。

周六晚上,林淼把这两篇内在情感严重割裂的文章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遍,然后打算择黄道吉日,重新写过。文字质量不过关,这种砸招牌的事情,林秘书表示坚决不干。

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睁开眼,便是又一个周末。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就看到林国荣正站在阳台上抽烟,他还当老爹这是失眠了,套上衣服走到外头,问老林道:“爸,你今天起这么早干嘛?”

“上班啊。”老林一脸理所当然道。

林淼一愣,旋即又马上转过弯来。

街道办事处每逢周末都是需要有人值班的,通常情况下,每个工作人员每月至少都要轮到一遍。不过林淼重生回来差不多快有2个月,今天才见林国荣第一次去值班,想必老林应该是经常性找人顶班,这工作态度显然很有问题。而且话说你身为一个拖家带口的月光族,居然连单位白给的加班费都不要,这过日子的方式是不是潇洒得略微有点过分了?

林淼闻着熟悉的二手烟烟味,默默吐槽完毕,咳嗽两声,就转身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等林淼洗漱完,并以极大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在自家那个已经快一星期没处理过的粪桶上,捏着鼻子解决掉肠道的历史遗留问题,林国荣终于也从楼上下来了。

满身的烟味,把屋里那股浓郁的乡间地头的气息中和掉不少。

林国荣皱着眉头,心里其实也很别扭。

今天晚上又特么该去倒粪桶了,为什么粪坑会离家那么远?真是麻烦!

林国荣如是想着,一边弯腰穿好皮鞋,然后走到镜子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西装笔挺的样子,心中无比自恋地想,周闰发也就这水平了。

他整了下领带,转头却见林淼背着书包,也是一副要外出的样子。

林国荣不由问道:“天这么早,你要去找谁玩吗?”

林淼回答道:“去学校。”

“不是说星期天没补课了吗?”林国荣奇怪道。单老师跟他打过招呼的,林淼星期天暂时先不补课了。等这星期区里的教练就位,少年宫那边会有后续的强化课程。也许是星期天补课,也可能要放在周六——因为像广场小学这些比较先进的学校,每个周六下午都已经不上课了。

林淼道:“去一个同学家,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等。”

“哦……”林国荣点了点头,说,“那爸爸送你去吧,反正也没几步路。”

林淼想想也行,就答应了。

林国荣拉着林淼,大手牵小手,一起出了门。

出了小巷,沿着笔直的连江路走到丁字路口,马路对面,有一家毫无装修痕迹的干净面馆。

父子俩直接穿过马路,来到面馆跟前,要了两碗鮸鱼鱼丸面。

这家店,就只单卖这一种面。做面的师傅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老阿姨,手艺十分高超,所以哪怕面条的价格不算便宜,可每天的生意依然相当不错。

稍等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面就端上了桌。

林淼从筷子筒里抽出洗得干干净净的竹筷,夹起一颗他曾经死都不肯吃一口,带着浓浓鱼味的鱼丸,咽着口水放进嘴里。他细嚼慢咽,细细品着只有在这些年才能吃到的鱼肉比面粉更多的上等货,那久违却熟悉的味道,差点把他吃哭。林淼就着煮鱼丸的新鲜原汤,哧溜哧溜地大口吃着面条,没一会儿,就将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都解决得干干净净。

老阿姨既是做面的师傅,也是店里的服务员。见父子俩吃完,笑着过来收了空碗,显得很稀奇地对林淼说道:“今天真是吃得又快又干净,怎么不把鱼丸给你爸爸吃了啊?”

林淼打了个饱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以前的我太傻了,是我对不起那些鱼丸……”

这一本正经的冷幽默,放在九四年根本就是核弹级的相声包袱。

老阿姨直接喷了,放下碗来狂笑不止。

而边上正抽着烟的林国荣听到,也差点被一口烟给呛死。

笑了老半天,林国荣终于缓过来,他无言以对地揉揉林淼的脑袋,然后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和两个钢镚,毫不心疼地往桌上一放。

一顿早饭12块钱,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二十年后的四五十元。

这便是林淼幼年时的美好生活。

吃饱喝足,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出面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百里坊小学门口。

林淼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7点40分出头,学校的大门自然关着,传达室里貌似也没人,只能干站着一边等许风帆,一边吹冷风。

“中午早点回家,你妈还等你回去吃饭的。”林国荣离开前叮嘱了一句。

林淼点点头,很直接地伸出手道:“爸,给点钱。”

林国荣连问都没问林淼要钱干嘛,很干脆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先是抽出3张一块钱的,但想想又怕儿子不够花,于是又放回去,直接抽了张5块的出来,递到林淼手里。

林淼收款无情,马上跟老爸挥手作别,然后目送林科长穿过马路,拐进了路对面的一条小巷子。

但其实他拿钱没什么用,主要就是兜里有粮,心里不慌。

林国荣走远后,许风帆却久久没来。

林淼跟个煞笔似的在学校门口等了将近快1个小时,等到8点半左右,才见到那个长得瘦长瘦长,跟个大竹竿子似的家伙,蹬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傻笑着出现他面前。

“大哥,说好的8点呢?”林淼不满地晃了晃手表。

许风帆无奈道:“我没办法啊,我妈硬要我吃完早饭再来接你,她动作又慢,我也快急死了,生怕你生气走了呢!”

“走吧。”林淼没废话,直接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跟着又问了句,“你爸呢?在家吗?”

“当然在家啊,他今天又不上班。”许风帆毫无心机地回答道,“你问我爸干嘛?”

林淼敷衍过去:“你说你妈,我问你爸,对仗工整,表现水平。”

许风帆切了一声,要不是竖中指这个动作还没传进东瓯市,他肯定就单手骑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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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替父外交(中)

许风帆载着林淼从百里坊小学一直往西,骑行不到5分钟,在第一个路口向左一拐,便进入了西城街。而两个人老爹共同的工作单位——西城街道,其名称正是源自这条马路。

以西城街为中心的这片区域,是瓯城区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段时间,第一次搞旧城改造的成果。马路两旁均是新式的商品楼小区,外观上要比PF区气派许多。街道把办公地设在这一带,显然是为了面子上更过得去一些,而且如果有领导下来视察,也好更直观地让人家看到瓯城区的城市发展成绩。

这些商品楼的价格,在当年并不算贵。2000年前后基本就在3000元每平方的价位上浮动,而95年之前,价格应该更低,一套80平方的新房,理论上最多十五六万就能拿下来。以林国荣的工资水平来计算,差不多也就是十年的收入。

而要是江萍也出去上班的话,夫妻俩稍微勤俭一些,甚至六七年就能攒出这笔钱。

可问题是,当年的房价如此合算,西城街这一片商品房的空置率,却达到了将近20%。10间商品房里,去掉居民回迁的一部分,剩下用于出售的,卖出率可能只有一半。

当年的房子没人买,原因多种多样,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类人。

这三类人,林淼家周围全都能找到典型。

首当其冲第一类,就是林淼他们自己家。林国荣和江萍曾经属于双职工,一个是事业单位的职工,一个是国企的工人。像这样的家庭,往往根本就不存在买房的概念。因为在这个年代,房子通常都是单位分配的。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多申请几次,等个五六年,总能把房子等下来。尤其像现在,林国荣好歹还有一点小职务在身,再加上已经结婚生子,而且报告也打了好多年了。在老林想来,房子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再花冤枉钱去买,那就太煞笔了。

再说第二部分的人群代表,应该是张淼他们家。张淼家这时已经相当有钱了,银行存款不说百万,但三五十万绝对是有的。买商品房的价钱是十六七万,一套房子80平方,而他们家自己在原址上把楼推到重建,再算上装修,顶天了也就这个价,而且是一次性盖4层楼,居住面积简直不要大太多。所以按这个思路,这年头的有钱人,多数还是选择自己动手。

除此之外,还有剩下最后一部分人,就是林淼家附近家庭条件普遍一般的其他邻居们了。

这些老住户在天机巷住了几十年,一方面他们本身就是依靠这附近的菜市场讨生活,根本没有去别处买房的必要;二来就算想买,也不见得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钱来。

所以与其主动买房,还不如耐心等待拆迁。

这年头不少阿公阿婆都对拆迁政策充满乐观,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天机巷这一带的拆迁补偿确实不少。因为从天机巷出来,往北直线距离不到200米就是瓯江。市里对沿江地带的规划,是要打造成城市景观带和CBD商务中心。因此老人们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好多人根本就不识字,但单凭江湖经验,他们就不会贸然搬走。至于额外花钱买房这种事,更是想都不会去想。

西城街的商品房,在很大一段时间里受到了冷落,直到98年之后,东瓯市经济大跨步向前发展,城市外来人口激增,那时才开始慢慢有了房地产投资。

在这方面,林淼家最有超前目光的是就是他小叔,林国华。

在林国荣苦苦等待单位分房的时候,林国华已经闻到资本的气味。97年的时候,林国华就胆子很肥地借钱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拿出租掉,用收来的房租还钱。再后来他老婆,也就是林淼的婶婶叶慧芳,干脆从单位辞职,自己搞起了房屋中介。

二十年后,林国华和叶慧芳一家靠着炒房卖楼,家产起码已经超过一个亿。当然,为了防止林淼找他们家借钱,林国华从不透露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

所以要不是小叔为人自私、小气、势利、阴险、虚伪、贪财、善妒、冷血、薄情、寡义,等等等等,林淼心底里其实还是挺佩服他的。

林淼刚重生回来的前几天,也有想过要不要劝江萍早点去搞个房产中介。

但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江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单就说他自己今年才6岁,过年连个压岁钱都保不住,像家庭投资这么要紧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有发言权。只能等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林淼的心里,赚钱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还是看命。

就像江萍的弟弟,林淼他亲舅舅江洋,初中毕业后在家啃老两年,然后去当了兵,等他当兵回来,根本没人觉得这小子能干出什么名堂。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那之后才几年的光景,江洋就靠着各种不能外传的偏门狂赚数百万,后来更是财运高照到逆天,炒股买什么都涨,开店卖什么都赚。当年林国荣垮掉之后,林淼家要不是靠着江洋资助,可能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林淼坐在许风帆身后,看着一路倒退过的还未被私家车包围的西城街旧景,思维无限发散着。

随着车子剧烈一磕,许风帆把车骑上了马路牙子,林淼终于回过了神。

紧接着,两人就进了小区的大门。

这年头的新式小区,连保安都不存在,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谁都能随便进的大门洞。过了门洞,里面就是成片的商品房。

林淼往前骑了十几米就停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着把下车无力的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一边吐槽道:“我弟弟上幼儿园都比你长得高!”

“你还真以为炎黄子孙是一家,大家基因都一样啊?”林淼下了车,仰头看着小学还没毕业,身高就已经突破160的竹竿精,无奈地叹道,“我爸165都不到,你爸170多,先天就不一样的好不好?”

“那你还是长得太矮了,按基因来说你都不该只有这么丁点大。”许风帆很不厚道地比划了一下。

林淼用死鱼眼的眼神看他。

许风帆哈哈一笑,推着自行车,进了小区的停车场。

几分钟后,许风帆带着林淼,走到了一幢6层高楼前。楼下紧锁的大门,是这年头的民居中还相当少见的电子锁,不但安装了门铃,还自带通话器。

许风帆按响602室的门铃键,门铃响了2声,然后话筒被人接起,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谁啊?”

“妈!是我,我带神童回来了!”

那头直接挂了话筒,紧接着楼下的门锁就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声音,铁门弹了开来。

这就是新房子的好了,开个门都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在穷人面前装逼装得响亮。

林淼跟着许风帆进去,随手把本就会自动关上的铁门一带,身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许风帆道:“这门就是这点不好,声音太大。晚上楼里有人稍微晚点回来,整栋楼的人都会被吵醒。幸好我家住得高,影响稍微小一点。”

林淼点点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这个心态相当好。”

“啊?”许风帆显然没听过前半句,一头雾水,接不上话了。

林淼体力差,爬到6楼,已经气喘吁吁。

许风帆家的房门就在楼梯口,房门早就打开,许风帆脱了鞋子进屋,顺便给林淼拿了双小一号的拖鞋。

林淼换上拖鞋进去,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厨房里走出一个看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略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见到林淼,马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你是国荣家的吧?”

“嗯。”林淼马上装乖卖萌,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姨你好,我叫林淼,打扰你了。”

“诶,别装蒜啊!你平时说话没这么嗲的!”许风帆受不了,直接拆穿道。

林淼理都不理他,走到许风帆他妈妈跟前,摘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从家里偷摸出来的茶叶,说道:“阿姨,这是我爸爸让我给你带的伴手,他说第一次上门要送见面礼的。”

“哎哟,你爸是不是逗啊!”许风帆的妈哈哈大笑,心里一边在想,这个林国荣,也没她家老许说得那么不堪啊,还知道让儿子带点见面礼过来,做人不是还挺客气的吗?

“不用,不用,阿姨家里的茶叶多得是。”许风帆的妈妈又把茶叶塞回林淼的书包里。

林淼却很坚持道:“阿姨,你全都让我拿回去,我爸该骂我了,你要就不拿一包就好了,我带一包回去,这样我爸爸也不会说我。”

许风帆的妈妈拿起茶叶,看了看包装,确定并不是什么好的茶叶,才点头道:“好好,既然你爸爸这么有心,阿姨就拿一包,谢谢你爸爸啊!”

林淼马上道:“该我爸爸谢谢你们才对,我爸爸老跟我说,阿帆的爸爸在单位里很照顾他的。”

“啊?”许风帆的妈妈看着林淼真挚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懵逼。

这事儿不对吧……

听自家老许说,他和林国荣早就已经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啊……

而且老许这一年来,每天回家后就只有三件事是固定的:吃饭,看新闻联播,骂林国荣,连和她啪啪啪都没这么勤快……

都这态度了,林国荣还能念他好?

该不会是这孩子胡说八道的吧?

不对,不对,这么小的小孩,就算拿了全区奥数一等奖,也不可能这么早熟啊。

会不会是林国荣自己的意思?

许风帆的妈妈一想到这儿,马上问道:“孩子,这话是你爸爸让你跟我们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林淼恨不能把食指含进嘴里装天真,只是这么干实在太恶心了,他真的做不到,于是把语气稍微变正常点,收敛嗲声嗲气的感觉,正色道:“我爸爸让我说的,他还特别认真地说,一定要把话带到。”

“哦,好好好,阿姨知道了……”许风帆的妈妈开心了。这斗了大半年,还是她家老许赢了对吧?林国荣服软了就好,不过能想到让儿子来带话,这办法还真是挺不错的。大家都有台阶下,面子上都过得去。她继续道:“你回去跟你爸爸说,以前的事情,阿帆的爸爸就当它全都过去了,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谁说过去了啊?”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屋内的主卧走出来。

许佳昌穿着件睡衣,打断了他老婆的话,然后面色很严肃地对林淼说道:“孩子,你来我家里玩,叔叔很欢迎。你是个好孩子,叔叔知道。但是叔叔和你爸爸的事情,你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你爸爸要是想和叔叔说话,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过来。不是面对面说话,叔叔不会理他。不管他让你带什么话,叔叔都当没听见。”

林淼嘟起了嘴,露出一脸粉嫩嫩的小委屈。

“许佳昌,你干嘛呢?”许风帆的妈妈一看林淼这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立马就母爱泛滥了,不乐意了地说道,“孩子这么小,你吓唬他干嘛?”

许佳昌没说话,转身回了屋里。

许风帆的妈妈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阿姨做了点绿豆糕,你先和阿帆去他房间里玩,阿姨把点心给你们端进去。”

林淼装乖点头,跟着许风帆,进了他的卧室。

许风帆的妈妈,很快就把糕点拿了进来,然后房门一关,许风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红白机来,问林淼道:“会玩吗?”

林淼对这东西已经有点陌生了,点点头道:“稍微会一点。”

“稍微会一点就行。”许风帆笑着插线,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小电视的屏幕上就跳出了超级玛丽的画面。他很有东道风范地把手柄递给林淼,介绍道,“喏,按这个是跳,看到怪来了可以跳起来踩死,但是被怪碰到了你也会死,天上的石头可以撞碎的,这边就是上下左右,我们一个人一条命,你先来试试,你死了就换我来……”

林淼接过手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英文,很熟稔地调到start上面,轻轻一按。

许风帆不由转头看了看表情淡定的林淼,眯着眼问道:“诶,其实你家里也有对不对?这么熟练,还跟我说只会一点……”

“大哥,我又不是文盲,这种小学级别的英文,我当然能看懂的啊。”林淼道。

“说什么鬼话呢,小学哪来的英文?你当我六年级是白上的吗?”许风帆义正言辞地反驳道,然后很肯定说,“你家里绝对有游戏机!不然你告诉我,那个英文是怎么读的?”

林淼淡淡道:“死大特。”

许风帆不信了,起身就冲出门去,大喊道:“爸!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

第四十章 替父外交(下)

“怎么了?”许佳昌抱着个保温杯,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踱出来。

许风帆却着急得很,上前就拉住许佳昌的衣袖,把老爸往自己的房间里拉,一边说道:“林淼说他会英语,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淼坐在许风帆的房间里,听到这货这么来了句,瞬间就蛋疼了。

会说一个英语单词就是会英语,那我国各年龄段的英雄好汉们看了那么多的“yamiedie”、“kimoji”和“yiku”,岂不是要号称全民日语八级了?

没这么说话的啊!

林淼无语间,许佳昌和许风帆这父子俩就已经进来了。

许佳昌大专毕业,在他这个年龄段当中,可以勉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英语水平虽不见得能高到哪里去,但绝对要比林国荣那种中专的二把刀好上几个档次。

听到儿子的话,许佳昌相当不以为意。

这年头英语教育还没普及,一般孩子都是到初中才开始接触26个字母,然后一点点把拼音和英语区别开来。而哪怕是家庭条件比较可以的孩子,就算提前报了英文的学习班——好一点的地方,诸如瓯城区少年宫的英语基础班,但基本也就是学点“what's-your-name”这样的简单常用语。

一个学年补习下来,孩子如果能学会现在进行时这种初级的时态应用,差不多就是全市小学生中的战斗鸡水准了。但如果再想继续学,不好意思,少年宫不教了。因为人家少年宫只收五、六两个年级段的孩子,一旦学完指定的课程,就马上颁发结业证书。而之所以不收更小一点的孩子,人家是怕孩子会把拼音和英文字母搞混,到时候学成个四不像,反而要被家长抱怨。

许佳昌也曾想过要给许风帆报一个英语班,后来看了看少年宫的教材,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学的内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此在许佳昌想来,林淼估计又是被林国荣送到哪个课外机构拔苗助长去了。

林国荣那个死文盲,难得走狗屎运生了个聪明儿子,可就冲他这教育水平,这个林淼将来的发展可能好不到哪里去啊……

许佳昌心里带着三分惋惜和七分幸灾乐祸,跟着儿子走到林淼身前,就听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你再把刚才那个英文跟我爸说一次,看看说得对不对!”

“阿帆,你都六年级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好不好。你跟我一个6岁的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前天才被苗校长把我的红领巾给收回去了,我已经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输给你了啊!”林淼苦口婆心。

“啥?”许风帆完全没听明白林淼在说个鬼,只是单纯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苗校长干嘛把你的红领巾收回去?”

林淼惆怅地叹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1994年的第一个国庆节,要比我曾经经历过的稍微无聊一些……”

许佳昌打断了林淼的扯蛋,很干脆地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红领巾早晚会还给你的。我家阿帆说你会读哪个单词啊?读给我听听。”

“哦,对对,差点被你给带跑了。”许风帆急忙蹲下来,指着摆在地上的小电视机上的画面道,“爸,就是这个,意思应该是‘开始’的这个英文。”

许佳昌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我儿子就是聪明,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英语,玩玩游戏就能搞清楚“start”的意思了。

他嘴角含着微笑,表情很骄傲。

许风帆又催促林淼道:“林淼,别磨蹭啊,快读啊!”

林淼没办法了,只能读了一遍,然后又扯蛋道:“你们知道吗,我的红领巾被苗校长拿走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隔壁十八中的校长被免职了。”

“胡说八道。”许佳昌倒是对十八中的某人被干掉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他死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会和林淼的红领巾有什么关系,心中不由得对林淼又多了一分厌恶。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这么满嘴爬跑火车了,以后要是不好好教育,长大了指不定多少人会被他骗。

许风帆倒没这么多念头,只是问他爸道:“爸,他说得对不对?”

“对倒是对了,不过也没什么,比你早学个几天而已。等你明年上了初中,这些单词的读写都是最基础的。”许佳昌淡淡说道,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却听许风帆问道:“林淼,你英语跟谁学的啊?”

林淼跟随意地回答:“自学的。”

话音一落,许佳昌立马就站住了。

林国荣啊林国荣,看你教的什么儿子,6岁的孩子自学英语,你当我们的智商都是摆设吗?

许佳昌干多了纪检工作,最是听不得别人胡说八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回过来身,就阴沉着脸问林淼,一副要打脸的气势:“自学?怎么个自学法啊?”

林淼一看许佳昌似乎是脾气上来了,赶紧使出前世应付领导的终极杀招——【您说什么都对!】——装出彻底认怂的架势,连忙道:“叔叔,我胡说的,我根本不会英语,就是会说几个简单的单词。”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佳昌攒得满满的怒气值,居然就这样卡住了。

他看着林淼那谦卑温良的小模样,愣是再也提不起打脸的心情,狠话到了嘴边,直接就变成了这样的:“你也别这么谦虚嘛,像你这个年龄,能学会一点外语的单词也算很不简单了。”

这话说完,许佳昌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夸他干嘛?夸他干嘛?林国荣的儿子,有什么好夸的!

但许风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却是当真了,显得挺羡慕的样子,对林淼道:“对啊,我都六年级了,除了谢谢、你好,别的一个词都不会说呢。林淼,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啊?要不我跟你报一个班吧,反正我接下来也不用去市里比赛,时间多得很。”

报班?报班不用交学费的啊?你当是免费的啊?还有,去不了市里的比赛,这种事有什么好得瑟的?而且还是跟打败你的6岁小孩说!脑子被门板夹了吧?许佳昌的内心活动非常剧烈,要不是林淼在这儿,他可能会抽出皮带,让许风帆知道一下什么叫父亲热烈的爱。

林淼也很纠结。

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老爷爷那套鬼话,估计整个东瓯市也就林国荣会相信他啊……

林淼摸着下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搜肠刮肚了好几秒,终于想到个证据充分却又无法现场证明的理由:“嗯……我这个法子,你学不了。我爸有个朋友,也姓林,我叫他叔叔,现在是住在美国的。林叔叔有时候过年偶尔会回来,去年他回来的时候,教了我英语的音标发音,还教我怎么拼这些发音,我学会了之后,他就给了买了本英汉词典,我平时没事就翻翻,翻着翻着,就自学了几个单词……”

林叔叔,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林叔叔是林国荣的朋友也不假。

林叔叔移民去了美国,也是确凿的事情。

但是林叔叔教他音标,纯属妈逼的扯蛋……

一个好的谎话,就是八分真三分假,林淼对自己这次的急中生智,感到十分满意。

老许,有种的你飞到美国去问啊~

然而就在林淼正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之时,许佳昌却突然冷下脸来,鼻子里喷出冷冷的一声:“哼!”

叔叔教了音标就能读字典了,这话比刚才的自学还特么欠抽呢!

真当自己是神童啊?这牛逼都吹到天上去了啊!

“你这么一说,叔叔倒想考考你了。”许佳昌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林国荣家的这个小鬼哭着回去。敢这么胆大包天地侮辱你许伯伯的智商,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将来还得了?

许佳昌风风火火跑回自己房里,然后过了半天,才拿出来一本貌似已经许久没用过的英汉词典。

许风帆的妈妈一听老许居然要考一考林淼的英语水平,赶紧把做午饭的工作都放下了,兴冲冲跟着许佳昌进了许风帆的房间,一家三口对林淼摆出三堂会审的姿势。

林淼心里默默地说老子只是来替我爹示好的啊,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就用《新华英汉词典》这么残暴的工具来对付一个不满7周岁的幼童?

你妈妈个蛋!已经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好不好!

“来,这个词,你给我读一下看看。”许佳昌其实自己也不懂音标怎么拼,他们那时候的英语教学,水平甚至还比不上眼下的初三毕业考。

许佳昌只是翻出一个他自己还记得的,自认为发音难度够高的单词,觉得用来让林淼难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林淼无奈地拿过词典,一看上头那个连大学四级程度都够不上的初中级单词,瞄都没多瞄一眼,直接脱口而出道:“environment,环境。”

许佳昌懵逼了,脸上那表情有点死都不能信的意思,道:“你再读一次?”

林淼重复了一遍。

许风帆赶紧问他爸:“爸,对吗?”

许佳昌说不出话。

旁边许风帆的妈妈却开口了:“对的,是这么读的,而且这个发音听起来很舒服啊,好像就是外国人在说话一样。”

许风帆的妈妈,以前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当过五六年的初中英语老师。

生了许风帆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提前办了病退。

许风帆虽然从没让他母亲教过他英语,却知道妈妈在外语这件事上,是比他爸更有发言权的。

“这孩子,数学天分这么好,想不到语言天分也这么厉害。”许风帆的妈妈越看林淼越喜欢,忍不住弯下身来,摸了摸林淼的头,叹道,“真是神童啊,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虚传!”许佳昌略微有点失态地喝了一声,但马上就又忍住脾气,显得十分不服道,“再来几个,林淼,你跟叔叔说,方法这个词该怎么讲?”

林淼也算看出许佳昌这老小子是什么意思了,但到了这份上,他就算再认继续怂,显然也毫无什么意义,他干脆不怂了了,装逼装到底,笑着说道:“叔叔,这个词可有好多种说法,书面上常用到的,way,method,approach,在不用的语境下,这些词都可以表示方法的意思。还有平时一般口语上能用到的,idea也不是不能这么翻译,I-have-no-idea,可以翻译成我不知道,也可以翻译成我没办法,反正怎么灵活怎么用,还有一些稍微冷僻一点的一词多义,比方mean这个词,变成复数形式也可以是方法的意思。我现在水平有限,词汇还量不够,大概就只能说这几,别的也想不出来了。”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听林淼这么一大通白话下来,精神状态全都有点崩溃。

神童,你赢了……

我们全家的智商可能真的是被狗吃了……

许佳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许风帆说了句“以后要向林淼好好学习”,就怔怔出神地出了房间。差距太大了,许风帆和林淼之间,甚至有可能差了个水木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素来以有文化在亲属中间广受赞誉的许佳昌,第一次在家族智力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慌。

连林国荣那种货色的儿子都干不过,还有什么脸说自己聪明?

许风帆的妈妈陪着许佳昌,走出了房间。

他们夫妻俩关了卧室的门,在里头窃窃私语了良久,直到临近中午,快要吃饭了,林淼表示要回家的时候,两人才从房间里又走了出来。

许佳昌和许风帆,父子俩一起把林淼送到楼下。

等许风帆去停车场拿自行车时,林淼突然对许佳昌道:“伯伯,我爸那个人,其实就是虚荣好面子,您是有文化的,读过的书,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他没文化还硬要有装文化,平时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我其实看着也挺烦的,就是忍着不说。他要是有什么地方说错话,让您觉得不舒服了,您就当是遇到不讲理的文盲,真的,和我爸计较长短,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您就当他说话是放屁,随他放吧,反正他那点屁量,也污染不了西城街道的空气。”

许佳昌听得有点愣神。

如果换作是一般的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笑笑也就算了,顶多就是认为孩子是在模仿大人说话,或者是把电视剧里的台词给背下来了。

但他亲眼所见林淼的水平,这些话,就不能不再认真想想。

林佳昌低头看着那满脸胶原蛋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家伙,当真无语问青天,老子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用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吧?”许佳昌既不表态也不正面回答,摸摸林淼的头,跟之前相比,动作简直不要太温柔。

这时许风帆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飘到两人跟前,许佳昌抱起林淼,轻手轻脚地放在后座上,然后嘱咐儿子道:“路上慢点骑,小心着点后面的同学!”

“知道,知道,我这技术你还不放心吗?人称我西城街自行车小王子,什么时候出过车祸……”许风帆大白天立flag,也不怕出门就被人拿一血。

许佳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送林淼到家后,马上就给我回来吃饭,别在人家家里吃,知道吗?”

“知道,知道,话真多,我又不是6岁小孩……”许风帆说着,就蹬着踏板,呼呼骑出了小区。

许佳昌站在原地,怅然叹道:“唉,你要是6岁就有这水平,老子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到京城去读书啊……林国荣,呵!真是傻人有傻福……”

第四十一章 听妈妈的话

许风帆把林淼送到百里坊小学门口,就被林淼喊停。

林淼动作艰难且惊险地自己从车后座爬下去,张口就叫许风帆掉头回家。

倒不是不想让许风帆知道自己家的住址,这根本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主要还是林淼觉得这段路有点长,许风帆这么一去一回,加起来估计得花上40分钟左右,等他送完自己再骑回家,估计连汤都凉了。

干惯了伺候人的活的林淼,在这种小细节上还是很会替他人着想的。

“你回去就说已经把我送到家门口了,省得你爸妈说你。”林淼还叮嘱了许风帆一句。

“这种事还用你来教我?”许风帆假装自己很成熟,又犹豫不决地再三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啊?反正我骑车也很快的。”

“不用,不用,你放心走吧。”林淼都不给许风帆没完没了的机会,转头就朝最近的一条小巷子走去。

许风帆站在马路边,看着林淼走进巷子,这才转身回去。

林淼许久没有走过小路,在弄堂里拐来拐去,又觉得有了点意思。七八分钟后,他从一处民居小院的狭窄通道里走出,马路对面,便是连江路通向他家的那条小巷。

中午时分,马路两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林淼略微加快脚步,片刻即到自家门前。

从仿佛万年不关的家后门,走进白天依然黑洞洞的屋子,林淼立马就听到了江萍从前屋厨房传来的说笑声。老妈这些天来一直处于“我的儿子是天才”的亢奋情绪中不可自拔,一天24小时,可能有12个小时是在和邻居欧巴桑们吹嘘他那块全区小学奥数比赛金牌。

话说这块金牌最近的曝光度当真极高。

天机巷如果有100户人家,起码99户都被江萍强迫着看过。

而对于老妈如此高调的做派,林淼内心表示非常支持——毕竟“神童”这么小众的IP,要是不经常拿出来宣传宣传,一不小心就特么会过气的好不好!

“妈,说什么呢?”林淼从后屋走到前屋。

江萍一看儿子回家了,转身就把林淼抱起来,先亲热地在儿子脸上啵儿两口,然后才笑着说道:“你阿芳阿姨说他家乐成要去学钢琴了,你要不要也去学一下啊?”

学个毛,我100%遗传了你的手残基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儿数吗?

连四个键的街机游戏都玩不溜的林淼,心里吐槽了一句,果断拒绝道:“不学,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你就去学嘛!就当跟我家乐成做个伴也行啊!”被江萍用“我儿子跳级”这个梗连虐两次的阿芳,十分真诚地劝说道,而且满脸都是莫名的期待,“淼淼,你看你这么聪明,钢琴那么简单的东西,肯定一学就会啊!你爸爸这么能赚钱,不会连这点学费都舍不得吧?”

这话就有点戳江萍的心窝了。

话说她和林国荣虽然长期花钱不眨眼,但事实上,家里的财务情况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最主要是林淼的姑妈欠下的那笔5万块钱的巨债,到目前为止还有6000没还掉。

所以哪怕理论上讲,今年之内他们把这笔债务解决掉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江萍依然对外人的某些指指点点,有着十分的敏感和抵触。

江萍立马笑脸一收,很不客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啊?一年两千块我家还拿不出?”

嗯?现在学钢琴,一年只用两千块吗?哪里的野鸡培训班?

上辈子见惯了动辄一千块一节的钢琴课市场价,林淼不禁有点怀疑这钢琴班的靠谱程度。

而抱着他的江萍便,已经不能忍地给他做起思想工作来:“宝贝,你先去学一下看看嘛,先上几节课,喜欢就学,不喜欢就不学。妈妈也觉得学钢琴挺好的,以后学会了,可以弹琴给妈妈听啊~”

江萍满脸都是不服输的神情。

林淼看着江萍,江萍看着林淼。

母子俩对视数秒,林淼的脑海中居然诡异地响起了背景音乐:“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好,先试试吧……”在外人面前,还是老妈的面子重要,林淼只能妥协,轻声答应道。

江萍像是又斗赢了阿芳一次,开开心心地又猛亲了林淼几口,哈哈笑道:“我的小宝贝,真是妈妈的乖儿子!”

“行行,愿意去学就好,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少年宫7点上课,我们6点钟出门差不多刚刚好,你们晚上要早点吃饭啊!”阿芳微笑着离开,隐隐露出一丝阴(yin)谋(mao)得逞的神色。

两个中年妇女的斗法暂时消停,林淼总算松了口气,上楼放下了书包。

而江萍见林国荣不在家,也懒得把饭桌支起来了,干脆就把午饭端到楼上来吃。

连续第三天,又是一大盘子的油炸小黄鱼。

林淼有种即将吃伤的预感,无奈地跟江萍提议道:“妈,要不我们晚上吃点别的吧?”

江萍却稍显为难道:“你爸爸晚上又不回来吃,我们今天就这个菜了啊,要不……酱油拌饭?”

林淼安静了两秒,默默地夹起炸得酥脆的小黄鱼,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40岁前的江萍,似乎一共只会做3个菜。

油炸小黄鱼,酱油拌饭,菜市场熟食——如果最后这个,也能算作她的劳动成果的话。

娘儿俩吃着饭,江萍又忍不住跟林淼说起阿芳儿子的情况。

原来是阿芳的儿子在学校里被音乐老师看中,推荐去了少年班学习。

“说是有个绝子绝孙的音感,好像多稀罕似的……”江萍一脸不服。

林淼无语道:“妈,人家是说绝对音感对吧?”

“好像是吧。”江萍道。

林淼满头黑线。

亲爱的老妈,我虽然是个挂逼,但我这个挂——特么不是无敌挂啊!

你以为绝对音感是菜市场里的萝卜,随便撒把种子就能种出来啊?

“妈,你别老跟人家比来比去的,没意思的。”林淼苦口婆心。

江萍却还有理了,振振有词道:“我平时在家里又没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不是说老公就是说孩子,不跟她们比,我还能跟谁比?我去舞厅跳舞,你又说妈妈老去舞厅影响不好。”

林淼挠挠头,有点伤脑筋,想了一会儿,他试着建议道:“妈,要不你出去上班吧。去爸他们街道当个临时工也好嘛,总这么在家里待着,人会变傻掉的。”

“没事,妈妈变傻了,不是还有你吗?”江萍立马乐观而鸡贼地直接转移了对话的重点,“你长大了会对妈妈好的,对吧?”

林淼嘴角抽抽,完全搞不定老妈。

他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小黄鱼,心说还不如在许风帆家里吃午饭呢,轻声叹道:“唉,也不知道爸中午吃些什么……”

“他好着呢,哪天不是大鱼大肉?”江萍话里带着点小情绪。

林淼又瘪了瘪嘴。

不肯出去上班的人是你,羡慕人家在单位里过得滋润的人也是你。

江萍同志,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第四十二章 星星之火

午饭过后,人就容易犯困。

林国荣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街道的工作好是好,尤其提了正股级后,工资又涨了一些,独立的办公室也总算给安排了,但总觉得,还是比原先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体验差了些。

话说在原来的单位,林国荣虽然只是个副所长,但却是主持日常工作的。由于所长常年在外挂职,因此所里头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平时全都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连所里的财政,也都由他一把抓。九十年代就能经手每年七八百万的财政金额,林国荣也算得上是较早就面过世面了。

有时候林国荣难免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主动申请转岗呢。

如果一直在所里混下去,早晚那个所长的位置都是他的,运气好的话,再过上几年,混个副处长的职务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样一来,不就稳稳的提副科了?

但转念再一想,出来也未必不好。

官场常言道,不经常调动调动,哪来的升官机会?

这不他才刚来西城街道没几个月,立马就副股级转了正股级,貌似应该是赚了。

林国荣站起来,摸了摸肚皮,他中午吃得有点撑。

今天街道值班一共6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1个带班领导胡剑慧,以及1个城建办的科员,1个不知道哪个科室的临时工,和2个看门的保安。午饭是除保安之外的4个人一起吃的,他和街道城建办的那个科员喝了不少酒,满桌子的菜,愣是吃得一点都不剩。林国荣喝了酒就话多,但今天的兴致倒比较一般,因为酒桌上没有可供调戏的漂亮女同志。

胡剑慧虽说是林国荣的贵人,一手将林国荣提拔到城管科科长的位置上,但林国荣脑回路向来清奇,对胡剑慧却没有太过强烈的感恩之心。在林国荣想来,自己迟早是要和胡剑慧平起平坐的,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他都有的是机会可以报一下这样的小恩。

比方说,街道办事处会议投票的时候。

林国荣这么想着,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很多。

话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提副科呢?

林国荣很惆怅地看了看窗外,外面一棵大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这一年,转眼又要过去,等到来年,他就虚岁35了。

35岁在体制内其实还算年轻,但林国荣心里却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更进一步。

前些天家里的宝贝儿子,刚给他科普了一个新概念。

股级干部,还不叫“官”,应该叫“吏”;提了副科,有了干部编制,那才是真正的“官”。

林国荣书读得少,眼光却不是没有。

听宝贝儿子把这个道道一说,他立马就觉得真尼玛有道理。

不过对于林淼提的另外一个建议——让他抓紧入党,林国荣就有点不以为意了。

机关里的中层干部想要入党,其实是非常方便的,无非就是递一张入党申请书的事情。很多年前,他的领导就有来动员过他,但林国荣一直懒得答应。

林国荣内心的想法其实相当幼稚。

他总觉得党员身份是可有可无的,能不能升官,关键还要看关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今天和他一起值班的胡剑慧,身为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知识分子,一直以来也没入过党,现在还不是照样轻轻松松就提干了,而且今年才不过30岁——要不是胡剑慧确实长得不漂亮,以林国荣年少时跑江湖所建立起的阴暗世界观,他指不定还要往别的什么关系上去想。

也正因为有这个眼前的实例,林国荣现在越发无视组织上的明规则,最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拍好区领导乃至市领导们的马屁。

“要不明天去区政法委走一趟吧,也不知道老章在不在……”林国荣默默念叨着,百无聊赖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体重越来越大的身子,往单位新买来的皮靠椅上一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伸过手,拿起搁在凌乱的报纸堆上的茶杯,微微啜了一口。

早上泡的茶,早就已经冷了。但林国荣对这个并不讲究,他放下茶杯,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书法风格特异的手稿,细细品味起来。

这是林淼《小院杂谈》的手稿。

林国荣为了避免值班无聊,特地从家里偷拿出来的。

对于《小院杂谈》的各篇文章本身,林国荣说实话看不出什么好来,但他确实也知道,这样的文章,自己肯定写不出来——因为就算让他读,文章中很多处的长句,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其中的意思,至于某些暗处的隐喻,更是一丁点都瞧不出来。

所以林国荣唯一能欣赏的,就只有儿子这一笔飘逸的书法了。

“这个字写得有味道……”林国荣看了一会儿,看得有点兴起,又掏出钢笔,直接在报纸上临摹起来。只是林淼这种自创的野路子字体,和林国荣常年使用的“机关体”实在有点不对付,饶是林国荣书法造诣已经堪称登堂入室,但无论怎么模仿,还是无法掌握住林淼这种字体的精髓,写了20来分钟,他就不得不放弃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头子在梦里教的,这个弯……没有人会这么拐的啊!不过拐得还真挺有味道……”林国荣放下笔,手上拿着林淼的手稿,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人在门外问道:“老林,在休息吗?”

“醒着呢!”林国荣马上回答道。

街道值班平时没什么事,可既然来了,还是得稍微留出点脑子。

他马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胡剑慧微笑着从外头走进来,一看林国荣桌上铺着一堆报纸,上面还零零散散写着好多字,笑着问道:“练书法呢?”

“随便写写。”林国荣客气了一句。

胡剑慧走到桌前,很有眼力地拿起林淼的手稿,问道:“这是你写的文章吗?你这个字体,变化挺大的啊!”

“不是我的,我儿子写的。”林国荣连忙道,脸上带着一百二十分的骄傲。

胡剑慧不由一愣,问道:“你有两个儿子?”

林国荣也一愣,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就一个儿子啊……”

“一个儿子?”胡剑慧的表情更惊讶了,“6岁那个?跳级的那个?”

“老胡,你中午也没喝酒啊,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林国荣笑道,“我就一个儿子,不是这个儿子,还能是哪个儿子?”

胡剑慧看着手里的纸片,不禁摇头笑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的字,没个十几年的功夫,谁能写得出来?”

“我儿子能和一般人比吗?”林国荣很嚣张道,心说我儿子可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梦中拜师这种事,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想象的?

“真是啊?”胡剑慧听林国荣这么笃定的口吻,不由地动摇了,一边还忍不住叹道,“那你这个儿子,也太优秀了吧,真是天才啊。数学拿了全区一等奖,书法也这么好,什么时候带到单位里来,让我们大家看看嘛!”

林国荣被胡剑慧这么一说,虚荣心不禁受到极大的满足。

他笑着点头道:“看什么时候有空吧,我儿子现在也挺忙的,每天要上课,周末有时候还要补课,接下来不是全市数学比赛要开始了嘛,他还要训练。”

胡剑慧点着头,注意力却已经在不自觉中,被林淼那些文字里所蕴含的意义所吸引。

她默默地走到办公室的沙发前坐下,盯着文章,一看就入神了。

三十岁的女人,该感性的,还是很感性的。

林淼这种半鸡汤的写法,几乎是从一句话开始,就深深吸引住了胡剑慧的内心。

林国荣没打扰胡剑慧,只是奇怪地看着她,搞不懂胡剑慧为什么会对林淼写的东西如此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她似乎是痴迷进去了。

“写得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林国荣以一种牛嚼牡丹的心态,观察着胡剑慧的神情。

只见胡剑慧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她看得很慢,逐字逐句,两三分钟才翻过一页,而随着她越往后读,眼中也渐渐地蒙上了一点水雾。

十来分钟后,当胡剑慧读完最后一句,她微微仰起头来,慢慢地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半晌,才叹出一句:“写得好啊,有水平……”

林国荣哈哈一笑。

紧接着,就又马上听胡剑慧道:“老林,我差点就被你骗了。你儿子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我把这张纸给你吃了!”

“嘿!你这是什么话,我亲眼看着我儿子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还能骗你啊?”林国荣急了。

胡剑慧见林国荣认真的样子,跟着也迷糊了。

她脸上写着十万个不信,抓狂道:“不可能吧,这么老练的文笔,这种功底,我说真的,你让我来写,我也……我可能也写得没这么好!老林,我真的是没法信啊,你儿子是才6岁吧?”

“这种事,看天分的……”林国荣倒是信了儿子的鬼话,可他毕竟也不是笨蛋,知道“梦中拜师”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只能勉强敷衍胡剑慧。

“老林,我不是信不过你,你儿子要是真有这样的功底,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胡剑慧眼下分管西城街道的“教文体卫”,思路一下就飞到了她自己的工作上,很严肃道,“要不要我找人帮忙给你儿子做一下宣传,你儿子现在在哪个学校上学?”

林国荣回道:“百里坊小学。”

“哦……百里坊小学,校长是金晶吧?苗晓秋是副校长对吧?”胡剑慧业务熟稔,几秒钟就想起学校的负责人是谁,然后急吼吼道,“这样吧,我现在就找个人过来,东瓯市最专业的出版社编辑,让内行来看看你儿子写的东西。要是人家说好,我们想办法再给他登个报,上个月不是刚登了一篇吗?再让百里坊小学也配合宣传一下……”

胡剑慧说得很快。

这件事要是成了,可不单是百里坊小学的成绩,更是她胡剑慧的政绩啊!

一个小小的街道,要是能搞出文体方面的动静,那分管领导还不得陪同上天?

“也行……可以试试看……”林国荣这时候的脑子已经有点抽了,他只是机械地先答应下来,但过了几分钟,就在胡剑慧正拿着他办公室里的电话,跟对方那位编辑沟通的时候,他猛地又大喊一声,“诶!等一下!等等等等!我儿子这是要写书出版的,不能马上登报纸啊!”

胡剑慧刚巧说完,挂了电话。

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林国荣,一脸惊愕地问:“你儿子要出什么书?”

林国荣三两句话把情况一讲。

胡剑慧不由高声惊呼:“家里还有?”

“还有好几篇呢!”林国荣道。

“快走,快走,赶快回家去,叫辆菲亚特回去。”胡剑慧忙把林国荣往外推,一脸说不出的兴奋道,“全都拿过来,让人家好好看看。”

“谁啊?你叫谁过来了?”林国荣一头雾水地笑着,边往外走边问道。

胡剑慧简练回答:“鲁建波,《东瓯日报》文学版的副主编。”

第四十三章 炫儿狂魔(上)

“我儿子要出书了……”

林国荣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

九十年代初已经算不上是文学和出版业的高峰期了,可是在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眼里,能把手写的文字印成铅字,依然是件遥远而神圣的事情。如果说林国荣这辈子雷打不动的最大梦想是升官,第二大的梦想是发财,那么第三大的梦想——或许真的可以是出本书。

苦心假装了十来年的文化人,林国荣简直太需要一些从事文化行业或文字工作的专业人员,对他的“水平”给予专业意义上的肯定。但问题在于,以他薄弱的文化底子,弱鸡的学习毅力,以及宁可去舞厅潇洒也绝不可能想到去图书馆自学的人生态度,出书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然早早就脱离了梦想和理想的序列,充其量只能说是幻想。

然而现在,这个近乎于白日做梦的幻想,却即将神奇地发生在他儿子的身上。

“光宗耀祖啊……”林国荣露出傻笑,脸上满是中午吃完饭后却懒得洗脸而留下的油光——所以生性爱干净的江萍隔三差五就要和他单挑一次,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10分钟不到,出租车在天机巷的小院前停下。

林国荣态度很粗暴地管司机要了发票下了车,就急吼吼地朝家里跑去。

正是中午时分,1点出头,小院里一片宁静。

林国荣掏出钥匙开了门,推门的力道就跟土匪打家劫舍似的,砰的一下巨响,把门扇到墙上,左右四邻但凡是在午睡的,没一个不被他惊醒。

楼上江萍正抱着林淼睡得香,猛地被楼下的动静吵醒,还当是当年要债的人又回来了,吓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把外套披上,楼梯下已经传来急匆匆的蹬踏声。

林国荣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江萍一看是老公回家了,不由拍拍胸口,一脸埋怨道:“你干嘛啊?我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吓死我了。”

“大白天的哪来的贼?”林国荣皱着眉头,快步走到电视机柜前,哗啦一下就把柜子下面的抽屉拉开,然后一把抓起林淼整整齐齐叠在里头的手稿,转身就又要下楼。

江萍却一嗓子喊住了他:“你等下!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林国荣不耐烦道:“你怎么逼事儿这么多?我有要紧事呢!晚上回来再说!”

“儿子的事!”江萍大吼一声,终于把睡得极深的林淼也给吵醒了。

林淼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莫名回家的老爸,瞥了一眼,又无力地缩回到被窝里,紧接着他就听见江萍对林国荣说:“我想给阿淼报个钢琴版,一年学费要2000,你过几天等发了工资,就把钱给我吧。”

林国荣对花钱不在乎,对工资的归属权却很执着,继续皱着眉头反问:“阿淼自己说要去学的?”

江萍眼皮都不眨一下,凛然回答:“对!他自己说要学的。”

林国荣这下不急了。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说话的口吻一瞬间天差地别,换了个极其温柔的语气,问林淼道:“阿淼,你是自己想学吗?跟爸爸说实话。”

“嗯……”林淼都懒得把头探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要敢说个不字,林国荣和江萍肯定马上就要开始今天的round-one。

林国荣听到林淼的答案,眼里略微闪过一丝犹豫,但旋即,他又立刻坚定了下来。儿子要学钢琴是好事,这么有追求的要求,他当爹的,就算卖血也要支持啊!

不就是2000块吗?

顶多下个月不给领导送礼了。

顶多下个月不去舞厅潇洒了。

顶多下个月不下馆子了。

顶多下个月不抽烟喝酒——嗯,这个恐怕不行……

但是总而言之就是,攒钱这种事,只要咬咬牙,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而且等到了年底,单位起码也要发个五六千的年终奖金,这个窟窿到时候不就轻松补上了?

至于他替老姐背锅欠别人家的那笔钱,反正也欠了这么多年了,最后这区区6000块的债,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不如今年先少还点,先还他个3000块,等明年上半年之前,再还掉最后的那3000块,老子做人还是很讲信用的啊……

电光火石间,林国荣的脑子里已经算好了一笔快账。

“行,我过几天就把钱给你。”林国荣对江萍道。

江萍嘻嘻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走吧,走吧,你有急事就赶紧忙你的事去,我和我家宝贝还要再睡会儿呢……”

林国荣嗯了一声,就朝楼下走去。

可是刚下了几步楼梯,他不禁又顿住了脚步。

林国荣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忙转身折回到母子俩床前,小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要跟爸爸一起走,去爸爸的单位里玩啊?”

“不玩,街道有什么好玩的……”林淼睡意绵绵的咕哝。

江萍也跟着插话说:“我晚上还要带阿淼去少年宫呢,我都跟阿芳说好了。”

“阿芳算个屁!”林国荣都不带掩饰的,强烈鄙视着自己的邻居,脾气又大了起来,“我带阿淼去我单位,是有重要的事情。”

江萍也不干了,脖子一硬,跟个斗鸡似的大声怼回去:“阿淼你去单位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啊?我都跟别人说好了的!你总不能让我说话像放屁吧?”

林国荣一看江萍来劲了,知道现在绝不能跟她正面刚。于是他脸上还挂着烦躁,嘴上却退了一步,不爽地妥协道:“晚上我直接送阿淼去少年宫,这样总可以的吧?”

“你送他去?”江萍安静下来,一想这样也行,还省了她骑个自行车来来回回的时间。她直接把脾气一收,转而改成唠叨的口吻,叮嘱林国荣道:“那你晚上一定要让儿子吃饱啊,还有等到了少年宫,你要是遇到阿芳了,你就帮我看看她儿子弹琴弹得怎么样,不能让她说风凉话知道吗……”

“我借她十个胆子!”林国荣张狂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把林淼抱了起来。

午睡被严重搅和掉的林淼,内心有点崩溃,“爸,你别闹了,我下午还要干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写文章的嘛,去爸爸的单位里也可以写啊。爸爸单位里头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肯定不会影响你写东西的……”林国荣笑得阳光灿烂。

林淼一看老爸这副表情,用脚指头都能猜出他肯定又是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能不配合了……

毕竟亲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践踏道德、有违公序良俗的,当儿子的总该尽量趁早满足他。不然真等到老头子哪天跟个植物人似的在床上躺尸,那才叫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候想尽孝也晚了,后悔都没用。

林国荣抢着给林淼套上衣服裤子,抱着他下楼草草地洗了把脸。

不到5分钟后,父子俩就已经坐在了前往西城街的出租车上。

等上了车,林国荣才对林淼说实话道:“爸爸带你去见个阿姨。”

林淼默默叹了口气,强忍着剧烈的呕吐冲动,脑海中思维飘忽地想道:“炫儿狂魔这个物种果然是跨时代的,微信这口锅,背得真特么冤啊……”

第四十四章 炫儿狂魔(下)

两辆相同型号的小型轿车,一前一后驶入小巷。

前驱二百米,复又左拐,最终同时在一幢挂着两块衙门牌匾的小楼前停下。

前车车门刚打开,一个幼童就飞也似的跑出车外。

他箭步冲向最近的建筑,单手住扶墙,一低头,一张嘴,哇的一声,午饭就全都涌了出来。

坐在后面车里的一个四十出头还扎着不伦不类的小辫子的油腻老男人见状,不由面露恶心,匆匆忙忙掏出一张5块递给司机,急忙奔进了大楼。

林国荣眼见着那老男人跑进街道大楼,心知他应该就是胡剑慧所说的那个编辑。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刚好前后脚到,还让人家看到了他儿子吐得如此豪迈奔放的一幕。

这情况该怎么形容呢?嗯……这应该算缘分吧……

今天第二次拿了坐出租的发票,林国荣从车上下来,走到林淼身边,轻抚着儿子的背。

等林淼吐干净了,他也不嫌脏,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林淼擦了擦嘴,蹲在那么新鲜的一滩呕吐物前居然完全面不改色,还问林淼道:“吐干净没?没吐干净的话,就再多吐一会儿。”

林淼话都说不出来了,虚弱地摇了摇头。

林国荣就牵起林淼的小手,昂首挺胸走进了街道大楼。

他这气势,显然是装给保安看的。

“我爸这辈子其实也就适合当个股级的科长,这点谱都要摆,做人到底还有没有追求了……”林淼心里吐着槽,等进了楼里,赶紧又跑进卫生间,含着自来水漱漱口,再重新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绝对是重生以来面色最难看的一次。

前世这具小身板慢慢习惯坐车,还是在上了初中之后。而现在他的小脑功能,估计是还没发育到最成熟的状态,晕车这个毛病,恐怕难以靠意志力来改善。

林淼用手抹了把脸,擦去额头上的水珠。

这时林国荣从一旁的男厕里出来,用“端”的动作拉着裤腰带。

林淼从侧面看过去,发现老林的肚子原来这么早就开始发福了,话说老林今年才34岁吧,还属于青壮年阶段才对啊,怎么就有中老年级别的肚量了。

算了,懒得劝他跑步健身,反正说了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做了也不会持久。

就像林淼自己前世那样。

父子俩慢步上了三楼,楼道里空荡荡的,脚步能带起很清晰的回音。

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他推开门,让林淼先进去坐着,自己则转过头来,去四楼胡剑慧的办公室喊人。

房门一关,林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父亲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不大,甚至可以说显得有点逼仄,最多15平方,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一张沙发,一个文件档案柜。桌上没电脑,甚至连本装点门面用的书都没有,只是铺满了乱糟糟的报纸,另外还有一个保温杯。沙发旁边倒是摆了个书报架,然而是空的,连本杂志都没有。这么看来,老林这个文化人,装得也太糟糕了。就这种环境,傻子都能看出他平时根本不看书吧?

林淼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他前世从没到林国荣上班的地方看过。一来因为在老林的公务员生涯早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幼儿园里吃完哭、哭完睡。二来,也因为老林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动得实在太过频繁,往往一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屁颠屁颠地调离了。

所以林国荣自己都还谈不上和同事们混熟,就更别提带儿子去凑热闹了。

林淼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看着眼前林国荣的一亩三分地,默默回想老林的仕途,觉得也颇为牛逼。

如果老林不曾对他说过谎,那么今年应该是林国荣进入体制的第7年,再根据后来江萍的一些补充,林国荣的职业生涯轨迹应该是这样的——

进入体制的第一年,老林先是在最一线当了半年的掏粪工,然后又当了半年的环卫工,最后靠着写写画画的本事,成功干掉了其他同年的掏粪工和环卫工,凯旋回归办公室,当起了最低级的办事员。之后大概在工作第三年,便顺利转为科员。而等到第四年时,又提了副股级,当上了清扫管理所的副所长。早期工作,算是顺风顺水得无以复加了。

然而老林却并不满足,因为他还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

为了能早日实现“这辈子混到厅级”这种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愿望,老林自打挂了副所长的头衔,开始主持所里的日常工作起,便几乎每星期雷打不动地往区里各领导的家里跑。

到了去年,终于调去了西城街道,任职城管科副科长,今年年初,又转为正股级的科长。

如果这段历史继续按原来的轨迹走,再往后2年,老林就将凭借其丰富的检(zhao)查(cha)经验和早年在区卫生系统的履历,靠着某位副市长的提携,被调到市爱卫办任职。

林淼清楚地记得,那年过年期间,林国荣带着他去班主任家里拜年。

他坐在林国荣的腿上,乘着三轮车从市政府大门前路过时,当时无比意气风发的老林,指着那幢并不雄伟的大楼对他说:“爸爸就在这里上班。”

那会儿才上三年级的他还懵懵懂懂,只是依稀知道,爸爸似乎是在做一件很牛逼的工作。

只是他又怎能猜到,父亲这股牛逼劲儿居然连半年都没能撑住。

短短半年之后,林国荣就被人给阴得连裤衩都掉了。

“所以……还是得先想个办法,抓紧把那个狗日的老小子弄死?”林淼的思路突然又绕回到了刚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星期,接着立马就疯狂摇头。

这个想法,战略上是绝对正确的。

然而把美国从世界地图上抹干净的战略思想也没错,可特么问题的关键是该怎么操作啊!

林淼在林国荣的办公室里,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足足静坐了有差不多10分钟,楼道里才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刚才先一步走进街道大楼的那个中年猥琐小辫子男,匆匆走到林淼跟前,他手里拿着几张纸,表情激动地张口就问:“孩子,这真是你写的吗?”

林淼淡淡地接过来,一看是自己的手稿,先转头看一眼不问自取的老爸,然后都懒得吭声地轻轻点了两下头。

那猥琐中年辫子男却蹬鼻子上脸,马上又要求道:“孩子,你再写一篇给我看看!”

林淼京城瘫在沙发里,用“文化人之蔑视”的眼神,乜着猥琐辫子男,柔声细语地怼回去:“老伯,如果一个写作状态能随时说有就有,你觉得这世上的作家该有多不值钱?”

中年猥琐男的眼睛亮了。

这小屁孩张嘴就能说出这种话来,足以证明是有一定斤两的。

代笔的可能性,降低了至少一半。

只是如果不能眼见为实,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那样的东西来。猥琐小辫子男于是继续相逼道:“孩子,你随便写一段就好,不用整篇都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文字风格就行。”

“建波,你别这么着急啊。”胡剑慧和林国荣也走了过来。

胡剑慧低头看了眼林淼,一瞧居然长得还挺可爱,好感度立马又上升不少,对鲁建波道:“这孩子刚刚才吐了呢,先让孩子休息一下嘛!”说着,又转头对林国荣来了句:“你这个当爸的,怎么这么不关心儿子啊?给孩子倒杯水都不知道!”

林国荣前言不由衷地死傲娇着回道:“孩子就该多锻炼,我教育孩子的思想就是让他自由成长,要是倒杯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将来还怎么做大事!”

呵呵,还真有脸说,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就是小时候差点被你宠废掉的好吧……

林淼心情颇为复杂地在心里吐槽着林国荣,胡剑慧已经麻利地找出杯子,用热水冲洗干净,给他端来了一杯烫手的白开水。

第四十五章 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林淼认识胡剑慧。

这位20年后的胡市长,此时年轻的样子——

嗯……还不如老了之后好看呢……

“谢谢阿姨。”林淼卖着萌,接过杯子。

鲁建波不由笑了,道:“叫阿姨就这么亲热,看我就爱理不理的样子,看不起我啊?”

林淼没回话,而是看了看胡剑慧。

胡剑慧真的反应极快,马上跟林淼介绍道:“孩子,这个伯伯可是很厉害的人哦!你知道《东瓯日报》吗?”

林淼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胡剑慧笑着继续道:“这个伯伯就是《东瓯日报》专门负责文学作品审核的专业编辑,而且他还是咱们瓯城区的作协主席,是整个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

这么牛逼?

林淼这下不禁对这个中年猥琐男有点刮目相看了。

林国荣更是立马对鲁建波肃然起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这么个看起来又穷又酸还扎根小辫跟个乞丐头子似的家伙,居然还是市文联副主席?

“伯伯,咱们抓紧时间吧。”林淼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瞬间战斗力满满的样子。

鲁建波都愣了。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势利得这么光明磊落了吗……

不对,也有可能是家教有问题……

鲁建波转头看林国荣,却意外地发现,林国荣正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那仿佛是在看重点大学顶尖学者一般的目光,让鲁建波感到无比受用。

于是鲁某人立马又改变了想法,斩钉截铁地想:“不可能,有这么尊重知识分子的家长,这个孩子的家教绝对不会有问题!”

“伯伯,就用我写这篇文章的风格来一段是吗?”

林淼从林国荣抽屉里找出一支圆珠笔和一本便笺,打断了鲁建波一厢情愿的遐想。

“哦!是,是,就用这个风格。”鲁建波回过神来,连声应道,然后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怎么,你还能用别的文字风格来写吗?”

林淼很嚣张地笑道:“切换文风是基本功嘛!你看哪个大作家会在文字细活上瞎纠结,刚入行的小作家才对文字技巧穷讲究呢!”

这话见仁见智,胡剑慧听得两眼一亮,鲁建波却保留意见。

因为很不巧,鲁建波本人就是那种工于文字细活的类型,非要在“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之间找到答案的那种。

不过反过来讲,林淼这话也算不得大话。

凡在领导身边干过较长时间文秘工作的人,大抵都会有这么种共同的想法——其实在写文章这件事情上,文采本身并不重要。写文章最重要的技巧,就是能用最简练的词句把文章的意思表达清楚。而在这份文字技巧之上,更更更重要的,则又莫过于摸清领导的喜好和想法。但凡这世上真正能产生价值的文章,从来都是为别人而写,而并非为自己而写。一个人如果有了这样的意识,再去纠结文字细节,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更不用说,在经年累月的现代八股文的锤炼下,像林淼这种本来就基本功扎实的文字工作者,早就已经将玩文字的技巧,变成了近乎于本能的生活方式。这些连机关公文都能写得花团锦簇,但却又麻木到生不出丝毫成就感的人,以后无论再写什么,都是要什么文风就能给什么文风,一掴一掌血,一鞭一条痕。

林淼拿起笔来,略微思考了一两分钟,想到点什么东西,就飞快下笔,笔落词来。

鲁建波悄默声地走到林淼身后看着,眼见着这么小的孩子,刷刷写下一手流畅而隽秀的行楷,心里的震惊简直难以形容。

再看他所写的内容,第一句话寥寥几个短句,就清楚地将一个旧而温馨、闹而有序的市井小院的轮廓勾勒出来,用词简洁却不落俗套,且行文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背过的一样。可是鲁建波自忖他读过的书少说也有一屋子了,然而以他的阅读量,却从未读到过像这样描写瓯城区旧城小院的散文。

这么说来,可能性也就只剩一个了。

眼前的这个小孩,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鲁建波难掩激动的心情,不等林淼写完,就连忙对林国荣道:“老林,你抓紧让孩子把这本书写出来,我们报业集团下面有自己的出版社,等孩子完稿了,到时候我保证帮你们出版!”

林国荣听到鲁建波打的包票,整个人都颤抖了。

我儿子要出书了啊!读书读到第三代,终于特么读成文化人了!光宗耀祖啊!!

胡剑慧倒不至于这么激动,她笑着打趣林国荣道:“老林,你这生儿子的本事不错嘛,生了个神童出来,中头奖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你给我100万我都不换。”

话音刚落,林淼想都不想,直接扔笔就喊:“妈!”

胡剑慧瞬间笑容凝固。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

……

半个小时后,阴沉了一整天的瓯城区,终于开出了和煦的夕阳。

林淼跟着林国荣和胡剑慧走到大马路旁,先把鲁建波送上了车。

胡剑慧晚上还要留下来值夜班,她蹲下来摸了摸林淼的头,笑得很开心道:“淼淼,以后要常来姨姨家里玩啊,姨姨家有个小妹妹,明年也要上小学了。”

林淼重重点头,装嗲卖乖道:“嗯!我放寒假了就去找妹妹玩!”

虽然靠厚颜无耻并没能认来一个强力的干妈,但能给胡剑慧这位未来的副市长留下深刻印象,对将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胡剑慧站起身来,又微笑着对林国荣道:“老林,你先带孩子回家吧,晚上有事我再打你传呼。”

林国荣也不客气,当即就拦下一辆三轮车,心情大好地坐了上去。

父子俩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再急着去少年宫报名了。

方才鲁建波一个电话,就把少年宫的钢琴课名额拿了下来。

而这个电话本身不算什么,关键是少年宫的负责人看在他鲁建波“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的面子上,直接就在电话里免掉了林淼一整个学年的学费,还很客气地表示“孩子愿意来就好”,足足给林国荣省掉了2000大洋。

林淼坐在快速向前的三轮车上,看着面前奋力骑行的车夫的背影,看着路两旁嬉闹的孩子,心中十分感慨。

少年宫,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关系户们的……

第四十六章 钢琴课

周末之后又是周一,转眼就到了1994年10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

林淼星期一早上第二节课过后,就被苗校长喊到了她的办公室,而且是直接通过学校的广播被召唤去的,形式上相当拉风。

苗校长跟林淼说了一下瓯城区小学生奥数集训队的事情。

区集训队的教练已经到位了,集训时间定在每个星期的礼拜六和礼拜天,地点就在少年宫上次考试的1号教室,本周马上开始。

林淼得知消息后很是高兴。

虽说集训这件事和上课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他却获得了一种双休日的体验——

要知道休息天哪怕用来补课,也还依然是休息天。

而周末上学的感觉,和平日上学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滴!

怀着这样的好心情,林淼刷着第二轮的奥数习题册,悠哉悠哉地就度过了一天。

傍晚放学后,林淼没有再继续去音乐教室上单老师的奥数课。因为区里有了集训指导老师之后,学校的带队老师就不能再插手这些区队队员的日常教学,以免影响到集训效果。于是之前还人才济济的音乐教室,转眼间就只剩下了许风帆和梁欢欢这俩独苗。

有鉴于这两个六年级的准毕业生马上就要拍屁股离开百里坊小学,而且明年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区里比赛,单老师这课上的,可以说相当意兴阑珊。

所以单老师眼下已经有了打算,想让金校长下学期调她去五年级任教——就带林淼他们班。

林淼无从体会单老师“求生若渴”的心情,而且哪怕没有区奥数队集训这件事,他应该也不会再去音乐教室补课了。一来该学的套路他全都已经学完,二来,则是他晚上还要去少年宫学琴。

慢慢习惯了小孩子身份的林淼,肢体习惯上也渐渐有点倒退回去。他蹦蹦跳跳地朝校外走去,完全没觉得使用如此活泼的走路姿势会存在什么心理障碍;但同时内心深处又保持了中年老男人的不纯洁,十分挺期待在这段路上能遇上教音乐的漂亮姐姐夏老师——如果被小夏老师看到他这么萌萌的样子,她应该很有可能再次热情赠送一记软绵绵的【抱头埋胸杀】的吧?

林淼跟个兔子似的,把空荡荡的书包荡得一颠一颠的,一路恶意卖萌蹦跶到了校门口。

很遗憾没遇上小夏同志,不过校门外却有另外两个人在等他。

今天是头一次去上钢琴课,林国荣和江萍都觉得挺新鲜,就打算一起带林淼过去。

一家三口汇合后,先去西城街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小餐馆就在西城街道办公楼的巷子外,林国荣显然是熟客,坐下来后连菜单都没要,就熟练地报出四菜一汤。老板动作麻利,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把菜上齐。椒盐水鱼、红烧翅中、家常豆腐、清蒸河鳗,外加一个敲鱼汤。做菜的师傅手艺高超,吃得江萍赞口不绝,表示以后要多来光顾。

差不多40分钟后,林淼一家人吃饱喝足。

由于不是工作餐,林国荣这张街道的熟脸难得掏了回现金,把店老板高兴得眉开眼笑。林淼站在一旁看着,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开在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旁边,这家店搞不好将来能发展成酒店的,只可惜现在生意才刚起步,就被林国荣这群长期打白条的货给拖累了……

一家三口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林国荣买完单,转身就拦下了一辆三轮车。两口子先坐上车,占住仅有的车后座空间,然后林淼就跟个公仔似的,被江萍抱着,坐在她的腿上。

夜色下,三轮车骑进僻静的小巷,穿出灯火通明的西城街,过一座小桥,就进入了冷清无比的湖滨路。

此时的湖滨路北段,还一大片农田包围着。

不过马路倒是新修的,路灯也已经安装起来,只是数量不多。

林淼侧头看着湖对岸漆黑的夜景,心说要是哥们儿手头有钱,哪怕只是把这片田给弄到手,那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估计都不用上班了……

三轮车艰难地加速向前,湖滨路两岸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

过了三座桥,途径四五处机关单位新修的大楼,从湖滨路的最北端一直骑到最南端,约莫10分钟后,林淼一家三口终于来到少年宫大门前。

三轮车夫坐在车座上,脸上带着笑,气喘吁吁地从林国荣手上接过4个钢镚,然后掉头即走。

林淼看着那个少说五十岁出头的车夫的背影,心里不免有点不忍,叹气道:“唉,这么远的路,该多给他一块钱的……”

林国荣听了很感动,摸了摸林淼的头,跟着叹道:“孩子,你怎么心地这么善良呢……”

林淼一时语塞,很犹豫要不要谦虚一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老林说的对,我就是从小就这么善良懂事大慈大悲体恤劳苦群众单位每次号召捐钱捐物捐血我都没落下不是因为我不敢说不而是因为我本来思想觉悟就高!

林淼如是想着,挺直腰杆走进少年宫的大门,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更鲜——哦,红领巾被苗校长没收了,到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

少年宫内灯火通明,但还算安静,显然在每幢楼里上课的孩子,数量都并不算多。

林国荣找校门口的保安打听了一下教室的位置,便领着林淼,径直朝东楼走去。循着时断时续的琴声,五六分钟后,林淼他们一家终于摸到了教室门口。江萍朝里面一看,一眼见到邻居阿芳和她的儿子乐成,张口就喊:“阿芳!”还显得很兴奋地向她招了招手。

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被打断了课程。

她并未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屋里唯一一架三角钢琴前站起来,神情淡然地走到教室门口,细声细气地问林国荣和江萍道:“你们是带孩子来报名的吗?”

“对对!来报名的!”江萍兴冲冲地点头道。

钢琴老师却微微一笑,说道:“报名不是在这里,要去楼上。而且今天我们报名的时间也过了,你们明天早上过来吧。下午5点之前,负责登记的人都在楼上。”

“啊?”江萍不禁面露失望。

但是马上,边上的林国荣就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大声对钢琴老师道:“我们昨天已经报了名了!市文联的副主席鲁建波,昨天亲自给你们领导打的电话!你们领导说我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嗓门如此巨大,毫无疑问不止是说给老师一个人听的。

钢琴老师明显一愣。

林国荣已经急着要把林淼往教室塞,推着林淼的小书包说道:“阿淼,先进去坐下。”

林淼没办法,只能装着没脸没皮,直接就走了进去。

钢琴老师没能拦住,忙喊道:“小朋友!你先等一下!我……”

话没说完,林淼却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摆在门边不远处的一架脚风琴前。紧接着,他就听到站在屋外的林国荣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师,还是不要耽误上课了,有什么话,等下课了再说!”

钢琴老师拿林国荣这种老流氓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让开门,让林国荣和江萍也走了进去。

江萍坐到林淼身边,又朝阿芳笑了笑。

钢琴老师看着这不讲理又没脸皮的一家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郁闷地回到钢琴前坐下,继续和教室里的孩子说乐理知识。

她说的内容很浅,都是关于五线谱的基础知识,林淼最近刚刚才在百里坊小学的“市级精品音乐课”上又重温了一遍,

所以哪怕全班就林淼一个人手里没课本,他也依然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几分钟,下课铃响。

这时钢琴老师才走到林国荣面前,跟他询问起了林淼的事情。

林国荣却相当直接,表示让钢琴老师自己去问少年宫的领导,钢琴老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公室给少年宫的领导打了个传呼。

十来分钟后,等她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埋怨领导,这种事怎么也不提前先告诉她一声。

钢琴老师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教室时,却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

只见一大群家长,都围着林淼他们一家,情绪颇为亢奋地在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一听,竟颇为惊讶地听到了“奥数一等奖”这个词,于是赶紧问边上一个昨天刚来的家长道:“这位家长,请问你们是在说谁啊?谁拿了奥数一等奖?”

被问到的家长表情有点异样,颇不情愿地努了努嘴,看着人堆的中央说:“就刚才进来的那个嘛!”

钢琴老师震惊地朝林淼的座位一看,旋即马上就回想起来,上星期少年宫里是有个新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有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孩子,拿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那天整个单位一直在聊关于“神童”的事情,搞得“神童”这两个字眼,到现在还没从她脑子里退出去……

“难怪是市文联的副主席直接推荐的,不过话说这样的爸妈……”钢琴老师有点捉摸不透。

这时人群里忽又传出江萍傲娇的言论:“我们家阿淼来这里上课不用交学费的,他是有免费名额的。不过其实钱不钱的也无所谓,反正一年也才2000块嘛!我们关键还是想让孩子多学点东西,只要是孩子自己想学的,就算再多花点钱,我们当爸妈的也心甘情愿啊!你们说是不是?”

然后一群家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钱不是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孩子将来好!”

“哎哟,难怪你们家孩子这么优秀,看来家庭教育确实重要啊……”

“林淼他爸,认识一下,我是电力局的,这是我名片,你们家孩子奥数跟哪个老师学的啊?”

“这回拿了全区一等奖,接下来该去市里比赛了吧?”

家长们群情激动,连上课铃声响了都没注意到。

钢琴老师站在人群外,心里好特么的复杂。正想着是不是要先打断一下,边上刚才被她问到的那个家伙,却突然起了股无名火,满眼愤怒地对她道:“老师,我们这个琴不想学了,我明天能来退学费吗?”

“啊?你们都上了两节课了啊……”钢琴老师一脸懵逼。

阿芳激动道:“人家上课免费,我们才上两节课你就想拿2000块吗?你当我家的钱是台风刮来的啊!还有,昨天那节课,不是说好了是试听的吗?!你们这是要抢钱啊?”

“不是,不是。”钢琴老师连忙道,心说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一连遇上两个不正常的家长,赶紧安抚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想上了,明天早上可以过来退钱。你孩子才只上了两节课,钱是肯定会退给你们的,我们是正规学校,不会乱来的。”

阿芳这才消停,然后低头对她儿子道:“乐成,咱们不学了,没意思。”

“哦……”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不敢跟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多吭一声。

阿芳朝着人群中央看了眼,正巧对上林淼的视线。

她神情愤愤地哼了一声,拉起儿子的手,大步走出了教室。

林淼对于阿芳的离开,没有任何想法。人世间千百万条路,每一条都是自己选的。为了赌一时之气,却放弃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次选择,怪谁呢?

林淼淡淡在噪杂的环境中,淡淡地低下头,轻轻触摸面前的风琴琴键。

再抬头看,发现在风琴的琴盖右上角,贴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洛漓。

林淼猜想,这可能是之前哪个学琴的小孩的名字,他不由微微一笑,觉得这里风水挺好。

前任的名字里,两个字都带着三点水,正好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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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循循善诱

林淼学琴的事情,当晚就确定了下来。林国荣次日又去了一趟少年宫,替林淼补办了入学手续,然后拿回一整套的钢琴课入门课程,还有好几本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的琴谱。

一家子半毛钱没花,反倒还占了人家少年宫不少便宜,这种光明正大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性质谈不上有多恶劣,可也足以叫部分利益受损者感到眼红。

在邻居阿芳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天机巷这一小圈子的人,很快就全都知道了林淼免费学琴这一波严重有违社会公平的暗箱操作。然则令阿芳感到愤怒的是,这些邻居们不仅没有和她同仇敌忾,反而争相对林国荣能走这么牛逼的后门,表示羡慕和佩服。显然在他们看来,像林国荣这种官面上的人物,享受这种特权待遇,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天机巷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对此事津津乐道了足有一个星期,直到江萍这台舆论发动机的兴奋劲逐渐冷却下来,人们才渐渐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议论。

江萍在经过头几天的兴奋之后,接下来就很快对这件事感到了厌烦。

因为林淼学琴这件事,显然不仅仅只是林淼个人的事情,这还牵扯到很外后勤上的问题。

首先是江萍很快意识到,她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地享受身为家庭主妇的悠闲时光了。她不得不每天一大早就早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花上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把一整天的饭菜都做出来,不然如果林淼下午放学后回家没得吃,那么他们全家就不得不去下馆子。可就林国荣那点收入,天天下馆子,他们家肯定吃不消的。所以可在这种实打实的经济压力下,江萍就还是不得不选择妥协,甚至彻底改变了她的日常生活方式。

其次第二点,接送林淼去少年宫,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其自行车大约要花25分钟时间。而且到了地方之后,江萍还得陪着林淼在教室里傻坐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家又要花上半天工夫。晚上宝贵的三个小时,就这样消耗在了通勤和无聊的等待中。不仅没有自由,而且还连续N多天错过了潘迎紫演的《神雕侠侣》——这让追剧追到一半就因为不可抗力停掉的江萍,感觉内心受到相当严重的折磨。

在煎熬中度过疲惫的第五天之后,到了周五晚上,江萍哭丧着脸把自己本周的心路历程跟林国荣一说,林国荣听完就皱眉了,忿忿道:“你整天在家里又没事,就是让你做个饭,让你接孩子去上个课,有这么难吗?”

江萍虽然自知理亏,但气势上还是不能输的,尖叫着反驳道:“我哪有那么闲!我事情也很多的好吧!你们的衣服都不用洗的啊?家里不用打扫的吗?地不用拖的吗?你当家里每天都这么干净,这些事情都是谁做的?”

林国荣一听就喊得更大声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拖个地用几分钟时间?洗衣服不是有洗衣机吗?用得了你多大力气?”

“放屁!你们的内衣裤都是我手洗的好不好?特地是你的内裤,每天都粘着屎!要不是我用手搓,你那些衣服早就没法穿了,放在洗衣机里一搅,你就浑身带着屎去上班吧!我看你还怎么摆派头!”江萍中气十足地吼回去。

林国荣急得大喊:“那粪桶还是我倒的呢!”

林淼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依稀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欢乐笑声。

院子就这么大,这俩货每次吵架,天机巷这边起码有四五十户能听到。

真尼玛丢人啊……

“喂,领导,美女,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行吗?”林淼忍不住打断了爸妈的日常对骂。

江萍抢先找到台阶道,对林国荣冷哼道:“哼!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不跟你吵了。”

林国荣瞪着他那双牛眼,怒视江萍两秒,然后转过头来,火气瞬间就下去了,问林淼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不急不缓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的。要不就这样,你们每天多给我5块钱,我下午放了学,就直接在外面吃。吃完再自己去上学。等晚上8点半下课,妈妈再骑车去带我回家,这样她不就省力多了?”

林国荣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么远的路,你走得动吗?”

林淼笑道:“不远的,从我们家过去是觉得远,我直接从学校过去,那就只有半程的路了。而且我还可以让同学带我的嘛,我们班有的同学就是住在湖滨路那边,顺风车一搭,那就更近了。”

“这样……也行……”林国荣完全都没考虑交通安全,听林淼一分析,心里基本就同意了。

江萍则想得细一点,问道:“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林淼随口道:“晚上吃什么都行,西城街那边不是有卖快餐的吗?我上次看了,4块钱就能有两荤两素,还是挺合算的。”

林国荣快速在心里一算,这样一个月也才不过多了120块的伙食费。林淼学琴的学费本来是全免的,这省下的2000块相当于白赚,拿出来给儿子花,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也行,快餐也挺好的,和在家里吃也没什么区别。”林国荣打定了主意。

“那……明天开始,妈妈就等你晚上放学了再去接你?”江萍有点亏心外加小愧疚,小声跟林淼确认道。

“嗯。”林淼点点头,又说,“不过明天早上你还得再起早一点,我要去少年宫上奥数课。”

“哎哟,怎么事情这么多?”江萍那点愧疚瞬间就没了,一脸郁闷。

林国荣皱眉怼道:“你会不会当妈啊?这种事放在别人家里,别人家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脑子都没有!”

“对,对,我没脑子才会让你骗了。”江萍没好气说道。

林淼马上也在心里点头:“对,对,这话我是同意的。”然后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建议道:“妈,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生活状态真的不好,还不如出去上班呢。”

江萍想都不想就反问:“我去上班了,家务谁来做?”

“不是还有周末吗?”林淼给她做思想工作道,“再说你也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搞大扫除对不对,要是我们平时都不在家,家里也脏不到哪里去,每天下班回家只要花个十分钟擦一擦,照样能干干净净的啊!你要出去上班,平时早饭和午饭也不用做,又给家里省钱,又给你自己省时间,再多拿点工资回来,爸的经济负担也能小点,日子过得也宽裕……”

江萍被林淼说得吭不出声来。

林淼又转头问林国荣道:“爸,你给妈弄个临时工的活,能弄得出来吗?”

林国荣毫无压力地得瑟道:“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淼转头看看江萍。

江萍满脸为难道:“你爸他们单位那些事,我又做不来的……”

“妈,你别多想了,你做不来的那些事,都是领导做的。你好歹也读过一年高中,街道里的事情,只要认识字就能干,而且事情也不多,真的,你相信我……”林淼苦口婆心。

要是江萍能出去上班,林国荣哪怕以后还是躲不过别人暗地里捅出的刀子,他的精神压力至少不会那么多,最起码,一家三口的吃饭问题,他完全不用操心。

“你听听,儿子才这么小,他都比你懂事!”林国荣其实心里早就想让江萍出去上班了,就是死要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跟江萍说。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林淼当面捅破,他的心里话就出来了,“你要是想来我们街道上班,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很容易的,我这边随便找个科室打声招呼,你过来填一份表格就好了。单位里的事情,也不会要求你马上就能上手,不会给你什么工作压力的,你慢慢学就行。我们这边初中毕业人都有一大堆呢,你这个高中读到一半不读的,学历还算高的了!”

江萍在家里待久了,整个人还是有点不自信,畏缩道:“我读书学的那点东西,早就全都还回去了,我哪还记得高中的那些东西啊,初中的我都忘干净了……”

“用不着初中的!”林淼一看江萍这是动摇了,赶紧抬高了嗓门喊道,“只要有小学的水平就行!加减乘除会做,认识字会读会写就行,街道临时工,顶多就是让你登个记,抄书你总会吧?专业的东西,不会让你做的,肯定都是让你做简单的。难的事情,需要学历的事情,这些全都轮不到你的!你就是去当勤杂工,每天坐着,有事你就做,没事你就闲着,跟在家里没什么区别的!”

江萍疑惑地问林淼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国荣都懒得找理由,很粗暴地解释道:“我儿子这么聪明,知道这点事怎么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

江萍没好气地看林国荣一眼。

林淼不给老妈发飙的机会,赶紧接着说道:“妈,其实你出去上班,真的是很有必要的。你看我们这边,接下来几年之内肯定要拆迁了。如果到时候爸爸的单位还没给他分房子,我们就要自己先买房。就算有拆迁补偿,可是我们这间房子是奶奶的名字啊。

你想想,如果房子要拆,奶奶肯定就要分家,一分家,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小叔拿的多,我们拿的少。这样到时候我们如果要买房,还得去找别人家借钱,又麻烦又低三下四。可你要是现在就出来上班,至少拿来的工资能把我们家的日常开销都抵消掉,这样爸爸的收入就是纯收入啊!我们家一年下来存个一两万,存个五年,好歹也能买套小房子了……”

“房子的事情不用想这么早,这边拆迁还早着呢。”林国荣打断了林淼的话,思想工作果然没这么容易做通。

不过好在江萍的仇恨倒是被林淼那句“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叔分得多”给成功拉到了,她立马就神情忿忿道:“你家祖婆娘确实是这样,要不是你爸那个乱来的姐姐逃到外地去了,这房子我们说不定连一半都分不到!你奶奶做事太不公平,原本分家就已经分过的一次的嘛!你姑妈顶替了你爷爷的工作,你小叔叔从小到大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拿了,还让他读书读到大专毕业,他结婚你奶奶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这些都不是钱啊?

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嫁给你爸的时候给我们当婚房用的,我娘家一分钱都没要,现在凭什么房子又要再分一次?还有你爸年轻时赚的钱,一分钱都没给他自己留下,全都给了你祖婆娘了,这些钱都不是钱啊?还有你爸给你姑妈还的债,那么多的钱,还替她坐了一个星期的牢……”

江萍越说越气,气得想哭。

林国荣听着心疼又烦躁,皱着眉头道:“别说了,还说这些干嘛?事情都过去了……越说越远,不是在说你上班的事吗?”

“我就是觉得憋屈。”江萍抹了抹泪。

林淼哪怕后来听江萍跟他抱怨过无数次,可再听一遍,心里还是有点堵——因为小叔后来干的事,其实比江萍现在说的还要稍微更不要脸一些……

“妈,你去上班吧。”林淼握住江萍的手,往她心窝里说,“我们现在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将来别人家也高看我们几眼。钱都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你出来工作,我奶奶在乡下那边也少说你几句闲话……”

林国荣站在一边,听亲儿子这么一本正经地编排他亲妈,心情十分复杂。

江萍却是长期和林淼的祖母势不两立,她红着眼睛点点头,将林淼抱进怀里,抽着鼻子道:“宝贝,妈妈听你的,明天就去上班。以后妈妈就靠你了,你爸他们全家都靠不住!”

对,这话我也同意,江萍同志你这个眼光还是很到位的嘛!

林国荣嘴角抽动两下,心底里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对不住江萍,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难得半个字都没争辩,沉声道:“那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正好再过几天这个月就过完了,你下个月1号去报到,时间刚刚好。”

江萍没接茬,默认了。

林淼抱着老妈,轻抚着她的后背,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给江萍当了几十年的儿子,林淼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妈其实就是典型的被动型人格。

只要她进了街道,以后几乎就不可能再出来了,绝对是要干到退休的。

这样一来,自己这辈子的生存难度系数,理论上应该算是往下降了半格了吧……

第四十八章 区奥数队集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周六早上,江萍蹬着自行车送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车子刚骑出连江路,林淼就听到前方一群看样子大概也就二三年级的小屁孩,在大逆不道地唱一首不仅严重侮辱我国先进教育体制,同时还严重涉嫌暴力恐怖阴谋的三流改编口水歌,气得他当场就情绪激动了,跟着小朋友们一起高唱起来。

“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江萍听得直笑。

林淼正色道:“我在唱我的童年。”

江萍显然是get不到这句话里的意思的,于是直接把话题一转,又跟林淼重复唠叨起,打今早起来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遍的话:“等下到了少年宫,一定要吃早饭知道吧,中午也一定要吃好,晚上也要吃好,还有你兜里的钱不要摸来摸去的,万一丢了就要饿肚子了……”

“嗯,嗯……”林淼敷衍了几声,心说我那50块稿费放口袋里那么久都没丢,要不是你向它伸出罪恶的魔爪里,那钱现在都还在呢!

麻麻你个贪钱大魔王,有什么资格跟本宝宝谈钱的事情啊……

嗯?不对,我这个吐槽的方式怎么越来越萌了呢,我不能向零零后妥协啊!

林淼脑洞飘啊飘,一路飘到了少年宫门口才停下。

江萍把林淼从车上抱下来,也没送到到教室门口,在校门外叮嘱了几句,就转头回去了。

林淼习惯性地颠了下轻飘飘的书包,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后边就跟上来一个小屁孩,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淼淼,刚才送你来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

林淼扭头一看,发现摸他脑袋的是个貌不惊人而且颜值发展潜力也有限的女孩子,身上穿着广场小学的校服,梳了个简单的马尾,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谁啊?”林淼语气不善。

本宝宝只接受漂亮小姐姐的抚摸好不好!

6分以下的姑娘请自觉点!谁允许你们不打招呼就随便碰我了?!

“呀,这么凶?”女孩子不仅淡定,而且还变本加厉,手速极快地捏住了林淼的脸颊。

林淼沉默了。

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至少比他高了2个头的女神经,默默比较了一下双方的身材差距,然后理智地选择了求饶,嘴角一咧,屈辱地微笑道:“姐姐好。”

“乖。”女孩子笑着松开林淼的脸蛋,但又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淼忍着不发作,心中暗暗发誓:妈拉个蛋蛋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个渣男!

女孩子嘻嘻哈哈,跟林淼一起走到少年宫内的小卖部,小卖部有卖新鲜的热牛奶和面包。

能拿到这次区代表队名额的孩子,家里条件显然都不会差,两个人各自买了自己的早饭,女孩子边走边吃,一边继续调戏林淼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说对了姐姐请你吃午饭。”

妈蛋,你真当我年幼无知吗,午饭本来就是少年宫免费提供的,需要你请个屁啊!

林淼控制住情绪,拿出前世对付各路机关老妖婆的套路,一脸认真地吹捧道:“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叫什么根本不重要,以后我就叫你美女姐姐吧。”

小姑娘直接就被林淼这半吨分量的迷汤给灌傻了,哈哈大笑着狂揉林淼,手里的牛奶都差点要洒在林淼头上了,大呼小叫道:“真的吗?小淼淼,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淼默然不语,陷入到【羞耻感plus】的人物状态。

女孩子玩弄了林淼半天,等走到教室门口了,才告诉他道:“小淼淼,你记住了,姐姐我叫张雪茹,是这次的全区第一名。以后有什么题目不懂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一定教你!”

“嗯嗯,谢谢美女姐姐。”林淼急忙找了个座位下来,然后脑子空白了半分钟左右,终于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处理,于是匆匆放下手里的早餐,站起身来,小跑奔向最近的卫生间。

五六分钟后,等林淼回到教室,这回的20个区队选手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不过因为少年宫的教室面积巨大,所以依然看起来空荡荡的。

桌子是一人一座,林淼很高兴没有同桌,他坐下来继续发呆片刻,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教室外面,终于走进来一个成年人。

一个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的微胖女人,面色严肃地走到讲台上。

她先是扫了一眼教室,似乎一下就数清楚了学生的数量,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一个同学没来,都坐到前排吧,不要坐那么后面。”

这话音似乎有魔力,声音不是很大,却很有效果。

故意坐到教室最后几排的那几个小屁孩,马上就拎起书包,跑到了前面。

林淼坐在第三排,倒是不用挪来挪去。

在这几个人挪位置的时候,班上最后一个人也到了。

等全班所有人都坐好,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位置就这么定了,下次上课,大家也都这么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朱。”她在黑板上写了一下,“以后你们就叫我朱老师。我是你们这次训练的总教练,另外还有两个老师,叶老师和张老师,她们下午会过来。我们三个人,分别负责三大块的内容,我教的是数轮问题、行程问题,叶老师教的是计数、计算和几何问题,张老师教的是应用题和其他杂题。所以大家接下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对应的老师询问。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我想你们学校的老师,应该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就是接下来市里比赛的事情。这次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的具体时间已经定下来了,12月20日,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比赛地点暂时还没定,不过按照以前的安排,反正不是在我们少年宫这边,就是在广场小学的大礼堂,不论怎么安排,我们瓯城区的同学都是主场比赛,这点对我们来说是很有利的。

人数上,我们瓯城区这回是20个名额,下面的各县市区,只有瑞城市和柳城市跟我们是一样多的名额,其他地方的名额都比我们少。所以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其实也就是瑞城和柳城这两个地方,再说得细一点,就是瑞城小学和柳城一小。根据历年的比赛结果来看,我们瓯城区的整体水平,向来都是比瑞城和柳城高的。不过既然是比赛,那也就肯定存在偶然性。所以我希望大家首先要把心态放端正,切忌骄傲自大。尤其是你们当中有个别同学,区赛的时候,可以说就是靠运气进来的。对于这次区赛排名比较靠后的同学,我说实话并不指望你们能拿到多好的名次,但是我很希望你们能通过这次的集训,让自己有所提高。

这次全市比赛前50名的同学都能拿到奖牌,前5名是一等奖,第6到第20名是二等奖,剩下的是三等奖。但是很可惜今年省里并没有安排全省的比赛,不然拿到一等奖的同学,还可以去杭城再比一下。你们这一届的同学,嗯……运气不是很好。

最后一件事,我想说一下上课的问题。还有我们上课的时间是周六一整天,还有周日的早上,周六上课,少年宫这边是安排午饭的,中午也有休息的地方。不过我事先要说清楚,我们的集训课程是很密集的,强度十分大,所以你们当中如果有谁觉得集训强度太大,或者跟不上的,可以主动退出,这个我们是允许的,不强迫参赛。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各位同学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淼身后一个女孩子举起了手:“老师,如果我们有人退出,那不就凑不满20个名额了吗?”

“对。”朱老师淡淡道,“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不需要20个人去比赛,根本没这个必要,你们在座很多同学的水平,根本还达不到这个标准。所以我们瓯城区,要不要那20个名额,根本无所谓,安排这么多名额,主要还是考虑到其他县市区对竞赛名额的需求。所以你们当中是否有人弃权,关系并不大。反正水平最高的同学,肯定能留到最后。”

林淼听着这个朱老师说的话,眼皮子都在跳。

俏丽吗……原来顶级的学霸都是从这种环境里活出来的,难怪对高考的心态都那么蔑视,随随便便就能985是吗……行,算你们牛逼……

林淼心里暗暗嘀咕,讲台上的朱老师已经拿出薄薄的一叠卷子,默不作声地送到第一排学生的手里,语气很平静道:“先做题吧,总共20题,每题5分,时间150分钟。”

“啊?这么久?我早饭都还没吃呢……”教室里响起菜鸟的声音。

林淼默默庆幸自己吃饱了,然后刚拿到卷子,就见不远处的张雪茹冲他小声道:“小淼淼,做不出来不要哭啊,20题全空着也正常的……”

切,我会20题全空?

哥哥早就刷题破万,心中无码了好吧!

林淼一脸不屑,接着低头看了下题目。

接着3分钟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

去你二大爷的蛋——坑娃呢?全特么是从没见过的新题型!

第四十九章 学霸张雪茹

林淼盯着眼前这张试卷,沉思了足足十来分钟,才总算开始有选择的动笔。

小学奥数的内容,主要分成七个模块,林淼的数学天分有限,但并非在所有方面都是弱鸡,在对数学这门工具的运用能力上,他多多少少还是能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在某些方面有点小专长的。就像曾经的高考数学,林淼最擅长解答的部分,是解析几何、空间几何以及数列,所以对应到眼下的小学奥数,就是几何问题和数论问题。

卷子上20道题目,几何问题和数论问题各有3道,另外2道杂题当中,也有一题与数论有所关联。林淼听话听音,想起张雪茹刚才跟他说的话,就知道这张卷子是朱老师拿来使下马威的,所以干脆直接就放弃了其他内容,打算用余下的两个多小时,专攻自己擅长的这7道。

看了眼手表,林淼再次调整了一下状态,很快就进入了考试模式。

他更加考验归纳分析能力的数论题下手,屏息凝神,一边在脑子里构思数字之间的联系,一边在草稿中上罗列各种可能性,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排除,最后找出正确的答案。

方法很笨,但是绝对管用。

不到一个小时,林淼解出了全部三道数论题。

他微微呼出一口浊气,这种难度的卷子,没交白卷,说明智商还在线,值得高兴一下。

揉了揉肩膀,做了下伸展运动,林淼继续处理三个几何问题。

坐在讲台上的朱老师看着教室里神情各异的学生们,神情十分平静,见到林淼动胳膊动腿,也没有露出任何好奇的表情。

她不但是瓯城区的小学奥数总教练,也是整个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总教练。

带教十几年,她见过不少像林淼这样早慧的孩子,其中甚至有3个孩子,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走,听说现在都发展得不错,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读到博士了,搞高能物理研究,似乎很快就要被送去美国深造,成为国家首批的中美联合培养博士。

有这些天才在前,朱老师自然不会觉得林淼有多特殊。

顶多就是觉得,这孩子个子真心矮……

看他的个人资料,好歹再过几天就要满7周岁了啊,可是这幼儿园级别的身高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到这里来的孩子,不可能营养不良啊,难道说是家族遗产矮子基因?

朱老师对林淼的身高,比对他的智商还感兴趣,不得不说,真心眼光很毒辣——

根据最常见的通用型智商测试结果,林淼颠峰时期的智商也就130左右,属于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距离天才的门槛,确实差了相当相当大的一截。

朱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分钟左右,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张雪茹。

这个小姑娘是去年东瓯市小学奥数队的成员,代表东瓯市参加了去年的曲江省小学奥数竞赛,拿了全省二等奖。而在全市比赛里,她的排名是第二,仅以一道题目惜败于前任冠军。

今年前任全市冠军已经毕业,被家里送去了燕京四中读书。

所以现在,张雪茹应该就是东瓯市小学生中的奥数第一高手。

“可惜啊,今年省里没比赛,不然还是有希望冲击一枚一等奖金牌的……”朱老师有点惋惜地想道。对张雪茹的实力,她还是比较认可的。虽说和以前那些纯天才相比还有一点点天分上的差距,但用来碾压这个教室里的某些伪学霸,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朱老师喝着茶,默默回忆着过往。

时间过得既慢也快,不知不觉,2个小时就过去了。

朱老师觉得肚子略微有点饿了,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喝得只剩最后一点,她干脆仰头全都喝光,把胃酸冲淡一些,然后开口道:“最后15分钟,做不出来的同学,可以先交卷了,交了卷就可以去食堂吃饭。饭票在我这里。”

话音落下,教室里安静了一阵,然后朱老师就看到一个小豆丁,拿着仿佛比他这个人还大的卷子,笑嘻嘻地朝她走了过去。

林淼递上卷子,朱老师略有点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再低头一看卷子,整张试卷可谓干净得异常,大多数题目,连尝试一下的痕迹都没有,居然是直接就放弃了。

“呵呵。”朱老师笑了笑。

这倒是奇怪了。

这么小的孩子,又显然比一半小孩聪明,照理说应该是自尊心很强的。

遇上像今天这样的卷子,这些“神童”本该越挫越勇才对,可眼前这个倒是独特,不但认怂认得干脆,而且还没心没肺的,看来应该是家庭教育好,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挫折教育”,估计家里应该是知识分子吧……

朱老师脑补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饭票,交了过去,小声道:“打菜的窗口有点高,你要是够不大,让人抱你一下。”

林淼点了点头。

他接过饭票,正要出门,教室里突然又站起来一个身影。

张雪茹急匆匆跑到朱老师跟前,忙不迭地拿卷子换了饭票,笑着对林淼道:“小淼淼,姐姐带你去吃饭!”

林淼不禁露出“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却被张雪茹占便宜地牵起了手,哈哈笑着跟拖宠物狗似的拖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教室,教室里继续保持安静。朱老师扫了一眼,估计剩下的孩子是要死磕到底了,就拿起林淼和张雪茹的试卷,先粗略地看了一下。张雪茹的卷子基本上都填满了,只有2道题空着,一道是数论,一道是和数论有关的杂题。

然后她在一看林淼那张卷子,不由乐了。

张雪茹能做的题目,林淼全都扑了街。

而林淼做出来的那7道题目里,恰恰有2道题,是张雪茹难以搞定的。

朱老师眯起眼来,仔细分析了一下林淼那张卷子,然后过了几分钟,眉头忽然一皱,奇怪地想道:“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更擅长计算和动态分析的题目才对,这孩子的天分怎么会在抽象概念理解和静态图像数据的理解上,这不应该更贴近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吗,这小孩难道是妖怪变的?”

林淼要是能听到朱老师此时的心声,绝对能当场吓出白毛汗来。

好在这会儿他正被张雪茹强行抱在怀里,满脸生无可恋地在食堂的打菜窗口点餐。

朱老师摇了摇头,收起了刚才那个荒诞的想法。

她微笑着把林淼的卷子放在一旁,这小孩的水平,应该还有办法再提高一下。

而且年纪这么小,可以优先当作市预备队员来考察。

不过前提是……但愿明年省里会有比赛吧……

第五十章 鱼与熊掌

饭后的午休地点,就安排在少年宫西楼的教室值班室。

值班室男女各一间,每间屋里有5张双人床,总共加起来就是20个铺位,理论上刚好全队20人一人一铺。不过这回入选区奥数队的队员,男女比例比较狂野,女生19人,男生就林淼这么一根儿独苗,所以午睡的时候,朱老师直接忽略的林淼的性别,直接往原本应该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塞进了9个姑娘,轻松解决了女生床铺不够的难题。

林淼在感到屈辱的同时,默默地选择了忍受。

毕竟随着将来他渐渐长大,这样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做梦都特么别想。

张雪茹被分在了另一个房间,午休期间没来骚扰林淼。

而和林淼同寝室的那些小姑娘,作风上就比张雪茹大家闺秀得多得多,除了跟林淼说笑几句,就再没有别的出格举动。

值班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早上的强脑力劳动加中等强度的体力劳动,让这些本该精力旺盛的孩子,全都累得不行,大家躺下之后,很快就全都睡着了。

午睡时间从中午12点一直到1点。

1点出头,少年宫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不过不是上课铃,而是个预备铃,女孩子一个个醒过来,穿衣扎头,洗脸放水,旁边的女厕所排起了长队。

林淼这时就潇洒得多,一个人独占一排小便池,如果足够无聊的话,甚至完全可以从小便池的这一头尿到那一头,然后从那一头再尿回来。

当然,这么解放天性的事情,林淼还是会尽量克制一下的——毕竟这里的厕所干净,而不像他家门口的阴沟,总有那么多可供调戏的小虫子……

半个小时后,20个队员回到了教室。

睡了一觉,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朱老师拿着早上考完的试卷走进来,沉默着把卷子发回到每个学生手里。

大部分队员拿到卷子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林淼倒是早就心理准备,这种题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他早上总共做出7题,所以也就是35分,看着这学渣的分数,他完全没有半点意外。

而且这样的分数,林淼也不是没拿过。

别看林淼后来拿了三个文科的学位,但他小时候也曾经渣过一段时间。

初中阶段,十八中的教学质量令人发指,完全没能把林淼的学习天分给激发出来。初二时某次数学考试,林淼拿了惨不忍睹的42分,拿到考卷后哭得跟狗似的,结果回家找江萍求安慰,却被没心没肺的亲妈嘲讽了一通。打那之后,林淼就再没跟江萍说过学习的事情,默默咬牙苦读,硬是几乎靠着自学,从十八中这个天坑里爬出来,最后考进了仅次于东瓯中学和东瓯二高的东瓯八中。

进入八中之后,林淼的数学学习才总算迎来了转机,文科方面的天分,也终于渐渐展现出来,最后的高考成绩是618分,分数和全市排名前两位的高中没得比,但在八中,却是妥妥的全校文科第一,总分比学校第二名多了12分。

只可惜,二流高中的校文科状元头衔,对人生而言基本上没有什么卵用……

而林淼自认为上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也就定格在了高三的那个夏天。

进了大学之后,除了什么省级优秀毕业生、学校优秀团干、校级三好学生、全省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一等奖、大学4年共在某国家二级期刊发表2篇第二作者论文、在某三级野鸡期刊发表2篇第一作者论文、本科生校级优秀毕业论文一等奖等等诸如此类的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荣誉之外,他也就没什么别的成绩了。

所以做人还是要谦虚的,要这么想——高中的全校高考状元,一年只有一个,而以上这些东西,都是要和很多很多人一起分享的。能拿到奖,摸清游戏的规则套路,远比水平本身更加重要。

至于说研究生阶段……

“大家对自己的水平,应有有进一步的了解了吧?”朱老师突然开口,打断了林淼对往昔峥嵘岁月的回忆。

班上某个角落,忽地传出的低声抽泣的声音。

林淼转头望去,看到某个小姑娘正红着眼睛在哭,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道:哭什么呢?这点破事有什么好哭的呢?将来该哭的时候还多着呢……

正念叨着,突然就听讲台上的人,用很淡定的语气对那女孩子说了句:“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将来该哭的时候还多着呢。”

林淼瞬间吓得心头一抖,扭头望向朱老师,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草泥马!莫非是读心术?

他神情惊慌地盯着朱老师看了两秒,却发现朱老师并没有在看自己,总算微微松了口气,心里默念:“我草,这老师真特么冷血,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朱老师并没有发觉林淼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张卷子的难度,要比全市比赛的难度稍高一点,但是又低于去年全省决赛的难度。市里的比赛,也是分两轮,第一轮,淘汰掉排名靠后的50个人。这部分将被淘汰掉的人,我认为这张卷子他们最多只能做出5道题目,也就是拿不到30分以上。我知道你们当中……应该说你们所有人,在自己的学校里应该都是学习成绩顶尖的孩子,但是在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孩子中间,还是有等级差别的。

你们参加的全区竞赛,其实考试的难度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比较简单,除了最后两道稍微有点难度,其他全都是入门级别的题目。这些题目,只要能熟练地掌握做题的规律,或者说……套路吧,一半数学水平还可以的孩子,都能拿到高分。所以你们中有些同学,就是通过提高自己的熟练度,提高了自己的做题水平,提高了自己的考试水平。

但数学不仅仅只是做题,所以你们参加区里比赛的办法,在全市比赛里是不适用的。因为我们要挑选的孩子,是那些真正在数学上有较高天分,有灵活的数学思维的那些人。只有这部分的孩子,才有资格去参加省里的比赛,因为省级比赛的难度,已经和全国比赛的难度接轨。你们无法完成今天早上的这张试卷,并不代表你们不聪明,只能说你们还没优秀到可以去全国竞赛赛场的程度。”

朱老师说完,教室里的哭声也停了。

刚才那个嘤嘤哭泣的小女孩,早上拿了55分,虽然跟省级选手没得比,但其实还算比较不错的了。如果去市里比赛,再不济也是全市三等奖的水平。

“那好,话不多说,我们先分析一下这张试卷,如果有同学觉得听不懂,可以先记下来,明天早上,我们三个老师都在,明天是答疑课,大家可以随便问。”朱老师说着,便拿着卷子走到讲台前,抓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边写边讲起来,“第一题,这是个你追我赶的体型,但本质上还是行程问题……”

……

一个下午,连续两个半小时的课,中间只一次,10分钟。

朱老师讲得不快,但讲过之后,不管教室里有多少人没听懂,都不会再跳回去重新再讲一遍。

林淼一开始听得有点懵逼,尤其是行程问题,这种需要配合强计算能力和动态模拟思维能力的题目,简直让他怀疑自己之前在心里头自我得瑟的那些奖项是不是颁给类人猿以资鼓励的。但是很快的,当他跟上朱老师的思路,后面的讲解倒是都能一点点理解进去——不过能听懂,并不意味着就能做出来,听明白解题思路,和掌握解题的核心思维,完全是两码事。

而除了林淼之外,整个队里,也就只有张雪茹和另一个名叫蒋琴琴的女孩子,能几乎每一道题都跟上朱老师的节奏。这个几乎的意思,是指她俩依然有一两题无法吃透领会。

两个半小时的讲节课,漫长得就像两个半世纪。

林淼从头到尾精神高度紧绷,等到下课铃响,教室里集体发出一声长叹。

林淼揉了揉脑仁,头一回知道小学生的日子也不好过。

要不是他经过多年的思维训练,这节课,还真不一定能消化得掉。

下了课,几个不甘心的女孩有又拿着试卷找朱老师请教,但却全都被朱老师冷淡拒绝:“这些题目,讲一次听不懂,不可能说两次就能听懂。你们是思维能力还没达到这个高度,靠讲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些题目,关键还得靠你们自己领悟,哪天自己想通了,那才是真的弄懂了。明天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做出具体的训练安排,先回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几个小姑娘很无奈,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林淼却是晚上还有钢琴课,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张雪茹见他不走,蹦蹦跳跳跑上前,正要问“是不是在等妈妈来接”,朱老师却先一步走到林淼跟前,问道:“林淼,今天早上不会做的题目,下午有哪些听懂了?”

“都听懂了。”林淼淡然道。

张雪茹和朱老师同时一愣。

“你这么厉害?”张雪茹忍不住大喊道,“我都有一题没听懂呢!”

朱老师却是显得颇为讶异道:“你这个思维能力……挺优秀的啊……”

“废话,我这是成年人的思维,而且还有硕士文凭加持的……”林淼心里默默想道,但这下确实没什么值得得意的。以研究生的学力来研究小学奥数,不能说杀鸡用牛刀,但确实多少有点胜之不武的意思。

朱老师拿起林淼写满笔记的卷子看了看,安静了足足半分钟有余,才缓缓问道:“你觉得……除了早上你做出来的这些题目当中,有哪些是你比较容易理解的?”

林淼想了想,回道:“应该是应用题和杂题吧,这两种体型的难度感觉还不是在计算或者思维能力方面,我觉得对提干的理解比较重要,把提干的意思全都读透了,然后再把所有的条件都清楚地列出来,多给点时间的话,应该还是能做出来的。早上的时间太少了,不然我应该能多拿10分。”

“嗯……”朱老师点了点头,“那看来这两块,你还是熟练度不太够,你今年是第一年学奥数吧?”

“对。”林淼道。

朱老师难得嘴角一扬,微笑着说:“你还有潜力可以挖,我明天给你拿两本应用题和杂题的习题册给你,这段时间你先把这两块能拿分的内容补上。集合、数论、应用题和杂题都能完全掌握的话,剩下来就是行程、计数和计算这三大块,我再让叶老师和张老师好好研究一下,争取能让你再突破一下现在的极限。”

张雪茹站在一边听着,这时忍不住哇了一声,道:“小淼淼,你要是这么学下去,搞不好能拿省里的一等奖的。”

朱老师道:“要是明年省里有比赛,确实可以试一下。”

林淼没吭声。

明年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他心里依然还没放弃提前上初中的计划,再说奥数比赛的话,拿个市里的奖其实就够用了,真去到省里比赛——都说了难度是和全国比赛接轨的,到时候的对手那可是真的神童,自己这个赝品混进去,搞不好就被吊着打了啊……

所以与其去憧憬那个不确定的全省乃至全国的小学数学奖项,林淼觉得还是能再省一年的小学上学时间,提前去隔壁十八中报到比较合算——

诶!不对!

我家的老林现在还没到垮的时候,凭老林的面子,我干嘛还要去十八中报到?

“神童光环+林科长的面子”这么强大的组合,跨学区塞进东瓯市实验初中有问题吗?

肯定完全没问题嘛!最多也就是多交个万把块的择校费而已——

嗯……以家里那两位的豪迈理财方式,似乎也不能用“区区”这两个字来形容。

林淼微微皱起眉头,心里隐隐生出一股无力感。

有一对在任何事情上都显得靠不住的爸妈,真是让他心情好复杂。

朱老师还当林淼是有压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要担心,学不会也没关系,你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来。”

林淼轻轻嗯了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还是得快点把《小院杂谈》写出来啊,自己赚钱自己花,这总行了吧……”

第五十一章 烈属

少年宫4点不到就下了课,空荡荡的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林淼独自一人。距离晚上7点的钢琴课,还差着3个多小时。林淼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半天,才慢慢收回注意力。

他略感疲惫地站起来,走到教室的走廊,站在刚好只比他的个头矮10公分不到的护栏后面,踮起脚来,望向楼下院墙外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湖滨路二十多年没太大的变化,虽然期间搞了很多次治水治湖的工程,但来来去去,路还是这条路,湖还是这片湖,树还是这些树,就连湖岸两边的房子,也都迟迟没能等来拆迁。

林淼看着树、看着湖,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两声突兀而不失清脆的鸟叫,默默感怀了半天,终于完成了写作前装逼之情的酝酿过程。

4点出头,林淼返回教室,拿出了写作用的四百格。

今天早上过来之前,他就想过下午放学可能不会太晚,所以出多的时间,完全可以拿来干些更重要的事情。

《小院杂谈》的创作,已经断断续续地完成到了第17篇,距离最低底线的20篇,仅有3篇之遥。但林淼还是希望能多写点,毕竟出版计算稿酬,是按字数收费的。

林淼坐下来,拿起矿泉水瓶,喝一口自带的凉白开。

再稍微斟酌半分钟,新的一章便很顺畅地从笔尖流淌出来。

这次的主角,是张淼他们家的那条小黄狗。

林淼先从今年夏天那场载入东瓯市史册的18号台风入手,讲述了那天晚上街坊四邻为了避难,全都住进了张淼家那间貌似最坚固的四层小楼里的情景。

当时洪水暴涨,积水起码有1米左右,已经漫到了成年人的腰。小黄狗被锁在张淼家外头的小仓库里,挣扎着飘在洪水里,哀叫声被风雨声所掩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是张淼他爷爷总算想起家里还有一条光知道吃却不会防贼的笨狗,冒着其实也不算怎么大的危险,把那条狗给救了出来。再然后就是雨过天晴,大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张淼的爷爷却因为那一夜连续救人又救狗,患上了肺炎,然后肺炎又转心肌炎,病着病着,就去世了。

老人家临走时,那条黄狗变得异常暴躁,生人勿近。3个月后,黄狗产下数只幼犬,然后被张淼他爸连窝端掉,全都卖给了菜市场里做狗肉生意的那户人家……

整篇文章从头到尾细究起来,情节其实非常残忍,但在林淼神奇的用笔之下,却处处透着“生、离、死、别”的禅机,以及搅动人心的矫情。

当然还有跟往常一样的是,这些全都是林淼瞎编的。

事实上就在昨天,林淼还亲眼看到张淼他爷爷一边拿着扫帚抽打那条笨狗,一边愤怒地冲它咆哮:“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屎!不要吃屎!屎有什么好吃的!”

能靠着这么粗鄙的画面脑补出今天的这篇文章,林淼这扯淡神功要是再继续练下去,估计离白日飞升也不远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条小黄狗,是在一个周末的早上。它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蜷缩着身子,目光有点呆滞。我看着它,轻声呼唤它的名字,但它并没有回应我。它或许从来就不曾真的明白那个名字的意义,就像它不曾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世上,最终又要去向何方。”

写完最后一句话,林淼放下笔,心头还萦绕着一道涌动的气流。

闭上眼感受着装逼的余韵,过了片刻,再睁开眼,教室里已然一片漆黑。

仅有的一丝光亮,来自少年宫校园里的路灯。

一阵冷风,突然卷动教室的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怪响,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教室的门猛然关上,隔断了从外面透进来的亮光。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靠!这是要闹鬼?

林淼吓了一跳,面对这漆黑阴森的环境,再强烈的逼意也被逼回去了。他摸着黑,急忙收拾起书包夺门而出,一路小跑下楼,冲出了这幢仿佛分分钟就要上演校园怪谈的小楼。

一口气跑到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小卖部,灯光让林淼自己吓自己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他检查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一件没少。

摸了摸口袋,钱也还在。

小卖部里头的老板正在吃晚饭,见到林淼这张熟面孔,笑着问道:“孩子,你怎么现在还没回去啊?你妈把你丢在这里不要了吗?”

林淼知道这些小生意人嘴碎,不想跟他多话,指了指摆在屋里货架最高处的桶装方便面,淡淡问道:“那个康师傅多少钱?”

“这个啊?3块5!你要买吗?”老板问道。

林淼点点头,又问:“有热水吗?”

“有,有,叔叔给泡好吧。”小卖部老板把方便面拿下来,却没有要拆包装的意思。

林淼也没马上掏钱,而是先伸手把泡面要了过来,仔细看了下生产日期。

这年头桶装泡面买的人不多,基本也就是长途旅行时在火车上吃两口,放在少年宫这种地方,估计买的人就更少。

老板盯着林淼看了几眼,忍不住心虚地喊道:“放心啦!没有过期的!叔叔还能骗你不成?”一边在心里暗想:这年头生意真不好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这么难对付了。

这些八零后的小鬼真是好讨厌有没有?

“这盒还差3个星期就过期了。”林淼总算找到生产日期的打印字,把泡面交回去,递上一张5块的钞票。

老板拿了钱,这才拆了包装,然后拿出热水瓶,笑眯眯地把面给林淼泡上。

……

林淼坐在小卖部里吃过晚饭,晚上要来少年宫上各种兴趣班的孩子,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

钢琴课在这些兴趣班里属于最稀罕的那一档,因为学费最贵;报名最多的,还是毛笔字、象棋、围棋、国际象棋甚至作文这些门槛比较低的课程。

林淼走到自己上课的教室时,已经有家长和孩子先到了,正在做基础的音阶练习。

林淼身为先天手残选手,最近上课并不顺利。

一般孩子用几个小时就能熟练的练习,他差不多要多付出50%甚至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到。

只是教他的老师不仅没有嫌弃他的手残,反而因为他在音乐理论课上所表现出的神奇悟性,而对他产生了格外强烈的好感。甚至连他报名那天林国荣和江萍带给她的不爽,都被这个名叫钟初惠的老师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淼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支起盖子,原先贴在上面的那张小纸条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的纸条,写着林淼两个字。

林淼老老实实地练了一会儿基础指法,不到5分钟,钟初惠就进了教室。

她直接坐到林淼身边,笑着问道:“你妈妈呢?”

“没来。”林淼道,“我早上和下午在这里上奥数课,我妈她晚点再来接我回家。”

“哦……”钟初惠了然,又问道,“那你晚饭吃过了吗?”

林淼点点头:“吃了,泡面。”

“泡面不好的,吃了会长不高的。”钟初惠显得很热心道,“你下个星期也这样吗?要不要老师给你带个面包什么的?你喜欢吃什么?”

林淼觉得钟初惠有点关心过头了,而且话说他吃不吃泡面,和能不能长高有毛的关系?

他上辈子倒是小时候泡面吃得不多,但结果有什么区别吗?

林淼停下练琴的动作,琴声一停,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写着疑问。

钟初惠仿佛看出林淼的想法,微笑着说:“之前坐在你这个座位上的小女孩,她跟你一样,家里爸爸妈妈都是当警察的,有的时候晚上没时间陪她一起过来,就让她吃泡面。老师就看不下去了啊,那么漂亮的小女孩,跟你一样又可爱、又聪明,怎么能老让她吃方便面呢,就经常给她带点面包、蛋糕……”

这哪里了一样了?

人家是爸妈公干没时间,我妈是追《神雕侠侣》没时间,这特么性质能一样吗?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

林淼差点唱出来,带着死鱼眼的表情,随口问了句:“那她干嘛不学了?因为不想吃泡面吗?”

钟初惠却露出遗憾的神情,搭着林淼的肩,摇头轻叹道:“唉……她的爸爸抓坏人牺牲了,她妈妈现在一个人,也没时间带她,这个学期就不来了……”

林淼轻轻点头,没再多问。

反正问了也毫无意义。

第五十二章 残酷的集训

次日星期天早上,林淼到少年宫的时间稍有点晚,距离上课时间只差了两三分钟。

这么晚才到的主要原因是,林国荣和江萍早上起来又吵了一架,至于具体原因,林淼猜想可能和林国荣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洗澡有关。

说起来林淼一家子洗澡真是挺麻烦的。

夏天的时候还好,打一桶水站着搓两下就搞定了。

但等到入了秋,天气一旦转凉,洗澡的步骤就繁琐了许多——

不但要烧大量的热水,还得在后屋的门后架上一个小隔热棚,以免洗澡的时候感冒。等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还得把洗澡用的家伙事儿重新收拾起来。所以以林国荣干任何事都图方便的性子,冬天的时候让他洗一次澡,简直比让他承认自己曾经掏过大粪还困难。

而另一方面,由于老林现在对依然年轻貌美的江萍依然充满了兴趣,经常晚上一关了灯,就会情不自禁地往她身上爬。可偏偏江萍又爱干净,当然不可能允许十几天不洗澡的老林对她动手动脚。这样一来,两个人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都是既带着怨气又带着起床气,哪怕只是稍微有点口头上的摩擦,也会马上跟火苗子遇上火药似的一点就炸。

所以一大清早起来就大吵大闹的情况,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说到底,林淼觉得这个家最缺的并不是钱,其实应该是卫生间才对……

屁颠屁颠跑进教室,林淼坐下来后脸色有点难看。

他早上用家里那个已经满负荷装载的粪桶解决完卫生问题后,来少年宫的路上就一直在反胃,加上从昨晚到现在一共只吃了一碗泡面,肚子空到现在,体力已经相当不支。

林淼此时连吐气都是凉的,他有气无力地拿出刚才进校门时在门口小卖部买的牛奶,慢吞吞地解开绑住瓶口纸盖子的粗线,奶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的瞬间,肚子里跟着发出了咕咕的肠鸣。

“铃铃铃——”

这时只听铃声一响,朱老师和另外两个奥数教练一起走了进来。

朱老师转头看了眼林淼,林淼淡定自若,拿起牛奶喝了口,说道:“起晚了,我还没吃饭呢。”

朱老师点点头,同样淡定地回道:“没事,慢慢喝。”

“啊?这里上课可以吃东西的啊?我昨天早上饿着肚子做了两个半小时的题呢……”教室角落里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显得十分委屈。

然而尴尬的是,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朱老师走到讲台上,开门见山地先给全班介绍了一下,昨天提到过的叶老师和张老师。

这两个老师的年纪都和朱老师差不多,一瘦一胖,样子倒都显得十分和善。

朱老师沉声道:“今天是答疑课,咱们分成三组。感觉自己数论和行程这两块比较弱的,需要抓紧解决的,或者觉得还能有所提高的,可以留在这个教室,由我来重新讲解昨天考卷上的那几题。应用题和杂题上有困难的,现在跟张老师去2号教室。剩下来关于几何、计算和计数的,跟叶老师去3号教室。”

说完话,教室里头一群小学学霸不由面面相觑。

朱老师见大家没反应,又似乎很司空见惯地补充道:“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们是在这里集训,而不是在补课。对于你们的弱项,这里是不负责提高的。我们在这里的训练,目的是为了强化你们的强项,确保竞赛的时候可以发挥出你们百分百的水平,保证该拿分的题目不丢。所以千万不要抱着学习的想法来听课,我们这里对你们的要求,不是从无到有的学习,而是从有到优的研究,深入研究,完全吃透一块内容。昨天下午我讲完课之后,你们还是完全听不懂的那些题,今天就不用问了,要问就问你们已经听懂了一部分的那些题。完全不懂的题目,需要靠你们自己的水平去理解,想依靠一星期两次的短期培训就弄懂,是几乎不可能的。”

教室里又安静了好久。

林淼咬着吸管,心说学霸的世界真残忍,老朱句句话都是正面杀伤,真是好刺激……

“那……”对上课吃饭的问题耿耿于怀的女孩子,弱弱地举起了手,“朱老师,如果我这个星期跟你,下个星期能不能跟别的老师走?”

“当然可以,但是这样做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朱老师淡淡道,“一来时间是肯定浪费了,二来也不见得能有系统性的提高。如果集训了一个月却什么都没学到,那还不如在家里休息呢,好好的休息天,干嘛白费力气跑来跑去的,你说是吧?”

早饭女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老师抬手看了眼手表,见5分钟已经过去了,也不耽搁了,直接对叶老师和张老师道:“你们先去教室吧,早点开始,抓紧把这些孩子的情况摸清楚。”

两个老师微微一笑,就出了门。

教室里的学生一看两个老师都走了,终于有了反应,开始犹犹豫豫地结伴走出教室。

林淼坐着没动,朱老师负责的是数论和行程,这两块内容,一个是他的强项,一个是他的弱项,是走是留都不影响。不过朱老师身为市队的总教练,理论上还来留下来跟她比较有前途。

教室里的学生们犹犹豫豫地磨蹭了四五分钟,想走的学生终于走完,只留下了包括林淼、张雪茹和早饭姑娘在内的6个人。朱老师扫了他们一眼,直截了当道:“好,接下来希望各位同学能跟上我说的每一句话,千万不要开小差。大家把昨天的试卷拿出来吧,我们把昨天关于数论和行程的7道题重新再讲一遍……”

……

朱老师今天的分析,比昨天下午的讲解更加细致了一些,但尽管如此,还是讲得很快,有些纯计算上的步骤,甚至直接就跳了过去。教室里的孩子,脸上渐渐露出迷茫的神情,昨天没能跟上的地方,今天显然依旧闹不明白。唯有林淼,一边吸着牛奶,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重新听朱老师讲一遍,行程问题上的个别关节,居然愣是听得开了窍。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朱老师放下粉笔,结束了今天的讲题。

不过不等教室里的6个人松口气,她马上又在黑板上写下两道题目,面无表情道:“大家先休息5分钟,休息完回来,做一下这两道题,看看刚刚听了那么久,有没有真正的收获。”

几个小姑娘都坐着没动,只有林淼和张雪茹走出了教室,往卫生间去。

“你觉得怎么样啊?跟得上吗?”张雪茹问道。

“还行。”林淼道,“朱老师讲题的思路倒是能跟上。不过这两题能不能做出来,还不是很确定。”

张雪茹道:“你要是能把这两题做出来,就是去年省决赛的水平了。这两题我做过,是去年省里决赛的题目。”

林淼反问道:“你去年做出来了吗?”

张雪茹有点郁闷道:“数论那题没做出来,不过今年再给我一道差不多的,我肯定能做出来。”

林淼笑道:“因为今年大了一岁,比去年更聪明了。”

“对!”走到卫生间门口,张雪茹揉了揉林淼的头,哈哈笑道,“所以你以后一定超聪明的!”

林淼心里无奈地叹道:不可能的,哥已经是究极体了,不存在进化的空间了……估计这辈子勉强也就是个底层985的水平,惭愧啊……

小姐弟俩放完水回到教室,教室里几个憋尿不出的小姑娘,全都已经在低头做题了。

林淼一身轻松地坐下来,拿出四百格,很悠哉地先把黑板上的题目抄下来。

然后盯着比较顺手的数论题思考了5分钟,脑子里一下就有了思路,刷刷计算了5分钟,就把答案给写了出来。

第一题顺顺利利。再看第二题,林淼就现学现卖地用朱老师刚才教的步骤,先在草稿上画图,等图像画好,数图一结合,思路也就很快理清了,三下五除二,便把结果解了出来。

林淼前几个月起码刷了两三百道行程题,虽然也做出来不少,但这一次最为轻松省力。

朱老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林淼,一看他放下了笔,就马上站起来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眼他纸上的答案。然后两眼扫过去,轻轻点了下头,很难得地夸奖道:“不错,你已经搞懂了。”

林淼卖萌一笑。

朱老师又道:“这样,你下个星期天就不要在我这里上课了,去别的老师那边听听看。”

教室马上就有人有异议,早饭姑娘不服地问道:“老师,你不是说换来换去没意义的吗?”

朱老师呵呵一笑:“你几岁,他几岁,你们能一样吗?”

嗯?我们又不一样?

林淼忍着没唱,心里却有个很强烈的冲动——我要不要今晚上把这首歌给钟初惠哼上一遍,然后找个录音棚做个单曲出来,说不定就火了呢?

被朱老师怼回去的早饭姑娘嘟了嘟嘴。她昨天考试才拿了可怜的5分,今天的这些题目听朱老师讲了两次也没怎么弄明白,至于黑板上这两道题,更是一头雾水到毫无头绪。

“老师,我不想学了。”早饭姑娘哭丧着脸,突然说道。

教室里几个人全都看了过去。

朱老师却显得十分平静,轻轻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可以,你先回去吧,我等下给你们学校的老师打个电话。”

早饭姑娘傻眼了。

这都不带礼节性的挽留的?做人要不要这么干脆?

而朱老师见她坐着不动,居然还催促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早饭姑娘略微有点手足无措地回答,然后抿着嘴,低下头,一边收拾书包,眼泪就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她简直委屈极了,堂堂南城中学的大队委三道杠,居然以这么耻辱的方式,被变相踢出了区里集训队。回去之后,她该怎么跟爸妈交代,怎么跟老师交代,怎么跟学校交代,怎么跟胸前的红领巾交代?

“喂!”就在早饭姑娘内心万分崩溃之际,突然有人对她道,“坐下吧,老师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想走,谁还赶你走啊?”

“啊?”早饭姑娘梨花带雨地望向林淼。

就听林淼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赶紧坐下吧,等朱老师给你们学校打了电话,到时候才真的后悔都来不及了。做不出就做不出,屁点大的事,有什么好激动的啊?你去市里比赛被淘汰掉,总比现在走了要光彩吧?”

早饭姑娘看看朱老师。

朱老师还是那面瘫的样子,淡淡道:“随便你,你想走想留都可以,反正我们经费上是算了20个人的,你在这里睡觉都行。”

早饭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了回去。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看向林淼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谢谢……”

第五十三章 向幸福出发

下课之后,林淼终于知道了早饭姑娘叫什么。

朱佩慈,还是朱老师的本家,听着有点像后来湾湾某个女星的名字。

小姑娘很有礼貌地特地来跟林淼道了谢,但也不好意思说太多话,毕竟已经丢了脸,所以一道完谢,她就匆匆走出了教室,脸红得像是在发烧。

只是朱姑娘娘肯定没能料到的是,今天早上喊着要退出的人,竟然还不止她一个。

叶老师带的那个班里的两个女孩子,因为实在跟不上市级比赛的水平,下课后被叶老师言辞恳切地评价为“水平肯定进不了市决赛”,自尊心当场就被毁得稀碎。其中一个女孩子家里显然很有背景,哭着去楼下小卖部打了个电话,不仅叫来了她的家长和学校的老师,甚至还相当牛掰地喊来了负责这次比赛的教育局领导。

最后经过友好磋商,家里很有背景的小姑娘,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了区集训队;而另外一个姑娘就比较倒霉,她虽然身体也很不适,甚至连精神上都相当不适,但被迫签下的退队证明上,写的却是“自愿退出”。估计等回到家里,这孩子少不得要被爸妈教训,而且很有可能还会遭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唾弃、鄙视、嘲讽、批判、批斗、蹂躏、鞭打、滴蜡、阿鲁巴……

最终带着对学校的仇恨和对人性的绝望,永远地离开小学……

升入初中……

很可惜双方在谈判的时候,林淼已经出去吃饭了。

所以他没能完成【拯救失足少女】任务的双杀成就。

林淼从湖滨路步行十几分钟到了瓯城路的汽车站附近,找了家快餐店,吃了顿比西城街贵一块钱的盒饭。吃完之后,他又原路返回,回到了少年宫。

出于个人的特殊需要,林淼特地管朱老师要了少年宫男值班室的钥匙。

他中午在里面睡了一觉,起床后就直接在值班室里继续《小院杂谈》的写作。

一直写到傍晚停笔,晚饭就没有再出去吃了。

林淼锁了值班室的门,早早去了钢琴教室。

然后一直等到钟初惠出现,给他带来了两个大肉包子。

一个包子一块钱,林淼相当明事理地坚决掏了钱,毕竟白食是吃不久的,他总不能每个星期的周末都来占老师的便宜。

……

一个星期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一,林淼他们家算是迎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自从原先的工厂倒闭,被买断工龄的江萍在家休(chi)养(he)生(wan)息(le)了整整4年之后,终于又一次踏入了社会,进入西城街道,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街道临时工。

林国荣在街道里的面子确实够大,江萍被直接塞进了街道顶楼的党政办。

党政办就是街道办公室,负责管理街道日常事务,个别岗位还直接对街道的一二把手负责。不过江萍当然没这个水平和能力,街道给她安排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负责给每天晚上和周末值班的人员排班。

这份工作有两个好处,第一是能很快速和整个街道里的人打成一片,因为单位里每个月都会有茫茫多人的要求调班,这样就逃不过要直接跟江萍接触。第二是这份工作其实相当清闲,通常周一把班排好之后,后面就基本上没事了,轻松得不得了。

江萍以前是国企工人,对体制的环境本就非常熟悉,加上有林国荣这个权力仅次于党政办主任的“街道第二大中层干部”撑腰,去单位上了两天班之后,就完全习惯了新的生活节奏。

于是从上班的第三天起,江萍就开始正大光明地带着林淼去街道里吃饭。

江萍一般比林国荣先出门,直接把林淼带到街道。

街道的早饭不用饭票,有不少街道的职工都带孩子来一起吃。放眼望去,一片校服。西城小学的占多数,百里坊小学的也不少,连十八中的校服都偶尔能看到一两个。

早饭过后,林淼就自己走路去上学。

从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去学校,路程只有从天机巷过去的一半,加上同行的小伙伴简直不要太多,这些家长们全都非常放心。

早饭如此,吃午饭的过程也差不多,但就是多了饭票这么个道具。

西城街道内部每个职工都有定量定额的内部饭票,吃午饭需要凭票打菜。

一张票的面额是5元,一张票就是一顿饭。

林国荣身为正股级干部,待遇要比一般职工好很多。

他一个月的饭票总补贴是180元,相当于每个月能白吃36顿午饭。但是很明显,由于一个月根本没有36天,再加上星期天不上班,以及偶尔的办公室集体出门下馆子,或者去别的单位串门混饭,林国荣每个月大概能多出十四五张饭票。

原先林国荣处理这些多余饭票的办法,要么就是送给他自己科室里的临时工,要么就是直接撕碎了撒纸花玩儿。不过现在全家都来单位吃饭了,这些多余的票,终于不多余了。

江萍当然也有饭票,不过她的饭票补贴只有一个月120元,相当于24顿午饭。吃到月底,恐怕还得自己掏钱倒贴单位五块十块——当然,在实际操作上,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毕竟科室里的领导也不是煞笔,他们手里这些多出的饭票,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多发的,江萍要是没票了,只要在单位里喊上一声,别说集齐一套一百零八将那么夸张,但凑齐一套葫芦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另外至于林淼的午饭缺额,西城街道同样有的是人愿意无偿赞助。

比方说,胡剑慧。

家里的花销突然减少了许多,日子一下显得宽裕不少。

江萍心情一好,对林国荣也温柔了许多。

林淼连着两天晚上睡得正香却被隔壁的大床摇醒,内心有多尴尬,小时候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应该都能深有体会。

11月3日,林淼在一家和睦的气氛中,等来了自己的7周岁生日。

林国荣和江萍下班后特地去给他买了个蛋糕,这个做法,在94算是比较洋气了。

晚上这两口子顺路,直接把林淼从学校接回来。

路上林国荣还给了林淼50块钱,让林淼自己去买礼物。林淼也不跟亲爹客气,走到连江路路口的文具店,就把五十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放,买了一个纯牛皮的篮球。

那店老板对林淼印象颇深,上次还怀疑林淼那五十块是偷家里的,这回见到林国荣和江萍,总算知道这是孩子家里真的够宠。这个篮球挂在店里都快2年了,他原本都没指望卖出去了,今天总算被林淼给摘走。

回到家,林国荣又出去买了熟食和啤酒,江萍笑着把蛋糕附赠的蜡烛一根根点上。

在林淼的印象中,像这样的生日,他似乎只有过一次。

后来林国荣出了事,他就再也没有过像样的生日。

哪怕后来他进了机关,生活开始有所好转,也依然没有庆生的习惯。

每逢这一天,他总会刻意地去逃避一些回忆,有时候甚至真的彻底忘掉这个日子,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然后释然一笑,内心无比平静。

林国荣拎着好几袋子的熟食和一水桶的啤酒从菜市场里回来时,江萍已经插好了蜡烛。

一家人关了房门,关了灯。

在莹莹的烛光下,林淼的眼眶有点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对着蜡烛默默地许了下心愿:“我希望这辈子……能有一个聪明懂事、乖巧听话、性格开朗、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长腰细、身体柔软、气质娇羞、内心闷骚、操作奔放、崇拜我、热爱我、对我忠贞不二的好媳妇儿……”

念想至此,蛋糕上的蜡烛忽然无风闪动。

林淼刚睁开眼,就见蜡烛自己灭掉,顿时不禁傻了。

我草,导演,这特么几个意思啊?

我特么还没吹呢!

第五十四章 公仔

日历翻到11月,意味着距离过年又没多少日子了。

各个单位开始忙碌起来,手上的项目和工作,该收尾的收尾,该核算的核算,该结账的结账。

每个机关办公室里整天都鬼哭狼嚎的,被数不清的台账和总结逼得焦头烂额。

林淼早上在西城街道排队等面条的时候,听到街道的职工们喋喋不休的抱怨,内心很鄙视这群人,心说要不是你们平时拖拖拉拉、混吃等死,又怎么会一到过年就累死累活?

群体性拖延症加懒癌晚期,活该年底加班好吗!

11月7日,又是新的一周。

西城街道办事处的食堂,清早时分要比往日热闹不少。

因为来街道蹭早饭的孩子,数量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

食堂里的3个做饭师傅7点不到就忙得满头大汗,面条煮得停都停不下来。

林淼背着小书包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

许风帆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林淼的肩上,特别无聊地吓唬林淼道:“你完蛋了啊,红领巾到现在都还没拿回来,以后永远都找不到工作了。”

林淼头都没回,随口来了句:“没关系啊,找不到工作我就天天上访,我气死你爸。”

许风帆翻了翻白眼,他这些低级的谎话,总是会瞬间就被林淼戳穿。

跟林淼闲扯,他似乎永远都占不到便宜。

许风帆他老爹许佳昌,最近确实是快被气死了。

临近年关,街道里的几个重点上访户又开始蠢蠢欲动,不但搞得许佳昌长期漂泊在外,夙兴夜寐地对企图登上火车搞越级投诉的那群刁民严防死守,而且连向来不占公家便宜的个人原则,都很无奈地被打破了——

由于许风帆的妈妈临时有事回了一趟娘家,林佳昌早上又没时间做早饭,今天早上起床后,许佳昌在上厕所的时候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带儿子去单位蹭一顿早饭。于是西城街道的纪工高官许佳昌同志,就这样可耻地成为了林国荣之流的一份子,在公款吃喝的错误道路上迈出了无可救赎的一步,在一贯清廉政治生涯中,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小污点。

“呼哧,呼哧……”食堂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吃面条的吸溜声。

林淼和许风帆端着一海碗的面条,坐到许佳昌身边。

许佳昌累得很,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对许风帆和林淼道:“你们两个抓紧吃,后面还有好多叔叔阿姨来来吃饭呢,别占了人家的座。”

许风帆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吸溜。

热腾腾的面条飘着小麦的清香,面筋道,汤香醇,浇头够分量,配料也十足。散碎的炒鸡蛋就跟不要钱似的,在面条上放了厚厚一层,里面还有手工晾晒的虾米,应该是大清早用老酒腌制过的,咸香中带着酒味,非常提振食欲。说句略微夸张又没追求的话——就冲西城街道早上这碗面条,全区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来这里当个临时工。

许风帆吃得很快,林淼也不慢。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刻意锻炼后,他的胃口已经比上辈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两个孩子就跟比赛似的,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十来分钟过去,许风帆先放下了连汤都不剩的大碗,然后又等了两三分钟,林淼神情满足地放下了筷子。

“你不喝汤啊?”许风帆道。

林淼摸着发撑的肚子摆手道:“不行了,撑不下了,已经到极限了……”

许佳昌沉声道:“先坐两分钟,缓一下再走。”

许风帆道:“那你还让我们抓紧吃?”

许佳昌眼珠子一瞪,不爽道:“这是两码事!”

许风帆见老爸是真的有火气,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叨逼了。

“宝贝。”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从林淼身后伸出来,摸了下他的脸。江萍笑盈盈地弯下腰,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蹭着他的脸,语气很宠溺地说道,“今天吃这么快啊,真乖!”

许风帆憋着笑,不出声地用口型冲着林淼模仿道:“真乖~”

林淼很平静,内心毫不羞耻。

反正本来就是一年级的身体,被亲妈夸一句“真乖”又怎么了……

我就是有卖萌装嫩的条件啊,你们不服可以来打我啊~

林淼面无表情地看了许风帆一眼,让原本兴冲冲的许风帆,又一次失去了人生乐趣。许风帆干脆放弃了林淼,转而望向江萍,听她跟许佳昌说话。

“许书记,你这几天加完班记得跟我说一下啊,我给你造个加班费。”江萍笑盈盈道。

许佳昌居然略微有点拘谨,显得不太敢正眼看江萍。

因为天生的好基因,今年已经三十岁出头的江萍,看起来还跟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似的,而且生完林淼之后,身材也完全没走形,依然保持着正常男人都喜欢的那种状态。在街道里众多中老年操劳妇女的衬托之下,江萍一上岗就妥妥地成了街道之花,给林国荣挣足了面子。

“嗯,我知道的。”许佳昌低头看着碗,故作严肃地沉声回道,接着又多问了句,“现在加班费是你来造了啊?你们党政办的老翁这么给你老公面子?”

“不是,我就是负责排班,加班费就是顺便登记一下。”江萍解释道。

许佳昌这才点了点头。

西城街道领导的加班费,历来是由党政办直接统计的。

而有的时候,某个领导某个月加班次数过多,就难免会出现统计少了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领导亲自开口找补那二三十块钱的加班费,不免就显得有失身份。所以这就需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多点眼力劲儿,宁可给领导多发加班费,也绝不能发少了。因此统计工资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是临时工,以免让外人知道一些不能明说的潜规则。

江萍算不得纯粹的“外人”,她的临时工性质,是属于待遇最好的那种。

将来如果能赶上全区的区划调整,说不定还能直接转为正式的事业编制。

但即便如此,街道如果让一个纯新手刚上岗就负责财务,显然也太不靠谱了。

江萍跟许佳昌随口说了句,便去排队吃饭了。

她现在跟林淼一样,已经习惯了早上起来后,直接到街道来上厕所,而刚才又在办公室被底下科室的人拦住,调整了一下排班,这才比林淼晚上来十几分钟。

林淼看着老妈在这里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由安心了不少。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江萍适应环境的能力,现在看来,他绝对是想多了……

上辈子要不是被老爸拖了后腿,老妈应该能生活得很好的。

林淼和许风帆坐了半分钟就上学去了。

两个人出了西城街道的办事处大楼,许风帆没有骑自行车,就一起步行过去。

一路上,许风帆一直在跟林淼打听少年宫里区集训队的事情,一听第一个星期就队内消耗了2个,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叹道:“这么难啊……换了是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林淼十级毒舌道:“不用假设了,少年。你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做人要学会接受现实啊。”

许风帆郁闷得想吐血,道:“要不是看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面子上,我肯定现在就打死你。”

林淼哈哈大笑。

到了学校,两个人一直走到大教学楼的三楼才分开。

林淼一拐就进了自己五(六)班的教室,许风帆则继续前进,跟林淼一挥手,上了四楼。

到教室后没一会儿,晨会的广播就响了。

林淼他们班排着队又从楼上下来,齐步跑上了操场。

金校长照例各种讲话,讲到最后的时候,她宣布了一个让全校沸腾的重大消息。

“这个星期,我们学校要安排大家秋游一次。我们这次是分两批走,星期五,是一二三年级的同学,星期六是四五六年级的同学。一二三年级的同学星期五秋游结束后,星期六就不用来上课了,在家里休息两天。地点全都是在江心屿。请各位同学回家后,要记住跟爸爸妈妈说,准备好秋游中午吃的东西……”

后面的话,就没有人在认真听了。

全校2000来个学生,全都在兴奋地尖叫和议论。

站在林淼身后那小子,激动得跟个哈士奇似的,抓着林淼的肩膀疯狂抖动,高声喊道:“公仔!要秋游了啊!星期六不用上课了啊!好高兴啊!公仔!你高不高兴?小公仔!你说话啊!”

滚啊!公你妹夫的仔啊!

林淼被晃得都想吐了,同时内心无比蛋疼。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同桌彭芳芳,居然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侠。

这才几天功夫,五(六)班上下就已经形成了统一的口径。不但小屁孩们每天都用打招呼这种不可抗的方式向他输出精神伤害,甚至连个别老师都开始这么叫他。

心理创伤日日数以吨计,哪怕小夏老师对他使用【抱头埋胸杀】都奶不回来……

第五十五章 大杀器(感谢白水米饭的盟主打赏)

瓯城区的各所小学,似乎是提前开过了碰头会。

全区居然有接近半数的小学,把秋游的时间扎堆定在了这个星期。

由于广场小学和南城小学这两所瓯城区的小学巨头,也把秋游活动放在了本周末,所以当包括张雪茹、蒋琴琴这些种子选手在内的集训队队员陆续请假,朱老师面对即将空掉一大半的教室,最终只能打电话给苗晓秋,让苗校长转告林淼,本周集训暂停。

林淼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无奈和郁闷。

对于林淼来说,眼下的江心屿,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价值。

而秋游所带来的零食盛宴,自然也同样毫无意义。

事实上,林淼之所以每个周六都那么愉快地去上奥数课,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减少和五(六)班同学的接触时间。

但是现在遇上秋游这件事,他不但要和那群小屁孩长时间待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天晓得在秋游的过程中,这些小屁孩会不会联合班主任老周,逼迫他做一些羞耻的事情。

比方说丢手绢之类的游戏……

又或者是人称“尴尬界之最”的——诗歌朗诵……

怀着深深的惆怅之情,林淼一整周都显得很沉默。

他每天从早到晚刷着朱老师特地给他安排的全国各省市历年小学奥数竞赛真题,中间因为刷题刷到想吐,还换了换思路,顺手写了2篇《小院杂谈》的文章。

如是安安分分地奋斗到了周五,百里坊小学的欢乐气氛,终于开始有点失控……

在这个娱乐生活依然匮乏的年代,像秋游这样的短途旅游,很有可能是绝大多数小孩一年之中仅有的一两次能体验到“度假”感觉的活动。星期五早上,当低年级的孩子全都提前一天去了江心屿,校园里仅剩的三个年级段,无一例外地全都进入了无心学习的状态。

小屁孩们苦苦煎熬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到下午4点半,当放学课铃一响,明明比平时少了一半人的百里坊小学里,竟爆发出了比平时至少大了10来倍的噪音。

哪怕是向来以“佛系”为标签的五(六)班,班上的小孩也跟这辈子都没出去玩过似的,刚一下课就发出各种兴奋的怪叫,撒着欢地往家里跑。而更过分一点的班级,甚至连打扫教室的人都跑了——不见得全都是故意的,但某些孩子的脑子里,很可能真的就只剩下了“秋游”这两个字,什么值日不值日的,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路上,林淼到处都能看见附近的小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在某个破破烂烂的小杂货店前,进行着一年只有两次机会的购物活动。

94年的东瓯市,能买到的零食种类并不少。

全国范围内比较知名的零食瓯城区内基本都能买到,比方麦丽素、大白兔奶糖、大大泡泡糖,还有一些本地产或者邻省产的猪肉脯、烤鱼片、牛肉干,再低端一些的,还有各种三无作坊生产的水果糖。除了这些,在一些规模稍大的店里,还能看见旺旺大礼包这种九十年代初期的轻奢小食品,以及上好佳之类的大陆膨化食品鼻祖。

林淼上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唯独对各种小零食情有独钟。

但他吃多了零食,口味也就比较挑。

所以上述这些东西,他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按他个人的口味,小零食还是最喜欢2000年前后才兴起的各种各样的薯片,还有就是,东瓯市本地产的某品牌速食鸡翅和腊肠。

回想着那些可能要等很久之后才能吃到的零食,林淼不由得就有点小饿。

快到家的时候,他顺路买了个梅干菜馅儿饼,边吃边走,走到家刚好吃完。

5点不到,家里的前后门全都开着。

很明显,肯定是林国荣和江萍其中的一个人,今天又早退了。

“真是的,吃单位的,用单位的,拿单位的,结果天天迟到早退,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啊……”林淼嘀咕着从走到前屋,然后低头一看,楼梯边放着两双鞋子。

很好,今天是两个人一起早退了。

果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年终奖金都不想要了是吧?

“爸,妈~”林淼脱了鞋子走上楼。

林国荣和江萍果然都在。

“宝贝,你明天想吃点什么啊?”街道里的消息灵通,哪怕林淼不说,江萍也早就知道他明天要去秋游。她显得跟林淼的那些同学一样兴奋,兴冲冲走到儿子跟前,很急切地询问道。

然后不等林淼张口,林国荣就先抢着道:“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我等下去菜市场,给他买一斤熟牛肉带过去!过个秋游搞得这么热闹,没见过世面似的。”

“对,对,就你见过世面。你看谁家的小孩秋游带熟食的啊?”江萍转过头,满脸没好气地说道,“要不要再带瓶啤酒过去啊?”

得,这两口子估计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就已经吵过一架,张嘴就带着火气。

林淼无奈道:“都别说了,你们把钱给我,我自己出去买就行了……”

“别啊,你拿那么多钱出去买东西,被人抢了怎么办?”江萍把林淼抱起来,坐在她的腿上,破天荒地轻声细语道,“你跟妈妈说,你想吃什么,妈妈去帮你买好不好?”

林国荣不撞南墙心不死,继续跟着问道:“牛肉要不要吃?”

林淼拿这对活宝爸妈没办法,这哪里是在问他想吃什么,分明就是两个人在斗气嘛!

“行行行。”林淼无所谓了,张口就报菜名道,“那这样,妈,你去给我买一袋旺旺大礼包,再买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还有口香糖也买一条,要绿箭的,千万不要买黄箭的,要是有上好佳的鲜虾片也顺便带两包好了,再看看有没有猪肉片……哦,对了,爸,酱牛肉我也要,你让店里把肉切薄一点,别只用一个塑料袋装,要用两个,酱油就不用了。”

江萍一听林淼这么多要求,而且最后还提到了牛肉,可她不仅没生气,反倒眉开眼笑,跟林国荣得瑟道:“你看,我就说儿子喜欢吃我说的那些东西。”

林国荣冷冷一哼:“随你说,我先去买牛肉。”

江萍觉得是自己赢了,心情大好地又冲已经走下楼的林国荣大喊:“别忘了买晚上的菜回来!”

林国荣不耐烦地在楼下吼道:“这还用你说!你当全世界都和你是同一个脑子啊?!”

……

晚上林淼没有去少年宫练琴,这是事先请了假的。

晚饭过后,江萍领着林淼去了位于家附近望江路的百货超市,买回来两大袋的零食,接着等回家之后就很愉快地发现,林淼那个小书包顶多只能装下一半的东西。

林淼于是很慷慨地把这些零食分了一半给了老妈,直把江萍感动得泪眼朦胧的,大声说还是儿子对我好,另外一个姓林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林国荣眉毛一挑,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林淼猜测,他应该是去舞厅潇洒了……

老林一走,已经追完《神雕侠侣》的江萍也闲着没事干,想了想,就叮嘱林淼一个人乖乖在家看门,自己则跑去了不知哪个邻居家,找人聊八卦去了。

林淼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吵吵闹闹的,这会儿终于清静下来,感觉舒服了许多。

眼见着时间还早,才不过7点出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拿出纸笔,打算趁着夜色,今晚就把《小院杂谈》完稿。

说起来,不知不觉间,《小院杂谈》居然已经写到了第22篇。

林淼在写作之前,先把积攒下来的手稿拿出来数了一下。

填写得满满当当的四百格,一共用去了136张,叠起来放在手上,显得分量十足。

今晚的最后一章,林淼早就打好了腹稿。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是憧憬二十年后小院的样子。

林淼将最后这章的核心思想,归纳为“改变”和“历史”这两个关键词。

而在表现手法上,用的依然是已经熟门熟路的“以人说事,以事叙情”。唯一的区别在于,这回林淼没有再拿邻居开刀,而是完全虚构了一个在东瓯市打工的农民工形象。

故事是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名叫阿力的农民工,16岁就跟随父辈一起来到东瓯市,靠在工地搬砖维生。跟随着瓯城区城市建设的脚步,终于在某一年的某一天,阿力来到了天机巷。他们七八个人租住在天机巷一间窄小的屋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此过程中,阿力喜欢上了一个住在巷子里的姑娘,却一直没有勇气表白。两年后,一个全新的广场在望江路与连江路之间建起,望江路改名江滨路,而天机巷也伴随旧城改造项目被彻底推平。姑娘不知搬去了哪里,阿力也带着无尽的遗憾,怀揣多年攒下的积蓄,和叔叔们回到了家乡。

“多年之后,阿力重回东瓯市投资时,已经是身家数亿的房地产老板。天机巷早已在时光中湮灭,举目望去,瓯城区的这片土上,只剩下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初春的江南烟雨落在江滨广场上,阿力撑着伞,与一个身穿米黄色长裙的长发女人擦肩而过。她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和她手牵手的小女孩,却欢笑着叫她妈妈。他转过头,盯着母女俩的背影驻足良久。许久许久,云收雨停。阿力收起伞,嘴角微微上扬,心口带着温温的热。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大杀器啊……”

结尾一章,一气呵成。

林淼自我感觉良好地放下笔,觉得自己可能要红了。

第五十六章 神操作

周六清早,天色才刚刚发亮,整条天机巷里就乒乒乓乓地开始乱响。

这一带的小孩子很多,赶上同一天秋游,家家户户恨不能“爷娘妻子走相送”,场面就跟古时候出兵打仗似的。

江萍跟所有当妈的一样,儿子头一回远足,她比林淼还兴奋。

清早6点10分,林淼就被江萍摇醒过来。

林淼很难得地在家里吃了碗稀饭。

等忙完早餐,江萍便从冰箱里拿出林国荣昨晚上买的那整整一斤熟牛肉,很暴力地硬塞进原本就已经重得让林淼吃不消的书包里,7点还没到,就把林淼送到了学校。

在校门口,江萍对林淼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唠叨让林淼一定要跟好队伍,千万不能走散了。临别之前,还生怕林淼会吃不饱似的,破天荒地塞了10块钱在林淼的口袋里。

林淼被老妈的这一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三十多年了……

这貌似还是头一次从她手里拿到如此巨额的一笔钱……

果然还是神童的光环给力,这世界太尼玛现实了。

今天校门口没有值日生,林淼到了教室,里面早已沸反盈天。

看着满屋子兴奋无比的小屁孩,林淼呵呵一笑,淡定地下楼去上了个厕所。

然后等他放空肠道回来,教室里的人便已悉数到齐。

周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第三次强调出行纪律,但不等她话把话说完,隔壁班的老师就先过来催了:“周老师,楼下在排队了,我们也赶紧下去吧。”

周老师点点头,最后对全班道:“各位同学,路上一定要注意紧跟队伍,我们每一年都有同学走丢,每一年我们老师都要在江心屿上找到天黑,我们班今天一定不能出现同样的问题,大家知道了吗?”

“知道了——!”回答的声音响亮且整齐划一。

周老师这才放行:“排队下楼吧。”

楼道上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各个班级飞快地在走廊上排好队,然后在学校的前方空地集合。没一会儿功夫,18个班级的将近1000名学生便列队完毕。

今天负责总带队的是苗晓秋。

苗校长没金校长那么多话,一看队伍排好了,她抓紧问了一下各班级的班主任,学生人数是否正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马上带队出了校门。

长长的队伍,从百里坊小学的校门出来。

一字长龙沿着百里坊路朝连江路步行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林淼跟在人群里,这才觉得有了点意思。

其实旅行也好,郊游也罢,花多少钱,看多少景,装多少逼,都还是其次的,关键还是看路上的心情,以及远足所带来的气氛。

“公仔,你这个书包好重的样子啊。”林淼身后,依然是昨天的那位老兄。

小屁孩名叫熊波,因为在上一年级的时候,语文和数学连续八个单元都拿双百的小学霸,所以五(六)班众佛对其十分尊重,人人都尊称其一声“波哥”。直到最近林淼来了,直接对波哥之流的好学生们形成了碾压性的对比优势,而波哥自己近年来也越发不争气,学习成绩渐渐泯然众人,所以最近就被同学们降了格,从波哥变成了波仔。

“是啊,你要不帮我那一会儿吧,波哥。”林淼依然管波仔叫波哥,语气很是真诚。他摘下书包,双手捧着,装出吃力的样子,一脸“求葛隔帮忙”的表情。

熊波是个老实孩子,在短暂的人生路上,还远没学会怎样分辨真假善恶。

他看着林淼这有求与他的模样,在身边同学们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在胸前红领巾的感召下,终于脑子一热,义薄云天地接过了林淼那个起码四斤重的书包,然后一路艰难负重,从百里坊路走在连江路,又从连江路走到望江路,再从望江路走到望江码头,累得跟死狗一样,也坚决不把书包还给林淼,最终赢得了全班同学的一致好评。

站在码头的渡桥前,熊波把书包还给林淼的那一刻,何止是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红了,简直就是在发光了!耀眼得让他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哎呀!老师,不好了!熊波晕倒了!”

人群中一片混乱,班主任周老师急忙把摇摇欲坠的熊波扶住,问道:“你早饭吃了吗?”

熊波脸色发白地摇摇头,嘴唇发干,典型的血糖过低。

周老师不由埋怨道:“早饭都没吃,还帮同学背书包走这么远的路!你还能走得动吗?”

熊波一脸凛然地有气无力道:“周老师,我没事,只要公仔没事就好……”

“瓦特?”林淼一脸黑人问好地望向熊波,然后赶紧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递过去,及时装好人道,“波哥,快喝点可乐,补充一下糖份。”

熊波看看周老师,周老师点点头,他才把林淼的可乐接了过去。

这年头孩子出来秋游,零食费的总额大体上在30元以内,只有极少数家长,才会给孩子花到50元以上。林淼这一瓶可乐的价格,相当于是熊波他们家秋游预算的十分之一了。

熊波喝了几口可乐,精神渐渐恢复过来,人也不晕了。

他想把剩下的可乐还给林淼,但被林淼嫌弃地拒绝了,因为熊波流了相当多的口水回去,这瓶可乐已经特么的不纯洁了。

码头上排队的学生很多,不止是百里坊小学,边上还有广场小学和几支队伍。

四艘渡轮在江心屿和码头之间来回接送,一次大概能运走500来人,林淼他们在码头上等了许久,从终于下了渡桥,走上了飘在江面上的水泥码头。

因为人多,那码头竟被生生压得下沉了十几厘米,眼见着江水就能漫上来。

在各种喊声中,和林淼他们一起下来的广场小学,先行上船。

周老师就站在林淼身边,牵着他的手,生怕林淼走丢。

这不能怪周老师多心,主要是林淼的个头太小,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会被人流冲散。而在这茫茫一片人海中,以林淼的体型,再想找回来,难度可就不是大海捞针了,应该叫大海捞毛还差不多……

“老师,我想尿尿。”林淼突然有了感觉,抬头对周老师道。

周老师不放心道:“等会儿再尿,上了船再说。”

“但船上没厕所啊!”林淼脑子很清楚地反对道,“你总不能让我在船上随地大小便吧?”

周老师只能先哄着:“你能不能先憋一下啊?”

林淼义正言辞地说:“马上就要尿出来了,我倒是能忍,但是我妈和我的裤子肯定都忍不了。”

周围响起一阵大笑。

连广场小学的几个老师都忍俊不禁,纷纷望向林淼,交头接耳说这个小孩真可爱。然后再仔细一瞧,发现林淼的模样和他们班的其他孩子相比,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这下便有一个广场小学的老师上前询问,得到周老师的解释后,不由大为稀奇,摸着林淼的头道:“呀……这么小就能上五年级了,太聪明了吧……”

“何止呢,尿了裤子还能自己洗呢。”林淼继续扯重点。

周老师没办法了,只能放开林淼的手,退一步道:“那老师带你去尿尿。”

“不用,你帮我拿一下书包,我自己去尿。”林淼摘下书包往周老师手里一塞,大喊着跑了出去,“别人站我旁边我尿不出来!”

整个班的学生都在这里,周老师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一个犹豫,林淼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林淼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码头的边缘处。

这里比较危险,学生挤来挤去,容易掉到江里,所以不仅没有人排队,甚至根本连人都没有。

林淼面朝脏兮兮的瓯江,急急忙忙掏出自己的小水枪,放出了积攒了一路的水。

早上吃了稀饭,身体内的多余水分,显然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闭着眼,享受着解压的快感。

这时忽然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把林淼的水柱冲弯。

林淼十分不服,他气沉丹田,双腿站稳,猛然一发力,又把水柱顶了回去,而且还更加尿远了几分。见此情景,这货不由大为振奋,于是诗兴大发,哈哈大笑两声,豪气干云地吟道:“迎风能尿一丈三,来日定能日穿钢!腿好活好肾更好,嫁我就是捡到宝!”

留下千古绝句,林淼收回水枪,抬头挺胸往回走。

不远处,广场小学的队伍已经快要全部进船。

林淼往前几步,就在靠近那艘船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伸过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问也不问,抱起他就往船上跑,一边还用责怪的口气道:“还慢悠悠、慢悠悠的!你们班的同学都要走完了!”

说话间,就跳上了那艘船,蹭蹭跑上了2层的船舱。

林淼懵逼地转过头,看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中年男人,很崩溃地说道:“老师,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啊,我们校服都不一样啊……”

“嗯?”中年男人一愣,嘀咕道,“我说怎么哪里怪怪的。”

“老师,别发呆了,赶紧让我下去啊。”林淼无语道。

话音刚落,却听汽笛声响起。

船身一摇,这便渐渐驶离了岸边……

林淼和那老师都煞笔了。

看着船舱里那一大群广场小学一年级的幼童,林淼捂住了自己的头。

这种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就让他给碰上了。

他走到栏杆边,朝着底下不远处的五(六)班招了招手,同桌彭芳芳正好看过来,和林淼一对眼,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就跟丢了命似的,大喊尖叫起来:“啊——!周老师!公仔!公仔跟别的学校走了啊!”

周老师抬眼望去,顿时眼神都特么直了。

她完全想不出来,林淼这波神操作,到底是怎么秀出来的……

第五十七章 人海茫茫,如此有缘

集体外出活动期间,班上的孩子居然走丢了一个。

这对于周老师这位曾经拿过“特级教师”称号的临退休班主任而言,绝对是灾难级别的事故。

周老师心急如焚,匆匆找到苗校长后,汇报情况时的神情之凝重、语气之激动,仿佛不是在说“我们班的林淼跟广场小学的船走了”,而是“我们学校的神兽被广场大魔王给抓了”。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个比喻其实还是挺妥贴的。

林淼在百里坊小学的待遇,确实跟神兽差不多——上课随便听不听,作业从来都不交,周六课程长期缺勤,单元考试视若无物——这年头,能在学校里过得如此自由奔放的小学生,整个东瓯市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毕竟就算是那些三道杠的存在,人家平日里再怎么享受全校老师的万千恩宠,但是对作业和考试,总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苗晓秋听说林淼跑丢了,第一反应跟周老师差不多。

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但是市人大代表就是市人大代表,苗晓秋总归是见过世面的,惊吓过后,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然后细细分析了一下情况后,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了,还反过来安抚周老师道:“周老师,你先不要着急,淼淼不是一般的孩子。而且我们现在至少知道是跟广场小学的人走了,待会儿上了岛,我们再慢慢找就是了。就算找不到也不用怕,淼淼那么灵光,自己回家应该是没问题的。”

周老师被苗校长一说,总算镇定了不少,然后幽幽地忧心道:“别的不怕,就怕他中午饿着,他这书包还在我这里呢……”

……

“老师,你带了吃的吗?”渡江的船上,林淼紧跟着把他抱上来的那位好汉。

这个三十岁出头,显得莽莽撞撞的高大壮的男人,是广场小学的一名体育老师。

林淼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便果断地选择了原谅他。

这算不得歧视,顶多就是高学历人士在智力层面上对特殊人群的同情和理解。毕竟这位高大壮先生身为一名在编小学教师,居然认不清自己学生的校服,这个现象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带了啊,怎么,你饿啊?”高大壮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他的午饭。看他的表情,很明显不想现在就把午饭交出来,哪怕这场事故确实是他的锅。

“饿倒是不饿。”林淼随着轮船在江面上的晃动,小身板也跟着一颠一颠的,所以身为一个晕车的人,他完全没有理由不晕船。于是在三个字刚刚说完,早上喝的那碗稀饭,立马就在胃里造反了,林淼一伸手,忙抓住船边的护栏,低头张嘴,早饭全吐了出来。

原本还在他身边挤成一团的小朋友们,立马尖叫着紧缩后退。

以林淼为中心,他前后左右瞬间出现了一个半径半米左右的真空圆圈带。

林淼呕了半天,总算把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然后直起腰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淡定从容地擦了擦嘴。

在船上一大群瑟瑟发抖的幼童的注视下,林淼又回到脸色发白的高大壮同志跟前,沉重地说道:“老师,我现在应该可以饿了。”

高大壮眼皮猛抽。

什么叫“应该可以饿了”?这算什么修辞手法?

这些八零后的小孩,毁了啊!

轮船从这头到那头,花了5分钟左右。

船一靠岸,二层船舱里的小孩们就抢着要下去。

林淼最近可能胃热,吐出来的东西,气味略有点重……

“老师,这事不怪你,主要还是我的错,是我反应慢了,没及时喊你把我放下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林淼紧紧拉着高大壮的衣袖,完全不给他甩锅的机会,而且从船上下来之后,嘴巴还一直没消停,“要说我们班的同学,其实还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抱上船,我肯定就会在我们班的同学面前吐,那样受苦的就是他们了。要是待会儿找不到他们,我们就一起吃午饭吧,虽然我不能喝酒,但是你包里的那些熟食我是可以吃的。刚才我闻到味道了,是烧鹅对不对?我家经常买,我都有点吃腻了。但是现在也没办法,我妈妈说挑食不是好孩子,将就着吃吧,总不能真的一整天都饿肚子,就算我的精神吃得消,我的肚子也吃不消啊。唉,我本来带了好多零食的,现在也不知道那些零食怎么样了,老师,我好想念它们,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吗……”

林淼身边的一群小屁孩都呆滞了,这群没文化的家伙,估计从生来到现在,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没见过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人。

高大壮更崩溃。

鬼知道自己怎么手气这么爆棚,抱错别校的小孩也就罢了,居然还抱上来这么一个极品。

他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这时总算想起来,先问问林淼的情况,蹲下来逼着自己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强颜欢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是你们学校哪个班级的?”

林淼道:“我叫林淼,林是双木林的林,淼是三个水的淼。百里坊小学五(六)班,班主任姓周。今天带队的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苗晓秋。”

“哦……嗯?”高大壮倏然一惊,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你上五年级了?”

林淼卖萌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也好佩服我自己啊!”

“高老师。”高大壮身后这时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女老师一看到林淼,就不禁问道,“这孩子哪里来的啊?百里坊小学……他怎么跑到我们班来了?”

高大壮哭笑不得道:“这是个意外……”

林淼也跟着叹道:“老师,这事情说来话长……”

女老师皱了皱眉头,很无奈道:“算了,先带着吧。抓紧排队。”

高大壮问道:“怎么排?”

女老师瞥了林淼一眼,无形人身攻击:“他个子这么小,当然排在第一个嘛!”

说完,转身就去队伍后面整顿秩序去了。秋游这么混乱的场面,一个学校的孩子混进另一个学校里,这种情况简直司空见惯。等遇上对方的学校再交回去就是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林淼转头一看高大壮,耸耸肩,一摊手。

高大壮很无奈,然后拿起胸前的哨子,鼓足劲吹了两下,拍着手大喊道:“广场小学一(五)班的同学赶快按照平时的顺序排好队,男同学一队,女同学一队,手牵手排好,不要走丢了!刚才已经有个百里坊小学的同学走丢到我们这里了,我们千万不能再走丢到别的学校去了!”

我去,这是颠倒黑白好吧。

是我主动走丢的吗?

林淼翻翻白眼,但也不辩解什么。

没一会儿,这个班的小孩就排成了两列。

林淼挤占了原先排在排头的小孩的位置,跟他并排的,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小女孩。

“手牵手!手牵手!”高大壮死命催促道。

林淼虽然单身多年,但还不至于对这么小的小女孩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他微笑着很大方地伸出手,小女孩稍微有点认生,可感觉到林淼充满善意的气息,略一犹豫,就把手伸了过去。

然后林淼随口说了句:“我叫林淼,你叫什么?”

小女孩怯怯地回答:“我叫洛漓……”

前任姑娘?

林淼眨了眨眼。

人海如此茫茫,要不要这么有缘?

第五十八章 脑补的力量

“你叫洛漓?”

“嗯?”

“洛阳的洛?”

“呀?你知道洛阳啊?”

“漓江的漓?”

“啊?你连漓江都知道?你是第一个能说对我名字的人呢!”

林淼和小丫头手牵着手,聊得十分投缘。

高大壮站在一旁,看林淼的眼神很复杂。

想他堂堂的人民教师,工作体面,收入稳定,而且自认为相貌端正,身高体健,没有不良嗜好,但是而今三十有一,却愣是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身高不足110的小屁孩,居然把一个和他同龄的小丫头片子逗得两眼冒光。

这特么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大壮转头看了眼排在林淼身后的小家伙——只见那个被林淼鸠占鹊巢,失去了难得的能和女同学手牵手的小子,同样一脸吃味。

小鬼!你这是要犯众怒啊!

高大壮内心戏很足地咆哮道。

但是他显然误会了林淼。

林淼此时只是单纯的怀疑论人格现身,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会有这种巧合,这才出言试探。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前任小姑娘居然这么天真无邪,三两句话下来,就完全把他当好朋友看了。

“你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吧?”

“嗯嗯嗯!”

“你妈妈是警察吧?”

“嗯嗯嗯嗯!”

“你爸爸殉职了吧?”

“……”洛漓沉默了一下,紧跟着就眼睛一红,眼泪夺眶而下。

“那个……我错了啊!”林淼急忙喊道,转头就往高大壮身上甩锅,“老师!快点哄孩子啊!”

林淼越这么说,洛漓就哭得越伤心。

高大壮根本就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会笨嘴笨舌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队伍后头,洛漓的班主任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上来,把洛漓从队里里抱出来,柔声哄道:“洛漓,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洛漓红着眼,伸手一指林淼。

女老师立马对林淼怒目而视。

高大壮爽了——

好!让你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泡妞!这下玩儿砸了吧?

妞是这么容易泡的吗?需要技术的好不好!

林淼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同样一脸幸灾乐祸,很是高兴看到林淼倒霉。

林淼很无奈道:“老师,这是个误会……”

“谁让你说话了?”洛漓的班主任强悍得很,怒冲冲地就把林淼的话给顶了回去,没好气道,“油嘴滑舌不学好!谁教你欺负女孩子的?欺负女孩子很荣光吗?”

我草,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的……

林淼退一步海阔天空,先战术性沉默一下,避开洛漓班主任的刀锋。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实力。

“不说话了?心虚了?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丢不丢你们学校的脸啊?”洛漓的班主任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给自己的学生报仇。

林淼这下服了,赶紧认错道:“老师,我错了,我检讨,都是我的错。”

洛漓的班主任脸色阴沉地追问:“你错哪儿了?”

林淼脱口而出:“我哪儿都错了。”

“还油嘴滑舌!”洛漓的班主任怒气值冲顶,爆灯了。

林淼一看这事就要没完没了,忍不住道:“老师,你不如把我放生了吧,其实爸妈对我向来都是散养,我平时比较习惯单独行动。”

“哼,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洛漓的班主任横竖看林淼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孩子,转头又吩咐高大壮道,“高老师,你把这个学生看好了,不要让他乱跑,不然要是再跑丢了,到时候百里坊小学的人又要说我们不好。”

这是要扩大打击范围吗……

林淼开始觉得这个老师有点轴逼的意思了,干脆也不吭声了,选择了沉默。

洛漓的班主任抱走了洛漓,就再也没有回来。

林淼跟着大队又往前走了20来分钟,终于走到今天的第一个游玩项目前,他才又开口跟高大壮说起了话:“老师,我饿了。”

高大壮:“嗯。”

林淼看这货爱搭不理的样子,只能出声提醒道:“老师,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现在有照顾我吃喝拉撒的义务,我也有要求你让我吃饱的权利,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嗯?”高大壮低头看了看林淼,冷笑道,“你跟我谈什么权利和义务?你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自己不懂的话就不要说,不要不懂装懂,知不知道?”

妈的……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自以为是的死盲流……

你丫根本就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吧?

林淼看穿了高大壮,但他没有选择说破,而是掏了掏口袋,拿出江萍早上给他的救命粮,把十块钱递了上去:“老师,买你包里一点吃的。”

高大壮低头一看,见到林淼拿着张十块钱的纸币,不由微微一怔。

九四年,一个上一年级的小孩能随随便便、淡定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买东西,这要么就说明他家里有钱,要么就说明他家里不仅有钱,而且还很有关系。

高大壮没文化归没文化,但脑子还是清楚的,连忙态度一变,轻声问道:“这钱谁给你的?”

林淼淡淡道:“我妈。”

高大壮又问:“你妈是做什么的?”

林淼淡淡道:“为人民服务。”

高大壮顿时肃然起敬。

苍了天了,这货该不是哪个领导家的孩子吧?

高大壮盯着林淼看了半天,又想起刚才林淼在船上说“烧鹅吃腻了”,原先他还觉得是这孩子在吹牛逼,可现在看来——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沉着冷静,跟学校走丢了也不慌不忙,身上有钱,还会泡妞,这绝对是见过世面的孩子啊!

差点冲撞了公子!

高大壮心里闪过这么个很狗腿的念头,赶紧又问林淼:“你爸爸妈妈,都是在机关上班吧?”

林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高大壮这下确定了,二话不说就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大袋盐水花生先递过去,急吼吼道:“你先吃着,老师去帮你打听一下你们学校的人来了没。”

“去吧。”林淼面无表情道。

高大壮越发吃定林淼的身份。

啧啧,瞧瞧这气定神闲使唤人的气势,你要说他爸不是个领导,我都要跟你急啊!

高大壮脚步匆匆跑到洛漓的班主任身边,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洛漓的班主任抱着洛漓,远远地看了眼正拿着花生,一边自己吃,一边喂鸽子的林淼,不由眉头一皱,问道:“确定吗?”

“这还用确定?绝对千真万确啊!”一个念头经过多次的脑补,高大壮已经成功将自己洗脑。

洛漓的班主任摇摇头,把洛漓放下来,自己朝着更远处走去。

洛漓这会儿也是哭歇了,仿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又走回到林淼身边。

林淼不跟小孩一般见识,冲她笑了笑,拿高大壮给的花生借花献佛道:“吃吗?”

洛漓点了点头。

然后两个小孩就在路旁坐下来,剥花生,吃花生,喂鸽子。

这让原本排在林淼身后的那个小男孩,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然则,那货是个怂包,并不敢和明明矮了他半头的林淼正面刚,只能干瞪眼看着。

过了没一会儿,就在快轮到洛漓他们班上碰碰车的时候,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50来岁的中年欧巴桑,远远地看到林淼后,张嘴就大叫起来:“诶!你不是那个!你是区奥数队的孩子是不是!?”

林淼定睛一瞧,想起来这是谁。

广场小学的校长,上个月瓯城区奥数比赛结束,晚上聚餐的时候,她就在林淼他们那桌。

只是那天晚上的风头全都被那个市信访处的赵处长抢走了,而说话最多的又是喝高之后的林国荣,所以林淼对她的印象并算不深。

跟在这位校长身边的洛漓的班主任和高大壮闻言,双双都惊得差点下巴掉地上。

区奥数队的?

这么小的孩子?

洛漓好奇地转头问林淼:“什么是区奥数队啊?”

林淼回答道:“就是一群爱得瑟的人为了显摆自己比别人聪明搞出来的学习团体。”

“啊……”这句子的结构有点复杂,小丫头听得一脸迷茫。

这时广场小学的校长已经冲上前来,笑嘻嘻地一把就把林淼抱了起来,很和蔼地问道:“孩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淼指了指高大壮,道:“这个老师,把我错认成你们学校的人,硬把我抱上你们的船了。”

全体人员齐齐望向高大壮。

高大壮一脸尴尬,大声喊道:“我是一时着急啊!一看他个头这么小,还当是我们一年级的孩子,谁能想到他是边上五年级的那个班里的啊!”

“算了,算了,不用解释了。”广场小学的校长跟捡到宝贝似的,笑眯眯地问林淼道,“小朋友,你饿不饿啊?”

“还行。”林淼手里还拿着颗花生,剥开扔进嘴里。

广场小学的校长又问:“你看我们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好不好啊?”

林淼看了一眼洛漓的班主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洛漓的班主任心虚地扭过了头。

林淼这才回道:“还行。”

广场小学的校长继续问道:“那明年来我们学校上课好不好啊?”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强扭的瓜不甜,我要是在这里跟你单方面私奔了,我们苗校长会发飙的。”

广场小学的校长哈哈大笑,见林淼说得可爱,居然低头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

林淼不抵抗不吵闹,默默忍受着被老女人占便宜的心酸。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队熟悉的面孔。

排头的熊波视力好,远远看到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的林淼,立马指着广场小学一群人的方向,激动地大喊起来:“那边!林淼在那边!他果然是被人绑架了!”

周老师:“……”

广场小学全体师生:“……”

第五十九章 夫妻同心,其利要命

林国荣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7点40分。

家里没人,安安静静,江萍早就上班去了,儿子又去秋游了。

林国荣打了个哈欠,双手搓了搓脸,总觉得今天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坐在床沿上想了半天,又实在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他干脆站起来,也不穿衣服,先点根烟,慢慢从脑子清醒过来。

他抽着烟,推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护栏边,倚靠上去。

阳台正下方的那户人家,女主人正弯着腰坐在台阶上洗衣服,从林国荣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前襟下面,露出的那道白晃晃的沟。

林国荣表情很猥琐,脑子里由此展开的联想更猥琐。

底下的女人似乎是直觉发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跟林国荣一对眼,明知道林国荣在看什么,竟也不回不避,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大声道:“阿荣,这么晚还不去上班啊?”

林国荣装着逼,无师自通地学着梁朝伟对着镜子梳头的架势,表情深沉地抖了抖烟灰,沉声道:“上班早几分钟、晚几分钟都不要紧,主要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女人问道:“什么事啊?”

“唉,我的事,说了你也不懂……”林国荣许是觉得这逼装得差不多了,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在护栏上一摁,烟蒂随手扔到别人家房顶的瓦片上,转身就回了屋里。

底下女人见状,低下头来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林国荣抽过烟,思维又发散了一阵,关于“要紧事”的回忆,终于从大脑皮层之下冒了出来。

他走到电视机柜前,打开抽屉,拿出林淼昨晚郑重托付给他的那一沓《小院杂谈》的手稿。

林国荣心怀崇敬地翻了翻这些四百格,只觉得稿子的这些字,越往后写,就越发显得成熟老练,风格成型。这几个月来,林淼这一手书法,显然是又有进步了。

林国荣忍不住啧啧自得,自恋无比地叹道:“不愧是我林国荣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傻站着又暗爽了半天,到了将近8点,他从终于把这些手稿装进从单位里拿的牛皮纸袋里,然后下楼漱口洗脸拉屎撒尿,磨蹭到都快8点20分了,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身为一根粗壮的老油条,他显然是根本不在乎迟到的。

因为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星期六单位已经只上半天班了,和休息天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在外面吃了早饭,林国荣到单位时,时针已经几乎要指向9点。

他走进自己的科室,里面几个科员和办事员全都早已乖乖地上了将近1个小时的班。

这些人见到科长来了,纷纷起身打招呼。

林国荣一脸严肃,仿佛是刚刚从外面处理完什么紧急上访事件回来,在科室里饶了一圈,随口问了问今天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微笑着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热水瓶里的热水已经蓄满了,不知道是底下哪个同志这么勤快,但老林根本也无所谓。

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拿起今天的报纸,老林便要开始新的一天的学习和工作。

只是刚拿起《东瓯日报》,他猛地就想起一个人来。

林国荣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装有儿子真迹的牛皮纸袋,以及一个名片夹。

在名片夹里翻了一会儿,林国荣找到了鲁建波给的那张名片,拿起桌上的电话,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摇着号,给《东瓯日报》的文学版编辑室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六声,那头才接了起来。

“谁啊?”鲁建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林国荣哈哈笑道:“鲁编!是我啊!林国荣,西城街道的,上个月我儿子写了文章给你看的……”

“哦……哦哦哦哦哦!”鲁建波反应很激动,嗓门也高了不少,“你家孩子,文章全都写出来了是吧?”

“对,东西全都在我这儿呢!”林国荣笑道,“鲁编?是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来拿啊?”

“别叫鲁编了,卤什么东西不好,非要卤鞭,太难听了。你就叫我建波好了!”鲁建波道,“你送过来吧,我这边手头还有点东西要忙,你等下过来,刚好可以一起吃个中饭。我们集团出版社的一个大主编今天刚好也在,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一下你儿子这本书的事情。”

“行,那我现在就过去,不打扰吧?”林国荣在单位里闲着也是蛋疼,马上问道。

鲁建波笑着回答:“没事,没事,我等你过来。”

林国荣挂了电话,把牛皮纸袋往公文包里一塞,关了办公室的门,就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

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折回到4楼。

4楼党政办的房门大开着,里面传出几个女人的热烈的说笑声。

林国荣走进去,见到江萍正在和同事们扯闲篇,随口对她说了句:“阿萍,我出去一下,等下要是有什么人找我,你就跟他说我去《东瓯日报》的编辑部了。”

屋里笑声一停,江萍茫然问道:“你去那里干嘛?”

林国荣就等着这句呢,大声冲着边上一个房门紧闭的小房间道:“你宝贝儿子要出书了,人家日报的主编约我面谈呢!”

“哦……就是最近一直在写的那个什么吧?”

江萍这日子过得也算是够潇洒的,林淼从小到大,她从来就不过问他的学习成绩,林淼平时做点别的什么,她也统统都是一问三不知。就靠着这种“放生式”的教育态度,江萍最终能把林淼培养成一个硕士研究生,也不知让多少人说她是上辈子积了阴德。

林国荣装完逼就跑。

等他走了,隔壁那个小房间的房门才打开,走出来一个50多岁就已经满头发白的精瘦男人。

这个精瘦的男人,是江萍的顶头上司戴建武,西城街道党政办主任。也正是理论上的“西城街道第一顺位中层干部”,在街道的干部序列上,刚好排在林国荣这个“西城街道第二顺位中层干部”前一名。就冲着关系,两个人平时就对付不到哪里去。

所以倒不是胡剑慧开口,戴建武绝不可能让江萍在他的党政办里混日子。

戴建武在江萍身边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孩子这么有出息啊?要出书啊?”

“喔嚯嚯嚯嚯嚯……”江萍还没开口就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装谦虚道,“我家宝贝我平时都没管他的,随便他自己玩,结果谁能想到啊,玩着玩着,就写出本书来!”

戴建武面色阴沉道:“你儿子不是才6岁吗?”

“7岁了!”江萍是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懂察言观色,她完全没察觉出戴建武几乎是写在脸上的那份不爽,还在一个劲儿地傻乐,“等过了年,虚岁就8岁,长大了啊。”

“大个屁。”戴建武终于憋不出了,有点火气上头道,“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书好出的?我看搞不好字都没认全呢,你们家老林这个牛逼吹得太过分了啊,我真是听都听不下去了!”

控制着用词,戴建武发了一通无名火,就下楼去了。

江萍一脸莫名,转头问身边的同事道:“这老头怎么了?”

身边的同事回答:“他孙子小学语文考试都老不及格,你说你儿子都出书了,他能不生气吗?”

“哦……”江萍点了点头,翻着白眼吐槽道,“他孙子学习不行,这事能赖我儿子吗?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儿子还拿了个什么数学比赛的一等奖?”

边上的人齐齐摇头。

江萍露出笑脸,换个姿势得瑟道:“那个什么数学比赛,我儿子拿了瓯城区一等奖,老师还说接下来要去市里比赛的!”

这话一出,立马引起四周同事们的交口称赞。

就在这片欢乐和谐的气氛中,党政办外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慌张的叫喊:“戴主任!戴主任你怎么了!我个天!快来人啊!戴主任晕过去了!戴主任中风了!快打110啊!……”

第六十章 质疑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国文学热最后的余热,在这段时间里依然显得滚烫,为纯文学和新闻出版业这条百足之虫,赚到最后一口可供畅快呼吸的空气。

东瓯报业集团作为全东瓯市乃至整个曲江省南部地区规模最大的报业出版集团,在90年初期,不仅为整个东瓯市提供了大量的文化就业岗位,创造了巨量的GDP,更是全市最大的舆论宣传阵地和文化精英中心,堪称东瓯市精神文化产业的终端供应方。

作为东瓯报业集团的总部中心,东瓯日报大楼,正是东瓯市在开启全市旧城改造佛年工程之前,整座城市的最高地标。26层的宏伟高楼,矗立在瓯城区最中心的位置。站在最高处远眺瓯江,不仅能看到青山,还能看到山上的坟。风水关节,尽收眼底。

鲁建波作为单位里的一个中层干部,还没有资格站在26层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

他的办公室在16层,不过也足够看到许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窗前,正满面激动地望着远方的江心屿。他并不知道林淼去江心屿秋游了,只不过就是——从他那个方向前看,除了江心屿之外,也就没什么别的景观可供观望了。

所以,他其实纯粹就是等人等得蛋疼,闲着无聊站起来磨磨洋工。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

鲁建波转过头,见到来人心头一喜,但来的人并不是林国荣,而是一个五十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女人。

她长相很严肃,可一开口,就立马变得温婉可亲起来。

“建波,什么事啊?还特地给我办公室打电话,就这几层楼,你自己上来一下不行啊?”女人显然和鲁建波的关系很近,走进来随手把门一带,便动作优雅地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

“丁主任,这回真是个了不得的事情。”鲁建波搓了搓手,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次碰上好的文章或者高水平的文字工作者,他都会下意识地这么搓两下。

丁主任全名丁少仪,是七十年代末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师从燕京某大学的泰山级现代文学大家,后来更是成为该大师的研究生,理论上应该是眼下东瓯全市范围内,资格最老、辈分最高、名头最响、地位最高的文学专业学院派代表人物。

丁少仪研究生毕业后,即回到东瓯市,支援家乡文化工作建设。

由于底子硬、学术背景更硬,短短不到20年时间,她就一路高升,从东瓯报业集团的一个普通科员,升职到现在的东瓯报业集团出版部副总编兼文学部主编,行政定级为副处级。

但这还不是全部。

除了这个纯粹的体制内身份外,丁少仪还是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兼市作协主席,正好全方位地压了鲁建波这个报社文学版副主编兼瓯城区作协主席一头。

算是很全面地领导了鲁建波的所有工作。

照理说文无第一,文人之间的关系都很难好起来,更别提中间还有一层领导和下属的关系。

但可能是因为鲁建波为人比较知进退,而丁少仪也是那种难得的很懂做人的知识分子,再加上男女之间某些不能明说的感觉,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直相处融洽。

甚至还可以说,很是有点蓝颜红颜互相欣赏的意思。

“还不跟我明说,神神秘秘的。”丁少仪微嗔了一句。

四五十岁的女人的美,自有四五十岁的男人欣赏。

鲁建波看着丁少仪温和如兰的气态,心头稍有点荡漾。

他略显腼腆地笑了笑,先给丁少仪泡了杯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等到把冒着热气、茶香四溢的杯子递到丁少仪跟前,鲁建波才笑着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待会儿再给你个大惊喜。”

“哦?”丁少仪接过杯子,没喝,却目光盈盈地望着鲁建波道,“大惊喜是多大?”

鲁建波直摇头道:“大到在他出现之前,我都不敢想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把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打破了。”

丁少仪见鲁建波说得认真,总算来兴趣了。

她把二郎腿一放,坐直身子道:“那我倒是真得好好瞧一瞧这个惊喜了。”

两人在办公室等了大概10分钟,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浓眉大眼、派头很足的中年人大步走进来,身上大汗淋漓。见到鲁建波,这位老兄一开口就用粗鲁无比的大嗓门,高声叫唤道:“建波!你们这楼可真是高啊!可他妈爬死老子了!”

丁少仪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但她忍了。

搞文学的人千奇百怪,什么德性的都有,今天这个家伙,还算可以的了。

气质虽然粗鲁,但至少长相还不错,哪怕爆了句粗口,也不至于让她马上就感到心烦。

“林科长,麻烦你多跑一趟,不过我们楼里是有电梯的啊!”鲁建波呵呵笑着,跟林国荣握了下手,然后马上转过头,给林国荣介绍道,“林科长,这位是我们报业集团的出版部副总编丁少仪,丁总编是我们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兼市作协主席,还是东瓯大学的新闻系教授。”

林国荣听了鲁建波的介绍,把爬楼梯所产生的尴尬一下就抛到了脑后。

他用看神仙的目光看着丁少仪,这一刻,眼前的这个老女人,似乎在发光……

“丁教授!久仰久仰!”从来就没听过丁少仪这个名字的林国荣上前就瞎寒暄,还装文化人自称道,“鄙人林国荣,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

丁少仪淡淡一笑,站起来和林国荣轻轻一握手,然后不动声色地嫌弃地把手心在裤腿上擦了一下。林国荣满手都是汗,摸着怪恶心的。

“建波,这位林科长,就是你说的惊喜?”丁少仪眼波流转,望向鲁建波。

鲁建波还在卖关子,不说答案,却是问林国荣道:“林科长,稿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全都在呢。”林国荣急急忙忙打开公文包,把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鲁建波接过,打开袋子,一脸珍而重之地从里面抽出那厚厚的一沓文稿,先翻了两下,确认是林淼那种旁人无法模仿的笔迹,才把稿子朝丁少仪交过去,一脸期待道:“丁主任,你过目一下。”

丁少仪表情波澜不惊,淡淡然拿过手稿,瞥了眼上头的字,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林科长外表这么有气概,这字倒是写得隽秀,像是女人的字。”

林国荣马上道:“不是我写的。”

“哦?”丁少仪看了林国荣一眼,点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她当然不希望林国荣就是鲁建波口中的那个惊喜——因为单是看人的话,这所谓的惊喜,她真的是完全感觉不到啊……

丁少仪没急着问东西是谁写的,而是默默地翻起文稿,一页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篇,才停了下来。她看东西有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习惯,先看结尾。

林国荣不敢打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丁少仪的反应。

丁少仪阅读时的样子,和胡剑慧很像。

她们看得都很慢,在某些段落上,还会同样突然停下来,仿佛思索良久,才继续往下读。

可是丁少仪这副样子落在鲁建波的眼里,却完全就不是这回事。

众所周知,报社的日常审稿工作异常忙碌,编辑们历来阅读速度极快。尤其以丁少仪这样的位置,这样的经验,普通文章,一般随便扫几眼就能确定是否能用、是否要改,该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但现在,她的注意力,她的视线,却仿佛是被钉在了那份稿件上。

鲁建波心里有点复杂了。

他搞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工作,写出来的稿子,丁少仪都从没这么认真对待过。

而现在,一个6岁孩子写出来的东西,却让丁少仪着了魔。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当真有这么大吗?

房间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寂静无声。

丁少仪渐渐入神,恍若未觉屋里还有两个人。

手里的这篇文章,勾起了太多太多她的青春回忆。

当年她只身一人前往京城求学,在充满浪漫气息的象牙塔里,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但在那个年代,她只敢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对他的一切爱慕写在纸上,直到大学毕业,各奔四方,最终也没能把那份倾慕亲口对他说出。等到多年之后,偶然再遇,却是韶华已逝,容颜不复。蓦然回首,才发现内心深处竟已没了那份青春的冲动,剩下的只有对他的祝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读到最后,丁少仪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她抽了下鼻子,然后摇了下头,脸上挂着释然的微笑。

她淡定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神情毫不尴尬地擦去溢出眼眶的泪珠,转头对林国荣道:“见笑了,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情感细腻,文字婉约,既有朱自清的风骨,又带点席慕容的神韵,水平很高,出版是没问题的。”

朱自清,席慕容,林国荣特么一个都不认识。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懂最后一句话。

老林顿时面露喜色。

旋即却听丁少仪问道:“哪位才女写的?”

“才女?”林国荣一愣,旋即脱口而出道,“不是女的,是我儿子写的!”

“你儿子?”丁少仪也愣了。这年头能把文章写出这种清新淡雅的胭脂气的男作家,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内地可不存在这种大神。

再者说,看林国荣的年纪,顶多也就三十多岁,那他儿子今年几岁?

“你儿子多大?高中?初中?”丁少仪连声问道。

林国荣却呵呵笑道:“没有,没有,我儿子还小,才上小学呢……”

“才上小学?!”丁少仪这下失态了,她猛地站立起来,惊声问道,“你儿子到底几岁?”

“丁主任,先别激动!”鲁建波忙跑上前,忍不住笑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是惊喜啊!颠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啊!”

丁少仪这才回过神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收敛住情绪,轻声对林国荣道:“不好意思。”

“没事,咱们都是做文字工作的,我能理解。”林国荣相当恬不知耻道,然后紧接着就跟了句,“我儿子今年7岁。”

“7岁?”丁少仪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沉默片刻,她把手里的稿子,轻轻往沙发上一扔,脸上的期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真是个好大的惊喜啊……7岁的孩子写爱情,还写得这么深刻,林科长,你们家孩子,早熟得挺厉害的嘛!从娘胎里读《红楼梦》长大的吧?”

林国荣一脸懵逼,疑问三连——

这女人为何如此反复无常?

我儿子到底写了什么?

她干嘛突然怼我?

第六十一章 求证

过了下午3点,太阳的力道就不那么猛了。

汽笛声响,一艘渡轮缓缓停靠在望江码头旁边。

林淼这回没吐,因为全程都站在甲板上吹江风,冷是有点冷,但至少能让吃得发撑的胃大爷不那么激情四溢地剧烈翻滚。他书包里的零食差不多都吃完了,自己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基本全都拿去分给了同学,连牛肉都是和老师们一起吃的。

背着空荡荡的书包从船上下来,这一次周老师把他的手攥得死死的,坚决不敢松开。

广场小学一(五)班的人没能跟林淼他们走到最后,两所学校的游玩路线不一样,午饭过后便分道扬镳。可是奇妙的是,结果等下了船,两拨人却又在码头上撞见。

洛漓见到林淼,却不能脱队,只能远远地朝着他挥挥小手。

林淼微微一笑,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一下。

熊波见了很羡慕,感叹道:“真好,这么小就有女朋友了……”

周老师冷冷看过去,眼神很凶残。

熊波缩了下脑袋,赶紧闭嘴。

他觉得老周今天真是格外的凶……

不料这时林淼却悠悠地来了句:“不能心急啊,找女朋友目光一定要放长远,必须得有战略眼光,你不能看她小时候长得可爱,就料定她将来也漂亮。而且我这个人还是很肤浅的,除了漂亮,还要看她发育得好不好。”

周老师无语问青天。

这才几岁啊……

中午的时候跟一群体育老师在牌桌上玩得那么嗨也就算了,可现在看这口气,是打算要朝吃喝嫖赌抽全面发展的路上走啊……

这孩子还是她家的,保证现在当场就打死了,奥数拿再多冠军也保不了他的狗命。

周老师正惆怅着,苗校长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各班老师,看一下孩子都齐了没,尤其是五(六)班,千万不要再把孩子给弄丢了!我们先回学校,回到学校再解散!”

林淼走丢的事情,已经一个中午,早就传遍了全校。

苗校长话音落下,十几个班的学生立马发出一阵爆笑。

林淼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在乎小屁孩们的嘲笑,只是觉得这个码头距离天机巷最多也就五六分钟的步行路程,现在要先回学校再解散,实在有点浪费时间和体力。

“苗校长!”林淼正嘀咕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走到苗校长身边,纷纷和她握手打招呼。

接着苗校长就左右看了看,最后把视线的焦距定在林淼身上,朝着他的方向伸手一指。

那几个人转头看过来,林国荣赫然身在其中。

“周老师。”林国荣快步走到周老师跟前,把林淼拉到身边。

周老师一脸不解地问:“林淼爸爸,你这是要干嘛啊?”

“老师你好,我们是《东瓯日报》编辑部的,有事情找这个小朋友了解一下。”鲁建波一脸温和,低头摸了摸林淼的头,笑着问道,“还记得叔叔吗?”

“嗯,记得。”林淼这种当秘书的,最拿手就是把别人的名字和职务记下来,像鲁建波这种比较珍惜的地方上的出版界和文化界名人,更是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于是张嘴就报出一串信息来,“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瓯城区作协主席,《东瓯日报》文学版副主编鲁建波,办公室号码8865321。”

站在一旁的丁少仪,表情有点丰富了。

她看了眼鲁建波,不相信地问道:“你让他背的?”

鲁建波哭笑不得道:“我有这么无聊吗?”

“阿姨,是你要找我吗?”林淼直接找上了重点。

“啊?”丁少仪看着林淼,原先一肚子气势汹汹的找茬情绪,在林淼那双灵动双眼的注视下,悄然间瓦解地一点都不剩。

虽然连个屁都还没问,但这才刚照面,她的内心就开始动摇了。

这小孩,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机敏……

“世事洞明皆学问。”丁少仪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翻出这句话来。

林国荣把林淼带出了小学的队伍,丁少仪叫了辆三轮车,把林淼抱了上去。

三轮车的空间小,林国荣和鲁建波自然不方便再挤一个,于是对丁少仪而言,这便有了“审讯查证”的机会。鲁建波自然也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

三轮车沿着望江路前行,丁少仪细声细气地开始跟林淼旁敲侧击。

林淼听她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懒得磨叽,干脆主动交代道:“阿姨,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你出个题,我现场给你再来一篇吧。”

丁少仪眼睛发亮,不敢相信道:“真的是你写的?”

林淼叹道:“代笔这种事,也得有条件的。首先我得能找到一个能帮我代笔的人,但是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的文章能写到这种水平,他有可能会同意给我代笔吗?我这23篇文章,总字数超过3万,虽然谈不上呕心沥血,不过多多少少也花了点心思。这么一本书,就算能找到专业的人代笔,没个万把块应该下不来吧?”

丁少仪点了点头。

林淼又接着道:“所以找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来我家没这个门路,不信你可以打听我爸妈的人际关系圈子;二来我家也没这个钱,不信你可以找人查我家的银行账户;三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动机?如果找了人,给了钱,写出来的东西却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我家的钱不就是打水漂了?退一步讲,如果侥幸成功了,那我能得到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没这把金刚钻,到时候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戳穿我,你说我到底图什么呢?”

丁少仪目瞪口呆,彻底被林淼给说懵了。

这思维,这逻辑,这表达能力……

真的啊!

真的是真的啊!

苍了天了!活的神童啊!

野生的啊!

“孩子,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的?”丁少仪的话音都颤抖了。

林淼随口道:“自学嘛,反正字都认识,多看点书就懂得多了。”

丁少仪好奇地问道:“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哦……”林淼仰头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跟金校长吹的牛逼,然后报菜名道,“《毛概》、《毛选》、《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能背好多段,你要不要听我背?”

丁少仪持续懵逼:“……”

第六十二章 重在参与

半小时后,东瓯日报大楼第25层丁少仪办公室内,当林淼拿着一支签字水笔,在便笺上亲手写下东瓯日报这四个字,丁少仪心中,连那最后的一点怀疑,也都烟消云散。

这一手风格独树一帜的字体,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至于这本书是否有可能是林国荣代笔先写,然后再让林淼誊写一遍,这个可能性就更低——丁少仪中午屈尊降贵和林国荣吃了顿工作餐,席间一番交谈下来,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人就是个草包,根本没什么文化。除非,林国荣从头到尾都是装的。目的就是想要瞒天过海,帮助儿子出名。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就像林淼刚才在车上跟她说的。

他们父子俩如果真这么干,那到底图的什么的?

收益未知,风险巨大。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干一件结局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更不用说,如果林国荣真有这本事,何苦还要给儿子做嫁衣。干脆用他自己的名义发表作品,自己先抓紧出个名,这么操作岂不是更加合理?再者说林淼今年满打满算也才7岁,本就天赋过人,如果有个名人老爹在背后撑着,将来出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什么好着急的?

丁少仪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想来想去,只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才的。

她看着林淼。

林淼放下笔,也抬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片刻,丁少仪深深一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大家坐下再说吧。”

林国荣和鲁建波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

丁少仪给两个人泡了茶,然后抱着林淼坐在她的腿上,很深沉地说道:“咱们这件事啊,还要从长计议一下。如果真的以孩子的名义发表,社会上的议论恐怕不是你们父子俩现在所能承受的。”

“丁主任,如果有人质疑,我们报社可以给孩子作证啊!”鲁建波说了句很天真的话。

丁少仪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别说我们报社,这件事就算是东瓯市宣传部出来说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时候何止是我们市里有人会不相信,我们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是来自全国的。而且有些人也不光只是说风凉话,真要引起大的关注,趁火打劫的人也绝不不会少。

建波,我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个社会上,有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扣帽子、泼脏水的本事绝不会差。那些人要是咬上你,别说一年两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会松口。到时候面对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恶语中伤的人,孩子该怎么办?

今天是我一个人怀疑他,他就得单独给我解释一遍,但是全国上下几亿人,孩子一辈子能解释多少次?再说有些无赖,你跟他们解释有用吗?你越是解释,他们就越是又办法断章取义、歪曲事实,这孩子是个天才,他将来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情,不能把宝贵的时间全都用来和那些肯定会冒头的城狐社鼠做口舌之辩。”

一番话说完。

鲁建波沉默不语。

林国荣紧皱眉头,尽力地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听明白,丁少仪这番话想表达的中心意思。

林淼先开了口:“所以我这本书,就算白写了是吗?”

“白写倒也不是。”丁少仪笑着,温和地摸了摸林淼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把这些文章匿名发表,稿费我们也可以照发。或者等你再大一点,等到别人不会再质疑你的年龄了,到时候再拿出来发表。”

“唉……”林淼叹了一声,惋惜道,“到时候发表,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了。”

丁少仪笑着说:“就算再过10年,你也才17岁,机会多得很。”

机会多吗?

林淼回想了一下,中国最后的青少年文学高潮,新概念作文大赛,应该再过四五年就开启动了吧。到时候那么一大批少年作家成群结队地脱颖而出,20世纪最后一次零门槛的草根逆袭的机会,可就这一次了。那时候他几岁?10岁?11岁?

照样还是没到“该出名的时候”吧?

如果在比赛里拿了奖,依然逃不过要被某些人挑刺。

而且别说是他,就算是日后被个别人追捧为青年领袖的韩小寒,人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写了一本论文学价值再平常不过的《三道门》,还不是照样差点就被一群泛黑走狗咬得千疮百孔?

左右都是要被人黑,干嘛还要浪费这四五年的功夫?

但是现在,这本书能不能出版的主动权却掌握在丁少仪的手里。

他就算再坚决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处?

林淼有点惆怅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红了呢,结果到头来,感情这世道压根儿就不允许文科方向的神童存在。

原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根本没说完整。

真正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煞笔。”

那群不懂科学却又迷信“科学”的煞笔,真是要把中国最后的一点文化土壤挖干净啊……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出名就不出名吧,反正上辈子老子那么有才华都只能给领导捉刀代笔,不出名又怎么样呢?

出名是赚了,不出名也没亏。

而且好歹现在也已经省下了好几年的上学时间,做人还是应该知足一点啊……

好吧,小爷我平静了。

寡人的内心毫无波澜。

朕就是这么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人。

这本书的著作权——我特么今天免费转让了!

林淼的思维绕着地球饶了一圈,回过魂来,突然转头问林国荣道:“爸,想出书吗?”

“啥?”林国荣的思路还停在丁少仪的那番话上面,被林淼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丁少仪和鲁建波却是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

是啊!

干脆以林国荣的名义发表不就好了?反正出书也就是图个名气和稿费嘛!

父子一家亲,谁出名又有什么关系?钱就更不用说了,林淼这么小的孩子,连银行账户都没有,这笔钱最终还不是得打到他爸妈的账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林国荣和林淼之间,外人更愿意相信谁?

这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吧?

“诶!我看行!”鲁建波马上道。

丁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办法,而且至少还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真相,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这份荣誉会还给淼淼的。”

“荣誉不荣誉的,无所谓啦,只要书能出版就行。”林淼钻出了牛角尖,思路就清醒多了。

他一开始写这本书,最初的动机就是想赚钱,现在只要稿费能到手,别的就都去特么的吧!

丁少仪微笑道:“荣誉还是有点作用的,这样吧,明年开年,燕京那边有一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你就不用参加什么预赛、复赛了,我直接帮你要个全国决赛的名额。这点面子,京城那边的人应该还是会给我的。”

“这样好,这样好,这么好的孩子,天分不应该被埋没了。”鲁建波觉得这安排算是大团圆了。

林国荣这时又起来装了个逼,笑着我:“他前些日子才刚刚拿了个瓯城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接下来要准备去市里比赛呢。比赛一环连着一环的,比我都忙了!”

丁少仪和鲁建波闻言一怔。

鲁建波傻傻问道:“你儿子……还拿了个全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

“是啊!”林国荣满面红光道。

鲁建波却眉头一皱,略显不满地嘀咕道:“教育口的那群人,到底怎么做的工作,这么好的新闻都不知道要报道一下?”

“不急,不急,等这孩子市里的比赛比完,我们到时候再一起报道也不迟!”丁少仪这下看林淼的眼神完全变了,如果说写作可以造假,但奥数比赛这种事,那可是实打实的成果啊!

她看着林淼,越看越觉着这孩子身上冒着一股灵气。

似乎有一道灵光从他的天灵盖喷射而出,将来拯救世界的任务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此时她身上刚好有一本《如来神掌》的秘籍,一定要便宜点十块钱卖给他……

丁少仪满眼柔光地盯着林淼,激动了半天,才用无比羡慕的语气对林国荣道:“这孩子真是……林科长,你真是有福啊!”

林国荣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少仪又转过头,满脸期待地问林淼:“孩子,市里的数学比赛,有信心拿一等奖吗?”

“还没比,不好说。”林淼一本正经地回道,“不过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比赛呢,最重要就是参与,拿不拿奖我其实无所谓的。”

丁少仪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话明明听起来挺政治正确的。

可是这奇怪的腔调,怎么让人听了这么想打人?

第六十三章 稿费2.0

“春香,收摊了啊?”

“不收摊还怎么样,还能指望你来做我家的生意啊?”

两个中年妇人,用日常的损话打了个招呼。

天色渐黑,天机巷家家户户的日常营生都差不多结束了。

在菜市场里摆摊的人,三三两两地推着三轮车回家。

林淼家前门旁边小道的石条座椅上,坐满了等待晚饭的闲人。

江萍也混在中间,嘻嘻笑笑没个正经地和邻居们扯着家长里短的八卦。

她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在单位里的食堂吃过午饭后便早早回家。

回到家后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出于爱干净的生活习惯,很积极主动地打扫了一下屋子,顺便用洗衣机把积累了两三天的全家人的衣服都洗了。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是下午2点多。然后躺下睡了个午觉,等醒过来,天色便已一片阴沉。

起床之后,江萍完全没有做饭的心思,就打定了主意,晚上要让林国荣带她和林淼出去下馆子。

所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就坐到家门外,和左右四邻们闲聊一阵。

邻居们最近对林淼一家人的态度越发变得复杂。

一方面他们只要一见到林国荣和江萍,就会下意识地想要巴结两句,但与此同时,这些人暗地里又十分痛恨林国荣和江萍每天没事儿就装逼的恶劣习性。

每当林国荣和江萍有意或假装无意地在他们面前炫富,又或者吹嘘一些街道里的事情,这些街坊邻居们,就没有一个不在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但偏偏又得装出“你们好幸福、我们祝福你”的样子,假笑得脸部肌肉僵硬,精神分裂得相当痛苦。

只可惜大家明明都这么纠结,可这院子里却一直没有人敢代表正义挺身而出,和林淼他们家正面撕上一波。

因此时至今日,神经大条的江萍依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小院里,对个别中年妇女的含沙射影和指桑骂槐也完全没放在心里——只当对方是跟她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而已。

“阿萍,你昨天给你儿子买了不少东西吧?我早上看你儿子出门,书包都快背不动了,那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阿芳和江萍冷战了几天后,两个人又恢复了小院姐妹的情谊。

毕竟她没让儿子去学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少年宫的学费确实有点让他们家吃不消。上回在她被气得回了家,事后想起来,反倒觉得是江萍来得及时,帮她省了一年2000块的钱。

“没事,吃不完带回家,都是有包装的,又不会坏!”江萍大大咧咧地回答。

阿芳砸吧砸吧嘴,羡慕又嫉妒地说:“你们对儿子也太宠了,这么宠,容易把孩子宠坏的!”

“谁家里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会不宠啊?我孙子要是也能6岁就上五年级,别说秋游给他多买点零食,天天这么买我都乐意!砸锅卖铁都行!”林淼家隔壁卖螺蛳的老太笑着插嘴道,“再说了,你们家一个月赚多少,人家老林一个月赚多少啊?人家阿荣每年年底都是五六千块的奖金,现在阿萍还在街道里上班,每个月那么稳定的工资,吃饭也不用钱,两夫妻加起来这么多钱,不给儿子花还能给谁花?难不成还给阿荣在外面的小老婆花啊?”

老婆子说完就哈哈大笑。

阿芳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声有种暗讽江萍被绿的意思。

可江萍也不知是自以为对老林知根知底,所以毫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还是她的神经已经粗大到能拿来当捆螃蟹的绳子用,她居然也跟着哈哈傻乐,接话道:“他本事大就只管去养嘛!我又不拦着他!”

江萍这种话都出来了,边上一群等着看戏的人想继续发挥都没办法,纷纷退散。

卖螺蛳的老太笑了一阵,没从江萍身上收到意想中的效果,又没话找话地继续道:“阿萍,我看你最近也挺辛苦的吧?白天要上班,每天晚上还要去接你儿子,家里的事情又都是你干的。你家阿荣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真是有福气啊。换了是我,要是也有个这么稳定的工作,我才不给他干这么多家务活呢!”

这话略有点挑拨别人家夫妻关系的嫌疑,但江萍依然十分无所谓,笑着说道:“家务很简单的,每天都把家里擦一遍,家里就每天都干干净净的,打扫起来也花不了多少力气。不过晚上去接我家宝贝倒是真的有点累,少年宫那么远,一来一回路上骑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卖螺蛳的老太露出一个污污的笑,突然开火车道:“所以晚上回来腰都没有力气,只能靠阿荣一个人动了是吧?”

阿芳听到这种话题,立马就振奋了,打听道:“你们家阿荣能动几分钟啊?”

“唉,你们这些人……”江萍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已婚妇女,说起这种事,倒是莫名害羞了,起身就回屋道,“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做晚饭了。”

“跑什么呀!你菜都没买,做什么晚饭啊?”卖螺蛳的老婆子,大笑着不依不饶,“阿荣到底能动几分钟啊?是不是没几分钟能动,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啊?”

“说什么?”边上的房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冷冷地瞥了那老太一眼。

老太瞬间就笑不出了,那表情就像小学生在背地里说老师坏话却被抓了现行一样。

“没什么,瞎聊呢。”老婆子尴尬地咧咧嘴,缩着脖子回了自己家。

阿芳也不敢和他对视,尬笑着说了句“回来了啊”,也跟着赶紧走开。

林国荣没追究这些女人的八卦话题,只是依然皱着眉头,教训江萍道:“没事别和这些人说三道四的,有什么好说的啊?”

“跟邻居聊聊天怎么了啊?就你家规矩多,你自己还不是到处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喝酒。”江萍从来都不是吃素的,直接怼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也是教不会的。”林国荣非要再给江萍定个性,然后才拉着她走进了屋里,关上房门,一边站在楼梯口脱鞋,一边又喜怒无常地忽然变出个笑脸,喜滋滋的模样道,“上来,我跟你说个好事。”

江萍五行属泥巴,人家怎么捏就怎么变。

一听林国荣说有好事,也马上就跟着嘴角一扬,笑眼问道:“什么好事?”

“上来再说。”林国荣把皮鞋一甩,蹭蹭就上了楼。

江萍扭头问林淼道:“宝贝,什么好事啊?”

林淼很实在地回答:“赚钱了,赚了好多钱。”

……

半分钟后,林国荣从西服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个被撑得厚厚的信封,交到江萍手里。

江萍两眼冒着光,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沓灰色的四巨头百元大钞,兴奋地数起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5000块。”林淼坐到沙发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然后说了句实话,“都是你儿子赚的钱。”

“啊?”江萍数钱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奇怪地看了看林淼,不解地问道,“他……怎么赚的?诶!对了,他今天不是去秋游了吗?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的?你去学校接的吗?”

我去,这神一般的脑回路!

林淼回答道:“我从码头出来,就被爸接到东瓯日报的大楼了,这些钱是我写书拿的稿费。”

“稿费怎么有这么多啊?上次才不是给了50块吗……”江萍有点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林国荣立马露出很嫌弃的表情,习惯性恶语相向:“什么上次的这次的,上次和这次能一样吗?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江萍白了他一眼,同样没好气道:“对对对,我不懂,你懂,这钱是你赚来的吗?你当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啊,要不是有我儿子,你知道什么叫稿费吗?”

林国荣被江萍戳中痛处,吭不出声了。

林淼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我说,要么我们先吃饭,要么就先把钱收起来,你们两个到底在浪费什么时间啊?我晚上还要上课的啊!”

江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对了,对了,今天菜也没有买,刚好,儿子赚了这么多钱,我们一家人先出去吃顿好的!”

“别啊!”林淼马上大叫起来,“我辛辛苦苦写了几个月赚的钱,你就打算全都拿来吃啊?”

林国荣马上道:“那你想买什么?我们现在马上就去买。”

“唉……”林淼叹了口气,“买东西就不用了,要不我们装个冲水马桶吧,5000块应该够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悲哀。

试问哪个重生者有他惨?

这都混了几个月了,居然连装个冲水马桶的主动权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装冲水马桶啊……”林国荣有点犹豫,却没有急着拒绝。

他虽然不太懂教育,但有一点,却是这个时代一般的家长所比不上的,就是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尊重自己的小孩。

林国荣想了一会儿,用打商量的口吻问林淼道,“要不……你看先装个电话怎么样?”

林淼不言不语,摇了摇头,表情十分坚定。

林国荣只能向江萍求援,问道:“你觉得是装电话好,还是装个冲水马桶好?”

“当然是冲水马桶啊!你还想倒几年的粪啊?”江萍带着一肚子的火气,想都不想,就把林国荣喷得一脸晦气。

家庭会议2比1,老林这下彻底没办法了,只能认输。

他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即便没如愿把这笔钱变成他心仪已久的家庭电话,但心情却还不错,笑了笑道:“儿子赚的钱,该怎么花儿子说了算。装个冲水马桶也好,我明天去江北走一趟,先跟我妈打声招呼。不然她回来又要说三说四。”

“你妈老是来来去去的,麻烦不麻烦啊?要么就一直住这里,要么就一直住乡下,搬来搬去的,她这么瞎折腾到底有什么意思。”江萍不痛快道。

林淼听老妈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祖母经常是会回来住的。

楼下中间最黑的两个小间,就是祖母的卧室。

现在那个房间里的床和衣柜都还摆着,当然,粪桶也就放在那里面。

所以只要祖母回来住,家里头的几个人平时上厕所或者洗澡,情况就会更加麻烦,必须得趁着祖母不在家的时候才行。

一家三口说着话,一边下了楼。

5点多了,江萍没做饭,林淼又要赶去少年宫。

所以不出去下馆子也不行了。

出了门,一家人直接打了辆三轮车。

上车之后,江萍才跟林国荣问起了稿费的细节。

林国荣却先把《小院杂谈》要用他的名字发表和出版的事情跟江萍说了一下,江萍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并不怎么感兴趣,然后林国荣才说起了稿费的来源:“《东瓯日报》有钱,他们编辑部的人觉得这次写的东西质量很高,就没有按字数来给钱,是按篇算的。一篇给200块,阿淼写了23篇,4600,接下来还要写篇什么……”

“序言。”林淼道。

“对,写篇序。”林国荣继续道,“这篇序就按400块来算。加起来一共是5000块。”

江萍听完,就抱起林淼往死里亲,不住道:“宝贝!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林淼拿出纸巾,想擦掉脸上的口水,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肯定还会有第二波的……

果然,林国荣又继续道:“还不止这些呢,出版社的人说了,等这本书出版之后,我们还有分成可以拿的,每卖出一本,我们就能提成2毛钱。”

“2毛钱有什么意思?”江萍不屑道。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吧?”林国荣立马借机损了一句,然后大声解释道,“卖出1本,我们拿2毛,要是卖出1万本呢?10万本呢?”

“10万本是多少?”江萍回过味来了,眨了眨眼。

林淼道:“2万?”

“2万?!”江萍尖叫大声。

“吵什么呀?”林国荣一伸手,捂住了江萍的嘴,严厉斥责道,“财不外露懂不懂?你叫这么大声,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啊?”

前面骑车的车夫终于忍不住露出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你们一家子这特么都说了半路了,现在倒想起来要低调了?

还有明明是你儿子写的东西,结果却用你个狗日的名字发表——呀呀呸的,臭不要脸!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钱怎么都让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人给赚了?!

三轮车夫怀着满腔的恨,把车子蹬得飞起。

十几分钟后,三轮车在西城街的小饭馆门前停下。

车夫收了钱没马上走,目送着林淼一家三口走进饭馆。

他看着林淼那幼小的身影,微微皱着眉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车夫半天没想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只好摇摇头放弃思考,调转车头往回骑,心里一边嘀咕:“还是有文化好啊,写几个字就能赚那么多钱,老子当年要是能把小学读完,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六十四章 狼来了

忙了一整天,林淼晚上去少年宫学琴的时候,压根儿都想不起关于洛漓这个隔空前任小同桌的事情来。当然以他的心理年龄,要真把这个么小的孩子当回事,那才叫中年金鱼佬附身。

心理上有没有变态暂且不谈,不过犯罪潜质是绝对存在了。

林淼一整晚都全神贯注地在钟初惠的忍耐包容下做着最最基础的音阶练习,奈何早上消耗精力太多,越是弹得认真,就越是手残得厉害。

边上同时间进来的小屁孩都能用两倍速度弹了,他依然还是弹得毫无感觉,对乐器的操作能力能之低下,连林淼自己都想把这双手给剁了喂狗。

钟初惠很偏心地陪在林淼身边,坐满了几乎整整两节课。

但无论她怎么用心教,林淼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钟初惠唯有感叹老天爷果然还是公平的,似乎给了林淼一切,可显然又剥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看着林淼那纤长白皙犹如小姑娘的指头,钟老师很是有些莫名,将来这孩子的这双手到底会用来操作什么东西。

拿笔吗?似乎当数学家或者科学家,也用不着这么好看的手吧……

林淼这日了狗的学琴进度,被教室里的熊孩子和熊家长们笑话了一整晚。

下课后黑着脸回家,林淼在路上又想起上辈子自家老林干的一件更荒唐的事情。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老林年轻的时候大概属于乐感比较超群的那种,对乐器很有天分,各种管弦乐器拿到手上随便搞搞就能会个七七八八。据他本人吹的牛逼,学二胡只用了半天时间。

所以有了这样的生活体验,老林就觉得乐器应该是全世界最容易学的东西。

后来老林事业垮了之后,还依然念念不忘想让林淼学点音乐,陶冶情操也好,自娱自乐也好,反正会一点,总好过完全不会。

由于老林年轻的时候想学小提琴又买不起琴,当时想到这件事,他就心血来潮给林淼买了一把便宜货,寄希望于儿子也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以自学成才。然而,老林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为在动手能力上和手脑协调这项技能上,林淼几乎100%遗传了亲妈的基因。

那把小提琴买来之后就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多年以后,琴弦都因为缺少保养而断掉了,林淼也不曾拉出过一段完整的旋律。而且林淼打心底里觉得,老林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确实够扯蛋的。

凭什么你就这么看不起小提琴啊?

自学成才哪有这么容易啊?

人家小提琴不要面子的啊?

“唉……”林淼坐在老妈自行车后座的幼儿专用座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辈子,想把乐器玩得有多溜是不指望了。总归天分上限太低。这钢琴就当是为父亲学的吧,以后如果家里买得起钢琴,哪天兴致来了可以弹琴给老林听听,也让他高兴高兴……

晚上回到家,林淼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累得差不多倒头就睡。

次日是星期天,林淼早上难得睡了个懒觉,8点多才起来。

起床之后,向来周末晚起的老林,已经出门了。林淼问了问老妈,江萍黑着脸说老林是去乡下找林淼的祖母了。

林淼知道江萍和他祖母一直婆媳关系紧张,也就没有再多问。

吃过早饭,9点来钟,林淼拒绝了小院前后一群小屁孩的邀约,静静坐在家里发呆。

奥数题也不想做,《小院杂谈》的序言也没心情写,电视节目就更懒得看,感觉人生空虚至极。

挥霍了半个小时的生命后,他才终于回过魂来,然后拿出四百格,写下了五个大字。

入党申请书。

这东西,指望老林自己写,估计他得拖到猴年马月。

而且想来以老林的真实水平,他应该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给人当儿子就是这么无奈,这跟“孝顺”无关,主要是如果亲爹扑得太厉害,势必会连累儿子的生活。所以林淼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孝顺,他只是发自肺腑地不希望这辈子还被老林花样拖后腿。我特么要求真的不高,只不过是想过上中产阶级的富足生活,然后娶个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长腰细、温柔可爱的媳妇儿而已啊……

带着这样的念想,林淼写这份《入党申请书》简直下笔如有神。

从上初中开始一直到研究生阶段,再到毕业后的工作数年,不断循环学习和接触了N多年党史的林淼,对中国近现代史的熟悉程度,早就牛逼到可以去教委编教材了。

他先是歌颂了一通我党从建党到建军到建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开创中国文明新纪元的光辉历史,然后再无限拔高一下党对国家、对民族、对历史、对人民、对全球格局的意义和影响力,最后再表达了一番自己坚决拥护党和国家和人民的先进政治体制、坚定不移地相信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必将到来的信心和决心,洋洋洒洒地一口气从早上9点出头写到将近11点半出头,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时,肚子已经咕咕在叫,2000多字的申请书,也算是完工了。

林淼转了转脖子,揉了揉手腕。

转头一看江萍,因为生怕吵到他写东西而不敢看电视的老妈,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了。

“麻麻。”林淼卖着萌喊道。

“嗯……”江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道,“几点了?”

林淼抬头看了挂在高处的时钟,回道:“11点38。”

“11点多了?”江萍瞬间清醒,猛一打挺坐起来,满脸焦躁道,“哎哟,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我饭都还没做呢,你爸回来又要骂我了……”

“嗯,我错了。”林淼淡淡道。

这是上辈子养成的好习惯,凡是老妈的责备,都要虚心接受。

反正认错又不扣钱,一个月少吵几次,不仅省了争吵的时间和精力,还能有效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保持良好的生活和工作心情。

江萍匆匆忙忙跑下去楼去,淘米,做饭。

林淼家的米桶是林国荣单位里发的,很稀罕的半自动式设备。就像日后的家用饮水机一样,按下开口就会有里面的米倒出来。但说实话,其实没什么太多用途。

就是拿来充个门面、装个逼而已。

江萍拿出量米杯,正弯着腰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接机器里落出来的米,家里的后门突然就打开了。

林国荣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喘着粗气走进来,中气倒还十足,大声喊道:“阿萍!出来拿一下东西,妈回来了!”

林淼横移两步,循着从后门透进来的光,看到了林国荣。

在林国荣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却气质彪悍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提的东西,甚至并不比林国荣拿得少。

这一年的祖母,才50多岁,连头发都还乌黑茂密。

可此时此刻,她给林淼的感觉,却很诡异的和二十年后的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唉……”林淼叹了口气,虽然有句话,他这个当孙子的很不该讲,但见到祖母,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嘀咕,“这下酸爽了,狼来了,好日子到头了……”

第六十五章 搬家总动员

“你休息天一整天在家里,事情又没有,怎么连个饭都不知道做?每天出去吃,一顿饭又要几十块钱,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你这么花。明天我来做饭,你把钱给我,你们晚上下班就回来吃,阿淼也不要在外面吃了,也回来。晚上读书路太远就,那就早点出门。我们那时候还要上山打柴的,怎么就耽误时间了?这么丁点路也怕辛苦,有什么辛苦的啊?你家以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搞得跟小姐似的,谁家女人像你这么过日子的?”老太太一进家门,就逮着江萍往死里怼,黑着张脸,横竖左右看这个儿媳妇儿,就是觉得江萍不贤惠。

江萍忍着气不吭声,转头给林国荣使个了很凶恶的眼色。

林国荣没法子,只好劝老太太道:“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赚了钱不就是用的吗?”

“放屁!”老太太直接爆了粗口,大声嚷嚷道,“前些年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忘了啊?你儿子早上起来没饭吃,饿得在床上嗷嗷哭你忘了啊?”

“蛤?我还有过这么悲惨的童年?”林淼大为震惊,转头望向江萍。

江萍拉着林淼走到隔壁房间,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道:“你祖婆娘瞎**的,你那天根本没哭,我喂你吃米糊你还挑食不要吃呢,是你爸哭了……”

林淼:“……”

另一边,老太太和林国荣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语气愤愤道:“还装修,装什么修?你们家没地方拉屎吗?要什么冲水马桶?我用了一辈子的粪桶了,我被熏死了吗?你看看这一圈,谁家没事花这个冤枉钱?谁家不是用粪桶的?你自己挑粪还挑了半年呢!”

最后一嗓子喊得最响。

小院周围茫茫多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林国荣最不愿意承认这段往事,脸色尴尬地赶紧道:“妈,我那是刚参加工作,被派到一线上锻炼的……”

“锻炼什么?有什么锻炼不锻炼的?挑粪怎么了?挑粪还不是为了吃饭!”老太太没好气道,“你那5000块等下给我,交给你们我不放心,这钱我帮你存起来。”

林淼和江萍对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MMP。

“妈,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林国荣也急了,大声道,“我也要过日子的啊!”

“你不是有工资的吗?反正你自己不是也说了,这个钱就是白赚的,你多写几个字不就赚回来了?”老太太蛮横回道。

江萍翻着白眼对林淼道:“肯定又要拿去送给你小叔。”

林淼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事老太太不仅干得出来,而且根本就是经常这么干。

林淼不能忍了,跑到老太太跟前道:“奶奶,这钱是我的老婆本,我爸说了要给我存起来的!”

老太太不由愣住了,她盯着林淼傻看了半天,然后才嘿嘿嘿地笑出声来,“这话倒还过得去……”

“那就把钱存起来,存个十年定期。”老太太使唤林国荣道。

林国荣阳奉阴违的技能已经点满,想都不想就哄骗道:“好,好,我下午就拿去存了。”

说完,冲林淼扬了扬眉毛,意思是:儿啊,你放心,这钱还是你的。

林淼比了个OK,表示收到。

父子俩很默契地完成了对老太太的忽悠,这场不是争吵胜似争吵的谈话,终于告了段落。

家里没有饭,全家人中午还是不得不出去吃。

就近在连江路找了家点心店,吃了点便宜的面条——往日里林淼一家三口应该会吃排骨面或者猪腰子面,但是老太太来了,就只能点咸菜面。

可就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十万八千个不乐意,面条一上来,就开始数落店家占便宜,不是嘲讽人家手艺不行,就是说面条的分量不够。

店老板都被老太太说毛了,强忍着揍她的冲动,喘着大气道:“大姐,我在这里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就从来没一个人像你这么说话的。我一碗面条不说分量有多少,保证你吃饱是肯定没问题的。再说我也要挣钱的啊。你这一碗面,我收你两块五,面要钱的吧?油盐酱醋要钱的吧?煤气要钱的吧?我这店面还是租来的呢!你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吧?”

“哼。”老太太完全不为所动,冷冷一喷气,依然臭着脸,“你们这些生意人,最会说谎了,我反正以后不会再来你这里吃饭了。”

“哎哟,谢谢您诶!你千万别再来了。”店老板火气都快憋不住了,看了林国荣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你儿子挺爽快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妈!”

老太太冷笑道:“以后他就爽快不起来了,他以后也不来你这里吃了。我们以后就全家在家里吃,白白让你挣这个钱干嘛?”

林淼放下筷子,向店老板投去可怜的目光,然后表情深表无奈地摇了摇头。

店老板会意,走到林淼身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你要忍着啊。”

“哈!噗——!”江萍忍不住笑出来,一口汤喷得满桌都是。

吃过午饭,回到家里。

林国荣帮老太太铺好了床铺,放好了衣服,老太太这就算是在家里住下了。

至于这回要住多久——这事儿没准,全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始想念乡下的牌友,当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想念,因为她在天机巷这边,也有茫茫多的牌友……

林淼一家三口上了楼。

江萍睡了一早上,也完全不想睡了,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开始嗑瓜子。

林淼也觉得蛋疼没心情睡,就拿了早上写的《入党申请书》,催促老林抓紧照抄一遍。

老林平时懒归懒,对抄书倒是没什么抵触情绪。

拿出纸笔,就开始一边品评林淼的字,一边刷刷刷爬格子,是不是嘴里冒出一句:“诶,这个点是不是再稍微点下来一点点比较好看?”

然后林淼探过头一看,发现老林说得还真没错,表示佩服地给老爸比个大拇指。

5页四百格纸,老林抄了大概个把小时才抄完。

这时屋里已经完全静了下来,老太太估计也在楼下睡着了。

林淼蹑手蹑脚地把楼上的房门一关,小声对林国荣道:“爸,我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林国荣把抄好的申请书塞进公文包里,打算明天早上就递上去。他也算是懒到了极点,这么多年来没入党,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不想写申请书。

林淼小声道:“要不我们搬家吧,出去租房子住。”

“租房子?”林国荣有点迷茫了。他实在想不通,儿子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个想法。

江萍也觉得挺奇怪的,问林淼道:“你为什么想搬出去住啊?你想搬哪里啊?”

林淼心说民主家庭就是这么好,换了暴力一点的人家,小孩敢说这种话,当爹的搞不好直接一巴掌就呼过来了。哪像林国荣和江萍,凡事还知道先问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俩能这么配合,除了因为骨子有宠孩子的天性之外,跟林淼现在的神童光环也是分不开联系的。

“搬哪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应该搬了。”林淼坐到林国荣身边,一脸认真道,“爸,你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周围这个环境挺低端的?”

林国荣轻轻点了下头。

他其实已经鄙视这附近的小摊小贩们很多年了,特别是这几年当了“官”之后,这种看不起的情绪几乎就要写到脸上,在林淼面前,也是丝毫没掩饰过。

“所以嘛,既然我们住着不舒服,干嘛还要住在这里?”林淼摸着林国荣的脾气和想法,循循善诱道,“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什么呢?最主要的是,你一直住在这里,身份上就显得掉价。爸,你想想,平时你想请单位里的领导和同时来我们家吃饭,人家一进巷子,看到的就是我们家附近的这些人,他们心里会怎么想,肯定就会想,你老林怎么会住在这种破地方呢?怎么一点生活品位都没有,一点生活追求都没有。

还有,就算人家不这么想,但是我们这个房子,也确实不适合招待客人啊。别的不说,你想想如果我们请剑慧阿姨来吃饭,等饭吃到一半,她要上厕所,然后你就让她坐粪桶。爸,你想一想,人家剑慧阿姨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那个粪桶的盖子一掀开,那个气味跑出来,你说这顿饭她还能吃得下吗?人家来了一次,以后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林国荣听得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林淼见林国荣已经动摇,继续趁热打铁,火上添油道:“爸,一个人住的环境,就觉得了他的气质。你天天跟我们家周围这些卖咸鱼的、卖螺蛳、卖葱姜蒜的打交道,你这个气质就永远是菜市场的气质。还有我也一样,晚上去学个钢琴,熏陶点艺术家的气质,等第二天早上起床,跟隔壁阿婆聊两句,好了,完了,前一天晚上算白学了。”

林国荣被林淼这种带有强烈人身攻击和歧视的混帐话逗得哈哈大笑。

对于林国统这种有强烈阶级意识的人来说,林淼这种话,显然相当符合他的价值观。

“爸,跟什么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人。”林淼目光炯炯地望着父亲,说到这里,终于放出了大招,“你以为你再进一步的关键是要找对人,其实根本不是!你根本不缺提携你的人,你现在最缺的东西,是一间过得去的房子!”

林国荣仿若茅塞顿开,双眼都明亮了起来。

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忙激动地问道:“阿淼,你这些话……是那个阿公跟你说的?”

林淼一怔,但紧接着就听出了老林的弦外之音,赶紧筛糠似的猛点头。

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任何东西,能比林国荣自己脑补加工出来的,存在于林淼梦中的世外高人,更能说服他这个九流的伪文青了。

江萍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哪个阿公啊?”

林国荣生怕泄漏了“天机”,非常不耐烦说道:“你别问,你别问,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我才懒得问,你妈那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我认识他们又没用。”江萍翻着白眼道,“反正你妈都住下来了,我看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林淼马上接道:“妈,咱们要是真的铁了心搬家,奶奶还能拦得住我们?我们别告诉她,先瞧瞧把房子找下来,直接把一年的房租缴了,奶奶还能去找房东要钱不成?”

林国荣听了不住点头,他已经完全被林淼给说动了。

一想到等搬了家之后,自己就可以天天在家里请领导吃饭。

老林越想越觉得这个画面靠谱,不禁转头问江萍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了算嘛,你想搬就搬啊!”江萍还想装一下无所谓,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给暴露了,“搬了也好。找个有卫生间的房子,住着也舒服。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是没钱,出去租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房租估计也就五六百块。我们再把这里租掉,还能拿点钱回来。”

这下连操作套路都有了。

林国荣心里彻底稳了。

“也是该搬了……”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间住了十几年的破房子,内心充满憧憬地叹道,“等再过个几年,咱们这里肯定也要拆迁,到时候不搬也得搬。这样吧,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你们两个嘴巴一定要闭紧啊,别跟楼下的那个说漏嘴了。”

“知道,知道!这种事还用你提醒啊?”江萍没好气道,“你不要自己弄到一半怂了就行!”

林淼眨了眨眼,老司机附了身,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少儿不宜。

第六十六章 好大的怨气

林淼全家都是急性子,老太太做事,更是雷厉风行到让人猝不及防。

她住下来的当天晚上,就抢占了家里的厨房大权,傍晚时候,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人家都不想要了的边角料回来,生生把江萍气得额头上冒起了青筋。

而老太太还觉得挺美,说是给家里省了钱,接下来三五天都不用买菜了。

林国荣平时和江萍吵得昏天黑地,关键时刻还是疼老婆的,看江萍气得发抖,终于硬着头皮委婉地向老太太抗议了几句。

然而老太太直接就发飙了,而且还使用了一套林淼闻所未闻的旁门理论,特别理直气壮、特别振振有词地说:“你家里的电冰箱是白买的吗?买了电冰箱当然就要用起来!不然开着浪费电干嘛?我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的,你们不吃我自己吃!放在冰箱里我自己可以吃一个星期!”

嗯……家里有冰箱,和买一堆边角料回来,这两件事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吗?

向来觉得自己的扯蛋能力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的林淼,愣是被老太太说得懵圈了……

老太太拿边角料,给林淼全家做了顿黑暗料理。

重油重盐,炒得满屋子油烟滚滚,直往二楼的卧室里冲。

江萍的火气完全按不住了,砰的一声把楼上的门一甩,整晚都没下来吃饭。

林淼和林国荣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老太太不仅烧了一大锅常人难以下咽的菜,还煮了满满一电饭锅至少够全家吃两天的米饭。

林淼硬着头皮强咽了一碗饭,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下桌。

林国荣的啤酒喝得也不安逸,有酒无肴,晚饭与其说是在吃饭,倒不是说是在灌水。

老太太对父子俩的表现很不满意,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以前的生活条件如何如何辛苦,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省吃俭用,你们两个是如何如何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淼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老太太这就是跟好日子有仇,非要带领全家把日子往苦了过。

林淼和林国荣苦苦熬过这顿晚饭,到了快6点,江萍依然没有下楼,林国荣只能自己送林淼去少年宫。

林国荣好面子,以前在环卫处的时候,单位里给他配了一辆摩托车,所以用惯了拉风的交通工具后,再让他骑自行车,他就觉得丢份。

晚上出了门,老林知道林淼坐出租会吐,就叫了辆三轮车。

三轮车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得骑上差不多25分钟。

因此这天晚上,林国荣为了面子,多付出了16元的代价——来回两趟,每趟8元。

等钢琴课结束后回家,林淼坐在车上,忍不住跟老林长吁短叹:“爸,这么搞,还不如我们出来吃呢,外面吃一顿也就二三十快,奶奶今天买的那些菜都要二三十快了,东西又没法吃,还白白花了来回坐三轮车的钱。奶奶住一天,我们家里外里至少损失三十块,一个月损失一千,这样下去,真的伤不起啊……”

“唉……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你奶奶啊……”林国荣也跟着唉声叹气。

林淼道:“爸,我们一定要快点搬走。”

“嗯!”林国荣被老太太今天的搞法一刺激,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沉声道,“爸爸明天早上就去找房子,这个星期之内,一定把房子找下来。就算贵点也要租!”

林淼点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又问出一个世界级难度的世纪难题:“爸,万一等我们搬出来,奶奶又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怎么办?”

林国荣噎住了,一颗冷汗从额头上挂下来,答无可答,只能像是跟许愿似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奶奶做人……也是懂分寸的……”

林淼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逼亲爹了。

他怕再问下去,老林会提前崩溃。

晚上8点钟出头,三轮车在菜市场的另一端出口停下,这个点的菜市场依然热闹,各种乱拉电线堆出来的白炽灯,照亮了整条街面。

94年年底的瓯城区,隐隐已经有了未来不夜城的大气象——这和收入的关系还不算大,主要是瓯城区的人,消费习惯是真的强大,仿佛晚上不吃顿宵夜就对不起自己的人生似的。

林国荣下了车,在菜市场门口买了4个肉包子,2个是给江萍的,1个给林淼,1个给老太太。

老林左手拉着林淼,右手提着肉包子,一路穿过菜市场灯火通明的前半条街,然后眼前的景色一下子犹如穿越,只剩下路两旁民居里透出的零星灯光。

等走过这半条打了烊的菜市场小路,再往一条小巷子一拐,便进了天机巷。

半分钟后,走到自家门口,林国荣掏出钥匙,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楼上楼下都没开灯。

林国荣眉头一皱,依靠多年的习惯,摸着黑抓到了楼下电灯的开关线,轻轻一拉,灯光亮起,就在这时,楼上楼下几乎是同时传来了声音。

“回来啦?”

林国荣显得很蛋疼地嗯了一声。

“我了个天……”林淼不禁嘀咕了一句。

这时林国荣走到隔壁老太太的房间里,小声说道:“妈,我给你带了个馒头……”

“带什么馒头?我不吃!我晚上吃得够饱了!”老太太火气很大,半点不给面子。

林淼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和老林不在家的这两个小时里,老太太和江萍吵架了。

“爸,给我。”林淼直接从老林手里把袋子拿了过去,脱了鞋,蹭蹭跑上了楼。

楼上的灯亮了,江萍红着眼,眼睛有点肿。

看样子老太太的战斗力不容小视,连江萍这种粗神经都能骂哭,绝对是说了极其难听的话。

“妈妈,吃晚饭。”林淼有点心疼地把肉包递上去。

江萍一把抱住林淼,哇的一声就哭了。

林国荣听到楼上的动静,急急忙忙就跑上来,一脸纠结地安慰道:“你别跟我妈说话不就好了,忍几天就见不着了啊……”

“我没跟她说话,我就是下楼吃个饭,她说我……说我……是……”江萍哼哧半天,也没把老太太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但看她的样子,确实是伤心得不轻。

林国荣这回是真觉得自己的亲妈做得有点过分了,怒气冲冲地就跑下去,连鞋子都不穿,光着脚走到老太太跟前,大声吼道:“妈!没你这么说话的啊!”

“我说什么了?”老太太铁青着脸,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有点虚,嗓门也不像早上那么高。

林国荣这时脑子发了热,气呼呼道:“妈,我跟阿萍过几天搬出去住,你要住这里就住这里吧,我还是自己一家子住比较舒服。”

“你搬去哪里?我碍着你了是吧?”老太太立马就炸了,“阿萍说让你搬的?她家出钱啊?”

“妈,你别一天到晚钱钱钱的,钱赚来就是要花的!是我自己要搬的,这里风水不好。”林国荣随便找了个借口。

老太太冷冷笑道:“风水不好?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怎么还没死啊?就是你这个媳妇儿,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她娇气个什么劲儿啊?好端端的房子不要住,非要多花几个钱让别人赚去,你让她下来跟我说,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话讲。”

“妈,不是阿萍要租房,是我自己想出去租房住,我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林国荣在老太太面前坚挺了没半分钟,又习惯性地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再说我在外面住,这边的房子也可以租掉的嘛……”

“租掉?租掉我住哪儿?”老太太瞪眼道。

林国荣比划道:“你看,这里用门板一隔,前屋和后屋不就隔开了?你反正一直就住楼下,楼上还是可以租掉的啊?你前面那个灶台收拾一下也能用,这样做饭的地方也有了……”

“哦!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老太太瞪着林国荣,开始说气话,“你是不是连我死了该去哪里买棺材,该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啊?我跟你说,你和你楼上那个要这么搞,我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林国荣听得眉头直皱,心里憋屈得很。

他16岁出来工作,一直到结婚之前,每年赚的钱都交给家里,什么时候还指望过拿家里的钱?

“不用,不用,你爱给谁给谁。”老林今天威武得很,也算是豁出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就拍桌道:“行!这话你说的啊?你只管搬出去,明天就搬出去也行,你这里的房子我帮你租掉,租金你也别拿了,反正你有的是钱!”

“行行行行,租金给你了,你爱送谁送谁去。”林国荣对有些事向来闭口不谈,但心里却一直都门儿清——他心知肚明,老太太拿了这些租金,肯定又要送到林国华手里去。

不料话说到这儿,老太太居然还变本加厉了,冷着脸又问:“那你这房子还要吗?以后要是单位里分了房,你这边的房子还要不要分?”

这话就太诛心了。

分明就是真的一点家产都不想给他这个大儿子啊?

林国荣紧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既挣扎又难过。

一般遇上偏心到这种程度的妈,当儿子的,心都要凉透了吧……

他喘着粗气,和老太太对视着。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响起。

“废话!当然要的啊!我爸不要我要!”林淼走到两人跟前,大声对老太太道,“奶奶,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爷爷的工作给了姑妈,家里的钱给了我小叔,我妈嫁过来你们连彩礼钱都没给,这间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爸妈的。你说要分家,分了楼下给小叔,我爸不想伤了兄弟感情,给了也就给了,但你现在连楼上都要拿去给小叔,没你这样当妈的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老太太一看是林淼,直接掏出常规性武器,不耐烦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回去睡觉去。”

林淼当然不做理会,火气也上来了,越说越生气:“我爸妈要的也不是这点钱,这点钱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就是要个公平,就是要这口气!凭什么从小到大什么好处都让我小叔占了?凭什么从前什么苦头都让我爸吃了?我爸读书成绩最好,你不让我爸去读高中。我小叔读书成绩最差,你偏偏让他去上大学,大学他又考不上,只能读个大专,现在又哪里比我爸强了?我姑妈卷了我家那么多钱逃到外地去,我爸还要替她还债、替她坐牢。我爸在牢里那个星期,你们谁去看过我爸?一群人还一个劲地往外地寄钱,怎么,是怕我姑妈的钱没花够啊,还是觉得我爸命太硬死不掉啊?我爸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还有人想打他的主意,还有良心吗?!”

林淼积攒了两辈子的对老太太怨气,几天算是全力输出了。

老太太面色极其难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国荣热泪盈眶,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他轻轻摸了摸林淼的头,哽咽道:“阿淼,别说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靠,我懂得比你多多了,我什么姿势没见过啊?

林淼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转身就回到厨房,拿出口杯、脸盆,一脸愤愤地刷牙洗脸。

等洗漱完回来楼上,却见江萍正大口吃着肉包子,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

见到林淼,她马上偷着乐地说道:“说的好!气死你奶奶!”

林淼也露出笑脸,走到老妈面前,笑着问道:“出气了吧?”

“嗯。”江萍发自肺腑地开心着,一脸解恨的样子道,“这些话早该说了!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你这个奶奶就没让我过过好日子!”

说着,把肉包子往林淼嘴边一递,道:“你也吃点,你爸买得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吃。”林淼一扭头,坚决抗拒道,“都刷了牙了,不吃了。我发了毒誓这辈子绝不蛀牙的。”

“啥?”江萍眼神茫然。

蹬蹬噔噔……

楼梯上响起声音,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了上来。

他洗了把脸,但眼睛还是有点红。

看着林淼和江萍,林国荣深吸了一口气,问了句:“我们搬去西城街怎么样?”

第六十七章 二连击

周一清早,阳光明媚。

苗晓秋7点半左右来到学校。

她像往常一样,先从传达室里拿了报纸。

然后在校门口那些值日生们充满激情活力的高分贝的问好声中,微笑着朝左右两排的孩子们点点头,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学校的前廊。

拐弯上了行政楼的楼梯,苗校长翻着报纸,走到三楼自己办公室的门前。

开门进去,屋里的空气略有点闷。

一天半没人来,气味闻着就不对了。

在小学里当领导,就是这点不太好。行政上的力量太弱,几乎享受不到身为一个领导应有的排场和待遇。不仅水到自己烧,茶要自己倒,报告要自己写,甚至以百里坊小学这么薄弱的基础设施配给,校领导和老师们,连吃饭问题都要自己解决——虽说有那么点饭补,但总归还是没有单位食堂整时整点的饭菜来得方便和舒服。

苗校长开了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然后又去隔壁的卫生间打了盆水,把房间里的桌椅书柜擦了一遍。

忙活完毕坐下来,热水瓶里倒还有一些前天剩下的已经凉了的白开水,苗晓秋小事不矫情,凉白开也照样喝,给杯子里倒上满满一壶,这才总算完成了办公的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学校的晨会广播也响了起来。

苗校长很少在晨会上露脸。

一来学校本来就有金校长这个正牌主持工作,她就算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也不好在单位的具体工作上过多插手主要领导的事务。二来她本身就生性淡薄,不喜欢热闹的环境,也不喜欢出风头。以前在市教育局上班的时候就不喜欢开会和讲话,现在到百里坊小学当个副校长,面对一大群小孩子,就更没有多讲话的必要。

在苗晓秋想来,如果退休之前能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让百里坊小学的规模更进一步,就是她从政生涯最好的收尾了。甚至更退一步讲,能让学校多个食堂,或者把后面专供一二年级孩子使用的小木楼再翻新一遍,那也是个不错的成果。

苗晓秋最近心情很好,学校里多了个小神童,就像多了个外挂。

只要林淼这孩子能尽快出一点大成绩,那么她向区里甚至市里要钱,说话都能硬上几分。

像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孩子很快就会毕业,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把林淼这个得天独厚的资源往死里用。

昨天晚上,《东瓯日报》的一个老资格的记者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要过来采访林淼。是关于林淼直接跳到5年纪,并且拿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的事情。

苗晓秋昨晚已经把事情跟金校长说,并且连夜做了点安排。

现在就等报社的记者上门,这种事,她和金校长自然得亲自出面接待。

“喂喂喂,同学们,都安静了啊。今天我们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学校的广播音乐一停,金校长的声音随即响起。

苗校长听着老金的话,心里头那点雀跃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坐下来,翻开今天最新的《东瓯日报》,随意地看了眼头版头条,照常是市领导昨天又开了什么会,做了什么讲话,布置了什么任务。

苗晓秋已经不在线上工作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又随意地翻到后面去。

《东瓯日报》的内容很多,信息量很大,几乎每一天都有足足24个版面。

苗晓秋翻得很快,翻到关于文体教卫的那一版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等今天的采访结束,关于百里坊小学和林淼的那条新闻,应该就会被登在这里吧?

“唉,第七版的版面还是太角落了点,如果能拿个市一等奖,这孩子可能就要上头版了……”苗校长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她私底下也跟区奥数队的朱老师打听过,朱老师对林淼倒是印象不错,说潜力还有,等过几年拿个省一等奖都不成问题,但是目前——还需要多锻炼。

言下之意,基本就是今年想在市里拿个好名次,是希望不大了。

毕竟孩子的智力也是要一步一步开发出来的,就算是天才,也需要靠时间来积累经验。

苗校长听朱老师那么一说,心就凉了半截。

她隐隐有预感,林淼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在百里坊小学读完这仅有的两年。

说不定,这个学期一结束,这孩子就要以转校相威胁,逼学校让他跳到六年级去了……

“头疼啊……得想个别的办法啊,要不拉去参加书法比赛好了……不过小学的硬笔字比赛,影响力又太小。林国荣这个爸也不知是怎么当的,孩子这么好的天分,也不晓得早点送去学大字……”苗晓秋嘀咕着,正走神呢,盯着报纸的眼睛里,却突然瞥到了那个她正在念叨、然而理论上却绝不应该在报纸上出现的名字——

林国荣!

苗晓秋还当是自己眼花了,赶紧再仔细一看。

下一刻,当她明明白白地看到“林国荣”这三个字,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敢问堂堂《东瓯日报》,到底是什么时候堕落到这种地步的?

苗晓秋定了定神,一看是第八版的文学版,首先摇了摇头,心说一定是重名,没理由的。接着再一看标题那片文章的大标题——《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嗯,很有意境感觉……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苗晓秋连文章都不细看了,怀着不愿意相信的心情,直接跳过了正文。

正文底下,有一段用小一号的字体标注的作者说明。

只见上面写道:“作者林国荣,系瓯城区西城街道职工。本文摘自其处女作散文集《小院杂谈》,该书目前已完成校稿编辑工作,将于本月(94年11月)由东瓯日报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西城街道职工?

苗校长感觉天都黑了。

居然真的是那个林国荣?

不对!

不可能的!

“一定是他儿子写的!”苗校长洞察先机,激动地猛一拍桌。

奶奶个熊!大新闻来了啊!

……

同一时刻,东瓯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病房。

戴建武在亲人的搀扶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前天抢救了半天,他总算没梗死,因为送医及时,眼下已经脱离危险,只要注意控制血压,应该修养上一个星期就能出院。

刚刚吃过早饭躺了一会儿,老戴觉得有点躺不住,就让陪在床边照顾他的儿媳妇儿,拿点报纸、杂志什么的给他看看。

戴建武平素喜好文学,舞文弄墨的事情也没少干,业余时间经常给一些小报投投稿,偶尔也有发表的时候。所以在单位里,他和同样身为“知识分子”的胡剑慧和许佳昌,一直以来都并称“西城三杆笔”。直到后来来了林国荣,因为写报告还算过得去,居然就有人奉承说是“西城四杆笔”,戴建武和许佳昌都不屑和林国荣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满肚子草的人齐名,唯有胡剑慧会做人,每当听到这种说话,总是哈哈一笑,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反感。

哼!这个林国荣,早晚死得惨!

戴建武默默想到,稍微激动了一下,就看到床边的血压计数据在往上跳。

他赶紧做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然后那血压又缓缓下降,让老戴长松了一口气。

“爸,报纸。”戴建武没等多久,他的儿媳妇儿去护士站里拿来了一份《东瓯日报》。

戴建武有点艰难地把报纸摊开,头条看都没看,就直奔最喜欢的第八版。

翻到文学版,戴上老花镜。

戴建武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版面中间那个很显眼的标题。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嗯,不错,有点意思……”老戴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再往下一看作者的名字,老戴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坐在旁边的少妇见状吓坏了,明明前一秒老爷子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就脸色发白了?

“爸,你怎么了?”少妇急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等一下……”老戴强忍着不适,打住了少妇的话,然后再继续往下看,跳过正文,来到最后那一段小字上面。

他快速地浏览过去。

当读完这一小段,戴建武根本都还来不及说话,就突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嘴角一歪,两眼一闭,完全失去了意识……

“爸!爸!医生!快来啊!救命啊——!”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啪!”就在这时,房内的电视机里传出一声脆响。

只见评书大师单田芳,卷起袖子,猛一拍惊堂木,用他那独树一帜的口条,表情丰富地念白道:“最是文人二三言,说来杀人——不见血!”

第六十八章 真相只有一个!

苗晓秋把林国荣署名的那篇文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心情复杂,思路更复杂。

要说这篇文章是林国荣写的,她当然百分百不信。

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是林淼写的,她也照样很难相信。

文中那个十六七岁背井离乡的阿力,既有少年人的青春冲动,又有因个人经历而显得比同龄人略微成熟的思想,那面对心仪的姑娘时的欲说还休,那内心深处爱她而又自惭形秽的轻微自卑,还有那份坚持奋斗只为有朝一日能锦衣归来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表白的少年心气。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有过亲身体验,如果不是有过烙在岁月上的那份记忆,谁又能平白写出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情感?

更不用说,在文章的最后,当阿力真的出人头地,当他再一次与昨日的意中人擦肩而过,那种人到中年时的沉甸甸的情深意重,又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年过三十的就能体会的?

写这篇文章的人,必然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苗晓秋对这篇《你若安好》做了文本分析,越想越觉得纠结。

林淼和林国荣,一个不可能有这种生活积淀,一个根本没这种水平。

难不成……是父子合写的?

老林把年轻时的故事讲给儿子听,然后借着林淼的语言天分,把文章写了出来?

但是文章的时代背景又是20年后的2014年,这份构思,是不是也太离奇了点?

“苗校长,人来了。”

外面操场上的广播音乐早就停了,金校长突然推门进来,苗晓秋才恍然察觉。

“哦……好,那走吧。”她把报纸放下,略显局促地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出门左拐,再上一层,前行二十余步,就到了4楼的学校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的几道蓝色玻璃门全都敞开着,屋子不大,四五十个平方,里面除了一张椭圆形的小型会议室桌,便只有寥寥不多的椅子。墙壁上的装饰也极尽简单,左边墙上是马克思四巨头的大幅画像,右边墙上是我党开国四巨头大幅画像,都是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

屋里略暗,却没有开灯。

因为有屋外的自然光透进来,开了灯反而让人觉得视觉不适。

会议室靠近大门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且总共只有一个。

那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一身衬衫加牛仔裤加皮鞋的打扮,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坐着。

他微笑着,看着金苗二人一直走到他跟前,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轻轻和两位校长握了下手。

这人很傲,恃才傲物的傲。

苗校长在心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的《东瓯日报》记者何胜明,有了初步印象。

但她依然神情恬淡,露出和善的微笑,轻声细语道:“麻烦何记者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两位领导,你们叫我小何就好!都是本职工作嘛!记者不就是成天跑来跑去的!哈哈哈……”何胜明话音响亮,笑容热情,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自得。

苗校长没看错,他确实傲,但他傲得有底气。

何胜明毕业于曲江师范大学84级中文系本科,大四进入《东瓯日报》实习,实习期结束,即转正为报社的正式员工。毕业4年之后,他便获得了记者的中级职称,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再等两年,就能升到副高级别的高级记者。年仅三十岁出头的高级记者,放眼整个东瓯市,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牛逼拉风,恐怖如斯。这一回《东瓯日报》让何胜明单独来百里坊小学采访“神童”,也算是对他业务能力的一种肯定。

但是丁少仪肯定想不到,何胜明还没出单位的门,就已经先对林淼有了偏见。

在何胜明想来,所谓的神童,一方面无非是依仗着家庭资源,对孩子做了提前的智力开发,如果孩子确实有某些方面的天分,自然能取得一些成绩,进而表现出一些所谓神童的特质。另一方面,站在何胜明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媒体本身对“神童”进行夸大包装的成分本来就很大,某些神童根本就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硬生生众人堆柴堆出来的。

哪怕是极个别被中科院少年班录取的——何胜明昨天特意查过,那些孩子的平均年龄都在15周岁上下,最小的也已经有13岁。也就是说,他们全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把这些大孩子们归类为“神童”,显然不太合适,倒不如说他们是“智商较高的青少年”来得贴切。

何胜明自认为是有专业水准的。

他追求新闻真相,讲究的是科学,是理论,是逻辑,是证据。

像林淼这种六七岁的“神童”,何胜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包装或者吹嘘。

所以他昨天不仅查了有关于神童的资料,还更加认真地把林淼的底细翻了一遍。

一个6岁的孩子,能留下的社会痕迹很少。

何胜明所能查到的,当然就是就显眼的那些。

首先是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一等奖总共20人,而林淼这个“神童”,恰好就排在第20名。客观和辩证地讲,何胜明认为林淼在数学上的实力和天分,肯定是存在的,但这场比赛,说不定就存在猫腻。想想看,为什么一等奖是取20人而不是取10人呢?今年明明没有全省的奥数竞赛,为什么非要继续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还有,难道批卷子的时候,就不能故意留一手,把原本有可能是第21名或者22、23名的林淼,硬提到第20名吗?

此处存疑!

这是何胜明质疑林淼的第一点。

再然后是第二点,大概两个月前,《东瓯日报》第23版“青少年文学园地”板块上,刊登了一篇名为《门》的小学生习作。何胜明对这篇文章印象极深。但是由于文章上写有指导老师的名字,何胜明觉得也不奇怪。可能就是指导老师多花了点力气,让六年级的孩子写了篇他自己根本就写不出来的文章,搞点虚名,哄哄孩子家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家长。

但昨天何胜明终于知道林淼是何方神圣之后,立马就对这篇文章的合理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试问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接触到“东西方文化差异”这么大的课题?

此处严重存疑!

顺着这个思路,再一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何胜明几乎就有了定论——果不其然,大有猫腻!

林国荣,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最近正要出一本散文集,还是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的……

各种证据和迹象,在何胜明的脑海中迅速汇聚成了一条“真相链”。

何胜明一路抽丝剥茧加脑补,已然完全认定,这次所谓的“神童”事件,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根本就是东瓯报业集团,自导自演的一场市场营销大戏!

至于具体的操作步骤,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提高林国荣这本新书的销量,东瓯报业集团出版部的人在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在暗地里搞花招,他们先是和百里坊小学打好招呼,让林淼跳级上五年级,然后再通过搞定区教育局的关系,帮助林淼顺利拿到一个过硬的全区奥数一等奖的“神童证明”;与此同时,报社内部也积极帮忙运作,发表一篇无关痛痒的小学生习作。

待到林国荣的作品完稿,万事俱备之时,报社再突然放出林淼这股东风,最终借助“神童”这个噱头,把全社会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林国荣和他的新书上,实现新书大卖。

“这年头,搞文学的不容易啊,草蛇灰线,只为炒作……不过这个林国荣,确实还水平不错,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捧他……”

自觉已经掌握了事实真相的何胜明,对自己单位的做法,既鄙视又无奈又感慨。

他觉得今天的这场采访其实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抱有某种恶趣味,想要现场戳穿“神童”的底细,然后看一看百里坊小学领导们脸上尴尬的表情,他还真不想过来。当然要是时间可以再多一点,他其实还可以去林淼家附近采访一下那些邻居们。不过这个想法在何胜明的脑海中也就是一闪而过,因为觉得没必要。

“苗校长,咱们的小神童呢?”何胜明跟两位校长寒暄了半分钟,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苗晓秋低头看了眼楼下,见到一个小点正慢慢吞吞、不甘不愿地朝着行政楼走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过来了。小何,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何胜明呵呵一笑。

这算是提前认输了吗?

百里坊小学连这种花样都敢耍,还真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第六十九章 情深深雨濛濛

何胜明循着苗校长的目光,盯着从楼下空地一路慢慢走来的那个孩子。

一直看着林淼走进大楼,才收回了眼光。

又等片刻,终于才等来了从楼梯口传出的脚步声。

林淼刚露脸,苗校长就笑着走上前,牵住他的手,语速很快地说道:“今天有个记者叔叔特地过来采访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啊。”

“嗯。”林淼一脸纯洁无害、天真无邪。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见到站在走廊上的何胜明,隐隐觉得有点眼熟,但却实在难以和记忆中的某个具体的人对应起来。毕竟他前世所见到的那些人,和现相比年龄都相差了足足20多岁。而那些年轻时再怎么英姿勃发的男人,但凡是在机关单位里干了二十年以上的,最终都难逃沦落成圆脸、油皮、大肚子的中年大叔的命运。

有鉴于这部分由党和国家批量生产的机关大叔们,发福后的模样显然都比较相近,因此要一眼就反推出他们年轻时的相貌,确实不太容易。

林淼年幼视力好,隔着十几米远,就已经完成了对何胜明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而与林淼截然相的是,何胜明从见到林淼的第一眼起,心里头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相当明显的轻视情绪。何胜明觉得这孩子太小了,小到让人甚至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能独立写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更遑论一篇五六百字的精彩作文。

“小何,这就是林淼,我们百里坊小学的镇校之宝啊,哈哈哈……”苗校长开着玩笑介绍道。

何胜明微微一笑,然后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低头问林淼道:“小同学,你今年几岁啊?”

林淼也跟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而一开口,就差点让何胜明吐了血:“大哥,你好歹是吃记者这碗饭的,有点职业精神好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我……”何胜明措手不及,表情无比尴尬,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小何,你刚刚有提醒过你的吧?”苗校长大笑不止,牵着林淼的手往会议室里走去,“坐下来说吧,淼淼,今天给你放半天假,早上不用上课了。”

“唉。”林淼摇头轻叹,淡淡然地把何胜明晾在一边,只跟苗晓秋道,“姨姨,我觉得这个采访没什么必要啊,我的事情你们和报社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而且今天这个哥哥连相机都没带,他就是把报道写出花了,来回也就那点内容,还浪费我早上刷题的时间。我现在忙都忙死了,晚上还要练琴的……”

妈个蛋蛋啊!浪费时间的是我才对好不好!?

何胜明脸色开始发黑,但好在会议室本来就黑,坐下来后,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金校长去办公室里给何胜明倒了杯茶,顺带手,也给林淼冲了杯滚烫的白开水。

四个人隔着会议桌坐下,林淼被金、苗两位校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何胜明则坐在他们对面。

翻开封皮上印有“东瓯日报”标志的笔记本,何胜明拿出笔来,先轻咳一声,想要重新开始。

然而林淼最近越发天***,完全是把人家往死里招呼的节奏,立马就问道:“哥哥,你生病了吗?”

“没有。”何胜明冷着脸回答。

“那为什么说话前一定要先咳嗽一声?是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吗?是因为对自己的专业水平缺少自信吗?”林淼表情认真地追问。

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那是从何胜明被戳中的心窝里,流淌出的滚滚鲜血……

我日你老木的……到特么底谁采访谁啊……

现在的八零后小孩都这么欠抽吗?

去你奶奶的鬼的神童啊……

没大没小、油嘴滑舌,这种小孩,好想直接打死啊……

何胜明内心一边咒骂一边崩溃,偏偏脸上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苗晓秋看着何胜明这可怜样,不禁心有不忍,摸了摸林淼的头,小声道:“淼淼,先听记者叔叔说,他问你什么你再回答他,不然抢着说话是不礼貌的,懂吗?”

“嗯,好。”林淼在两个校长面前永远装乖卖萌,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用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道,“叔叔,你问吧,不要紧张,加油!”

说加油的时候,还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草,我草,我草,老子干完这趟,怕是要去医院做个体验……

何胜明明显感觉到心脏不适,他赶紧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而这表现落在金校长和苗校长的眼里,仿佛还真是在控制紧张情绪。

《东瓯日报》的记者,什么时候业务素质低到这种程度了?

两个校长对视一眼,然后再看何胜明,觉得这人就没之前感觉中的那么厉害了。

何胜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算是崩塌了,等把情绪控制下来,干脆也懒得装了,开门见山就对林淼道:“小朋友,我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作文,题目叫作《门》,据说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丁少仪和你谈过我吗?”

何胜明有点火气上来了,眉头一皱,沉声道:“我和丁主任是两个部门的,而且部门还隔得比较远,所以她不是我的直管领导。这次的采访并不是她……”

说到这里,何胜明却自己猛然一顿。

林淼反问道:“哥,想明白了吗?”

何胜明看林淼的眼神,彻底变了。

眼前这个小东西,不是神童,他就是个妖怪。

“你今年……真的只有6岁?”何胜明神情凝重地问道。

“7岁了。”林淼道,“这个月刚满7周岁,等过了年,虚岁就是8岁了。”

何胜明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林淼随便鬼扯道:“大概三四岁吧。”

“跟谁学的?”

“新华字典。”

“……”何胜明盯着林淼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那写文章呢?跟谁学的?”

“这个可多了。”林淼掰着指头数道,“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泰戈尔、狄更斯、马克吐温、萧伯纳、王尔德、卡夫卡、塞万提斯、简奥斯丁、马尔克斯、司汤达、叶芝、福楼拜、普希金、巴尔扎克、大仲马、凡尔纳、李白、杜甫、苏轼、汤显祖、关汉卿、海明威、曹雪芹、鲁迅、沈从文、茅盾、老舍、金庸、古龙、三毛、张爱玲……”

“等等!”何胜明猛一拍桌,抓狂地问道,“三毛和张爱玲的书你都看?”

“这有什么?”林淼很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连琼瑶的书都看,三毛和张爱玲已经算很高端很高端了好吧?而且我还给《情深深雨濛濛》遍了首歌呢,你想不想听?”

何胜明还在懵逼,林淼就已经唱起来:“啊~情深深雨濛濛,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

何胜明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是白活了。

谁特么能想到,原来神童竟是这个德性,这回真的是见世面了……

感谢领导派我来出勤,给了我一次刷新世界观的机会。

我何胜明,服了……

第七十章 真相(上)

林淼唱了几句就停了。

《情深深雨濛濛》这首歌虽然有一阵子听到几乎要吐,但就像《小苹果》那样的神曲一样,你能永远铭记在灵魂深处的,一共也就那几句歌词。想要时隔许久再完整地从头到尾回忆起来,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更别说林淼上辈子对音乐的选择就像对零食一样挑剔,从上大学开始到后来工作,几乎半辈子就只听纠结伦的,所以其他的流行歌曲,基本都属于被迫学会——没办法,记忆力好、乐感又强、手又残的选手,在追逐音乐梦想的道路上就是这么蛋疼。

林淼吼了两嗓子,端起白开水抿了一口,就算草草的谢了幕。

金校长和苗校长还全都处在石化状态中,不知到底怎么评价身边这妖孽才好。

何胜明更老实,他都不敢再提问了,傻傻地看着林淼喝水,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何……你继续吧。”苗校长先行缓过来,出声打破了僵局。

“哦,好,好。”何胜明点着头,左半脑里的面粉和右半脑里的水已经混合一处,满脑子都是浆糊,完全不晓得该问什么才好。

看林淼刚才的表现,“神童”的智商绝对是不需要怀疑了。

而且拥有这么成熟的思维能力,区区小学生级别的全区奥数比赛,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对林淼“靠作弊晋级”的判断,应该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错误。至于林淼为什么刚好拿了一等奖的最后一名,这更可能是一种巧合,又或者说——也许就是冥冥中本就该属于神童的那份运气。

“呵呵。”何胜明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搜肠刮肚半天,却愣是打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拟定的作战大纲了,只好尴尬地干笑一声,然后装着套近乎的样子,随便瞎问道,“淼淼,你刚才干嘛叫我哥哥啊?”

林淼却依然没正面回答,而是毫无缘由地偷换了话题概念,自顾自地缓缓说道:“你叫我淼淼,说明你在模仿校长阿姨。但我听得出来,你其实模仿得有点不太情愿。也就是说,你心里头可能并不想管我叫淼淼,叫我淼淼,纯粹是为了模仿而模仿。行为心理学上讲,模仿是动物在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只有年幼的孩子,或者心理上尚未完全成熟的人,才会试图通过某些违背自身意愿的行为,将自己伪装成某个环境或者群体的一部分,以达到融入社会的目的。

从这点上看,你的心理年龄应该还不大,我叫你哥哥,你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只不过由于你目前正处于某个特定的社会角色中,你又因此抵触这种年龄辈分上的混乱,理性上认为我应该叫你叔叔。所以在你的提问和你的心理行为表现之间所呈现出的差异,恰恰证明了你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年龄定位的矛盾。再从传统上的原因分析,一个正常的中国男人,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对自己的年龄定位模糊,那么他要么还没结婚生子,要么干脆就是根本没谈过恋爱。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哥哥,你一定还是单身,对吧?”

轰!

九十九道天雷,无情地劈在何胜明的天灵盖上。

小何同志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瞎几把一问,竟也能问出这种幺蛾子来。

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啊——!够了!草拟大爷!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问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今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问了?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在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老子要的是爱情!又不是配种!”

何胜明在内心狂暴地怒吼着,憋得表情都扭曲了。

金校长也奇了怪,不禁问林淼道:“林淼,你哪来的这些想法啊?”

“琼瑶嘛!”林淼理直气壮地拿出了理论依据,“我刚才不是说了啊,我最近看了张爱玲、三毛和琼瑶的书啊~”

“原来如此!”苗校长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她终于知道林国荣那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了,果然是他儿子代笔的!

苗校长再转头看林淼,眼神中充满了如同看稀世珍宝的关爱。

这时林淼却突然小声问她:“姨姨,这个记者叔叔是不是叫何胜明?”

“是啊。”苗校长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呵呵一笑。

果然是何胜明这老小子……

林淼做了回神棍,其实是把对方给认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不算熟,只是曾经同在区府办共事过大概三个月。那时林淼是区府办秘书科的秘书,而何胜明是政务信息科的科长,所以接触不多。不过老何在单位里属于比较跳的那种,所以背地里被人议论的次数也比较多。

而老何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他凡事都说自己知道,于是人送外号“何知道”。至于第二件事,就稍微有点八卦:因为老何年轻时挑三拣四,所以一直到40多岁才结婚,而且他老婆是二婚,嫁给老何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不说,并且还跟前夫有2个孩子。

正因如此,老何的老婆死活都不愿意和老何再多生一个。

某次老何在酒局上喝高了说漏嘴,说“每次和老婆啪啪都像****”,事后该话题顺利跃升区府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接着不久之后,老何就被调离了工作岗位。

因为区里的领导不允许有这样的话题人物影响单位的风气。

林淼不知道老何后来去了哪里,不过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何年轻时是当记者的,难怪眼光那么挑剔,想来应该是美女看多了,最后才高不成低不就,误了终生。

看着老何面目扭曲的样子,林淼心里轻叹一声,又忍不住要安慰他,说道:“不过结婚有结婚的好,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这世上的事,一直都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就像人的年纪一样,小孩子总想要快点长大,等真的长大了,又恨不能时光倒流。最无奈的就是一个人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蓦然回首,惊觉前半生碌碌无为,眺望远方,又担心前途未卜、老来无望。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人家没忧你先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人家乐完你没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以还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最好啊,明明白白我的心,一寸光阴一寸金,光阴流水一同去,我拿光阴换美金。年纪稍大点就不行了,就算懂这个道理,时间也很快就不够用了,正所谓等闲白发空悲切,回首就是百年身……”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林淼看着何胜明剧烈抽动的面部,不由停了下来。

唉,小孩子当久了,就是管不住嘴。

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灌高浓度毒鸡汤外加自我吹嘘的的节奏,这坏习惯要尽快纠正啊……

何胜明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钢笔,看着对面那个离变声期都还有好几年的不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枉费自诩有才华,可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头一回才知道这些古诗词居然还能拿来这么用的。

而且从林淼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两边又安静了好半天。

何胜明强行呵呵一笑,干笑着问道:“你还看过《围城》啊?”

“嗯。”林淼点点头,克制地不多话。

何胜明却在心里大喊:“你特么该说话的时候倒是说啊!”

良久见林淼不吭声,何胜明只能继续问废话:“你知道《围城》是钱钟书写的吗?”

林淼情不自禁地回答:“废话。”

何胜明:“……”

继续沉默。

苗校长只好打圆场道:“小何,你看过《围城》吗?”

何胜明在这个会议室里,已经失去了装逼的胆气,老老实实道:“看过一点,没看完。”

苗校长笑了笑,引导何胜明道:“淼淼的爸爸,最近也写了本书,好像是你们单位要拿来出版。”

何胜明被苗校长一点拨,终于把昨晚上做的功课回想起来,心说谢天谢地,赶紧问林淼道:“林淼同学,你爸爸这本书……”

“是我代笔的。”林淼不等何胜明问完,就直接甩出这么一句。

何胜明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林淼居然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这到底是要拆谁的台啊?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节奏啊?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一旁的苗校长满眼激动,心中无比兴奋地大喊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第七十一章 真相(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胜明用无法理解的心情问道。

“唉……”林淼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深沉道,“这事说来话长,从学术上考证的话,应该可以追究到碳基生物和环境互相改造、互相适应的源头上。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就直接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简单地来讲一下这个原因吧。总的来说,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煞笔的伤害。”

何胜明:“……”

苗校长:“……”

金校长:“……”

煞笔这两个字眼,在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并不流行。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在日常吵架中,也几乎没人用到这个词。因为东瓯市的本地人吵架,最喜欢用的套路还是伦理梗,不是我昨晚上问候了你们家的全家女性,就是你们家的女性昨晚被我家的狗问候了,所以你们家的后代都是我家的狗的后代,而你们家的女性都是我家狗狗的伴侣。骂起来的时候非常粗俗,不堪入耳,严重影响东瓯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极大地拖了东瓯市申请全国文明城市的后腿。

至于对对方智商的侮辱,跟上面这些内容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苗校长头一回听到小孩子用到这个字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林淼的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教育道:“不许说脏话啊!”

“哦,我错了。”林淼道歉比吃饭还麻利,然后很认真地反问道:“那我用笨蛋这个词可以吗?”

苗校长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林淼转头就对何胜明改口道:“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笨蛋的伤害。”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也想省略号,但他顶住了压力,深呼吸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淼侃侃道:“这是少仪阿姨说的,她说怕这本书出版之后,社会上对我的舆论压力可能会比较大。反正出书也是为了拿稿费,像我这么天资卓绝、聪慧过人、秀外慧中、锦心绣肠、下笔成文、颖悟绝伦的孩子,是根本不需要那种虚名的,反正早晚也能出名,不用急于一时。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被林淼不要脸的强大气场压垮了:“……”

林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我来上小学也是一样的,你说我需要上小学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吧,根本不需要。但是我不来上小学不行啊,因为如果我不读小学,以后就肯定会有一些刚读完小学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笨蛋跳出来说我没他们行,我当然不用在乎那些小学毕业的死盲流对我的评价,但问题是如果盲流们聚集在一起话的,那也是很可怕的。

轻则影响我的生活,重则能要了我的命。如果将来出息不大还好,但万一太有出息了事情可能就更麻烦?因为有些死盲流别的本事没有,但搞事情的本事却是天生的,如果哪天随便给我扣个‘宣扬读书无用论’,或者干脆因为文凭问题否认掉我所有的成果,然后扛着正义的道德大旗弄死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选择出国,死盲流们就会说我心虚了,跑路了,搞不好还得给我再多加几顶里通外国、叛国投敌、卖国求荣的帽子;但留在国内呢,就得整天和盲流们打嘴仗,那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都是刚刚从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全国文化改革大浪潮里走出来,各种伤痕文学少说也应该看了一箩筐了,这里面的套路,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唉……”林淼又叹了口气,假装目光很深邃的样子道,“所以啊,这本书宁可让我爸挂名,也不能我来署名。如果为了区区一点虚名就把前途都给断送了,实在不值得。而且这事情也不是完全被隐瞒了,至少现在知道真相的人,怎么说也有十来个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知道还有你们欣赏我,这件事我已经能放下了。”

呸,不要脸,我有说我欣赏你了吗……

我特么明明是想掐死你好吗……

何胜明把真心话藏在心底,又问:“但将来如果有人说起来这件事呢?”

“那不是好事吗?”林淼微微一笑,“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我肯定死得尸骨无存。但如果只是作为小道消息来流传,我只要自己不松口、不承认,那就永远是一桩美谈。我将来成就越大,社会上讨论这件事的人越多,这个小道消息就对我有有利。”

何胜明听林淼这么一分析,倒还真明白过来了。

是啊……

神童年幼的时候写了本书,因为怕人说,所以让老爸代署名了。等他以后真有了大出息,这件事的可信度自然就会无限增大。尤其是小道消息这事情,当事人越是不承认,看戏的就越会当真,而且如果真有红了眼,甚至连对林淼下手的突破口都找不到——

死盲流们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这小道消息当靶子打吧?

而且就算真的把这个小道消息打穿了,压根儿也伤不到林淼半根毫毛……

何胜明似有所悟。

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莫非!报社派我来的意义,就是为了通过我来向社会散布这个‘小道消息’?对,没错了,就是这样的。让我亲眼看到事情的真相,再暗中给这个孩子正名。原来如此……看来报社的领导还是信得过我的人品,难怪今天只让我一个人过来……”

何胜明终于在心里完成了对今天这趟差事的自洽。

脑补修正案盖章落槌,他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那么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和想法吗?”何胜明挺起腰杆,恢复了来时的从容神态。

林淼回答道:“接下来的第一打算就是抓紧小学毕业,最好就是今年读完就走。”

“走?走去哪里?”何胜明眨眼道。

“当然隔壁啊!”林淼喊道,“我家划区就划在十八中,小学毕业了当然要去上初中啊!”

苗校长听得都上火了,赶紧道:“淼淼,不用这么着急嘛,再多留一年也好啊,读初中很辛苦的。”

屁!骗小孩吗?

就十八中那种放养式教学能辛苦个毛蛋啊!

这时何胜明却摇了摇头,显得挺认真地说道:“十八中的教学质量太差了,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去考一下外国语中学,今年9月份才刚刚挂牌成立的,就在湖滨路那边。一个年级只有2个班,主课都是请顶好的高中老师来教,而且听说英语还有外国人来教。”

外国语中学这么早就已经成立了?

林淼不由地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学校的。

事实上在2005年之前,这所东瓯市外国语中学,都可能是整个东瓯市范围内最牛逼的精品教育初中,而且也可能是唯一一家私立初中。

林淼前世小学毕业那年,整个百里坊小学只有一个学生通过外国语初中的入学测试,那个通过考试的学生,是林淼的同班同学。后来这位同学据说在中学里排名中游水平,中考很轻松地进了东瓯中学,也就是所谓的一中,而高考同样发挥正常,稳稳的进了某985大学。

林淼重生这两个月来,之所以一直没想到这所初中,一来是受年代限制,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所学校还没成立;二来就是思维惯性,完全没想到除了划区之外的其他入学方法。

可是现在,经何胜明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把思维定势给打破了。

抛开外国语初中不说,瓯城区其实还有另外一所只要交钱就能上的顶尖初中——

东瓯市实验初级中学。

“嗯……可以……”林淼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苗校长心都碎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林淼,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然后再扭头看何胜明,表情里瞬间多出了八分怒火,那模样分明是在说:我俏丽吗!老娘允许你多嘴了吗?你嘴欠什么?

何胜明都懵逼了。

心里无辜又憋屈地怒吼道:我特么又怎么了?怎么做都是我错是吗?

老子掀桌不干了啊!

……

差点被苗晓秋和林淼这对师徒联手逼死的何胜明,匆匆收拾了公文包,结束了这场令他永生难忘的采访。走出百里坊小学大门的那一刻,何胜明就像是走出了一片修罗场,甚至都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今后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但如果看了黄历还碰上像林淼这样的妖孽,那不如就换份工作吧……

晌午的艳阳下,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校门之内的三个人身上,就像是在他们身上晕了一层光圈。

林淼和两个校长目送着何胜明坐上出租车离去,脸上挂着送别的微笑。

施主一路走好,南无阿弥陀佛……

开个单章,说几件事

和屏幕前的各位一样,春节假期即将结束前的这几天里,我也赶了很多饭局,到今天为止,总算完好无缺地挺了过来,没出现被阿姨、阿伯、阿婆、阿公等等亲朋长辈们的热心问候击垮、击伤、击倒、击死的惨烈状况。

在此,我首先向我自己无敌的脸皮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按道理,从现在开始,我就应该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为各位捧场本人拙作的老爷和女士们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争取做到每天至少三更、每更至少3K;更不用说,今天还收到了后台短信,提醒下周即将三江推荐,上架遥遥可期。

然而人生波折起伏,各种意外和惊喜的到来总是出乎意料。回想12小时之前,我还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下顿想拉屎的穷屌丝,一个拿着今天赌明天、拿着灌水当技术的全职码字工人,但是现在,我却即将正式获得一份宝贵的供饭合约。

公元2018年2月23日中午11点05分,著名网络作家紫钗恨同志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要加入由某网文巨擘(名字大家都知道,反正不比中原五白弱)牵头成立的公司。

在经过艰难和痛苦的挣扎、犹豫、思考、比较、自我拷问、良心抉择、灵魂碰撞后,3分钟后,我愉快地选择了加入,并且在微信上获得了网文界超白金大神兼未来老板的回复。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是一个全职的码字工人,而是将成为一名光荣的、有正当职业的、每顿都能吃饱的全职影视剧编剧兼网文码字工人。

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跳出现有狭小生活圈的机会,在人生的舒适区里待了太久,我决定出去走走,见一见曾经想见却无力遇见的那些景色。

新工作的待遇条件,是我大学毕业以来遇过所有工作中最好的,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生活的重点将完全倾斜到新工作上。

当然,《重生之先声夺人》不会断更。我发誓哪怕以后每天累成狗,也至少保证码出一章,字数争取在2.5K以上,并尽全力保证质量。

在此,我要向各位一路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表示诚挚的道歉,以及深切的感激。

新年新气象,我希望我的人生能打开新局面。也祝福所有读到这篇单章的朋友,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

《重生之先声夺人》,往后也依然期待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跪地,叩首,感恩。

第七十二章 老林的机遇

“喂,老刘,听说老戴昨天在医院里又晕过去啦?”

“你也知道啦?”

“党政办的阿芳昨晚上跟我说的,说老戴这回闹得挺严重的。本来他星期六那天晕过去之后是抢救回来了的,董主任星期天的时候还去看了他,说过几天就能出院。可昨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是早上吃完饭,突然一下就又晕过去了,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命保住。老戴这回脑梗得这么厉害,估计出院了也没办法马上工作,搞不好就要提前病退了……”

“病退了也好啊,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退休金拿。”

“那点退休金有屁的意思?老戴本来就是区管干部,今年50岁都还不到,按道理离副科也就差最后一步了。今年我们街道只要随便有个领导调到别的地方去,那空出来的位置就是他的啊!唉,真是命不好啊……”

“呵呵,老林命最好,老戴现在半死不活,他应该就要顶到党政办去了,当了街道的党政办主任,区里就要重视了啊。老林今年才34吧?妈的,这么年轻就是预备干部了。”

“他老婆也在党政办呢。”

“就是,老婆也那么漂亮,也不知道怎么给他骗到的,我还听说他儿子都要出书了……”

“他儿子才6岁,出个鬼的书!”

“真的啊!我听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说得老热闹了。”

“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还说以后国家要全面鼓励多生小孩呢,她们说了你就信啊?”

“妈的,老子不跟你说了,今天早上《东瓯日报》的报纸都登了老林儿子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

“你自己去看!”

星期二早上,西城街道的食堂里满屋子热气蒸笼。

下雨天再遇上回南天,湿答答的环境,让人的脾气都暴躁了不少。

胡剑慧坐在领导小间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吃着早饭,表面上看着沉默寡言、八风不动,但耳朵却一直竖着,认真地听着单位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关于戴建武差点挂在医院里的事情,她其实昨天就知道了。昨天街道班子内部,确实也开了个小会,讨论要不要把林国荣调到党政办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去。

胡剑慧投了同意票。

一方面她向来谁都不愿意得罪,哪怕是级别比她低很多的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挺欣赏林国荣的。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胡剑慧在林国荣进街道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他,因为林国荣曾经在东瓯市机关内部的书法比赛里拿过二等奖,对老林算是神交已久。

后来她跟林国荣在工作上有过接触之后,虽然明显感觉到林国荣有点不学无术,可同时却又很意外地发现,林国荣的办事能力居然很强。即便老林在办事方法上有点不择手段、不讲规矩,但对领导来说,只要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员工,那就是好员工。

不过昨天,胡剑慧给林国荣投的这一票里,还带有一点对林国荣儿子的好感分在里头。

这种鬼精鬼精又不让她生厌的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更别提,林淼还聪明得那么耀眼夺目。

胡剑慧甚至有想过,等她女儿将来长大了,要是能嫁给林淼就真是太好了。

三岁看大,胡剑慧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林淼将来会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食不言,寝不语。

胡剑慧默不作声地吃完早饭,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屋里的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几份今天的报纸。

甚至连茶都泡好了,水还烫着,她掀开杯盖,腾起一片白烟。

胡剑慧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挪到一边,然后拿过报纸,找出了今天的《东瓯日报》。

她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今天的头版头条,对报纸上写的市领导的各种强调,甚至默默地记诵了一遍。以她的理论功底,就这么精读一番,差不多也就能背了。

花20分钟做完必修的功课,胡剑慧才继续往下翻。

她翻得很慢,经济板块和时政要闻的内容停留的时间最久,其次才是她自己最近开始接手分管的文体教卫。按这个节奏翻下来,翻到教育板块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

胡剑慧淡淡一扫,终于找到了有关林淼的那篇新闻。

这篇报道缩在第七版的一个角落里,篇幅很短,标题却很吸人眼球——

《百里坊小学“神童”获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

胡剑慧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有点开心,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拿了奖。

再往下读,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点了一下,林淼拿奖的时候还不满7周岁,而且入学之后,直接跳入小学三年级,过了一个月,又跳到了五年级,接下来将代表瓯城区参加12月份东瓯市的小学生奥数竞赛。除了数学之外,还有写作、钢琴等其他特长。

报道的文字风格朴实无华,基本就是在写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特别夸大的地方。

只是在最结尾处,着重又提了一句:“林淼的父母,均是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的职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目前已与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签订出版合约,即将出版其散文集《小院杂谈》。东瓯大学教育学专业的王春华教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应该是帮助林淼健康成长、引导发掘其学习潜力的最关键原因。”

“这爷俩儿,在搞什么啊……”胡剑慧放下报纸,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读过林淼手稿的她,自然明白《小院杂谈》根本就不是林国荣写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东瓯日报》上却接二连三地提到了林国荣的名字。

甚至还专门以林国荣的署名,刊登了一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胡剑慧有点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只是有点可惜,这下不能拿林淼的神童事迹来做文章了。

想想看,如果林淼6岁就出书的新闻刊登出来,恐怕就连京城那边都会稍微震惊一下吧?

要是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西城街道今年的教育工作得分可就真的能爆表了……

“砰砰。”房门外两声轻响。

胡剑慧放下报纸,拿起茶杯,应了声请进,一边抿了口已经变凉的茶。

外面走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递上一份文件,鹌鹑似的小声道:“胡主任,董主任说这份文件让你看一下,让你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

“嗯,谢谢。”胡剑慧对那还是临时工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年轻人也咧咧嘴,便赶紧离开。

翻开文件,胡剑慧看了眼,是瓯城区体育下发的关于组织西城街道第一届中国象棋比赛的通知,这件事本来是上个星期就下来的,胡剑慧想把事情交给了戴建武,但戴建武推脱说不归他们党政办管,应该去找社管办,而胡剑慧的手又插不到社管办里去。她原本想着,干脆让林国荣去办算了,不过就是怕有点不合适——毕竟林国荣是城管科的,来负责这件事,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戴建武扑了,林国荣要是能顶到党政办去,倒是正好赶上。

然而胡剑慧可能不知道的是,哪怕戴建武这回没扑,这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林国荣头上。

想到就做。

胡剑慧拿起文件,就找林国荣去了,只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老林,据城管科的一群小科员说,林科长是“出去搞调研”了,胡剑慧哭笑不得。

你一个城管科科长,究竟能搞什么调研还是其次,关键是——人家小摊小贩看到你,别说调研了,不挑起担子拼命跑就不错了!

胡剑慧对林国荣宽待至极,心想林国荣可能有事,就先把这个任务搁置了下来,只是自己写了份方案,也没跟林国荣打招呼,就直接把老林列为了活动的执行总负责人。至于该什么时候告诉老林——还早着呢,比赛明年4月份才开始,年前事情那么多,等过完年再筹备也不迟。

第七十三章 西城街霸

林国荣飘了。

不但因为《东瓯日报》三天里两次登出了他的名字,还因为收到了鲁建波向他伸出的瓯城区作家协会的橄榄枝。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大家明知道是假的,可偏偏出于一些不能说的目的,却不得不继续假戏真做下去。

鲁建波周二晚上攒了个局,特地邀请了林国荣。老林到了酒店,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几张熟脸,都是瓯城区体制里的老油条。

林国荣当时眼睛就亮了,感情在作协里挂个名头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南郭先生还是很多的嘛!

有了分量相当的同伙,林国荣就全然没了造假的心理负担,等一顿大酒喝完,便已成了瓯城区作协的预备成员,只等过几天拍几张单寸照片送过去,再盖个章回来,就能轻松转正。

周三早上,西城街道照常河清海晏、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破事。

林国荣照例把科室里需要及时处理的一些琐碎的文字工作,全都扔给他们科室里新来的那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临时工,自己则跑出来继续找房子。

星期一和星期二在西城街道附近转了两天后,实则智商很高的老林同志,已经基本上掌握这片地区的房产中介行情,并摸清了各中介所的要价底线。

今天出门之后,老林在经过货比三家的思考后,就直奔理论上最靠谱的那家中介而去。

这家中介离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很近,出了街道大楼往百里坊路的方向走不到两百米,3分钟后,老林就已经进到人家的店里。

9点来钟,西城街上很安静,店里也只有老板一人。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戴一顶很洋气的瓜皮帽,人长得精瘦,还戴着金边的老花镜,看着精神又精明,但老林昨天摸过各家各户的底之后,却发现这个老头才是最容易搞定的。因为老头虽然脑子聪明,但性格却很老实,最适合被他这种惯于仗势欺人的人来回揉捏。

“老梁,老婆不在啊?来,来,抽根烟。”林国荣刚一进门就跟老板瞎寒暄,无比热情地往人家手里硬塞也不知道是谁送他林大科长的免费中华。

老板惜命,当然不敢拿老林这个“西城街街霸”的东西,不仅往回推,还反倒拿出自己的烟,反递给林国荣。

林国荣也不客气,拿过来点上就抽。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吞云吐雾了半根烟,老林过足了烟瘾,终于说起了正题,笑呵呵道:“老梁,你昨天带我看的那个房子,我觉得还不错,不过一个月1000是太贵啊,我一个月工作也就这点呢!租了你这房子,我全家老小可就全都喝西北风了。”

“林科长啊,这租金也不是我定的啊,我也是租别的房子嘛。”老梁也呵呵傻笑。

林国荣没接这话,把还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烟头往桌上的烟灰缸上一拧,坐下来就跟这店是他主场似的,镇定从容地说道:“老梁,咱们虚的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爽快人,别人家的店里,这种80来平方的商品房顶多一个月也就800,我再砍一砍价,给点面子600块也能拿下来,你要我1000块,你自己能拿500块中介费,你们这市场行情我是懂的,不过你这么干,心是不是也太黑了?张张嘴、带个路,你就赚我半个月的工资,怎么,你这是打算趁年轻再赚个几百万啊?”

“林科长,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老梁矢口否认起来,“我怎么可能赚你这么多钱啊,中介费顶多也就一两百块,再说了,我一个月能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一来就要租这么好的房子。你看看周边这一圈,这些房子都是新的,人家房开公司拿出卖每个平方也要两千来块,房东花十几万买来的房子,自己都还没住过就拿来租给你们住,一个月收你1000块哪里贵了啊?”

“一个月1000块还不贵,老梁,我看你家里是真有百来万吧?你这眼界比我都高了啊。”林国荣又伸手去摸老梁放在桌上的那包烟,抽出一根,在手心磕啊磕的,但就是不点上。

老梁很无奈,只能再掏出火柴盒,划上一根,给老林点上了烟。

房间里继续烟雾缭绕,老梁苦着老脸说道:“林科长,要不你换一家吧,你这价钱实在是压得太低了,我这里是真的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要不你让我直接跟房东说说?”林国荣提了一个对中介来说算是很非分的要求。

老梁露出苦笑道:“林科长,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跟房东直接联系了,还要我这个中介干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老林正面耍起了流氓,“所以我今天为什么先来找你呢?还不是我这个人做人最讲规矩?不然的话我想找房东还不方便吗?街道上上下下消防、卫生、治安的问题那么多,我随便说句话,房东都不用我亲自去找,他肯定自己就先跑来找我了,老梁,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老梁被林国荣的无耻吓呆了。

叹了口气,直摇头道:“哎哟,要都像你这样,我这店开在这里,真是要喝西北风了……行行,给你林科长面子,八百就八百。”

老林立马瞪眼,语气不善道:“什么八百?不是说了六百啊?!”

老梁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哀求的模样道:“林科长,给口饭吃啊。”

“行,那我再退一步,650块。行就去联系房东,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林国荣给出了底线。

老梁唯有长叹一声:“你们这些街道的干部,就会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老林哈哈大笑:“老梁,不用跟我耍滑头啊!我租了你这里的房子,650块,你从房东那边拿300,从我这里拿200,张张嘴就给你赚了我半个月的钱了,我要是这样都算欺负你,那我算是被谁欺负了啊?”

“房东那边哪有钱拿的?”老梁愤愤然道,“我就是拿你一点中介费,还有,不是两百块啊,是三百块的中介费!”

“这点小钱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以后我有生意还要照顾你的。”老林一副很真诚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落在老梁耳朵里,却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然后又胡乱吹捧给老头戴高帽道,“再说了,你都这么有钱开中介了,你说你会缺我这一百来块吗?”

我缺啊,你个人渣……

老梁心里流着眼泪在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出台帐,用这年头少见的私人话机,给房子的主人打去了传呼。然后不等片刻,那头就回了过来。

两个人在电话里一沟通,房东不到20分钟就骑车摩托车到了。

林国荣一看对方的打扮,就知道肯定是个生意人,于是就把架子端得十足,话里话外不停地跟对方强调自己在西城街道的身份和地位,最后愣是在签合约之前,又把价格又砍低了50块。

就这样,两室一厅80平方大的新房,被老林用纯洁的江湖手艺拿了下来。

600元的月租,要比周围相同条件房子的平均月租价,低至少200元。

94年年底的东瓯市市区的房地产业,隐隐已有虎豹幼子的食牛之气,不愧为二十年后能把房价炒到北上广水平的奇葩三线小城。

签完合同,林淼一家并没有急着搬。

眼下刚过了11月中旬,林国荣翻了黄历,非要等到11月28日的好日子再搬,房东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是跟老林交个朋友,让他再多白住半个月。

老林办完了心头的大事,回到单位跟江萍一说,江萍马上就口风不严地跟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全都告诉了一遍。

有鉴于林国荣很有可能就要走马上任党政办主任,这群人当然得恭贺一下主任的乔迁之喜,就相约晚上找个酒店吃一顿,钱当然是大家一起出。

林国荣没有反对,下午下班之后,就让江萍先去学校接了林淼,然后一群人直奔附近最近的顺安酒店,弄了桌大概六七百块的小酒席,奢侈得让林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小时候原来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苦了半辈子的林淼,感慨得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心说老林真是花样作死界的种子选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像后来那样稀烂,到底是得脑残多少次才能做到?

又是一顿大酒。

连续两天喝高的老林,酒后非要骑单位的摩托车带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但林淼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当然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走出酒店,林淼和同样浑身酒气的江萍一起坐上三轮车。

一块积聚多时的心病,也随之渐渐消解。

“我特么……终于有冲水马桶可以用了……”

第七十四章 完稿

林国荣在外搞风搞雨的一周,林淼的生活却无比规律。

当然作为一个刚满7岁的小学生,生活规律也是不得已的。毕竟除了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抽空干活之外,林淼既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除非是又碰上什么地方小媒体的采访。

然而并没有。

周五晚上林淼从少年宫学完钢琴回到家,院子里还很热闹。

《神雕侠侣》播完之后,东瓯电视台又引进了《戏说乾隆》,于是家家户户都不肯早早睡觉,8点来钟院子前前后后全都亮着灯,满巷子都能听到秋官出场时的装逼背景音乐。

而那些看不懂电视又不肯回家的小孩,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疯闹。

江萍骑着自行车带着林淼,在巷子里躲过好多精力旺盛的小屁孩们的自杀式撞击后,总算安全到达了家门口。推开后门进去,屋里却是一片漆黑。

林国荣显然出去潇洒了,而老太太,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楼下躺着。

这娘儿俩的关系从前就不好,但偏偏关系很僵,老太太却又总爱和林淼他们家住在一块儿,而不是搬去林淼小叔家新建的四层小洋房,和林国华他们一家住一起住。

显然到底是谁真的对她好,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数的。

就是不晓得她这种心理和行为完全反着来的别扭劲儿,到底是怎么攒出来了。

“妈。”江萍开了灯,把林淼从车后座上抱下来。

老太太在房间的隔层后面应了一声,也没多说这些。

搬回来的这个星期里,老太太自打搞清楚林淼一家最终搞出了什么动静,心情就相当复杂。尤其是《东瓯日报》上连续出现了两回林国荣的名字后,老太太更是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登报啊。

这件事在老太太眼里,和古时候考上秀才、举人都差不多了。

她有点内疚,甚至可以说后悔,连着两天晚上睡不着,心里时不时就会想起前些天孙子跟他说的那些话,暗想如果当初让林国荣去读了高中甚至是大学,或许现在真的就了不得了吧?如果她儿子有了大出息,也就不会娶江萍这个整天到处吃吃喝喝、说话不三不四的媳妇儿,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对,就是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江萍不好……

昨天林国荣把在外面租房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到现在一直心头堵得慌,脸色也难看,总认为是江萍撺掇的。

“妈,去楼上看电视吗?”江萍走到老太太睡觉的隔间,打开了灯,笑着问道。

老太太却一下子就掀开被子坐起来,表情很凶恶地吼道:“开灯干嘛?”

江萍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又把灯给关了。

老太太这才又躺回去,自言自语似的哼唧道:“我又听不懂电视里讲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现在反正有钱,就自己过自己的好了,就当我死了也行,都不用管我。反正过几天也搬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发臭了也不用你们管……”

林淼拉了拉江萍的袖子,示意她赶紧上楼。

这时候再接话茬,完全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江萍很多时候是真的不聪明,也不管林淼的动作,非要再跟老太太说上两句,细声细气道:“妈,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有空也会来看看你的……”

“看什么看!”老太太直接就炸了,又掀开被子跳起来,瞪着江萍没好气,“你说得倒是好听,我在乡下住那么久,什么时候见到你们来看我了?我也不用你来看我,我看都不想看到你,你个%¥#¥%%@……”

老太太骂出一大串难听到极点的话来。

江萍被骂呆了,可偏偏又不能骂回去,不禁急火攻心,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晕过去。

“妈,上楼上楼,赶紧上楼。”林淼也没办法,急忙劝道。

江萍这才被林淼拉上了楼。

上楼开灯,江萍把包往地上一扔,扑到床上就哭。

林淼这时就比较冷血了,就坐在边上干看着,什么都不说,连句安慰的话都欠奉。他觉得反正说了也没用,在搬出去之前,但凡只要老妈和祖母还有接触的机会,她都少不了要再哭上几次。

等江萍哭累了,林淼这才拿出四百格,打算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序言,林淼已经写了好几天了,每天七八百字写上一段,写完再改,改完再写,反复雕琢、如切如磋,弄到今天,终于到了构思中的最后一小段。

说起来,在林淼的心中,这篇序言才是真正代表了他写《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初衷。

从时代变迁和生活变化的视角切入,林淼对未来的憧憬,对人生的期待,其实很有多很多话想说,不过受篇幅限制,也就只能微言大义、浓缩精华、长话短说。

最后这一段,林淼写得很快,也很顺手。

大概40分钟后,他就放下了笔。

厚厚的11页四百格,记录了他在重生之初的所有内心活动。这是一篇积极乐观、奋发向上充满的人生正能量的序言,和后头那些半毒半鸡汤的正文相比,简直就像是在欺骗消费者的感情。

“嗯……不错,不错……”林淼习惯性自恋道。

这时江萍也早就缓过来了,见林淼活干完了,就去打开了电视机,想看看今晚《戏说乾隆》第二集的尾巴。

没一会儿,电视剧还没播完,楼下就又响起了动静。

林国荣从前门进来,把门摔得巨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英雄气概,也不理会门的感受——但是从这个侧面看,也能反映出来,老林肯定又是去哪里喝高了。

“去洗澡!”江萍从楼梯上探出头就怒吼道。

“你吼谁呢?”老太太借机发作,立马跑了出来。

林淼赶紧把老妈往回拉,不住劝道:“妈,妈,不要冲动,你干不过奶奶的……”

江萍这回识时务了,转头抱住林淼又痛哭起来:“宝贝啊,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妈怎么这么命苦啊……怎么就嫁给你爸了啊……”

林国荣站在楼下都煞笔了。

满脑子都是这样的——

我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

我特么进门到现在一声都还没坑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要洗澡的啊!

我根本就没有说不洗澡啊!!!

林国荣无辜地抬头往楼上看,对上了林淼往下看的目光。

林淼一边轻轻抚摸着老妈的背,另一只手朝林国荣挥了挥,露出满脸很不合时宜的微笑,笑着大声说道:“爸,我写好了,明天拿去给出版社吧!”

“哦?”林国荣一听就更嗨了,红光满面地连声答道,“好好好,明天就去弄!”

江萍见这爷儿俩一个赛一个没良心,也懒得哭了,收住眼泪,问林淼道:“这次能拿多少钱啊?”

林淼笑道:“这次就是上次,是同一件事。现在都还没开始卖呢,接下来要看能卖出去多少本,卖出多少我们就拿多少提成嘛。”

“哦……”江萍点点头,破涕为笑,高兴了。

有钱万家和,家和万事兴。

第七十五章 出版

丁少仪对《小院杂谈》的期待,既像是扫榻相迎,又像是枕戈待旦。

很期许,但期许中又带着一丝焦躁。

丁少仪看好这本散文集本身的质量,可在乎将来有可能围绕这本散文集所发生的故事,早那时的那个故事里,她可能将以真相捍卫者的身份参与其中,也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证人或者述说者,在晚年的时候向公众讲出在这本散文集背后的秘密。

丁少仪等了林淼一个多月,知道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但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要多想。

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支配下,对《小院杂谈》这个小项目拥有最终拍板权的丁少仪,不等最后一篇序言到位,就已经急吼吼地完成了正文的排版和封面的设计。

封面设计得很直接,就是一张取自天机巷某个角落的实地日常街景。

不过拍照片的人却很不一般。

那是丁少仪动用了私人关系,特地请的东瓯市摄影协会的会长亲自操刀。

这张经由专业人士利用专业器材选取专业角度通过专业手法所拍出的照片,不仅将天机巷旧、脏、破、乱的原貌掩盖得彻彻底底,甚至还拍出了小径幽深、古宅静谧的气息,手法之高明绝对后世那些PS玩家可比,忽悠指数绝对爆表。

封面的右侧,竖向排着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小院杂谈。

这是林国荣对这本书的唯一贡献。

对丁少仪而言,这算是意外之喜。

她实在没想到,表面上看似草包的林国荣,居然还有这样的内秀。这一手书法造诣,纵然还称不上大家手笔,但至少也是登堂入室了。拿来当门面用,放在绝大多数地方都绝不算掉价。

周六早上,丁少仪从林国荣手里拿到最后一篇序言后,马上便召集人马,迫不及待地当天赶工。

等到了周一早上,东瓯报业集团下属的印刷厂便响起了隆隆响声。

几十台机器同时开工,等到下午2点,第一版5000册的《小院杂谈》便全都装帧完毕,然后直接一通电话打到林国荣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面子极大的林国荣居然借到了西城街道二把手董主任的专车,还让董主任的专职司机,专门给他开了一趟。

林国荣从出版社的印刷厂直接提回100本新书,顺道还拿来了他的瓯城区作协会员证。

返程的路上,林国荣坐在车后座,一只手搭在堆得高高的新书上,脸上死撑着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翻云覆雨般地汹涌澎湃,并且嘶声高喊着:“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

老林当然并没有真的亢奋到分裂,认为书就是他自己写的。

只是遇上这种事,激动一下确实在所难免。

再者说,老子和儿子还需要分什么彼此呢?不过就是代个笔而已,又特么不是原谅系数为零的扒灰,父子俩荣辱与共,有什么不能一起分享的?

怀着如此心安理得的想法,林国荣回到单位立马就开始四处装逼。

他从书里抱下几十本书,挨个去敲开各个街道领导的办公室房门,13个街道领导,人手一本;发完领导的还不过瘾,接着又每个中层的股级和副股级各来一本,有正式编制的科员和办事员也来一本,一口气就把出版社白给的100本新书送掉了一半。

胡剑慧拿到书的反应最大,还拉着林国荣追问真相。

“老胡,这事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说外面的人,我要是跟他们说真话,他们肯信吗?”林国荣一脸坦然,“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免得外面风言风语,还搞得自己麻烦。”

胡剑慧这下明白了,点头叹道:“也对,也是为了孩子好……”

“对嘛!”林国荣哈哈大笑。

林国荣和胡剑慧在三楼聊着,四楼群龙无首的党政办办公室里,这会儿也闹腾得欢。

江萍被一群同事围着,尽情地听他们各种奉承拍马,“喔嚯嚯嚯”的小声此起彼伏。

这回挣脸啊,太特么有面子了。

今年的虚荣心KPI何止是达标,根本就是溢了价了!

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职工们一整个下午都在讨论这件事。

七嘴八舌地说到下班时间,林国荣和江萍两个人提着剩下的书,叫了辆三轮车回家。

但回到家后这对活宝仍不消停,反正晚上儿子不回家吃饭,他们干脆拿上10本书,打算晚上再去各亲戚家连刷10次声望副本。

林国荣和江萍出门前说话的声音很大,天还没黑透,出书的事情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于是他们前脚刚出门,邻居们后脚就涌进了林淼他们家,跟老太太掰扯起来,各种肉麻的奉承话不要钱地成吨往老太太身上扔。

“秀兰,你儿子真是有本事啊!又能当领导,又能写文章,现在书都写出来了,我家那个要是有阿荣一半的本事,现在就让我闭眼我都愿意!”

“有文化就是有文化啊,像我这种没读过书,你给我一本书我都读不来,阿荣都能自己写了,秀兰啊,你真是有福气啊,你儿子都成大作家了,你家估计祖上就出过状元吧?”

“林则徐!林则徐!阿荣跟我说过的,是林则徐的后人!”

“林则徐是谁?”

“啧!林则徐都不知道?虎门吸烟那个!”

“文盲!不懂别乱说好吧,那个叫虎门销烟!销毁的销!”

老太太才不晓得什么吸烟硝烟的,她没读过书,不识字,林则徐也没听过,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不管懂不懂,这些都不妨碍她接受邻居们的歌颂和吹捧。

她只要懂一点就够了。

林国荣出书了,她亲儿子,写了一本书。

在老太太的眼里,这和古代中状元的成就,区别已经不大了。

“秀兰,我听说阿荣要搬出去住啊?”和谐的吹捧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小院这边的房子隔音普遍都不好,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老太太和林国荣关系不和,跟江萍这个儿媳妇更是势同水火。但平时却没有人会当面提这些,因为谁家都有家长里短,谁要是这么问了,就相当于是撕破脸,打算同归于尽了。

老太太朝问话的那个人看去。

问这句话的,是江萍的“闺蜜”,阿芳。

“搬出去……方便工作嘛,离单位近一点。”老太太沉着气,应付阿芳道。

阿芳呵呵一笑,又来了句狠的:“本来也不远嘛,干嘛还白白让别人赚了钱,你一搬过来他们就搬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你呢,哈哈哈哈……”

老太太面色有点青了,死撑强笑道:“你操心了啊,我也会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的。那些在背地里嚼舌根的,早晚舌头都要烂掉,舌头烂完烂脸,脸烂完烂心,全身烂个遍,死都死不痛快,你说是吧?”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望向阿芳。

阿芳既尴尬又愤怒,呵呵一笑,道:“阿姨,你们慢慢聊,我回去看电视了,乾隆要开始了……”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一哄而散。

屋里头又只剩下老太太孤零零一人。

她坐在床上,半天不语,然后愣着愣着,眼泪就无声地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小道消息

不知是《东瓯日报》的影响力太大,还是瓯城区这片地方太小,《小院杂谈》在全市各大书店上架后的第三天,百里坊小学全校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本已经几乎要融入这个环境的林淼,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个多月前他刚入学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全校的小孩子们指指点点的感觉。而现在的情况,甚至严重到连他早上蹲在学校厕所的坑位上撇个大条时,都会被好奇心爆棚的六年级学生们装腔作势地问候“令尊可好?”又或者是“令尊可屌?”,搞得林淼不胜其扰。

但这还不是最讨厌的。

最让林淼无奈的是,等他回到教室里,他的那些同班同学们,表现还要更加狂热三分。

这让林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当偶像的滋味——即便名义上是在替老林受罪。

至于这各中滋味,形容起来确实难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

所以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正常男人坐拥一个绝色老婆,但这个老婆却天天在床上缠着你不放。你说爽吧,明显精力和体力上都吃不消,真心恨不能消停一阵;但你要说不爽吧,又明显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有悖于客观实际。很矛盾,很挣扎,很考验人性。

“难怪公仔这么厉害啊,原来他爸也这么厉害。”

“不对,不对,说反了,应该是原来公仔的爸这么厉害,所以公仔才这么厉害。”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管,公仔,送我一本你爸写的书好不好?”

“哈哈,大作家的儿子,公仔以后搞不好也是大作家。”

“公仔跟他爸不一样,公仔数学比较厉害。”

“不是,不是,公仔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作文的,那份报纸我家里还留着呢!”

林淼就这么两眼发直没消停地在类似这样的碎碎念中,熬过了一整个星期。

他本以为这样就算躲过去了,然而周六去少年宫上奥数课的时候,林淼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追星。班上包括林淼在内的18个学生,不仅学生来了,而且连其他17个家长都出动了。

一大群人大清早地围着林淼各种问,一直问到朱老师走进教室,一部分孩子在隔壁另外两个班上课的家长,才不得不先行离开。

可是等这些家长走完,老朱走上讲台,第一句话就是:“林淼,听说你爸出书了啊?”

林淼崩溃地捂住了脸,有气无力道:“朱老师,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别再问了,我听这句话都快听吐了,这星期就没停下来过……”

全班发出一阵爆笑,连留下来旁听的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两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朱老师总归是教育系统出身,对出书这种事,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新奇,听林淼求饶,就点到即止,然后按照惯例,早上第一节课,先做卷子。

林淼经过这半个月的疯狂刷题,奥数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之前总觉得思路难以转弯的行程问题,在朱老师的细心提点下进步飞速,已然从原先的弱项变成了现在的得分保障项目;而其余的计算、计数、应用题和杂题,也随着刷题次数的增加,得分的稳定性强了许多。所以林淼在叶老师和张老师那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朱老师这个总教练的班上。按朱老师的乐观估计,林淼现在已经妥妥的具备了摘下全市二等奖的水平,甚至冲击一下一等奖,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现在这三个班里,奥数水平依然比林淼稍高一筹的,也就只剩下张雪茹一人而已。

而张雪茹,她是去年的全省二等奖。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市里面要求只从瓯城区范围内挑选参加省赛的选手,林淼他一定会入选。眼下影响林淼拿一等奖的变数,说到底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林淼自己没发挥好,考砸了。

第二,瓯南市和柳城市的那些孩子里也同样出现了张雪茹级别的高手,靠硬实力把林淼刷下去。

不过这两个问题,朱老师觉得都还有解决的时间。

前者,只要依靠题海战术,让林淼继续保持刷题状态,他做题有了思维惯性,哪怕在赛场上慌了,也依然能保证该拿的分数不丢;至于后者——朱老师认为林淼的悟性本就不逊于张雪茹,甚至还可能更强一些,接下来距离比赛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朱老师觉得,林淼的水平或许还能再往上走一走。这才是她期待林淼拿下一等奖的最关键原因。

孩子们进入考试状态后,教室里一下就完全安静下来。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似乎都是机关里挺厉害的人物,别的家长对她们客客气气,朱老师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离开。

林淼做题的速度很快,但做到一半,就感觉背后有人。

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居然不还是一个人,而是一次来了俩。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都对林淼笑了笑。

林淼见是这两位,果断卖个萌,然后转回去继续做题。

20多分钟后,林淼大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子——

这回是按全市比赛的规定时间来的,20道题目,120分钟。

理论上,只有全对或者只错一道的选手,才能拿到一等奖,比如张雪茹在省里比赛的时候虽然错了三题,但去年全市比赛时,她却是全对,而且只耗时96分钟。

而这个考试计时的意义在于,由于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水平历来比较高,所以在往届的比赛里,全对的选手超过5人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因此引入这个计时标准,就是为了能选拔出真正的得分如同探囊取物的超级高手。

当然了,自从有了这个标准之后,到底是求快还是求稳,也成了各支队伍教练的难题。在之前的几届比赛中,也不乏那些为了追求速度而阴沟翻船的种子选手。

朱老师拿到林淼的考卷,很快就把题目全都改了出来。

错了3题,一道应用题,一道计数题,还有一道居然是林淼的拿手强项数论。

“这题不应该哦。”朱老师沉着脸对林淼道。

林淼装成小白兔一样点点头,相当虚心接受。

这时张雪茹也站了起来,把考卷交给了朱老师。

朱老师一路改下来,全对。

“哈哈,小淼淼,还是姐姐厉害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快交卷!”张雪茹就喜欢对林淼动手动脚,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揉林淼的头。

“小声点,别的同学还没做完呢!”张雪茹的妈妈轻声呵斥道。

张雪茹吐了下舌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朱佩慈的妈妈满脸羡慕地小声对张雪茹的妈妈道:“芳华,你家雪茹太厉害了吧?”

“你是没看到她以前吃过的苦。”张雪茹的妈妈拉着朱佩慈的妈妈走到教室外面,一只手居然还牵着林淼,把林淼也带了出去,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家雪茹小时候也不行,没淼淼厉害,雪茹在淼淼这个年纪,这样的题目一题都不可能做出来。”

“哼!”张雪茹傲娇望天。

朱佩慈的妈妈转头朝教室里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见朱佩慈正愁眉苦脸,不由苦笑道:“我家佩慈别说小时候,她现在也照样做不出来。她这回呀,就是来陪考的……”

张雪茹的妈妈笑了笑,道:“你家佩慈也很优秀啊,南城小学的大队委,我家雪茹才两条杠呢。”

“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朱佩慈的妈妈显得很理所当然道,“雪茹是广场小学的嘛,领导的子女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她要是也来南城小学,也能拿个三道杠啊。再说了,三道杠哪有全省比赛二等奖值钱,要我说,我还宁可佩慈拿个省里的二等奖,这个才是硬指标啊。”

林淼听得无聊,想把手从张雪茹妈妈的手里抽出来,先去放个水。

张雪茹的妈妈感受到林淼的动作,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头问林淼道:“淼淼,你知道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林淼摇了摇头。

张雪茹的妈妈动作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轻声道:“阿姨是在区委宣传部上班的,你知道区委宣传部是干嘛的吗?”

林淼点点头。

张雪茹的妈妈不禁一怔,旋即又笑着问:“你真的知道?”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请不要低估一个小学生的爱国情操和拳拳报国之心,我跟我爸练过的。”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立马被林淼逗得咯咯直笑,惹得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往外看。

朱老师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仿佛请示一般地小声说:“我把门关一下啊。”

“我们小声点。”两个家长异口同声。

可教室的门,却先关上了。

张雪茹的妈妈继续对林淼道:“淼淼,阿姨最近听说了一件好奇怪的事情,你可以跟阿姨说实话吗?”

林淼道:“看情况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张雪茹的妈妈摸了下林淼的脸。

这下林淼总算知道,张雪茹那动手动脚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阿姨问你啊,你爸爸那本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好多人都在说,那本书其实是你写的。”张雪茹的妈妈,表情有点认真起来。

林淼淡淡地反问道:“阿姨,你自己更倾向于哪个说法呢?”

“嗯……”张雪茹的妈妈想了想,慢慢道,“来之前我觉得这个传闻应该是胡说八道,不过现在和你说了几句话,阿姨也有点迷糊了啊……”

“所以咯,我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还能挨家挨户一个一个解释过去吗?”林淼双手一摊,表情相当成人化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的。”

“那这么说……”张雪茹的妈妈眼睛一亮。

林淼却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地接道:“没什么这么说、那么说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说。”

“哦,阿姨懂了……淼淼,你真的好厉害,好棒,好优秀。阿姨很羡慕你爸爸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张雪茹的妈妈叹道。

林淼心里呵呵,暗说这话千万别让我爸听见。

不然老林心里肯定会想——来啊!羡慕就一起生一个啊!

朱佩慈的妈妈也是听得心头直颤,不住摇头道:“这种事真是不能乱说,不然哪天真被科学家带走了做人体研究也说不定……”

林淼眉毛一挑,无语道:“阿姨,你国外电影看多了……”

朱佩慈的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笑点真心低。

……

谁也不知道,林国荣的文集其实他儿子代笔的这个小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确实传得飞快,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街道乡镇,甚至连区委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区直机关,也都渐渐开始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来。

秦晚秋星期六早上下了班,从派出所里出来,就直奔少艺校去接自己的女儿。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把女儿晚上的钢琴课给停了,起初是因为要守夜,后来是觉得晚上接送不太方便;但是周末早上的舞蹈课却没有停。

女儿要富养,尤其是精神和气质层面的富养。

这句话是死去的老公经常挂在嘴上的,秦晚秋一直记在心里。

还来不及回家换下警服的秦晚秋,在路过一家书店时停下了脚步。

她走进店里,看门的中年店老板一瞧秦晚秋这气质、这长相以及最重要的这份打扮,立马肃然起敬,跑出来问这位年轻警花道:“警察同志,想买什么书?”

秦晚秋努力回忆了一下,轻声问道:“有没有《小院杂谈》?听说是瓯城区本地的一个作家写的。”

“有,有,有!”店老板忙不迭地笑道,“这书卖得老好了!我这星期进了300本,才卖了几天,就剩几十本了。我去给你拿!”

秦晚秋点了点头。

站在店门口,在诸多路过男性的目光注视下,秦晚秋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店老板就拿着两本书跑了过来,态度很殷勤地说道:“警察同志,我刚才还说错了,就剩两本了,我都给你好了,只收你一本的钱!”

“不用,给我一本就行了。”秦晚秋不想占这点便宜,表情有点冷漠。

店老板也不敢再多嘴,收了秦晚秋8块5的零钱,目送她渐渐走远。

等秦晚秋过了马路,他才砸吧嘴道:“啧啧啧,这屁股,这腰,哎哟……他老公肯定肾不好……”

秦晚秋当然听不到店老板这龌龊的话。

她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少艺校,学校门口,早就有个清秀可人的小家伙在等着。

身后还站着她的老师。

“妈妈!”洛漓大喊了一声,扑进秦晚秋的怀里。

秦晚秋抱起女儿,跟老师道了声谢:“梁老师,又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等家长来接孩子也是我的工作嘛!”老师笑着回道。

秦晚秋点点头,抱着洛漓转身就走。

走出小巷子,她才拦下一辆三轮车。

坐上车后,秦晚秋把刚买的书递给洛漓,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漓漓,你说上次在江心屿碰到的那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朋友,是不是叫林淼啊?”

“嗯!”洛漓一脸天真可爱地应道,“他也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呢,也是钟老师教的!”

秦晚秋揽住女儿的肩膀,笑着在她头上亲了一口。

虽然不知道女儿口中所说的林淼,和今天单位里头同事们所议论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事情就比较有趣了。

让女儿读一读这个路边偶遇的小神童写的书,似乎也挺好;

如果她现在还看不懂,当然也不强求。

反正书放在书架上,也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女儿以后再长大些,随她看不看都行……

第七十七章 搬家

“神童儿子给作家老子代笔”的传闻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而林国荣原本就属于名声比较响的那类人,眼下出了书,又入了区作协,这种小道消息落在个别区领导的耳朵里,自然又免不了让人家重视一番。于是他们之间的日常交往套路,一下子就从平日里的林国荣死皮赖脸请领导们吃饭,变成了领导们轮番挨个地主动拉林国荣去他们家里做客。

老林同志面对组织的热情关怀,自然统统来者不拒,一星期内就跟三个区府办的副主任和两个区委办的副主任以及某个区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混成了酒肉朋友,社交能力之强悍,彻底刷新了林淼此前对他的印象。但反过来想,说到底还是因为林国荣最近“出了名”,而且手里确实又有不少闲钱,不然按这个吃法,光是上门要送伴手礼的成本,就够林淼全家喝一壶的。

对此林淼唯有感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和比自己高一层次的人保持好关系,关键要素果然还是钱和名气,古人诚特么不我欺。

林国荣出书这件事,骨子里真正给予重视和感兴趣的,还是只有瓯城区的“权贵阶层”。毕竟林淼他们家日常接触的其他人大多只是看个热闹,大家都是寻常老百姓,有个熟人出了名,对他们而言顶多也就只是多个谈资;不像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见到林国荣出了本书,就会跟风似的产生某种想法——要不自己也来玩一玩?又或者就是——作家的腿一定要抱紧,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卵用,但能和作家交朋友,好歹也能显得自己更有文化品味不是?所以老子要的不是作家朋友,也不是林国荣这个朋友,老子要的是逼格啊!

阶层和基层之间的差异,始于想法,区别于行动。反正无论如何,掌握资源的人,确实几乎是在所有事情的所有层面上,从最初始的那一刻,就和普通民众拉开了几乎不可归拢的距离,并最终形成即便花上百年时间也无力填满的鸿沟。

鉴于“代笔”这个小道消息,在瓯城区内的主力传播人群存在特殊性,林淼在学校里受到骚扰的在几天后就渐渐淡了下来。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提起,但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总归还是非常强的,等到第一阵集体议论的大热潮过去,大多也就见惯不怪。

林国荣出书后的十来天里,林淼他们家迎来送往了许多林淼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各路亲戚。

林淼不觉得烦当然也没觉得有多高兴。

跟红顶白都是人之常情,完全不值得为此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林淼每天照常生活,白天狂刷小学奥数题,晚上就去少年宫用自己的手残大法折磨钟初惠那颗即将破碎的心。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11月月底。

老林家真正的大事情,终于来了。

11月27日,星期天。清晨8点出头,一辆小货车便缓缓驶入狭窄的天机巷,停在了林淼

家院子外面。在许许多多的老邻居们满是羡慕的眼神中,林国荣很习以为常地对着搬家工人们呼呼呵呵,使唤着他们把各种家什轻手轻脚地搬上了车。但其实要搬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电冰箱、洗衣机寥寥几件家电,还有装有一家三口各季度衣物的箱子。像床和柜子这些新家里已有的笨重家具,自然全都留下,留给以后的租客使用。

江萍领着林淼,状态异常活跃地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跟所有邻居们狂笑道别。

只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却没有出现。

老太太昨天就搬回乡下去了,硬是让林国荣放弃了跟某个区领导的饭局,帮她拎了一大堆行礼。出门前她还当着江萍的面跟林国荣说,以后就只负责回来收租——招租的消息,老太太已经放了出去。这间老房子,就像林淼印象中的那样,最终还是被一块厚厚的木板隔成了两半。而不同于记忆中的地方在于,这次连楼上也要被租掉。

林国荣没意见,不管楼上还是楼下,收来的房租全归老太太,就当是做儿子的给妈的一点孝心,也不枉老太太来来回回搬家折腾。

“走了!走了!大家别送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小货车装完东西,林国荣和工人们一起上了车。江萍和林淼晕车,而且小货车的驾驶座也没位置了,就干脆步行去西城街。邻居们一路把母子二人送到连江路的路口,江萍笑着大声说道。

“别回来了,还回个屁啊,破破烂烂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景点。”

“还是你家阿荣有本事啊,说搬走就搬走了,我们是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熬,等着拆房子。”

“就是,这破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拆……”

邻居们各种叨叨着,最后还是送走了林淼全家。天机巷里少了这么一户老住户,各家各户短暂地感叹了一下,这事过去也就算过去了。

……

“滴——哐!”

20多分钟后,站在新家的楼下,江萍一脸兴奋地打开了楼下大门的电子锁。

她兴冲冲地抱着林淼,一口气从1楼跑到5楼,走进501室,屋里头已经摆好了家具,工人们刚走,林国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没见过世面“天下我有”的得瑟样。

江萍哈哈一声大笑,在这间房子里四处转悠起来。

虽然不是买的,但全新的生活环境,还是让她高兴得不能自己。

林淼看着新家,心里也挺感慨。

小时候盼了那么多年,一直盼到拆迁才总算搬走,现在好了,生活总算有盼头了。有了房租的压力,老林应该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节制地乱花钱了吧?

——嗯……貌似也不一定……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淼嘀咕着,走到卫生间外。

拉开门,打开灯。

卫生间里明亮而整洁,和后世别无二致的洗面台,干湿不分离的淋浴系统,还有最关键的,那个样式古老,却足够干净的冲水马桶。

林淼看着眼前的卫生间,静默两秒,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我的家有个马桶,马桶里有个窟窿,窟窿的上面,总有个笑容,笑人间无奈好多……”

“你这唱的是什么歌啊?”江萍揉了揉林淼的头,笑得停不下来。

林淼也把自己逗得呵呵一笑,随口回道:“瞎唱的。”

第七十八章 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夕阳西下,晚钟声响,已经入冬的东瓯市傍晚,日色温柔,微光和煦。

林淼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时,身后跟着许风帆。

搬了家之后,林淼和许风帆放学回家就是同路了。

所以许风帆最近的新乐趣就是,下午放学后先到3楼林淼他们教室门口喊一嗓子,然后和林淼一起回家。

这几天《圣斗士星矢》已经热播到黄金十二宫的收尾阶段,所以在这段耗时不到10分钟的放学路上,许风帆已经和林淼鬼扯了十几遍到底是处女座沙加厉害还是双子座教皇厉害。

这让又光明正大地重温了一遍“庐山升龙霸,叉叉雅典娜”的林淼不禁深深感慨,小RB在80年代拍的动画片真是牛掰,各种经典层出不穷。

哪像二十年后的网络时代,一代不如一代的动漫行业就只剩下些低端卖肉的招数,而且你有本事就不要擦边啊,有本事就直接画成**回报社会啊!

还有那些畅销作的作家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仿佛好不容易逮住一部卖得不错的作品,不没完没了地往死里画、打死都不大结局就是对不住人生。

敢问柯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小学毕业?他要是一直都毕业不了,霓虹国岂不是要日均刑事致死几十人?青山刚昌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判影响霓虹国家安全罪的,自己心里难道真的一点儿13数都没有吗?

林淼再一次听着许风帆口沫横飞地崇拜沙加的时候,思维又不由自主地发散。

没办法,拥有两次童年的人就是天生高瞻远瞩,一不小心就容易想到五年十年之后去……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走到明月小区的某个路口时,便互相挥手道别。

明月小区,其实更确切讲应该是明月社区,因为在规划建设上和十几二十年后的社区已经基本没有区别。不过眼下,小区的管理单位还叫作“西城街道明月小区居民委员会”,很是具有时代感。小区下属三个组团,分别为月牙组团、月圆组团和月湖组团。许风帆家住在最中间最远离马路的月圆组团,林淼的新家则在月湖组团,和许风帆家相隔大概两百多米。

林淼家的具体地址是月湖组团8幢501室。

8号楼跟小区里的绝大多数商品楼一样,都是6层高,只是顶楼的两间屋子一直没人接手,还有林淼家对面的502,也是长期没人居住。

因此一到了晚上,这边通常都非常安静,很适合林淼夜来发骚写文章。

不过情况也有例外。

就像今天,林淼还在4楼楼梯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说笑声。

走上楼一看,果然老林又带客人回家了。

家里的客厅中间已经支起了只有过年人多时才会拿出来用的折叠大餐桌,桌上摆满了各种鸡鸭鱼肉,不包括林国荣和江萍,桌边还围坐着四男一女,那个女的,赫然就是胡剑慧。

“咱们林科长家的神童回家咯!”胡剑慧仿佛是特地强调了一下林国荣的职务。

林淼拖鞋进门,一看老林那满面冒红光的得瑟样,再一看江萍一脸的低眉顺眼,一下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出了好事情了。

“孩子,来来来,到叔叔这边坐。”喊话的中年老男人秃得厉害,中间没了大半,只剩下左右两拨,发型坦荡得让人钦佩。

林淼认识他,董希伯,西城街道的办事处主任。

呵呵,老林能把老董请到家里来,这回不是升官我吃翔啊!

林淼在心里暗暗地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旗,然后卖着萌走到这些正科、副科身边,乖巧地喊道:“叔叔们好,剑慧姨姨好。”

“真懂事。”董希伯油腻腻的手往林淼脸上摸去。

林淼急忙一个转身,扔下书包就跑,“我先上个厕所!”

这动作幅度有点大,董希伯苦笑着把手缩了回去,然后看着满桌人,用抱怨的口气道:“这小子,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啊?”

胡剑慧道:“又不是女孩子,你摸他干嘛?”

另一个林国荣的同事,西城街道城建办的科长夏孙筑大声笑道:“女孩子更不让你摸!”

一整桌人哈哈大笑。

林淼仗着小孩子无敌的腰子,没有尿意也照样轻松尿出一条笔直的水柱,片刻后,卫生间里冲水声音一响,林淼洗了手出来,直接就坐到了胡剑慧和江萍中间,不给咸湿老男人半点玷污他完美皮肤的机会。

坐下来后,胡剑慧问林淼道:“淼淼,知道叔叔和阿姨今天为什么来你家吃饭吗?”

林淼和董希伯的发型一样坦荡,点点头,很直白回答道:“估计是因为升职加薪了。”

“哇!”此言一出,胡剑慧立马发出惊叹。

其他四个男的也不禁互相交换惊讶的眼神,董希伯忍不住向林国荣啧啧赞叹:“老林,你这个儿子,真是聪明得都有点过头了……”

林国荣十分嚣张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董希伯他们似乎是平日里听多林国荣类似的话,已经习惯了。大家脸上都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反倒哈哈大笑,每个人都吐槽林国荣不要脸。显然,这几位应该就是单位里仅有的能跟林国荣和平相处的领导和中层,不然的话,今天来的绝对不止5个人……

林淼上桌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就没有再说话,他抓紧时间认真地吃着自己的晚饭,一边默默听这些人吹着牛逼。听了大半天,才终于听到关键字眼。

感情老林不仅升任了西城街道的党政办主任,还成为了区直管干部,这也就意味着,老林已经进入了区里的观察名单,算是上了升官的快车道了。接下来只要西城街道有缺,老林很有可能就会被提干。至于原本的党政办那主任戴建武,这位老兄——很不幸,因工作压力太大,身体机能严重衰退,组织已经批准他病退了……

林淼吃完饭,就被江萍带去了少年宫。

而屋外的这顿饭,则一直吃到晚上将近8点才散场。

等这些人离开后,回到家的江萍收拾起满桌的杯盘狼藉,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不像以往,每当林国荣招待完客人,她总是拉着脸,边收拾边骂林国荣浪费钱;有的时候,甚至干脆就不收拾,扔给林国荣自己解决。

江萍能有这样的转变,原因有三个。

一是现在家里的闲钱多了,偶尔这么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二来江萍在外出上班之后,也渐渐开始明白社交的意义,对以往看不惯的林国荣的某些做法,有了新的理解。三来,则是新的厨房用起来很方便,用流理台洗碗,要比在天机巷的时候先拿水瓢在水缸里打水,然后再怎么怎么着,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江萍洗了碗,顺便给已经摸着黑灯瞎火一路自己走回家的林淼洗了个苹果。

她把林淼从房间里叫出来,神情欢乐得不得了。

林淼接过那个比他的拳头都大的苹果,勇敢地啃上一口,心说这搬家的效果,当真是好得立竿见影——抛开冲水马桶这个对他们全家的人生格局起到显著提升作用的重要道具不谈,也不说这里离街道近,早上起床的时间可以至少晚20分钟,不谈这里离少年宫也近,晚上他甚至可以自己走回家,单是说自打家里有了卫生间和热水淋浴,林国荣冬天的洗澡频率,直线式从10天一次提升到3天一次,这就有效地减少了他和江萍的吵架次数,大大维护了家庭的和谐气氛。所以林淼觉得,他们全家都欠丁少仪、鲁建波和胡剑慧一声谢谢。

因为要不是这么快就搭上《东瓯日报》的线,《小院杂谈》也不可能卖得这么好。

而要不是《小院杂谈》卖得好,林国荣和江萍也绝对不可能有底气搬出来。

说到《小院杂谈》的销量,最近确实火爆得大大出乎林淼的意料。

林淼原本以为,全国范围内前前后后一共能卖出10万册就算谢天谢地了。可是现在,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仅瓯城区一地,就卖出了超过一万册——托那个“代笔”小道消息的福,买的人基本都是机关单位的人,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被这些公家人的购书热情带动,赶了一回时髦。而在这种从众效应的驱使下,东瓯市下属的其他县市区,甚至于周边的其他城市,也都貌似出现了一点“无脑粉林国荣版半碗鸡汤”的苗头。

反正无论如何,老林都算是在东瓯市火透了。

接下来,听说东瓯市电视台还要采访他一次。

林淼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是想让老林拒绝的,他怕老林在接受采访的中途会忘乎所以,然后duang的一下露出马脚;不过再转念一想,这年头的电视节目全都是录播的,东瓯电视台应该不会让有损林国荣“智慧形象”的画面出现在节目里,于是一下子就淡定了——只要不上电视,不登报纸,林国荣私底下再怎么人设崩塌,那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林淼坐在沙发上,不畏艰难地吃完那个大苹果,吃得肚子有点发撑。

江萍见林淼居然乖乖地把那么大的苹果都给吃完了,不禁心生慈爱,在第二集电视剧的主题曲时间,她转过头来,用观察家养小动物的眼神看了看林淼手里的果核,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你那个数学比赛,什么时候比啊?”

“12月20号,下下个星期。”林淼打了个饱嗝,跑出满嘴的苹果余味,一边跟着电视哼哼,“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第七十九章 僦居发微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温暖的屋内,林淼自然醒来,转头看了眼摆在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发现才不过是7点,突然就有了今天抽空赖个床的打算。

今年是星期六,照理说林淼应该去少年宫上理论上的倒数最后一节奥数课。

但朱老师作为全市首屈一指的小学奥数教练,这回被市教育局请去当了出题老师——不过当然只能是出题小组的成员之一。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到下周五考试结束,朱老师在这段时间里,都将处于与外界切断联系的状态。因此林淼的小学奥数课,也就提前一周结束了。

对于这样的突然安排,林淼本人保持了一贯的淡定态度。

不过朱老师就感到比较惋惜。

上个星期六,也就是实际上的最后一节奥数课。林淼在随堂的2小时考试里,第一次和张雪茹拼成了平分。那一次的考试难度相当于省级竞赛,两个人都只错了两题,但林淼却凭借做题的效率优势,最终逆袭张雪茹,拿到了进入区集训队以来的头一回第一。

朱老师当时就想,如果能让林淼再多一两次这样的实战训练,等到了正式的全市比赛,拿到一等奖的可能性将非常非常大。而现在,还要看临场发挥和运气。

朱老师只能期待林淼和张雪茹别点子太背,考试时碰上超级强力的县级选手。

毕竟东瓯人都知道瓯南出数学妖孽,早年间甚至出过世界级的数学家,所以考试时突然蹦出个能秒杀林淼这种水平的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哪怕不是秒杀——就算是同等级的,如果数量超过3个,林淼也比较危险。

因为朱老师也不能保证林淼时刻都保持着良好的应试状态。而在东瓯市的全市竞赛里,选手只要出现稍微一丁点失误,最后的等级评定可能就下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被人以作死的频率按响。

林淼把头蒙在被子里装死了半分钟,楼下那个按门铃的好汉却始终没打算放过他。

他只能很无奈地爬起来,嘴里念叨如果是老妈忘了带钥匙,一定要狂喷她。

可是拿起门边的话筒,那头传来的却是许风帆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在楼下碰到你妈了,她说你还没起床!”

“靠,你个贱人。”林淼睡意全无。

却听许风帆说道:“下来啊,你今天不上奥数课,那就去学校啊。”

林淼淡淡道:“大哥,你要搞清楚状况啊。我星期六不去学校,是因为我有得选,你星期六去学校,是因为你没得选。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待遇。”

许风帆沉默了一阵,道:“靠,你才是贱人好吧……”

“不不不,我只是口中有贱,你是心中有贱,咱们贱得不一样,心中有贱的人才是人贱合一,人贱合一的才是贱人。我这顶多就是嘴贱。”林淼这一通话都把许风帆给绕懵逼了。

然后不等许风帆把这话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林淼就直接挂了通话器。

许风帆站在台阶上傻了半天,继而表情严肃地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在林淼面前丢掉的脸,一定要去学校里找回来……”

心态反社会得一塌糊涂。

林淼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彻底清醒过来后,先习惯性放空10分钟,然后才磨磨唧唧地穿上鞋,下楼去街对面的街道吃早饭去了。

一去一回,吃个早饭,林淼占完公家便宜回到家,时间也才不到8点半。

日头倒是升得很高了,西城街外也时不时零星地响起一下装逼的车喇叭声。

正在考虑逃课的早上到底该干什么的林淼,不禁在心里吐槽这些早年致富的土豪真的是土。大家都知道你有钱了好不好,为什么还非要炫一下才开心?我家在天机巷这么强势,但是我妈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摇自行车的铃铛了吗?为什么你们做人就不能学着低调一点?还有,那么宽的一条马路,大清早的连公交车都没多少,到底谁特么还能跟你个开私家车的抢道啊?非要弄点动静出来招人眼球有意义吗?表演欲这么强,介绍你去霓虹国当小短剧男主角?

嗯……似乎朕也没有介绍人过去的门路……

林淼趴在窗口往下看,静静地看着某辆车牌号很嚣张桑塔纳从沿街的N多早点摊前驶过,一直看到那车的拐了弯,他才收回视线,以及那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天然憎恨。

“唉,不是我贱,也不是你贱,而是众生皆贱……”林淼表情怅然地探回身子,关窗户,仿佛顿悟似的佛系吐槽道,“前几天才刚坐上冲水马桶,今天就眼红别人坐私家车,欲望无边无际,贪念要不得,要不得啊……”

神神叨叨了半天,林淼终于把脑子里的想法给接上了。

他拿出朱老师布置的奥数题,先老老实实地刷了一遍,等做完一套卷子,时间又到中午午饭。

不过这回没免费午餐了。

林国荣和江萍下午不上班,单位食堂也不开伙,林淼家只能愉快地选择了下馆子。中午在西城街最好的小餐馆吃了顿,林淼满嘴油地回到家,休息到1点钟左右,门铃就又响起。

林淼还当是许风帆来找他玩了,嘴上很嫌弃,可心里却很高兴地去开了门。

可见只要一个男人还没结婚,心态上讲,三十岁和十三岁其实是没多大区别的……

不过林淼这回猜错了,来的人不是许风帆,而是林国华。

林国荣成了区直管干部后,家里这些天来了很多很多林淼上辈子花了三十年时间也没能认全的亲戚。林国华来得最勤快,几乎是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找林国荣切磋棋艺。

当然这也不能说林淼的这个小叔就是真的这么势利,这其中还有一个客观原因应该是,林淼家搬来西城街之后,和林国华家的直线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大半,林国华晚饭后过来串个门,确实也挺方便的。

林淼开了楼下的门,顺便也把楼上的门开了。

等了没一会儿,林国华就带着林淼的堂弟林冰走了上来。

林淼一直觉得林冰这个名字取得稀烂,不仅因为听着娘炮,更由于这个名字一不小心就会用拼音输入法打成某种必须贴小广告才能吸引顾客的常见疾病。好在林冰倒是从小懂事听话,长大后不但没有相关疾病时,而且真的长成了一个娘炮,跟他的名字真的很相配。

“淼淼哥!”林冰进门就喊,笑得阳光灿烂。

“别吵哥,哥要学习了。”林淼直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残忍地把房门反锁掉。

留下才不过3岁大的林冰一脸懵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林淼并不怕林冰记恨,因为他长大之后,是不可能记得住5岁前发生过的事情的……

林国华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然呵呵呵地傻笑着,那么低眉顺眼,那么温良恭俭,就像当年吞掉林淼家所有的拆迁补助款时一样,每天都笑眯眯的,显得那么人畜无害。

林国荣很快就走出来,洗了把脸,就开始了和林国华的棋局。

外头兄弟俩相处和睦,里头林淼则开始奋笔疾书。

《小院杂谈》写完了,第一次分成已经到手,一个月时间,全国累计销售12万册,远远超出林淼的预期。曲江省作协甚至都向林国荣发出邀请,但这回老林脑子清醒了一次,自知入会必死无疑,选择了婉拒。而林淼他们家真正得到的,却是2.4万的现金。

林国荣因此最近心情极好,加上升了官的原因,情绪极度亢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洗澡,让林淼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莫名其妙再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不过想来还是不会的,毕竟计划生育的利剑悬在头上,在开枝散叶和升官发财之间,老林选择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要大得多。

林淼没打算让老林的处女作成为绝笔,反正都已经用他的名字出了一本了,趁现在市场热度高,他干脆就想趁热打铁,再来一本。

新开的书,书名比较文雅,没文化的人估计看都看不懂,叫作《僦居发微》。

僦居是租房子住的意思,发微是阐发观点的意思,所以连起来,就是“老子租房了,老子有想法了,老子决定哔哔两句”的意思。

这回林淼换了个轻松点的风格,属于吐槽系的,用十足的调侃,写街面上的各种现象。

例如就包括,今天早上对新兴资产阶级的土鳖装逼行为的不屑和唾弃。

这种吐槽文,林淼写起来就跟草原上放马一样潇洒奔腾,只要找到一个点,槽点几乎不用想就能水到渠成——就跟骂街差不多,纯属本能操作。

林淼在房间里自嗨了两个多小时,洋洋洒洒把早上那个鸣笛装逼的司机骂得差点祖坟都要原地爆炸,然后收拾起纸笔走出来,就见到林国荣眉头紧皱,而林国华依然笑脸盈盈。

林淼走上前看了眼棋局,林国荣占优,但优势不大。

不过看得出来,林国荣很想赢,而林国华——显然在放水。

林国荣这辈子,一共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居首的当然不用说,自然是一笔好字,而第二名就是下象棋,第三则是画画。

林国荣下象棋的水平最巅峰期,算得上是业余选手中的顶尖高手。但那是在他事业垮掉之后,天天闲着没事就到家附近的老人公寓找人下10块钱一盘苦练出来的,而现在,林国荣纯粹是在靠天分下棋,和十年后那种专业训练出来的能力还差了一大截。

但后来林淼才知道,看似软乎乎的林国华,下棋才是真的厉害,一般来说,只要林国华想赢,老林应该就赢不了,而老林如果憋着劲想赢,只要林国华不放水,通常结果就会是和棋。

“爸,把车拉过来,走这边。”林淼的棋力是后来为了伺候领导练出来的,不算太好,但和此时的林国荣已经不相上下。这会儿旁观者清,林淼看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步好棋。

林国荣素来讨厌自己下棋时在边上瞎几把乱戳的,不过今天是心头肉的亲儿子来戳,性质当然就不同了,这不叫瞎几把乱戳,这叫仙人指路。

“嗯……有道理,你什么时候下棋也这么好了?”林国荣不由笑着夸了句,并且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林淼的话。

林国华看了眼,摇摇头,直接认输道:“救不活了,输了。”

说完,转过头来笑哈哈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明年街道象棋比赛你也来报名好了,你这棋下得比小叔都厉害了。”

林淼哈哈一笑,来了句狠的:“我不去,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很忙的,平时哪有你这么多闲工夫。”

林国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尴尬得僵住了。进入体制工作三年还没从办事员升到科员,每天只能在单位里混吃等死的林国华同志,此刻精神上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乖侄儿,叔叔我这颗心呐,被你扎得拔凉拔凉的啊……

你嘴里是含着寒冰玄铁小匕首咋滴啊……

第八十章 奥数比赛周(上)

东瓯市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比林国华那颗挨了林淼的寒冰玄铁小匕首十八刀的心还冷。

12月20 日来得飞快。

大清早7点,林淼被江萍包裹得跟公仔似的——啊呸!狗屁的公仔!——应该是裹得跟可爱的大熊猫似的,里里外外穿了6件衣服出了门。

今天时间显得有点紧,从家里出来后,林淼没有再去西城街道的食堂吃早饭,而是直接去了少年宫,然后在小卖部买了个肉蛋粽子和一瓶牛奶。

林淼拿着早饭走进少年宫的教室时,屋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教室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一群学生们见到林淼进来,也没人冲他打招呼,只有朱佩慈和林淼对视了一眼,点了下头。

林淼今天也是胃口一般,早饭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时,接送大家去市体育中心的大巴车就到了。林淼怕自己中途会吐,手里头剩下的早饭也再不硬撑着往肚子里咽,只是三两口把牛奶喝完,粽子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朱老师今天没来,叶老师和张老师招呼大家先行下楼上车。

林淼边走边从书包里面拿出专治晕车的零食,先往嘴里塞一颗话梅。

不过等一接近大巴,闻到那汽油味,这话梅对胃的压制作用立马就衰弱了一半。

硬着头皮走上车,车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几个区教育局的领导,还有一个欢脱的小姑娘。

林淼以为迟到了的张雪茹,原来是早就上了车,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到林淼上来,就高兴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小淼淼,姐姐在这里!”

林淼一张冷漠脸,没理会她,走到中间一排窗户可以打开的空座旁,直接就坐了下去。

张雪茹这下不干了,跑到林淼身边坐下,猛摇林淼的肩膀,尖叫道:“小淼淼,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淼脸色一变,赶紧拉开窗户,探出头去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对张雪茹道:“别动我,我会吐。”

张雪茹吓得赶紧松开,露出一脸嫌弃道:“咦~你待会儿吐了可别告诉我啊,我会恶心的……”

林淼继续严肃脸,不点头,也不吭声。

这具年幼的躯体,上了车就特么彻底废了。

林淼如年似月地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最后一个人上车后,清点完学生人数,确实实到17人后,终于缓缓开动。

接下来,林淼苦苦煎熬了大概半个小时,熬得脸色都紫了,终于以几乎半条命的代价,熬到了市体育中心门口。

结果刚一下车,就直接吐了一地。

懵了一早上的学霸们,这下全都清醒了,16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全都尖叫着各种逃散,仿佛林淼的呕吐物具有比致孕还可怕的效果。

区教育局的一个女副局长,一脸慈爱地给林淼擦了擦嘴,又递上一瓶矿泉水让林淼漱口。

林淼依稀仿佛好像见过这个领导,隐隐有印象或许曾经有可能和她见过面,但现在真的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只能以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有气无力地说一句:“谢谢阿姨。”

领导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对他说道:“阿姨跟你们苗校长认识,苗校长说就把你交给阿姨照顾了,晚上阿姨和你睡一间。”

林淼闻言,不禁多打量了这个领导几眼,三十来岁,气质优雅,长得还行。

行吧,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反正寡人也不是没被别人女人揩过油……

女领导牵着林淼的手,她就是今天这支队伍的总负责人。

一行人进了体育中心,里头的总考场已经布置完毕,但位置还全都空着,林淼他们,看样子是第一个到的。

到了登记台前,女领导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淼偷看了一眼,看到她全名叫郑爱芬,一下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日后跟胡剑慧差不多牛逼的人物,省民政厅的副厅长——林淼在区里当文秘时,所跟随的副区长就是负责民政这条线的,一年到头,总有一两次要往省厅跑的机会。

林淼当时还奇怪自己的领导怎么会跟郑爱芬这个副厅长关系如此好,今天一瞧,感情普通话标准得跟京城土著一般的郑爱芬,竟是个东瓯老乡!

郑爱芬签完了字,又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了17张做得跟工作牌一样的、能挂在脖子上的硬壳准考证,一一分到学生们手里后,就轻声吩咐大家先坐下。

全市考试的总时程是5天。

今天是星期二,是报到登记日,早上10点左右,市教育局的领导会过来有个简短的致辞讲话,最多大概也就20分钟。所以在这之前,东瓯市各支县市区代表队的人,必须全都赶到。

然后明天,也就是12月21日,才是正式考试的初试。

初试将只取前50名,进了前50,就确保了一个三等奖。

12月22日休整一天,并等待结果公布。

12月23日第二轮考试,晚上公布最终比赛结果。

12月24日,举办竞赛闭幕仪式。

整整五天时间,这群学霸都不用去学校上课,要一直住在市教育局安排的酒店里。

哪怕不算带队老师,光是一个学生一间房,这里头要花掉的钱就是一笔巨款。所以要论年底突击花钱的技术,区里和市里真的没法比。

在市教育局这种大手笔面前,瓯城区那种请学生家长吃顿饭的做法,完全就是个屁啊!

至于这里头是不是存在酒店和教育局领导之间的猫腻,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林淼喝着水,吃着话梅,思考着社会和人性的黑暗面,胃里的不适感渐渐消退。

等过了9点,下面各支县市区代表队,陆陆续续开始到场,看着并没有刚刚风尘仆仆赶到的状态,应该是昨天就到了市区。

10点左右,会场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东瓯电视台跑来一群人,手脚麻利地架上了拍摄的机器,然后没一会儿,市教育局的大领导就来了。主席台上的空座眨眼就就坐满,大领导拿起讲话稿,开始照本宣科地念。

林淼还是上辈子的奴性未脱,下意识地就听得很是认真。

等听到“报名100人,实到107人”这句有悖常理的话后,林淼不禁嘴角一弯。

加塞这种事,居然还能发生在这种场合了。

而且他们瓯城区,明明还减员了3个人啊!

不过想想底下这些县市区的孩子也是不容易,尤其是一些偏远地方,如果不能考出极高的分数,或许在成年之前,都无法走出山区和农村。他们只能依靠想象,去理解城市是什么概念。从村到乡,由乡及县,从县到市,这其中的每一步,都不知包含了这些孩子多少的辛酸苦累。他们能出来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机会如此稀少。市教育局对一些优秀却不够幸运的孩子,能睁只眼闭只眼地给出一个加塞的名额,也算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一丝善意吧。

毕竟再优秀的人,也需要环境的支持才能成长和成熟起来。不然若永远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实际可能也就意味着已经落后于世界,早早地被时代淘汰了。

这种淘汰,远比奥数考试的输赢更为后果严重。

“最后,祝愿各位同学都能取得好成绩,为自己的学校和家乡争光!”

“啪啪啪啪啪……”

市教育局领导致辞完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郑爱芬走到林淼跟前,伸手笑道:“走,阿姨带你去和那个叔叔说两句话。”

林淼一怔,转往望向台前。

只见刚才讲话的大佬已经从台上走下来,正笑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第八十一章 奥数比赛周(中)

“宫局。”郑爱芬微笑和朝来人轻声招呼。态度恭敬却不低三下四,比起现在的林国荣不亢,比起曾经的林淼不卑,光是这种做派,就让站在一旁的林淼颇为受教。

名为宫昌吉的东瓯市教育局局长,今年岁数已经不小了,看着至少有五十六七,顶多两三年内就该退到二线,或者更干脆点就直接提前离休。

“诶,你好。”他呵呵笑着应道,然后低下头,目光慈祥地看着林淼,似问非问道:“小朋友,我听你们苗校长说,你是个神童啊?才7岁就上五年级了?”

不料却听林淼先叹了口气,接着语气松松垮垮地来了句:“看来我神得还不够厉害啊,居然还得靠二手消息来传播知名度……”

宫昌吉瞬间就被林淼这清奇的脑回路给逗乐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几声,望向郑爱芬道:“这孩子确实机灵!名副其实,确实神童!”

郑爱芬马上低头教林淼道:“淼淼,伯伯夸你了,快点谢谢伯伯。”

“谢谢伯伯。”这种事林淼当然不用教,他脆生生地道了声谢,还跟了一句,“祝伯伯以后工作一直顺顺利利,身体也健健康康。”

“诶,好好好,伯伯就借你吉言。”宫昌吉听了林淼的吉利话,笑容越发愉快,“你也好好比赛,这回要是比出好成绩,伯伯就让你上一回电视,跟你爸爸一块儿上。”

嗯?老林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

林淼微微一愣,随口道:“我爸爸已经去过一次电视台了。”

宫昌吉很霸气道:“那就再上一次!”说得好像电视台是他家开的……

宫昌吉和郑爱芬又聊了几句,然后指指手表,就忙忙碌碌地赶下一场去了。

大领导一走,这边的开幕仪式也就算正式结束。

林淼他们队里留下张老师和叶老师,在现场等考场抽签排序的结果,郑爱芬则带着林淼他们一群孩子,先去酒店安顿。

酒店离体育中心很近,走路过去也就百来米。

几分钟后,进了酒店大门,楼下大堂里到处都是穿着各地学校校服的孩子,看样子这家酒店应该是被包得差不多了。郑爱芬拿到酒店的房间钥匙,亲手逐一交给队里的十几个女孩,房间一屋两人,钥匙一人一把,只有林淼没拿到。

“走,大家上楼,淼淼,你跟我走。”郑爱芬笑嘻嘻说着,领着一串小姑娘往楼电梯间走去。

这年头出过远门的孩子不多,住酒店的机会也少。就算是这群“老康”家庭出身的小姐们,面对准四星级大酒店的豪华装修和气派,也都略微显出了一些拘谨;不过电梯倒是都坐过,18个人挤进电梯里,还有几个孩子特意显摆地问会不会超重,光是这份见识,就不知道甩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多少年。

电梯在12楼停下,林淼跟在郑爱芬的屁股后面,走到了今晚要下榻的房间。

郑爱芬都没给林淼拿钥匙的机会,利索地开门进了屋。

这是个标准的双人房,采光很好,一眼就能看完全貌。屋里的摆设和二十年后的酒店区别不大,两张床,一套桌椅,仅有的不同是电器和电路——纯平的大彩电不得不摆在电视柜上,占了房间不小的空间;感应门卡控灯这种科技含量较高的设计也还没诞生。卫生间里有个大浴缸,没有干湿分离,和眼下有钱人家里的装修风格差不多,恐怕是同一批设计专业毕业的师兄弟们搞出来的标准化产品。

郑爱芬关了房门,就开始脱衣服,吓了林淼一跳。

边脱还边问道:“淼淼,你换洗的衣服都带了吗?”

林淼这苦逼老处男相当吃不消,看着郑爱芬把秋裤都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丝质绣花底裤,居然控制不住地耳根一烫,整张脸都红了。

“带了。”林淼尴尬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郑爱芬见林淼害羞了,不禁莞尔一笑,道:“你晚上要是洗澡的话,换下来的衣服姨姨可以帮你洗,不过裤头你要自己洗。姨姨现在先洗,你不许偷看哦。”

鬼才要看好吗!寡人什么打码的镜头没看过?

林淼心里怒吼,然后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我去别的房间玩!”

房门砰的一声响,郑爱芬笑着摇头叹道:“这小家伙,人小鬼大……”

林淼跑出房间,拍拍胸口说已婚中年妇女真可怕,私底下一点矜持都没有。然后左右看了看,找到张雪茹的房门前,把手伸得高高的,按了下门铃。

屋里叮咚两声响,房门打开,却是蒋琴琴。

蒋琴琴一脸奇怪道:“干嘛?”

林淼道:“闲着没事,串门。”

蒋琴琴又问:“你还吐吗?”

林淼道:“你想吃吗?”

蒋琴琴翻了个白眼,砰一下关了房门。

“我靠,脾气真坏,将来肯定要闹家暴。”林淼嘴巴毒得很,又猛敲房门哀嚎道,“琴琴姐,我错了啊,放我进去啊~~~~”

“进来,进来,喊个屁啊!”这回张雪茹开了门,一把将林淼菈进了屋,问道,“你好端端的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来我们这里干嘛?”

“这件事很复杂,涉及到一个成熟灵魂与不匹配身体之间的矛盾。”林淼随口胡扯。

蒋琴琴道:“我都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淼道:“你听懂了我就危险了。”

张雪茹听惯了林淼这种调调,完全不作理会,另寻话题道:“今天休息,明天才考试,我们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还是安静一下吧,今天玩了,明天就没精力考试了。”

蒋琴琴对这次比赛的重视程度,明显要远高于张雪茹和林淼。张雪茹毕竟是参加过省级比赛的,市里的比赛对她来说还构不成多大的压力,林淼则是对预赛充满了信心,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没理由连前50名都进不去。

张雪茹听蒋琴琴这么说,觉得有点可惜,嘟嘟嘴道:“我听说体育中心里有个大泳池的,还可以高空跳水,我连泳衣都带了呢,你们居然没一个人想去玩……”

“姐姐,现在什么天气啊,你居然想去玩水?”林淼无语道。

张雪茹却切了一声,道:“我去了也不会带你的,我才不想让你看我穿泳装的样子呢!”

林淼也切了一声,想说刚才有个性感少妇白送我看我都不爱看呢。

张雪茹听林淼切完就不吭声了,追问道:“你切什么切啊?”

林淼也跟个孩子似的,使劲儿拌嘴道:“我切空气不行吗?”

叮咚,叮咚。

门铃又响,张雪茹放过林淼,过去开了门。

房门外,朱佩慈手里拿着副没拆过的崭新扑克牌,怯生生问道:“你们玩算24吗?”

“好啊!”张雪茹反正也是闲着,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朱佩慈走进房间,一看林淼也在,不由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淼道:“雪茹拉我进来的。”

张雪茹白眼道:“要脸吗?我这叫收留你好吧!”

朱佩慈咯咯笑个不停,坐到床沿上,拆开扑克牌的包装。

这时蒋琴琴也跟着坐下,跃跃欲试道:“算24点吗?我也玩!刚好四个人!”

“玩玩玩。”张雪茹口嫌体正直,抱起林淼扔玩具似的扔到床上,随口问了句,“小淼淼,你会的吧?”

“废话。”林淼把鞋子往床下一踢,坐在被子上瞎吹道,“我玩24点的时候你们还在读一年级呢,江湖人称我24点小霸王,算遍天机巷无敌手。”

“滚滚滚滚滚。”张雪茹说滚的时候口条堪比专业相声演员,“我们上一年级的时候你才2岁都不到呢!”

林淼嚣张道:“对啊,不然你以为神童是白叫的?”

“切。”张雪茹继续表示不屑。

朱佩慈含笑听着,很快给四个人发好了牌。

林淼拿过自己的13张牌,胸有成竹,随手扔出一张。

张雪茹她们,也同时跟着扔出来。

而就在这4张扑克牌落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间,林淼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牌,三个女孩子就同时叫了起来。

“有了!”

“24!”

“我知道!”

林淼一脸懵逼……

我靠,这些娃,开挂的吧……

林淼懵逼之际,张雪茹已经利索地完成了开门红。她伸手拿走赢来的牌,然后对林淼投去了轻蔑的目光,嘲讽道:“呵!小霸王?游戏机啊?”

林淼找借口说:“老夫久疏战阵……”

三个姑娘齐刷刷望向林淼。

张雪茹伸手捏住了林淼的脸颊,轻轻一拧:“你老夫个头,你才7岁好吧?”

在这场算24点的游戏里,林淼很快就出局了,而且输阵还输人,被张雪茹鄙视为弱鸡。

蒋琴琴嫌林淼水平太渣,干脆又去找了其他队友来,然后玩着玩着,她们的房间干脆门也不关了,一大群姑娘全都跑了来。玩个算24点,闹得比在隔壁房间里搓麻将的老师们的动静都大,把紧张的比赛心情冲淡了不少。

第八十二章 奥数比赛周(下)

24小时后,东瓯市体育活动中心室内,2号考场。

林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地打了个打哈欠。

他并不困,因为昨晚其实睡得挺好,而且郑爱芬也没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之所以感到疲惫,主要还是考前等候的时间太过于漫长。

今天早上7点不到,他们一群人就已经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吃了早饭。

然后8点半进考场坐下,一直到现在,已经9点20多分,试卷依然没有发下来,并且进了考场之后,考生们也不被允许四处走动。

林淼无聊地只能转笔玩,这招数眼下还未流行,所以当林淼玩了超过半小时,渐渐把以前的熟练度玩回来后,那转笔的花样之骚气,简直要把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个监考老师吓呆。

而且过了几分钟后,那个老师竟还真走去问林淼,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同学,你这个笔……是怎么转起来啊?”

林淼手上动作不停,一脸正色地回答:“老师,考场内禁止说话,为人师表一定要做好榜样。”

监考老师哭笑不得。

“哈哈……”边上传来一声笑,和林淼分到同一个考场的张雪茹,见那老师在林淼面前吃了瘪,就不由得想起林淼昨天被16个女孩子轮着虐的那张臭脸。

她明显感觉到,林淼这是把昨天攒下的怨气全都撒在这倒霉蛋老师身上了。

监考老师无功而返,又过了没一会儿,考试铃声终于响起。

4个考场里的气氛,一下子全都严肃了起来。这回的预赛,每个考场的前10名直接晋级决赛,剩下10个名额,则取剩余所有考生中得分的前10位。这样的安排,既保留了运气的成分,但又把运气带来的影响降到了很低,逻辑上还是很科学的。

卷子提前5分钟发下来。

每个人拿到卷子,除了填写姓名、学校和考号之外,不允许再写别的字。林淼这回代表市区作战,考号比较靠前,全区17人,他是16号——因为百里坊小学不够给力。

填好个人信息后,所有的学生就全都进入了心算第一题的状态。

5分钟,当监考考试肃声宣布开始,满屋子的顶级小学学霸抓起比来,就发出了刷刷的动静。

市里的比赛,是要计时间的,哪怕是预赛,能早几分钟交卷,也能提高一点晋级的可能性。

当然了,在预赛里就拼成绩的,绝对不是什么顶尖水平。

像林淼和张雪茹,他们两个就做得很慢,主要的战术思想就是求稳。

因为全市比赛的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想要拿到满分或者只错一两道,还是有着相当的难度。就像这次参加比赛的这107个人,里头能真刀真枪地做到这点的,顶多也就30个人左右。毕竟以瓯城区这么强大的综合实力,全队17个人,每次随堂测试能只错3题之内的,也从未超过10个人。至于底下那些县市区——除去瓯南市和柳城市不算——其他队伍里能有三五个学生达到这种水平,就算是教学极限了。

林淼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像往常刷题那样解决着这张试卷。

已经差不多融会贯通了小学奥数精要的林淼,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先做拿手的,再做搞不定的。现在他做题的方式很正,就是从头到尾依次做下来,中间感觉有问题的就跳过,但绝不会一跳再跳,如果连续超过三道题有麻烦,他就宁可先停下来,让脑子先静一静。

预赛的20道题很顺,林淼中间只卡了一次,就没有再遇上别的麻烦。

等做完最后一题再返回来,卡住的那题遇上林淼已经滚烫的思路,很快也便迎刃而解。

林淼又仔细检查了一次,11点20分,他提前10分钟交了卷。

而在他站起来交卷的时候,试场中还依然坐了十来个人,各个苦思冥想,眉头紧皱。

走出教室,外面的走廊里不许有人。

林淼沿着走廊来到前门大厅,才见到了一簇簇的考生。

他们身边全都站着带队的老师,正在认真地分析着每个人晋级的可能性。

林淼心底里觉得这种认真很没必要,毕竟考都考完了,现在就算分析出花来,已经被淘汰掉的人也不可能回到决赛里去。

“林淼!”朱佩慈在远处喊了一声。

瓯城区的学生基本上全都出来了,朱佩慈笑容灿烂,似乎考得还行。

林淼走上前,更早10分钟前便已交卷的张雪茹马上抱怨似的道:“你怎么这么慢啊,我们还等你一起吃饭呢!”

“我是最后一个?”林淼一愣。

朱佩慈马上道:“不是,琴琴还没出来呢。”

林淼细细看了看这群姑娘,果然没看到蒋琴琴,然后随口又问了朱佩慈一句:“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朱佩慈道,“反正能做的都已经做出来的,有4道题实在不会,一点思路都没有,干脆就出来了。”

“那还有机会啊。”林淼道,“你应该把时间用完的,如果能再多解出一题,进决赛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朱佩慈嘻嘻一笑,很自我满足地说:“够了,够了,这算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了。我们队里考试,我最好的一次也有6题不会呢。”

“我觉得我们训练的难度比真正比赛的难度还要稍微大一点。”一个女孩子接话道。

话音落下,其他姑娘纷纷点头赞同,都夸朱老师训练有方。

林淼混在姑娘堆里,听她们聊了十来分钟,一直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叶老师和张老师才从外面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蒋琴琴也从里面走出,一脸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

林淼一看就知道,这姑娘肯定是心理压力太大,发挥失常了。

张老师和叶老师都是老手,这会儿根本不提考试的事情,只是让大家抓紧回酒店吃饭,并宣布明天休息一天。

住在市区的孩子和下面县市区的孩子不一样,如果预赛被淘汰了,事实上今晚就可以离开。因为组委会说是明天才公布决赛名单,但是具体的成绩,其实下午天黑之前就能出来。

当然了,没被淘汰的人,其实也是可以回家的,只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这么做。毕竟体育活动中心离真正的市中心距离太远,自己坐公交少说要一个多小时,坐出租又太贵,私家车又没有,所以像林淼这种还经不起汽车颠簸的,就更没有理由多吐两次。

林淼他们吃过午饭,下午的时候张雪茹几个女孩子就自己找地方玩儿去了。体育活动中心一年到头都有安排各种乱七八糟的职工比赛,够她们看上好久。而且除此之外,附近还有一家大商场,对女孩子来说,就算什么都不买,能逛一逛也是好的。

相比之下,林淼就比较宅。

郑爱芬带着他,在领队小组成员的某个房间里,看了一下午的麻将。

林淼被几个老师轮流抱着当吉祥物使,叶老师抱他的时候,居然还真的摸到一把三张财神,兴奋地亲得林淼一脸口水。

闹到下午4点左右,麻将终于散了场。

然后郑爱芬亲自跑了一趟体育活动中心的组委员办公室,晚饭之前,便拿到了决赛名单。

林淼和张雪茹这两个种子选手,当然轻松晋级。

可吊诡的是,身为瓯城区3号种子的蒋琴琴,却只排在了第52名,无缘决赛。

一下午都没敢出门的蒋琴琴知道成绩后,哭得跟母鸡似的,打着鸣一样收都收不住。

可叶老师和张老师见她哭得伤心,两个人却还在谈笑风生。

瓯城区这回整体发挥都好,17个人,有11个进了决赛,要不是蒋琴琴发挥失常,那应该就是12个。因为朱佩慈这回踩了超级狗屎运,错了4题,居然还能考到第49名。

而同样作为错了4题的考生,蒋琴琴如果能放弃死磕,早点出来,或许也就不会被淘汰了。

可见有的时候,成败确实并不在于能力,选择也是很要命的。

第二天早上,蒋琴琴和其他被淘汰掉的几个瓯城区的孩子,便先行返回了市中心。反正闭幕式也不点名,她们继续留着,也只是徒增伤心而已。

第八十三章 奥数全市决赛(上)

决赛还没开始,已经超预期晋级的朱佩慈就先提前放飞了自我。

这姑娘怕是都已经做好了交白卷的准备,反正二等奖以上没指望,至于剩下来的人,少错一题是三等奖,少花几分钟也是三等奖,一题都不做,照样还是三等奖。

所以既然都命中注定了,那还有什么好努力的?

抱着类似这样的心态,朱佩慈一整个休息天都在外面浪。

晚饭过后甚至拉上了张雪茹和林淼,偷偷跑到室内游泳馆游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林淼就很咸湿地注意到,朱佩慈和张雪茹,居然都已经发育得不错了,心里不禁暗戳戳感叹想有钱人家里的姑娘就是进步得快,各方面都要赶在别家小女孩前面……

林淼泡在26度的温水泳池里和两个小姐姐戏水的时候,外头郑爱芬急得差点要崩溃。

等三个孩子头发湿漉漉地回到酒店,叶老师和张老师全都一脸惊魂未定,把张雪茹和朱佩慈骂了个狗血喷头,唯有林淼靠着一脸无辜的小模样逃过一劫。

瓯城区代表队的这场小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

唯有郑爱芬生怕再出幺蛾子,这天晚上终于玷污了林淼纯洁的身体——抱着他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林淼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然后郑爱芬也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然后两个人同时感到有点不对劲,睁开眼对视两秒,不约而同地笑得跟煞笔似的。

郑爱芬的儿子比林淼小一岁,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她干脆爬起来,帮林淼套上江萍精心准备的“闷死儿子七件套”,把林淼裹得严严实实。

片刻后,林淼搬了张小凳子,站在卫生间的盥洗台前刷着牙,心说这妈认得不亏,只求历史的车轮你可别滚滚跑偏,不然耽误了我家的民政厅副厅长,我以后还上哪儿抱这么粗的大腿去?反正我家的老林是肯定指望不上了,他这辈子不要又死在别人手里就算谢天谢地了……

刷了牙,洗了脸,放下毛巾。

林淼瞥了眼自己那条挂在墙边的小裤裤,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卫生间。

郑爱芬早就穿戴整齐,牵着他的手出了房间。

下楼的时候,她在电梯里不住地唠叨:“不许再像昨天晚上那样乱跑了知道吗?你都差点把阿姨吓死了,你说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阿姨怎么跟你们的爸爸妈妈交代啊?”

林淼习惯性认怂:“阿姨,我错了。”

郑爱芬道:“你还知道错啊?叶老师和张老师说了,昨天游泳回来,就数你的样子最高兴。跟两个姐姐一起玩水,感觉很快乐是吧?你有没有偷偷看不该看的地方?”

林淼一脸纯洁:“阿姨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郑爱芬捏了下他的脸,调戏小孩道:“人小鬼大,以后长大了可不许这样啊。哪有同时喜欢两个姐姐的?贪心!”

嗯?这是哪个无耻之徒传播的小道消息?谁说我同时喜欢她们两个的?

我明明是喜欢这里所有的小姐姐好吧!

林淼很郁闷地在心里吐着槽,觉得自己不仅身体被玷污了,连声誉都被玷污了。

我以后还要找女朋友的,你们这是要恶意增加我家老林抱孙子的难度啊!

林淼心里碎碎念个不停,一直到早饭过后,大脑语言去还依然处于疯狂的输出状态。

到了考场,监考林淼的居然还是昨天那个老师。

林淼心里想东想西,手上下意识地把笔都转得跟魔术似的,嫩呦呦的指头灵巧地翻动,犹若翩翩舞姿,监考老师忍不住再一次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小朋友,你考完后能教教我这个笔怎么玩吗?”

“玩笔?”林淼停下了动作,突然没头没脑地反问了一句:“老师,你读过《管锥编》吗?”

“什么鞭?”监考老师面露茫然,他最近正研究养生,理解能力相当剑走偏锋。

林淼这边却已经自顾自地神神叨叨装起逼来:“譬如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刺中者小。钱钟书写《管锥编》,意思是他研究的东西太多,能搞定的东西又太少,所以先把已经搞定的部分整理下来——这里的管和锥,指代的就是笔,顺便也表示《管锥编》是本笔记。另外古人也经常用‘管城子’和‘毛锥子’来代称毛笔,钱钟书本人还有个笔名叫‘中书君’,指的也是笔。

老师,笔是很神圣的文具啊,是文化人吃饭的东西啊,怎么能随随便便拿来玩呢?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再调皮了。我昨天晚上游个泳都差点被人批斗死,你要是玩笔被别人看见,搞不好会有人举报你侮辱中国教育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我懂个蛋啊!

老子只是想问你怎么把笔转起来而已啊!

还有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鬼的内在逻辑?!根本没一句人话啊!

监考老师崩溃地退了下去,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奥数的考场上和这些年龄明显不对劲的小孩子说话——不!应该是以后再也不和小学生接触了,我要换工作!

要不去教初中怎么样?对,初中生好带多了。听说外国语初中最近招数学老师,要不先办个停薪留职,去那边试试看吧,貌似工资还开得挺高的……

“林淼,你好厉害啊……”决赛考试不抽签,座位就按考号排。

坐在林淼前面的女孩子名叫高媛媛,是这回瓯城区奥数队里最漂亮的,她转过头来看着林淼,两眼冒着光,满脸崇拜地说道。

此话一出,林淼附近的小姑娘们立马纷纷附和。

“对啊,真的好厉害啊。”

“老师都被人说晕了呢……”

“林淼刚才说的那些,老师也听不懂吧……”

监考老师羞愤欲死,高声呵斥道:“安静!考场里不许交头接耳!”

底下的声音立马小了很多,却变成了窃窃私语。

“老师生气了诶……”

“被说中了哦……”

“这算是恼羞成怒了吧……”

监考老师脸色发青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林淼他们面前。

朱老师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进教室,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的瓯城区小姑娘们,立马全都闭上了嘴。

“考试时间2小时,现在发试卷,请各位同学填好自己的名字。”

朱老师面无表情地说着,把卷子发了下来。

这回市里考试,她负责的只是初赛的试卷,现在到了决赛,就完全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

第八十四章 奥数全市决赛(下)

林淼,瓯城区,百里坊小学,16号。

郑重地填好自己的名字,林淼和这个考场里的所有人一样,放下笔,认真地阅读起了第一道题目。然后只过了不到半分钟,考场里头就陆续响起了轻微的惊呼声。

朱老师眉头微皱,沉声维持秩序道:“安静,不要说话。”

教室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但是考生们的情绪,却没有平静下来。

难,太难。

卷子上第一道数论题,就让这个教室里头将近八成的孩子产生了狗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就连林淼,也在刚开始的这半分钟里,被这道刁钻的题目搞得有点微微出了点汗。

开门卡题——

林淼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奥数打怪升级之路,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上了。

不过好在数论一直是林淼的强项,第一题虽然卡了一下,但卡住的时间并不长。

开考铃声刚一响起,他就找到了解题的思路。

林淼拿起笔来,顺顺利利地写下了答案。

站在不远处的朱老师看到,像是松了口气,不由地轻轻点了下头。

她手上当然也有卷子,刚看了一眼,发现起码已经是省考的难度。

这回出题的老师是市里为了提升逼格,专程从京城请来的少儿数学教育方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出题思路很是有些刁钻。之前的出题小组碰头会上,那个高手老爷子就说过,他知道这些年来东瓯市的考生都是奔着效率做题的,一个个都把宝押在比赛谁能更早一点走出考场,搞得好像奥数有多儿戏一样。因此这回他打算把竞赛难度往上拔高一截,就是要故意要刁难刁难这些小学级别的天之骄子,好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数学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朱老师当时听完心就凉了。

按老爷子的这个出路的思路,瓯城区怕是基本要全军覆没——

区奥数队集训两个月来,她基本就没有给奥数队的孩子们做过系统性的高难度训练,完全是针对以往的竞赛难度来备战的。老爷子来个突然袭击,孩子们怕是全都要措手不及。

而在所有的孩子里头,朱老师尤其担心的就是林淼。

林淼的奥数训练,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抓的。

朱老师自问对林淼的考试能力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最怕的就是,当林淼突然突然遇上这种超出他能力的题目,会一下子慌了神,乱了考试的节奏。

不过眼下,看着林淼聚精会神做题的样子,朱老师总算又放心了一些。

显然在没有她的这个星期里,林淼的奥数水平,似乎又有了提高……

“所以对他来说就是……不管有没有我给他上课,其实结果都差不多是吧……”朱老师远远盯着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想道。

林淼没有察觉到朱老师那灼灼的目光,一进入考试状态,他便已彻底浑然忘我,专注度丝毫不逊于上辈子三更半夜熬夜给领导写稿。

林淼当然也明显感到了这张卷子有点不对头。

单是前三道拿手的数论题,就花了他足足20分钟时间,

按这个节奏,2小时之内这20道题怕是根本做不完。但是想归这么想,林淼还是继续往下死磕,不紧不慢地搞定3道行程,接着是几何、计数、计算……

等做到应用题时,剩下的时间,已然只剩下半个小时不到。

林淼看了眼手上戴的电子表,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我草,有那么点不甘心。

我草完毕,又再接再厉继续往下做……

眼见着时间越老越少,题目却还有一大堆没做完,教室里头又再度响起各种表示抱怨的叹气声。今天能坐在这儿的孩子,几乎已经代表了东瓯市这个年龄段的智商巅峰,

换句话说,二三十年之后,这些孩子里头,将至少有一半人会成为东瓯市的行业领军人物。可现在,这一半的未来精英,却都有崩溃的趋势。

“同学们。”离考试结束只有不到5分钟的时候,考场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小老头。

老头笑得蔫儿坏蔫儿坏的,上来就大声问道:“难不难啊?”

教室里一群小孩立马整齐划一地回答:“难——!”

“嘿嘿,难就对了,这题我出的,你们2个小时内根本就不可能做完。”小老头貌似很得意地说道。

教室里的小姑娘齐刷刷翻起了白眼。

做人没这么欠抽的啊!

林淼一开始没有理会,直到默默地把最后一道应用题解出来,然后盯着卷子上剩下的两道杂题看了眼,直觉上觉得自己应该能解出来,这才心有不满地吐槽道:“那你这么安排也不科学啊,明知道2个小时做不完,还把考试时间定在2个小时,逗小孩子玩有意思吗?”

“哟?”小老头望向林淼,嘴角一扬,转头又问朱老师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啊?”

朱老师点了点头。

小老头拿起表看了眼,居然很随意地就修改了考试规则,笑着道:“那就再加半个小时,不过做不完的话,我就打你屁股哦!”

林淼理都不理这个一上来就盯着小孩子屁股打主意的死基佬,时间宝贵,他话也不回,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题。小老头呵呵一笑,对朱老师道:“我去隔壁的考场说一下。”

“好。”朱老师道。

老头前脚走出林淼他们的考场,后脚考试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教室里不少已经提前放弃的孩子,面露迷茫地抬起了头。等铃声过去,一个角落里,朱佩慈举起了手,弱弱问道:“朱老师,我能提前交卷吗?”

“可以。”朱老师大步走过去,拿起了朱佩慈的试卷。

然后随便看了一眼,就不由地扬起了嘴角。

第一面,全空,第二面,做出了2道题,第三面全空,第四面,做出了1题。

“你也不容易啊……”朱老师忍不住笑了。

朱佩慈吐了下舌头,飞快地收拾收拾铅笔盒,就急忙起身往外走。路过林淼身边时,她放慢脚步,低下头好奇地看了眼,发现林淼的卷子上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答案,忍不住小嘴一张,满脸惊讶地轻声喊了出来:“哇,好厉害……”

林淼置若罔闻,继续研究他的杂题。

第一刀杂题很难,是数论与几何的结合。

林淼隐隐抓到点思路,但总又有些雾里看花,模棱两可,折腾了十来分钟,愣是白忙活了一场。他没办法,只能暂时放弃,先去磕最后一题。

大约15分钟后,最后一题被林淼用极其复杂的思路解了开来。

朱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后,忍不住来了句:“可惜了,时间不够……”

“嗯。”林淼也显得有点惋惜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是有能力把倒数第二道题解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林淼再次看了眼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在走,只剩下4分多种了……

朕的智商极限就到底为止了吗,只不过是小学奥数题而已啊,真特么丢人啊……

林淼心里默念着,可就在这已然投子认负的瞬间,电子表上突然跳出的一个时刻,却一下子激发出了林淼的解题灵感。

林淼眼睛一亮,再次拿起笔来,飞速地在草稿上列出几个质数,顿时忍不住喊了出来:“我操!我做出来了!”

教室里那些早就全都已经认输的孩子,齐刷刷全都看了过去。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林淼的这句粗口了。朱老师屏气凝神,目睹着林淼在代表东瓯市小学生数学最高难度的舞台上,表演着技艺绝伦独舞。

林淼埋头狂写,书写的动作简直要拖出残影来。

朱老师一边看时间,一边看林淼,然后就在林淼写下最后答案的同时,她情不自禁地重重握了下拳头,高声宣布道:“时间到,全都把笔放下!”

教室里的孩子,早就都停下了,只有林淼做了放下笔的这个动作。

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露出一个充满成就感的微笑。

朱老师拿起了林淼的试卷,小老头这时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朱老师含着笑,恭恭敬敬道:“钱教授,你看……”

“嗯?”小老头接过卷子,不看过程,只看答案,一溜烟瞟下来,眼神越来越亮,最后竟轻呼了一声,叹道,“这都能做完?还真是个神童!”

说完,紧接着就又问了句:“孩子,想不想跟我去京城?”

林淼眼皮子一抬,反问道:“去干嘛?”

老头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带去找跟你一样聪明的哥哥姐姐,中科院少年班听说过吗?我们还有个幼儿班……”

啥?中科院幼儿班?寡人去找虐吗?

东瓯市是逼不好装还是牛不好吹,朕干嘛要放弃好好的主场优势,跑去京城找不痛快?

林淼微微一怔,旋即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道:“不去,我对数学又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老头眉毛一竖,很暴躁地追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数学更有趣的科目吗?”

“当然有!”林淼昂起头,朗声道,“我最感兴趣的,是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研究!”

钱教授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林淼,被林淼眼中闪闪发光的“政治正确”四个大字,闪得哑口无言……

这特么的,根本无力反驳啊……

第八十五章 种子好

下午两点出头,西城街道党政办办公室内异常宁静。

换做平时,这会儿本该是员工们午睡刚刚醒来,老娘们儿无所事事磕着瓜子欢声笑语的时候,但自打林国荣坐上办公室的头把交椅,JF区的太阳就没那么鲜艳夺目了……

在林国荣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管束下,党政办里的女同志们再也没有了上班时间嘻嘻哈哈的自由,哪怕是江萍大声说话,也会受到林国荣严肃斥责。

老林显然对党政办这个街道下属科室,存在着某种神奇的曲解——

他觉得党政办就该是严肃的,安静的,展现单位逼格的,所以大声喧哗是绝对不行的。而且不仅不能大声喧哗,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还都应该像他这样,坐班时间时刻保持眉头紧皱的工作状态,哪怕事实上确实是半点逼事儿都没有,可就算是看报喝茶,也必须喝出忧国忧民的气势,才不枉费街道第一科室的排序。

此时此刻,林国荣已经喝完了今天的第二壶白开水。

因为早上街道开大会,老林顶了戴建武的缺,头一次有了机会做长篇报告。

说是报告,其实也就是读一下文件,反正也不用他自己写,一点压力都没有。所以20来分钟念下来,老林除了感到口渴外,甚至连报告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个啥都没完全搞清楚。他只记得中间有那么一段提到,街道下辖的某某村又完成了对多少户超生家庭的维稳工作任务,街道今年依然风调雨顺,没有刁民上京作乱,抹黑我瓯城区文明形象。

没错,这件事就是老林同志亲手经办的。其过程之凶残,手段之残忍,堪称官府带头伤天害理之经典案例,然而事后却得到了街道领导们一致的交口称赞,老林对此很是得意。

“这些人,不守规矩还有理了……”老林喝完茶,拿起早上读过的那份报告继续学习。

这时房门咚咚一响,只听江萍在外面喊道:“阿荣,我先回家了啊,你下了班也早点回去。”

老林抬头一看挂钟,这特么才下午2点08分,你回个哪门子的家啊?

他不由地眉头愈紧,立马起身开门,拦截江萍道:“你回去干嘛?”

江萍当然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怕老林,很干脆道:“今天都星期五了,没人调班了,我在这里都没事情,干嘛不回去?”

林淼想了想,居然觉得还挺有道理,一时间正发着楞,江萍却已经扭着腰肢跑远了。

“这老娘客……”老林嘴里不满地嘀咕,却没有真的把江萍叫回来。然后他环视办公室一圈,目光所至的地方,所有人全都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林国荣实在太凶了,没人敢和他正面硬刚。

就算是个别老资历的员工,也都选择避其锋芒。

老林很满意底下人的反应,继续板着脸,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然后坐下来,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老林来说,当了党政办的主任,就是这一点不好。

没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似乎做什么都不对劲,总觉得好像一直被什么人盯着。而且跟底下职工们离得这么近,让他半秒钟都不能停止装逼,实在是心有点累。尤其是这两天林淼不在家,趁着难得的机会,他连着几天晚上都兴致勃勃地和江萍做了运动,这会儿困倦难平,想堂而皇之地躺下来再多睡一会儿,又怕呼噜打得太响,会有损他身为领导的英明形象。

老林又挣扎又犹豫,就在眼皮子快打架的时候,党政办洞开的房门外,忽然有人敲门问道:“请问,你们林科长在不在?”

办公室里一群人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小老头,白发秃顶,气质猥琐。

负责实际干活的年轻副主任,弱弱地指了指林国荣的隔间,小声喊道:“林主任,有人找你……”

“嗯。”林淼无奈地应了声,却连抬一下屁股的意思都没有,在小隔间里沉声问道,“谁啊?”

小老头快步走到门前,径直推开房门,张口就道:“林科长,我想跟你谈一件关于你家孩子的事情。”

林国荣以貌取人多时,见到这老头第一感官就不好,立马就语气不善吼道:“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眼珠子跟着一瞪,困意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

小老头却浑然不怕,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坐下来,笑呵呵道:“林科长,脾气不要这么坏嘛,呐,你看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林国荣见老头有恃无恐,怀疑地接过了名片。

接着只那么一扫,整个人瞬间就懵逼了。

中国科学院大学低龄教育学院数学系教授钱伟民。

“你这个……”老林激动而不解地问道。

小老头淡淡一笑,从容说道:“我是中科院负责带少年班的,你儿子的情况,你们区里有上报过,这回你们市里搞小学奥数比赛,我过来当出题组组长兼裁判长,看到你儿子也来比赛了,就特地观察了一下,我觉得孩子不错,将来有搞科学工作的潜力。早上我已经问过他的意见,孩子说愿意跟我去京城,所以现在就想来问问你们家长,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听说孩子的妈妈,也跟你是同一个单位对吧?”

“哦,她……她有事出去了,你跟我说就行。”林国荣一听到中科院三个字,整个人都亢奋了,急急忙忙给老头泡了杯茶,还客客气气地递烟道,“钱教授……”

“不抽。”小老头干脆回绝,又笑眯眯接着道,“你家林淼这回考得不错,全市一等奖第一名,就他一个拿满分的。”

叮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陡然响起,林国荣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心说那个王八蛋打来的,可却也不能不理会,只好朝小老头歉意一笑,指了指电话道:“钱教授,稍等一下。”

小老头端着架势,轻轻点了下头。

林国荣抓起电话,就用不怎么友善的口吻问道:“谁?”

“我,爸!阿淼!”电话里传出了林淼的声音。

林国荣赶紧在心里抽自己嘴巴。

呸呸呸!我儿子怎么能是王八蛋呢?我儿子要是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了?

飞快地自我反省了一通,林国荣的口气马上变得要多柔软有多柔软,一脸慈父的模样道:“找爸爸干嘛啊?”

林淼在那头说道:“爸,要是有个老头子来找你说要带我去京城,你千万不要理他!”

“嗯?”老林猛地转头,眼中露出了凶光,问道,“骗子吗?”

老钱被林国荣的凶残表情吓得手一抖,手上一松,茶杯摔在腿上,滚烫的热水全浸到他的裤子里。所幸大冬天的老钱穿得厚实,烫伤倒是不至于,不过他依然手忙脚乱,连声惊呼着,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叹词:“诶哟哟哟哟哟……”

可这表现落在林国荣眼里,俨然就是该拉出去大刑伺候的做贼心虚的老蟊贼。

好在这时林淼又接着道:“那倒不是,身份确实是真的,就是我不想去,反正你别答应他就是了。我就想待在东瓯市,我上大学之前哪儿都不去。”

“嗯,爸爸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林国荣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了。”林淼道,“我明天下午回家,早上要颁奖,哦,对了,我拿了全市一等奖。”

林国荣嘴角一扬,柔声道:“好,明天回来,爸爸带你出去玩。”

老林挂了电话。

老钱还在处理裤子上的水渍,还一脸埋怨道:“林科长,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你突然那么凶地瞪我一眼干嘛?”

“误会。”老林笑呵呵道,“钱教授,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儿子。”

“林淼?”老钱觉得有点不对了,反问道,“他说什么了?”

老林道:“他说他不想去京城。”

“林科长,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当大人的难道也不懂吗?”钱教授完全没为之前的谎话感到害臊,立马转到Plan-B模式,谆谆劝导林国荣道,“中科院的少年班啊,全国几千万的小学生,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来,你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吗?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教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老林打断道,“不过孩子的意愿,也是很重要的。我家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老钱跳脚道,“你儿子要是不去我们那儿,那他这辈子就浪费了!你知道孩子打基础的黄金时间有多宝贵吗?也就那么几年时间而已!你绝对不能再让他浪费时间了!”

“不是,我说的这个不一样,和你理解的不一样……”林国荣道。

老钱大吼起来:“哪里不一样了?”

老林这下倒是莫名淡定了,摇头叹道:“这事我不能说啊,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老钱闻言,体内不禁气血翻腾。

这回碰上这样的家长,他也算是开了眼……

试问少年班开办十多年来,哪个孩子被选中的家庭,不是全家老小对他们夹道欢迎?这回倒稀奇了,这家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居然全家都在反对。

中科院的少年班名头,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老钱觉得此人要命,赶紧先拿出一颗救心丸吞下去,然后缓了半天,才总算把情绪稳定下来,继续尽职尽责地劝道:“林科长,你不让孩子去我们那边,是对他将来极大的不负责啊。孩子以后如果没达到自己预期的那一步,他一定会责怪你今天的选择的。还有孩子的妈妈,她的意见呢?你为什么不先问一下孩子的妈妈?”

老林大男子主义模式瞬间开到最高档,发自肺腑地轻蔑一笑,道:“呵,她一个女人能懂什么?我家里的事,我老婆没说话的份。”

老钱嘴角抽抽,悲愤大喊:“你不让孩子跟我走,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老林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我知道,我儿子不管去哪儿,将来都一定能干成大事!”

老钱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呆若木鸡,久久无语……

半个小时后,苦劝林国荣无果的老钱,怀着绝望的心情,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

老林一直站在窗边,目送老钱走出大楼。

紧接着等老钱走出街道大门,他便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小隔间,抓起电话就激动地按号,话音一通,当即就用整栋大楼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喊道:“建波!我跟你说个事啊!我儿子拿一等奖了!数学!奥林匹克的那个!全市啊!当然是全市啊!区里那个还有什么好说的啊!档次太低!什么?这事不归你管啊?哦,哦!小何是吧?行行,你跟他说也行!……”

吼了五六分钟,老林嗓子都喊哑了。

他志得意满地拿起桌上的杯子,美滋滋地喝了口茶。

而这时再听到的屋外的动静,他也不理会了,反倒竖着耳朵偷听起来——

“全市一等奖啊?哎哟,了不得诶……”

“听说才7岁吧?啧啧啧啧,真是天才,我儿子有他一半也好啊……”

“阿萍会生啊,一生就是儿子,还生得这么好……”

“要我说还是老林的种子好,老林自己不就是个作家嘛……”

“作家和数学有什么关系啊?他种子好,要不你去借点啊?哈哈哈哈……”

“去|你|妈|的!瞎几把说什么呢!”

老林听得会心一笑,他放下茶杯,心中带着无限的感叹,默默沉吟道:“这些老娘客说得对啊……最主要还是老子的种子好啊……”

第八十六章 走上人生巅峰

周五早上9点,东瓯市体育活动中心室内主场馆,来自全市10个县市区的代表队济济一堂。

大赛闭幕式和最后的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这回的比赛没有爆出任何冷门,比赛结果毫无惊喜。不过对传统强队而言,没有惊喜,当然也就意味着皆大欢喜。获得一等奖的5个人中,2人来自瓯城区,2个来自柳城市,剩下1个归瓯南市。老大哥瓯城区最终凭借在二等奖获奖人数上的优势,以及林淼和张雪茹分别拿下了一等奖的前两名,在总分上遥遥领先其他队伍,堪称碾压式大获全胜。

而朱老师一直担心的妖孽考生,则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反倒是其他队伍的考生和带队领导,一个个全都被林淼这只妖孽吓了一跳。

这情况就好比一只哥斯拉天天躲在地洞里头瑟瑟发抖,哭着喊着说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宝宝真的压力好大不敢出门。直到某天这只哥斯拉宝宝正含着大拇指乖乖地在窝里睡大觉,然后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就被主动闯进洞里的美军探险队拿着RPG轰了几十发。被吵醒的宝宝嘟着无辜的嘴爬起来,接着表情萌萌地揉了揉眼,再茫然地检查一遍身体,却发现连点皮肉伤都没有,这才晓得原来自己当真皮糙肉厚,早已牛逼朝了天。

——朱老师和其他地方队老师眼中的林淼,大体上就是这么个区别。

“瓯城区的家长往这里坐!家长席在这边,让孩子们坐到一起,请各位家长抓紧时间,闭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场维持秩序的管理人员大声喊着,但效果并不怎么理想。

以林国荣为首的瓯城区获奖学生的家长们对管理人员的劝告声置若罔闻,不但互相之间各种排列组合着握手寒暄,还把林淼和张雪茹几个孩子强留在身边当道具,彼此间各种吹捧、奉承,完全就是不把你夸到懵逼就绝不放人的节奏。而老林作为本场装逼大会的最大赢家,甘之如饴地承受了大概八成的马屁火力,简直快乐得连表情都要扭曲了。

“老林,看来你除了是个作家,还是个教育家啊!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来,确实了不起!”

“我觉得咱们不如让老林牵头搞个子女教育的培训班吧,以后把孩子全都交给老林来带,学费多少老林说了算,让我砸锅卖铁都行!”

“淼淼,你觉得是你爸爸厉害还是你厉害啊?有这么厉害的爸爸,是不是很骄傲啊?我们家城城好羡慕你有个这么能干的爸爸呢……”

林淼强迫自己装出一副很配合的样子,心里却打死都不愿意搀和这个话题。

公务员家长的朋友圈里,马屁威力真心可怕……

“电视台的人来了!”就在老林被奉承得欲仙欲死之际,会场内突然响起一阵高喊。

家长们这才纷纷散开,乖乖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淼和张雪茹,也趁机跑回了最前排。

现场的秩序渐渐好转,随着电视台的镜头亮起,会场里的嘈杂声也逐渐变小。

几分钟后,一群市教育局的领导终于上台,宫昌吉理所当然地往主席台正中间的位置上一坐,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领导讲话,开幕式终于开始。

东瓯电视台的摄影记者,扛起机器一排一排地从后往前拍。

拍到林淼跟前时,镜头稍微停顿了一下,林淼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个V,几十年后显得土气的动作,在此时却是无比的潮。

摄影师傅嘴角一扬,注意了一下时间点,又将镜头对准主席台上的诸位大佬。

林淼应付完镜头,转头对张雪茹道:“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回家,真怕他们中午又要喝酒。”

张雪茹点头同意道:“就是,无聊死了,好想快点回家啊……”

朱佩慈隔着一个座,小声问林淼道:“你不怕吐了吗?”

林淼陷入了沉默。

这姑娘真不会聊天……

宫昌吉在台上念了足有20分钟,上到科教兴国战略的非凡意义和国家教育改制的先进成果,下到东瓯市近年来中小学教育体系建设的长足发展和市教育局为培养中小学优秀人才所做出的巨大努力,从教育说到政治,从文化说到历史,口沫横飞了半天,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不知哪个倒霉文秘熬夜给他写的讲话稿,宣布接下来进行颁奖仪式。

话音落下,场馆内立时响起威武雄壮的背景音乐。

主持人高声道:“下面有请东瓯市教育局副局长吴东来,为获得三等奖的30位同学颁奖。请报到名字的同学,依次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奖牌!”

朱佩慈立马浑身紧绷,小声对林淼道:“林淼,我好紧张啊……”

林淼一脸淡定道:“没事的,30个人呢,今天的三等奖都属于群众演员,电视台不会给你们镜头的。”

朱佩慈被林淼说得瞬间就平静了,甚至还带着那么点郁闷,排队上了主席台。不过过了一会儿,当拿着证书和奖牌回来,心情又明显好了回来。林淼见状,又补了一刀:“姐姐啊,你冷静一点,说不定电视台正在拍你呢。你拿个三等奖都这么高兴,要是被你们学校的老师看到,他们会觉得你做人没追求的。”

朱佩慈被林淼说得都抓狂了,转过头来暴躁地问道:“你还要我怎样?”

林淼安静了两秒,没头没脑地唱了出来:“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怎样……你千万不要在我婚礼的现场……”

朱佩慈傻了,她看着林淼愣了一会儿,接着就莫名地脸颊一红,神情羞涩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举动看得林淼一头雾水,天晓得这姑娘满脑子里头到底想到了什么鬼……

张雪茹却是一脸好奇,问林淼道:“你这什么歌啊?”

林淼装神棍道:“你将来会知道的,这首歌大概20年后会红。”

张雪茹还当林淼这是在自卖自夸,翻着白眼鄙视道:“切,自恋狂……”

台上拿到三等奖的30个孩子陆续走完过场,接着又是15个二等奖的获得者上台,当然颁奖领导也换了个稍微更牛逼一点的,从教育局的第二副局长,换成了第一副局长。然后又是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拿到二等奖的这15个孩子,终于像路人甲乙丙丁一样,在林淼面前走马灯似的全部走完。

林淼心里有点感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其实都足以让前世上小学的自己仰望吧……

原来所有的仰望,并非全都来自于彼此间的距离,关键是——有些牛逼而不自知的人,确实是输在了没见过世面上……

当台上的二等奖群演们稀稀拉拉地走下去,主持人再度回到台上,终于念出了今天真正的主角的名字:“下面请获得本次比赛一等奖的林淼、张雪茹……等5位同学上台领取奖状和比赛金牌!”

“啪啪啪啪啪……”场馆内立马自发地响起了今天最为热烈的一阵掌声。

张雪茹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姐姐,死拉硬扯地牵起了林淼的手,欢快地走上了主席台。

台下面几个家长见状,冲着林国荣和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起哄道:“我看这俩孩子挺好的,要不你们就订个娃娃亲好了,反正年龄差得也不大。”

老林笑而不语。

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却很理性地回道:“别开玩笑了,我家雪茹大了林科长他家孩子五六岁呢,你看这个子都差了差不多两个头呢……”

“没事的,男孩子以后长得快,用不了几年就协调了!”起哄的家长继续道。

廖芳华淡淡一笑,没再继续接茬。

主席台上,此时宫昌吉已经快速搞定了三个“乡下”孩子,正在给张雪茹颁奖。

他笑眯眯地把金牌给张雪茹戴上,和张雪茹握了下手,恭喜道:“小同学,祝贺你!”

张雪茹见惯了场面,很熟稔地笑道:“谢谢叔叔!”

宫局长满意地点了下头,心说不愧是老张的女儿,比前面三个一上台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孩子强多了。授奖完毕,宫局长照例和张雪茹单独合了影。

规定流程走完,总算轮到了最后林淼。

这时东瓯电视台的镜头立马给过去一个特写,在拿到第一名的林淼面前,显然张雪茹也只是个死跑龙套的——所以说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什么重在参与都是扯蛋的,最终还是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享受到唯一的最佳待遇。

“祝贺你小朋友,再接再厉。”宫局长给林淼颁奖的时候,连话说都多了几个字。

林淼在镜头前不敢造次,跟张雪茹一样道了声谢,然后老老实实地让宫昌吉把金牌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沉甸甸的镀金金牌,牵拉得林淼有点颈部不适。

他掂了一下这块分量十足的奖牌,心里默默地想: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今天的这一刻,或许就是他在数学这门学科上,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光的时刻了吧。

身为一个科技树早就点歪掉的学文科生,奥数玩到这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再玩下去,真的会露馅的……

“唉……”林淼从宫昌吉手里接过一等奖的大奖状,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

宫局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林淼答道:“真佩服我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宫昌吉:“……”

第八十七章 专访2.0

周五晚上,林淼和林国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9点。

但家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林淼显然是严重低估了这个年代电视台的威力,晚上7点半,东瓯电视台刚刚播报了“我市7岁神童夺取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第一名”的新闻,紧接着从8点左右开始,家里就陆陆续续开始来客人,而且来了之后,居然就不走了,死活非要等到林淼回家。幸好江萍也晕车,今天没能跟林国荣一起去参加奥数竞赛的闭幕式。不然他们来了这里,还真进不了门。

林淼和一身酒气的林国荣回到家后,又强打精神和这些亲戚朋友们周旋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晚上11点半,人都散了,才总算可以睡下。

林淼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趟,沾着枕头就睡。

一直睡到次日早上10点多,才迷迷糊糊地被强烈的尿意憋醒过来。

林淼顶着冰冷的空气下床去卫生间放了水,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困意倒是没了,可脑子依然还没清醒。

他裹着被子靠在墙根上失神不语,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然后抬头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金牌和奖状,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

“我特么……这是要红了吧?!”林淼猛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假装豪迈地大喊了一嗓子。

然而这天实在太冷,林淼那故作威武的姿态连3秒钟都没撑住,就赶紧又缩了回被窝里去。

过了十几秒,房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林国荣在门外小声问道:“小兔兔,你醒了没?”

小兔兔?要不要这么恶意卖萌?

林淼仰头盯着天花板,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老林确实有这么喊过。

不过也幸好是属兔的,别的属相貌似就叫不出这种感觉了,设置有些属相这么个搞法,还容易被人举报,或者直接马赛克掉……

“嗯,醒了。”林淼回道,又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林国荣推门进来,穿着一身棉毛衫,笑盈盈道:“今天不去了,陪陪我宝贝儿子。”

林淼又问:“妈呢?你早饭吃了没?”

“她去上班了,你中午想吃点什么?”老林坐到床沿上,拿起林淼的奖状,翻开来看了看,又忍不住呵呵笑道,“全市一等奖,啧,有本事!”

林淼看着老林高兴的样子,忍不住要给他打预防针道:“爸,等我上了初中,就不搞这个了。”

老林奇怪道:“初中也有奥数吗?”

林淼好想给自己一嘴巴,蛋疼道:“有,不过我不打算学了。”

林国荣并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学了?”

林淼道:“要好好考试,初中升高中是要中考的,我想考好一点的学校。”

老林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赞同道:“对,这个比赛只是个补充的东西,精力还是要放在正途上。初中好好学,争取考个好高中,高中也好好学,争取考个好大学。大学一定要上啊,现在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我觉得以后大学文凭可能会是个硬指标了……”

“嗯。”林淼笑了笑。

这时候的老林,看着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在对社会发展形势的理解上,脑子其实还是很清楚的。只是有些事情他自己当局者迷,反过来却从来没人提点他而已。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林淼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一下。

中午等江萍下了班回来,一家三口又是周末下馆子的节奏。

午饭过后,林淼回了魂,按计划应该写一篇《僦居发微》,但是今天却没什么心情,干脆就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

到了下午,林国荣和江萍一起出了门,不知上谁家装逼去了。

林淼原本想去许风帆家里,跟许风帆玩一下魂斗罗什么的,结果一个电话打过去,许风帆同学居然很稀奇地补数学课去了。林淼放下电话后掐指一算,发现这学期原来已经时日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再然后就是寒假了。

“要不要把课本复习一下呢……”林淼心里有点犹豫,是否要参加期末考试。

这个犹豫看似无聊,但实际却是有充分理由的——

要说去考吧,但如果没拿满分,势必就是对神童光环的抹黑;可是每次都不考吧,逃得过今天却逃不过明天,毕竟无论如何,小学毕业考试,总还是得参加的吧?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林淼的思绪。

林淼有点小情绪上来,以为又是哪位他叫不上名字的亲戚来凑热闹,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门边,拿起话筒问道:“谁啊?”

楼下那位沉默了两秒,才掐着嗓音斯斯文文地轻声细语道:“你好,请问是林淼同学吗?我是何胜明,上个月在你们学校采访过你的,《东瓯日报》的记者。”

其实他昨天晚上就该来的,只不过拖着没出门而已。

然后今天早上又拖了半天,等到下午报社里的领导催促,这才不甘不愿地过来做采访。

因为实事求是地讲,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林淼。

这种抵触心理之强烈,甚至已经严重到昨晚上一想起今天要来参访林淼,他就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上次在百里坊小学的会议室里被小学生调戏到想死的尴尬回忆。那口憋回心里的老血,时隔一个月,不但没能消化掉,反正成了一块真正的心病,如同瘀伤一般留在心头,时时刺痛着何胜明的神经,让他倍感被抓。

“哦……上来说吧!”林淼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利索地把话筒一挂,直接打开了门。

楼下的铁门突然砰的一声弹开,把正在愣神的何胜明吓了一跳。

“艹你妈!”小何同志情不自禁暴了句粗口,他一脸不爽地拍拍胸口,却把被大门吓到的锅往林淼身上甩,黑着脸走进门内,嘴里头忿忿嘀咕,“狗屁神童,一点家教都没有。”

一边说着,泄愤似的头也不回地反手用力一带大铁门。不料那铁门的门轴极为润滑,早已自动回撤。何胜明摸了个空,身子被力道十足的手劲一带,竟在楼梯上做了个转体一周的动作,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起来,直挺挺又地朝着大铁门的门后撞了过去。

砰!

大铁门一阵摇曳,何胜明姿势奇异地卡在门与楼梯之间,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

3分钟后,何胜明一瘸一拐地走上了5楼。

林淼拿了张小板凳,就坐在自家门口等着,心里正奇怪何胜明这货的动作怎么如此之慢,然后忽地听到脚步声响起,抬眼望去,发现何胜明两眼通红,不由脱口而出:“老何,你哭了啊?”

何胜明失控怒吼:“放屁!我才没哭!”

林淼有点莫名,翻翻白眼道:“没哭就没哭嘛,有什么值得光荣的吗?”

何胜明愣了愣,两行热泪突然滚滚而下。

刚才那一下,真的痛,憋不住了……

更新说明

手里有两章存稿,明天中午12点之后上传,现在正在等24小时的总数据。

。。以后尽力每天两更吧。。。。虽说确实挺难的。。。。公司发展欣欣向荣,我和普祥真人等一干喽啰的手里活都好多。

。。关叔过几天要回来了,终于能看到活人了,好激动啊。。。。

《重生之先声夺人》更新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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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头版

“其实哭出来好,哭出来就不痛了。”

林淼给何胜明倒了杯廉价白开水。

因为热水瓶太重,他现在还不太敢碰,所以喝茶就别想了。

搬过小板凳,林淼隔着茶几和坐上沙发的何胜明相视对谈。但何胜明的精神状态相当不佳,只是木然地听林淼一个人在那儿叨逼叨,完全没有一个年轻记者该有的精气神。

“哭其实是一种条件反射,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一部分,强忍着一点好处都没有。人在哭的时候,大脑皮层会刺激下丘脑分泌一种疼痛抑制剂,这种抑制剂一方面能减轻痛感,另一方面还会间接加速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变得心情愉快。还有眼泪的排出,也有助于调整血压,避免因外部强刺激导致的血管强烈收缩,对人体的各个脏器尤其是心脑血管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哭出来是好事,不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对身体有好处。有道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流泪……”

何胜明终于被林淼说得复活了,忍不住问道:“是这样的吗?”

“啊?不是。”林淼很光棍地摇了摇头,毫无节操地地回道,“这些全都是我瞎编的,你看我做人很有诚意吧,为了哄你不哭,我连科学精神都出卖了。”

何胜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十分痛苦。

林淼没有赶尽杀绝,等了半天,何胜明终于缓过劲来,沉声道:“小朋友,咱们来谈谈你的奥数金牌吧。”

“没什么好谈的。”林淼淡淡道,“又不是世界冠军,而且还是小学级别的,这个冠军其实没什么分量,也就是沾了我这个人的光而已。”

何胜明眉脚在跳。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欠抽,可是——

逻辑上确实没问题啊……

如果不是因为拿头奖的人是林淼,今年的东瓯市小学奥数比赛,和往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就是因为拿第一名的是个7岁的小孩,所以社会上才有那么大反应?

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说全市小学奥数冠军这个奖项沾了获奖人的光,确实没错啊……

何胜明又一次被林淼说得采访思路崩溃,但思路虽然崩溃,可精神却不再那么脆弱了。

他坚强地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和林淼对视了足足半分钟,脑子里终于又跳出一个思路来,提问道:“还我听说你拒绝了中科院少年班的邀请,是真的吗?”

“不算拒绝吧。”林淼算是变相承认了这件事,又解释道,“我觉得这应该叫作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中科院少年班当然是很尖端的地方,只不过我不认为自己以前具备了去那里学习的条件。”

何胜明总算听到了一句人话,不由地露出一丝笑容,追问道:“可是人家少年班的教授都特地从京城跑来找你了,他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你还说自己条件不够,是不是有点……太虚伪了?”

“哦?”林淼微微一笑,笑得何胜明心头一颤,随即便侃侃回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才叫作虚伪。但我是嘴上说不要,身体也不要,这叫磊落。做人啊,其实最难的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把自己看高了,不好,容易自大,容易狂妄,容易失败;自己把自己看扁了,也不好,容易自我设限,容易自我满足,容易轻易放弃。一个人认不清自己的能耐,就肯定搞不清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一个连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搞不清的人,他的人生规划,他的目标路线,他的努力方式,肯定也都对不了。我们这个社会上,这样的人恰恰比比皆是,但我不是。我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的事,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不能做的事情,就算你们把我捧到天上去,我也照样碰都不会去碰一下。老何啊,我不去少年班,不是因为虚伪,也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何胜明被林淼这一声声的“老何”喊得眼皮子都在跳。

他甚至起了一身子的鸡皮疙瘩,有点怀疑在林淼的这副皮囊之下,是不是包裹着某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在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开始自动脑补的何胜明,竟有些害怕眼前的这个小孩会突然跳起来,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

这个小孩,根本就是一只妖怪啊!

“自知之明……”何胜明默然许久,然后轻声嘀咕,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林淼,“我现在都好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记者……”

“看你到底怎么想,到底跟谁比咯!”林淼都不给何胜明自我审视的时间,马上就笑着回答道,“如果你拿自己跟世界顶尖的记者比,打算搞个普利策奖之类的玩玩,现在的你肯定不适合。不过你要是只想混口饭吃,把记者当成一份普通的工作,说实话,只要是个识字的,只要不是又聋又哑,记者这活谁干不了?”

“你就这么看不起记者吗?”何胜明苦笑道。

林淼态度很轻松回答道:“我不是看不起记者,我顶多就是看不起一部分从事这个行业,靠着这份工作生活,但是干得很糟糕却还不努力让自己进步的人。简单来说,每个行业都有行业垃圾,而每个行业垃圾,都是应该遭到鄙视的。不过你还行,你还算挺认真的,因为真正的垃圾,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质问自己。老何,我觉得你做这行挺好,你要相信自己。”

何胜明呵呵一笑。

被一个7岁大的孩子鼓励,感觉真尼玛复杂……

真的真的好尴尬……

然而令何胜明更加崩溃的是,林淼这货竟还没完没了个不停,并且越说越来劲:“一个人在工作上感到迷茫是正常的,不迷茫的人,全都已经站在行业的最顶端了。那些人考虑的早就不是个人工作的问题,而是整个行业发展的问题。其实全世界所有的行业都是讲资历的,专业学历水平,从业时间,工作经验,工作成果奖项,每一点都能让你落后其他人一点,或者领先其他人一点。所以你不要着急,也不用自我怀疑,你只要大概知道自己和同龄人处在差不多的位置上,这就说明你并没有落后。等到以后资历老的那群人离开了,相应的你的资历就往上走了,如果跟你同期的个别人没能跟上你,也就相当于是你领先了他们,谁能走到最后,谁就走得最远,职业生涯是一场长跑比赛,中间快人一步、慢人一步都不要紧,关键是你自己的脚步不能停下。聪明的人只跟自己比,向全世界宣战的,那些全都是煞笔。”

“聪明人,只跟自己比……”早已被林淼侃得蒙圈儿的何胜明,不由自主地重复了这句话,似有开悟,心中默默地想道:对啊,我到底在难受什么呢?我和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好比的呢?他是他,我是我,他是神童不假,可我何胜明也不比其他人差啊……

半碗鸡汤夺人钱财,两吨鸡汤取人智商。

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人所能承受的鸡汤之力,在林淼的随意挥洒中,不自觉地就打进了何胜明的心里。看着滔滔不绝的林淼,本已内心冰凉的何胜明,眼中渐渐泛起了亮光。

他隐隐觉得自己通透了,放下了,甚至顿悟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解开了心结。

“林淼同学!”何胜明大喊一声,神情肃然地慢慢站起身来,向林淼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靠!吓死朕了!干嘛对爹爹使用这种出席葬礼的动作?!

林淼被何胜明那仿佛被鬼附身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内心三连大喊着慌张躲闪,厉声问道:“我草!你想干嘛?!”

何胜明却完全无视了林淼的粗口,他挺直腰杆,一脸正色地回答:“林淼同学,很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啊?我说什么了……我刚才就似乎随便扯个蛋而已啊……

林淼正惊奇着,何胜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公文包,然后朝林淼重重一点头,眼神邪魅,表情狂狷,抬头挺胸地走出了林淼家的门。

林淼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嘀咕道:“这货到底给自己加了多少戏啊,太浮夸了好吧……”

……

何胜明内心如滚水一般翻腾。

他下了楼,走到马路边,直接打了辆出租车返回报社。

一路脚步匆忙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何胜明放下公文包,拿出纸笔,挥洒写下:“我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神童的,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一切怀疑便烟消云散……”

40分钟后,何胜明一篇饱含情感的评论一挥而就。

他不作修改,也不审稿,写完之后就站起来,匆匆跑向今天的值班室。

推门进去,屋里头丁少仪正和今天的值班主任闲聊。

何胜明把稿子递上去,值班主任接过来迅速读了一遍,读完后就拍着腿惊声问道:“这孩子拒绝了中科院的邀请?”

何胜明点点头。

值班主任转头问丁少仪:“丁主任,你怎么看?”

丁少仪呵呵笑道:“这还用说,肯定头版啊!”

“小何,这篇文章我给你发了,小伙子干得不错。”

值班主任拍拍何胜明的肩膀,大踏步走了出去。

何胜明则一脸激动,心中狂喊道:“我果然行的!我果然是可以的!”

……

十几分钟之后,中科院大学招生处接到一通来自东瓯市的电话。

经过一番沟通,那头的某位负责人语气很坚定地表示:“对林淼同学这样的好苗子,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孩子现在不愿意来,不代表他以后也不愿意来。我们这边会严密关注孩子的学习和成长情况,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会让孩子到我们这边来学习。请东瓯市的有关部门和媒体朋友,替我们学校向林淼同学转达诚意和问候。”

这番话被这天的值班主任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第二天周日早上,《东瓯日报》新鲜出炉。

头版头条上,赫然写有《我市小学奥数冠军婉拒中科院少年班邀请》这一标题,而且还配有林淼在市体育活动中心的获奖照片。

当天回,东瓯市的报亭,几乎家家全都《东瓯日报》脱销。

同样是这天清晨时分,秦晚秋早上从菜市场买菜回来,顺手捡起被扔在家门口地上的报纸。

她推门进屋,屋里头的女儿早已乖巧地自己梳好了头,正坐在饭桌前写着作业。

秦晚秋微微一笑,走上前,把早饭和报纸一起放下,轻轻一拍女儿的小脑袋,柔声道:“先吃饭。”

“嗯。”洛漓乖乖地放下笔,然后好奇地拿起大多数字都还没不懂的报纸,接着仔细一瞧,突然就指着头版上的照片大喊起来:“妈妈!妈妈!这个小朋友我认识的!”

秦晚秋奇怪地探过头,就见女儿一脸兴奋地说道:“就是这个小朋友,他在少年宫里学琴,也是我以前用的那个钢琴!上次他在江心屿跟我说的!”

“嗯?拿来给妈妈看一下……婉拒中科院少年班邀请,林淼,7岁,全市奥数冠军,父亲是我市作家林国荣……还真是这孩子啊……”秦晚秋拿着报纸快速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不由莞尔一笑,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叹道,“东瓯市还真是小,这都能让你碰上……”

第八十九章 三道杠

“各班的同学注意了,赶快排好队伍!六一班的同学还在笑什么?六一班的班主任老师管好自己班级的同学,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1994年12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一,阳光灿烂,北风呼啸。

旋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校园,操场上各个班级的队伍还在那个不停,可这原本就是学校的常态,但今天的金校长,却觉得眼前的场面格外难以容忍。她站在百里坊小学大操场前的高台上,精神亢奋,情绪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些事情。

“张吴禹!笑什么笑!你要不要上来笑给全班看?”

无辜躺了枪的六一班班主任,把火气全都撒在了自己班里最扶不起的那个学渣身上。

熊熊怒火下,她班上的孩子们立马瑟瑟发抖地全都闭上了嘴。一部分确实是被吓怕的,不过还有一部分,纯粹是冷得哆嗦……

今天气温2摄氏度,听着好想没什么大不了,跟北方地区的零下低温相比,更是显得无比渣渣。然而活在信息时代的人应该都知道南方的冷属于魔法攻击,2摄氏度的气温,杀伤力其实已经很生猛了。

高台后面的通道里,已经进一步被江萍从大熊猫裹成北极熊的林淼,张大了嘴,打了个长长的瞌睡,眼眶里分泌出一点眼泪水,干涩的眼睛稍微湿润了些,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林淼确实觉得有点疲倦。

因为这两天来,他基本上就没怎么休息。

何胜明发在《东瓯日报》头版上的评论,使得林淼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里,不得已连赶了两场饭局,中午区教育局请客,晚上逼格更高,连区委宣传部的人都出马了。

林国荣陪着林淼一起出门,喝得奇嗨无比,然后喝高了就各种和领导吹牛逼,区委宣传部那领导也是酒精上头说话没个把风,居然在酒桌上就拍板答应,说你老林提干的事儿就包在哥哥身上,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又有文化又懂教育,父子俩给瓯城区挣了这么大的脸面,你不提干谁提干?然后说完后又问老林党龄几何。

老林抓抓头,不确定地回答:“大概五六天吧……”

对,没错。就在林淼在奥数战线上奋斗的时候,我们的林国荣同志,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在进一步给党和国家基层机构抹黑的路上,又跨出了坚实而稳固的一步。而林淼内心对此的态度则是:希望爹爹这辈子不要再换别的花样来坑我,宝宝真的心好累,心好苦,心好伤,老林你要是再到处搞风搞雨,我真的扶不动的……

“队伍都排好了没有?”

操场上的音乐声陡然一停,金校长的喊声,让林淼的精神头跟着稍微好了一些。

紧接着,林淼就听到金校长用朝鲜新闻播音员的状态,情绪饱满而高亢地大声说道:“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我今天首先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可能很多同学和老师,昨天就已经知道了——那就就是我们五六班的林淼同学,在刚刚过去的上一周,勇夺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第一名,为我们百里坊小学争取到了巨大的荣誉!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向林淼同学表示祝贺!林淼同学请到台前来,接受同学们的掌声和祝贺!”

林淼浑身软绵绵站起来,趿拉着步子,从高台后面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他其实知道,金校长最想讲的并不是拿奖的事情,而是他拒绝了中科院大学少年班邀请的事,毕竟后者与前者相比,那逼格少说也高出四五个档次。只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事儿不能拿到公开场合来庆祝,毕竟她总不能给林淼发个证书,上面写“热烈祝贺我校林淼同学回绝了中科学少年班的邀请,特发此证,以资鼓励”。太违和了……

“啪啪啪啪啪……”林淼走到台前,台下响起一阵其实并不热烈的掌声。

学生们对林淼的成绩,反应很一般。

只有极个别和林淼关系好的,才会与有荣焉地和身边的同学大声炫耀。

“他以前是我的同桌!”三六班的队伍就在高台的正前方。张瑶瑶见到林淼,立马转过头眉飞色舞地对隔壁班的同学说道。

那个被张瑶瑶提醒的男孩子,则一脸无语地回答:“我知道的好吧……”

张瑶瑶得意地哼了一声,再回头望向林淼,正好遇上了林淼的视线。

林淼冲着张瑶瑶轻轻一抬下巴,抛了个小媚眼过去。

张瑶瑶激动不已,当场高声喊出来:“啊——!”

这一喊,四周左右就全都齐刷刷望向了张瑶瑶。小姑娘脸皮子嫩,立马害臊得满脸通红,班主任刘秀英嘴角一扬,伸手摸了摸张瑶瑶的头,轻声道:“激动什么?他又不是刘德华。”

张瑶瑶想起自己送给林淼的那张四大天王的贴纸,耳根子红红地小声道:“我才不喜欢刘德华,我喜欢郭富城……”

边上马上有人喊道:“还有林淼。”

然后其他小孩子们,立马发出一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大笑。张瑶瑶翻了个白眼,又抬头看看林淼,突然觉得,好像林淼也不比郭富城差多少。

她心里砰砰一跳,小脸越发地变红了。

这时掌声渐停。

金校长又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沉声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林淼同学这次获奖,对我们百里坊小学,是具有里程碑式的历史意义的。因此,为了表彰林淼同学对学校做出的贡献,以及综合林淼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经过学校团委的认真研究,学校决定从今天起,恢复林淼同学的少年队员身份,同意林淼再次归队!同时,根据学校团委领导的建议,经学校团委和教务处全体老师投票表决,我们还决定吸纳林淼同学加入百里坊小学少先队大队,并选举林淼同学为百里坊小学少年先锋队大队委员。”

话音落下,操场上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因为一半以上的学生已经走神了,而剩下在听的那些孩子里,有八成的人都没听明白金校长刚才说的那一大段是什么意思。只有寥寥几个小屁孩为了证明自己和林淼很熟,互相之间还在窃窃私语着——

“他还没入队吗?我记得入了的啊,还是苗校长给他戴上红领巾的。”

“不是,不是,入了又被退掉了。”

“为什么退掉啊?”

“因为年纪太小,少先队不收年纪太小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爸跟我说过的!”

“哦,原来如此……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能入了?”

“因为立功了嘛!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爸跟我说的过!”

“哦……原来如此……你爸是干嘛的?”

“机关里的,说了你也不懂。”

“嗯,机关是个好单位,我爸市政府的。”

“哥,我错了……”

高台上,金校长已经帮林淼系好了红领巾,然后把话筒递给他,接着金校长念一句誓词,林淼跟念一句。入队宣誓完毕,学校的广播里紧跟着就响起了《少年先锋队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广播很奢侈地单独为林淼一个人服务。

可是这还没完。

在熟悉的旋律下,金校长又拿出一个崭新的臂章,郑重地别在了林淼的校服上。

清晨的阳光,从远处斜射下来,打在臂章的塑料外壳上,反射出一道亮光。

三道杠。

百里坊小学,大队委。

而大队长,正是林淼的熟人,学校奥数队的猴子姑娘,梁欢欢。

这臂章一戴上,底下的学生动静就大了。

在各种充满羡慕和惊讶的呼喊声中,金校长笑着问林淼道:“觉得怎么样?”

林淼沉默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优秀的五道杠少年的身影,内心平静如水,淡淡回答道:“三道杠……还行吧……”

第九十章 双百小目标

“哇,公仔是大队长了……”

“是大队委好吧!大队长只有一个,大队委有好几个的呢!”

“管他呢,反正我们班就只有一个三条线的,公仔好厉害啊……”

晨会结束回到教室,林淼就被一大群女孩子团团围住,进入日常被议论状态。

耳旁姑娘们嗡嗡作响的讨论,却林淼感到了一丝茫然。

他默默地拿出抽屉里的奥数题集,这是他奥数集训第三轮刷题的最后一本,随手翻了翻,发现题集的后面大概还有五分之一的题目没做过,但如果不是忙于晚上的钢琴课和《僦居发微》的写作,这本题集应该也能做完的。林淼略有点强迫症,不过还算处于可控范围内,想了想,还是把题集塞了回去。现在再继续刷题,也毫无意义了。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当一场持续了大半个学期的竞赛彻底落下帷幕,当自己真正意义上地从紧张的生活节奏中抽离出来,哪怕结果拿到了之前无法想像的市一等奖金牌,但由此导致的内心空虚,却还是得不到填补。妈拉个蛋蛋,小学奥数,你居然带走了我的心……

林淼有点苦恼。

身为一个文科生,朕怎么能对数学这门课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林淼!难道你忘了自己高考过后不到一个学期,就把高中的数学知识全特么忘得一干二净的壮举了吗?那才是真正的你啊!

“唉,往事随风如流水,流水何必恋落花……”林淼莫名感慨,然后听到上课铃声响起,乖乖地拿出了他那本崭新到连封面都还熠熠发光的小学五年级上册的数学课本,轻轻放到了桌角上。

身边的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同桌彭芳芳露出一脸惊讶,弱弱地问道:“公仔,你要上我们的数学课了?”

“什么你们的我们的,数学是属于全人类的,姐姐,你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林淼蹙着眉头严肃教育道。

彭芳芳却被林淼说得咯咯一笑,伸手过去揉了揉林淼的头。林淼的头发好久没剪了,蓬蓬松松的,跟个松鼠似的,不仅看着可爱,而且摸起来手感极佳——看得教室里其他一些想摸而没机会的女孩子很是眼热。

教数学的老师此时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

五六班的乖孩子们很快就安静下来,老师微微一笑,望向林淼,先来一句:“林淼同学很了不起啊,这么快就拿到了全市一等奖,老师很期待你将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

这话说出口,全班的孩子全都眼睛发亮。

这些五年级的孩子因为年龄比林淼大了不少,已经不怎么会像低年级的孩子样子眼红和嫉妒林淼了。他们看林淼的心态,更像是在看电视里的人物。哪怕日常中也有交集,可总还是觉得和林淼之间存在一种看不见的差距。而正是这种差距感,恰恰能让他们正视林淼所取得的成绩,并为之感到兴奋和激动。有点类似于粉丝与偶像之间的感情联系……

“不过林淼同学为什么要拒绝中科院大学的邀请啊?”数学老师似乎还没上课的心情,继续扯着闲篇,看着林淼说道,“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林淼没心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掰扯这件事,昨天在区领导们的饭局上已经扯了太多次了,而且每次给出的说法都不一样,现在自己都觉得精神上有点分裂,淡淡回道:“老师,咱们下课了再说这个事吧,不要为了我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正常上课时间。我也想好好听课了。”

一边说着,翻开了自己的数学课本。

课本是真干净,光洁如新,几乎可以拿来反光。

“你要听我讲课?”数学老师受宠若惊。

林淼头也不抬地笑道:“多新鲜啊,我连思想品德课都听过了,还有什么课是我听不了的?”

数学老师点点头,不能更同意地接受了林淼对思想品德课的侧面鄙视。

一门连考试都不存在的课程,到底要它有何用?

数学老师的政治思想觉悟跟小学生差不多LO地想道,然后看了眼已经拿起笔来在课本上涂涂画画的林淼,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干劲——

我教过神童!我教过天才!洒家这辈子值了!

林淼全然没接收到数学老师强劲的脑电波,低着头,默默看着课本自学。

经过慎重的考虑,他还是决定要参加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话说自己连全市小学奥数冠军都摘下了,而且还拿了满分,还怕拿不到区区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的双百?

考砸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的!

林淼这货装了好几天的云淡风轻,装到这会儿,内心深处终于憋不住了。

一颗膨胀之心蓬勃发育,已然不把小学课本放在眼里。

他快速翻动着课本,拿着铅笔不停地圈圈画画,以坐火箭一般的速度追赶着老师上课的进度。

小学的教学节奏其实很慢,每门课都要上到临近期末大概一个星期之前才能教完,然后留下最后一周左右的时间再做个回顾性的总复习。

等复习完毕,可能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直接期末考了。

林淼现在想赶上教学进度,时间说急也不急,但富余也谈不上,所以只能是尽力而为。

经受过省级奥数决赛难度洗礼的林淼,学起庶民版的大众教材,简直不要太轻松,一整节课的时间下来,就把一整个学期的课本粗略地翻完了一半。

等下了课,数学老师居然真的来找他聊天。

数学老师见林淼学得认真,不禁好奇地拿起林淼的新课本翻了翻,再仔细一瞧上面的圈圈画画,就知道全都是经过思考的,而不是装逼乱画。她不禁越看越惊心,翻到最后留有林淼阅读痕迹的地方时,差点震惊得魂儿都要飞了,颤抖着问道:“你一节课的时间……就看了半个学期的内容?”

“嗯啊。”林淼淡定地一点头。

数学老师面露钦佩,摇头直叹,膜拜的口吻道:“真是没得比,没法比,我都做不到……”

林淼心说废话啊,哥什么学习能力你什么学习能力?你个顶天了的破师范大专学历,能和哥这种马克基础理论研究专业毕业的硕士生相提并论?

他心里很嚣张地想着,脸上却十分谦虚说道:“马马虎虎吧,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数学老师干笑两声,默默放下了林淼的课本。

还聊个毛的天啊,太特么有伤为师的自尊了好吧。

洒家这辈子还是专注教平民小学生吧,像林淼这种天才,真的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第九十一章 回归钢琴课

一个平庸的周一,在喧闹声中度过。

傍晚时分,林淼刚一回到家,原本早已提前下班的江萍见到他的新装备后,立马就双眼发亮,狂笑不止,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几大袋子最近客人送来的多到已经吃不完的花生,带着林淼狂奔回西城街道办公大楼。江萍打着给大家送福利的旗号,领着林淼在除了街道领导之外的每个办公室里都走了一趟,甚至连门口的门卫室都没放过——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摇了一番,“江萍的儿子戴上三道杠”的消息,便在这幢大楼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只是由于这个逼装得太过刻意,发力过猛不够含蓄,所以等江萍又回去后,不少其他科室的人都忍不住特地到四楼的党政办里跟林国荣抱怨。

“老林,你家阿萍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报纸上都登了还不够啊?都下班回家了还特地拉你儿子过来扎台型,干嘛呢?笑话我们家孩子不行啊?”城建办的严晓海,和林国荣算是老友,这回林国荣升职,到林淼家吃饭的四个人中,就有他一个。

严晓海这么一说,四周围观的人马上就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这事情我们早晚都会知道的嘛,还特地跑回来显摆。”

“而且花生也不好吃,我都差点把发霉的给咽下去了,幸好吐得快……”

“明天早上过来也不迟嘛,反正都是要来吃早饭的……”

林国荣刚才也听到了江萍搞出的动静,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修养,故意理都不理,只不过实际上,心里同样也乐开了花。三道杠啊,一个学校才几个啊?虽然自己儿子这么牛逼,戴个三道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情理归情理,事实归事实,现在的事实就是,林淼已经是大队委了,难道不值得稍微热闹一下吗?

“唉,她脑子不好的,没见过世面,你们不用理她。”林国荣顺着民意,先彻底否定到江萍刚才的LO逼行径。

大家闻言,纷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又听林国荣接着说道:“我前些天去东瓯市电视台录节目,本来录都录好了,电视台突然又打电话来跟我说不播了。这种事我有跟谁说过吗?不过就是上个电视、登个报,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嘛……”

严晓海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

他们后悔了……

他们不该上来的……

林国荣这一家子里,已经不存在可以正常聊天的人了……

江萍装了逼就跑,却给整栋楼的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只是如此一去一回,林淼晚上的吃饭时间就不可避免地被耽误了。好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江萍熟门熟路,回家的路上,就直接买了个山寨汉堡包让林淼填肚子。这个汉堡的构造是这样的,两面油炸过的面包,里面夹一个煎鸡蛋和两面火腿肠。林淼上辈子无比讨厌这个汉堡的味道,但重生之后,口味上的包容性强了很多,山寨汉堡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江萍让林淼站在自家楼下吃汉堡,不一会儿就把自行车从小区的地库里骑了出来。

重生半年后,每天猛吃的林淼,个头还是没有半点长高的迹象,依然得靠江萍帮忙,才能坐上车后座的羞耻幼儿专座。小区里的人一开始见到,还嘲笑林淼几句,但现在——

包括林淼自己在内,所有人貌似都已经习惯了……

林淼心平气和地吃着自己的晚饭,坐在自行车上往少年宫去。由于奥数竞赛和各种饭局的原因,林淼相当于已经连续缺课了一整个星期。不过好在对于一个手残选手来说,缺不缺课的区别并不大,就像一个纯粹的学渣,你不能指望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一个星期内就能提升成绩,毕竟《我只想做个安静的学霸》只是YY,做人还是得面对现实才行。

前往少年宫的路上,林淼突然开了脑洞。

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吉祥三宝》的背景音乐,然后结合刚才江萍的所作所为,情不自禁地改歌词唱道:“妈妈?诶~我今天要装什么逼呀?随便~装完之后我还跑不跑啊?不跑。应该看看大家的反应吗?是啊。你们单位的人心态真的好好啊~”

江萍顶着风狂飙,只听到林淼在车后面瞎哼哼,也不知道他在唱个什么鬼。

不过反正也习惯了,对林淼的各种瞎唱,她这几个月早就见惯不怪,都懒得追问了。

把林淼送到少年宫门口,江萍放下儿子就闪,今晚《戏说乾隆》第一部大结局,不看不是中国人。林淼对江萍的火急火燎很是看淡,他淡定地拿出纸巾擦擦嘴,平静地走进了少年宫的大门。片刻之后,就到了钢琴课的教室。

教室里灯火通明,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不到3分钟,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钟初惠好多天没见到林淼,这会儿林淼刚一进来,立马就展开了笑脸,教室里也随之发出一阵欢呼似的喊声。

“状元来了,状元来了!东瓯市大状元啊!”

“哎哟,三道杠都别上了啊?你们学校反应够快的啊!”

“孩子,今天是你爸送你来的还是你妈送你来的啊?我听说你爸写的书卖得不错啊,过几天是不是要买小轿车了?”

酸气之足,简直要掀掉房顶。

钟初惠听得眉头一皱,她心底里偏袒林淼,口气就有点重了,没好气道“各位家长安静下,要上课了,想说无关的话,请到外面去说。”

刚才说话的几个家长面露不快,看了看钟初惠,但还是忍了。

孩子一学期2000块钱的学费交在这儿,老师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林淼对钟初惠笑了笑,懒得搭理那些眼红的货,淡淡然地坐到自己的座位前。

这时,挨着林淼座位的孩子的家长,小声对他说道:“淼淼,你上个星期去考试,我们上个星期也考试去了,我家航航已经过了钢琴2级了。本来钟老师也想给你报名的,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可以考级的水平吧?我看你弹琴的动作还都挺生疏的。”

林淼转头看了眼跟自己说话的那个中年妇女。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装逼得逞后的快意。

呵?在我面前装?

这和跟马云比有钱有什么区别?丫不是找抽吗?

“对啊。我学琴不行,手笨得很,比航航差远了呢!”林淼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表情很天真无邪地回答道,只是下一秒,又接了句,“阿姨,航航他这么厉害,过了这个2级考试,是不是明天也要上报纸了?”

此问一出,教室里立马响起一阵轻笑,连钟初惠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作茧自缚的中年妇女脸都绿了,一口鲜血冲上喉咙,严重内伤。

第九十二章 虫儿飞

“哪个啊?哪里啊?”

“那个!那个!丁点大的,没爸妈陪着的那个!”

“大队委啊!这么小就能当大队委了?”

“东瓯市的全市冠军都拿了,大队委算个屁啊……”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饿风声,晚上的钢琴课上到一半,林淼就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兴趣班的家长给围观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就跟菜市场似的。哪怕钟初惠把门关了,那些对神童充满好奇的家长,照样还是在聚在窗外不肯走。冲着林淼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让林淼很有一种被人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接受游客参观的感觉。

碰上这种围观团,林淼当然不能一脸兴奋地跟人家做互动,毕竟不是峨眉山的猴子。

他只能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做自己的音阶练习。可惜一个星期没练琴,技术不进反退,那琴弹得就跟帕金森早期似的,手残得越发厉害了……

7点半,今天的帕金森课结束。

林淼在钟初惠的掩护下,穿过屋外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出了少年宫的门。

钟初惠放下轻飘飘的林淼,一脸疼惜地问道:“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林淼摇摇头,装得好可怜的样子回答:“我自己走回去,粑粑和麻麻都很忙,我以后都自己走路回家。”

“啊?”钟初惠发出一声惊呼,她朝湖滨路的远处看了眼。

这条路的远方,那么黑,那么安静,那么可怕,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换了她这个成年人,一个人走这样的夜路也心惊胆颤啊……

“要不要老师送你回去?”钟初惠母爱泛滥。

“不用,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林淼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钟初惠看着林淼那幼小的背影,隐隐觉得心疼。

这孩子真的是……

手残志坚啊……

在钟初惠充满母爱的眼神的注视下,林淼往前走了大概两三百米,最终走出了钟初惠的视线范围。走到湖滨路的中间时,林淼突然改变了回家的路线,拐了个弯,绕远路走进了人声鼎沸、万家灯火的瓯城路。话说湖滨路的远端他也怕,走了几次夜路,被突然蹿出的大型野狗吓了几回后,他就彻底怂了。天晓得那些野狗对他这只小兔兔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且不单是狗,在那种黑灯瞎火、人烟稀少的地方,心怀不轨的人更可怕啊!

这么综合一考虑,林淼觉得,哪怕多花个五六分钟回家,也是值得的。

走进人来人往的市中心人物集散地,林淼的心情立马放松了许多。

8点不到,路边的鞋服店全都开着,各种“过年跳楼清仓大甩卖”的喇叭声沸反盈天,比白天还热闹,还有各家店铺门外的大音箱里放着各种对林淼而言充满怀旧感的老歌,更让林淼无比真切地感受到重生带来的穿越感,感动得他几乎想哭。

“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来后娱乐圈吸|毒队的扛把子,这一年还是纯情小青年,一首《纤夫的爱》红透大江南北。

林淼跟着哼哼,放慢了脚步。

然后唱着唱着,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个想法。

要不寡人抄首歌如何?

反正现在都出名了,再加上有老林的体制内关系,只要能把曲子哼哼出来,肯定有的是专业人员能帮我做出成品啊!就像那位天后和摇滚老神仙的女儿,听说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不就靠着哼哼,搞出自己的专辑来的吗?妈的你行我也行啊!哼哼谁还不会啊?

林淼如是一想,脑子就立马活络地转动起来。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寡人该哼谁的呢?

嗯……2000年之前就红的应该不能抄,天晓得他们的那些歌都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万一撞车了,寡人肯定得身败名裂啊,不能拿前途开玩笑。周华建、张新哲、任先琪都拜拜吧……

那要不先来首全球知名广场风,《小苹果》怎么了?嗯……还是算了,那俩大龄男孩组合一大把年纪才混出头,说来也不容易,寡人要是现在就断了他们的后路,也太有伤天和了,万一做坏事遭雷劈就不好了,要抄也该抄纠结伦的啊,反正他是天才,剽窃他一两首作品也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不过话说回来,纠结伦的歌歌词都是什么来的?嗯……妈个蛋蛋的,没伴奏,再红的歌也想不起来……

那还有什么呢?情歌是肯定不行了,就算写出来,肯定也不用用自己的名义发表,再嫁祸给老林的话……不行啊,老林现在混个作协都吃力了,再让他混去音乐协会什么的,到时候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他们爷儿俩将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林淼的音乐记忆库里本来就歌少,能从头到尾唱完整的,更是100首都不到,然后就这样删减下来,林淼最后发现,自己居然没歌可抄了……

一座金山摆在眼前,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挖。

郁闷啊,惆怅啊,蛋碎啊……

“唉,算了吧,术业有专攻,还是继续搞我的文字工作吧……谁说神童非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反正我的手残早就人尽皆知,瞎搞什么音乐呢?皮裤老师,其实我的音乐梦想就是脱贫致富,所以关键还是要脱贫,梦想其实是无所谓的。无所谓……我无所谓~”林淼忍不住又唱了出来,只是唱了两嗓子,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唱了……

而且话说回来,最近一言不合就唱歌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情况?

《新白娘子传奇》许仙附身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哪~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再乱回忆了,再这样下去,寡人的音乐梦想又要蠢蠢欲动……

林淼一路胡思乱想,沿着瓯城路到勤劳路到西城街的路线走回家,已经是晚上8点。

回到家中,江萍正窝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老林则照例不知去向,也不晓得是在舞厅还是在酒店。

林淼换上拖鞋,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江萍:“嗯。”

林淼又喊:“母上大人,我饿。”

江萍:“嗯。”

林淼:“皇额娘,算了……”

江萍:“干嘛?”

“没干嘛,我打算减肥了。”林淼饿得语无伦次,无语地从江萍面前走过,来到了阳台。

他仰头看着这个时代干净的夜空,哪怕身在城市,也能看到璀璨的星光。

今天没有月亮,星光熠熠。

林淼凝望星空,不由自主地想吟一首自己作的诗:“啊,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吟完后不禁当场煞笔。

愣了半天后,林淼才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望着星空说道:“皮裤老师,我好像又找回自己的音乐梦想了……”

第九十三章 下面没了

林淼做事挺稳,但性子却比较急。

当天晚上,他就先把《虫儿飞》的歌词给艰难地拼凑了出来——所谓拼凑的意思,就是指他压根儿就记不得原来的完整歌词是什么了,所以只能自己动手,怎么顺口怎么编,心想反正只要大意不变,整体的意境不变,哪怕用词上稍有调整,应该也不会影响整首歌的效果。更不用说这首歌的精华本就在曲子上,歌词本来就谈不上有多重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

“嗯,还是很顺口的嘛!”林淼写完后自己唱了一遍,然后就以这种只求押运不求内涵的态度,极不负责任地给自己交了货。

放下笔,关了灯。

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抄袭遭了天谴,林淼终于撞上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感冒。

头晕脑热不提,关键还咳得厉害。

而江萍带小孩的方式及其直接粗暴,认为感冒了就该多穿衣服,不过在林淼身上的衣服已经多到穿无可穿的情况下,她最多也就只能再给林淼多戴一条围巾。

围巾是她自己的,绒毛边的,白色的,100%纯女性用品。

林淼誓死不从,但江萍坚持嘴硬,非要说围巾的款式是不分男女的,所以最终,林淼还是怀着一颗想死的心,以一身亮眼的娘炮打扮,无语地走出了家门。

早上到了街道的食堂后,大人们倒是没说林淼什么,反正这年头的人审美有特么有问题。

不过林淼的样子落在小孩子眼里,那可就相当值得嘲笑了。

许风帆这货吃面的时候一直憋着笑,看林淼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林淼全程一言不发,黑着脸把面条吃完,就急吼吼地下了楼。

出了街道的院子,他直接把围巾一卷,收进书包里,许风帆却在后头不停地怂恿道:“你把围巾戴起来嘛!挺好看的啊!”

“滚。”林淼用浓浓的鼻音回道。

许风帆露出一脸幽怨:“你个没良心的,拿了一等奖就不认人了……”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了看他。

这狗日的,还没进入搞基新纪元呢,居然这就无师自通了?

到了学校,林淼走到教学楼的3楼擦和许风帆分开,然后接下来,就又是和往常一样的平庸的一天……

身体不适地硬熬到下午放学,林淼从学校里出来,觉得自己对百里坊小学真是挺仁至义尽了。不然的话,他今天绝逼应该请个病假逃课的。

不过话虽如此,在教室里待了一天,接触了不少新鲜空气之后,林淼的身体状况倒是好了些,至少不像早上刚起来的时候那样,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出了校门,林淼没回家,而是让许风帆骑车带着他,直接去了少年宫。

这事情是早上就和家里说好了的,找的借口是今天晚上钢琴课时间提前了,但真实意图却是想趁着人还没来,先把《虫儿飞》的曲子写出来——

像林淼这种没有绝对音感的人,想写首曲子真的挺麻烦。他必须得先通过钢琴把某个音节找出来,然后再对应钢琴上的琴键,才能搞清楚自己刚才唱得到底是什么音。

所以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这整首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林淼都要尝试一遍,最后通过他文科生的背诵能力,再把音符连起来全都背住。如此,他便可以完整地把曲子弹出来……

人家弹琴靠音感,老子弹琴靠记忆力……

林淼晚上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一边啃面包一边试音阶,还得一边吸鼻涕,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林淼除了吐槽之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自己家里什么时候能买得起钢琴。

听说老林从出版社那边拿了好多稿费,这钱明明是林淼赚的,但他却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赚了多少,想必以老林的行事风格,这笔钱的花销,至少有一半是在请客吃饭上吧……

“那么多钱放在他手里,每天到处花天酒地,也不知道给我妈戴绿帽了没……”林淼很是有点怀疑老林的操守,内心复杂地想道。

“淼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钟初惠走进教室,看到嘴里叼着面包,手上拿着纸笔的林淼,露出一脸惊奇。这会儿离上课时间还有大概40分钟,林淼显然是来得太早了。

林淼吸了口鼻涕水,三两口把最后一点面包吃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回道:“因为我妈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决定先离家出走一顿晚饭的时间。”

钟初惠听得咯咯笑,坐到林淼身边,摸摸他的头道:“那你怎么进来的啊?门不是锁着的吗?”

林淼言简意赅:“叫楼下保安。”

“哦……”钟初惠这便释然了,仿佛林淼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然后她又看了看放在钢琴上的几页纸,拿起来看了眼,顿时不禁喜出望外,惊喜道,“你居然在写歌啊?”

“嗯。”林淼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钟初惠道,“要不要我唱给你听一下?”

钟初惠却是展颜一笑,露出很期待的眼神,干脆回答道:“好啊!”

林淼也不矫情,站起来清了清不太清的嗓子,鼻音比早上稍微轻一些地唱道:“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

钟初惠打着拍子,听着林淼的歌声,越听越是喜欢这个旋律,但她正听着起劲,林淼的歌声却陡然一停。钟初惠眨了眨眼,奇怪道:“下面呢?”

“下面?下面没……”林淼差点中招,好在话到嘴边,又赶紧收了回去,改口道,“你是想问后面吧?”

“后面和下面不是一样的吗?”钟初惠嘻嘻笑道。

屁!完全不一样好吧!

林淼心里大喊道,回答:“后面没了,就这么多。”

“啊?这样啊……那你这首歌还不完整啊,不如让老师帮你写完怎么样?”钟初惠饶有兴致。

林淼想了想,觉得也行。

不管怎么说,总比让老林挂名强多了……

第九十四章 要上电视了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林淼捧着课本背书,明明是小学的教材,居然还背得挺起劲。

周四晚上,少年宫的钢琴课停课一天,因为听说晚上要全区停电。然后到了晚上6点钟,瓯城区的灯就真的灭掉了大半,足见这年头的事业单位果然说到做到。

在林淼关于儿童时代的回忆里,停电确实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每一两个月总要来上那么一回,再加上台风大风把电线吹短路之类的情况,一年到头,停个五六七八次总是有的。

住在天机巷的时候,孩子们总是莫名对停电感到高兴。

每逢停电——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就会全跑到外面去,没事找事地做点小游戏,大人们当然也出来,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凑成几堆聊天,脸上丝毫不见停电带来的烦恼,一直聊到电来了,大家便各回各家,然后洗洗躺下,把灯一关,各家各户的灯陆续关掉,小院便很快又陷入一片宁静。停不停电,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场景,林淼现在是体会不到了。

住在西城街的高层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点根蜡烛自己玩。

橘黄色的烛光下,林淼已经把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得不说,小学的语文教科书,当真是简单到让人不得不充满文化修养上的优越感。

放下课本,林淼走出自己的房间,想稍微挥霍一下无聊的时光。

客厅里此时亮着照明灯,林国荣和江萍正在玩纸牌,谁输了就弹一下额头,幼稚得要死。

林淼走过去坐到江萍身边,江萍一把揽过林淼,问道:“你说打哪张?”

林淼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把江萍手里所有的牌都拿了过去,霸气道:“让我来!”

林国荣听得微微一笑,然后随口问道:“书背完啦?”

林淼扔出一个对子,“嗯。”

林国荣眉头一皱,“对三……要不起。”

林淼惊愕地抬头看看老爸。

林国荣无奈叹道:“手里没对子啊……”

林淼却摇头说:“不,这个不是重点……”

林国荣好奇地问道:“那什么是重点?”

“没什么……”林淼放弃了给林国荣科普“如何通过在对不起中间加两个字使其变成一句悲伤的话”的打算,不然以老林的作风,恐怕会拿这个梗来泡有夫之妇。而有夫之妇,通常都是很容易被这种梗泡到手的,那样的话,林淼觉得就太对不起亲妈了。

林国荣见儿子不说,当然也不多问,随随便便又换话题道:“你那本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林淼回道:“就那样。”

林国荣道:“你少仪阿姨那边催得挺急的。”

林淼忍不住笑道:“爸,没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啊。”

“就是,脸皮真厚,还真当自己是作家啊?”江萍也跟着揶揄道。

“去去去,你懂什么?”林国荣没好气地回道,“你当我在乎那点名气吗?关键是我们现在已经跟人家签了合同了,做人做事,要讲诚信的懂不懂?说什么时候交稿就什么时候交稿,这叫规矩,知道吗?”

林国荣说得大义凛然。

林淼却在心里嘀咕:妈的如果每个搞文字工作的人都能按时交稿,那这世界才是真的有鬼买了。别说按时交稿了,能特么在截止日期后一周内交货,甲方就该偷着乐了好吧!

“规矩不规矩的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你儿子给你赚的那些钱,你都花到哪里去了啊?赚了多少钱也不跟我说,存折也不让我看,我告诉你,别乱糟踏儿子赚的钱知道吗?”江萍也翻着白眼,直戳要害地怼了回去。

林国荣有点动气了,把已经输掉的牌往茶几上一摔,烦躁道:“你急什么急,我不是说了等差不都的时候就给你看吗?我就是怕你看了之后嘴巴不把风,到处跟人讲,万一你家那个姐知道了,明天就能来借钱!”

江萍当即露出不快的表情,大声道:“你当我傻吗?我跟谁说也不会跟她说的!我又不是笨蛋!”

“行行行,你不是笨蛋……你不是笨蛋这天下还能有谁是笨蛋?”林国荣站起来,气呼呼地走进主卧,过了一会儿,便拿来一个存折,扔到江萍跟前,皱着眉头没好气道,“看,使劲看,有什么好看的?”

江萍被林国荣这么一喷,倒是觉得自己理亏了。

她弱弱地拿起存折,在照灯明下数了数:“个十百千万……2万6?”

江萍目瞪口呆,被这笔巨款给吓傻了。

她嫁给林国荣这么多年,夫妻俩的总存款也没达到过这个数。

“怎么会有这么多?”江萍愕然问道。

林淼替林国荣回道:“都卖到全国去了,现在省作协都来请我爸入会,2万6的提成很正常,接下来至少还能拿好几万呢。”

“还有好几万可以拿?”江萍不禁尖叫起来。

林国荣急忙道:“小声!小声点!叫什么叫!隔墙有耳知道吗!?”

江萍这才把情绪控制下来,但还是感慨万分:“原来出书这么赚钱啊……咱们这么多钱,怎么花?”

林淼额头上挂下三道黑线。

江萍女士,刚刚你还说这钱是我的……

原来我只有名义上的所有权,最后的支配权还是归你对吧?

江萍的这个问题,显然相当有鼓动性,老林一听,立马心理防线失守,反问道:“你想买什么?”

江萍无视了林淼的存在,笑嘻嘻道:“我上个星期天和梅兰她们逛商场,看上一件大衣,毛皮的,800多块,特别好。”

林国荣看看林淼。

林淼面无表情回道:“买。”

江萍又道:“还有一件男士的西装大衣,我觉得跟你挺配的,才600多块。”

林淼:“买。”

江萍双眼发亮,情绪持续亢奋:“还有宝贝的衣服也该换了,星期天我也一起买了吧。”

林淼头也不回:“加双鞋子吧。”

江萍却来了句:“算了算了,这么买我都心疼了,鞋子下个月再买吧,反正还没过年。”

心疼个屁,你明明就是想把一次可以买完的东西分成两次来买……

这时灯管忽然眨了两下,明月小区里发出一阵欣喜的呼声。

来电了。

江萍急忙珍而重之地把存折先收了起来。

林国荣仍不放心,多唠叨了一句:“千万别跟你姐说,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不会跟她说的!”江萍不耐烦地回答,然后跑到林淼身边,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一口,无比快乐地笑道,“宝贝,妈妈真是爱死你了~”

林淼拿手擦了下口水,感觉被江萍亲得好惆怅。

唉……你到底是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钱?

他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会拿来问自己以后的女朋友,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辈子却提前在心里拿来问了自己的亲妈。

家门不幸啊……

“叮铃铃铃……”主卧里传出一阵电话铃响。

林国荣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林淼和江萍竖起耳朵,听着林国荣的动静,然后就听老林用连续不断地重复的词回答道:“喂?哦~王台长!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小事情小事情……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个星期?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可以可以可以可以!那就这个星期天吧?行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一定准时过去!”

打完电话,老林红光满面地走出来,大声对林淼道:“这个星期,跟爸爸去一趟电视台。电视台说我上次录的那个不算,我们星期天再过去重新录一次。”

江萍兴奋问道:“又要上电视啊?和阿淼一起上啊?”

“嗯”林国荣得瑟地点了下头,“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去干嘛啊?电视台那种地方……”江萍露了怯,又抱住林淼道,“我宝贝儿子过去就行了,妈妈就在家里等电视上播!”

第九十五章 录节目(上)

按理说一般人生平第一次接触电视媒体,多多少少都是会带点紧张情绪的。但林淼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孩的心理优势,又有老林带着他冲锋陷阵,周日早上来到电视台大门口时,愣是半点儿内心起伏都没有,甚至有恃无恐到连出租车这道前菜都没能让他产生过度的不适感。

不得不说,最近坐车的次数多了,他终于开始对汽油味产生抵抗力了。

就像上辈子那样——上了初中之后,因为离家比较远,骑自行车也太不方便,每天上学放学坐都只能硬着头皮公交车,然后坐着坐着,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早上8点半,林淼和老林准时来到东瓯电视台的大门口。下了出租车,林淼先往嘴里塞一根口香糖镇压蠢蠢欲动的胃,林国荣则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牵起林淼的手,昂首挺胸走到电视台的门禁前。看门的保安显然是认得老林,都不用老林开口,就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让老林进了大门。

老林认路的本事一流,虽然只来过电视台一回,但却已经熟门熟路。

林淼跟着他穿过电视台的前楼通道,又直接走内部工作通道来到电视台的2号演播楼,最短路线直达工作电梯门前。一路上零星遇到几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见到林淼和林国荣,各个都放慢脚步,向老林投以注目礼。

《小院杂谈》最近火得太厉害了。

这种2000年前后才火起来的半鸡汤文,提前5年面世,刚好戳中市场的痒处。现在老林的名字不但是在东瓯市的文化圈子里翻腾,甚至都已经传到省外去了。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已经开始着手印制《小院杂谈》的精装版,听说海外市场对这本书也很感兴趣。

总之一句话,在眼下的东瓯市畅销书作家排行榜上,老林要敢说自己排第二,恐怕真的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能排第一。

一书封神,林淼帮老林做到了。

对这样的结果,别说老林没想到,丁少仪没想到,就算是林淼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是林国荣吧?”

“对,就是他。”

“怎么又来了?上个月咱们2台不是请他来过一次吗?”

“咱们2台算个屁啊。你没看人家这回把儿子都带来了吗?《东瓯日报》上不都登了,才7岁就拿全市小学奥数竞赛第一名,连中科院大学少年班的邀请都推了。这爷儿俩一起来,肯定是1台请的,现在别的台估计还真请不动。”

“这分量去省台都足够了吧。”

“绝对够了,多有话题性啊!古代的时候老说什么一门三进士,父子同朝堂,想不到还真有基因这回事……”

叮。

电梯声响,门开。

一直绷着脸,假装没听到那些电视台员工窃窃私语的老林,一进电梯,整张脸就如同春雪消融,快乐得那叫一个憋不住。

林淼呵呵笑道:“爸,出名的感觉,爽不爽?”

老林咧着嘴,笑着揉了揉林淼的头,“你小子……”

电梯上到9楼停下,父子俩一出门,刚巧路过电梯门外的一个电视台编导就夸张地大叫起来:“林老师!你来这么早啊?这边请!这边请!请跟我来!我说我们梁台长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原来是等您啊……”

林国荣微笑着点点头。

那编导又望向林淼,奉承话不要命地往外扔:“孩子也来了啊?今天是父子俩一起录节目是吧?好好好,观众肯定喜欢。您家孩子真是厉害,《东瓯日报》上的您儿子的新闻我也看了,了不起,虎父无犬子!”

林淼仰头看着这个体型微胖、口沫横飞的中年编导,稍微打断了一句:“叔叔,你们电视台的人,看《东瓯日报》不会被扣奖金吗?”

“不会,不会,都是兄弟单位嘛。”编导笑道。

“哦……”林淼点了点头。

想来是电视台和平面媒体之间不存在什么直接竞争关系,难怪这么和谐。

小胖编导领着林淼和林国荣,说话间就到了电视台副台长梁树友的办公室前。

小胖砰砰两下,轻敲房门。

门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

小胖这才推开门,态度恭恭敬敬地对屋内的人说道:“梁台长,林老师和他孩子来了。”

“来了啊?”屋里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背对着房门坐着的女人,说话声很高兴地转过头来。林淼站在屋外看见,居然是丁少仪。

“丁主任,你怎么也来了?”老林牵着林淼的手,径直进了屋。

丁少仪笑盈盈道:“我也来录节目啊,今天跟你一起录嘛!谁让你这本书的序是我写的?你的书也是我们出版社出的。”话语间丝毫没有半点磕绊,仿佛已经是给自己洗了脑,认定了这本书就是林国荣的作品。

老林似乎也已习以为常,哈哈笑道:“一起录好,一起录好,上回我一个人录了3个小时,嘴巴都说干了。”

林淼闻言一愣,看老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恐。

上回居然录了三个小时?

怕是底裤都让电视台的这群家伙给扒了吧?

难怪上回录的不播了,其实根本就是没办法播对不对?

林淼还真猜对了……

上回老林一个人过来,录制过程简直就是灾难。原本人家主持人是想听老林讲讲文学创作的心得体会,听听老林的文学艺术主张是什么,结果老林直接就暴露了真实水平,不但对主持人提出的许多问题都答非所问,而且还闹了不少常识级别的笑话。好在当时电视台没请观众,只是单纯的一对一访谈。而邀请老林来的梁树友则认为,老林那是头一回上电视给紧张的,因为能写出像《小院杂谈》这么思想深刻的书的人,绝对不可能会是草包。至于当天老林所表现出的亢奋状态——绝对是装的,越紧张,越装不紧张,就是这样。

所以这回林淼的新闻出来之后,梁树友干脆就决定砍掉上次那个不能用的版本,再让林国荣重新录一次,而且为了消除老林的紧张情绪,还特地一起请了丁少仪过来。

对于林国荣这位东瓯市十年难的一见的畅销书作家,梁树友也算是优待到仁至义尽了。

“梁台长,又见面了。”老林和丁少仪打过招呼,又上前和梁树友握了握手。

梁树友跟老林重重一握,很是凝重道:“老林,这回可别紧张了啊,上回你写个功成名就,‘就’字都写错了,这种低级错误,我都给你捏把汗。”

老林却一脸懵逼,反问道:“我写错了吗?”

“是啊!”梁树友很震惊道,“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成就的就,给你写成救命的救,这你都没反应过来?”

老林听了还在发呆,居然来了句:“救人的救……没错啊……”

梁树友目瞪口呆。

林淼也傻了,心里无比崩溃地想,从今往后,真的打死也不能再让老林独自跟媒体接触了,他何止是浑身破绽,那简直就是一颗蜂窝煤好吧!

“我有话要说!”林淼如是想着,急忙要给老林擦屁股,大声喊道。

梁树友看看林淼,面色稍微缓和,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开始强行洗白:“那个……刘伯温有名吧?算是功成名就吧?”

“当然算啊。”梁树友点了下头,又不解地问道,“那又怎么了?”

林淼强行鬼扯道:“其实我爸说的就是刘伯温,刘伯温不是在朱元璋拿了江山后就回家养老了吗?后来朱元璋杀功臣,刘伯温不是没被干掉吗?他为什么没被干掉?就是因为虽然功劳大到应该被杀,但是恰好名气也足够大,所以才保住了性命。所以功成名救——救命的那个救——这个说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意思是一个人功成身退之后,还要靠名气来保护自己,所以这里头就体现了一个道理,急流勇退是一种智慧,在急流勇退之前高调做人也是一种智慧。做人追求名利,不但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创造自身的社会价值,同时也是一种对自己有效保护。”

老梁听得眼皮子都在猛跳。

这歪理邪说扯得——当老子是没读过书的文盲吗……

第九十六章 录节目(下)

办公室里的人,安静了好一阵子。

良久,林淼长叹了一声,自问自答似的说道:“唉,抢救失败了吗……”

丁少仪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林淼拉到自己身边,双臂轻轻环住,就跟抱自家孩子一样,笑着安慰道:“不错了,抢救得挺好了,这样都能给你扯出这么多歪理来。”

林淼却遗憾道:“其实我还可以扯得更漂亮的,这回没发挥好,准备不足,时间太仓促了。”

梁树友看着情况有点楞,怔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丁少仪突然抬头,反问梁树友道:“老梁,你就一点都没听说过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梁树友反问丁少仪。

丁少仪转头,下巴对着林国荣一点。

林国荣有点尴尬了,走动一步,拉过一张椅子,先坐了下来。

梁树友眉头紧皱,沉声对丁少仪道:“少仪,别卖关子了,我最近忙得很,什么传闻都没时间听,你就直说吧。”

“我说倒是没事,怕就怕说了你接受不来。”丁少仪微笑道。

梁树友却一脸自信地回答:“我现在还有什么接受不来的?搞新闻工作几十年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没见过?”

“这么有信心是吧?行!就把这个大秘密跟你梁台长说个清楚!”丁少仪先一口答应,然后才低头征询林淼的意见,“淼淼,阿姨能说真话吧?”

林淼道:“说吧,说吧,不说这关就过不去了……”

丁少仪又转头问老林:“林科长也没意见吧?”

“你们只管说,我先出去抽根烟。”饶是老林长期不要脸,可到了现场拆台的时候,终于也绷不住了,烟遁而走,急忙出了办公室。

咔嗒一声,办公室的房门被老林带上。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丁少仪这才慢吞吞地对梁树友道:“老梁,其实《小院杂谈》这本书,不是林国荣写的,真正的作者,是这个孩子。”

梁树友的眼神一下就直了,他神情震惊地望向林淼,来了句:“你再说一次?”

丁少仪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早就听说过的,其实淼淼给他爸代笔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大秘密了,上个月的时候,咱们内部传得也挺热闹的,就是没什么人相信而已……”

“废话!这事儿怎么信呐?搁谁谁都信不了啊!”梁树友激动得连家乡的东北腔都出来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写出那种东西?还有给他爸代笔又算怎么回事?这不是造假吗?你们这办的都什么破事儿吗?就不能等过上几年再发出来?着什么急啊?现在社会影响力力都起来了,哦,你现在跟我说,有个假货,写了本好书,被全国读者捧得红火红火的,我们东瓯市还报纸、电视轮番请他,连省作协都请他入会了,结果却发现是他儿子干的,但他儿子今年才7岁,这是编神话呢还是编笑话呢?”

老梁明显是差不多已经信了,托林国荣各种低级失误的福,他接受事实的速度倒是飞快,而且说着说着,就把最关键的问题全都抖了出来,脑子一点都不比长时间接触这件事的丁少仪转得慢,市级电视台的副台长果然不是白给的。

丁少仪见梁树友暴走,不由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嘛,我主要也是看这么书质量不错,再说了,一开始也没想到书能卖得那么好,孩子和他爸也只是想拿点稿费改善改善生活而已,谁署名都无所谓,你看这事愿打愿挨的……”

“行了行了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梁树友一脸不爽,他背对着两个人,食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半天,忽又转身道,“幸好今天请的人不少,咱们今天就不谈什么破文学了,主题改成家庭教育,谈谈神童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少仪,你今天跟我说的事,我就当没听过,也从来就不知道,林国荣在我这里还是那个作家林国荣,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进我们台的门,你们出版社和他们父子俩的事我不管,反正林国荣的这场戏,绝不能在我们台里被拆穿。”

“放心,我有数的。”丁少仪点头微笑道,不会连累你们出节目事故的。

“已经连累了!”梁树友略微激动地喊道,然后抬手看了眼手表,脸色焦躁道,“为了今天这场录制,我们准备了一个星期,现在9点就要开机,你让我怎么改稿子?外面人都到齐了,嘉宾和观众都到了一半了……”

丁少仪惊讶道:“还有嘉宾和观众?”

“那是!你不看看今天什么阵容啊?当红作家加上他的神童儿子,全国上下找遍了,都找不出几对这样的父子来!”梁树友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了起来,然后恨恨说道,“算了,算了,我得赶紧去找救火队员了,你们也抓紧去化妆间化个妆吧,一会儿就开机了。”

梁树友说着,变急急忙忙出了门。

走出门外,他和正在外头抽闷烟的老林对上一眼,老林笑了笑,老梁一点头,黑着脸沉声道,连称呼都变了:“林科长,你抓紧和孩子准备一下吧,过几分钟就要开机了。”

“好。”老林把烟头拧在窗边的扶手上,

梁树友看得眉头一紧,心里狂躁地高呼道:老子打了眼啊!老子瞎了眼啊!

林国荣抽完半根烟,情绪放松了不少,虽说被人揭穿老底确实挺丢人的,但是间接死在亲儿子手里,倒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老林走回梁树友的办公室门前,推门进去,就听丁少仪正在问林淼:“淼淼,你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京城那边都催稿了呢!”

“又写什么?”老林挤出一个假装淡定的微笑。

丁少仪抬头看着老林,回答道:“我不是给孩子报名参加了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吗?京城那边有回信了,让我赶紧把稿子先寄过去审一下,入围的作文都要登在作文选里头的,不行的话就再重新写,反正就是写到足够拿奖为止。”

“就是……得奖的事就算内定了是吧?”老林有点发愣。

丁少仪肯定道:“对,至少是全国三等奖,比赛评委主席团的主席是我上大学时的一个师兄,我们关系还行。”

“哦……”老林点了点头,对这种暗箱操作没什么奇怪,但就是被“全国三等奖”这个招牌砸得有点晕。话说“全国小学生作文三等奖”和“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到底哪个分量比较重?

老林正被这白送的好事搞得发晕,丁少仪又语气微微一变,认真道:“老林,我觉得老梁刚才说的话挺对的,咱们这个合作,差不多也该收一收了,不然将来真闹出事情来,不好收拾。《小院杂谈》我估计全国少说能卖出七八十万册,一本书2毛钱,你能拿到手的提成,就算扣了税,少说也还有10万以上,都够买套房子了。你作协也入了,钱也拿了,名气也赚到了,差不多得了……”

老林听得有点脸上发肿,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讲道理的,微微点头道:“你看着办吧,我肯定配合你。”

“那《僦居发微》呢?”林淼道,“我都写了大半了啊!难道这就太监了?”

“什么太监?”丁少仪一脸不解。

林淼解释道:“就是写书写到一半,下面没有了。”

丁少仪愣了好一阵,旋即哈哈大笑,心里头的那点阴霾,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林国荣,终于下了个决心,拍板道:“那行,你先写完,就当是你爸的封笔作了!”

林淼嗯了一声,心说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让我爸这块招牌这么草草了事地就收了山。出版社好不容易捧出一个红人,哪怕迫不得已要腰斩,腰斩之前肯定也得再榨取一下剩余价值!不然怎么对不起全国上下几十万嗷嗷待哺的读者,还有他们口袋里那些争着抢着要跳出来的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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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台花

九十年代初的电视台普遍都还不算富裕,不过像东瓯电视台这种地方台,倒是资金无忧。

一来全市每年的宣传资源,差不多有将近一半会倾斜到台里去,二来电视台本身没有什么业绩上的要求,做节目的支出不大,再加上有地方企业隔三差五给的广告费,可以说这些小电视台里的员工,活得都是相当滋润了。

画好了妆,林淼跟着林国荣走过电视台大楼内部装修华丽的过道,走进了今天录节目的3号演播厅。

演播厅不算大,大概100 平方出头,除了做了些室内舞美设计的半圆形舞台外,四周一圈就全都是观众席,约莫有百来个座位,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演播厅地上铺满了凌乱的线路,四台不同机位的摄影机分别对着观众席和舞台。

林淼和林国荣刚一出现,厅内顿时就响起了一片极为热烈的掌声。

观众席上到处有人大喊“林国荣”三个字,林淼抬头看看老林,老林明明都快乐得要上天了,可硬要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憋得好辛苦。

不消片刻,梁树友领着救火队员赶到。

来的是个大美女,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仪态端庄,气质大方,可凭那夺目的烈焰红唇,却又生生从中勾出一抹让男人无法无视的性感。她叫赵晶,东瓯电视台当家女主持,从九十年代初20岁出头的风姿绝代,一直到20年后的40岁时的风韵犹存,霸屏20余年,是无数东瓯市男人梦遗的对象。林淼在青春岁月的某些深夜里,也多次因她在半夜里换过内|裤……

哇擦咧……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么漂亮!?

林淼仗着自己是小孩,肆无忌惮地盯着赵晶看。

林国荣就比较虚伪了,只敢装作不经意地偷瞄,而且一瞄再瞄,瞄得赵晶都不自在了,自己走上前来,笑盈盈问道:“林老师,你老看我干嘛?”

老林这货干别的不行,调戏良家绝对是一把好手,想都不想就随口回答道:“这个问题是相对的嘛,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林老师你反应真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哈哈哈……”赵晶捂着嘴呵呵直乐,笑得花枝乱颤。

林淼和老林同时在心里感叹:尤物啊……

现场导播很快就大声呼喊着把场面控制下来,林淼和林国荣坐上舞台,观众就位,摄影灯光一切就绪,导演在远处打了个信号,摄影机启动。

赵晶面向镜头,自信地脱稿介绍道:“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还有各位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再加一》节目。

相信我们很多人最近应该都知道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我们东瓯市出了一个很厉害的青年作家,名叫林国荣,林国荣老师写了一本书,叫作《小院杂谈》,据说一个月内就在全国卖出了40多万册,因为供不应求,接下来还要加印第二版的精装版,据说已经被预订了20万册,销售破百万册应该很有希望。现在林国荣老师已经是东瓯市作协成员。

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我们东瓯市出现了一位神童,名字叫作林淼,今年才刚满7岁。林淼小朋友的神奇之处在于,在很多小朋友还在读一年级的时候,他现在就已经跳到了五年级,而且他还在刚刚过去的上个月,取得了东瓯市小学奥数竞赛的一等奖的好成绩。

那么现在恐怕就会有人疑问了,我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呢?哈哈,台下已经有观众说出答案了,对,没有错。林淼小朋友的父亲,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著名作家林国荣老师。今天我们很有幸将这对优秀的父子一同请到了这里,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啪啪啪啪……”

“除了林国荣老师和林淼小朋友之外,我们还请到了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的副总编,也是慧眼挖掘出林国荣老师的伯乐,丁少仪女士,大家掌声欢迎。”

“啪啪啪啪啪……”

镜头对准台上的林淼、林国荣和丁少仪三个人。

赵晶的主持功力似乎是天生的,提问全都恰到好处,现场和观众的互动时机和气氛也都把握得很好。开场的开场白过后,录了20来分钟,场面便已渐入佳境。

赵晶事先得了梁树友的准信,知道林国荣实际是个草包,就完全没问老林任何关于文学创作的问题,转而把这部分任务转移到了专业人士丁少仪这边。

而对林国荣,就只问关于林淼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

老林渐渐打开话匣子后,很快便讲得口沫横飞,只是内容依然是那应付金校长和苗校长的老一套,就是程度上更夸张了点:“他大概一两岁的时候,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刚好给读完一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是一层楼。就给他读一次,马上就会背了。我家里现在还有一套《唐诗三百首》,上面的诗他基本上都会背了。”

“真的都会背吗?”赵晶转头问林淼。

林淼却一脸严肃地回答:“注意最重要的三个字——基本上。”

全场爆笑。

赵晶这时朝不远处看了眼,只见导播举着大木板,上面写道:“考点简单的。”

赵晶轻轻点头,笑过之后,便问林淼道:“那阿姨考你几首唐诗怎么样?”

林淼却卖了个萌,微微一歪头,看着赵晶回道:“你让我叫你姐姐,我就答应让你考一考。”

观众席上的一群男人瞬间就不淡定了,一阵骚动。

“这小孩谁教的啊?这么小就知道这么跟女人说话了?”

“肯定他爸教的嘛,家学渊源啊……”

“果然名士多风流,林老师的儿子就是林老师的儿子,不一般呐……”

赵晶被林淼撩得心情舒畅,这期节目也顺顺利利地录了下来,中间几乎没怎么停顿。

2个小时后,梁树友和赵晶亲自将林淼一行人送出了电视台大门。

梁树友忍着不爽,假装客气地跟老林握手道别。

赵晶就爽朗得多,不但拿了本《小院杂谈》让老林签名,还跟老林交换了名片。吃媒体这碗饭的她,太清楚名气意味着什么。所以老林肚子里到底有没有货根本不重要,做人只要出了名,放个屁都是有深意的,愿意捧臭脚的人多了去了。

“小朋友,以后要继续加油努力,好好学习,姐姐等你下回再来哦~”赵晶蹲下来,在林淼脸上香了一口,盖了个红章。

林淼被赵晶亲得有点发晕。

等坐上出租车,他才对老林说道:“爸,当小孩……真好……”

林国荣哭笑不得。

林淼又问:“爸,你羡慕吗?”

老林眉头一皱,严肃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呵,还跟我假装正经……

“爸,这个姐姐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吗?”林淼忽然问道。

老林明显表情一变,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反正就是知道。”林淼道,“而且我还知道她老公是谁呢。”

老林忙问:“她老公是谁啊?”

林淼道:“是个解放军叔叔,肩上两杠两星,好像说是我们市军分区的参谋,长得可高了,一米八几,一个能打十几个你这样的。”

老林脸色开始发白,但一阵恐慌之后,逐渐又恢复了平静。

原本污秽不堪的灵魂,在此时得到了彻底的清洗。

老林沉默犹如老佛。

心里的状态大概是这样的:老子又没和她睡过,我特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第九十八章 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名人受邀到电视台录节目,当然要拿辛苦费。

老林最近火得比较厉害,在东瓯电视台录了两次,前后加起来大概6个小时不到,总收入1500元人民币,折合江萍2个月的工资。林淼起初很难想象,九十年代初的电视台通告费能给到如此之高,但午饭时间跟着爸妈一家三口在酒店里啃大螃蟹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看到包厢的卡拉OK里杨玉莹在唱《我不想说》,立马就想通了一切——

话说这年头的明星随便走个穴,一首歌五分钟时间,出场费就至少得有个小几千,而老林现在身为知名作家,第一论社会地位,绝对不会比这些唱歌的差,第二论出场时间,更是妥妥的秒杀了他们,所以录两场节目才拿1500块,这都已经算是友情出演了好不好!

“出名真是好啊……”林淼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盯在螃蟹上。

他拿着螃蟹的大背壳,用筷子把里头红彤彤、硬实实的蟹膏挖出来,大口大口吃掉。冬天的猷蛑蟹就是好,可惜再过几年,野生的就要吃绝种了。

所以啊……一定要加快速度,赶在它们绝种之前再多吃几口……

江萍见林淼吃得欢,把自己的那个也放到了林淼的碗里。

林淼来者不拒,不过拿到大螃蟹,还是得政治正确地先表个态:“谢谢麻麻,麻麻我爱你!”

江萍咯咯直笑,然后伸出手,堂而皇之地把躺在老林碗里的最后一只螃蟹取出来,放到了她自己的跟前。老林不由翻了翻白眼,可什么都没说,随江萍去了。江萍于是笑得更欢,掰下两支大钳子,送回给老林,又掀开蟹盖,给了林淼,一脸满足地说道:“这顿吃得太好了,以前总觉得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几顿这么好的……”

江萍倒没瞎说。因为老林今天点菜确实足够心狠手辣,光是桌上这6只大猷蛑,秤上一称,就要足足500块,再算上其他菜和酒水,一家三口这顿饭的总花销已经超过了800元。

对于这年头绝大多数不到过年就绝不上酒店的城市居民而言,这种吃法已经不能用奢侈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妈的日子不过了,吃完这顿就散了吧”这种感觉。

以至于向来心很大的老林,听了江萍这话也不由感慨,鼻孔里喷着青烟道:“也就这回钱来得容易,坐下来聊几个小时就千把块钱,不然哪舍得这么吃啊,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淼心中腹诽,但却没有正面吐槽,毕竟他已经被爸妈拖入了堕落的深渊。螃蟹进了肚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再者说,像今天这样一家三口到酒店吃午饭的情况,他上辈子就没机会做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难得能有这么一次,还是开开心心吃饭吧。钱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挥霍金钱,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林淼吃得肚子发撑才恋恋不舍地扔下了筷子,上辈子当秘书没有多少油水,哪怕陪领导出去喝酒,也是喝得多吃得少,这便造就了林淼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弱点,但说到底,应该还是属于怨念吧……

老林花钱买单,拿到发票一看,865元。

江萍吃完才觉得肉疼,对老林道:“这些东西自己去菜市场里买,最多也就300块钱……”

老林好笑道:“酒店不用赚钱的啊?”

江萍反驳道:“那也没这么赚的嘛……”

两个人拌着嘴,一人牵着林淼一只手,心情很好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林淼心里颇有些没追求地想,其实这辈子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应该也没什么奋斗的必要了。现在老林出了名,指不定哪天就提干了。如果老林一提干,自己岂不就是妥妥的官二代了?

然后凭前世的水平,高考随便搞搞也能上个二本,或者为了面子稍微用功些,考个非211的一本也是手到擒来。然后呢?考个公务员,走上辈子的老路?嗯,似乎也挺好。

而且现在自己节约了4年的上学时间,等大学毕业,那时候也才18岁不到,就算再读个研,毕业了也才20岁出头,当公务员,年龄上很有优势啊。

再加上还有老林罩着,将来的机关工作简直不要太开心……

林淼吃饱之后脑子转得有点慢,糊里糊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江萍抱上了三轮车,什么时候三轮车就停在了自己的大楼门口。

回到家里,洗了把脸,林淼被江萍抱着,娘儿俩呼呼大睡到了下午3点出头。

等再次醒过来,林淼走出爸妈的卧室,无视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老林,满脑子浆糊地来了到卫生间,表情木然地掏出小鸟,一边放水,一边默然打量四周。

这镶着瓷砖的干净浴室,这洗脸盆,这马桶,这淋浴……

自己到底是花了多少心血,才还不容易拥有了这些,而将来,自己又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过上比这更好的生活?

林淼突然间浑身颤栗,连嘘嘘的力道都强劲了许多,冲得马桶壁刷刷作响。

然后陡然间高喊一声:“啊呸!满足个毛线啊!我特么就要天天吃800块一桌的饭!”

正在客厅里装作思考人生实则胡思乱想的老林闻言,顿时不由眼睛一亮。

他姿态摆得很足地把烟头一灭,朗声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林淼气势汹汹,收起抖干净的小鸟,跑回老林身边坐下,配合地喊道:“爸!拿笔来!”

“好咧~”老林笑着跳起来,跑去拿来了一支林淼根本就不喜欢用的钢笔。

林淼又道:“拿纸来!”

“好咧~”老林拿来了街道登记消防情况的表格,背面是空的,倒是能写字。

林淼拿着两件不趁手的家伙事儿,沉默一阵,转头对老林道:“爸,你敢不敢稍微专业一点?”

老林一脸无辜问道:“怎么了?”

林淼正要吐槽,门铃突然响起。

“让我来!”林淼的情绪异常亢奋,跑去拿起了话筒,“谁?”

楼下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下来玩啊~”

“不玩!”

“为什么不玩?”

林淼冷冷一笑:“少年,你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活着的意义?”许风帆一秒入戏,神情逐渐凝重,内心隐隐觉得,这句话绝不能随便回答……

他思考良久,才反问道:“什么意义?”

话机另一头淡淡飘出一句:“为了螃蟹。”

一阵冷风吹过,通话结束。

许风帆呆若木鸡,懵逼地站在楼前。

他发觉,自己似乎好久都没进过林淼家的这道门了……

第九十九章 当爹的尊严

“人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吃饭;但人活在世上,必须要吃饭。马斯洛提出人类的5个需求层次,将生理需求排在安全需求之后,这便说明只要你还在喘气,吃饭就是首要追求。这种追求,是超越种族的,是超越阶层的,是超越一切社会因素的。

自从搬来西城街的明月小区,我在阳台上做晨练时,每天都会看到一辆价值不菲的私家轿车,停在街对面那间专卖糯米饭的早餐店门前。车里下来一个大老板,大摇大摆在店门外人行道上的饭桌前坐下,然后和普通工薪族一样,叫上一份2块钱的糯米饭和甜豆浆。

坐在他身边的,有时候是国企职工,有时候是学校老师,有时候是三轮车夫,有的时候是无业游民。但无论什么身份,那些人和那位老板,在那个时刻其实都是一类人。

一群以填饱肚子为首要目标的人。

实际上那位大老板我认识。

一次中午,他带着他老婆和孩子,以及我这个客人,去酒店下了回很奢侈的馆子。我清楚地记得那顿饭花了865元,相当于我爱人一个月的工资。但那位老板却告诉我,吃这样一顿饭,不过就是为了奖励他的孩子,期末考试拿了全班数学第一。

当时我很震惊,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消费能力的强弱,居然已经把人与人之间的生活差距拉到如此之大。像这么铺张的一顿饭,这世上的很多人,或许一辈子也没机会享受一次。可是这位大老板,却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做到了。

对于他的奢靡作风,我理应是不耻的,是鄙视的,但我却没有理由这么做。因为我也是那顿饭的受益者之一。我很惭愧。但如果我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那样就更不对。毕竟,一个人若连这种最基本的底线都守不住,未免太不厚道,太不理性,太不聪明。

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经常教育我那个拿了全市小学生奥数冠军一等奖却得不到任何奖励的儿子,绝对不能成为不厚道、不理性、不聪明的人。

今天早上,我又一次看到那个老板从楼下经过,但他的车并没有停下。他开的贸易公司,总部搬了新地方,听说新修的办公楼豪华气派,绝对不是2块钱一份的平民早餐能配得上的。

我晨练完走回卧室,推开窗户朝东侧望去,那边还有成片成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瓦房,依然保留着二三十年前的旧城原貌。住在里面的人,也依然吃着2块钱一份的早饭。

我不知道这顿带给人一整天希望的2元早饭,还能在瓯城区存在多久。但我却隐隐已经感受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的脚步,正以我们所不能理解的高速在向前迈进。

生活,或许很快就会跨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如那位大老板,在你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跳过了人类的第3级和第4级需求,直达人生的最顶峰,再也不需要考虑吃饭的问题。当然,他没下车吃饭,绝不是因为他成了仙。

他没下车,只是因为他新招的女秘书早已帮他安排好了早上的一切。

包括早饭。”

林淼放下笔,时间已近傍晚。

《僦居发微》写完这一篇,进度条刚好走完了三分之二。

最近这几篇,林淼的吐槽力度已经不怎么强了,开始朝着传统杂文的路子贴近,打算给老林来个善始善终。封笔收山之作,不能马虎。不然的话——书很容易卖不出去……

至于《僦居发微》出版之后,下一步到底该靠什么来补贴家用这个问题,林淼到目前为止还没考虑过,但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早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别看老林和江萍现在经常花钱如流水,但事实上家里的财政还是稳当的。

首先日常支出不高,无非就是晚饭需要自己解决。再者房租也不是问题,《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加起来的稿费,至少足以支撑个三五七年。再加上老林和江萍的工资收入,家里的小日子,暂时确实没什么值得林淼担忧的。

林淼自打开始写《小院杂谈》以来,生活节奏就一直紧绷着。

眼下临近年关,他打算尽快把《僦居发微》完稿,然后好好休息上一个十天半个月。不然的话,精神头确实有点吃不消。毕竟钞票诚可贵,发育价更高,一直背着压力过日子,影响长个就不好了,上辈子本来就矮,这辈子不求逆袭吧,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负增长了。不然娶媳妇儿真的有困难啊……

放下笔,老林拿起手稿翻了翻,看到某处稍一停顿,脸上露出了想跟林淼讨论两句的表情。

林淼丝毫不给老林机会,直接怼过去,打消他的念头:“爸,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让我们围着茶几静静地度过。”

林国荣满脸问号。

林淼改说人话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听,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咱们还是不要讨论文章了,不是我不想教你,实在是你这个语文的基础不行啊。”

林国荣这下不爽了。

说话这么直接,爹不要面子的啊?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带着点自夸的意思反驳:“我又不是一点都不懂!街道里的那些报告,以前也全都是我自己写的,有谁说你爸写得不好了?”

林淼见老林反应有点大,估计是伤到他的自尊了,赶紧收住语气,给台阶道:“行行,你说说看,哪里觉得不对?”

老林这才罢休,然后一脸认真地指着四百格说:“你看这个地方的逗号,是不是改成顿号更好一点?”

林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沉吟片刻后,扭头冲主卧喊道:“妈——起床了!送我去少年宫!”

江萍立马跑出来问道:“你不吃了晚饭再过去啊?”

林淼跑大门边,一边穿鞋一边躲避老林的眼神,低着头道:“突然好想念我的钢琴……”

江萍奇怪道:“你们钟老师不是说你弹得不行吗?”

林淼脱口而出:“不行才要多练嘛!”

这时却听身后的老林呵呵一笑,找面子似的得瑟道:“你这个学乐器的天赋啊,就没有爸这么好,爸年轻的时候,随便什么乐器都是自学两下就会了……”

林淼不由眼睛一眯,心里暗暗腹诽:居然这都要和我争个输赢,老林你幼稚不幼稚?

不成想就在这时,江萍一下就出了个爆击,狂怼老林:“吹吹吹,就知道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弄个乐器了?”

“你知道个屁!我娶你的时候我都多大了啊?我说的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老林急了,猛一拍茶几站起来,把林淼和江萍吓了一跳。

林淼只见老林一脸激愤,在客厅里来回转圈地疾走了几步,紧接着就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狠话:“老子明天就去买台钢琴回来,我弄给你们看看!”

第一百章 一线牵

“吸溜吸溜,吸溜吸溜吸溜……”

冬至将近,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刚过了5点半,少年宫的小卖部里就已经开了灯。窗台后的一张小桌边,一个孩子捧着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康师傅,小卖部的老板抽着一根便宜的牡丹烟,乜着小孩,笑盈盈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被爸爸打屁股了啊?”

吸溜吸溜的声音一停,孩子那张小到几乎要埋进泡面桶里的脸,这时突然抬了起来,他神情冷漠地看着老板,淡淡来了句:“好好做你的生意好吧,像我这种高级客户的个人隐私,是你能随随便便问的吗?”

“你个小孩……”老板笑着伸手去过小孩的头。

小孩侧身一躲,威胁道:“别动手动脚的啊,小心我以后不来你这里买东西了。”

老板笑道:“妈的,生意不做了,我今天非要摸一下你的头不可!”

“你会后悔的!”小孩大叫起来,飞快说道,“小心我去超市进泡面和零食然后全都平价卖给学校里的同学,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啊!”

老板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终于还是犹豫着缩了回去。

他臭着脸道:“你个小孩,以后早晚要被人打死的……”

“不会的,我这么聪明可爱,到处给集体争光,除了我爸妈之外,没人会舍得打我的。”林淼放下泡面桶,摸着屁股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出小卖部的门,目光深邃地望向家的方向。

刚才出门之前,他被老林和江萍联手揍了一顿。

因为老林真的下手好重,林淼没能忍住,被揍得嗷嗷大哭。

被揍的起因,是老林和江萍围绕买钢琴这句气话吵了一架。

接着当老林和江萍按照国际惯例吵到约定离婚的关头,两人突然异口同声问了林淼一个几乎每个独生子女家庭的孩子小时候都会被问到的问题:“你到底是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然后林淼欠欠地回了一句:“你们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决定吧,赢了的那个人,可以获得本大爷的抚养权。”

由于当时林淼表现得太过淡定和冷血,这话刚一说完,老林和江萍立马就统一了战线,不由分说地就先把林淼给毒打了一通。屁股蛋子一人一瓣,江萍还打得特别伤心,边打边哭说真是白养了你个小兔崽子,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老林也边打边分析,跟江萍说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想买钢琴,完全是刚才被这小鳖犊子给气的,于是越说越觉得林淼欠揍,打了十几分钟才停手,打完之后,气也消了,精神也舒畅了,家庭也和睦了,就是林淼的屁股肿得有点厉害,出门前还敷了伤药,闻着一股女性健康用品的味道……

“我错了,是我嚣张了,是我飘了,是我小人得志了,我一定要管好自己这张嘴,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文明礼貌的好孩子,直到安全成年……”林淼认真反应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决定在爸妈面前低调做人,再也不挑战老林的家庭权威了。

林淼摸着屁股,惆怅地朝着钢琴课的教室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香风,林淼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转头一看,是钟初惠。

“淼淼,你怎么这么走路啊?摔伤了吗?”钟初惠很关心地问道,“你身上擦了什么?闻起来好香啊。”

林淼瘪瘪嘴,装可怜道:“药膏。”

“为什么擦药膏啊?”钟初惠又问。

林淼道:“因为不乖,被爸爸打了。”

“呀,你爸爸还真下得去手啊……”钟初惠好心疼道,“老师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才舍不得打你呢?你妈妈呢?你妈妈没拦着你爸爸吗?”

林淼叹道:“唉,别说了,我爸的装备就是我妈提供的……”

“还用上家伙了?”钟初惠听得都心惊道,“用什么打的啊?”

林淼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还能是什么,鸡毛掸子,皮带,辣椒水,狼牙棒,狗头铡,随便挑嘛……”

钟初惠扑哧一声笑出来,宠溺地摸了下林淼的脸,笑着说道:“胡说八道,你当你家是开封府啊?还狗头铡都出来了……你爸爸妈妈打你哪儿了?”

林淼道:“屁股……”

“屁股?”钟初惠摸了摸屁股的屁股。

“别!别摸!痛!”林淼痛得直呲牙,老林刚才用的是大招,屁股都被打紫了,今晚肯定是消不了肿,江萍刚才骑车送他过来的时候,路上稍微颠一下都不舒服。

钟初惠急忙停下。

但林淼安静了两秒,又改口道:“还是摸吧,轻点揉……”

“草,这小崽子……”小卖部的老板远远听见,表情都抽抽了。

“钟老师!”这时一道健硕修长的身影,突然从夜色中跑出,飞跑过小卖部老板跟前,追到了钟初惠身后。

钟初惠转过头,只见那个男子一脸讨好地说道:“不是说一起过来的吗?你怎么提前就出门了?幸好我跑得快,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待会儿下课了一起再找个地方吃个宵夜?”

“吃什么宵夜啊?我下课回家就睡了。”钟初惠微笑着说,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很快。

男子紧跟着钟初惠,又问她怀里的林淼道:“这孩子是谁?”

林淼抱住钟初惠的脖子,张嘴就喊:“妈妈。”

男子瞬间脸都白了。

钟初惠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笑了半天,才对林淼道:“不许淘气啊,老师还没结婚呢,你乱喊老师可要生气的。”

林淼很干脆:“老师我错了。”

男子松了口气,看林淼的眼神很是哭笑不得。

钟初惠跟他介绍道:“这就是我班上那个小神童。”

男子眼神一亮:“拿全市奥数冠军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

“嗯。”钟初惠笑着一点头。

男子又问:“你一直抱着他干嘛?”

林淼幽幽道:“因为林国荣对我使用了家庭暴力,屁股痛,走不了……”

男子很痛快地来了句:“林老师打得好!”

一句话不知道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林淼斜眼看着他,说道:“大哥,你对小朋友这么没爱心,钟老师是不会喜欢你的。”

男子表情一窒,转头看向钟初惠。

钟初惠略显羞涩道:“看我干嘛?”

男子发出呵呵呵的傻笑,陪着钟初惠和林淼,一路走进了教室。

钟初惠拿出钥匙开了门。

打开灯,她先把林淼放到了他的座位上。

男子跟着一屁股坐到林淼身边,提起风琴的盖子,很是风骚地先在林淼面前秀了一段,他十指纤长,技术显得很高明。

显摆似的弹完一段,男子问林淼道:“你写的那首《虫儿飞》,叔叔已经帮你填完了。”

林淼仰头看着他,说道:“我无所谓,只要以后卖了版权,你能把钱给我就行。”

“你这孩子,怎么张嘴就是钱,一点艺术追求都没有。我还想带你去录音的呢!”男子说道。

林淼脱口而出就问:“你哪个单位的啊?”口气跟个老江湖似的。

男子又是一阵摇头,然后从怀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交给林淼道:“拿回去给你爸爸看,就说我是他的忠实读者。”

林淼接过名片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东瓯大学声乐系讲师,吴林东。

吴林东又道:“钟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这边的课是她的兼职,厉害吧?教你的是个大学老师呢!”

“哦……”林淼恍然点了下头,心说这年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工作,一天只需要上一个半小时的班就行,原来是兼职的,这就说得通了嘛。

钟初惠这时已经把教室里的所有窗户都打开,又走回到林淼身边,对吴林东道:“阿东,你说这首歌,是不是找个女孩子来唱更好点啊?”

吴林东道:“都一样,这么小的孩子反正都是童声,音色的区别不大。”

钟初惠想了想,笑道:“要不两个孩子一起唱吧,我再找个小女孩过来,和淼淼一起唱,我这边班上有个小女孩,我感觉挺好的。”

林淼立马一本正经地要求:“搞组合可以,不过不漂亮的不要啊!”

“人小鬼大!”钟初惠弯下腰来,戳了下林淼的额头,笑道,“保证漂亮,肯定配得上你的。”

林淼问道:“谁啊?”

钟初惠神秘一笑,“你认识的,她妈妈都跟我提起你了。”

第一百零一章 江洋

钟初惠给林淼留了个粉红色的小悬念,林淼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这天晚上钢琴课结束后,林淼忍着痛、咬着牙,自己一个人走路回到家里。但刚一进屋,他就感到全身不对劲,冷汗一个劲地出,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一直装坚强熬到半夜,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觉得再熬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人命,才把林国荣和江萍叫醒过来。

老林打开卧室的门,一看儿子的脸色难看得跟小僵尸似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大半夜的,他和江萍惊慌失措地抱着林淼跑去了附近的医院。

挂了个急诊,抽血、化验,值班医生一通检查下来,诊断为“外伤导致的应激性电解质失衡以及肝功能异常”,而且已经出现了黄疸症状,于是林淼当夜就住了院,左右两只手一起挂了吊针——而且还得是趴着打针,屁股上重新涂了医院开的伤药,模样看起来惨得很。

江萍全程哭哭啼啼,看小护士给林淼上药的时候,不住地埋怨林国荣心狠手辣没有人性,居然把儿子打成这样。林淼也迷迷糊糊地哼哼唧唧道:“想不到老夫一生纯洁,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屁股就先烂了……”

“噗!”擦药的小护士没忍住,笑得小手一抖,药膏洒了一床。

病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第二天,林国荣和江萍都请了假,在医院里照顾林淼。

然后“我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差点打死神童儿子”的消息也不知怎么的就不胫而走,到了中午时分,前来医院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胡剑慧、丁少仪、苗晓秋,一群林淼的大妈后援队排着队伍指着老林的鼻子骂,骂得老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老林感到内心极其冤屈。

这是老子一个人干的吗?要不是我家这个老娘客中途支援了武器,把老子的攻击输出直接提升了一倍,我的乖儿子至于伤成这鬼样子吗?都是这老娘客不好,还装哭,哭个毛线!昨天接力双打的时候就数你打得最兴奋!

老林默不作声地挨着骂,转头怒视江萍。

江萍被老林一瞪,立马哭得更凶了,趴在林淼床边嚎丧似的喊道:“阿淼,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妈妈的心都碎了啊,你要是出了事,妈妈也不想活了,啊啊啊啊……”

林淼满脸黑线,扭头问来换药的小护士道:“小姐姐,我会死在这里吗?”

小护士一脸淡定地回答:“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林淼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的。现在这情况,真尼玛求死不能啊……

病房里轰轰闹闹了差不多一整天,等到社会各界人士全都过来看过,晚上的时候,林淼家里终于来了个人。不是老太太,也不是林国华,而是林淼的舅舅江洋。

说到江洋,这里有必要再次交代一遍林淼爸妈两边的大致亲属关系。

林淼的亲爹老林这边,自然不用多说,一个寡居老太太,辛辛苦苦拉扯林国玲、林国荣、林国华姐弟三人长大,老太太现在一个人住在乡下,整天苦大仇深,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一个交代。而林淼的姑妈林国玲坑完林淼他们家之后,则远遁西北,2005年之后在西北赚了点钱,足够还债了才有脸回来。至于小叔林国华,没什么好讲的,反正跟红顶白,就那么个人,不会拖你后腿,也别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但有好处的时候绝对不会少了他。

然后就是林淼的母亲这边。很不幸,这边也是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孩子长大。不过不同之处在于,林淼的外婆出身豪门,家里曾经人称“江二街”,意思就是整整两条长街的店面房产全都是他们家的,绝对的高门大户。可惜解放后土改,连根儿毛都没保住,林淼的外婆最后也就只能嫁个普通工人,生了江娟、江萍和江洋三个子女,一辈子都过得苦巴巴的,直到后来江洋发迹,老人家才终于享了几年的福,可惜还是命不好,70岁出头就患癌去世了。

外婆走的时候,林淼刚满20岁。那天接到江萍打来的电话,上课时间,直接从位于城郊的大学城跑回市区,但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路上哭得跟狗一样。

林淼的外婆为人乐观,又吃苦耐劳,心态一直良好,和老林家的老太太比,性格上简直完全倒过来。所以外婆教出来的三个子女,也大多都外向,只是外向的方式有点不一样。

江萍的姐姐,也就是林淼的大姨妈江娟是个比较“混”的人,小时候不爱读书,小学没毕业就辍了学,后来在社会上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私生活也是一塌糊涂,80年代没被严打干掉纯属命硬。之后好不容易嫁了人,但过日子照样也还胡来,和她老公有一顿、没一顿地到处借钱,林国荣还没倒掉之前,就不知借了江娟多少钱,当然一分钱也没拿回来。而她唯一的人生成就,大概就是生了个漂亮女儿,后来卖女儿似的,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澳洲土豪华侨,听说彩礼拿了三百万,不过没几年就被挥霍干净了。

林淼从小和这个漂亮表姐交集不多,连她出国那天,都没去机场送别。

后来知道她远嫁国外,林淼心里略微感到一点惋惜。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又乖巧又听话,如果能生在一个哪怕稍微正常一点的家庭中,命运或许也能大不一样吧……

老爸这边的人不靠谱,老妈这边也有奇葩。

可以说,如果不是还有江洋的存在,林淼简直就要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给他设了一个地狱级难度的局。

江洋比江萍小了足足11岁,林淼的外婆生下他第二年,林淼的外公就走了。由于年纪小,加上相当于是遗腹子,林淼的外婆几乎将家里有限的资源全都倾注在了江洋身上。

不过江洋读书的天分一般,读完中专后,在家待了一年,之后便当兵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兵回来的江洋就仿佛是人生开了挂,没过几年便攒下了一笔数目不明的家底,然后一边接济扑了街的林淼家,一边应付不断添麻烦的江娟,还要给林淼的外婆养老治病,但就是这么折腾,江洋依然游刃有余,娶妻生子豪车豪宅全没落下,根本没把一大家子的老弱病残当成什么大累赘。

后来林淼大学毕业,事业渐渐走上正途,江洋有一回拉着林淼去喝酒,年纪只不过差了一轮的甥舅俩喝高之后,江洋很是感慨地对林淼说:“阿淼,咱们家啊,现在也就你和我还有点人样了,不过舅舅将来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家里的担子还是要压在你肩上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林淼当时听得一愣,不料江洋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跟他交代了自己做的生意,全特么是踩着法律钢丝的生意,说得林淼瞬间酒醒,看江洋的眼神就跟看神仙似的。

“舅舅,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林淼当时震惊道。

江洋醉醺醺地一笑,说:“就咱们这种出身,就咱们家这种家庭条件,我要是不铤而走险,哪年哪月才能抬起头来做人?你说钱和命哪个重要?我要是没钱,谁在乎我这条命?”

林淼讷讷不言。

江洋笑呵呵地拍拍林淼的肩膀,很高兴的样子道:“阿淼,你好好干,将来当了官儿,咱们家才算是真的翻了身。你爸挺可惜的,舅舅现在把宝都押你身上了。等你上去了,舅舅以后就本分做人,老老实实做干净的生意,你让舅舅做什么,舅舅就做什么,咱们互帮互助,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林淼唯有叹气。

那顿酒之后,江洋就开始收山了,乱七八糟的业务能扔的全扔了,所有的钱全拿去买了银行的低风险理财,日子过得就跟退休老教师似的,就等着林淼提干。

可惜,林淼正奔着前程去呢,还没见到人生转折的曙光,就先重生回到了幼年。

这鸽子,放得有点过分了……

“姐!姐夫!”江洋从病房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林淼喜欢吃的橘子和猪肉片,微笑着,大声冲江萍和林国荣喊道。

林淼转过头,看到这一年还留着寸头的江洋,感觉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扭曲,有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何年何月。

江洋走到床头,放下袋子,揉了揉林淼的脑袋,一脸幸灾乐祸的欠抽样,笑着问道:“男女双打,爽不爽啊?以后还敢不敢惹你爸妈生气啊?”

“这得看他们啊……”林淼一脸虚弱的样子,“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皮……”

江洋道:“不要扯上里皮,人家当教练也不容易。”

林淼:“……”

这时江萍接道:“你买水果来干嘛?钱多啊?你自己不用花了啊?”

“我外甥给你打成这样,我不买点吃的给他补补元气,还配当他舅舅吗?”江洋拿出猪肉片,撕开包装,递给林淼道,“阿淼,吃!”

林淼伸手接过,大口撕咬。

江萍又问道:“你当兵那个事儿,什么时候弄好?”

“下个月就走,关系都办好了。”江洋呵呵笑道,“这事儿还得多谢我姐夫帮忙,要不是姐夫开后门,咱们家还真没路子……”

被人骂了一整天的老林,这下终于脸色稍好,一脸装逼样道:“都是小事情,我也就是跟人打了声招呼,关键还是你自己够主动。”

林淼闻言,这才知道原来江洋去当兵,是老林给安排了。

这么大的事情,难得老林在家里居然提都没提,果然能爬到市领导身边,多少还是有点城府的,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江萍略显得有点舍不得地问道:“那你过年怎么办?”

江洋笑道:“在部队过啊,反正也不远,你也可以去看我的嘛!”

江萍脸上的那点不舍瞬间就没了,翻白眼道:“我可没空,大老远跑去看你有什么用?”

“姐,算你狠啊,这话都能说得出来。”江洋还是嬉皮笑脸,又对林淼道,“阿淼,好好读书啊,再跳级了要跟舅舅讲,舅舅现在孤身一人去部队里混,就指着你能给我吹牛逼的机会呢!”

林淼比了个OK,信誓旦旦道:“你只管放心去吹,保证只有你吹不出,没有我做不到的。等你退伍回来,我们一起干票大的!”

“得了吧,等我退伍回来你也就10岁!真是比你爸还能吹,哈哈哈哈……”江洋哈哈大笑。

林淼转头看看老林的脸色。

老林一脸郁闷。

第一百零二章 被体制耽误的艺术家

小孩子的身体生机旺盛,林淼在医院里养了三天,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又多观察了几日,一直到周六,林淼才总算出院。

出院这天,瓯城区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林淼被林国荣和江萍供祖宗似的抱回了家,连走路都不被允许。

不得不说,老林和江萍这回真的是吓怕了,估计有生之年内,都不会再对林淼采取武力措施,这么牛逼的儿子,万一失手打死了,再想生一个差不多的出来那可就真的太难了。

毕竟如果能连生两个都是天才——有这运气,还不如指望彩票致富呢!

林淼回到家,中午又是一顿大补,甲鱼、鳜鱼、鸽子……

年还没过,林淼就有种酒席吃腻了的感觉,不过看在爸妈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唉,还是忍忍咽下去吧,谁让寡人生性简朴,眼里容不得浪费粮食呢……

午饭过后,老林说要给林淼一个惊喜,然后就神神秘秘地出了门。

林淼看着林国荣鬼鬼祟祟的背影,觉得老林可能是这几天吓得秀逗了。

这都提前说出来了,那还惊喜个屁啊!

林淼在心里面吐着槽,中午没有困意,干脆就拿出纸笔,继续自己的代笔大业。

在医院待了一星期,《僦居发微》的进度落下不少。

趁着老林出门,林淼赶紧把憋了一周的文思放出来,于是出院后的这一篇写得极快,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洋洋洒洒地写出了1500多字。

写完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便将这份手稿放进柜子里。

然后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下午2点12分,江萍在卧室里正睡得舒服,向来不打呼噜的她,居然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林淼略微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很不孝地选择报复,大喊一声:“麻麻!我要吃水果!”

屋里头睡得迷迷瞪瞪的江萍就像是条件反射,一听到林淼的喊声,立马就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飞快从卧室里奔出,跑到林淼跟前问道:“你想吃什么?”

林淼道:“你猜。”

江萍困得要死,打着呵欠问道:“给你洗个苹果好不好?”

林淼详细要求道:“削皮,切丁,再放两个草莓。”

江萍闭着眼嘀咕:“事儿真多……”

林淼捂住屁股,开始哼唧:“哎哟,痛哦~~屁股痛哦~~”

演技浮夸得简直没法看。

“行了,行了,行了,给你弄就是了,真是欠你的……”江萍哭笑不得,人也清醒了不少。她走到冰箱前,拿出早上刚买的草莓,又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在厨房里洗洗刷刷了一小会儿,就端着装满苹果丁和草莓的小碗,放到了林淼跟前。

林淼拿起牙签,先挑起一颗小苹果丁,往江萍嘴里送:“麻麻辛苦了,先来一口。”

江萍忍不住嘴角上扬,又傲娇地翻个小白眼,张嘴吃下。

林淼又挑起草莓,自言自语道:“我更辛苦,小小年纪就要自己赚住院费,不吃好点简直对不起自己啊……”

江萍的笑容僵硬了,忍不住板起脸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

林淼看江萍一眼,低下头,用一种忧伤的口气,轻声碎碎念起来:“唉,连说都不让说,真是残忍……你知道中日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一直好不起来吗?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人,不但不铭记历史,而且还要强迫别人抹去历史。坏事做了就是做了嘛,我身为受害者,嚷嚷两声不行吗、?多提两次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为了避免历史的悲剧重演……你们犯了错就要勇于承认,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啊,现在全区上下谁不知道我被你们两个联合双打到住院了,昨天连区里教育局的局长都亲自去医院批评你们了,妈,你不能搞双重标准啊,领导的话就听,孩子的话就不听。你们昨天没听人家局长说吗,他说我是瓯城区的瑰宝,将来要为国家为家乡做贡献的,要是现在就被打坏了,你们要背负可是瓯城区的历史责任……”

江萍白眼一翻,按了下林淼的头,一脸无语地起身回了卧室,顺带关上了房门。

林淼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默然两秒,双手合十,继续念道:“阿弥陀佛,正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叮咚!叮咚叮咚!

《大话西游》的台词还没念完,楼下门铃声响。

林淼佛性一收,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话筒道:“谁啊?”

楼下林国荣大声道:“你把门打开,我有个大礼物要搬上去!”

“哦?大礼物?”林淼眼睛一亮,赶紧开了门,然后赶紧跑回到主卧前,狂敲门道,“妈!你快出来啊!我爸买了只大象回来!”

……

半分钟后,林淼家的楼道里,响起了林国荣的呼喝声:“慢点,慢点,慢点,小心一点。上面的人,你不要动!下面的人慢慢转过来,对对对,慢慢来,稍微斜过来一点,行,行,往上走,往上走,手抓紧了……”

江萍抱着林淼,好奇地伸着脖子往楼梯下面看。

不一会儿,就见到两个黑瘦黑瘦的工人,咬着牙双手架着一台钢琴,艰难地踩着楼梯,一阶一阶慢慢地从楼下走上来。林国荣跟在他们身后,看架势俨然就是个恶霸监工。

两个民工累得满头大汗,费劲力气,终于把钢琴搬进了林淼家里。

江萍瞪大眼睛,一脸吃惊地问跟在民工身后进来的林国荣道:“你买这个干嘛?”

林国荣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就是为了这个破东西,差点把我儿子都打废了,我不把它买回来,怎么解心头之恨啊?”

老林,这理由是不是略显牵强了些?

你确定不是因为自己想玩吗?

林淼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林国荣,他趴在江萍怀里,歪着头追问林国荣道:“所以呢?我们三个人联手把钢琴拆了吗?”

“就是!把钢琴买回来,打它一顿出气吗?”江萍没好气跟着道。

两个工人听得一头雾水,觉得这家人可能精神有问题,但当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喘着气要工钱道:“老板,20块……”

“这么搬上来就要20块?”江萍用夸张的口吻,表示了对这个要价的不满。

但还是眼睁睁看着林国荣掏了钱。

打发走两个工人,林国荣和江萍商量道:“这琴放在哪里比较好?”

江萍一脸吃了亏的样子,但家里多了个这么高逼格的家具,心里其实也是偷着乐的,她继续装得很不甘愿,黑着脸指了指卧室外墙的空荡处,没好气地说道:“就摆那边吧,也没别的地方好放了。”

林国荣一看也行,就让江萍先把林淼放下来,两口子一起把钢琴挪到了墙边。

江萍又去卫生间拿来抹布,一边擦钢琴一边问道:“这台琴多少钱?”

林国荣云淡风轻飘出一个数:“八千。”

江萍手上动作一停,抬起头,瞪大眼珠子盯着林国荣。

林国荣很讨厌江萍这种好像她已经站到正义一边的责备的眼神,烦躁地皱眉道:“这么看我干嘛?不也就八千块吗?上个星期吃顿饭都花了800多呢!儿子上星期住院都花了1000多块呢!你打儿子花1000多块都花了,我现在给儿子买台钢琴,让儿子好好学琴,怎么还舍不得啊?”

哟!好一个政治正确!

林淼站在一旁暗暗点头,心说老林最近的话术大有长进。

江萍被老林这招道德绑架一捆绑,果然立马将脾气收敛起来,并正气凛然道:“我怎么舍不得了?只要是为了儿子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嗯,说得好!不过话说这些钱本来就是我赚的吧……

林淼吸取了教训,只敢在心里吐槽。

“那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林国荣搬来一张椅子,坐到钢琴前,掀开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淼假装自己很专业地问道:“爸,这琴调过音了吗?”

“调了,调了,我看着琴行里的师傅调的!”林国荣按下一个琴键,表情兴奋得很。

江萍习惯性怀疑道:“你看着人家调……你看得懂吗?”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听个音我还能听不出来啊?不就是多略米发所拉稀7个音嘛!”老林一脸轻蔑又自大的神情,然后继续在钢琴上试。

林淼不知道老林想玩什么,和江萍一起,站着看了一会儿,正打算回房间呢,老林突然大喊一声:“可以了,你们看着啊!”

林淼和江萍望向林国荣。

只见老林伸出一只手,在钢琴上耍起了一指禅,自弹自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林淼目瞪口呆。

这特么才几分钟?居然就搞定了?

江萍也是两眼发亮,激动地抱起林淼喊道:“阿淼,你爸好厉害是不是?”

“是啊……所以我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智商呢……”林淼转过头,用悲愤的目光看着江萍。

江萍似乎是读懂了林淼眼神中的含义,愤怒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难过……”林淼失落地摇了摇头。

这时老林停下来,冲着林淼和江萍得瑟道:“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年轻的时候学二胡,就花了两分钟,听一遍、看一遍,我就知道该怎么拉了。”

“等下,妈,放我下来。”林淼喊了声。

江萍把林淼放下来,林淼走到钢琴旁,按了个音,问老林道:“爸,这个是什么音?”

老林想了下,道:“哆。”

林淼又按了一个:“这个呢?”

老林道:“咪。”

林淼再按一个:“这个?”

老林脱口而出:“嗦。”

林淼颤抖了。

这特么难道是传说中的……绝对音感?!

林淼震惊地看着老林,半晌才憋出一句:“爸,你真的是被体制耽误的艺术家啊……”

老林放生狂笑。

林淼却郁闷地想道:但是……为什么特么地一点都没有遗传给我……

第一百零三章 要相信科学

周日大雨滂沱,从大清早6点就开始下,到了8点多还没停下来,只是雨势小了一些而已。

东瓯市虽然全年多雨,但冬季下这么大雨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

但好在是星期天,除了极个别非得上班或者出门的人,城市里的大部分居民,还是能抱着淡定的态度接受这个天气。像一些住在现代化高层商品房里的人,甚至能裹着毛毯坐在阳台边,隔着落地窗欣赏冬日雨水瓢泼的别样景致,然后写点闷骚的小文字寄给出版社,明明没什么卵用,对社会也没有任何实质贡献,却能换来许多人辛苦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挣到的稿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样的场面每个时代都能见到,只不过呈现方式不同罢了。

早上8点,休息日没地方蹭饭的林淼,吃了一顿江萍独门手艺的鸡蛋煮稀饭。

感觉味道还行,便多吃了半碗。

吃饱之后,林淼原本应该写点闷骚的小文字,然后寄给东瓯日报出版社,换一点街对面那个大雨天还要拉着板车运货的中年汉子辛苦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的稿费。

但可惜的是,他今天没有时间。

昨天晚上钟初惠打来电话,说是东瓯大学那边的录音棚已经安排好了,跟他一起合唱的小女孩的档期也调整好了,特地跟少艺校请了假,翘了一节舞蹈课。

所以今天早上,林淼是想不出门都不行。

而且往往越是这种时候,江萍也总是显得比林淼还积极。

林淼吃完早饭刚坐到沙发上休息不到3分钟,江萍就拿出橡皮小雨鞋,兴奋无比地给林淼穿上,嘴里还不住地唠叨:“要乖乖听老师的话知道吧,还有,不能和女孩子吵架,一定要和别的小朋友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妈,我心里有数的,我已经不是6岁的孩子了……”林淼说这话,自己都觉得羞耻。

而站在门边苦等的林国荣则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怎么跟个山里人一样?不就是录个音嘛!电视台都去过了,录个音有什么好稀罕的?赶紧走,赶紧走,早点弄完早点回来!”

江萍翻翻白眼,又问:“那你们中午回不回来吃?”

“看情况吧。”林国荣说了等于没说,拉上林淼,就下了楼。

到了小区路边,父子俩等了半天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老林开口就特别得瑟地喊道:“东瓯大学!”显然心里对大学这个机构,存有不符合实际的崇高误解。

东瓯大学是东瓯市最老牌的大学,却不是最好的。

论师资条件,瓯师大和东瓯医学院都比瓯大高了至少一个档次。

但后来东瓯市为了搞人才引进,为了追求学术体面,市政府不顾瓯师大全校师生的强烈反对,硬是用行政手段强行合并了瓯大和瓯师大,并在瓯南区螺山镇开辟了一块高教园区,给新成立的东瓯大学划了一块极大极大的地,这才终于让瓯大稍微有了点起色。

——然而,在瓯医面前,加强版的瓯大依然还是一个渣。

但这并不是最可悲的……

因为在瓯大面前很牛气的瓯医,如果放在全国的所有医科大学里排名——它其实也是渣。

东瓯市这小地方,压根儿就没什么牛逼大学。

甚至纵观整个曲江省,唯一不渣的学校,也就只有曲江大学而已。人均经济实力排名全国前三的曲江省,居然只有一所211,这才是东瓯市考生们需要面对的最最巨大的悲剧。

而能和曲江省考生比谁更苦逼的,想来也就只有豫南省的同学们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距离西城街并不远的位于学院东路的东瓯大学的校门口停下。

这一年的东瓯大学园区还还很小,每年招生也不多,市区的这块地盘还相当够用。

林淼赶紧打开车门,撑着伞从车上跳下来,虽然他对汽油味已经有了略微的抵抗力,但还是得尽可能地减少接触,因为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哪回会吐,哪回又不会吐。

林国荣掏了车钱下车。

即将被时代所淘汰的菲亚特,灵活地掉头离去,溅起一片水花。

林淼深吸了几口气,才让林国荣牵住他的手,一起朝着校门走去。接着刚走到门卫室旁边,爷儿俩就见到了坐在门卫室里的钟初惠和吴林东,以及更加显眼的,一个中年大美人。

但林淼和林国荣都是练过的,越是遇上这种高品质的大美女,越是表现得斯文得体。

父子二人皆是一脸纯良,明明心里头都红旗招展了,可愣是看了一眼之后,就强迫自己目不斜视,非礼勿视、道貌岸然得不得了。

钟初惠这时快步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笑着跟林国荣打招呼道:“林老师,淼淼,早上好啊!”

吴林东和大美人也跟了出来,一起笑着跟老林打招呼,语气很是客气。

老林连声说好,伸出手来,热情地和吴林东重重一握,然后又和大美人轻轻一抓,沾手即放,举止得体,丝毫不像平时那样草莽流|氓,让那大美人露出一脸崇敬之色。

林淼头一回见到老林勾搭已婚良家。

见老林技巧高明,又见大美人已然中招,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妈蛋,没想到老林年轻时这么能撩!

幸好他扑得早啊,不然我妈怕是要头顶一个草原……

林淼正暗暗腹诽,传达室里又走出一个身穿红色大棉袄的小丫头。

她怯生生地走到大美人身边,抓住大美人的衣摆,轻轻喊了声妈妈。

大美人弯下腰,温柔地摸了下小丫头的头。美好的体型律动之时,在场的林淼、林国荣、吴林东以及传达室的门房董大爷,4个男人的眼神中,全都出现了本能难以控制的内容。

这个大美人,就是这丫头的妈妈?

林淼怔怔地望着这对母女,一时间脑海中思绪翻腾——

所以那句话叫什么来的,自从见到你妈,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

不对,不对,太特么龌龊了!

寡人守身如玉两辈子,人品高洁,怎么可能产生这么道德沦丧的想法?

刚才那个念头一定是错觉!

换个切入点,嗯……有了!

——对待萝莉,一定要抱有战略性的发展眼光,做人一定要相信科学,要相信基因的力量!

第一百零四章 录音(上)

瓯大的园区说小不小,几十亩的房舍铺在市中心地段,教学楼和教学楼之间,居然还奢侈地留了不少空地。大雨继续滂沱,林淼和洛漓分别被各自的爸妈抱在怀里,在好几把雨伞的掩护下快步疾行前往声乐系的专业教学楼。

林国荣和秦晚秋并肩前行,因为贴得近,两人怀里的林淼和洛漓更几乎就是紧挨着。

江心屿一别时隔两月,单纯的小女孩见到“久别重逢”的小伙伴,心里又高兴又有着那么点小害羞,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却又忍不住偷瞄了林淼几眼。

林淼察觉道小萝莉的目光,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朝洛漓笑了笑。

洛漓接收到林淼“小伙伴模式”的上线信号,顿时脸上一喜,马上忍不住开口问道:“林……水水,你的屁股好点了吗?”

林水水?这算哪门子的称呼?

还有一见面就问屁股的问题真的好吗?屁股不要面子的吗?

而且话说这个消息的传播度是不是略微有点深渊辽阔了?连只见过一面的小萝莉都知道了,哥在东瓯市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不是已经跑偏了?

林淼的脑海中一瞬间飘出许多的疑问。

他怀着纠结的心情摇了摇头,很惆怅地样子道:“好不了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啊?”小萝莉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你的屁股怎么了啊?”

林淼一脸沉重:“屁股……裂成了两瓣……”

“两……两瓣?”洛漓顿时就惊恐了,也不知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副什么样地画面,吓得赶紧又往秦晚秋的怀里又缩了缩,害怕地喊道,“妈妈,水水的屁股裂成两瓣了!”

秦晚秋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语气宠溺地说道:“笨蛋啊,屁股本来就是两瓣的嘛!人家逗你玩的!”

“是吗?”洛漓抬起头看着妈妈,不确定地问道,“我的屁股也是两瓣的吗?”

秦晚秋无奈回道:“当然是啊……”

洛漓又问:“那妈妈呢?”

秦晚秋哭笑不得,幸好钟初惠笑着接道:“都是两瓣的,所有人都是两瓣的。还有啊,这个小朋友的名字叫林淼,不要乱给人家起外号哦!”

洛漓听了老师的话,这才恍然点了点头。然后再看林淼,就不禁嘟起嘴来,糯糯地生气道:“林水水!坏人!”可爱的小模样,逗得老林和秦晚秋几个人一阵大笑。

走了五六分钟,一行人终于到了声乐系的教学楼前。

几个人跳上台阶,略显狼狈地钻到屋檐下,林国荣和秦晚秋各自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拍了拍打湿的半边衣服,再看林淼和洛漓,却是几乎半点都没淋到。

两个家长默契地相视一笑,那表情落在林淼眼里,妥妥的就要化作四个字:出轨早期。

“爸!”林淼直接一个大招甩过去,没头没脑来了句,“我们等下录完,中午去菜市场买只鸽子吧,麻麻昨天晚上说想吃鸽子。”

“你妈怎么破事儿这么多……”林国荣听林淼提起江萍,立马条件反射,直接就数落了一句,但话音刚落,发现秦晚秋几个人怪怪的眼神,又赶紧补救道,“行行行,等下录完就去买,大雨天的还让我给她跑腿,真会偷懒!”这么一改口,就有点宠妻狂魔的意思了。

秦晚秋的眼神温柔起来,羡慕道:“林老师,你的爱人真是有福气,老公和孩子都这么关心她,而且你和孩子都这么优秀……”脸上虽挂着微笑,可眉间却浮起了一丝轻轻的愁绪,悲苦凄清的神情,更添三分娇妍,看得老林的思想差点就不健康了。

老林被大美人一夸,心里很是得意,他带着点攀比的小心思,又假装随意地问道:“洛漓妈妈,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林此话一出,不等秦晚秋回答,钟初惠就赶紧掩耳盗铃似的,压低声音对老林道:“林老师,晚秋的爱人去年走了,因公殉职了……”

林国荣事先不知,不由吃了一惊。

再看秦晚秋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连放18发礼炮的同时,脸上又露出“我为国家失去一位好同志、为你失去老公而感到惋惜”的神情,沉声道歉道:“对不起,实在没想到……”

“没事,都过去了。”秦晚秋坚强地把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轻轻拨开垂挂在额前的发丝,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还有女儿呢,只要能好好把我家洛漓养大,我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老林看着秦晚秋动人的样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奇渣无比的念头:要是我老婆也死了……

然而这念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具体,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个仿佛被人窥探进内心世界的眼神。

老林猛低下头,发现林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父子二人眼神交汇,老林顿时心虚得要死,急忙移开视线。

林淼心里却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江萍难逃一绿了。

千日防贼,真的不现实的啊……

林淼一路为亲妈的人生幸福默哀,跟着钟初惠,上了教学楼的5楼。

周日的楼道里一片宁静,楼上的教室虽然都开着们,里面却没有一个上自习的学生。不能说瓯大的学生就是渣,估计也和今天的天气有关系。

钟初惠开了录音室的门,几个人进了屋。

一进房间,洛漓看到满桌的专业音乐器材,就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林淼也觉得挺新鲜,两辈子头一回进这种房间,很是有点开了洋荤了感觉。

“淼淼,洛漓,跟叔叔来。”吴林东笑着喊了声。

林淼和洛漓便跟着他进了录音棚。

吴林东弯下腰来,细致地跟林淼和洛漓讲解了一番录音需要注意的地方,不过对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一句话:跟着伴奏唱。

吴林东给两个孩子调整好话筒的高度,又让林淼和洛漓戴上两个明显有点大却又不得不将就的耳机,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小萝莉戴上隔音耳机,就像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眼中一下就充满了兴奋。她激动又开心地朝林淼挥了挥手,大声问道:“林水水!我叫你的名字,你能听得到吗?”

林淼看着欢脱的洛漓,把耳罩拉起来一点,笑着回答:“能啊。”

隔音玻璃的另一边,钟初惠见到屋里头两个小可爱的互动,感觉自己奔三的少女心都要化了,在偶像剧还没出现的这一年,钟老师捧着脸,精神上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期待地嘀咕道:“这两个孩子,将来能在一起就好了……”

第一百零五章 录音(下)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林淼和洛漓很快就进行了工作状态,动若疯兔的小萝莉认真起来,专注力一点都不比林淼差。

反倒是林淼,在耳机传出伴奏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有点恍惚了。

他忽然回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进录音棚的短暂经历,只不过那次的录音效率堪称神速,前后持续时间仅有40分钟左右。也正因如此,以林淼强悍的记忆力,竟也仿佛对那次经历失了忆,直到此刻,他才又触景生情,再次回忆起了那段煎熬困苦、呕心沥血、毫无美好回忆可言,但又实打实地塑造了今日的他的青春岁月。

往事历历在目,说来有些话长。

基于众所周知的老林扑街事件,林淼上辈子自打小学五年级之后,家里的生活状况便直转急下,不但连最基础的课后补习费都掏不起,更遑论择校费这种败家支出。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十八中那种破学校里发奋图强,最后好不容易从学渣环伺的高危环境里拼杀出来,勉勉强强上了个自称的市重点高中,然后又从市重点高中,考进了名分有点怪的“省重点大学”——东瓯医学院。

不过林淼虽然考进了医学院,选的专业却有点跑偏。

他本科读的是瓯医的思想政治教育专业,中间还通过繁复到让他几乎吐血的手续过程,千辛万苦搞到了隔壁东瓯大学中文系的第二专业辅修资格。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全都只是为了能争取到大四毕业之后留在医学院担任辅导员——甚至也有可能只是编外临时工的机会。

让林淼为了进一步增加自己本科留校的可能性,除了在学历上大动脑筋,也没放弃其他“抬高身价”的机会。学生会之类的学生团干工作他从大一之初就在干,并一路从系学生会的小干事升到院学生会的主席。此外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学生社团活动,只要是有机会拿到比赛证书的,林淼可以报名的全都报了名,这其中就包括了参加校合唱团。

还有此外的此外,像不得已兼职家教给自己赚点生活费、假期挣破头抢来一个名义上给学校老师当助理实则犯贱自愿成为免费劳动力并美其名曰“假期社会实践”这些事,也都让林淼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尤其每逢期末,当学生工作、社团活动、家教兼职和期末考试这些破事儿全都撞在一起,林淼为了保证能拿到奖学金,还得连续一整月地做高强度的熬夜复习。有时往往他的室友已经睡醒一觉起来放水,林淼却还死咬着牙在寝室旁的阅览室里背着名词解释,状态之疯魔,甚至连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在背英语单词。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消耗到崩溃的边缘。

从大一到大三的那段时间里,林淼差不多每天平均只睡5个小时,生生把原本白嫩嫩的皮肤熬得千疮百孔,常年上火痘痘冒个不停——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皮肤毁了也不要紧,反正纯爷们儿从不指望靠脸吃饭。真正的重点是,当林淼好不容易像搜集七龙珠一样含辛茹苦地把自己所有能搜罗到的荣誉全都找齐了,本科毕业那年光是装各类证书就用掉一个大纸箱,但那个留校的机会,最终却落在了一个全面不如他的女生手里。

当时学校人事科的老师给出的解释还特别真诚:“林淼同学,我们认为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不应该将自己的人生局限在大学校园里,我们真的特别期待你能在社会上做出一番事业。”

林淼那时年幼无知,竟被老师忽悠得热血澎湃,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被谈心后主动放弃了和那个女生的竞争,决定“到社会上做出一番事业”。

两个月后,林淼靠着小叔林国华的门路,找到了一份瓯城区城南街道临时工的工作,而那个和他争名额的女孩,则顺利转正为了瓯医的辅导员,妥妥的全额事业编制,生活从此无忧。在那之后不久,林淼就从自己那个良心不安的大学辅导员口中得知,原来名额早就已经内定了,因为那个女生她爹,是学校的一位领导……

林淼得知真相后,整整2天没有出家门。

当街道那边打来电话质问时,林淼幡然醒悟,果断选择了辞职。

小叔林国华和婶婶叶慧芬为此还埋怨了林淼一番,说这个临时工的工作得来如何不易,你说辞职就辞职,对不对得起我们?

林淼沉默以对,8个月后,他不声不响地考上了某211大学的研究生。

4年之后,又通过省考进入机关。

再2年,进入瓯城区区府办,成为了时任副区长黄敬的文字秘书。

这一步又一步的背后,是一天又一天的通宵达旦,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辱负重,林淼付出的何止是血汗和血泪,他根本就是在拿命换进身之阶!

所以在这些随便一样都能把人熬疯的经历面前,大三那年的那场“曲江省第一届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以及通过那次比赛得来的“曲江省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一等奖”的证书,真的太过无足轻重,真的太过不值一提。

那期间为了拿奖而捏着鼻子参加的为期两个半月的专业美声训练,在林淼的记忆中也就像过眼云烟,丝毫不存在被记住的意义——哪怕林淼后来唱着唱着就成了合唱团的主力,还顺道去录音棚录了40分钟的参赛小样。可这个花费不少精力才拿到手的合唱比赛的破证书,所带给他的实际意义,当真还没这回的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重要。

“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洛漓开心地唱着,忽然发现对面的小伙伴泪眼盈盈。

她略微觉得奇怪,伸出幼嫩的手指,轻轻拭去林淼眼角的泪,安慰道:“不哭不哭哦,唱不好也没关系的!”

外头几个大人看得一愣,钟初惠忙按下桌上的一个开关,问道里面道:“淼淼,你怎么哭了啊?”

林淼深吸一口气,嘴硬地回答:“没哭,昨晚没睡好,眼睛发酸……”

第一百零六章 向老林学习

《虫儿飞》的词曲都简单,林淼和洛漓又都是天生乐感不错的人,两个娃没做多少调整,就轻松达到了吴林东这个音乐总监的要求。

前后也就录了2个小时,到了10点出头,这活便算完工了。

一行人从楼里出来时,暴雨早已停歇,路上的水坑里蓄满了清澈的雨水,看得洛漓很想上去踩一踩,却被秦晚秋紧紧地拉住了手。

林淼淡淡然地看着小萝莉活泼又调皮的举动,这时钟初惠突然从林淼身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耳朵,笑着问道:“要出磁带了,高不高兴啊?”

“又没钱拿,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林淼闷闷地回了句。

九十年代初的国内音像市场盗版横行,而且有关部门根本不管,再好的歌也不能指望靠卖磁带赚钱,歌手主要还是以走穴演出为生,至于词曲作者的版权费,更是想都不想用。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全都哈哈大笑。

吴林东随即奉承林国荣道:“林老师,淼淼这么小就有经济头脑,您这教育水平也太高了。”

老林倒是难得诚实了一回,笑着说道:“这个是天生的,我没教过。”

钟初惠又对林淼道:“淼淼,这个磁带可比钱有意义多了,好多叔叔阿姨唱了好多年都没这个机会呢!”

林淼瘪瘪嘴,不搭话。

他总不能跟钟初惠说,出唱片出磁带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看手里有没有钱,其实跟唱歌水平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几十年后会有一位勉强能把五个音唱准的国际级大土豪,为了满足自己的文艺装逼欲,不仅请了十几个国内一线的动作明星给他配戏,还让他曾经的偶像天后陪着他唱了一回主题曲,听说人家连钱都没收,纯粹就是为了交个朋友。

所以艺术梦想什么的,真的都只是皇帝的新衣而已。

千千万万的音乐梦想和表现梦想汇聚到一起,归根结底,无非也就是那么一句话:

老子要功成名就、名利双收!

早就看透这个世界的林淼,最不屑的就是和搞艺术的人谈艺术追求,纯特么自欺欺人。

“林老师,你最近还有出新书的打算吗?”秦晚秋干脆把对着水坑躁动不休的女儿抱了起来,柔声询问林国荣,转移了话题。

林国荣被问到了痒点,但同时也是痛点。

他略微心虚地低头看了眼林淼,谨慎地回答道:“新书……正在筹备中,年底之前应该能写出来……”

“这么快?”秦晚秋露出一脸惊喜,“我之前买了一本《小院杂谈》,原本是想给我家洛漓看的,结果我自己随手翻了一下,反倒先看得入迷了。我还以写一本那样的书会挺费时间的,没想到林老师这么文思泉涌,这么快就能出新书了。”

“是呀!”钟初惠也兴奋地接道,“我也以为《小院杂谈》是写了好久的作品呢!林老师,你的新书叫什么?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我们保证不会泄露秘密的!”

老林看着钟初惠欢笑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这个钟老师,其实长得也还可以啊……

然后装作犹豫地吊人胃口道:“可以……是可以……”

钟初惠和秦晚秋一听,看老林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期待。

老林享受着两人的目光,爽够了,才慢悠悠回道:“这本新书呢,暂时定的名字叫《僦居发微》,写的是我搬到新家这几个月以来,观察和思考到的一些问题。”

“僦居发微?”秦晚秋默念了一遍,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不禁越发佩服“林老师的学问”,满心崇拜地请教道,“林老师,这个书名的……字,是怎么写的啊?”

问得好!

这个问题正问在老林全身上下仅有的“学问触发点”上,老林顿时精神一振,装逼之情勃然而发,二话不说就拿起林淼教他的那套解释,摆出一副学者范儿,很来劲地说:“僦居,僦这个字,声就从人,单人旁加一个成就的就字,原意是租赁。《东周列国志》上讲……”

林国荣的记忆力比林淼还猛,林淼跟他讲过的东西,能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他洋洋洒洒地发挥着,围绕着“僦居发微”这四个破字,愣是从《说文解字》扯到《新华字典》,那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得秦晚秋和钟初惠简直崇拜的不得了。吴林东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由佩服转为吃味——俏丽吗!我有同意你在钟老师面前这么没完没了地耍帅吗?已婚男人在女同志面前好歹收敛一点啊!别人不用泡妞的啊?

林淼也看得很是有些郁闷,心想如果换了是老妈问同样的问题,老林的反应估计会是——

跟你解释有什么用?就你这鸭子脑,我说了你能记得住吗?

林国荣口沫横飞地一路从教学楼说到瓯大的大门口,在秦晚秋和钟初惠几乎要听得失去独立思考能力之时,老林肚子里的那点存货终于也用完了。

站在马路旁,老林很是君子风范地和秦晚秋三个人握了下手。

简单地道了个别,便直接打了辆车,带上林淼走了。

洛漓贴在秦晚秋温暖的怀里,扭头看着那菲亚特渐渐远去,眼里满是对小伙伴的依依不舍。

秦晚秋几个人目送片刻,钟初惠还沉浸在老林刚才的神采飞扬中,轻声叹道:“林老师这水平,来我们学校教中文系都够了……”

“是啊。”秦晚秋同意道,“我以前读大专的时候,语文课的老师感觉没林老师说得好呢……”说着,又轻声对洛漓道:“漓漓,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人家淼淼有那么好的爸爸都这么努力,你现在没爸爸了,妈妈也教不能像林叔叔那样教你那么多知识,你只能靠自己了,知道吗?”

洛漓似懂非懂,把头贴在秦晚秋的肩上,嘟着嘴嗯了一声。

心里能记住的,却只有“你现在没爸爸了”这句残忍的话。

而另一头的出租车上,老林恰巧也在说着类似的事情。

“唉,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啊……”林国荣很是悲天悯人地叹道,心中对秦晚秋的疼惜,只恨不能光明正大来一句“洛兄,汝妻女吾养之”。

林淼看着老林那隐隐然发春的模样,淡淡地给他预防针道:“我回家要跟妈妈好好汇报今天的事情。”

老林一愣,不解地问道:“汇报什么?”

林淼很认真道:“我要跟麻麻讲,今天见到了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阿姨,你缠着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前面开车的司机顿时笑喷。

老林蛋疼地皱了下眉头,脸上又尴尬又无奈,却拿林淼毫无办法,只能沉声否认道:“不要给我乱弹琴啊,没有的事情,不要乱讲。”

林淼却道:“等有了事情再讲,那就太晚了。”

老林一阵沉默。

前头的司机忍不住道:“你家这孩子,懂事得也太早了吧?”

老林正郁闷呢,直接就撕去了一早上的伪装,瞪着眼骂道:“关你逼事儿?开你妈|B|的车!”

司机被老林凶悍的气势吓唬住,立马闭上了嘴。

林淼见那司机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不由想道:老林这股子悍匪的品质,其实还是挺有用处的。自己上辈子一直没机会也没胆子嚣张一下,这辈子……或许应该向老林学习一下吧?……

第一百零七章

周末的一场大雨,让东瓯市的气温降到了无法再往下走的最下限。

常年不下雪的瓯城区,次日便迎来了大范围得路面结冰——这个路面,主要是指那些地面凹凸不平的小巷小弄,巷子里小水坑的积水无人清扫,转天自然就成了小孩子们踩踏的玩具,至于大马路上,结冰自然是不存在的。这年头虽然没什么车,但光是靠自行车车轮和行人脚步的碾压,不等太阳出来,那些薄薄的不足半厘米厚度的小冰层,便也就冰消雪融。

天气越来越越冷,年关越来越近。

《虫儿飞》就像是林淼年前生活中的最后一段小插曲,过去了,林淼的生活也就趋于平淡。

进入1月份,林淼的日子变成了三点一线。早上学校上课,晚上少年宫练琴,其余时间,便全都缩在家里当宅男,怡然自得地给老林干着代笔的活,

林淼以平均2.5天1篇的速度,上调着《僦居发微》的进度条。

每写完一篇,林淼就会觉得离精神解脱和稿费进了一些,于是越往后鸡血越足、状态越佳,写出来的文章质量也越好,丝毫没有作为一个普通码字工常有的“写作使我恶心”的负面心理,反倒乐在其中,思如泉涌,有点舍不得放下了。

可见有些人,确实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而在为了美好生活拼搏不休的同时,林淼也没有把自己的主业给落下。

为了保证期末考试能拿满分,林淼这厮已经丧心病狂地把整本语文书都背了下来,甚至还借了班主任老周的课堂讲义复印了一份,连课后题的参考答案和课文分析概要都没放过。

客观来说,对面区区一场小学期末考试,林淼所付出的精力,确实有点大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用力过猛。不过站在林淼自己的角度,他却认为这种付出是有价值的。毕竟身为“神童”,就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考试失败这种低端的人生污点。尤其是小学考试,本就是装逼难度最低的人生战场,如果连在这种场面都做不到完美,那还神个毛线?

写书,复习,晚上常规接受艺术熏陶以及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手残。

生活充实起来,过日子简直比翻书还容易。

日历一页页翻过,不知不觉,年关就到了。

半个月后,1月19日午后,当天边的最后一丝夕阳落下,百里坊小学响起了下课铃声。

学校的五(六)班教室里,班主任老周合上课本和教案,心里微微呼出一口气。

这个学期终于结束了,掰着指头数一数,再过一年半,她就能退休了。

而接下来过年,又能休息一个多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谁能想到,一个头上挂着“特级教师”头衔的老教员,心里也就这么点追求?但是大多数人活在世上,辛辛苦苦奋斗一生,可不也就是图个生活安逸吗?

“这几天,我们该复习的地方,都已经复习过了,该讲的重点,也都讲了很多次,晚上就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下,跟爸爸妈妈出门走走也行,不过也不要玩到太晚,还是应该早点睡觉。明天考试,大家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老周淡淡说着,听起来随意,可往细了想,自然会有人发现,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全班学生听的。

而是说给全班的“好学生”听的。

毕竟学渣们天天都很轻松,到了期末这会儿,估计心思早就飞到过年的鞭炮、红包和新玩具这些东西上了,不用老周提醒,他们也很放松。

真正紧张的,只有那些努力奋斗过,对成绩有期待、对自己有要求的孩子而已。

“公仔,我好怕啊……”彭芳芳拉了拉林淼的袖子,满脸半傲娇半虚假地说道。

林淼瞥她一眼,淡淡道:“不用怕,反正你再怎么考都不能比我考得好的。”

彭芳芳翻了个白眼,伪学霸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她的成绩在班里算是中等偏上,跟林淼当了几个月的同桌后,脑回路渐渐清奇,学习能力提升得有点快,最近刚刚戴上了光荣的一道杠,正是自信心暴涨误以为自己要飞的时候。林淼这一盆冷水,简直是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真讨厌,知道你厉害好不好!”彭芳芳娇嗔着拍了林淼一下。

林淼表面平静内心歧视地不去看她,因为不漂亮地女孩子,娇嗔起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林淼顶多只能祝福她,再过几年能来个女大十八变,或者学会正确的化妆方式,不然这辈子想找个高品质老公确实挺难的。

“公仔,你觉得你能考多少分?”彭芳芳又问道。

林淼手上转着笔,目光清冷,语气平淡,说了句彻底颠覆彭芳芳人生观的话:“考多少分,不在于我能考多少,而在于试卷上一共又多少分。我考100分,不是因为我有能力考到100分,而是因为试卷上只有100分。”

林淼说话的时候,老周已经不吭声了。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全都用难以言表的惊愕的目光望向林淼。

老周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淼,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语文,可能是特么白教了。她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学生吹嘘自己的成绩好,还能吹得这么霸气,这么威武,这么不要脸……

愣了半天,老周才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笑着说道:“好了,那就下课吧,祝同学们考试都能取得好成绩。”

话音落下,教室里立马骚动一片。

一大群小屁孩纷纷学着林淼吹起牛逼来。

“不是我不想考110分,实在是卷子上只有100分。”

“别吹了,人家林淼说那话是人家有能力,你能考个90分就顶多了。”

“屁!你才考90分好吧,我至少能考95分。”

“语文你也能考95分?”

“谁跟你说语文啊?我是说平均分!我数学还是不错的好吧?”

“行了,行了,人家林淼拿了全市奥数冠军都没说自己不错呢……”

“你特么到底会不会聊天?”

林淼在噪杂声中默默整理好书包,抽屉里的闲杂课本,这段时间被人偷了不少,也拿回家去一部分,到了今天,还需要收拾的已然十不存一。

背起比平时稍微重那么一点点的书包,林淼从黑板前走过。

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教室外头,许风帆正一脸傻笑地在等着他。

林淼走到许风帆跟前,许风帆很开心道:“明天考完就解放了啊。”

林淼嗯了一声。

许风帆又道:“考完来我家玩游戏吧,我买了个新的卡带,都是双人游戏的。”

林淼道:“行。”

许风帆又道:“林淼,你今天好安静啊,什么情况?”

林淼抬头看了眼许风帆臂上的两道杠,冒出一句:“有个阿姨给我弄了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的决赛名额,一直催我写篇作文给她,说京城那边都等急了。我在想,要不就明天早上考语文的时候顺带写一写好了,省得我写两次,浪费时间。”

许风帆一脸懵逼。

话说他前几个月还在和眼前这个小家伙争一个全区比赛的名额,可这才多久,这货不但已经拿了全市冠军,而且居然还把手伸到全国比赛去了?!

这尼玛一骑绝尘的进步速度,合着我们以后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有文化

铅笔,被淘汰了。橡皮,用不着了。卷笔刀,参考铅笔。

准考证,学校没做;身份证,派出所不给发。

水笔,必须是黑色中性笔,拿两支吧……

修正液,像我这样的书法家会用这么lo逼的东西吗?

嗯……揣兜里备用好了,书法家也要保证卷面清洁啊……

小学生的期末考真心用不上什么装备。林淼把修正液往口袋里一塞,两根水笔往外套的内兜里一插,早上8点半,连书包都没背,就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这个点,街道的食堂已经没早饭了。

林淼出了家门便径直前往学校去,半途上在一个老大妈的小推车前买了个不加油条的屌丝版鸡蛋饼,一路吃到学校边的西点面包店,三两口把最后一点饼塞进嘴里,又买了瓶矮帅富版的玻璃杯鲜牛奶,始终保持手里拿着点东西、嘴里咬着点儿什么的状态。

这是他多年考试养成的一个习惯,考前吃少量的淀粉和蛋白质混合物,另外补充大量的水分和糖分,不仅有助于给大脑提供即时养分,又不至于让能量过度地集中到胃里去。

林淼嘴里叼着吸管,昂首挺胸地跟着一群小孩进了校门。

环顾四周,林淼心中暗暗得瑟——

渣渣,全都是渣渣,试问这个学校里又谁是朕的对手?

嗯……我一个研究生毕业的,和一群小学生较劲儿真的要脸的吗……

不管了,现在有谁知道我研究生毕业了?

寡人现在就是小学生,寡人这是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

林淼花了2秒钟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建设完毕后,得瑟的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脑海中竟响起了无耻的BGM:“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正差点儿要唱出来,一只白皙的手带着香风,突然从后面按在他的头上,夏晓琳揉着林淼的头发,大声问道:“林淼,考试紧张吗?”

林淼喝着奶,转头望向笑盈盈的夏晓琳,嚣张道:“老师,看样子你小时候应该学习不太好,居然问出这样的废话。”

夏晓琳直接伸手过去,捏住了林淼的脸颊:“你死了,今天我监考你们班。”

林淼被夏晓琳捏得说话漏风道:“那……溜……怎么样……”

夏晓琳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能对林淼怎么样,只能郁闷地松开他的脸颊,转而牵起林淼的手,两人一起往教室里走,一边说道:“别让我发现你哪里做错了,不然我笑死你!”

林淼吸溜吸溜吸着奶,不怕死道:“夏老师,你身为一个艺校毕业教音乐的,确定自己真的知道我们卷子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吗?不要小看小学考试啊,就算是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考试,那阅读题的答案也已经快进入玄学的范围了……”

“玄学……”夏晓琳听林淼说的话,开始还有点想捏他,但听到后面,就憋不住地笑了。

两个人慢慢走到教学楼里,上了三楼,林淼把牛奶瓶子往窗台上一放,发现今天的牛奶瓶比平时多了不少,看样子都是抱着某种奇怪的心理,非要在考试前搞点迷信仪式。

林淼呵呵一笑,看破红尘的样子:“玄不救非,氪不改命,小学考试又不是英语四六级,选择题都没几个,想靠脸过关都没客观条件,你们这么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把插在自己奶瓶上的那根吸管的头部转向空旷处,朝天上拜了三拜。

夏晓琳听得一头雾水,不耻下问道:“林淼,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成语是什么意思啊?”

林淼道:“那个不是成语,只不过是广大劳动人民在日常糟蹋血汗钱但又得不到回报的过程中集体提炼出的人生感悟,现在很难跟你解释,但你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什么呀!老师都还没结婚呢!”夏晓琳一脸羞涩。

林淼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看样子,你最近是在热恋吧?”

夏晓琳露出满脸甜蜜,悄悄道:“不许到处跟人乱说哦……”

林淼点了下头,心里默默决定从下学期开始分早中晚三场和同学们宣传这件事。

走进教室,屋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

原本像这种期末大考,理论上是应该一人一桌的,不过今天全校考试,学校桌椅不够用,所以平时考试怎么坐,今天照样还是那个样子。

林淼走到彭芳芳身边坐下,彭芳芳笑嘻嘻开玩笑道:“公仔,等下考试的时候让我看看啊?”

林淼笑道:“好的,你随意。”

彭芳芳马上伪学霸自尊发作,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啦!我才不看你的答案呢!”、

林淼继续微笑:“好的,你开心就行。”

一边说着,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所有装备,轻轻放在桌上。

彭芳芳一脸无语:“公仔,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林淼转头看了彭芳芳一眼,微笑道:“少女,看来你已经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了。不过没关系,将来你感受到的一定还会更多,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彭芳芳白眼翻到天际。

这时最后一两个学生匆匆跑进教室,又过了不到几分钟,考试铃声就响了。

送考卷的老师姗姗来迟,急忙把卷子发下去,夏晓琳站在讲台前,装严肃道:“考试时间两节课,现在拿到卷子的同学就可以开始写了。”

林淼坐在第一排,拿到卷子,往后一传,再低下头,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等卷子发到最后一个人的手里,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夏晓琳闲着没事,就走到林淼身后停下看。

定睛一瞧,只见林淼居然直接跳过了面前的题目,上来就先啃作文。

期末的卷子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作文题也和学校生活息息相关,五年级的作文题是这样的:旅行可以使人增长见识,开阔眼界。本学期我们学校组织同学们到江心屿秋游了一次,秋天的江心屿有它独特的魅力。请同学们根据这次秋游经历,写一篇秋游游记,或者以其他旅行为题,写出自己自己的旅行心得和体验。要求字数500字,文体不限。

写游记啊……

夏晓琳看着林淼拿着笔发呆了小两分钟,心里正想说看你嚣张,这下卡壳了吧?

不料这念头还没落定,林淼突然开动,下笔就是八个字——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夏晓琳眼皮一跳,果断转身走了,嘴里忍不住嘀咕:“都这么有文化了,还读个屁的小学,早点跳去上初中啊……”

第一百零九章 无敌寂寞

《滕王阁序》、《岳阳楼记》、《前赤壁赋》、《褒禅山记》、《醉翁亭记》……

读书万遍,下笔千言。

林淼的文学学士文凭虽然只是本科阶段辅修来的,但他的文言文底子却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牢牢打下。感谢高考这场事关终生的选拔,林淼上高中时为了语文能拿高分,所有学过的文言文课文背得简直不是一般的溜,真要到寻章摘句的时刻,模仿起那些课文里的句式或者直接引用,绝对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更别提工作之后,为了逢迎领导的喜好,各种名篇也没少复习,年纪越大,功力越深,掉书袋的水平不仅从未落下,反而越来越坚挺。

“……诸校毕至,师生咸集,览瓯江水天相交之色,观孤屿人文荟萃之风……”

林淼一边下笔如飞,一边又暗暗吐槽这些古人苦中作乐的心态也真是牛逼。

想想这些千古名篇的作者当时的境遇,要么是被降了行政等级、扣了工资,从中枢被下放到基层去工作,要么就是穷的一逼还非要坚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搞跨省旅游连路费都不够,至又少数几个人,是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出门溜达,而且活动范围还不超出生活半径十公里,游的也是原生态的穷山恶水,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好看的。但人家偏偏就能在这种环境下写出这些文字来,足见人性之贱——貌似不受点苦,就体会不到人生的真谛了。

“真是人之初,性本贱……”林淼嘴里念叨,差点把这句下也写下来。

但还好注意力还算集中,笔尖刚点到试卷上,就赶紧收了回来,然后继续老老实实拽自己的文:“古塔镇于东西,名刹坐望南北,其形遍历古今,其名遍传中外……”

夏晓琳走了又忍不住回来,站在林淼身后跟个柱子似的看着。

林淼写一句,她就在心里默读一句。

读到后来情不自禁,忍不住又伸手去揉林淼的脑袋。

林淼被揉得浑身不自在,转头怒视夏晓琳道:“随便摸两下就得了啊,还越摸越来劲了,当我是面粉呢?”

夏晓琳道:“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啊。”

林淼翻翻白眼,见骈四俪六灌水灌得差不多了,写下收尾:“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谢安临江赋,郭璞指七星。刘禹锡云:何陋之有?”

写完收工,林淼放下笔来前前后后通读一遍,读完后忍不住点头自恋道:“完了,完了,写得这么才华横溢,被改卷老师嫉妒了拿不到满分怎么办?”

这话说完,全班上下不约而同向林淼投去54双白眼。

夏晓琳猛按林淼的头,咬牙切齿道:“还说话,还说话!前面全都空着呢!一节课都过去了,你想不及格啊?!”

林淼闻言一怔,抬手看江萍新给他买的圣斗士卡通电子表。

一瞧时间确实已经过了一半,不由惊奇道:“咦?居然没打铃?”

夏晓琳连声催促道:“抓紧,抓紧,抓紧!”

林淼没搭理她,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地来。

小学期末考地题量其实不大,扣除作文的40分,剩下60分加起来也就25道题。其中30分来自阅读题,30分归基础题。

阅读题一篇课内、一篇课外。

林淼继续从后往前做,用的却是对付英语四六级阅读的高级应试技巧,先看题目再看文章,结合多年的阅读练习答题技巧,一篇400字左右的课外短文很快拿下。

接着再翻到前面的课内阅读,解题过程更加暴力,干脆连文章都没看,直接根据提问就把答案默写了下来——没错,就是默写。

因为这道题的答案全都在老周的备课讲义上,林淼基本上是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两篇阅读,林淼只用了不到20分钟就写完。

做完后揉了揉手腕,神情无比轻松。

而与此同时,教室里这会儿已经做到课外阅读或者作文的其他小屁孩们,却开始陆陆续续地露出“洒家快不行了”和“臣妾做不到啊”之类的表情。

夏晓琳看林淼的眼神越发明亮。

要不是实在没脸说自己崇拜一个小学生,她差点都想让林淼给自己签个名了……

林淼揉了两分钟,提笔继续。

处理起剩下来的那些有着客观答案的基础题,差不多就是四个字:摧枯拉朽。

一手行楷写得飞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整张卷子最终一蹴而就,最后往前写完试卷上的第一题,林淼放下笔,微微呼出一口气,距离考试时间结束,竟还剩了足足18分钟。

夏晓琳看得瞠目结舌。

她这个监考老师今天可谓是全程放羊,却单只盯着林淼这只小绵羊不放。从头到尾目睹了学霸的神功后,夏晓琳不得不承认,自己完败给了小学生……

林淼不骄不躁,把试卷都从前往后检查了一遍,直到考试铃声响起,才低调地交了卷。

考完独自回家,没跟许风帆一路瞎扯。

午饭去街道吃了顿家常菜,中午照常休息。

到了下午2点半,林淼又一次坐在了五六班的教室里。

心情十分平静。

监考的老师换了一个,换成了林淼不认识的某位老大爷。

老大爷看林淼的眼神十分猥琐,数学卷子发下来后,也跟早上的夏晓琳一样,干脆站在林淼身边看着,其他学生就放任自流了。

林淼倒是无所谓,按部就班地从前往后做,顺风顺水,半点没卡。

不过就是苦了他地同桌彭芳芳同学——这孩子早上就已经被夏晓琳站在身边所带来的压力搞得发挥失望,所以中午不但没吃好饭,而且连觉也睡不着。这会儿晕晕乎乎的,再加上监考老师又来给压力,意志力瞬间就崩塌了。

面对这张数学考卷,彭芳芳两题一顿、三题一卡,卷子还没做到一半,就已经眼泪汪汪,心里不住地埋怨林淼:“公仔,你害死了我……”

彭芳芳越想越觉得委屈,抬头看了眼监考老师。

发现那老头正聚精会神盯着林淼看,彭芳芳突然心脏狂跳,眼神不自觉地就瞥到了林淼的试卷上,自我说服地想道:“我不是抄你的,这些题我本来就会做的,我是被你影响到才做不出来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偷偷把林淼卷子上的答案抄到自己的卷子上。

但是很快,彭芳芳抄着抄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林淼这货做题的书写速度,居然比她抄题还快。

林淼风风火火干完第一页,翻了个面,就让彭芳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跟着翻吧,好像作弊作得太明显了,可要是不翻吧,自己可就没机会抄了啊!

然后就这么一犹豫,彭芳芳就发现监考老师刚刚看了她一眼,吓得当场就脑子完全空白,再也读不懂卷子上的任何一道题了……

20多分钟后,林淼写完了最后一道题。

他懒得自己检查,而是仰头看了眼全程盯梢的老头,问了句:“老师,全对吗?”

老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全对。”

“那我交卷了。”林淼把试卷递了过去。

彭芳芳心里却泪流满面:“公仔你个王八蛋,你别走啊……”

数学考试,林淼提前40分钟走了人。

教室里略微哗然了一阵,但马上就被回到监考岗位的老头镇压。

林淼出了教室,感觉特别好,下楼的时候BGM终于绷不住了,自己就唱了出来:“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躲在天边的她,能不能听我诉说,我的寂寞哦~无尽的寂寞~~”

歌声嘹亮,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

唱完之后,全楼各教室里全都发出了连监考老师都镇压不住的骂声。

“贱人!”

“去死啊!”

“下学期不能让他活着进校门!……”

第一百一十章 爱如潮水

“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跟随,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街边的音像店里,传出刚刚开始走红的张欣哲的《爱如潮水》,林淼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喝着。

这首歌他听了很多年,最早可能是在上辈子上小学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时候听到,后来一直到他读高中的时候,也没完全过气,坚挺得犹如林淼曾经的政治追求。

林淼站在卖录音带的店门口,摸了摸口袋。

发现兜里还有十几块的零钱,便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买了盘磁带出来——虽说这东西很快就要被淘汰,可再怎么快,那也是将近十年的时间,中间甚至还出了磁带随身听这种高级货。

“老张,欠你的版权费,哥们儿我这回可真是‘来生再报’了。要是哪天不小心又抄了你的歌,你特么有本事来打我啊~”林淼拿着磁带往家走,内心毫无愧疚地叫嚣道。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音乐梦想这种比谁家里更惨的艺术追求,林淼果断是不打算有的。

考完试一身轻松,接下来无非就是等成绩,等家长会,等返校日,等寒假——当然其实不等也一样,反正对每个学生来说,考完最后一门,也就意味着假期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40多天,林淼再也不用每天早起,不用考虑假期值班,不用担心领导催命,不用熬夜爆肝赶工作进度,不用应付七大姑八大婶的过年亲切问候,不用考虑工资卡的账户余额。身为祖国的花朵,他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好好发育、茁壮成长,就是对祖国母亲最好的回报。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柯南君,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读十几年的小学了,原来到处行凶都只是顺带的,享受小学生福利才是你的目的吧?”

林淼完全没去考虑“如果考砸怎么办”以及“寒假作业是什么鬼”这两个小学生过年前必须纠结的人生难题,常规性脑洞发散,脚步轻快,小跑着回到了明月社区。

掏出钥匙,开门,上楼,再开门。

推门进屋,崭新的两室一厅范围内一片宁静。

这两个月已经偷懒成性的江萍同志,今天竟破天荒地没有早退。

林淼换上拖鞋,上个厕所,然后再给自己倒杯冷冰冰却不得不将就的白开水。

寒假的第一件事,很无奈的只能是继续工作。

拿出纸笔,林淼一边回忆一边写,花了将近半哥小时,先把早上的那篇《游江心屿》默写下来。默写完后再读上一遍,觉得其中有些地方还能更牛逼一点,于是搜肠刮肚,硬是又改动三处,又是半个小时后,改完再读,不禁点头叹道:“卧槽,像我这么有才华的男人,重生了定要开|后|宫|啊……”

独自一人自恋了几分钟,老林卧室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最近这段日子家里电话不少,林淼还当又是哪路远房来找老林攀亲,慢慢吞吞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喂,林淼在不在?”

林淼一愣,完全想不起自己有给过哪个女孩子家里的电话,疑惑地回道:“我就是。”

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就欣喜起来,大声道:“林水水,是我,我是洛漓!”

“洛漓?”林淼更加不解,问道,“你怎么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洛漓道:“钟老师给我的,她还让我跟你说,我们一起唱的歌出磁带了,过几天就会寄到我们家里来。”

林淼笑道:“哦,挺好。”

洛漓见林淼反应平静,不理解地问道:“林水水,你不高兴吗?”

林淼道:“高兴啊。”

洛漓又问:“那你为什么都不笑?”

林淼:“哈哈哈。”

洛漓:“……”

两个小孩隔着电话一通沉默。

林淼正打算给秦晚秋省几分钱电话费,要说拜拜挂电话了,洛漓那边却幽幽传来一句:“林水水,我最近有点想你,你想我没?”

林淼安静了两秒,内心感情很复杂,然后诚实而耿直地回道:“并没有。”

电话另一头,洛漓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暴击伤害,小嘴一嘟,挂了电话。

秦晚秋看看女儿,问道:“怎么了啊?”

洛漓道:“林水水是个坏人,我说我想他,他说他不想我!”

秦晚秋莞尔一笑,把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教育道:“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想你的。”

……

林淼听着话筒那头传来的忙音,摇摇头,挂了电话。

寡人的时间那么宝贵,哪儿特么有时间搞养成啊……

再说万一养残了,那岂不是更悲剧?

林淼势利地考虑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内心毫不掩饰挑媳妇儿的标准:

第一,要漂亮。

第二,身材好。当然身材不好也不差的,只要足够漂亮,同样可以接受。

第三,坚持第一条和第二条。

“朕真是个肤浅的男人,但是没办法,遗传的……”林淼把锅甩给了老林。

而老林也很经不起念想,林淼刚嘀咕完,他就回来了。

老林进门的时候满脸晦气,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气。

林淼一瞧老林这样子,就知道他今天肯定又维稳去了。

老林这个党政办主任的位置看起来轻松,但其实担子也不轻。作为区里直管的预备干部,他最近以来,已经不得不开始承担起信访的工作。

在西城街道这一带,大多数上访户其实也就是困难户,而这些困难户中,十个当中就有九个是摆过路边摊的。区里派老林这个前城管科科长去维稳,相当于把一个纳粹扔进犹太人社区。这让原本只在一颗星和两颗星之间徘徊的维稳难度,一下子就飙升到了五颗星——

之所以是五颗星,是因为五颗星是封顶之数,如果可以解封的话,林淼估计这难度有望一路飙到三位数。放眼望去,老林和小摊贩之间的仇恨,简直犹如银河一样绚烂。

所以林淼严重怀疑,区里头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想让老林升官。

只是话又说回来,老林这么一忙,江萍的危机倒是一下子就解除了。

每天累成狗的老林怕是根本就不知道,他从赵晶那儿要来的名片,还有秦晚秋抄给他的那张写着家里电话号码的纸条,早就已经被林淼撕成碎片扔进马桶,随潮水奔向了大海……

请假一天

很抱歉,今天断更了,如果周日不加班的话,尽可能补回来吧。。。保持了70多天不断更的纪录,终于还是被终结了。

。。郁闷啊。。。

《重生之先声夺人》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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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视全国比赛如粪土

林国荣回家后就闷烟抽个不停,半个小时3根烟,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寿命没什么追求。林淼剥了个桔子,坐在二手烟的上风口盯着老林,看了半个小时后,忍不住搭腔道:“爸,有什么不爽的事情,说出来大家开心一下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老林差点被一口烟呛死,连咳了十几声,把呛进气管里的口水咳出来,终于缓过了气,喘着咧嘴道,“麻辣隔壁,老子差点被你笑死……”

林淼点了点头。

这态度就很好嘛,很有幽默感嘛!

上回把我打得住院之前怎么就没这么念头通达呢?

林淼很记仇地想着,老林这时开口道:“今天碰上个老无赖,缠上我了。非要让我给他一千块才肯不上访。”

林淼问道:“你给了吗?”

“给了。”老林叹道,“给了500块。”

林淼又问:“他立字据了吗?”

老林反问:“什么字据?”

林淼鄙视道:“当然是保证拿了你地钱,以后就不再上访地字据啊!不然他下回再闹你这么办?拿了字据,你以后想告他就又直接证据了,那家伙要是没完没了,直接上法院告他,让他坐牢啊!看他进了监狱还怎么访!”

林淼混了小十年的体制,在对待上访户的态度上,向来和领导们一样同仇敌忾。

老林听了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但是说完马上又稍微一顿,纠结道:“不过万一他出来了报复我们怎么办?”

林淼很不负责地回答:“那就算我们倒霉,刚好那么巧碰上一个反社会的。”

老林的眉心皱成了小丘,心情越发沉重,深吸一口烟,解决了回家之后的第四根。然后问林淼道:“你今天怎么不背书了啊?”

林淼道:“今天考完了。”

“考完了?”老林忙得不知日月,连着十几天出现场,连街道里面欧巴桑们之间得八卦消息都没得听,这时林淼说起,才回过神来,“这么说明天开始就放假了?”

“嗯。”林淼点了下头。

老林也点头道:“过年也没几天了吧……”他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嘴角上扬,不知道心里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反正就是突然间就开心了起来。

楼梯口这时传来哐哐哐的脚步声。

江萍的高跟鞋,敲打着地面。

老林沉声道:“你妈回来了。”

话音刚落,江萍便推门进来,一见到林淼坐在小板凳上乖乖的样子,瞬间情绪激动,脱了鞋就跑上前,抱住林淼先狠狠亲一口,然后一脸期待地问道:“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林淼道:“正常发挥吧。”

江萍又问:“双百有没有?”

林淼正色道:“妈,你是不是觉得双百特别容易?”

江萍不解道:“不是吗?我听别的人说起来,小学生都要考双百才算好的啊?你们考试特别难吗?”

林淼叹道:“妈,你听我说啊,和你说这种话的人呢,要么是自己没读过书,要么就是吹牛逼,考试这种事情,尤其是有语文这种科目在里面的,除非那人是提前拿到了题目的答案,顺便还买通了改卷的老师,否则就不可能有保证自己能拿满分的。就算是小学考试,那也是存在难度的,不然还考什么考?”

江萍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小声道:“我今天还跟人家说你考双百容易得很呢……”

是啊是啊,我上辈子那会儿你还跟别人吹过更拉风的牛逼呢。

结果巴掌还不都是拍我脸上了?

亲爱的妈,你只管坑我,不要紧!抱怨半个字就算儿子输了!

“那你觉得你能考多少?”江萍还是有点不甘。

林淼只好道:“看运气吧,运气好应该能拿个双百,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是98分、99分的,反正数学是肯定100分了。”

“数学100分就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妈觉得你以后还是应该好好学数学,那个马克思就不要学了,街道里的人都说学马克思一点用都没有。”江萍跟林淼兜售起街道临时工们的生活心得来。

林淼一脸嫌弃道:“妈,他们说的话,你当个笑话听听就好。他们要是什么都知道,还用得着在街道上班啊?”

江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人家怎么说年纪也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更定比你清楚的嘛……”

“清楚个屁!一群憨头憨脑的,哪个能有我儿子聪明啊?他们哪个拿过全市一等奖啊?哪个能写出两本书来啊?”老林在关键问题上向来直觉敏锐,遇上和江萍抬杠的情况,态度就更是尖锐到直戳江萍的心窝。

江萍被林国荣说得无比郁闷,转头一看时间,气呼呼道:“不做饭了,晚上出去吃!”

林淼抬头看了眼新家的厨房,那个小空间最近这段时间,貌似除了煮过稀饭和面条,就再也没做过别的东西吧?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懒更易。

老妈的日子过得如此潇洒,将来家里再闹财政危机可怎么办?

看来《僦居发微》还是应该再多写一点。

反正接下来是漫漫寒假,时间多得是。

老林的封笔收山之作,还是尽量能多忽悠几个读者就忽悠几个吧,至于砸不砸招牌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林淼想起《僦居发微》,就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东瓯日报出版社,再然后二次发散,就想到了丁少仪,以及刚刚默写完准备交给丁少仪交差的作文。

林淼站起来走到房间,拿出自己刚刚改完的那篇作文,交给老林道:“爸,这篇作文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帮我给少仪阿姨送过去,要拿去京城比赛的。”

江萍在一旁道:“什么少仪阿姨,你都可以叫她阿婆了。”

老林拿着林淼的作文端详半天,发现自己一句话都都不明白,彻底绝了和林淼讨论文章的心思,转而走老套路道:“嗯……最近这个字倒是越来越好了,你这字到底怎么练出来的啊……”

一脸完全想不通的样子。

然后安静片刻,老林又嫌麻烦地说:“不用特地送过去了,你去打个电话,直接念给她听就行,一共也就几百个字,花不了几个电话费。”

林淼点点头,心说很好,全家都视全国比赛如粪土,真心豁达。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改卷

丁少仪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悠然地看着一份楼下某业务部门刚刚弄好的项目申请书,在这个电脑还很稀罕的年代,这份报告书是打印的。

吱呀一声。

办公室的行政秘书轻轻推门进来,搅动满屋子的咖啡香气。

她微微弯着腰,万分恭敬地对丁少仪道:“丁主任,楼下毛科长打电话问你,她要不要再留下来等你把意见给出来?”

丁少仪放下杯子,柔声道:“让她等一会儿吧,我还要一会儿才能看完。”

“好。”秘书点点头,又问,“那昨天约好的有个叫孙可的作家,说今天下午要拿作品来给您看的,已经在楼下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要让他上来吗?”

丁少仪道:“今天太晚了,你就跟他说我等下还有个会,今天是来不及了。让他明天……哦,明天是星期六,就让他下星期一下午再过来吧,要是下星期一没时间,那就再另外安排。”

“好,我这就下楼跟他说,要顺便帮您拿份盒饭上来吗?”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出去吃。”

秘书动作很轻地带上了房门,几乎连门沿和门框碰撞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丁少仪微微一笑,内心很享受这种阶层优越感。

她继续低头看文件,但效率不算非常高,逐字逐句地读,时不时要分个神,不过但凡是读到的,印象就会很深,对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理解得十分透彻。

这种阅读方法,从时间成本上来计算,其实是很奢侈的。

不过坐在丁少仪这种位置上,这种奢侈就是负责任的表现,宁可慢一些,也觉不出错,宁可让下面的人多等上一会儿,也要保持自己的阅读节奏。

丁少仪拿起笔,在文件的当前页上画了个一个小圈,圈出自己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却没有标注任何文字,一方面是偷懒,另一方面却是很自信待会儿给意见时能靠这个小圈圈的提示就扯上至少三五分钟。

丁少仪继续慢吞吞的,翻到文件的下一页,右手还拿着笔,左手就伸出去又抓住了咖啡杯的手把,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东瓯市能直接打进这部电话的人有很多,但是平时会直接打进来的,顶多也就那么二三十个,丁少仪眉头微微一皱,有点不爽被人打断工作状态。

但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一个好听的童声:“少仪姨姨,我是淼淼,我作文写好了,直接在电话里读给你听可以吗?”

丁少仪听到林淼的声音,情绪瞬间转好,想都不想就高兴地回答道:“好啊~你写了什么呀?”

林淼道:“写了篇游记,题目叫游江心屿记,是今天期末考试的作文。”

“期末考的作文?”丁少仪有点小纠结,觉得林淼这交货的态度略有点不端正,但还是不想打击林淼的积极性,微笑着道,“那就读一下吧。”

林淼不含糊,张嘴就念:“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丁少仪听着一愣,然后越来越楞,楞着愣着,眼睛就渐渐发亮,并且越开越亮,脸上写满了欣喜,最后伴随则林淼的一句“何陋之有”,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好!”

林淼淡定道:“嗯,我也觉得还行。”

丁少仪这时兴冲冲地又拿过放在桌角的便笺,要求道:“淼淼,你再给阿姨读一次,阿姨拿笔记一下。”

林淼哦了一声,再读一次。

这次读的速度略慢,因为总被丁少仪打断,问这句话是出自哪里。

林淼就解释,这句话是出自某某人的某某篇,原句是某某某,被自己拿来如何如何改头换面、旧瓶新装了一下。

丁少仪越听越兴奋,仿佛是被林淼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跟林淼讨论了半天文言文的创新应用。

末了,丁少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写啊?”

林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最近读了《古文观止》,属于有感而发。”

说着,转头对坐在客厅里的老林喊了声:“爸,明天去新华书店帮我买本《古文观止》回来!”

老林一脸迷茫:“买什么纸?纸还有论本卖的?”

电话另一头,丁少仪听到林淼的喊声,然后特别无聊地笑着数了个数。

一篇小学考场作文,全篇486个字,连引用带典故,居然有26处之多,这水平,真心服了……

……

百里坊小学主教学楼二楼,教师办公室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刚刚完成监考任务的一部分出卷老师,正抱着一大堆试卷回来,打算加班加点批改试卷。

周蕙兰走进办公室,把下午的数学试卷放下,马上便朝着档案柜走去。

打开柜子,拿出早上装在里面的三个厚厚的牛皮纸包,周蕙兰挑出纸包上写有5和6字样的那个,拆开袋子,把里头的语文试卷拿了出来。

她是五年级期末考试试卷出题小组的组长,只负责批改作文。

而现在,她最想看看林淼写了什么东西。

“周老师,你们班的那个小朋友,数学考试提前40分钟就出来,还考了个100分,我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啧啧啧,脑子太灵光了,做题目差不多看一眼就知道答案,都不用想的……”刚才在林淼他们考场里监考的那个老头,一脸拜服地对周老师道。

周蕙兰轻轻一笑,从两个班的试卷里,先搜出林淼那张。

老头探过头去一看,又被林淼的行楷折服了一把,吃惊道:“嚯!这字写得……”

“不简单吧?写得比我都好看。”周老师柔声回答,随手翻到试卷背面的作文。

两个人定睛一瞧,才读第一句,就双双沉默了下来。

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半分钟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周蕙兰和同事对视一眼,轻轻把试卷放在了桌上。

“看来要找个水平高点的人过来改,我反正是没办法。”周蕙兰倒是坦白,她虽然有个特级教师的职称,但只是中专学历,林淼这作文里涉及到的文言文,她多半都没学过。

正说着,苗晓秋走了进来,开口就问:“林淼考得怎么样?”

“数学考了满分,语文……苗校长你还是自己看吧……”周蕙兰把卷子递过去。

苗晓秋试卷入手,一看上面的作文,顿时嘴角一扬,呵呵笑道:“这孩子,想法可真是多,作文还有这么写的……”

她淡淡然搬了张椅子坐下,轻声朗读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办公室里正在改卷子的几个老师听到苗校长在读古文,全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周蕙兰小声道:“林淼写的作文。”

“檐牙高啄,勾心斗角……”

“苗校长,这里用勾心斗角不对吧,莫名其妙啊……”

“这是这个成语的原意,杜牧在《阿房宫赋》里写的。”

“哦……”

苗校长一边轻声朗读,一边时不时给老师们解释一句,等作文读完,苗校长把卷子一放,起身吩咐道:“这篇作文多复印几份,家长会的时候,四年级以上的班级,每个孩子都发一份。”

周蕙兰点点头。

苗校长微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周蕙兰沉默片刻,拿出红笔,在卷子的作文上批了个40分。

再10分钟后,卷子的抬头上,又多了个100分,笔势强劲,几乎要把纸面划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电视

考完试后的几天里,林淼觉得自己差不多是开了个新闻发布会。

四面八方个路人马但凡是撞上他的,全都少不了要问他“考得怎么样”这个问题。

去上钢琴课,钟初惠和满屋子的小屁孩爹妈追着问;林国华和叶慧芬到林淼家里日常串门儿也要问;再接着是星期天下午去许风帆家里玩个游戏机,许风帆他老爹许佳昌又问;甚至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居然还特地打电话到林淼家里打听,搞得林淼很是怀疑老林到底向多少已婚家庭伸出了魔爪——敢问我家的电话号码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老林和江萍到处吹着牛逼,不等成绩单下来,就先满世界宣传林淼数学期末考试又拿了满分,人生境界低端得不行。

林淼一边鄙视爸妈的举动,一边享受这种举动带来的光环加持,每天在家里写《僦居发微》写得累了,就故意戴着三道杠袖章下楼去溜达一圈,然后从零食店里拿回一大把店主人硬塞给他的小零食,再去和许风帆一起分享好学生战利品。

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心情愉快的林淼写作的进度很快。

原定30篇完稿的《僦居发微》,已经写到了32篇,但林淼并不打算这么早就交货。稿费这种事每个字都是钱,既然现在有时间,又不愁卖,能多水几个字,当然要尽量去水,不然以后老林封了笔,自己总不能以老妈江萍的名义来出书——就江萍那撑死了也就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水平——还不如干脆再让老林复出呢。

“嗯?复出?也不是不行啊!不如等过个十来年,再给老林代笔一回?”林淼心里盘算道。

周日晚上,林淼上完手残课回到家里,发现小叔林国华又带着老婆孩子在他家里闲聊。

林淼心想林国华要么就是职务太过无关紧要,越到过年越闲得蛋疼,要么就是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儿,想要和老林深化兄弟情谊——不然绝不至于像最近几天这样,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有话题要聊,没有话题制造话题也要尬聊。

不过今天林淼进门的时候,家里的聊天氛围倒是真心不错,欢声笑语,一点都不尬。

林淼脱鞋进门,换上拖鞋。

林国华大声喊道:“阿淼,快来看,快来看!你爸和你录的那个节目播了!”

林淼慢吞吞走道电视机前,瞥了屏幕左下角,瞬间就被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标题给震住了。

《作家父亲与神童儿子》……

我擦!你怎么不干脆叫《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这破导演什么文化审美?走后门进的电视台吧?

电视屏幕上,气质与颜值并存的赵晶,正顾盼生辉地和丁少仪对话。林淼心里吐着槽,搬了张小板凳坐到茶几面前。幼小的堂弟林冰弱弱地走道林淼身边,喊了声:“淼淼哥。”

林淼转头看他一眼,想了下,站起来把小板凳让给林冰:“你坐。”

林冰很高兴地往板凳上一坐,林淼果断撤回沙发上的空位,留下林冰一个人孤零零面对电视机。小屁孩一脸懵逼,石化在了小板凳上。

叶慧芬忍不住去把林冰抱回来,埋怨林淼道:“你怎么老欺负弟弟?”

林淼坦然回答:“看他年幼无知,我就情不自禁了。”

叶慧芬被林淼这神逻辑说得白眼都不知道该怎么翻了。

电视机里这时传出赵晶的问题:“林老师,我看淼淼这么礼貌,这么小就知道替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情绪,所以在为人处世方面,你是不是也教过他很多东西?”

老林大言不惭:“那当然,从小就让他背《弟子规》的!”

——这是事先对好的词,事实上老林录节目当天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弟子规》这本书,而在那之前,老林知识库里的启蒙读物就只有《三字经》和《唐诗三百首》,这点水平就敢冒充文化人,林淼那天也是真心佩服了一回老林装逼的勇气。

叶慧芬虽然不知道林国荣的底细,却实在忍不了这爷儿俩在电视上联手装逼的无耻表现,她终于翻出了白眼,忍不住问江萍道:“阿萍,我看你家里书都没几本,阿淼他到底什么时候读过弟子规啊?”

这个问题有点戳心窝,江萍转头看了眼林国荣。

林国荣一时间找不到合适地理由,干脆给个本能反应,皱眉反道:“我儿子读了什么书,还要跟你说啊?”

叶慧芬性格向来强势,被林国荣一呛,当即就想顶回去。

不过林国华反应快,暗暗拉了叶慧芬一把,笑呵呵道:“就是,我哥教儿子,还用跟你打报告啊!哈哈哈哈……”

叶慧芬不爽地看了林国华一眼,但总算还是强行忍下。

眼见着要吵架的气氛,也被林国华的笑声冲淡不少。

林淼看着自家老林和林国华的表现,心说老林果然还是死在情商上,不然但凡能有林国华七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至于到处得罪人,最后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

叮铃铃铃……

老林的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

林淼马上跳下沙发,跑进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很猥琐的声音:“喂,是国荣家吗?”

林淼回道:“你是谁?”

“我……你是阿淼吧?你爸在不在?我是你阿公啊!你下乡二舅公!我是你奶奶的二弟,你还记不记得阿公啊?”猥琐的声音叨叨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到底找林国荣有什么事。

林淼坐到爸妈的床沿上,很是有气无力地搭腔道:“知道,知道,二舅公嘛,怎么会不知道。你找我爸有什么事啊?”

“哦,我那边……过年!初六中午吃酒,你让你爸妈都过来!就在我自己家里弄!”二舅公大声喊道。

“好,我会跟他说的,要是到时候没时间,再打电话告诉你。”林淼常规回答。

那头却情绪激动地大喊:“什么没时间!舅公家里吃酒怎么还会没时间啊?来!全都来!一定要来知道吗?”

“嗯……嗯,我会跟我爸妈说的,有时间一定过去。”林淼说着,直接挂了电话。

林淼回到林国荣身边坐下。

老林问道:“谁啊?”

林淼继续状态蔫蔫地回答:“乡下二舅公,过年初六中午家里摆酒,让我们都过去。”

叶慧芬马上敏感地问林国华:“二舅公跟你说了吗?”

林国华皱眉白了叶慧芬一眼,眼里地意思是:问个逼啊!你是不是傻?

林国荣没计较叶慧芬的反应,只是问林淼:“那你怎么说?”

林淼道:“我当然说看情况啊,有空就去,没时间就不去嘛。”

林国荣立马教育江萍道:“听听,听听,听你儿子怎么说的,多跟你儿子学学知道把?看情况,你看说得多好。”

江萍不爽道:“这种话谁还不会说啊?”

正嚷嚷,房间里电话又响,江萍气呼呼地大喊一声:“我去接!”

走到房里拿起话筒,就听到和刚才那个一样猥琐地声音高喊:“阿淼!阿公看到你上电视啦!电视里那个是不是你和你爸啊?是你和你爸吧?你过年一定要过来啊,让你爸妈都过来知道吧?跟你爸说,出名了也要认舅舅的!”

江萍被那边的亢奋情绪一带,瞬间就扔了智商,嚯嚯笑道:“二舅啊,我是阿萍啊,你放心,一定去,一定去,没时间也要抽时间过去,去去去,全都去……我儿子?还行吧,数学考了一百分,语文还不知道呢,一百分啊?差不多吧,哈哈哈哈哈……市里那个比赛?对对对,全市一等奖,第一名,你也看道报纸啦?不算什么啦……”

沙发上几个人听着江萍在屋里的欢脱动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满心无奈地集体摇了摇头。

林淼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真是中韩和平靠日本,中日和平靠棒子,论坛诚不我欺……”

“淼淼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取得这么优秀的成绩,离不开爸爸和妈妈的教育,可见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所以电视机前的家长也请不要灰心,毕竟像淼淼这样天分出众的孩子终归是少数,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要教育方法正确,相信您的孩子将来也一定能取得了不起的成就。感谢大家收看今天的《新闻再加一》,欢迎大家下周同一时间继续关注……”电视里的赵晶优雅地做着总结陈词。

林淼家的卧室里,江萍和林淼的二舅公聊得越发快乐:“喔嚯嚯嚯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学渣审判日(上)

身为一个神童,林淼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无限放大,哪怕只是期末考试拿了两个满分这种小事情,也得到了这个年代刷屏级别的待遇,不等成绩单下来,就先传遍了瓯城区全区上下近半数的公职家庭。尤其是在西城街道,就算是街边卖番薯的大爷,也都已经知道那个“星期天晚上跟他爸一起上了电视戴着三道杠的小孩”这回考试又拿了满分,于是林淼周期二晚上没饭可吃便去买番薯填肚子的时候,老大爷愣是免了番薯的零头,一块二的番薯,只收了林淼一块钱的友情价——至于林淼周二晚上为什么会没饭吃,只能说摊上江萍这样的麻麻的好处之一,就是她总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哪一颗里面长了虫子。所以具体情况就不细讲了,不然说多了又都是泪。

星期三早上,林淼和许风帆一大早在街道吃了早饭,便结伴前往学校。

今天是返校日,又称学霸节,别名学渣审判日。

就其光明正大地以人为手段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玩法,林淼真心觉得,这其实是一次很好的给小朋友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机会——看,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和残酷,赢家永远通吃一切,输家连回家都抬不起头。

“但是最关键的是,有些人生来就比你牛逼,就像兔子和乌龟赛跑,乌龟能不能跑赢,全看兔子死了没有,不然就算兔子那天拉稀,也能随随便便从乌龟身上跳过去,并且在它头上留下一滩稀屎。所以这就告诉我们,是乌龟,就该好好当乌龟,努力努力,比别的乌龟稍微强点就行,千万别强迫自己做自己本来就做不到的事情,哪怕哪天做到了,也就是昙花一现,持久不了;是兔子,就该好好当兔子,整天和乌龟混在一起,赢了也没什么意思,毫无意义,输了就更丢人。古人说得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努力呢?就是为了让兔子和乌龟区别开来,这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至于荒废才能,蹉跎岁月,天天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林淼在上学路上,振振有词地给许风帆灌毒鸡汤。

许风帆脑补能力强大,差点听吐了,央求道:“别说这么恶心好吧,我才刚吃过早饭啊……”

“我知道啊。”林淼一脸淡定,“我不也是吃了一大碗面?我还还加了两个蛋呢!”

许风帆翻白眼道:“你个贱人,连一个蛋的便宜都要占。”

“怪我长得可爱咯?”林淼恬不知耻地得瑟,“食堂的阿姨她主动问我的好不好,再说她们煎了那么多蛋,早上吃不完最后还是要倒掉,我这是为了让街道的每一分预算都能落到实处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你都看不出来,难怪一把年纪还是个中队长,你说你惭愧不惭愧?”

“我……我不惭愧啊!”许风帆嘴角上扬,还挺高兴的。

他这个中队长是刚刚当上的,前些年一直是中队委,这下算是熬出了头,靠着上回的区奥数比赛二等奖,小学毕业前终于光荣升职。

然而,却只是换来了林淼的一次鄙视:“切,做人真没追求。”

许风帆悠悠道:“看来是时候检测一下我的庐山升龙霸练到什么火候了……”

林淼立马抬头,看着漫天乌云叹道:“啊!今天天气真好,万里碧空,飘着朵朵白云!”

话音刚落,一滴雨点打在了林淼的额头上。

“靠!下雨了,快跑!”许风帆撒腿就跑。

林淼却镇定无比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果然在20米范围内就找到了瓯城区的交通王者,无比奢侈地大喊一声:“三轮车!”

3分钟后,林淼掏了两块钱,和许风帆一起冒着突如而来的大雨,从路边跑进了学校的传达室,双双淋成了落汤鸡。好好的学霸光荣日,还没进校门形象就先崩了。

许风帆看着传达室外一大群人打着雨伞走进学校大门,转头问林淼道:“你怎么出门就不知道带把伞?”

林淼甩锅道:“这要问我妈,而且你不是也没想到要带伞吗?居然还有脸问我?”

许风帆贱贱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哥带了,但哥就是不用。”

林淼惊道:“我靠,你脑子秀逗了吧?”

“非也,非也。”许风帆撑开伞,朝林淼挥了挥手,“哥先进去了,你就在这里等雨停吧~”

说着,很欢脱地就跑出了传达室。

林淼看着许风帆的背影,言简意赅地鄙视道:“幼稚。”

然后紧接着就更欢脱地大喊一声:“希曼,赐予我力量吧!”

跟在许风帆身后冲进了行政楼下面的过道。

“林淼!”夏晓琳打着伞,高跟鞋哐哐作响地从后头追上来,提留住了林淼的领子,嗔怪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到处乱跑,不怕感冒啊?你看看你,头发都淋湿了……跟我走,我先给你擦擦干……”

已经被林淼确认为百里坊小学校花的夏晓琳同志,牵起林淼的手就走。

两个人大步路过许风帆身边,林淼朝许风帆轻轻挥手,表情十分欠抽。

许风帆怔怔看着林淼和夏晓琳进了行政楼的办公室,突然有种被兔子越过脑门,并在自己头上拉了滩稀屎的既视感,不由磨了磨牙,笑骂道:“这家伙……真想弄死他啊……”

……

夏晓琳用自己洗脸的毛巾给林淼擦干头,然后才撑伞送林淼去教室。

林淼很不理解,欠欠地问道:“夏老师,你返校日过来干嘛?你又不带班。”

“谁说不带班就不用过来的?”夏晓琳捏了下林淼的脸颊,“我是来监考的,有几个同学音乐考试没及格,今天要补考。”

嗯?话说这学期的音乐考试……我好像都没参加过吧……

林淼心里头默默嘀咕,然后决定要永远地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直到小学毕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学渣审判日(中)

夏晓琳牵着林淼的手,打着伞把林淼送到了主教学楼楼下。

就冲她今天这表现,林淼心想将来写自传的时候如果还能想起她这个人来,一定要给个漂亮又温柔的光辉形象,而像许风帆那种,就绝对不能留他全尸。

卖着乖用嗲声嗲气的口吻跟夏晓琳道了谢,林淼便转身向楼上走去。所过之处,遇上各年级的小屁孩——如果白眼能变成刀片,林淼这一趟差不多已经足以开个专营店……

无视身后“为什么不打他”的问话声,林淼来到三楼,还没进五六班的门,就先听到教室里传出的阵阵“惨叫”。

“我最后一道大题本来会做的,我就是算错了,才考了97分!”

“我也是啊,后面的应用题全对,就是前面错了一个小题,就只有98分了……”

“你们还好啊,数学都有97分、98分,我就没这么好了,数学才96分,语文94分,回去我爸妈又要说我了……”

“咳!”林淼听三个伪学霸装着逼,故意重重咳嗽一声。

三个伪学霸见到林淼,立马闭上了嘴,然而林淼并不打算这么随便放过他们,敢在小爷的地盘上吹牛逼,交过牛逼税了吗?

林淼一步走到讲台旁边,人还没台子高,朗声道:“同学们,首先祝贺大家期末考试取得你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最好成绩,但是!我们也要知道,火箭上天,一个零件出问题要炸,十个零件出问题也要炸,所以没考到满分的同学,千万不要骄傲自满,考砸了的同学也不要灰心,因为99分和59分根本没有区别!在满分的同学面前,全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全都是渣渣!”

“说得好!”已经不知不觉长到全校第一海拔的陈小龙同学,猛一拍课桌。

林淼大声反问:“龙哥,你考了几分?”

陈小龙大声回答:“数学59!语文59!老周让我再留级一年!”

教室里的所有人:“……”

林淼看着情绪亢奋的陈小龙,深入思考了一下他这句话里“再”这个字的含义后,沉声说道:“也好,万丈高楼平地起,多学一年,基础打得牢,将来学得好。”

陈小龙半点留级的羞愧感都没有,咧嘴笑道:“妈的,还是你会说话,有些憨逼就会说什么别难过。老子难过个逼啊!小学多舒服,上了初中还要多学一门英语呢!”

“陈小龙!”老周正好抱着一沓本子进来,听道陈小龙的留级宣言,向来和蔼的她都忍不住冲这堆付不起的烂泥厉声高喊。

老周身后还跟着班长和学习委员,三个人一同向陈小龙投去鄙视和愤怒的目光。

小陈龙还算有救,见到老师就像老鼠见到猫,脖子一缩,赶紧坐了回去。

林淼也颠颠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刚一落座,身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戳了林淼一下,林淼转过头,就见熊波一脸兴奋地问道:“公仔,你上个星期天晚上上电视啦?”

“嗯啊。”林淼点点头。

周围立马哗然一片,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真的上电视啦?哪个频道放的啊?”

“电视台为什么找你啊?是因为拿了全市奥数冠军吗?”

“是你爸爸带你上的对不对?”

“那你现在算不算明星了?以后会不会像刘德华一样出名呀?”

“嗯?谁问的刘德华?”林淼大声问道。

过道另一边第三排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眼睛女孩子举起了手。林淼看着她,根据五官比例判断她将来很有可能出落成一个大美人,正色回答道:“能不能像刘德华那样出名不好说,但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你心中的刘德华。”

“呀~~~”教室里的小女生们发出尖叫。

老周看不下去了,大声道:“安静了,发成绩单了!”

此话一出,全班寂然。

班长和学习委员各捧一堆成绩单,送到各小组跟前。

林淼很快就拿到自己的,翻开一看,第一页是体检数据,期末考之前最后一次体育课量的,身高115公分,体重18.1公斤……

“嗯……一定是幻觉……”林淼瞥了一眼,就直接翻到了后面。

第二页便全都科目成绩。

语文和数学期末满分,而综合总评居然是120。其余几门副科,能打分的也全都写了100,不能打分的就全都是优,甚至连考试都没参加过的音乐课,以及全班皆知的林淼的死穴美术课,林淼也都拿到了“优”,毫无疑问,这妥妥的就是学校的造星运动。书面上不给林淼任何沦落为正常人的机会。

同桌彭芳芳凑过头来,看了一眼林淼的成绩,当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并且动作和表情一样夸张地捂住了嘴,仿佛看到的不是成绩单,而是一张数不清有几个零的支票。

林淼淡淡一笑,随口道:“淡定,不要大惊小怪,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彭芳芳这回却没翻白眼,而是苦兮兮地说道:“你就好了,考试这么厉害,我这次数学才考了81分,语文也才85分,我爸妈肯定要打死我了……”

“考这么差?”熊波一脸好震惊的样子,然后趁机在彭芳芳的痛苦上幸福了一回,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数学97,语文90,数学考试全都抄林淼的,不过林淼写得太快了,我最后一面还没抄完他就走了。”

彭芳芳哭诉道:“我也想抄啊,就是李老师盯得太紧了,站在林淼身边就没走,还是你好,坐在第二排,公仔长得这么矮,你从后面这么看过来,一下就能看清楚。”

林淼用不爽的眼神看彭芳芳。

熊波的同桌忽然很高兴地对熊波道:“怪不得你写这么快,原来是抄林淼的,不过幸好我也抄你了,抄了个96分,哈哈哈哈哈……”

林淼转头看这那货,觉得这群家伙的人设都崩了。

原本不都是一群很无欲无求的少年吗?怎么自己才来了几个月,这些货就都成了说话不过脑子,考试不择手段的家伙了?真是世风日下,寡人不能再和这群禁不起诱惑、意志力薄弱的家伙待在一起了,他们会拉低本王做人的下限的……

老周听熊波的话听得眉毛都在跳。

这时挂在教室门后角落的广播突然哗哗响了几声,然后全校所有人就听到金校长激情地喊道:“今天下雨天,就不上操场了,我们就坐在教室里开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晨会,请各班老师,维持好教室的秩序,我们晨会马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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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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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学渣审判日(下)

如果一个人曾经优秀过,哪怕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短暂的阶段里,或者在某一个极小的领域里取得过“第一”这种成就,那么他肯定就会知道,年终这个词是多么幸福的一个概念。

所有的荣誉,所有的成绩,所有的付出,都会在年底折现,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拦都拦不住地冲到你的怀里,名誉,金钱,地位,什么都有。甚至在那一刻,哪怕你是一个连棒子医生都抢救不回来的丑逼,也会有妹子被你身上的光环闪瞎了眼,觉得你好像没那么丑了;而如果你长得还行——不用怀疑,但凡你身边还存在姑娘,就绝对少不了想主动送上门的。

林淼对这种幸福就体验得非常深刻。

从初中到大学毕业,林淼平均每年至少能获得一个姑娘的表白,要不是自己要求太高,对姑娘的条件太挑,绝不至于到了三十岁还保留着纯洁的肉体。

尤其高中颜值巅峰期那会儿,每年到了年底,印象中找他出来玩的姑娘简直不要太多。只可惜老林这个扑街拖后腿,以林淼的白白嫩嫩,口袋居然还能比脸更干净,过年出门连买瓶矿泉水的钱都没有,当然只好装聋作哑在家里和寒假作业作伴,美其名曰我只想做个有才华又安静的美男子,但其实就是自尊心作祟,不愿意吃人家姑娘的软饭。

后来当林淼大学毕了业,皮肤让熬夜长的痘痘毁了,发际线因为过度操劳后退了,身材也随着年龄开始走形了,那时林淼再想起高中时那些可爱得不得了的姑娘们,才终于后悔莫及。

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林淼在七年时间里拿到的荣誉证书数量,恐怕要比某些学渣学校一个班级所有人一辈子加起来拿的都多。没错,这个学渣学校,指的是东瓯市十八中。

不过也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林淼对荣誉的态度,可谓相当复杂。

拿到手吧,觉得无所谓,好像就是应该的,高兴不到哪里去。

可要是拿不到吧,那就比较蛋疼了,会不停地去想,那个傻逼到底哪里比老子厉害了,凭什么给他不给我啊?这特么是不是有黑幕啊?老子要不要匿名给单位纪委报个案啊?

老金在宣布被轮了一整个学期后终于暂停被轮命运的六面卫生小红旗的归属时,林淼把曾经拿到过的重量级荣誉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一想到这些荣誉当中有好些个东西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再拿一遍,又或者某些荣誉又得重新花上好多力气才能拿回来,林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都是浮云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像我这种视名利如粪土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接下来要宣布的另外一个好消息是,我们学校五六班的林淼同学,因为本学期表现突出,不但为学校取得了荣誉,也为我们瓯城区取得了重要荣誉。经瓯城区教育局研究,决定授予林淼同学本年度全区小学生三好学生荣誉称号!请林淼同学在晨会结束后,来校长办公室领取你的荣誉证书和纪念品!”

“嗯?”林淼两眼一亮,情不自禁道,“这个牛逼!”

彭芳芳一脸幽怨:“你刚刚不还说视名利如粪土的嘛……”

林淼叹气道:“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怪我做人太优秀,虽然已经很努力地避免被这些虚名所累,但还是挡不住俗世的规则,只能严守本心,做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

教室里响起一片我靠。

但老金还没消停。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林淼的名字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继续全区三好学生之后,林淼又拿了全校三好学生,全校优秀少先队员,年级段三好学生,年级段优秀少先队员,学校特别奖学金获得者——

最后这个特别奖学金,在林淼的前世记忆力,只出现过一次。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六年级的孩子,一年时间在《东瓯都市报》上发表了三篇小学生作文,并且学习成绩拔剑,学校才给弄了一个。钱不多,那时候也就100块,关键就是这个奖项,百里坊小学确实给得很慎重。六年出一回,确实不容易。

“哇,还有奖学金啊……”教室里的小孩们一阵羡慕。

晨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金校长才总算把果子分完,只是八成以上的东西,都落在了以林淼、梁欢欢和许风帆为代表的学霸头上。

学渣们除了成功浪费了一个小时的生命,当了一回连提名都没有陪跑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过好在,除了学校和年级段的奖励,班级内部也还有各种积极分子的证书可以拿来分一下,虽然相比真正的荣誉,这些玩意儿已经相当于是边角料了,但总比一无所获要强一些。

老周接过金校长的棒,继续担负起让学渣们流口水的工作。

早就准备好的奖状,一个接一个发出来。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三好学生,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优秀少先队员,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学习积极分子,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优秀班干部,林淼。”

“老师!林淼什么时候当的学生干部?”一个班里头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女孩忍不住问道。

老周迷茫了片刻,看了眼林淼的空座,沉声道:“大队委是学校的干部,当然也就是班干部。”

女孩子瞪大了眼,叫屈道:“太不公平了啊,他都拿了那么多证书了……”

教室里各种声音立马紧随而至。

“谁让人家成绩好呢。”

“关键是拿了全市第一名啊。”

“关键是他爸厉害。”

“他爸再厉害,他自己不行也没用啊,我觉得没什么不公平啊……”

五(六)班里头一群孩子在讨论人生公平的时候,林淼正和许风帆在校长办公室里发愁。

学校发的证书太多,连带着纪念品也不少。

而且要命的是这年头的学校给学生送纪念品都很实在,送的全都是体积很大、分量很重的相册、图书、运动器械这些玩意儿,林淼大概估计了一下今天这些纪念品的总重,发现已经超过了他那可怜的体重。而许风帆的压力,也不比林淼小多少。

两个学霸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许风帆问道:“这可怎么拿回家?”

林淼想了想,回道:“给街道打个电话吧,借董主任的车子用一下。”

许风帆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话说我们拿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对别人有点不公平……”

“放心,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所有人都能拿到自己应得的。”林淼拿起装奖学金的信封,折叠一下,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许风帆问道:“比方说呢?”

林淼望向对面的主教学楼,目光深邃:“比方说,他们还能拿到寒假作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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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林淼给老林打了电话,但没料到老林居然自己把车开来了,妥妥的无证驾驶,竟还相当理直气壮,说不会开车的人都是傻逼。驾驶技术和弹琴技术一样垃圾的林淼中了招,重生以来第一次和老林过招尝到败绩,一口鲜血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就这些是吧?”老林指着摆在金校长办公室沙发上的一大堆奖状和纪念品问道。

许风帆弱弱举手:“叔叔,这里有一半是我的……”

“啊?你成绩也这么好?”林国荣像是头回知道许风帆是什么级别的选手,但语气中却半点夸赞的意思都没有,相反的,充满了“你再牛逼还是没我儿厉害”的优越感。

向来越到年关就越是趾高气昂的许风帆,被林国荣问得一脸懵逼,明明都已经是东瓯市小学生中的顶尖水准了,可面对嚣张到连区领导都不怎么当回事的股级干部老林,他还是被动开启了弱鸡模式,结结巴巴地回答:“还……还行吧……”

“还行就行。”老林一句话就把百里坊小学六(三)班的扛把子拍在了“还行”的墙上。

其性质之恶劣,堪比小撒同学对京大的评价。

“老林,你儿子这学期大丰收啊!”消失了大半天的金校长,大声说着,从外头走进来。

混上区管干部的老林比半年前越发张狂,金校长都不喊了,哈哈大笑上前握手:“老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家这小家伙,多谢你在学校里照顾了。”

金校长也不以为意,笑着回答:“你儿子可是我们学校的宝贝,不照顾他还能照顾谁?”

林淼突然开口:“校长阿姨,我下学期想上六年级!”

“啥?”金校长顿时傻了眼,“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想跳级了?是班上又有同学欺负你了嘛?”

“有人欺负你?谁欺负你?”老林听风就是雨,瞬间情绪高亢,一脸要把人弄死的表情。

“没有没有没有。”林淼看林淼这状态,赶紧摆手,就算真的有人欺负他,他也不敢告诉老林。不然要真把人家孩子整惨了,天晓得将来又会遭什么报应。

“我就是觉得小学无聊了,想早点毕业。”林淼找了个很正的理由。

金校长当然肯定不能答应,立马苦口婆心地劝道:“淼淼啊,你现在还小不懂事,初中学习是很苦的,而且初中那些哥哥姐姐,全都比你大那么多,你很难适应那种环境的。”

“不大啊,也就最多比许风帆大个两三岁啊。”林淼指了指身边身高几乎快要和老林齐平的许风帆,“而且说不定还没他高呢,你看我们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

融洽你个蛋蛋!你进了初中肯定要死在乱拳之下的你信不信?

许风帆心里吐着槽,嘴上却言不由衷得政治正确道:“对啊,校长,我和林淼平时相处挺好的,聊天也很聊得来。”

金校长脱口而出:“你都这么高的个子了,怎么还和这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嘛?”

许风帆膝盖中了一枚爱国者,当场被老金给怼废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正闪过从此以后和林淼断绝朋友关系的念头时,却听老林语气不善地回怼老金道:“怎么幼稚啦?跟我儿子玩得好,说明脑子跟得上我儿子!一般小孩想跟我儿子玩,我儿子还瞧不上呢!”

“老林,你这话说得……”金校长现世报,直接换她尴尬。

而且林淼还补了一刀:“我爸说得对。”

金校长脸上的笑容彻底崩了,只剩下颧骨还在勉强地撑着苹果肌,表情变得无比僵硬。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苗晓秋及时赶到,身后还跟着百里坊小学的奥数队教练单老师。

单老师一见到林淼就两眼冒光,取出一本看来早就准备好的秘籍,笑眯眯地递给林淼说:“你来得真巧,我本来还送到你班里去。”

“这什么啊?”林淼接过秘籍,只见上面写着:《全国小学奥数竞赛历年真题压轴题汇总》。

“单老师,我们比赛都比完了啊……”林淼无语道。

许风帆却吃味地问道:“单老师,我没有吗……”

“哦,你的啊,你明年不是要毕业了嘛!”单老师大咧咧地回答,转头又马上跟林淼说,“你跟他不一样啊,今年比完了,你还有明年嘛!这些题你要是不经常做,明年比赛之前,又要花时间训练,多浪费力气?”

许风帆默然不语,感觉像是又挨了第二枚爱国者。

然后听林淼说道:“没明年了,我下学期就上六年级了。”

“谁说的啊?”苗校长眉毛一扬,说话的声音比金校长轻,但态度却比老金强硬得多。

金校长表情纠结地告诉苗晓秋:“苗校长,你来你来,这孩子突然就说要去上六年级,怎么都劝不住。”

苗校长脸上笑容一收,蹲下来吓唬林淼:“怎么这么不乖,金校长的话都不听了?”

林淼心里冷笑,说寡人何止是不听金校长的话。

脸上却露出委屈的表情,嘴巴一嘟,一嗓子就哭起来:“我不管,我就要上六年级,呜呜呜呜……”演技浮夸得要死,心说7岁小孩的社交武器装备简直不要太霸道!

苗校长被林淼这一嗓子喊得措手不及。

一旁的老林果然如林淼所料,立马就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苗校长,孩子要上你就让他上嘛,你看看这孩子,个子比你都高了,上个六年级,奥数比赛还不如我儿子考得好,我儿子早就可以上六年了,又不是学习跟不上。”

我擦这爷儿俩,小心我代表我爸举报你们啊!

许风帆心里几万头草泥马狂飙而过——来校长办公室拿荣誉证书多特么振作逼格的事,可遇上你们这群货,小爷已经身中三刀了啊!

老林这时紧跟着又威胁了苗晓秋一句:“大不了我们就转学算了。”

这一下力道够猛,就差直接撕破脸了,苗校长吓得赶紧安抚老林:“老林,你看你这脾气,我又没说不让孩子跳级,我这不是想先问清楚孩子的想法嘛?”

林淼瞬间哭声一收,眼睛里半滴眼泪都没有,不过台词还是很精准的:“我不想上小学了,就想早点上初中,就这么简单。”

苗校长万分无奈地继续道:“淼淼,你要想明白啊,上了初中要是跟不上,可就要留级了,留级可是很丢人的。”

“姨姨你放心。”林淼指着许风帆说,“他能考多少,我就能考多少,照理说应该还能比他多考几分。”

“校长,我先回教室了。这些东西……”许风帆觉得不撤不行了,再这样待下去,再多几条命都不够死……

老林快人快语:“放心,车就停在学校外面,等下我全都一起给你送去街道。”

“那谢谢叔叔了。”许风帆彬彬有礼地跟老林和一群人说再见,赶紧跑出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苗校长还在继续抢救镇校之宝:“淼淼,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不要急着跳级,等过完年,姨姨给你报一个全省小学生作文比赛,直接就能进决赛的……”

“这个我已经弄了。”林淼直接打断了苗晓秋的话。

苗晓秋很懵逼地问:“你弄什么了?”

林淼道:“《东瓯日报》有个姨姨给我报了今年全国比赛的,我前几天刚把比赛作文发给她,她说能至少保送全国三等奖的。”

苗晓秋、金校长和单老师全都听傻了。

这暗箱操作,要不要这么一步到位的?

三个人全都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呵呵笑道:“日报的丁少仪给他弄的。”

苗晓秋惊声道:“那个市文联的丁少仪?”

“对对,我这两本书就事她帮着出版的。”老林毫无心理障碍地说出了“我”这个字眼。

苗校长有点被气笑了,忍不住摇头道:“你们这动作也太快了……”

林国荣笑道:“苗校长,你看我儿子,现在数学也拿了全市一等奖了,作文也要拿至少全国三等奖了,不让他跳级都说不过去吧?”

苗校长还是不松口,“你们着急什么呢?一辈子这么长,真地差这一年啊?”

“差啊!”林淼道,“我今年才7岁,加上这一年,相当于我12.5%的寿命了,很可怕了啊!”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算的……”苗校长揉了揉林淼的头。

金校长这个正牌校长,忍不住问道:“苗校长,你什么意见啊……”

苗校长叹着气道:“你是校长,你说了算吧。”

金校长用鄙视的目光望向苗校长。

但苗校长作为一个老江湖,很有经验地只留给金校长一个背影,甩完锅,就一副萧瑟模样地走出了房间。

金校长再回头看林淼。

林淼言简意赅:“我要去六(三)班,和许风帆一个班,这样他下个学期骑自行车回家,可以顺路带我。”

金校长哭笑不得。

正走在楼下的许风帆忽然身子一颤。他猛地回过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行政楼四楼走廊,第六感很准地捂住了胸口,目光中充满悲愤,神叨叨地说:“你小子,又对我做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淼从校长办公室回到五(六)班的教室时,老周已经把这个学期的果子全都分完,林淼桌上堆了一堆诸如钢笔、跳棋、文具盒之类的低端百货商店出产的纪念品,以及5本鲜红色的荣誉证书。

只是安慰性质地拿到一个“班级学期积极分子”的彭芳芳,神色羡慕并幽怨地挨个翻着林淼那几本在她看来绝对重量级的证书,见林淼回来,赶紧做贼心虚地放下证书,然后发现林淼两手空空,不禁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去拿奖状了吗?”

林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哗啦一抖,一边麻利地把桌上的低端纪念品往袋子里装,一边答非所问道:“这些都是我的吧?”

“啊?嗯!嗯嗯嗯!都是你的……”彭芳芳眼看着林淼跟鬼子扫荡似的把奖状和奖品一股脑地全都塞进塑料袋里,脑子短路了好几秒,终于又想起刚才问地事情,重复道,“你的奖学金呢?”

“我爸帮我搬车里去了,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拿不回去。”林淼淡淡说着,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收拾完毕,然后提着袋子,径直就朝着周老师走去。

在全班小屁孩充满敬佩的目光的注视下,林淼走到周老师跟前,张口就道:“周老师,我下学期要去上六年级了,我爸在校门口等我,我先回去了啊。”

老周听得一愣。

教室里瞬间就炸了。

“公仔又要跳级?”

“一年跳三次啊!”

“那不是要比我们还早上初中去了?”

周老师半天才回过神,看林淼的眼神中已经有了膜拜感。

眼前这个坐公交车都没资格买票的家伙,这才7岁,居然就要上小学六年级了?而且还是下半学期的六年级?按这么算,等下学期他小学毕了业,初中开学时九月份,岂不就是7岁上初中?然后呢?10岁上高中,13岁上大学?

这么一整套联想下来,周老师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想不到自己眼见就要到退休的年纪,按理说世界观和人生观已经稳如泰山了,然而此时此刻,那座泰山却像是遇上了世界末日级别的二十八级大地震,何止是轰然倒塌那么简单,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地碎成了渣,崩得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你跳级……校长都同意了吗?”周老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林淼开开心心地回答:“都答应了,两个校长都知道了。下学期就去楼上报到。”

周老师苦摇着摇头叹道:“你也跳得太快了,一般孩子最多也就跳个两级……”

林淼也叹道:“唉,社会发展这么快,人生这么短暂,时不我待啊……”

周老师听得一脸苦笑。

这种鬼话,你让老娘怎么接?

教室里嘈杂一片,彭芳芳突然发现林淼抽屉里还躺着两本《寒假快乐》,赶紧高喊一声:“公仔!你的寒假作业!”

林淼转过身,很冲动地想回一句“是你的寒假作业”,但是彭芳芳这个底子估计怎么女大十八变都变不到郭碧亭那个水准,未免将来尴尬,还是生生忍住,淡定回道:“我不用做了,下学期都去上六年级了,作业做了给谁看啊?”

教室里本就吵闹,林淼这话一说出口,造反强度瞬间又上了两个等级。

“不公平啊,我也不想做作业啊!”

“周老师,不能放过这家伙啊!”

“老天爷,你弄死他吧……”

底下群情激愤,老周也懒得喊了,她重整三观之后,平静地接受了这学期所见到的一切神迹,对林淼道:“那就好好加油吧,老师很期待看到你将来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林淼道:“谢谢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周老师随口提醒了一句:“再检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拿。”

林淼花两秒钟在脑子里列了个清单,随即脱口而出:“卧槽,我的宇宙第一成绩单呢?”

教室里的音量骤然降低八成。

所有人都用“你特么要脸吗”的眼神看着林淼。

安静片刻,教室后面忽然有人大喊:“陈小龙!快把成绩单还给公仔!公仔要走了!”

正拿着林淼的成绩单看得怔怔出神的陈小龙,就像是刚从入定状态中出来,一脸高兴地问道:“班会开完了吗?可以放假回家了吗?”

老周嘴角抽抽,恨不能拿拖鞋拍死这货,心中一边暗道自然界真是神奇,明明同属一个物种,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不是,公仔要先走了,他又跳级了,要上六年级去了。”陈小龙边上有个人告诉他。

“他又跳级?”陈小龙一脸懵逼,然后恬不知耻地脱口而出,“我还要留一级呢!”

大哥,这两件事情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因果联系吗?

林淼心里吐着槽,走到陈小龙跟前,拿回自己的成绩单,放进塑料袋里,笑着跟陈小龙说了句:“龙哥,我走了,你加油啊~”

陈小龙笑着回道:“妈个逼,你张成绩单,就算拿出来给别人看都没几个人会相信是真的。”

林淼呵呵一笑,不表态,不作答,转身就走,一边跟班上一大群实际上连名字和长相都还没完全对上的同学们招手道别,大步流星出了教室。

满屋子的小孩目送林淼离开,五(六)班的教室里,又响起一阵议论。

走出校门,老林正站在董主任的专车车门边抽烟,造型摆得相当骚气,凡是从边上路过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又好奇又羡慕地多看他两眼。

林淼忍不了老林这低端路数,上前就教育道:“爸,你这样站在车门旁边抽烟,人家很容易当你是司机的。买得起车的人根本不用靠车子来扎台型,靠车子扎台型的那些人,全部家当也就是一辆车。”

“有道理。”老林听得哈哈一笑,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扔掉手里的烟,从林淼手里接过袋子,打开后车门,随随便便就扔了进去。

林淼见许风帆不在,问老林道:“风帆呢?”

林国荣回答:“后面坐不下了,他说等下自己走回去,叫我们先回街道。”

林淼不禁面露怀疑,然后仔细思考了一下,恍然点头道:“许风帆同学,果然警惕性很强。”

老林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淡淡道2,“爸,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新教室报个到。”

老林不疑有他,说了声好,一踩油门就窜上了马路。

林淼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证驾驶还敢这么拉风……要不哪天大义灭个亲,实名把他举报了吧,反正他也不敢打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上)

海洋暖湿空气与北方南下冷空气交汇形成的过年前的最后一场冬雨,在早上10点之后戛然而止。瓯城区的天空再度放晴,温暖和煦的阳光随即从天边洒下。赖床的人起得稍微晚一些,可能都不知道早上有过这场降水。只有积在路面上的水坑,还能提供一点过硬的证据。

西城街道办事大楼里,好久都没赖床过的江萍搬了张椅子,闲适地坐在办公室的窗边,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离她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年味很重的玻璃盘,分成三格的盘子里,分别装着西瓜子、干花生和香蕉片,桌上撒着些瓜子壳,一杯刚泡好的茶冒着热气,茶香四溢,江萍稍微伸手就能拿到。

来街道上了两个多月地班,完全熟悉了办公室的工作和楼里的同事之后,江萍现在的工作状态简直不要太舒服。每天最多花两个小时把活干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一群跟她差不多无聊的中年老娘们儿嗑瓜子、喝茶、聊八卦。

有鉴于老林已经制霸了党政办,眼下别说是普通职工,就算是街道里头正儿八经的领导,见到江萍这个预备领导兼知名作家的老婆,都要笑脸相对,所以每天江萍和别人聊天,对方总能顺着江萍的意思,挠着江萍的痒处,把她哄得开开心心,让江萍从骨子里感觉社会上果然还是好人多,以前听阿芳她们绘声绘色讲的职场宫斗,果然都是瞎掰的……

今天的办公室比平时热闹了不少。

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街道里的工作基本都做得差不多了,该开的大小会议全都开得八八九九,该收拾的档案也基本都锁进了档案柜里,领导们忙着到处吃饭顺便慰问辖区内的各个贫困户,大楼里的人少了至少一半,没有主事的看着,遇上返校日,那些家里有孩子的家长,就成群结队地来办公室聊天。

甚至连街道里的二把手董主任,都没事过来凑热闹了。

董主任抓了把瓜子磕着,站在江萍身边,在十几个老娘们儿的包围下,笑眯眯地说道:“阿萍,你儿子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的车都让你家老林开走了。你家老林别的都好,就是牛逼吹得太大,什么纪念品那么多啊,还要特地开车去运……”

江萍还没答话,旁边城建办主任严晓海的老婆立马就反驳了,说道:“董主任,现在的小学可和咱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学有钱着呢!老许他儿子,不也是跟阿萍的儿子在同一个学校吗?我去年就看老许家的儿子,期末返校日回来,捧了一大堆奖状和纪念品回家,阿萍的儿子成绩比老许他儿子还好,搞不好还真要开车去才装得下呢!”

董主任呵呵一笑。

江萍装着客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藏不住,假的要死地回答:“也就一般啦,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也就是数学和语文稍微好一点,让他学钢琴,学了几个月都没学出个屁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学费……”

“语文和数学还不够啊?小学不是也就这两门课吗?你儿子两门都考了一百分了,连作文都能写个满分出来,你还想怎么?”严晓海的老婆大喊起来,“我昨天问我儿子考了几分,他连说都不敢说,今天成绩单下来,看他能考多少。”

董主任接道:“怎么,考不好就打死他啊?你舍得打吗?”

严晓海老婆翻白眼道:“老林和阿萍都敢把那么宝贝的儿子打得住院,我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好像敢于对儿子下死手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

江萍听着有点心虚,忽然看道楼下开进一辆小汽车,连忙大喊一声:“回来了!”

严晓海的老婆探头一看,瞧见林国荣从驾驶座上下来,不由啧啧惊讶道:“老林什么时候会开车了?我还当是董主任的司机送他过去的呢……”

董主任闻言一愣,赶紧望向楼下,发现老林真的自己把车开了出去,顿时鼻子都气歪了,跳脚道:“这个老林怎么这么乱来,出了事可是街道的车,我要背责任的!”

楼下的老林才听不见楼上的抱怨声。

走出车子,老林立马喊过两个保安,跟使唤家奴似的让人把林淼和许风帆的那堆纪念品搬到位于顶楼的办公室去,自己却只是提了一个最轻的塑料袋子,满面红光地跟在两个保安后头,脚步轻快地往上走。

上到四楼,刚走上楼梯口,董主任就跳出来,一脸郁闷地埋怨林国荣道:“老林,你连驾驶证都没有,这么开车路上交警抓到怎么办?我好心好意把车借给你,你不能这么害我啊,出了问题,我也要担责任的……”

“能出什么事呀,我也不是第一次开了。”林国荣半点没当回事,大咧咧地从董主任身边走过,走进党政办,径直走到被一群人团团包围的江萍身边,把手上的袋子往杂物堆得满满的江萍的桌子上一放。

江萍见那塑料袋里装的东西虽然不少,可还是觉得低于心理预期,不太满意地问道:“就这点东西啊?”

“你眼睛长哪儿了啊?那边还有呢!”老林转身一指两个捧着半人高的纪念品走进来的保安。

办公室里的十几个老娘们儿转身望去,立马就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声。

“我个天!这是拿了几个奖啊?”

“阿萍,我看你儿子将来什么都不用干,好好读书就行,拿奖学金就够过日子了。”

“瞎说个逼呢!你以为我儿子都像你们这样混日子啊,我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老林出名之后,在街道里已经彻底解放天性了,怼起人来半点都不留余地。

被怼的中年妇女平时见林国荣这德性见得多了,倒也见惯不怪,几乎没什么脾气,她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就露出笑脸道:“行行行,就你儿子最厉害,将来让你儿子做点大事业,我儿子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找你儿子要口饭吃,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老林听了眉开眼笑,大言不惭地吹嘘:“尽管来,尽管来,等我儿子长大了,给你儿子找个事情做还不是跟吃饭一样轻松?”

董主任在一边听得直叹气,心里很是矛盾地想明年如果街道班子里有个位置空出来,到底要不要让老林这货补位。让他升上来吧,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不让他上来吧,就老林现在的社会影响力,真闹起来,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江萍懒得搭理老林的日常操作,拿过桌上的塑料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很快就惊喜地找出了林淼的那张逆天成绩单。

江萍打开一看,见上面祖国江山一片红,赶紧把成绩单交给身边的人。

于是办公室里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今天这么热闹啊?”胡剑慧闲来无事,也上了楼。

然后刚一走进党政办,就有人把林淼的逆天成绩单递了过去,兴奋地喊道,“胡主任,你看看这个,阿萍她儿子每一门都是满分!”

胡剑慧接过成绩单,随便瞥了眼,当场就被上面霸气的一串成绩给震住了。

一脸震惊地看了半天,突然说道:“给我复印一份,我带回去好好看。”

胡剑慧这么一说,边上一群人立马有样学样,纷纷吵着要印一份。

于是办公室里本该年后再用的复印机,很快便吱吱作响地开动。

董主任眼看着街道的资源就这么被浪费,眼皮狂跳两下,干脆眼不见为净,郁闷地走出了办公室,顺手还带走一份林淼成绩单的复印件,打算拿回家去,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学的。

几十份成绩单,没一会儿就被街道里的人瓜分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没几分钟,林国荣的儿子期末考试拿了全科满分的消息,就通过西城街道的电话,传到了其他地方。

午饭时分,《东瓯日报》的教育版编辑室里,何胜明正想着终于到了年底,总算不用再跑来跑去了,心里正琢磨过年该买些什么年货,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忽然就吱吱作响,溜出来一张纸片。主编抢先一步,走过去拿起纸片,看了一眼,不由嘴角一弯,转头冲着何胜明喊道:“小何!给你派个任务!”

何胜明一怔:“今天都返校日了,还有什么任务?”

主编呵呵笑道:“年轻人,不要老想着偷懒嘛!喏,你看,这个新闻不错,还是你的老客户了,你这两天有空去一趟吧。”

何胜明接过纸片,看着上面的内容。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他怀着决死的心情,心里默默地流着泪,沉重点头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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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中)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何胜明一路从望江路走到西城街,满眼尽是悬挂在各种竹竿或者铁栏杆上的被子,但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林淼。

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感觉很尴尬。

虽然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上次在林淼家里采访的情景,但他越是抵抗,那些画面就越是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堂堂一个27岁的成熟男人,居然被一个7岁的小孩给洗了脑。

这件事情,何胜明原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告诉别人;而对于林淼这个人,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他。

他期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林淼快点长大,然后彻底忘掉他,忘掉童年,忘掉那次采访。

好让自己的段黑历史,永远地成为秘密……

只是何胜明怎么都没料到,这才过了一个月,林淼居然就又搞出了新花样,自己越是不想见他,就越是逃不过宿命。

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就这小兔崽子的本事,估计以后每个月都要上一次报。

要不然就换一份工作吧……

何胜明拐进西城街,远远看见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的那一刻,突然恨不能转身就逃。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林淼上次给他洗脑时说过的话:“撑到最后的人,未必是最优秀的。但是想要爬到行业顶端,优秀从来都不是充分条件,‘能熬’才是。因为一时挫折和困难就放弃掉之前数年积累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取得成功。所以不管再苦再累,咬牙撑下去吧,熬死了你的同龄人,你就是行业翘楚,熬死了你的前辈,你就是行业领头人……”

“嗯……这话说得有道理……”何胜明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

但是马上,他又跟发了疯似的猛摇头,“呸呸呸!我才不会听你的!”

边上路过两个中年妇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分裂状态下的何胜明,用惋惜的口吻对话道——

“这人看着还挺清清爽爽的,怎么这么年轻就疯了……”

“吓死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人,快跑快跑……”

何胜明听得一愣,转头想骂回去,可那两个女人已经跑远,顿时一口淤血闷在胸口,眼神无比燃烧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何胜明加快了步伐,几乎跟小跑一样,快步走到西城街道大楼门前。掏出记者证在保安面前一晃,何胜明进了楼,从楼里的唯一一处楼梯,噌噌噌跑上了4楼。

宿敌就在眼前!失去的尊严就在眼前!

何胜明心头的火越烧越旺,身后已经响起了BGM!

然后他一脚迈进党政办办公室,只见屋里坐满了嗑瓜子聊天的人,何胜明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何胜明,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记者来啦!快把阿萍他儿子叫起来!”

何胜明来时酝酿出的那点战斗情绪,直接被这一嗓子喊得没了踪影。

“你是《东瓯日报》的记者吧?”办公室里的职工们笑逐颜开地拉着何胜明坐下来。

何胜明难得来采访林淼的时候,居然受到了吃瓜群众的围观款待,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他被人按着坐了下来,很快茶水上来了,点心上来了,观众也上来了,七八个老娘们儿拉着自己的孩子,在办公室里紧挨着坐下来,看着不像是采访,倒像是电视台录节目。

何胜明眼睛发亮了。

今天有这么多人围观,谅那小子也不敢乱说话。

这么说来,找回场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

在胡剑慧的值班室里午睡的林淼,过了一会儿就被江萍带到了屋里。

他脸也没洗,整个人迷瞪瞪的,见到何胜明,张口就问:“HO-OLD-ARE-YOU?”

何胜明微微一怔,思考了一下这句话是否有诈,但左右想不出有上面问题,只好装逼用英语,傻傻的回道:“27岁……”

林淼摇头道:“不不部,我的意思是,这么老是你?”

何胜明愣了足足十几秒,才终于把这句话直译回来,嘴角猛抽道:“你这么翻译是不对的!”

林淼淡淡道:“不要紧,以后会有很多有文化的人欣赏我这个翻译。”

边上一群老娘们儿这便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孩子来:“看!人家才几岁,英语就说得那么好了!”

“屁!他刚才那就是胡说八道的!”一个读初一的小孩不服道。

但孩子他妈根本不讲理,直接一巴掌就呼过去:“你倒是也给我胡说八道上报纸试试看啊!”

小孩很郁闷,恶狠狠地望向林淼,讲林淼视为自己挨揍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明显,他的思路是对的。

林淼坐下来,拿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

何胜明看了眼杯子:“我喝过那杯……”

林淼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好在马上有人站起来,保住了何胜明的面子:“何记者,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又一次吃了亏的何胜明,此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和这小子扯什么呢?

哪一次有讨过好?

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的何胜明,深吸一口气,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决定速战速决:“林淼同学,我们都知道你学习成绩很好,是个神童,今年刚上学,入学就是三年级,然后又跳到了五年级……”

“今天刚跳到六年级,下学期就读六年级了。”江萍一脸兴奋地插嘴道。

何胜明笑了笑,语气中半点没有高兴的感觉,敷衍了事地接道:“好,好,那就是一学期内跳级到了小学六年级,而且还拿了全市的奥数比赛一等奖。这次期末考试,又是全科拿了满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心得体验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

“当然有。”林淼立马变得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想要成绩好,最关键还是靠认真两个字。你比方说像我,每天早上6点钟就起来背书,睁开眼就开始背课文,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背,穿好衣服,一边刷牙洗脸一边背,如果还要上厕所的话,还可以继续背,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差不都就能把前一天学过的东西全都背上一遍。还有吃早饭的时间、上学路上的时间,也全都很仔细地利用起来,毕竟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要一年学六年的东西,时间很紧,时不我待,所以我不但早上好好学习,中午午休的时间也不会放过,一般就是做题目,一个中午至少做30道奥数题,晚上回家路上,就背一背成语词典,因为我现在晚上也比较忙,吃了饭就要马上去少年宫学钢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林淼滔滔不绝地吹着江萍都没法相信的牛逼。

现场不止何胜明听傻了,围观的老娘们儿和她们的孩子更是听得石化。

“你每天都不用睡觉得吗?”何胜明忍不住问道。

林淼轻轻叹道:“唉,人生这么短暂,怎么能把宝贵的时间放在睡觉这种事情上。正所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难道我会说谎吗?”

办公室里一片惊呼。

“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第一次听说啊!”

“难怪别人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你说的爱因斯坦……是真的吗?”何胜明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淼微微一笑:“鲁迅说过,只要一句话对你有用,那又何必在乎它的真假。这件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何胜明继续懵逼:“鲁迅说过这句话吗?”

林淼微微二笑:“梁实秋说过,若你信了,那便是了,若你疑惑,那便斟酌。”

何胜明眉头紧皱:“这是他哪本书里写的?”

林淼微微三笑:“哪本书并不重要,黑格尔曾经说过,人若只以自己的主观认识来判断他人的言语,那么他就永远都读不懂这个世界向我们传递的声音。”

何胜明闭上了嘴。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钦佩之声。

“这孩子太有学问了啊……”

“我就知道个鲁迅……”

初一孩子的妈妈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那货正一脸迷茫地在剥花生壳,气得直接拉过来就打,狠狠骂道:“你看看人家!早上4点就起来背书!晚上学钢琴学道十点多才睡!你呢!”

被揍的小孩听得一脸迷茫,不躲不闪地挨着揍,心里懵逼地想道:“不对吧……刚刚不是说的早上6点起来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早上4点起来了?还有那个学钢琴学到十点钟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人家压根儿就没说好吧!”

今晚依然加班

更新看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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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下)

《东瓯晚报》是东瓯日报集团发行的重要刊物之一,因其所刊登的内容相比作为党媒的《东瓯日报》略微活泼,所以在瓯城区范围内的发行和销售量反而比《东瓯日报》高出一截。但凡家里还有点余粮的人家,几乎全都会订阅,所以即便谈不上人手一份,不过至少也涵盖了瓯城区六七成的家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瓯城区居民对香江四大天王之类的娱乐新闻的了解,基本就来源于此。

《东瓯晚报》通常下午2点之前定稿,然后3点左右就出现在各分销和分送点内,5点不到,便会有送报员将报纸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下面或者是邮箱里,365天风雨无阻,很是对得起“晚报”这个称呼。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报社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想精密仪器一样运转,就像今天,原本下午1点40左右版面已经定下来,可日报那边又突然传过来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一个大标题《神童是怎样炼成的》,加上“年仅6岁便崭露头角”、“每天只睡6个小时”、“1年学了6年课程”三个6到不行吸人眼球的小标题,以及一张牛逼到炸天的成绩单,晚报的值班主编一看,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教育版块上的那篇《南城小学学生过年前慰问辖区孤寡老人》的新闻换了下来,还特别硬气地在心里高呼:“去你奶奶的政治正确,老子要的是业绩!是业绩!”

于是当天下午,本该早早出炉的《东欧晚报》,定稿时间比平时反倒晚了十几分钟。

这么一路拖延下来,等送报员将报纸送到各家各户,那些本该早早看到报纸的百里坊小学的小学生家长们,恰巧先一步出了门——

返校日的晚上,就是家长会……

如果说返校日对学渣而言是审判日,那么对学渣的家长而言,就应该是忏悔日。

他们要忏悔为什么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屈服在了原始的动物本能之下,最终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

晚上7点50分,冬风凛冽,寒夜刺骨。

肖国栋开完家长会从百里坊小学出来,手上拿着儿子期末开始的两份试卷,还有一份别人家的孩子用文言文写的期末考试作文,满面愁容,内心比路边那些被冻得结了霜的野草更凉。

他的宝贝儿子肖俞宇,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里“勇夺”全班第46名的成绩。

语文84分,数学82分,单看分数,还远谈不上不可救药,可问题是早上肖俞宇拿着成绩单回家时,半点没对自己那倒霉的班级排名产生任何愧疚之心,甚至反倒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这种严重的搞不清状况的表现,就比较让人担心了。

肖国栋叹着气,把那两张试卷叠起来,塞进口袋里,又借着夜光,多看了眼发给全校家长的那篇《游江心屿》——摸着良心讲,这种文章,别说让他写,就算让读,他都觉得困难。

“又那个王八蛋的儿子……”肖国栋磨着牙,心里头渐渐生出无名火。

就在几个月前,神童还不是神童,神童他爹也还不是什么社会名人。肖俞宇拿刀划破了林淼的衣服,林国荣那个狗官,硬生生从他手上敲诈了500块钱的赔偿费。

虽说这事情确实是自己儿子不对在先,可每每回想起来,那种因“低人一等”而产生的无力感,都会让肖国栋这个小生意人倍感屈辱。

几个月来,肖国栋一直在逃避,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天在学校里被林国荣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然后老天爷仿佛是瞎了眼——就那么一个品行不良的货色,居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让他想躲都躲不开。

“麻辣隔壁的……”肖国栋把林淼的那篇作文复印件揉成一团,愤怒地随手扔到了路边。

没用的,这种东西,就算拿回家去也是学不来的……

还不如趁早扔了,眼不见为净……

肖国栋一路纠结地走回家,推门进屋,屋里正一片欢笑。

他低头看了眼放在门边的拖鞋,知道是来了客人。

肖国栋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表情,笑脸迎人地走了进去,对几个亲戚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一眼正在亲戚面前卖弄“画技”,拿着自己的作品给客人欣赏的儿子,脸上就不由地浮现出烦恼的神情。

这个打小就没什么自知之明的儿子,因为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被老师夸了一句,就一直觉得自己是绘画奇才,但是说真的,他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绘画成就就是期末美术总评拿个“优”,可问题是——这特么有个卵用啊!全班50多个孩子,美术能拿“优”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麻痹的,你要是真有本事,也给老子弄个全市小学生绘画比赛一等奖之类的干货争争脸啊!

肖国栋心里不满地想着,就听亲戚笑着问道:“家长会开完啦?孩子考得怎么样?先生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反正就那样呗,不好不坏……”肖国栋无力地应付着。

那狗日的亲戚居然就拿出了肖俞宇的成绩单,一副说教的口吻分析道:“语文84分,数学82分,小学三年级就考80多分了,这个学习成绩稍微有点不理想啊……”

肖国栋无言以对。

肖俞宇听了却顿时笑脸一收,把刚才亲戚敷衍他的那些好听话往脑后一扔,黑着脸反驳道:“我又不是不会做,我就是粗心了而已!这张考卷我至少稍微认真点,考个90多分轻轻松松的!”

肖国栋一听这话就炸了,积压了一路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怒喊道:“那你为什么不认真点!两门加起来,全班第46名知道吗!”

肖俞宇不服地瘪瘪嘴,翻着白眼道:“46名怎么了,我下个学期只要稍微努力一点,马上就进前……前15了!”

亲戚听了发出仿佛嘲讽的哈哈大笑,“今年46,下学期26就不错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学习也是要慢慢来的,你看这个孩子,年纪比你还小,人家每天只睡6个小时……”

亲戚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报纸来,递给肖国栋:“阿栋,你看看,这个小孩跟你家阿宇一个学校的,我都看他上了好几次新闻了。”

肖国栋一听就知道是林淼,但还是忍着怒火接过报纸,别的没看,直接看上面那张成绩单。

一眼望去,全科满分。

肖国栋内心瞬间多出了一丝悲凉。

哀莫大于心死,苦莫在乎比较。

自己儿子的那张成绩单,在这份登上报纸熠熠生辉的成绩单面前,根本就是三流业余选手对上奥运冠军——比?拿什么比?根本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好!

“什么呀?我看看。”肖国栋正悲愤着,肖俞宇一把抢夺报纸。

熊孩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忽略文字,直奔图片而去,随便瞥了两眼,就一脸不屑地扔掉,哼冷道:“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每天都学那么多时间,我也能每门都拿满分,我就是懒得学而已。再说他画画也没我画得好。”

亲戚立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画得没你好?”

肖俞宇立马得意地说道:“我看过啊!他几个月前还和我同班的!”

亲戚顿时眼睛发亮,咧嘴道:“你还和神童当个同学啊?那还真是有福气了!这么说他就是从你们班里跳级上去的?”

肖俞宇硬着脖子不爽道:“是啊。”

亲戚又问:“那人家都跳级了,你怎么还只考全班46名?”

肖俞宇不服输道:“我说了啊,我就是懒得……”

啪!

肖俞宇话没说完,就被憋到极限的肖国栋一巴掌拍得懵逼了。

然后不等肖俞宇反应过来,肖国栋就先揪住他,忍无可忍地边揍边吼道:“懒得学!懒得学!老子给你交了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在学校里混日子地吗?你还有脸说!草泥马的老子今天不打死就不姓肖!你当人家是怎么跳级上去的!还不是让你个棺材儿逼走的?书不好好读,每天就知道跟老子吹牛逼!画尼玛逼的画!你能画个逼出来!?”

肖俞宇被肖国栋揍得连喊带叫,但依然还不服软,泪流满面地拼命大叫道:“你打死我啊!打死我你就没后代了!等我妈回来我就告诉她!我操尼玛!”

肖俞宇最后这四个字一出来,肖国栋瞬间就理智全无了。

你特么想操谁?

肖国栋把儿子扔开,用吃人的眼神盯着他。

亲戚一看肖国栋这是打算要开二档了,赶紧起身阻拦道:“阿栋,算了吧,孩子还小……”

肖国栋怒视亲戚一眼,没好气道:“你走,我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亲戚转头看了眼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的肖俞宇,居然真的走了,边走边假装好心地继续劝道:“随便打两下就算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千万别打坏了啊……”

“草泥马!你以为老子是为什么被打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狗逼!”肖俞宇这回倒是智商上了线。可惜,上线的不是时候……

亲戚一听这话,立马说走就走。

屋门打开又关上。

肖国栋面无表情,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皮腰带……

几秒钟后,瓯城区叉叉小区的叉叉楼叉叉号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喊声。

而在同一时间的几公里之外,东瓯市少年宫内,上完这学期最后一节手残课的林淼,正被钟初惠温柔地抱在怀里,听她说道:“出版社的阿姨给了老师5000块钱,这首歌是你写的,钱要给你才对,让你爸爸或者妈妈明天过来拿……”

边上一群家长听得吃味无比。

这个小孩,成绩好登报也就算了——可就是上个钢琴课,自己家的孩子要付学费学,而这小子不但特么学费全免,临期末了反倒还倒贴回来5000块!

这特么到底算个什么逼事儿!

罢了,罢了,回去打一顿,发泄发泄情绪吧……

……

据不完全统计,公元一九九五年一月廿五日,林淼的期末成绩单被登在《东瓯晚报》上的当天,全区受害儿童超过三位数,后来的东瓯市八零后论坛,称之为“成绩单血案日”。在《爱情公寓》第二季播出后,有人专门为此建立了著名网站“3点林淼是混蛋点com”,以此来纪念自己充满阴影的童年……

加班说明

项目时间吃紧,今日起至14日,天天加班,更新看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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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万

大年三十不约而至。

林淼大清早的就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

睁开眼看床头的闹钟,时间是7点半,对于一个放假的小学生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

林淼在床上赖了大概十分钟,脑子里把今天打算要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感觉再躺下去就是浪费生命了,终于懒懒散散地起了床。

推开房门从自己的小卧室出来,客厅一片安静。

爸妈房间的门关着,看样子是还没睡醒,而且话说——今天已经放假了,不管醒没醒,难得遇上可以睡懒觉的机会,但凡是个人估计都不会错过。

林淼刷了牙、洗了脸,也懒得下楼吃早饭。

西城街的餐饮小店已经全都关门了,只剩下杂货铺还开着,卖一些过年伴手礼,各种平日里论件卖的饮料、香烟、小食品,到了这个时节全都论箱来卖。包装五花八门的大礼盒在杂货铺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堆成小山,但也没有城管来管。弥漫在街头巷尾的爆竹烟花火药味,不但带来了年味,也冲散了一切不良的情绪。甚至连那些常年内心充满反社会冲动的上访户,这时候也都消停下来,该收腊肉的收腊肉,该蒸腊鸭的蒸腊鸭,整个社会无比和谐。

林淼空着肚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把《僦居发微》的最后一篇写完。

内容很应景,就是过年。

寥寥千把字,有点应付的意思,但确实也是写得有点疲软了,吐槽反射神经麻痹,鸡汤也灌得有点反胃。等他放下笔,收好这最后一份手稿,时钟正指向早上9点半。

林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觉得今年的时光总算没有虚度。

至于明年老林和江萍的生活费到底该去哪里弄——

林淼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里,现在到底是谁在养谁……

心里有点空,和胃里差不多空。

林淼身体和灵魂一样空虚地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这台带遥控的电视,是江萍拿《虫儿飞》的5000块版权买断费中的一部分买的,买之前没有征求过林淼的意见,买来之后当然也没法退货。至于剩下来的钱,江萍名义上表示已经存起来,留给林淼当老婆本。但有鉴于此时距离自己的身体发育期和法定结婚年龄还很着很漫长的间隔,在如此漫长的过程中,想必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意外,比方说江萍把钱花了,比方说老林把钱花了,比方说江萍和老林一起把钱花了……

所以“留给你娶老婆”这种话,真的随便听听就好了。

哪个孩子要是当真的话,未来的生活一定会特别纠结,因为你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你欠了你爸妈的,还是你爸妈欠了你。

林淼看了会儿早上的重播节目,觉着有些无聊,走到阳台上透了口气。

林淼家这幢楼还是没有住满人,楼上楼下都没住人,只有左边阳台上挂满了整整五六排的呀辣鸡腊肉腊鮝,提示这里住了一户正常人家。

而反观林淼家的阳台,只有江萍前天刚洗却一直没收进来的衣服。

腊肉什么的,不存在的……

以前江萍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懒得弄这些,现在有了街道工作这个理由,就更不会去搞,而且江萍不但过年不晒腊肉,腊八的时候也不喝腊八粥,元宵节的时候也不吃元宵,二月二有也不吃芥菜饭,端午的时候也不吃粽子和大蒜,总之只要是传统节日该干的事情,江萍统统不干。不单是因为偷懒,而是心里头对这些老传统根本没有任何敬畏心。

所以后来老林扑了街,突然间失去了人生的精神依靠的江萍,立马就毫无心理障碍地投入了基督教的怀抱,周周礼拜都不落下,把老林家的老太太气得半死。

“宝贝,你干嘛呢?”江萍从身后把轻飘飘的林淼抱起来。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气色不错,眼中半点看不到生活压力导致的疲惫。

“等吃饭。”林淼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可江萍的反应却是:“等下就中午了,一起去饭店吃吧。”

“饿了你就先弄点稀饭给他垫垫肚子嘛!他几岁你几岁啊,到底会不会养孩子啊?”老林不满的声音立马从后边传过来。

江萍抱着林淼,转头翻白眼道:“你就会说我,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去弄啊?”

林淼见这俩又吵起来,干脆打断道:“酱油饭,酱油饭,酱油饭……”

江萍这才闭了嘴,然后在林淼脸上亲了口,笑着道:“麻麻马上去给你弄。”

放下林淼,就跑去了厨房。

酱油拌饭,一碗饭,一勺猪油,两勺酱油,加点虾皮,其实味道不怎么好,但林淼小时候经常吃,吃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记忆中的美味——但后来回想起来,林淼也会觉得悲哀,因为小的时候开窍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里穷到买不起菜,正常人家里,哪有一星期吃四五回酱油拌饭的……

林淼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前等着。

等了大概10分钟,江萍热好了饭,端了三碗过来。

一家三口大过年地朴素了一把,林淼吃着忆苦饭,听江萍眉飞色舞地说中午去酒店吃,晚上去林淼外婆家吃,明天中午去林淼的祖母家里吃,明天晚上自己家里摆酒,初二到初八天天有饭局,连着十来天不用做饭,生活简直不要太开心。

老林见江萍说得高兴,每天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想起过年又能去乡下装逼,老林内心很是期待。

“爸,书写完了。”林淼拿着调羹,往嘴里塞进一口饭。

老林居然很淡定,笑着点头道:“那我找个时间,去你少仪阿姨家拜个年,顺便把稿子送过去。”

林淼又道:“你这本书是封笔作,要是宣传做得好,估计赚十万没问题。”

老林直接一口饭喷在了茶几上,咳嗽不止。

江萍瞬间眼睛都圆了:“多少?”

林淼放下调羹,伸出两只粉嫩的小手,张开十根更嫩的指头,翻转着比划:“十万。”

说得就跟十块一样轻松。

明天不更死全家

今天真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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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年夜饭(上)

作为一个银行卡里的存款从未超过二十万的资深老穷逼,在林淼想来,不管是在1995年还是在2015年,十万块都是一笔需要用庄严态度去守护的巨款。

然而,老林和江萍反手就用实际表现,打疼了林淼的脸。

林淼万万没想到,之前几年明明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的爸妈,竟依然保持着记吃不记打的良好心态。日子稍微一好过,就彻底好了伤疤忘了疼。

面对即将到手的巨额稿费,老林和江萍既没有要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法,更没有找个项目投资增值一下的打算,在生活越发衣食无忧的此时此刻,两人对金钱的态度,总结起来一共就三个字:买买买。

这两口子仿佛完全忽视了林淼的存在,热烈无比地讨论起这十万块到底该怎么花。

从吃的说到穿的,从家电说到旅游,口沫横飞地争论了足足快一个小时,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深深震撼林淼那颗常年保持艰苦朴素状态的心的统一意见。

“桑塔纳!桑塔纳可以,刚好也就十来万……”老林一副“老子终于想出最优解”的样子,仿佛花钱是件技术含量很高的活,一口气花出去后,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林淼目瞪口呆。

要知道,哪怕是在私家车已经遍地的上辈子,林淼活到三十多岁,也从来没想过要买车。一方面是确实没那个必要,二来以他的经济实力,想买辆过得去的车子确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他干脆连驾照都没考,每天坐公交或者蹬自行车上班,毫不在乎那点虚无的面子。

但是现在,老林这货根本连钱都还没到手,居然就产生了这么引领时代消费潮流的想法。

这特么可是一九九五年啊!

哪个街道小科长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念头?

有这钱你买套房不好吗?

“爸,你是认真的吗?”林淼看着老林认真地问道。

老林瞬间连人物画风都变了,语气是那么的情真意切,那么语重心长,那么自欺欺人:“阿淼,买车……是爸爸一辈子的梦想啊……”

林淼听得眼皮都在跳,心中忍不住地怒吼:滚蛋!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升官发财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外面彩旗飘飘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秦晚秋吗?嗯……?什么秦晚秋!呸呸呸!要什么自行车!

林淼深深地吸一口气,眼见是说不动老林了,只能试着劝一劝江萍。可他转过头一瞧,却发现江萍的状态比老林都夸张。只见她两眼泛着光,眼神明亮得好像真的是在闪啊闪,闪得林淼都不敢和她对视超过三秒钟。

林淼不禁喉头一动,但明知不可为,还是坚持问道:“妈,真要买啊?”

江萍捂着嘴,笑得都快趴下了,“买啊,你爸要买就让他买啊,我反正无所谓,喔嚯嚯嚯~”

“嚯,嚯嚯……”林淼嘴角都要抽裂了。

您老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无所谓?

你敢不敢现在就和我打个赌——我赌你以后买菜绝对要开车去天机巷,过年去乡下一定要开车上渡轮,还有每逢周末一定要打着看望老人家的旗号开车一趟你的妈我的外婆家!

要是我猜对了,以后我赚的钱就全归我!

你敢不敢赌?敢不敢赌?我就问你你敢不敢赌!

林淼在心里已经吼破了天,但还是保持着和颜悦色,想把老林和江萍从奢侈消费的狂热中拯救出来,理智地建议道:“爸,要不还是买房吧,以后房子肯定会涨价的……”

“花钱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爸心里有数。”老林显然是已经下定了主意,振振有词道,“房子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咱们家现在不是住得很舒服吗,而且说不定再过段时间爸的单位就给我分房了,现在拿钱买房多傻啊,房子再涨能涨到哪里去,再说涨了价,就算你想卖,可谁会那么笨来接手啊?你还是太小,不懂这个社会……”

林淼被老林说得无语了。

虽然真的很想和老林解释一下东瓯炒房团是个怎样神奇的金融组织,但话到嘴边,看着爹妈那那渴求又期许的样子,林淼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

买吧,买吧,这么想买就买吧……

上辈子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家里多少年了总共就两辆自行车共计四个轮子。这辈子总算有点咸鱼翻身的迹象,也是该让他们好好过一回正常人家的好日子了……

不就是钱嘛,花了还能赚……

实在不行,等过几年老子拿全部身家买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出线总行了吧?

还有中国队在世界杯杯上连吞九个蛋——

我擦,这特么国足拯救人生啊!

上辈子几乎从不看球的林淼,掰着指头一算,突然发现这辈子貌似永远不愁吃穿了。

林淼瞬间豪气干云,嫩嫩的小手在茶几上一拍,霸气道:“爸!别买桑塔纳,太低端了!我们先把钱攒个几年,过几年憋辆奔驰出来!”

老林想了想,深沉地摇头道:“太贵了,短时间内估计憋不出,还是先弄辆桑塔纳开着吧,将来等你有钱了再去想奔驰……”

林淼:“……”

……

家里要买车的计划,就这样提上了日程。

心理建设完毕,只等出版社发钱。

到了中午,林淼跟着老林和江萍,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街道内部职工的分岁酒。

所谓的内部职工,就是指带正式编制的,但人依然不少,摆了足足十桌,全都拖家带口的,吃得热热闹闹。

林淼一家最近风头旺,老林被这群人轮着敬酒,中午一顿喝完,基本处于扑街状态。好在酒店离家近,算是半个邻居的许佳昌出手相助了一把,几个人辛辛苦苦把老林扶回了家。

江萍也喝得醉醺醺的,回倒家后,跟老林一起倒头就睡。

林淼生怕这俩喝出什么意外,一下午没敢出门,闻着满屋子的酒气,一直守着爸妈到了傍晚五点多,等外婆打来电话催促,才把老林和江萍喊醒。

两个人迷迷糊糊起来,慢吞吞地洗了个澡,总算有点半血复活的意思。

有气无力地拉着林淼去拜年。

西城街小商铺多,老林和江萍随便买了两箱八宝粥和健力宝当伴手礼,给老人家的红包就塞到林淼口袋里,让林淼待会儿交给外婆。

林淼隔着红包摸了一下,估计大概是500元左右,相当于江萍大半个月的工资,诚意十足,接着就听江萍一脸认真地说道:“别让你另外那个奶奶知道,懂不懂?”

“懂懂懂,我又不是傻子!”林淼笑呵呵道。

老林表情复杂,微微皱眉不语。

林淼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心里头又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偷偷给自家老太太也送一份过去。

林淼很理智地没有戳穿,静静地看着老林一脸惆怅地叫了辆三轮车。

一家三口上车,外加两个分量不轻的箱子,三轮车夫一下还蹬不动,牵拉着车子往前顺了几步,才翻身上座,吱呀吱呀地用全身力气让车轮慢慢滚动起来。车子骑了足有20分钟,六点半左右,终于进了一个年头比西城街明月小区还久远的商品房小区。

据说这是瓯城区最早那一批建的,而且由于规划做得好,质量也相当过硬,因此直到2020年也没有被拆掉,很有奔着70年产权到期去的意思。

江萍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后来她嫁给老林,林淼外婆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居住环境。

三轮车在楼门前停下,林国荣爽快地掏了十块钱的车钱,麻利地提起两个箱子,就往没有楼道灯的昏暗楼梯上走去。

上了二楼,房门紧闭,江萍敲响房门,大声喊:“妈!”

屋里马上传出一阵“来了来了”的喊声。

随即房门一开,露出一张小脸,羞羞涩涩地喊道:“二姨,姨夫。”

林淼看着面前这个将来注定要长成一个大美人,然后被她那个不靠谱的妈变相卖给澳洲中老年移民的小姑娘,有点心疼地喊了声:“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年夜饭(中)

林淼和李晓的血缘关系很亲,亲到如果发生骨科关系就差不多能判刑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亲的关系,上辈子直到李晓出国,林淼和这位表姐的见面次数哪怕满打满算也绝对差不多20次。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归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两个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家庭,每逢过年过节,就总有一方要出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所谓林淼对李晓的印象,一直以来也就只停留在两个标签上。

一个标签是漂亮,虽然平胸,但李晓后来真的长得很美。

另一个标签是听话懂事,因为林淼老是从江萍口中听说,李晓又把几个月的工资全给了她妈,然后自己那个比江萍还要不靠谱许多倍的大姨妈,拿着女人辛苦打工挣来的工资一通挥霍,往往最多半个月,就能花个一干二净。

林淼有时候觉得,要不是后来舅舅江洋有了大出息,偶尔还能救济江娟一把,或许李晓后来的结果就不是嫁给澳洲中年大叔那么简单。

她有可能会变成东瓯市某个二流级别小老板的小老婆,也有可能早早地找个屌丝男嫁了,反正只要能摆脱那个家庭,李晓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下半生会过成什么样子。

林淼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从屋里透出的亮光,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公主身子丫鬟命的表姐。

只比林淼大一岁的李晓长得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但眼睛却很亮,哪怕是背对着光线,也能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因为瘦,所以也没有婴儿肥。下巴显得很尖,天生的网红脸,却比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些小姐姐多半分人造技术所无法给予的柔和。

林淼一声姐姐,让李晓露出了笑脸。

她笑得很甜,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大大的桃花眼,苍白的小脸,还有那种少女身在苦中却不知苦为何物的纯真,看得林淼不由自主地心头发紧。

真是日了狗了,她要不是我姐,定要拿下啊!

单身多年的林淼真心看不下去这么乖巧的小女孩要一直苦下去,甚至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跟故乡的联系,割断一切过往,割断整个人生。

而那个名为娶实为买的澳洲中年老男人,为此付出的代价,顶多也就两三百万吧?

命运,何以如此廉价?

“快进来!快进来!”一声大喊,林淼的外婆匆匆从门内走出。

她打开了进门厨房的灯,身后又跟出一男一女,男的看样子就不像什么正经人,女的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少妇,就是李晓的妈妈,江萍和江洋的姐姐,林淼的大姨妈,江娟。

“哎哟!大作家,等你们一家可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江娟一副热情的样子。

她身边也不晓得是哪位的男人,则一脸讨好地冲老林和江萍笑着,帮着把两箱重重的伴手礼提进了屋子。林淼先一步走进屋里,拿出江萍交代的红包,递给上辈子一直跟他很亲的外婆,一时先放下了对李晓的心疼,很高兴地喊道:“奶奶,新年好!”

“好,好,嚯嚯嚯嚯……”老人家这笑声和江萍的如出一辙。

半点不矫情地接过红包,在手里一掂量,立马转头问江萍道:“今年看来收获不错啊?”

江萍咯咯笑着转头看了林国荣一眼,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江娟突然拉过林淼,拿出两百块钱,塞进了林淼手里,大声道:“阿淼,大姨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

换做小的时候,林淼八成要懵懵懂懂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跟她客气一番。

不过既然已经看透了那种虚伪又磨蹭的行为的本质,林淼现在就利索多了。

他直接把这两百块的压岁钱往口袋里一塞,转头对老林道:“爸,干脆点,快给我姐拿点压岁钱,咱们早点客气完早点吃饭,我都快饿飞了。”

这话如此不给中华民族过年传统面子,让屋里的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林也算是霸气,见江娟打肿脸充胖子地给了两百块,他直接就多掏了一张,拿出三百块塞给李晓。江娟嘻嘻笑着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收下钱,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一来一回,净赚一百。很是有些低端的感觉,但江娟根本不需要这点脸面。

在门口寒暄了半天,林淼一家终于进了里屋。

老人家这间屋子在眼下来说算是很大了,两室一厅,外带一厨一卫,装修虽然很糙,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哪怕在2000年之后,也不会让人住着觉得不舒服。

江萍嫁给林国荣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当时老人家觉得最难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能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卫生环境?

不过现在看来,老人家倒是觉得女儿眼光不错,竟能看出林国荣身上的潜力。

回想当年江萍刚带林国荣回家的时候,林淼的外婆简直都不想回忆老林那副寒酸落魄又油腻的样子,感觉女儿不但是身子被猪给拱了,更是脑子被驴踢了。

而谁又能想道,就这么一对货,居然还能生个神童出来……

——就最近这段时间,林淼的外婆因为林淼这个宝贝外孙的关系,收到的恭维差不多能赶上前面五十多年的受恭维数量总和,脸上之有光,俨然就是要变成照明灯的节奏了。

上了饭桌,江娟和她的新男朋友立马就开始往死里吹捧林淼全家。

老林早就对这种吹捧免疫,加上这话是从江娟嘴里出来的,就更显得不以为意。

江娟的男朋友给他敬酒,老林也端着杯子摆谱,人家闷一杯,老林就故意舔一口,摆明了一副“老子就是不想给你面子”的架势。

江娟一个劲儿地拍着老林的马屁,一边自己狂给自己倒酒,没过半小时,就到了喝高的水平,开始眼泪汪汪地说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

林淼的外婆听得牙痒痒,想骂又骂不出口——

毕竟年三十的,太不吉利。

“我真是对不起我家晓晓啊,搞半天连个户口都弄不下来,你看你们家阿淼比晓晓还小一岁呢,我看报纸上说接下来都要上六年级了,我家晓晓都八岁了,现在小学都还没入学……”江娟越说越难过,眼泪刷刷地开始流。

林淼看不过去,脱口而出就道:“那干脆让她给我妈当女儿好了,我家帮你养啊!”

江娟猛然一愣,眼里泛出了得逞的光:“真的?”

林淼一看就愤怒了。

话说你这一脸终于甩掉包袱的表情到底算几个意思?

有这样当妈的吗?

“大姨,你这么高兴干嘛?送了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林淼跟了句。

江娟却捣蒜般点头道:“行行行,跟你们姓了都行,我还怕我养不活她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年夜饭(下)

江娟一溜烟地就跑了,说是要回去给李晓拿衣服。

连带着,连她那个新交的男朋友也没脸继续待下去,两个人闪得比闪电还快。

李晓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后,就开始默默哭泣。

林淼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哭得如此压抑——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哭声,但眼泪却汹涌如潮,双肩颤颤地抖动着,执拗地咬着牙,连嘴都不愿意张一下。

林淼的外婆看得心都碎了,年夜饭还有两个菜没做,就先抱着李晓一起痛哭起来,边哭边骂江娟不是东西,连女儿都舍得扔了不要。

江萍抹着泪,劝老人家别哭,结果越劝反而自己哭得越凶。

大年三十,这老中幼三代哭得跟交响曲似的。

林淼和林国荣看了有十来分钟,林国荣默默掏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淼则倒满一杯旺仔牛奶,深沉地喝下,并打了一个饱嗝。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林淼认真严肃地问道:“爸,养得起吗?养不起千万不要硬撑啊……”

老林惋惜道:“要是长大了能给你当老婆也行,但是法律不允许啊,白给你大姨养女儿,太亏本了……”

嗯?

林淼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愣,貌似这一幕,上辈子也曾发生过?

所以不管今天我说不说那句话,感情我大姨就是早有预谋来碰瓷的吧?

我擦这也太恶劣了!我的漂亮小姐姐绝不能落在那货手里!

林淼突然硬下了心肠,心说老子顶多不买奔驰了,拿来挽救别人的人生总可以吧?

“爸,我养她!”林淼很霸气地来了句。

林国荣直接给了林淼后脑勺一下,“都说了你长大了不能娶她当老婆的,你个小孩才几岁啊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淼被打懵逼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喊道:“卧槽!谁说要娶她了,你当我是法盲啊?我背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好不好!”

这一嗓子喊得有点突然。

正哭哭啼啼个不停的三个女人全都停了下来,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国荣。

林淼马上指着老林先发制人道:“妈!我说以后让姐姐跟我们住,爸他非要说什么我长大后不能娶她,我听都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他还要没完没了的说!”

江萍和林淼的外婆一听,立马就调转枪口,狂喷老林。

“你脑子有问题吧?跟你儿子讲这些?”

“阿荣,你这就有点下流了啊,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么肮脏的想法,小孩子懂什么啊?”

老林窘得不行,转头怒视林淼。

林淼根本不接老林的招,跑到李晓跟前安慰道:“姐姐,以后你就住我们家,你跟我妈睡,我跟我的床睡,我爸睡沙发,一点都不会挤的。”

江萍直接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林脸都黑了,走到阳台点根烟,觉得需要静一静。

李晓的哭声终于被止住,外婆拉着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再坐下来,基本也就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了。剩下两个大菜也没做,又吃了半个来小时,就撤了餐桌。

到了八点出头,江娟和她男朋友迟迟没有出现。

一家子闲着也是闲着,就支起麻将桌来看春晚。

打牌的人意料之外的多,除了三个大人,林淼和李晓也都会。不过林淼会打麻将不奇怪——反正他现在除了生孩子外,干出什么来老林和江萍都不会觉得奇怪。倒是李晓,连小学都还没上,就先在江娟身边耳濡目染得麻将、牌九样样精通,这才叫让人难以接受。

外婆给林淼和李晓搬了张长凳子,让两个小孩坐在一块儿当一个人使。

麻将声声,很快就冲淡了方才地悲伤。

然后接下来,就轮到三个大人开始悲伤。

不知是手气太好还是技术太高明,又或者老林和江萍就是两个庸手。

林淼和李晓的二人组一晚上差不都就没怎么输过,和外婆轮流赢着老林和江萍的钱,老林和江萍一次又一次地花钱从林淼和李晓手里买回当筹码用的扑克牌,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输光。

林淼一直听电视里从“辣妹子辣”唱到“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打牌打得精神奕奕,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很快就超过了100块钱。

临近午夜,当华仔唱起“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林淼才生物钟敲响,开始哈欠连连。

李晓更是早就忍不住地睡着,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身上盖了条毛毯。

外婆抬头看了眼时间,小声对老林道:“阿荣,你们先回去吧,阿娟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孩子走的。”

江萍问道:“她要是不来呢?”

外婆笑道:“不来也没关系啊,晓晓在我这里住几天也行。”

林淼马上摇摇头,把瞌睡虫从身体里赶出去,很坚定道:“说了去我家住,当然要带她回我家啊!”

外婆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你不懂,哪有那么简单啊……”

“就有这么简单!”林淼道,“让我大姨去她们那边的派出所和区委会开个证明,再让我爸去民政局办个手续,无非就是盖几个章的事情,勤快点一天两就能把手续办好。我爸现在好歹也是有点脸面的人,这些单位的人不会不给面子的。”

林淼三两句话,就把外婆说得无话可说。

林淼又转头问老林:“爸,舍得花钱多养个女儿吗?”

老林果断打肿脸充胖子,狠抽烟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就是吃饭多双筷子嘛!”

“那不止的。”林淼掰着指头给老林做财务分析,“上学也要钱,还有平时买衣服啊,长大了买化妆品啊,偶尔出去旅个游啊,成本多少还是有点高的。要不桑纳塔就先别买了吧……”

外婆闻言一惊,愕然问道:“你们都要买桑塔纳了?今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话题滚滚跑偏……

此时砰砰两声,屋外有人敲门,只听江娟喊道:“妈,我回来了!”

林淼的外婆立马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换上一张臭脸走出去。打开门,只见江娟抱着两个袋子,探头探脑地问道:“阿萍走了没啊?把我家晓晓带回去了吗?”

老人家一看江娟这副样子,火气一下就燃了起来。

站在门口怒骂道:“你疯了是吧?还真打算把女儿送人啊?”

江娟的眼泪簌簌而下,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哭号起来:“妈,我也不想的啊,我今年在外面欠了好几万,我要不跑,被人抓住了不是打死就是**,我总不能让晓晓跟着我一起吃苦吧,呜呜呜呜呜……”

这哭得有点惨,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又睡得晚,左邻右舍纷纷开门看戏。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这个不靠谱的女儿拉进屋子,这时林淼一家三口,就在从牌桌上下来了。

江娟哭哭啼啼地把李晓的那几件换洗衣服放下,跟林国荣哭了一通穷。

老林于是又一次心软,从口袋里掏出装逼用的三千块,数了25张出来给江娟,让她麻溜儿地赶紧到外地躲债去。

江娟这下倒开始矫情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李晓,最终被林淼地外婆拿着鸡毛掸子赶了出去。

老人家生怕江娟再来作妖,等江娟下了楼,还不忘隔着窗外的铁栅栏朝楼下喊:“女儿送给别人就别腆着脸再去看了,以后晓晓没你这个妈!”

喊完回头,发现林淼和李晓都站在她的身后。

李晓扑到窗边,嚎啕大哭:“妈妈!你回来啊!妈妈……”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窗户都关上,抱着李晓回到隔壁房间,心疼地摸着她的背,泪流满面地哽咽道:“晓晓,以后你二姨就是你妈妈了,你乖乖跟二姨回去,二姨会送你去读书,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将来还送你去上大学……”

外婆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抱着李晓一起哭,哭得肝肠寸断。

祖孙俩哭了有20来分钟,电视里都开始难忘今宵了,李晓才体力耗尽地哼哧哼哧停下来,渐渐在外婆怀里睡去。

一个小时后,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一张温暖柔软的小床上。

李晓突然间有点茫然和害怕,胡乱地在黑暗中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肉。

林淼梦呓了一声,一个翻身,抱住了李晓。

李晓闻着林淼身上熟悉的气味,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黑暗中,她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熟睡的弟弟,犹豫许久,还是轻轻推醒了他。

林淼迷迷糊糊:“干嘛?”

李晓声细如蚊:“我想尿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寒假(上)

林淼家过年很忙,忙着吃,也忙着应酬。

大年三十晚上去了江萍的娘家,大年初一紧接着就是林淼的祖母家。

老太太觉得自己是在儿子的争夺战中取得了领先,因为大年初一要比年三十的戏份重。只是林淼和江萍都并不这么觉得,反倒认为年初一非要坐渡轮去乡下是一件很麻烦很讨厌的事,要不是年初一实在没地方吃饭,而自己又缺乏好厨艺,江萍和林淼娘儿俩其实更乐意在家里睡懒觉——哪怕总有傻逼小孩在楼道里头放鞭炮。

所以林淼和江萍并不是输给了老太太,他们只是单纯地输给了肠胃而已……

江萍早上9点不到,把林淼和李晓从床上叫起来。

林淼和李晓睡得抱成一团。

醒来之后,林淼洗漱的时候内心深处情绪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刚刚解锁了一个新的人生成就——和除自己老妈之外的年轻女性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但另一方——这尼玛算个蛋的人生成就啊!完全就不存在成就感好不好!

“媳妇儿,我对不住你啊,都是我妈把她强塞进我的被窝里的,我都说了让我爸睡沙发,我妈偏不听,媳妇儿啊……嗯……我好像并没有媳妇儿,妈的更伤心了……”林淼看着镜子里白白嫩嫩的自己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着,忽然从镜子里发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正扒在卫生间门边的李晓被林淼看得一惊,马上怯怯地把视线转移到了一边,不过大概是觉得光转移视线还不够彻底,于是干脆连人都一起消失,惊慌地跑到客厅的钢琴前,然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愣着,两眼直勾勾盯着这台只在电视里看过的大玩具,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奇按了下一个键。

“哆……”钢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李晓小嘴一张,眼里冒出了惊喜的亮光。

“晓晓,哦……你这个牙刷还没买,先用阿淼的吧!”江萍突然出现在李晓身后,又把天生胆小的李晓吓了一跳。

李晓赶紧心虚地把指头从琴键上缩回去,仰头看着江萍,一张小脸上写满纠结。

刚才目睹了林淼刷牙全过程的她,觉得用林淼的牙刷刷牙,简直太难以接受……

“妈,拜托你说话稍微说得完整一点好吧?”林淼正好洗完脸,手里拿着一把连包装都还没拆得小牙刷走出来,递给李晓,“新的,没用过的,这支给你吧,杯子可以先用我的。”

李晓这才收起纠结的表情,冲林淼笑笑,低头进了卫生间。

……

小孩子的适应力其实还是很强的。虽然不至于一个晚上就把以往的生活忘了,但李晓至少并不抵触现在的生活环境,早上起来没哭也没闹。

早上9点半,林淼新的一家四口再次出发。出门还是老套路,先在家门口小区附近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两箱伴手礼,然后叫一辆三轮车,朝望江路码头骑去。

下了车,在码头的栈桥前买了船票。

似乎是从没坐过渡轮的李晓,紧紧拉着江萍的手不敢松开,一直到上了船,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江萍道:“二姨,我们去哪儿啊……”

这要换做是张雪茹或者朱佩慈这种大姑娘,林淼绝对就一句“我们要把你卖到乡下”甩过去,不过李晓这孩子显然不经吓,林淼便难得正经了一回,说道:“去我奶奶家。”

李晓迷糊地眨了眨眼,“奶奶家……不是昨晚去过吗……今天还要去吗?”

心里其实还憋着一个问题没敢问——原来去奶奶家,还能坐船的?

可却马上听林淼解释:“是另外一个奶奶,我是爸爸的妈妈。”

“爸爸的妈妈?”李晓的眼神里透出了疑惑和茫然。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别说是爸爸的妈妈,就算是那个爸爸,似乎加起来也没见过几次……

渡轮在江面上摇摆而过,晃得厉害,但好在五六分钟就过了瓯江。

林淼和李晓被老林依次抱上码头,老林又回身去拿伴手礼,折腾半天,等上了岸,又是三轮车伺候。九五年的乡下还是真正的乡下,三轮车沿着大片的农田在小路上穿梭,最后在一条极其破旧的小巷巷口停下。林国荣领着每年最多只来这里一趟的老婆儿子,在小巷中熟稔地拐着弯,又步行了将近十来分钟,终于走进一间林淼记忆中很熟悉的四合院,再一路拐进四合院的一条死胡同,死胡同最尽头的一间屋子,就是来太太在乡下的住处。

这间屋子并不是林淼爷爷留下的财产,而是林淼大舅公的房子。

不过大舅公多年前就搬到了市区,这件屋里按道理应该租出去,可老太太不肯,非要住在乡下,大舅公拗不过她,只能舍弃了这一个月百来块的房租,把房子的使用权让了出去。

房门开着,老太太早已起来,正在屋里准备中午的“大餐”。

见到林淼一家子来了,老太太马上在衣服上擦擦手,笑嘻嘻地想要伸手摸林淼的脸。林淼急忙躲开那双油光发亮的手,心想就这卫生环境,还不如在家里吃江萍煮的鸡蛋稀饭呢……

江萍也看不惯老太太这操作,脚还没跨进门槛,就先抱怨道:“妈,你这么弄也太不卫生了吧?”

“什么卫生不卫生的?”老太太立马就板起脸来,没好气道,“阿荣从小就是这么吃大的,你看他哪里吃不好了吗?他还不是让你生了个儿子出来?”

“大过年的就别吵了。”老林把两个箱子提进屋子。

江萍也左手拉着林淼,右手牵着李晓走了进去。

老太太见状一愣,像是才发现李晓似的,很奇怪地问道:“这孩子谁家的?”

林国荣不等江萍解释,就把老太太拉到一边,用明明是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把情况跟老太太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不对,等林国荣说完,就板着脸道:“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帮别人家养孩子?”

林淼一听这话就呵呵了。

老太太说话,从来就是能说成一的就说成十,任何事情到了她嘴里都能一下子严重几十倍。

就像现在,抛开林国荣和江萍的工作不谈,光说两个人去年的总收入,都快顶得上普通家庭的十来倍了,可在老太太的嘴里,却能被睁眼说瞎话地扭曲成“连自己都养不活”。

林淼只能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一家从天机巷搬了出来。

不然江萍和老太太之间,也不知还要多撕多少场。

影响家庭气氛事小,影响他干活的心情,那可就事大了……

话不投机,自然无话可说。

林淼一家在这间小破屋里沉默地等待了许久,到了11点左右,林国华一家终于也来了。

见到李晓,自然不免多问。

林国荣也是该说就说,绝不含糊。

两家人聊了不一会儿,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就开动了。

老太太做饭的手艺没法和林淼的外婆比,菜量不小,味道却实在一半,重油重盐,当下酒菜还过得去,小孩子吃就相当接受不来。再加上饭桌上老太太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跟江萍和叶惠芬两个儿媳妇儿都仿佛又深仇大恨。受刑似的午饭过后,林淼家和林国华一家就双双表示晚上还有饭局,不便多留,急忙跑掉。

不过老太太并不在意。

因为她的乡下亲戚多,接下来的初二、初三、初五、初六、初八……

林国荣和林国华,都还是要过来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寒假(中)

初八中午,过年走亲戚的最后一顿大餐,却不是过年的最后一顿。

林淼连着这么多天,每天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东奔西走,中间没有半点消停,身心已然相当疲惫。但为了报上辈子总陪着领导没能吃痛快的一饭之仇,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每一顿都吃得格外卖力。哪怕肠胃已经明显吃不消,连着拉了两天的肚子,可一上酒桌,依然还是奋不顾身地往嘴里塞大鱼大肉,与同桌的那些随便吃两口就喊饱的小孩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午饭已经吃了将近四十分钟,最后一道甜汤已经上桌。

原本坐了15人的大圆桌旁,这会儿只剩了8个人。

喝高了的林国荣正抽着烟,和一直陪在边上的今天的东道——林淼的小舅公吹着国家方针大政的牛逼。小舅公生得晚,只比林国荣大十来岁,听林国荣说这些东西,表情不但崇拜,还十分谄媚,完全没把林国荣当晚辈看,倒像是在上级领导打交道。

林淼吃撑了靠在椅子上,脑子有点发麻,眼里却仍盯着桌上的菜舍不得移开,与此同时,也不耽误他抽出十分之一的专业水平,在心里默默吐槽老林那些错漏百出的理论知识。

“嗝……”林淼毫无“领导公子”风范地打了个饱嗝。

坐在他身旁一直没好意思下桌的李晓,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

李晓小声道:“你真能吃……”

林淼叹道:“人生跌宕起伏,今天有的吃就该多吃,吃多了好发育,不然将来哪天扑了街,想吃都没得吃,到时候起码还能靠回忆活着……”

李晓完全听不明白林淼在鬼扯什么。

不过她现在也习惯了。

这个星期以来,她都不知道听林淼说了多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李晓也没觉得不对,毕竟她在电视和报纸上都看到过林淼。在她想来,神童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要是说的话都和别的小朋友差不多,那就不神了……

李晓拿起筷子,加了个扇贝。

吃相很斯文地咬了半个,然后就吃不下了。

连吃七八天的大餐,她显然已经到了吃伤的边缘。

李晓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半个交给林淼解决,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大笑,林淼的小舅公喝高之后,开始说起最近几天已经不知道被各路亲戚们说过多少回的笑话。

“阿荣,你这是打算养女儿还是养儿媳妇儿啊?表亲也可以的,你看那个那个……阿兰!阿兰她有个姊妹,就是嫁给表哥,生下来的孩子也没见哪里不正常啊?都是瞎说的!表亲结婚会生傻子,这些话都是拿来骗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我就说没事!你看这个孩子,长得多好看,长大了不给你家阿淼做老婆,那才叫可惜呢!”小舅公笑得满脸褶子。

老林也特么毫无节操,笑哈哈地附和道:“看情况,看情况,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小孩长大了自己做决定……”

李晓懵懂又无奈地望向林淼。

林淼不知道第几次跟她重复道:“他们胡说的,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李晓虽然不懂犯法是什么意思,可江娟却没少跟她科普坐牢这个动宾短语的含义,小丫头同样是不知道第几次听林淼说完这句话后,嗯嗯点着头,细声细气道:“那你以后一定不能娶我,坐牢很吓人的,牢里都是坏人……”

好吧,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林淼跟一个八岁的没读过书的小丫头,真的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

午饭吃到快结束时,老太太又过来林淼家这桌,蹭了一会热度。

向来和老太太关系不佳的小舅婆,满脸堆笑地恭维了老太太一阵,先说老林学问怎么怎么好,书都卖到全国去了,再说老林本事怎么怎么大,都当上街道的办公室主任了,明年肯定要当镇长,后年就是县长,大后年就是市长,吹起来完全都不考虑党和国家同不同意。老林也是照单全收,老太太就跟着呵呵傻乐,说些当官了也要给老百姓做主的话,仿佛绝大多数人当了官儿就是奔着为祸一方去的似的。

一顿原本一个多小时就能吃完的饭,在废话的加持下愣是吃了将近两个半小时。

等林国荣带着林淼和李晓上渡轮,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江萍今天没来,和街道里的同事兼中年姐妹淘们组团潇洒去了。

而原本计划要和林国荣一起回去的林国华一家,则因为麻将的关系,留在了乡下,估计不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会回市区。

初八下午的渡轮上,基本没什么人。

耳边嘈杂了半天,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淼随着渡轮起起伏伏,半点没有想吐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宁静。

“爸,你们明天要上班了吧?”林淼问道。

老林醉醺醺地嗯了一声。

林淼道:“那报社也应该上班了,正好把稿子送过去,晚上再请少仪阿姨吃顿饭,咱们过年都没给人家拜过年呢。”

林国荣笑道:“早就约好了,就明天晚上,你也一起去。”

李晓听好像没自己的份——虽然也并不是特别想去——但还是有点小失落地低了下头。

可林淼一直看着这孩子,知道李晓还处在心理敏感期,马上就道:“带姐姐一起去。”

老林嗯了声,笑道:“晓晓你还吃得动吗?”

“啊?”李晓常规性面露茫然。

林淼道:“别管吃不吃得动,总比在家里和我妈一起喝稀饭要强!”

李晓听林淼吐槽江萍,不由露出了微笑。

下了船,已经没有体力再顺道去舞厅了解民情的林国荣,直接带林淼回了家。

推门进屋,屋里很安静,江萍还没回来。

老林骂骂咧咧这老娘客真不像话,自己却脸也不喜,满面油光地就上了床。

林淼和李晓两个人也有点困了,乖乖地分别洗了脸,李晓就进了原来属于林淼的房间。

不得不说,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老林和江萍的做人水准还是比较高的。

既然把李晓当作女儿来养,就没亏待她的意思。

林淼的房间直接让给了李晓,林淼自己,则睡进了储藏室……

储藏室里本来就空着,只放了些杂物。

现在这些杂物全都被搬去了阳台,江萍把这个只有两个平方大的屋子打扫一遍后,前些天找了个做装修的熟人,在储藏室里弄了个可以攀爬的小床,并在墙上凿出一个壁橱,用来放林淼在旧书摊里称斤买回家的一大堆旧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年头还没有可以保护视力的小节能灯,储藏间里的白炽灯功率过高,林淼晚上不能长时间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小床上看书,不然眼睛会吃不消。上辈子戴了十几年眼镜的林淼,这辈子可不打算再近视了。

林淼脱了衣服,挂在床边。

关了灯,储藏室里一片漆黑。

他困倦地闭上眼,心里数着日子,距离开学还有足足二十天……

这么长的日子,白白混过去简直太浪费了。

要不明天,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吧,比方说——把单老师给的奥数题刷了?

“操,真贱……”林淼笑着,自言自云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寒假(下)

不到元宵,不算过完年。

老林虽然初八就开始上班,但依然沿着过年的惯性,又给一些年节期间应该拜访却实在安排不出时间的人拜了个晚年。当然人家也不介意,因为这些人自己也忙,跟老林约个饭局,同样像结婚挑日子一般不容易。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丁少仪,包括了苗晓秋。

趁着给丁少仪和苗晓秋拜年的机会,老林一口气解决了两个问题。

第一是总算把《僦居发微》的手稿交到了丁少仪的手里,丁少仪表示元宵节过后就会开启“林国荣封笔作”的宣传,保证炒到全国图书市场人尽皆知——去年的《小院杂谈》,年底的时候悄然登上了1994年全国最畅销书籍榜单的第十八名,别看只是区区第十八,但要知道《小院杂谈》发书已经是10月初,仅凭三个月的销售就干掉全国一大批专业作家,足见这本书的后续销售势头有多凶猛。

而随着《小院杂谈》销量的稳步爬升,老林过年期间明明每天都在醉生梦死,可名气不但没落下,反而越来越红,眼见着就轻轻松松走出了东瓯市、走出了曲江省,一跃登上了全国舞台,传闻全国作协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吸收老林当协会成员。

所以在这个当口,老林发布“收山之作”,想不热闹都不可能。

至于由此带来的经济利益,十万其实只是个保守数据,如果乐观点去期待的话,再多个十倍,林淼也不是没想过——多数九五后或者零零后的孩子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在九十年代初出版行业黄金期的余晖中,中国图书市场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童话大王郑老师,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已经靠写书挣到了过亿的身家。而现在,老林在知名度上已经直追郑老师,或许受众没那么广,但要靠一两本书发家致富,却绝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除了《僦居发微》这件大事,老林解决的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李晓的。

苗晓秋一听说是老林的养女要上学,自然没有二话,一口答应。

随后几天,老林和林淼的外婆一起,为李晓的落户手续东奔西走了好几个地方,在老林“面子光环”、“职务光环”和“名人光环”的三重加持下,原本至少也要几个月才能搞定的户口,老林只花了5天时间就弄了下来。

李晓的名字登进了林淼家的户口本,顺便还改了姓,多加了一个林字,变成了林李晓。

算是彻底和江娟脱离了法律上的抚养关系。

林淼的外婆高兴得很,元宵那天又把林淼一家喊去她家里,做了一顿比年夜饭还丰盛的大餐。

吃完这顿饭,这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

星期三早上,彻底无所事事的林淼在储藏室里醒来的时候,状态是茫然的。

他在黑暗中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人生的意义,然后才打开灯,从床上爬了下来。

穿好衣服走出来,屋里寒冷刺骨。

林淼瞬间神清气爽,想通了人生的意义——首先要吃饱。

抬头看一眼时钟,时间早得令人发指,居然才早上6点40,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砰!

楼下响起一声鞭炮炸响的动静。

林淼叹了口气,不禁地回想起最近几天看在眼里的熊孩子们造的孽——把鞭炮扔进下水道里,把鞭炮扔进粪坑里,把鞭炮塞进冬眠的癞蛤蟆嘴里……

“不过我觉得还是那个把鞭炮含进嘴里,把自己炸到住院的同学最会玩,像这么有勇气的少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啊,值得珍惜。”林淼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又忍不住自言自语。

然后他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李晓穿着一身保暖内衣,踩着可爱的小白兔棉拖鞋,走到卫生间门口。

林淼看看李晓。

李晓可怜兮兮:“你好了没,我想……”

“等等!”林淼打断了李晓的话,漱漱口吐出满嘴泡沫,吐槽道,“你说你这半个月里好像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除了麻将专用术语外,剩下最多的台词就是我想尿尿,身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你整天有这种诉求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李晓踩着脚道:“不是!我想大便!”

林淼赶紧跑出了卫生间。

老林和江萍很快就起床了,一家四口抢着卫生间用,老林的怒吼,江萍的尖叫,林淼的呵呵呵,李晓的瑟瑟发抖,组成了新年的新气象。

然后等收拾完毕,四个人穿戴整齐,又成了别人家眼里的模范家庭。

当爹的有钱有权有有名,当妈的年轻时髦,儿子聪明乖巧,女儿漂亮懂事。

所以四个人联袂走进街道的食堂,人人都投去羡慕的眼神——关于李晓的事情,这些天来街道里的职工们早就全都知道了,类似于过年时的那些玩笑当然也没少开。

不过市区毕竟是市区,一个玩笑开了个把星期,大家也就厌了,就算再有人提起,最多也就是一带而过,笑过就算,不会没完没了。

吃过早饭,老林继续外出蹲点,守护他的上访对象。

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自然是交给年轻力壮的副主任来主持。

而江萍照旧无所事事,领着两个孩子在单位里消磨时间。

林淼已经彻底在西城街道内部混熟,从一楼到四楼每个科室的人员构成都摸得门儿清。

和江萍在办公室里磕了半天瓜子,又把今天能看的报纸全都看完后,闲着没事的林淼,就拉着怯生生的李晓到处串门扯淡去。

然后才扯到三楼,就被胡剑慧强行抱进了办公室。

老胡拉着林淼聊了半个小时的《小院杂谈》,突然思维上发散了一下,问林淼要不要去市图书馆办张借阅证。林淼正愁没地方可去,双方当即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等到中午回来,林淼就抱回来差不多十本书,篇幅各有长短,但每一本对街道里的这群半文盲来说都相当于天书。

寒假只剩十来天,想一口气看完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林淼来说,寒假不寒假的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上学了,他也照样自由。

如果老师不让在上正经课的时候读《理想国》和《斐多篇》,那他就去老金的办公室里看。

我林三水制霸百里坊小学百余日,纵横三个年级段,区里有人脉,市里有关系——谁敢拦朕?谁敢拦朕?谁敢拦朕?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朕的,有本事出来走两步啊!

寒假的最后几天,有了图书证的林淼生活一下就多姿多彩起来。

一般早上吃完饭就自己坐免费公交车去图书馆,不借书,偶尔会还一本,但多数时候还是选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一看就是一上午。然后下午再去。

林淼说不清这到底是热爱还是报复,反正他上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可以无忧无虑又目标明确的通读一柜子书的机会。

在他最渴望读书的时候,家里买不起价格高昂的课外书,江萍也从未告诉过他,这世上还存在公立图书馆这种东西;等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有了免费读很多书的机会,但又被大量的琐事耽误了读书的时间;而在工作之后,哪怕有时间有条件了,为了能得到领导的青睐,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研究一些自己骨子里并不喜欢的学问……

人生之难,莫过于这种源自根子的不自由。

可能隐隐知道将来可能不会再有太多时间和机会的林淼,抓紧时间吸收着本该在上辈子就吸收到的知识,继续完善自己上辈子没能完善的个人知识和思维体系。

读书笔记暂时不做,决定先泛读三百本,再从中挑选最牛逼的作品细细品味。

李晓每天都被林淼拉去耳濡目染。

许风帆偶尔也会去凑个热闹。

所以看书之余,林淼偶尔也会在图书馆里给李晓上一些简单的学前班课程。

麻将技术已经很精纯的李晓,学起小学数学悟性很高。

林淼教她从1数到9万,连读带写,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而后李晓很快就问出了一个虽然足够简单,但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会去深思的问题。

“十万百万千万亿,那十亿百亿千亿后面是什么?”李晓捧着脸,好奇地询问道。

林淼于是开始跟她讨论“万亿为兆”和“亿亿为兆”在计数上的意义,说着说着,还从图书馆里淘出一本讨论计数单位的专属,跟李晓一起研究起了“恒河沙”、“那由他”、“无量大海”这些貌似属于佛学范畴的计数单位专业名词。

两个小孩一直说到天黑,老林和江萍才火急火燎找到图书馆来。

江萍气呼呼地训了林淼一顿,说明天要上学了还不着家。

李晓听了一脸期待。

林淼却才恍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寒假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开始,他又要上学去了。

说起来,没有寒假作业的寒假,还真是过得毫无知觉。

怪不得许风帆那厮这两天就像失踪了一样,想来应该是突击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放飞自我

春寒料峭,旭日东升。

西城街道楼下,江萍拉着被裹成家里第二只熊猫的李晓,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着,给她科普上学的注意事项。

“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讲课……”

“不能和同学说话……”

“想尿尿要举手跟老师说……”

李晓打了个饱嗝,懵懵懂懂地转头看了林淼一眼。

然后仿佛是打嗝会传染,林淼也紧跟着嗝儿了一下,空气中便多出了一股的酱香味。

话说街道原来的做菜师傅,去年终于到了年纪,光荣迎来退休。今年新来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师傅,手艺却比老师傅更好。尤其是早上的这碗面条,不仅味道好,而且分量十足,饶是李晓胃口不大,可就冲那实打实的用料,竟也硬生生地撑下了一整碗。

至于林淼,他连面汤都没放过……

林淼张张嘴,打了个呵欠,眼里充满泪水。

他最近累得有点快,一天看12小时的书,剩下的12个小时恨不能辟谷成仙,把吃喝拉撒全都舍弃掉,把时间全都留给可爱的床。可惜做不到。

7岁的孩子,每天睡8个小时都嫌少,更不用说像林淼这样,连着半个月都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成天把精力耗得一干二净。所以哪怕他昨晚上睡得不算迟,大概10点左右都躺下了,可早上6点多从床上爬起来,还是依然觉得没睡够,精神上疲惫不堪,和身旁许风帆的精神抖擞形成鲜明对比。林淼猜测,这货应该是提前突击成功了,不然昨晚上绝不可能睡得那么踏实。

江萍唠叨了四五分钟,终于把自己小时候没能做到的注意事项跟李晓灌输完毕。

说完李晓,又想和林淼再交代几句。

林淼抬起手腕看时间,淡淡一句:“妈,你相信我,晓晓第一天上学肯定要迟到。”

江萍白了林淼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急!现在才7点半,还早得很呢!”

许风帆等得有点焦躁,忍不住道:“阿姨,今天星期一晨会,7点50就要上操场集合的。”

江萍听了这话,才放过了林淼和李晓。

许风帆今天特意不骑自行车,陪着林淼和李晓一起走路去学校。三个人走出西城街,拐入百里坊路,一缕闪耀的阳光从远处一幢大楼的玻璃上折射过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许风帆意气风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六年了,小学最后一个学期了……”

林淼也跟着叹道:“是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半年了,小学说毕业就毕业了……”

许风帆转头看看林淼,不知怎么的,突然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跟林淼这货扯什么毕业呢?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晓听得很迷惑,拉着林淼的手,用一惯弱鸡的小嗓门,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学到底要读几年啊?”

许风帆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可怕之处,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先把林淼弄死了事。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让林淼先开了口:“看人吧。像我这种一年就够了,剩下的那些平庸之辈,大多数都是要老老实实走完这段五六年的人生路的。”

许风帆默然无语,放弃了抵抗。

林淼又继续把这句话跟李晓说完:“百里坊小学是六年制,你过来就是一年级下学期,比一般人省了半年时间,算是比较不平庸了。”

李晓虽然未必能完全听懂,可大概上还是听出林淼好像是在夸她。

于是她眉开眼笑,又指着许风帆问:“这个哥哥读了几年?”

林淼回答:“六年。”

李晓一点头,恍然大悟:“哦,平庸之辈。”

许风帆瞬间眼眶润湿。

老子好心好意陪着你们一起走路,到底是图的什么啊……

糟践了许风帆自尊心的姐弟俩毫无自觉,依然说说笑笑。

李晓问道:“上课真的不能和同学说话吗?”

林淼道:“假的,你只管说,只要老师不管你,你想说什么都行。上课和同学说话是培养一个人社交能力和沟通能力的第一步,也是锻炼一个人在高压环境下敢于尝试打破规则束缚的勇气的第一步。晓晓,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上课不说话的孩子,脑子肯定不正常。”

李晓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风帆忍不住道:“林淼,你这么教坏你姐,妈会打死你的。”

林淼很笃定道:“她不会的。”

许风帆道:“为什么不会?”

林淼目光深邃:“因为我屁股痛……”

许风帆不禁爆了粗口:“我操!你这屁股痛了快有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算什么?”林淼一脸信誓旦旦,“在我完成发育,获得和我妈单挑的能力之前,我的屁股可以一直无限期疼下去你信不信?而且什么时候痛都是我说了算,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许风帆想了想,问;“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很有可能会死得更快些?”

林淼深思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频率上确实应该控制一下,不能随便挑战我妈的自我控制底线……”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

五六分钟后,两个三道杠走进百里坊小学大门,招来四周艳羡的目光。

林淼和许风帆先把李晓送到一(一)班的教室门口。

站在教室外,林淼面对李晓的班主任老师,大声对李晓道:“晓晓,我中午放学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回街道吃饭。要是有大脑没发育好的男同学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欺负你,你就报许风帆的名字,咱们风帆哥下课后一定会带六年级最猛的猛男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堵死他。要是有女孩子欺负你,那你就直接抽她巴掌,反正换了我爸来解决,照样也是巴掌。”

许风帆黑着脸不说话。

一(一)班教室里的一群小屁孩瞪大眼睛看外面,全都被林淼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李晓的班主任哭笑不得,“你放心好了,你姐没人敢欺负她的……”

“嗯,最好没有。”林淼一脸社会,“那张老师,我姐就拜托你了。”

张老师脸上笑嘻嘻,心里对神童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

告别了张老师,林淼和许风帆回到主教学楼,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四楼时,林淼突然问道:“风帆,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了?”

许风帆道:“你觉得只有一点吗?”

林淼却摇了摇头,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我决定了,新学期新气象,我要进一步放飞自我!”

许风帆惊声问道:“你想干嘛?”

话音刚落,林淼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六(三)班的教室,挥舞着胳膊,冲着满屋子的人大喊:“大声告诉我!你们寒假作业写得开心吗?我是你们的新同学林淼!我不用交寒假作业!你们羡慕吗?”

教室里还在赶作业的几个货,停下了抄写的动作,身体轻轻颤动。

旋即,六(三)班里“卧槽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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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各自的修行(一)

一堆新课本,一张新椅子,几个新老师,两个老同学。

如果说林淼的六年级生活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百里坊小学对林淼保护得很好,鉴于小学里头挨揍的前两大因素——嘴贱和遭人嫉妒——林淼全都具备,而且技能已经点满,所以为了防止林淼在学校里头出意外,以及后续绝对会出现的林国荣带上一群街道办职工前来欺压打人者的爸妈这样的恶性事件,苗晓秋亲自指示,把原本坐在六(三)班第四排的班长雷瑞瑞同学,生生调到了第一排和林淼当同桌。

但这样一来,雷瑞瑞这位林淼在校奥数队的前队友就遭了殃。

林淼先是花了两天时间彻底击碎了雷瑞瑞的三观,然后又用另外两天,给雷瑞瑞树立了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等到周五的时候,雷瑞瑞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雷瑞瑞。

她变成了一个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思想崇高的优秀少年,内心深处被毒鸡汤所包围,面对他人所取得的成就时,既不妒忌,也不惊讶,就算班主任在周五早上宣布全班唯一的两个参加全校作文竞赛的名额,一个归林淼,一个归许风帆,但就是没有她雷瑞瑞的份。面对这么过分的事情,向来把表扬和奖状看得比天大的雷瑞瑞,脸上居然毫无波动。

而班主任赵晓春以为雷瑞瑞是在强装镇定,于是早上下课后,便特地叫雷瑞瑞去办公室谈话,雷瑞瑞给出的反应却是这样的——

“老师,我真的没有不开心,反正就算去区里比赛,我们学校也就两个名额,林淼肯定内定了一个,剩下来一个我也不见得能拿到……”雷瑞瑞一脸淡定。

赵晓春听她这么说,不由露出微笑,然后职业惯性使然地就想夸几句,哄哄孩子:“其实你写得也很好,这回就是凑巧……”

但这话还没说话,就被雷瑞瑞打断了。

赵晓春只见雷瑞瑞脸上露出一种仿佛鄙视全世界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冷声道:“赵老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就算你把名额给了我,我也就是陪太子爷读书而已。还有许风帆和梁欢欢他们几个也一样。争名夺利有什么意思呢?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我们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攀比心理是很愚蠢的,全球200多个国家,我们最多也就只能记住五六个国家的总统叫什么名字,人类的历史那么长,曾经地球上至少有过几百亿的人口,但能留下名字并且被一般人所知的,最多也不超过500个,那么多比你我都优秀的人,最终连痕迹都没留下,我们拼死拼活证明自己比某个人更加优秀,到底又是图个什么?

算了,没意思的,只是小学比赛的一个名额而已,小学赢了又怎么样,人生那么漫长,起起伏伏、输输赢赢,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瑞瑞,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背林淼前天写的作文读行不行?”赵晓春一脸哀求。这篇作文前天问世之后,班上七成以上的孩子已经有了破罐破摔的念头。

雷瑞瑞却突然泪如雨下:“为什么他每天不上课都能学得那么好,为什么我每天这么认真还输了,呜呜呜呜……”

教室内,林淼刷着奥数题,听许风帆在边上说话:“林淼,瑞瑞好像在办公室里哭了啊。”

“嗯,十一二岁,正是内心敏感、脑子又没完全发育好的时期,莫名其妙哭两嗓子很正常的。”林淼盯着单老师发给她的习题册,拿着铅笔在上面涂涂写写。

这时赵晓春牵着雷瑞瑞的手走进教室。

小姑娘两眼通红,幽怨地看着生命不息、刷题不止的林淼,赵晓春和雷瑞瑞一起走到林淼跟前,赵晓春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淼淼啊,以后不要再把瑞瑞弄哭了好不好?”

“嗯?”林淼抬头看雷瑞瑞一眼,见她被抢了比赛名额的难过样子,淡淡来一句,“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是,舍利子,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你明白吗?”

雷瑞瑞摇摇头。

林淼道:“不明白很正常,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你还没远没到这个境界呢。”

“老师……”雷瑞瑞泪水奔腾,“我想换座位……”

赵晓春也眼泪汪汪:“老师也想给你换啊,可校长不许啊……”

叮铃铃铃铃……

铃声敲响,赵晓春只能先哄住雷瑞瑞,把教室让给了数学老师。

单娇娇从外面走进来,一看雷瑞瑞在哼哧,居然很不人道地笑了,嘴角上扬问道:“林淼,又把瑞瑞弄哭了啊?”

林淼叹道:“单老师,我也很无辜啊。我都说了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作文比赛,我明明都已经内定至少拿全国三等奖了,苗校长非要我再去比一次,硬要把我们班的一个名额留给我。你说万一我两篇作文在全国决赛里撞车了怎么办?严重影响比赛的公平性嘛!”

雷瑞瑞憋着哭声哼哧,哼到这一瞬间,突然没控制好咽部肌肉,发出了一声尴尬的猪叫。

这下雷瑞瑞就彻底崩溃了,双臂埋头,趴在桌上嘤嘤痛哭起来。

许风帆看得不忍,举起了手。

单老师道:“有什么事?”

许风帆站起来大声回答:“单老师,要不你去跟赵老师说一下吧,我这个名额不要了,反正我也比不过林淼,把名额给雷瑞瑞了吧!”

雷瑞瑞哭声立马高了两度:“哇……”

单娇娇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全校学习最好的学生,前五个当中的三个,现在就在这个教室里。

单娇娇骂也不是,吼也不是,正无可奈何呢,苗晓秋突然又从外面走进来,见到雷瑞瑞这状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宣布道:“瑞瑞,咱们班情况特殊,名额有三个,你也可以去比赛。”

雷瑞瑞抬头看单娇娇,两眼通红:“真的吗?”

苗晓秋点点头,又怒视林淼,警告道:“淼淼!不许欺负大姐姐知道吗?”

林淼双手一摊,满脸无辜:“我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自的修行(二)

雷瑞瑞的脸丢得不大不小,虽说未必有谁真的在意她,可站在雷瑞瑞本人的立场上,她总是免不了要多想,害怕有人会在背地里笑话她——这点可能不算多想,想来绝对是难免的。

所以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在随后的一整节课里,雷瑞瑞都没好意思再和林淼说半句话,甚至连偷瞄林淼的奥数习题的勇气都丧失掉了。

林淼也懒得再安慰这小孩儿几句,没事给自己找事。

于是两人相安无事,百里坊小学的优秀班集体六(三)班,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和谐气氛。

单娇娇自得其乐地在讲台上讲着圆的各种概念以及建立在这个概念上的各种万变不离其宗的应用题,林淼爱听不听地在底下刷着自己地奥数。

早上放学铃响,单娇娇放下粉笔,下课之前,又宣布了一件事情。

她望向林淼的方向,大声道:“上学期参加过区里奥数比赛的同学,这个星期天早上在这个教室集合。区教育局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这个学期市里虽然没有比赛,但区里还是要比的。我们班上有三个同学去年都在区里拿到过很好的名次,这学期我们再加加油,争取能取得更好的成绩。林淼、许风帆、雷瑞瑞,还有赵丽莹四位同学,星期天不要忘了,我们8点半开始上课。”

话音落下,雷瑞瑞不由地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明明眼力满是期待,嘴上却抱怨似的嘀咕:“啊……怎么这样啊,我星期天还想多睡一会儿的呢……”

相比之下,林淼就干脆多了,举起了手。

单娇娇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林淼回答:“我星期天早上要去学大字,学费都交了。”

单娇娇一愣,随即居然犹豫着要为了林淼一个人更改时间:“那星期天下午可以吗?”

林淼道:“星期天下午作文比赛补课,苗校长给我们上课,时间已经定了。”

单娇娇:“那星期六下午呢?”

林淼道:“星期六下午学游泳,交了学费的。”

单娇娇磨牙了:“你怎么课这么多?”

林淼道:“因为家里有钱啊。”

全班:“……”

单娇娇无语凝噎,最后犹豫了半天,干脆免了林淼的课,让他比赛那天抽个空过去就行。

林淼勉强表示了OK,听得一旁原本挺直腰杆满心骄傲的雷瑞瑞,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她觉得活在林淼身边,真心找不到做人的尊严,每当心里生出哪怕一点点的装逼之情,都会在下一秒被无情打脸,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单娇娇终于下了课,教室里一片闹腾。

林淼背起几乎不装课本的新书包,正要朝门外去,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许风帆大声喊道:“走!接晓晓去!”

林淼转头瞥他一眼,语重心长:“你个禽兽,晓晓才8岁啊,你着什么急啊?”

边上个别几个早熟的小孩听出了弦外之音,看着许风帆嗤笑不已。

好在许风帆和林淼接触日久,早已习惯了这种暗贱伤人的操作,虽然脸上微微有点尴尬,但反击起来却是干脆利落,就一个字:“滚!”

林淼笑了笑。

然后和许风帆一起,滚去木制的小教学,楼接了小姐姐。

林淼接李晓回家,已经构成了百里坊小学的一个类似经典的场景——想象一下,一个不到一米二的小东西,每天放学后从六年级的教室出来,然后跑去低年级接比他高大概半个头的姐姐,这画面真心怎么看都觉得又诡异又温馨。

李晓的学校生活过得很高兴,拉着林淼的手,虽然还是照样不怎么说话,但眼神的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过了那么多年糟糕的生活后,现在她所经历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那么的美好。

林淼和李晓手牵着手,已经疯长到一米六的许风帆就个竹竿似的跟在两人身后,哥哥不像哥哥,同学不像同学。走出校门,李晓偷偷地看了许风帆一眼,小声问林淼道:“风帆哥哥不是说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了嘛……他又跟我们和好吗?”

林淼道:“不是,他就是贱。”

许风帆眉脚狂跳,但面对林淼,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语言表达能力,来回来就只剩那么一个字:“滚……”

林淼忍不住道:“大哥,你这样下去要完啊。表达愤怒说滚,转移尴尬也说滚,反抗压迫还是说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你在滚啊滚,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天上滚,你这作文比赛,估计学校都突围不出来。”

许风帆想了想:“滚……”

李晓不明觉厉,扑哧一笑。

许风帆满脸黑线地跟着林淼和李晓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家油炸小摊前,林淼停下来,问李晓道:“要不要吃?”

李晓抿着嘴,盯着在油锅里漂浮的不知是啥玩意儿,眼神切切,却轻轻摇头道:“不要。”

林淼直接掏出两枚钢镚,递给小摊阿姨:“三串豆腐干,三串四季豆。”

阿姨笑眯眯接过钱,一会儿就递给林淼六根炸串。

林淼把烤串一分,许风帆吃人嘴短,眉开眼笑,又主动跟林淼讨虐:“你爸妈每天给你多少零用钱啊?”

林淼道:“没算过,反正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完。”

许风帆听得无比惆怅,吃着炸串叹着气,转移话题道:“你就好了,你爸妈给你报的班都那么轻松,大字、游泳,都是玩一样,我就惨了啊,星期六下午学英语,星期天早上奥数,下午作文,你连奥数课都不用上……”

林淼叹道:“我不是不用上,我只是因为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优秀,所以有权利选择不上而已……”

许风帆默默把竹签子随手一扔,为了不给林淼的节奏带偏,继续强行走自己的路线:“你晚上还要去弹琴吧?”

林淼道:“不学了,名额让给晓晓了。”

许风帆长长地哦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学了?”

林淼一脸沉重:“我都已经这么优秀了,总该给别人留条活路……”

许风帆憋不住了,扭头对李晓道:“看你弟弟,是不是很欠打?”

“啊?”李晓拿着炸串吃得正高兴,被许风帆一问,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她想了想,然后毫无理由地把自己手里那串吃到还剩一片的豆腐干递了上去,弱弱道,“你还想吃吗?”

许风帆完全没跟上李晓这个脑回路,愣着没接。

林淼来了句:“赶紧吃吧,将来等晓晓长大了,这样的好事轮也轮不到你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各自的修行(三)

钢琴课一学期学费2000元,一年就是4000大洋。

哪怕东瓯市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但在95年,舍得掏这笔钱——或者说掏得起这笔钱的家庭,依然还是少数。

不过林淼家作为眼下说勉强称得上是先富起来的人家,这钱还是花得起的。所以当林淼免费蹭完一个学期的课程后,再让李晓去上付费课程,老林和江萍都全都没觉得有什么心疼。

他们顶多就是害怕,如果李晓和林淼一样手残,一个学期下来只学会弹一些难度水平类似于《卖报歌》这样的曲子,这钱不免就花得有点冤大头。

因为在老林的期待中,他希望能听到的是《致爱丽丝》或者《命运交响曲》这类的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于装逼的音乐。可显然以林淼对乐器的天分,他这辈子估计是练不出来了。

而且不光是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重生多少次都没用的。正如孔雀就是孔雀,就算飞上枝头也不会变成凤凰,至于画《小鸡吃米图》什么的,更是难逃一顿毒打……

二月底的天气依然寒冷。

江萍不仅把李晓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还裹得严严实实,披肩外套、纯棉围巾、高筒长靴,坚决不给她感冒的机会。

穿戴完毕,晚上六点不到,一家人很有仪式感地一起出发,坐着三轮车来到少年宫。

距离钢琴课开始还有20来分钟,教室里20个座位还空了一半。

钟初惠前几天就知道林淼不打算再学了,要让家里的姐姐来顶他的缺,这会儿见到林淼一家四口集体出动,也就不多劝什么了,只是对林淼已经接近专业水准的乐理功底表示了一下惋惜,然后听老林用无奈的口吻吹了几句牛逼,说林淼接下来马上就要上初中,还要参加作文比赛和奥数比赛,孩子才7岁,任务已经这么重了,不能再给别的压力云云。

老林站在教室门口叨逼叨了将近七八分钟,等教室里的家长听得差不多要集体炸毛了,才心满意足地留下李晓,带着林淼和江萍回家追电视剧——

最近东瓯电视台刚引进的《仙鹤神针》,虽说没《神雕侠侣》那么经典,但在这个连《小院杂谈》都能卖成爆款的年代,文创作品显然是永远都不缺销路的。

钟初惠无奈地看着林淼这一家子离开,牵着李晓冰凉的小手,黯然走进了教室。

李晓继承了林淼留下的座位,独自一人待在这个绝对陌生的环境里,不由紧张得瑟瑟发抖。她咬着牙,忍着不哭,想着林淼走之前跟她说的“8点之前就来接你回家”,可环顾教室左右,却发现教室里根本没有挂钟,忍了两分钟,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害怕的眼泪无声地从小脸上挂下来,生怕自己是被抛弃了。

钟初惠一看孩子哭了,赶紧上去安慰,给李晓擦着泪,哄道:“你是姐姐啊,淼淼在这里上了一个学期的课都没哭过呢,你不能让弟弟比下去啊……”

李晓抽了抽鼻子,傻傻地看着钟初惠,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才到8点啊……”

钟初惠道:“你是想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是吧?”

李晓点点头,又摇头道:“不是爸爸妈妈,是二姨和二姨夫,我妈妈不要我了……”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这话一说出口,教室里的家长立马就兴奋了,一个个争着发问。

“你是他家侄女还是外甥女啊?”

“你妈为什么不要你了啊?”

“乱说的吧,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会舍得不要啊……”

李晓被一群无聊的家长八卦得手足无措,吓得突然抱住钟初惠,打死都不松手的样子。

钟初惠推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正着急要上课呢,教室外头走进来一对母女,屋里的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

秦晚秋连妆都没画,就那么素面朝天地牵着女儿的站在那儿,就让男人失去了思考能力,让女人产生了防备心。钟初惠抱着李晓,转过头来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充满惊喜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啊?”钟初惠抱着李晓走上前,一脸高兴地问洛漓和秦晚秋道。

秦晚秋低头看了眼女儿,无奈地笑道:“洛漓非要回来学琴,我被她吵得没办法……”

“我才没吵!”洛漓嘟着嘴,扫了教室一圈,没发现想找的人,心里有点失望,可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问钟初惠道,“惠惠阿姨,林水水呢?”

钟初惠看着洛漓的小模样,一手抱着李晓,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下洛漓的小脸蛋,笑着反问她:“我看你不是来学琴的,是专门来找林淼的吧?”

洛漓有点小生气的样子:“林水水最坏了,我过年给他家打了两个电话,他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钟初惠笑道:“为什么非要他打给你啊?”

“因为我打给他,他都没接啊!”洛漓愤愤不平道,“我这么想他,他都一点不想我!”

教室里的大人这下全都被洛漓天真的孩子话给逗笑了。

一个老男人借机跟秦晚秋套近乎道:“你女儿眼光挺不错啊,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找婆家了!”

秦晚秋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而是问钟初惠道:“林老师的儿子今天没来吗?”

“不来了,说没时间学,让家里的姐姐来学了。”钟初惠示意了一下怀里的李晓。

秦晚秋惊讶道:“林老师还有个女儿啊?”

钟初惠小声道:“领养的,他大姨子的女儿,现在跟他们家一起住了。”

秦晚秋好奇道:“怎么回事啊?”

钟初惠一脸不忍地摇了摇头:“别问了,这孩子太可怜了……”

秦晚秋听闺蜜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只是柔声道:“让我抱吧,你还要上课呢。”说着伸出手来,想从钟初惠怀里把李晓接过去。

李晓却不肯放手,把钟初惠抱得更紧了些,也不说话,就是把头埋在钟初惠怀里,坚决不配合。钟初惠拿这个小姑娘完全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又哄了大半天,才勉勉强强做通小丫头的思想工作,把她交到秦晚秋怀里。

李晓流着眼泪,被秦晚秋抱进怀里,突然只觉得触感一变,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秦晚秋的肩上,乖乖地让钟初惠给她擦干眼泪。

洛漓全程鼓着小嘴,不快地盯着李晓,虽说不吵不闹,眼里却写满了不高兴。

李晓对洛漓倒是不怕,眼神茫然地和她对视着。

两个小丫头对眼对了老半天,洛漓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地指责李晓:“坏人,抢了林水水,又来抢我妈妈……”

李晓露出一脸委屈,抱紧了秦晚秋,小声反驳道:“我没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风习习,有点凉。

林淼穿着这年头还很少见的棉睡衣,踩着棉拖鞋,在阳台上摆弄着一个小时前刚买回家的仙人球——连盆带球,只花了三块钱,合算得简直飞起。

所以就冲这价位,向来好大喜功的老林,其实一开始是想买个超级大鱼缸的……

不过好在林淼及时阻止了老林愚蠢的消费冲动,毕竟林淼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家人除了仙人球以外,养其他玩意儿几乎全都是必死之局,且破局难度无限趋于正无穷。

回想起那些年死在自己手里的鸡宝宝、鸭宝宝、鱼宝宝、蚕宝宝,以及死在江萍手里的各种草和各种花,以及因为自己属鼠就疯狂抵触猫的老林,林淼觉得如果西城街道要颁发一个“最不热爱大自然奖”的话,他们家就算拿不到第一名,但入围第一序列绝对是妥妥的。

而如果非要说他家曾经有过哪些对生命表示敬重的行为,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只能是林淼从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养到他重生之前的那盆仙人球。

在那长达十年的岁月里,作为单身狗的林淼与那盆仙人掌相依为命。

在林淼的悉心照顾下,那盆仙人球越长越大,从一个圆溜溜的小球,慢慢变长变粗,换了三次盆,年年都开花。要不是突然重生了的话,林淼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说不定还真能见到一颗仙人球从幼年期茁壮成长到生命凋零的全过程。

“所以我上辈子在养宠物方面最大的人生成就其实就是仙人球种植小能手是吧……妈的把仙人掌当宠物养,我特么到底是又多寂寞……”林淼手里拿着根筷子,给仙人球松土。

在阳台上那盏功率极低的白炽灯的灯光下,林淼小心翼翼地把松软泥土里的小石子一颗颗挑出来。托李晓帮忙顶了钢琴课的福,再也不用在大晚上跑来跑去的林淼,终于能像个正常的7岁小孩那样,挥霍无度地把时间浪费在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上。

不得不说,这种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的堕落感,真的是太棒了……

在阳台上磨蹭了足有40分钟,林淼双手沾满泥土地回到房间里,江萍已经出门了。

虽然很想不通江萍为什么不干脆留在教室里,陪李晓上完一个半小时的课再一起回来,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这个莫名指数不亚于老林想买金鱼缸的神奇选择,林淼也懒得多说。

反正跑来跑去都是她在花力气,再说多运动对身体也好,总比老林今年才35岁,腰围却已经达到人生巅峰了要好……

林淼去卫生间里洗了手,腰围很粗的老林看电视看得无聊了,就开始摆弄钢琴。

不懂乐理的老林不知复调为何物,两只手弹琴是不可能的,不过无论如何,身为一个拥有绝对音感的男人,老林哪怕只是靠着一指禅,也照样能玩得很开心。

“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诶诶~”老林戳着琴键,让林淼很是感慨四大天王影响力果然不同一般。

华仔综合实力第一,学友唱得棒,城城长得帅,黎明人好……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个大陆娱乐业方兴未艾的年代,这群人差不多就成了娱乐业的鼻祖,往后再过几年,哪怕黎明真的只是人好,照样能靠资历在行业内混得轻松自在,走到哪儿都有人捧。所以张爱玲那句话,真是不管放在什么条件和环境下都适用——

“出名要趁早啊……”林淼叹了句。

刚弹到“付出的爱收不回”的老林听到林淼说话,突然琴声一停,转过身来毫无起承转合地问道:“要不你去学个小提琴试试?”

林淼道:“爸,别冲动,小提琴课比钢琴课还贵,咱们家已经没有第二个小姐姐了。”

老林却不死心地念叨:“没理由啊,按理说你比我小时候还聪明些,怎么钢琴这么简单的东西你就学不会呢,是不是那个老师不行?”

林淼想了想,说:“爸,虽然我无法判断你这个结论是对是错,不过你的思路我很赞成。”

老林没听出这句话的好孬来,还当林淼是在夸他,不由地露出愉快的微笑。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房门推开。

李晓弱弱地进门换上拖鞋。

江萍进屋就脸色发黑,看老林的眼神十分十分不对劲。

林国荣被江萍的气势所压倒,破天荒没骂老娘客,反倒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啊?”

江萍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卧室,把门一甩。

林淼看看李晓,问她道:“我妈怎么了?”

李晓弱弱地摇了摇头。

老林却沉不住气了,走进卧室去跟江萍沟通,结果不到10秒,里头就发出了江萍的嘶吼:“那女的是谁?她干嘛问东问西的?你是不是和她睡过了?”

我擦,这么劲爆?

林淼赶紧把李晓拉进她的卧室,不让孩子听这些少儿不宜的内容。然后在屋里问了李晓半天,才知道原来今天江萍去接她的时候,碰到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阿姨”,江萍嘻嘻哈哈地跟对方聊了十来分钟后,在少年宫门口和对方说完拜拜,结果转头就变了脸。

“还有那个小妹妹,一直叫你林水水……”李晓难得又主动多说了句。

这下林淼终于彻底恍然大悟。

江萍这是遇上秦晚秋了啊?

话说秦晚秋作为老林——哦,不对,是《小院杂谈》的脑残粉,如果在江萍面前表现得稍微热情些,确实是很容易引发江萍的联想,直到造成这边的家庭矛盾啊……

不过老林这回也是真的冤。

何止是作案未遂,简直就是预谋都未遂了。

听着外头越吵越凶的动静,林淼对着李晓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来都说好了《僦居发微》发布的时候,要请秦晚秋去签售的书店看看的,可现在看来,这邀请函怕是送不出去了。

话说那好像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事了吧,东瓯日报出版社的效率也算是够高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东瓯市文学丰碑

《僦居发微》的篇幅不长,满打满算把代序、编者后记、附页点评之类的编辑部私货全都加进去,总共也就28万字而已。

区区这点工作量,丁少仪随便一喊,叫来东瓯大学三个水平不低又没见过世面的新闻系大四学生,熬了一个晚上,便把稿子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校对和打印出来。

所以就在林国荣把手稿交给丁少仪的第二个早上,当丁少仪睡晚一个安稳的美容觉,红光满面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头小秘书紧跟着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进来时,第一本刚装帧妥当还带着墨香的《僦居发微》,便已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边上三个熬得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姑娘,神情亢奋地看着丁少仪这位东瓯市的出版界巨擘,脸上充满崇敬。

丁少仪微微一笑,柔声细语:“干得不错,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别把身子熬坏了。”

一句话就把三个单纯的孩子打发走。

而三个姑娘除了混了两顿工作餐外,甚至连来回的路费都要自己掏腰包。

可即便如此,在走出东瓯日报大楼的那一刻,她们的内心依然滚烫。

这可是东瓯日报的大楼啊,那可是丁少仪啊!

天真可爱的女大学生被丁少仪剥削完劳动力的两天之后,“知名作家、《小院杂谈》作者林国荣封笔收山之作《僦居发微》将于3月15日在全国各大新华书店上架”的消息,就被登载在了《东瓯晚报》的头版上。随后,从头到尾除了喝酒和吹牛逼之外屁事儿都没干的老林,便莫名其妙地迅速在国内的图书市场上引起了热烈讨论。

林国荣三个字再度成为瓯城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封笔收山一事在瓯城区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都传得沸沸扬扬。

大批大批的文艺青年和自以为文艺的有钱青年从祖国各地奔赴东瓯市,一时间天机巷人满为患,天机巷71弄7号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

租住在屋里的俩货趁机卖票,一人五元,几天时间就把一整年的房租给赚了回来,而且还有富余,要是被林淼家的老太太知道,老太太怕是要气到吐血……

主动上门挨宰的小资们并不觉得亏本,反倒很有一种赚到的心请。用那些个被丁少仪剥削了劳动力而不自知的小姑娘的思维方式来表达,这群贱嗖嗖的伪文青的内心大概是这样的——

这可是天机巷啊!这可是林国荣住过的小院啊!

不过当然也有少数脑子依然清醒的,当他们看到《小院杂谈》里写的那口唯美得一塌糊涂、实际却连半点特殊之处都没有水井时,情绪波动就会略微偏大,一部分会骂老林骗人,但更多的会骂自己傻逼:“卧槽,老子出门前一定是脑子被门板夹过之后又挨了驴踢吧?我特么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看这玩意儿?我家门前的那口井比这漂亮多了好不好!还有说好的那个死了儿子的老奶奶,我只不过是关心了一下她的生活,她为什么要抽我?”

《小院杂谈》的内容造假在某个小圈子传得很嗨。

但不管这些人怎么吐槽,老林已经名声在外这件事,却已经是既成事实。

《东瓯晚报》刊登过老林封笔的新闻之后,没过几天,东瓯市委宣传部便发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文件。文件不仅高度评价了《僦居发微》的艺术成就,还大力表扬了这本书里的“弘扬时代进步和社会发展——尤其是东瓯市城市面貌大步前进”的核心精神,并将这本书定位为“提高全市公职人员文学欣赏水平推荐读本”,鼓励全市市民阅读。

老林随即受到市宣传部的邀请,腆着脸和丁少仪一起去市里做了个报告。

报告过程中老林到底说了什么林淼不得而知,但报告结束之后,瓯城区范围内就掀起了“讴歌和赞美东瓯市城市建设成果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热潮。

总而言之,林淼花了极大力气在《僦居发微》结尾写的那几篇说东瓯市商(chao)业(fang)文化好话的文章,已经发挥出了远超他原先预想的作用。

不等《僦居发微》正式上架,单是瓯城区方面——从区政府到各区直机关以及底下的各街道乡镇——预订册数就超过了3万册,相当于全区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正式工人手一本。在体制的力量下,《僦居发微》宣发第一周,在全国范围内预售量达到了惊人的32万册。

“中国畅销书市场上,从此留下了一个值得纪念的名字。林国荣老师用事实证明,商业写作和弘扬时代主旋律两者之间并不矛盾。林国荣老师封笔收山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损失,但《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将作为两块丰碑,永远立在东瓯文学的历史上。”

林淼拿着今天刚出炉的《东瓯日报》,看得嘴角都在抽抽。

这世道真特么现实,无非也就是《小院杂谈》挤进全国图书月度畅销榜的第四名而已,至于连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出来吗?

“走了,走了,回来再看。”老林笑容满面地站在家门外催促林淼,看他的样子,显然半点冒名顶替的不安都没有。在舆论的轰炸下,老林明显已经分不清谎言和真相。

“不看了,这稿子写得脸都不要了,到底谁写的啊……”林淼吐着槽,瞄了眼文章下面的署名,很不幸发现是丁少仪主笔,眉毛不禁微微跳动了一下。

看来丁老师能混到东瓯报业集团的高层位置,看来绝不只是因为水平高啊……

就冲她这明知代笔真相还有种把老林往死里夸的城府——

好吧,寡人服了……

林淼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时钟,下午1点半不到。

等下2点,游泳课就要开始。

李晓拉着江萍的手,保持着日常怯生生的状态从屋里出来,紧紧捏着小包的带子,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问林淼道:“淼淼,我们去哪里游泳啊……”

林淼道:“就在湖滨路,走路过去。”

李晓一听是离家很近的地方,像是松了口气。

最近这个月跟着林淼一家去了太多陌生的地方,她的环境变化承受力,几乎快到极限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游泳课(上)

瓯城区的气温在周六下午骤升到了26摄氏度,相比降温而言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穿得严严实实出门的林淼一家来说,却确实有点措手不及。

从西城街走到湖滨路,短短几分钟的路下来,已经胖到体重和身高相当的老林便已大汗淋漓,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脱下外套挂在手上,用一种在林淼看来明显是假装淡定的口吻,和江萍重申起买车的好处:“我看车子还要是买,出门方便得多,车里再装个空调,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带东西还方便,不用自己提着……”

江萍听得两眼冒光,明明心里已经向往到差点飞起,这会儿却突然智商上线,闭紧嘴巴不表态,生怕到时候买了这个超级大件儿又出什么篓子,老林会把责任全都推到她的头上。

林淼看着前头那俩膨胀的货,再转头看看已经热到满脸通红却愣是不敢吱声的李晓,停下脚步,伸手摘掉了李晓头上戴的那顶小红帽。

“觉得热要说啊,别我妈给你穿多少,你就傻乎乎地穿着,不爽就要反抗啊。”林淼教育道。

李晓看林淼一眼,眼神中透着三分感激之情,以及七分热死了也无所谓的迷之麻木,然后细若蚊声地应了一个字:“嗯……”

林淼见这孩子已经被热傻了,手上的动作更加流氓,光天化日之下,解开李晓领口最上面的衣扣,然后在她脖子上一阵摸索,将里面那条已经被汗水微微打湿的丝巾抽了出来。

讲真,江萍真的不会养孩子。

林淼觉得自己能勉勉强强健康长大,关键还是命硬……

老林和江萍在前头乐此不疲地炫着富,完全没发现后头两个小的已经被落下将近一百来米。

林淼把李晓的丝巾和小帽子折成一团塞进游泳用的小包离,拉起小姐姐的手,急急忙忙往前走。午后发烫的阳光从马路两旁还没长出新叶子的大树枝桠间洒落,林淼皱着眉头说1995年的第一场高温来得太特么没眼力劲儿,李晓完全听不懂林淼在鬼扯什么,她只是侧脸看着他,一脸微笑,不装饰,不刻意,干净得像个天使。

林淼紧紧拉着李晓的小手,一路小跑。

跑着跑着,身边突然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林淼看了眼李晓,小丫头的开心,真心来得毫无征兆。

……

湖滨路的游泳馆片刻即到。

这座历史上翻修过至少三回,但眼下还依然保持着最初始状态的场馆,要比林淼想象中更破旧。下午2点不到,结伴前来上课的小孩不少,但只有极少数是家长带来的。

林淼一家四口走进游泳馆大门,大门口早就已经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等候。年轻的小伙子一确认是“著名作家林老师”无疑,便立马露出满脸的兴奋,热情无比地把林淼一家领去了游泳馆的馆长办公室,一路上跟老林讲着游泳馆的情况,一套说辞显然是背过无数次,就跟和领导汇报工作似的。

林淼听了半天,终于搞明白原来商业改制前的湖滨路游泳馆只是少年宫的一个分部,简单来说,也就是瓯城区体制内职工子女的游泳课教室,并不对外开放。

到了馆长办公室门前,里头那位隶属于区体育局的股级干部急忙迎出来。

五十多岁的人,见到老林却跟孙子见到爷爷似的,双手捧起老林的右手就是一阵仿佛撸啊撸的猛晃,满脸堆着笑,无比恭敬地喊道:“林主任好,林主任好!我是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看块,我刚刚才放下电话呢,烟都还没抽完两根你就到了……”

“我们家住得近,就在西城街。”江萍插了句话。

老馆长一脸恍然,哈哈笑道:“你看我这脑子,年纪大了转不过弯来了。”

林国荣神色淡定,看着老馆长的地中海发型,眼中满是优越之色,淡淡道:“老赵,这么客气干嘛,我这两个孩子,以后还得托你照顾呢。”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满是藏都藏不住的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会儿过完年,西城街道内部必然会有人事调动,以老林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名望,再加上他区直管干部、“西城街道第一顺位股级干部”的身份,提干这件事不说板上钉钉,但至少也堪称十拿九稳。如果今年还升不了副科,那绝对就是有了不得的地方大佬在暗中搞他。

可问题是,纵观整个东瓯市,现在有谁会那么吃饱撑着去和老林正面硬钢呢?

一个拥有全国影响力的知名作家,肯定拉关系、卖人情都来不及啊!

馆长和老林寒暄了几句,便让刚才带老林过来的年轻人,去喊了个年轻但不貌美的5分小姐姐过来。

小姐姐进了办公室,在地中海馆长面前就像只鹌鹑一样。

不过老馆长在老林面前也不敢端官架子,笑着吩咐小姐姐道:“玲玲,这是林国荣主任,《小院杂谈》的作者,这两个孩子是林主任家的,以后就跟你上课,要认真点朝顾知道吧?林主任的儿子可是神童呢,弄感冒了也是国家的损失!”

玲玲又惊又喜,偷偷瞄了老林一眼,只觉得老林身上仿佛罩着光环,连那个啤酒肚都充满了智慧的力量。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急忙回答:“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朝顾他们!”

……

玲玲带着林淼、李晓和江萍三个人先去了趟器材室,拿了三套泳帽和泳镜,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既然人家非要表示心意,林淼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

出了器材室,玲玲便带着林淼三个人进了更衣区。

林淼习惯使然,左右看了眼,瞧见男更衣室的房间抬腿就要进去,结果一步还没迈出,突然就被玲玲抓住了手。

“诶,小朋友,你别乱跑啊!”玲玲一脸喜爱地看着嫩嘟嘟的林淼,硬拽着就往女更衣室里拖,嘴里还撒娇似的叮嘱,“你要是跑丢了,姐姐可就麻烦大了知道吗?”

林淼眼看着离女更衣室越来越近,竟不争气地脸红起来,心跳也蹭蹭加速。

这特么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啊!!!

可就在林淼的内心亢奋得不知所以之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玲玲,这孩子让我来带吧。”

林淼转头一瞧,只见一个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的猛男,露着八块腹肌走上前来。

猛男不由分说,拉住林淼另一只手,就把林淼从玲玲手中夺了过去。

玲玲回头见到猛男,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释然地笑道:“那你要看好了啊,他爸爸可是林国荣老师!喏,这是林老师的爱人。”玲玲指了指江萍。

江萍露出一个微笑。

猛男赶紧和江萍问了声好,然后拍着胸脯跟玲玲说:“我什么技术啊,你们只管放心!”又朝江萍笑了笑,就拉着林淼,调头往男更衣室走去。

林淼心情复杂地被猛男拉着往前走,满腔热血渐渐冰凉下来。

他仰头看了猛男一眼,强行控制着高呼MMP的冲动,心里暗暗嘀咕:大哥,你这样做人,将来是要遭报应的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游泳课(下)

林淼换好泳裤,光着脚丫子从更衣室往泳池走去。

中间路过卫生间,里头嘻嘻哈哈冲出两个小屁孩,林淼犯贱,歪着头朝卫生间里瞥了眼,发现地上淌着发黄的液体,眼皮不由地猛跳了两下。

林淼抬眼朝前方望去,只见两个脚踩嘘嘘的小孩,嫌麻烦躲开了消毒池,径直冲到前方的泳池边,欢声尖叫着跳了进去,溅起两朵大大的水花。

林淼瞬间脸色就发白了。

游泳池约等于小便池这个道理,林淼是明白的。

但明白是一回事,直接看到,又特么是另外一回事。

前世总是懊悔自己没学好游泳的林淼,这一刻突然一点都不懊悔了,甚至有点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来喝……啊呸!

骨子里患有轻微洁癖的林淼驻足不前,猛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啊?”

林淼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一脸悲壮地朝着泳池走去,嘴里一边默念:“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上游日日都嘘嘘,下游共饮长江水。都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份子,谁还没喝过咋滴,再不济也比恒河水靠谱啊……”

一直念道泳池边,林淼坐了下来。

本想踢踢水,可惜腿太短,水位太低,踢不到……

猛男一瞧就不乐意了,蹲下来问林淼道:“干嘛不下去啊?”

林淼义正辞严地回答:“不会游啊。”

“游泳有什么不会的,游泳就是本能嘛!”猛男哈哈笑着站起来,冷不丁给林淼背后来了一脚。

林淼猝不及防,面朝下哗啦一声,直接落进了池子里。池水从鼻子灌到进气管,难受的感觉让林淼不由自主地咳了一下,嘴一张,难受的感觉非但没消失,嘴里反倒灌进更多的水,林淼只觉得喉咙以上的部分都在燃烧,耳朵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生不如死之际,林淼奋力向水面上扑腾,原本气质彬彬的语言区,在这一瞬间只能打出和谐的星号。

林淼浮出水面,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喘着气。许久没有体验过的水压,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然后想起这池水里的成分,林淼真的就吐了,呕出一滩刚刚喝进去的清水,还带着点胃酸。

一只强壮的胳膊,突然把林淼从水里拉起来。

猛男一脸嫌弃的样子道:“你这水感也太差了……”

林淼喘着气,言简意赅地回道:“傻逼,我草你妈。”

猛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

林淼爬回池子边,好久才缓回来,他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嬉戏玩水的李晓和江萍,一边也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幸好猛男教练不是反社会人格加玻璃心,不然就凭刚才那句六字真言,自己还真有可能被他摁在水里淹死,然后说不定还会被伪装成溺水身亡现场……

“妈的,社会太可怕了,我要赶紧长大啊……”林淼低着头,看着两腿之间,心里头很期待地想道。

林淼傻坐了半天,猛男也没回来跟他说话,已经游去了泳池的深水区,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有着轻微被害妄想的林淼,这才小心翼翼地入水,然后在1米1的浅水区里,艰难地寻找着安全感。游泳这个技能,还是放弃了吧。反正这辈子继续远离江河湖海就行了,再说也没打算去参军,抗洪抢险什么的爱国任务,轮也轮不到自己……

而且如果被将来的媳妇儿问到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这种二缺问题,还能特别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愿意和你一起淹死,因为老子谁都救不了。

这么一想,不会游泳的好处,貌似还挺多的……

林淼满心自我安慰着,不知不觉间居然用一种诡异的双臂蛙泳拨水、双腿自由泳踢水的泳姿,从泳池的一头游到了另一头,然后体力刚好用尽,赶紧扒着泳池的边沿浮起来,喘着气自言自语道:“身为陆生动物,安静地在空气中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水里找虐……”

……

从游泳馆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林淼一脸肺气虚的样子,和李晓的精神奕奕形成鲜明对比。

玲玲很高兴地跟江萍说李晓的游泳天分很高,如果好好学,进专业队也不是不可能。江萍笑着问专业队是什么意思,玲玲说就是成为专业运动员。

江萍顿时笑得乐不可支,表示可以培养一下。

林淼却呵呵一笑,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专业搞体育的小孩,基本上要么是读书成绩不行的,要么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哪怕是专业运动员家庭,爸妈也很少愿意孩子继续搞体育。

一来竞争激烈、前途难测,二来——谁家爸妈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吃这份苦?

也就是江萍这种只看到牛逼运动员的表面风光,却不知道运动员这三个字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的血泪的人,才会以为这只是个捎带手就能获得的光鲜的荣誉称号。

所以林淼很清楚,李晓绝不可能走上运动员这条路,除非林国荣、江萍和李晓三个人的脑子里,同时都进了水银。

“天分?我家晓晓最大的游泳天分就是平胸吧……中国高手千千万,金牌几年就一枚,还不如老老实实读书,考个垃圾211混个文凭,回来考个清闲单位的公务员多舒服。”心态已经很老的林淼,看着被玲玲教练夸得笑靥如花的李晓,心里连她的将来都规划好了。

……

出了游泳馆,外头有几家卖小吃的小店。

林淼一家坐下来,点了几块蛋糕和杏仁露、西米露,又要了二十串烤羊肉,补充刚才消耗掉的体力。蛋糕很便宜,只要两块钱,杏仁露和西米露也是同样的价格,羊肉串肉量很足,一串只要一块钱。一顿午后小点心,计价32元,在林淼一家看来算是物美价廉,在同时游泳馆里出来的人看来,就显得颇为奢侈。

已经是土豪的老林对这样一顿花销毫无压力。

江萍吃着羊肉串,忽然想起来问老林:“你那个什么稿费,应该发下来了吧?”

“嗯。”老林听到稿费这两个字,顿时脸上有光,大声说给边上毫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听道,“等下去银行查一下,现在稿费都是直接存我户头里去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伪留学基金

林淼重生以来,第一次去了趟银行。

这年头的银行数量还不像若干年后那么夸张,每条城市主干道上必能见道四大行中的一家,各种地方商业银行挤破头地把触角伸向各三四五城市,出家门二百米内至少能找到一个以上的取款机,一个城市要是取款机的数量不比公共厕所多十倍以上,市民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城里人,全国上下一副极度缺钱或者有钱过度的样子。

在博彩业被写入刑法,彩民输光棺材本,股市一片低迷之时,正是金融业挺身而出,挽救了经济,挽救了时局,挽救了祖国大江南北成千上万挥舞着钞票却不想干实业的土豪们。

林淼每每想起那个场面,甚至依稀都能闻到从穷人身体中流淌出的鲜血的腥味。

可偏偏有些打懂事起就从教科书上学来的名词,那时竟还不让人说了。

站在95年的银行柜台前,个子还没柜台高的林淼,淡淡地左右张望。

这只是一个小营业点,但装修已经做得很漂亮了,除了电脑是笨重的纯平显示屏,其他方面,和二十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下午3点的小营业点里,连一个用户都没有。

坐在柜台后的唯一的一个职员,懒洋洋地接过林国荣特地回家取来的存折和身份证,一看上面的名字,先是微微一怔,再抬起头来细看,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拖长了声音问道:“你是作家吧!”

老林淡定地点点头,说要查一下余额。

那个三十多岁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女职员连声说好,一边滔滔不绝地向林国荣表达崇敬之情,一边麻利地操作电脑,一通兴奋过后,她把存折从窗口递出来,顺便居然还递出了一本看起来还半新的《小院杂谈》,满眼期待地问道:“能给我签个名吗?”

老林故作平静,把存折交给林淼,弯腰拿起起银行柜台上绑着细绳的水笔。

林淼对老林这热衷于和读者互动的习惯已经没感觉了,他随手翻开存折,悠悠然地看了眼上面的账目,眼睛瞬间睁大。

我擦,这多少?

转入126000元人民币?

一个月?!!

自问对《小院杂谈》收入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到稳如泰山的林淼,这时突然发现原来泰山也并不是很稳。

“爸……”林淼拉了下老林的衣角。

老林放下签好名字的书,低头问道:“怎么了?”

林淼把存折交了过去。

老林接过一瞧,居然面不改色,相当淡定地呵呵一笑,就把存折塞进了口袋,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抱起林淼,便大步走出了银行。

走了大概有三四十米远,老林才缓缓想起那笔钱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又把林淼放下,重新拿出存折,表情复杂地多看了一眼,紧接着身边又响起林淼的声音。

“一个月12万多,接下来就算每个月都往下减,今年搞不好也能收入一百来万吧……”林淼给老林做了个直观的分析计算。

老林:“啊……”

“爸,要不咱们家再买套房吧,反正迟早是要买的,我将来还要结婚的。”林淼继续道。

老林低头看了眼个头刚过自己的腰的林淼,反应依旧木然:“啊……”

林淼继续:“桑塔纳你爱买就买吧,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机械工业品这种东西,市场更新迭代的速度是很快的,你今年花大价钱买辆桑塔纳,觉得这台型扎得都快升天,不过用不了几年,等国内的汽车市场发育起来,到时候再开桑塔纳可就丢人了。咱们家毕竟不是开工厂办企业的,《小院杂谈》一本也就一本,你不能指望本本都这么卖钱,再说你现在也封笔收山了,哦,不对,是我封笔收山了……你现在花钱爽了一把,以后车子不值钱了,咱们家可未必能买得起更好的,到时候你可不能因为觉得丢人,就把车子扔在小区里不开了,制造僵尸车很是没道德的。”

老林沉默了半天,居然来了句:“要不这钱爸和妈不用了,攒起来留给你将来出国留学用吧?”

“啥?”林淼一脸惊愕。

老林突然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再次抱起林淼,缓缓道;“爸以前有个朋友,初中同学,上学的时候成绩跟我差不多,不过他家里条件好,高中毕业后就出国去了。大前年的时候,爸的这个朋友回来了一次,住在宾馆里。爸早上去找他的时候,站在房门口听到他在里头说英语,说得很好。爸那时候站在外面就想啊,如果你长大了也能像他那样,不是,应该是比他更优秀,能自己考出国去,在国外读大学深造,将来也能把英语说得那么好,爸这辈子真是……”

老林说得无比动容。

林淼听得也是感慨至极。

老林的这个朋友林淼见过,后来混得极好。2000年的时候拿在美国赚的钱,在沪城买下一整幢写字楼,规模大小不知,但就冲2000年后沪城房市的汹涌,这笔投资无疑是极其成功的。林淼家最困难的时候,这位林淼需要喊他一声彭叔叔的大老板,给林淼家送过1000美元的新年利是,钱不算多,却是林淼家收到过的数额最大的一笔现金资助。

只是从那之后,这位大老板就再也没和林淼家有过任何联系。

不是人家薄情寡义,而是因为后来老林早早患上痴呆,连正常的语言沟通能力都没了,抛开阶层距离不说,这朋友也不可能再交下去……

林淼读书的时候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如果能发家致富,一定要好好报答对方。可等年纪再大一些后,便渐渐觉得这想法有点好笑。自己所谓的发家致富,或许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能在困难时刻帮你一把的人,往往也不会想要你什么回报。

“彭叔叔。”林淼说了出来,“我记得他。”

老林高兴地笑道:“你那么小时候的时候都还记得啊?”

“嗯。”林淼点头说道,“你说过好多次的,他的老婆长得很漂亮,就是为了去美国,才嫁给彭叔叔的。”

江萍不在身旁,老林毫不掩饰,发出深深的叹息:“是啊,真的很漂亮,跟和你一起去录歌的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差不多漂亮,不过体形没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好,家里本来有张人家给的名片的,可惜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婆媳关系预热

林淼和林国荣拎着一大袋江萍爱吃的零食回到家里,差不多已经是晚饭的点。

江萍很难得地做了四菜一汤,卖相普通,味道一般,但胜在用料新鲜,全都是下午去西城街新修的农贸市场买的活水产,一盘大海虾,一条大黄鱼,一盘蛤蜊,还有一斤酱牛肉,唯有汤是廉价货,香菇豆腐海鲜汤——就是把以上的菜,全都扔一点进去。

明明偷懒到极点,可老林和林淼仍要夸奖江萍勤快,毕竟对于自打搬来新家后基本只在厨房里做过蛋煮饭的江萍来说,今天这顿绝对是诚意满满了,积极性相当值得鼓励。

上了餐桌,江萍给林淼和李晓剥着虾壳,听老林吹着牛逼,听到《小院杂谈》在过年期间一个月的时间里稿费就高达12万,顿时兴奋得连饭都忘了吃,三两下把盘子里的虾全都给林淼和李晓分好,然后把虾壳拿去厨房倒了,洗洗手回来,就双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老林,听他安排这笔钱该怎么用——

所以留学基金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一时冲动嘴上说说。

把钱还给儿子这种事,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就算拿来买再过几年就要被淘汰的桑塔纳,也不可能把钱还给儿子的。自己写书又不会,就只有靠儿子,才能维持现在体面的生活这样子,花儿子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花儿子赚的钱比花自己的钱感觉好多了!我儿子是个天才,赚钱速度快,存折上写的又是我的名字,我和我老婆敲爱他的!

江萍眼中冒着光,对一个月12万的巨额收入还不知足,继续提醒道:“还有新出的那本书呢,新书也还有钱呢!两本书一起卖,一个月不是有24万了?”

“妈,别想得太美了。这要看市场的,又不是你说了算。”林淼在江萍的兴头上泼了盆冷水。

江萍却信誓旦旦,毫无根据地笃定道:“你还小,你不懂,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

老林忍不住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懂个屁!我儿子说的话能错吗?你才认识几个字啊?”

江萍被爷儿俩连续拿话一挤对,好心情一下就毁了。

“行行行,你们有文化,你们说了算啊。”江萍翻着白眼没好气,端起汤盆往自己的碗里倒满了汤,然后伴着汤发出淅沥沥的声音,气呼呼地往嘴里扒饭,半天也不说话。

屋里安静了大半天,李晓弱弱地夹了块虾肉,放进江萍碗里。

江萍终于找到个台阶,对李晓道:“还是晓晓最好,知道心疼二姨,不像有个笨蛋,还跟他爸一起合伙欺负我,也不知道我生他有多辛苦……”

林淼扭头看了老林一眼。

老林得瑟一笑,直接昂首怼回去:“能生出来,也是我的种子好,不然就你这鹅子脑,还想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来?”

阿西吧!想打架是吧?

好端端一顿饭,说的明明也是一个很愉快的话题,江萍却愣是吃得怒不可遏,她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巴拉干净,黑着脸起身回房。砰的一声巨响,摔上了房门。

林淼沉默了两秒,说道:“她还会出来的。”

老林用疑惑的眼神望向林淼。

林淼解释道:“她还没洗脸。”

话音刚落,主卧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江萍板着脸走出来,不和吃饭的三个人有任何眼神交流,大步流星走进了卫生间。

“哈哈哈哈……”老林忍俊不禁,发出了没心没肺的大笑。

李晓也忍不住嘴角一弯。

只有林淼,时刻保持着理智,对老林道:“爸,你这么笑,妈要骂你的。”

果然这话刚说完,江萍就手里拿着毛巾,从卫生间里探出身来,咬牙切齿地冲老林怒吼道:“笑什么笑!种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的!”

林淼羞耻地捂住额头,摇了摇头。

李晓迷惑又好奇地小声问道:“淼淼,什么种子啊……”

林淼看着李晓一脸干净的表情,不忍污染地解释道:“冲动的种子……”

李晓完全听不懂,眼神越发茫然。

倒是老林,头回听到这种说法,嘴里重复了一句:“冲动的种子……”立马不由嘴角上扬,绷不住了地放声大笑。

江萍被老林笑得莫名其妙,怒气也跟着收敛,走出来催促李晓道:“晓晓,快点吃,晚上还要去上钢琴课的。”

李晓吓得赶紧往嘴里硬塞米饭。

林淼淡定地劝道:“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呢,早上钟老师打电话跟我说过了,晚上让妈妈陪你一起上课。”

李晓点点头,心里对钢琴课的恐惧感降低了大半,对林淼露出一个笑脸。

……

半个小时后,江萍带着李晓出了门。

老林草草了事地把碗筷收拾了下,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点根烟,开始消磨晚上的廉价时间。过完年后,他负责的那个上访户已经消停了。因为那个上访户的儿子是老林的粉丝,《瓯城日报》还为此发了篇通稿,说西城街道的大作家依靠自己的才华化解了社会矛盾。报道被区里的领导看道,一个副区长狠狠地夸奖了老林一番,然则老林并不当一回事。在已经膨胀到连林淼都快吃不准的老林的眼力,厅级以下的领导,显然已经不算领导了……

林淼吃饱了也闲着没事,奥数题刷得想吐,已经不想刷了。

也完本了,暂时没有挖新坑的想法。

晚上没有钢琴课,明天又是周日星期天……

“人生好空虚。”林淼坐到老林身边,淡淡地说了句。

老林摸了摸林淼的头,意味深长地对林淼说:“等你长大了,就不空虚了,现在还有好多事情,你都没法做呢。”

嗯?用这种咸湿的腔调给孩子做性科普真的好吗?

林淼目光中带着不耻和鄙夷,淡淡看老林一眼,说道:“不过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而已,等年纪大了,还是要回到最初的状态的。”

老林顿时肃然起敬,问道:“这也是那个老爷爷教你的?”

林淼想了想,点点头,把锅甩在了“老爷爷”身上。

老林由衷叹道:“高人呐……”

父子俩扯了半天,等到7点,一起看完了前十分钟领导很忙中间十分钟人民很幸福最后十分钟外国水深火热的长篇日播连续剧,又等了一会儿,江萍和李晓就回来了。

江萍今天仿佛是中了河豚毒,出门时气鼓鼓的,过了俩小时回来依然带着脾气。

林淼和老林都懒得多问,江萍就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那个小孩真是太坏了,非要抢晓晓的座位,明明昨天是晓晓先过去上课的,那个钟老师还偏袒她。也就是晓晓老实,争都不跟她争……”

林淼和老林默默听着,江萍又把矛头往秦晚秋身上指,没好气道:“看她妈样子就知道是个狐狸精,教出来的女儿才那么坏!”

“喂喂,别瞎说啊,人家可时警察呢!”老林好死不死蹦出一句。

林淼赶紧跳起来,拉住李晓的手,跑进了卧室。

把李晓卧室的房门一关,两个小孩就听到外面传来江萍穿透天际的尖叫:“我都没说时谁,你就猜到了是吧?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

屋外响起家具被摔破的声音。

李晓吓得小脸发白,抓住了林淼的胳膊。

林淼淡定道:“没事的,他们两个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打架了,打完就好了。”

李晓被林淼的淡定感染,轻声问道:“二姨和姨夫,每三个月就要打一次吗?”

林淼道:“看情况吧,得看我妈什么时候想要无理取闹,还要看我爸那天的反击情绪强不强,反正这是个概率事件……对了,你今天上课怎么回事啊?”

“嗯……就是洛漓,说我坐的那个位置只有她和你能用,就不让我坐……”李晓弱弱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坐到另一个座位去了。”

“我妈跟洛漓的妈妈吵架了吗?”

“吵了。”

“吵赢了吗?”

“没有,好多叔叔阿姨都说二姨不对,二姨吵输了……”

“哦……那我爸今晚死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猪脏粉

林淼已经记不清老林和江萍吵架的最长时间纪录是多久,但这天晚上,他们确实吵了很长的时间。林淼在李晓的房间里和她下完一整盘的飞行棋后,又玩了一把斗兽棋以及两把跳棋,在第三局跳棋下到一半时,屋外才消停了下来。最后的声音,是江萍充满委屈的哭声,然后那哭声越来越远,林淼就知道,江萍应该是下楼去了。

过了许久,林淼才从李晓的房间里出来。

老林正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清理战场。

听得出来,两个人刚才干架的时候,砸了不少东西,林淼从各种玻璃碎片中走过,老林吓得要死,生怕林淼被玻璃割伤,大喊着让他回房间待着。

林淼却充耳不闻,一直走到垃圾桶前停下,弯腰朝里面看了眼,啧啧叹道:“我操,这对陶马花了300块买的吧?这都下得了手?”

老林眉头紧锁,直摇头道:“娶了你妈这样的老婆,也不知道是不是造孽……”

呵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俩到底谁有资格说谁……

林淼心里吐着槽,又问:“妈呢?”

“去你外婆家了。”老林道,“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嗯,也好,安静几天。”林淼见惯了江萍和老林大闹一场之后就跑回娘家的举动,内心毫无波澜道,“咱们明天早上吃什么啊?”

老林反问:“你想吃什么?”

林淼道:“千层饼好不好,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菜市场买,买三块钱的钱,再买两瓶牛奶,我们和晓晓三个人吃很够了。”

“好。”老林把满簸箕的玻璃碴子倒进垃圾桶,一看地还没扫完,垃圾桶却先满了,不由地又骂出声来,“这个老娘客,早晚让她把家败干净!”

“放心好了,咱们以后买套大房子,两三百平方的,我妈那么喜欢拖地、擦窗,每天干家务就能干上三个小时,多出来的时间她顶多也就出去买几件衣服。败家也是要有本事、有心胸的,这对陶马她敢摔,你让她换了摔电视机试试,她舍不得的……”林淼用三十多年的经验,给老林仔细剖析了江萍的性格。

老林听完觉得颇有道理,心情也愉快起来,露出微笑道:“也是……我先下楼去把垃圾倒了,你和晓晓别在地上乱摸啊,手割破了很痛的。”

“放心,放心,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六岁的小孩子了。”林淼淡淡然说着,朝前迈出一步,忽然脚下打滑,一个扑街卧倒,双手撑地,朝前长长地一抹,手上立马感到了不对。

林淼趴在地上,摊开左手一看,只见左手小鱼际的部位,被划出了一道又粗又深的口子,顿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三藕浮碧池!”

老林一见林淼手上血流如注,又急又气,一边骂江萍不是东西,连累林淼受伤,一边跟李晓大喊了一声,说要带林淼去医院,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就领着林淼出了门。

李晓推开卧室的门出来,家里已然空无一人。

她犹豫了一下,从卧室里搬出一张小板凳和小方椅,又拿出书包,面对洞开着的房门外那漆黑的楼梯口坐下,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本和文具盒,安安静静地写起了自己的周末作业……

约莫40分钟后,左手被包成猪蹄的林淼从医院回来,顺道还给李晓带了宵夜。

老林唉声叹气个不停,趁着林淼和李晓吃宵夜的功夫,总算把战场打扫干净。

磨磨唧唧地弄到深夜11点,家里的灯总算灭了。

左手受伤不方便在自己的小储藏室里上下攀爬的林淼,在老林和李晓之间,果断选择了和小姐姐一起睡。

钻进被窝里,李晓侧着身子,盯着林淼吃吃傻笑。

林淼想起今晚上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的起因,笑道:“笑个屁,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话,我妈让你弄得被动死了。”

李晓被林淼一说,顿时笑容一收。

可林淼马上接着又道:“不过这样也好,不争不抢的,做人心情也好一些。”

李晓不懂林淼话里的意思,可听着好像是在夸她,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睡吧。”林淼说道,刚刷完牙的嘴里,满是薄荷牙膏的清香。

李晓迷恋地闻了闻,轻轻应了声:“嗯。”

……

8个多小时后。

老林敲响李晓的房门,把两个孩子从床上叫起来。

早餐已经买来了,如林淼所要求,千层饼、牛奶,还有三碗装在塑料袋里,打包带回来的东瓯市特色早点——猪脏粉。

最近似乎有长高倾向的林淼,代谢越来越旺盛,明明晚上吃了个小汉堡当宵夜,可一觉醒来,还是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久违的猪脏粉的原因。

算起来,在他重生之前,这玩意儿似乎有一两年没吃过了。

和李晓排着队洗漱完毕,一家三口呼哧呼哧地赶紧吃饭。

早上的书法课是8点半开始,眼下的时间是8点16分,以这碗猪脏粉的分量和林淼吃饭的速度来计算,迟到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看能少迟到几分钟而已。

不过林淼自然不在乎会不会吃饭,反正钱都交了,去晚了又不是不让进门。

而且书法课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理论可讲,说白了就是纯靠个人的先天天赋和悟性,再加上后天的苦练而已,所谓上课,无非就是提笔写字,和后世那些扑街网文写手所宣扬的“打开ord就是干”没什么区别。

所以上课,要的只不过就是一种氛围而已,顺便的,也找点师承关系,将来如果学有所成,去比个赛、拿个奖、办个书法作品展什么的,人面上也稍微方便些。

林淼满心计算,一边认真地对付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年头的猪脏粉要比二十年后的对得起消费者不知多少倍,且不说猪大肠和猪血的分量至少是后来的两倍以上,单说这粉条的口感,就不是后来那些机器加工的垃圾货能比的。

初春早上微凉的天,一家三口吃得满头大汗。

20分钟后,最后一个吃完的李晓,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老林问了句:“吃饱了妈?”

李晓点点头。

老林微微一笑,抬手一看时间,见已经迟到了,反倒慢下来,悠哉悠哉地摸着肚子,一脸幸福地对林淼说:“我先抽根烟,咱们慢慢来,不急。”

“嗯,你也慢慢来,反正妈不在家里,你多抽两根也行。”林淼拿过桌上的玻璃瓶牛奶,打开纸盖子,不用吸管,直接对着瓶口就喝。喝了一口,又轻轻叹道:“我妈今天早上肯定没饭吃,三更半夜跑过去吵醒奶奶,奶奶才不会给她买早饭呢……”

老林抽着烟,开怀大笑。

第一百四十章 踢馆

林淼学书法的地方就在百里坊路,距离百里坊小学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

从西城街坐三轮车过去,只用不到10分钟,走路的话,差不多也就15分钟左右。

照理说这么短的路程,正常脑子里没有坑的人,是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而老林虽然脑子里并没有坑,可问题是他现在并不把自己当普通人看。

所以但凡能有花钱买时间的机会,他就绝不会省那几块钱。

按照这个节奏,林淼突然就觉得自己昨晚说的那句话错了……

因为就算他家以后真的买了那种三百平方的大公寓,江萍也可能每天只花三四个小时在逛街上的,理论上讲,她每天能到处潇洒的时间讲至少超过8个钟头。

因为的因为——

到了那时,老林绝逼会叫钟点工到家里打扫,而江萍,绝对很愿意全程和钟点工一起打扫!

注意!这绝不是笑话!因为同时热衷于打扫卫生以及对别人的清扫工作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吹毛求疵乃至冷嘲热讽的江萍同志,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林淼坐在三轮车上往书法班去的时候,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将来会有多少个保洁阿姨和江萍进行花式撕逼大战,而江萍又会因此被多少个家政服务中心列入黑名单,直至最后找到一个具有受虐体质的阿姨,从此成为他们家的专用保洁……

“嗯……不然还是买小一点的房子吧,四个人住的话,三室一厅150平方的房子也绰绰有余啊,等我将来结了婚,晓晓嫁了人,老林和我妈两个人住,那就更宽敞了……”现在口袋里一共只有18块6毛钱的林淼,莫名地很纠结到底是该买中等户型还是大户型。

几分钟后,三轮车在百里坊路一间超级无敌破的小房子门前停下。

房子的门大开着,连那扇早该淘汰的木窗也开着。

屋子很小,撑死了15个平方,站在路边朝屋里看,一眼就能看遍整间屋子的全貌。

很难想像,这地方居然是个书法教室。

但事实上这里不仅是,而且开班的那个中年人,还是东瓯市书法协会的副主席,在九十年代的东瓯市书法界里,名气之大,几乎相当于四大天王之于港台娱乐圈,相当于东邪西毒之于射雕英雄传,相当于中原五百之于网络文学圈,总之只要你是个东瓯市的书法爱好者,就没有理由没听说过这位大佬。

林国荣把林淼从三轮车上抱下来的时候,这位自号“中远”的秃顶中年书法大师,正在指导屋里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孩子写字。

屋里学书法的孩子数量不少,丁点大的房子里,一共就六张小长桌,却挤了差不多有十来人,半年五百块的学费,显然还挡不住对孩子的教育很上心的普通人家的家长的热情。

老林把独自一人在家无人照顾的李晓抱下车,三个人一走进教室,中远抬头一见老林驾到,立马就把孩子扔到一边,赶紧搁下毛笔,起身上前,在狭窄的教室门口握住老林的手,极其热情地喊道:“林主任,贵客贵客!我还以为你是跟我随便说说的,怎么还真带孩子来了啊?”

中远看了林淼和李晓一眼,发现林淼的左手缠着夸张的纱布,微笑问道:“两个都是你家的?你儿子这手怎么回事啊?”

“对,都是我家的。”老林道,“儿子昨天调皮,不小心划伤了,过几天就好。”

“哦,我看包得这么严实,还当怎么了呢,没事就好!”中远呵呵笑道,又多看了李晓一眼,赞叹道,“有福气啊,我还当你们这些大领导只能生一个呢。”

老林对“大领导”这个词照单全收,却不解释李晓的身世。

他淡淡一笑,径直往里头走一步,便算进了屋。

屋里一群孩子和两个陪孩子一起来的孩子奶奶,全都好奇地望向老林,一个孩子的奶奶好奇地问道:“中远老师,这两个是你的新徒弟啊?”

中远用很夸张的口吻介绍道:“彬彬奶奶,今天来的可是大贵客,这位是林国荣林老师,大作家!《小院杂谈》就是他写的,你看他家孩子,今年才7岁呢,就上六年级了,奥数比赛还拿了全市一等奖。”显然是听林国荣说要把孩子送来学书法,专门了解过林淼的情况。

这世道本就是名师高徒互相成就,中远说起林淼来,也是眉飞色舞,得意得很。

两个小孩的奶奶闻言,立马惊讶得不要不要的,彬彬的奶奶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啧叹道:“哎哟哟哟,7岁就上小学六年级了,这不是神童嘛……孩子,你能教教我们家彬彬你是怎么学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这个没法教的,主要还是看天分。”

彬彬奶奶一下就被堵了回去。

中远却哈哈大笑,奉承老林说:“不愧是林主任的儿子,说话都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简单明了,干脆利落,将来能成大事!”

老林呵呵一笑,心中暗道:这特么不是废话?

一阵寒暄,中远从小屋子后面顶多一个半平方大的小储藏室里,给林淼和李晓取了两套便宜的毛笔和墨水,还有两本从“一”字开始学的苗红本。

老林原本并没打算让李晓跟着一起学,但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就很干脆地一起付了学费,点出一千块钱,交给中远。

这位这年头给人写字大概一个字好几百块的书法家,很不客气地收了钱。

林淼和李晓的课程,便算正式开始了。

老林给行动不便的林淼倒好墨水,然后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看他们描红。

林淼虽然没接触过毛笔,不过本身有很强的书法基础,略微习惯了毛笔的运笔方法后,描红这种事干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李晓就不能比,才上小学一年级,字都还没认得几个,写出来自然歪歪扭扭。

老林和中远饶有兴致地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看着,中远看得频频点头,很真诚地夸赞道:“林主任,你儿子这个书法天分很高啊。”

老林来了句:“硬笔书法,写得不比我差。”

中远看了老林一眼,心里略微带点轻视——不管老林的书法水平怎么样,站在他这个靠写字讨生活的专业人士面前,总归还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出于做人的套路,中远还是捧着老林道:“林主任对书法也感兴趣吗?”

正在描红的林淼知道这时必须给老林一个装逼的机会,立马说道:“爸,机会难得,写几个字向中远老师请教一下。”

中远笑容略微僵硬,心里有点小不痛快,转头望向老林。

不想老林却连最起码的谦虚一下的废话都没有,做人无比爽快,直接一口答应:“行!那就写两个!”

中远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

老林却已经走到中远的办公桌前,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地直接摊开桌上的一刀宣纸,抓起大屏笔,连酝酿状态都不用,提笔就来,写下最拿手的隶书大字。

功成名就。

这回不但“就”字没有写错,而且更关键的是,这字里透着的精气神,正和老林眼下的人生状态想契合。字中风骨,不是一般搞书法的人能秀得出来的。

老林这字,写得是真有底气,真有灵韵。

中远就站在老林身边,看他一笔一划写完。

两个孩子的奶奶也围在边上看着。

待老林落笔,教室里立马响起了两个家长充满钦佩的赞叹。

“哎哟,这个字写得好诶!一点都不比中远老师差了啊……”

“作家就是作家,有文化的人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好,那个同志,你是哪里的主任啊?”

中远听着两个家长的话,面色略显难看。他已经收起了对“书法爱好者”的鄙视,取而代之的,是对“同道中人”的极度不爽。

你特么到底懂不懂江湖规矩啊,这是来踢馆的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让一只手

书法课的上课时间是“一个早上”。

看起来弹性空间很大,但其实最多也就2个小时。

因为所谓上课,其实就是孩子把今天要写的大字写完,然后拿给中远批改。中远就拿着蘸红墨水的毛笔,在写得比较好的字上面画圈。也就是说,红圈圈越多,孩子的水平就越高。

一般情况下,中远对一些天赋比较高的孩子,会给与一些意见和建议,比方说这个字的这一点应该再往里一些,这一横应该再实一些,这个字的整体结构应该再如何如何。尤其是那种一张作业上基本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孩子,中远有时候甚至能跟他们说上二十来分钟,丝毫不理会书法手残同学的感受——所以说,人生的不平等,绝对是体现在各个方面的。

九成以上的老师不会因为你学习努力就在你身上花更多的时间,通常情况讲,老师最偏爱的还是那些聪明的、悟性高的、天分强的、家里当官的、家里有钱的、长得好看的、性格彪悍随便就能把老师当堂干死的学生,至于那些考试成绩在全班前五名开外、家里又没关系、自身没特长的全面平庸的小透明,那么恭喜,你真的很有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小透明,论在学校里的存在感,甚至还比不上一个被动技能加身的六娃……

所以基于这种人性上的共通点,中远虽然被老林的准神级发挥弄得有点小尴尬,可他在面对林淼的作业时,依然对林淼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喜爱。

毕竟抛开林淼本身的能力不讲,光老林头上那顶已经隐约可见的即将从虚影凝结成实体的官帽,就不是他中远这个“县区级社会名流”能随意无视的。

林淼大概40分钟描了四张一共80个字,除了最初适应毛笔用法的那十几个字外,从第二页开始,“圈红率”就全都在90%以上。

林淼当然觉得没什么好得瑟的,中远却拉着林淼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听得屋里头平时最受宠的彬彬同学十分吃醋。

彬彬小朋友写完作业后,眼巴巴地在中远身边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像往常那样的宠幸,而且中远不仅连他的作业都没改,甚至在停下来喝口茶的功夫,眼睛也盯在林淼的描红上。

彬彬同学愤怒地大喊一声:“不过就是描红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之后,气得连书包都没拿就跑出了屋子,他奶奶喊了好几声也没喊住。

“这孩子,妒忌心有点强啊。”中远总算放下了林淼的描红作业,板着脸跟彬彬的奶奶批评了一句。

彬彬奶奶有点不爽,反驳中远道:“你拉着这孩子说了半天,理都不理我家彬彬,他当然着急了!”

“我不是说了让他等等嘛。”中远深刻地在林淼面前展示着他不会做人的一面,而且还妄图把老林拉下水,转头向老林征询看法道,“林主任,你说是吧,改作业也该有个先来后到的吧?”

老林鸟都不鸟中远,站在李晓身后,看着这姑娘把描红涂得跟画画似的,痛心疾首地摇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都快11点了,人家孩子的奶奶也等着回去做饭呢。”

话音落下,立马收到屋里两个孩子奶奶的好评。

中远被老林呛得无语凝咽,偏偏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忍了,转移话题道:“晓晓写完了没?”

“写完了。”李晓正好描完最后一个人字。

简简单单的两划,严重溢出描红线,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个死胖子……

可中远拿过李晓的作业,却像是松了口气,说道:“这才像是第一天学大字嘛!你女儿今年刚上学吧?”

老林道:“一年级。”

中远道:“在一年级的孩子里也算写得难看的了。”

李晓被这么正面地批了一句,不禁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看中远了。

林淼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这东西不影响你将来的核心竞争力。”

“啊?”李晓抬头看林淼,用一个字的发音,就充分表达出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林淼简单地解释道:“就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一项技术要是不能学到可以拿来养活自己的程度,那就没必要花太多感情在上面,输赢不论,高兴就好。”

“哦……”李晓介于完全没听懂和没完全听懂之间,发出了我好像懂了但又无法百分百确定自己真的懂了的叹声。

中远却是呵呵一笑,又找虐上瘾似的对老林说:“淼淼这句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老林也呵呵一笑,真诚而坦率地附和道:“是啊,以你的水平,可能还说不出这样的话呢。”

中远马上就呵呵不出来了,三两下草草地改完李晓的作业,就宣布你们仨可以走了。

老林把林淼和李晓的苗红本装进书法班给的小袋子里,往外走的时候,屋里两个孩子的奶奶就忍不住抱怨起中远的偏袒来,还气呼呼地表示如果以后中远一直这样,孩子就不跟他学了。中远被老林刚才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然后在他偏低的情商的支配下,说了句不那么理智的话,屋里头立马就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老林头也不回,这种架他劝都懒得劝,左手牵着林淼,右手拿着两个袋子往前走。

林淼问跟在自己身边的李晓道:“你觉得有没有意思啊?没意思的话,我们可以去把学费要回来的,给你报个别的班好了。”

李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学。”

林淼微微一笑:“也行。”

老林这时接了一句:“那你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还行吧。”林淼淡淡道,“我还挺喜欢写字的。”

老林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个班里写到最好?”

骨子里和老林一样,觉得自己的字简直已经宇宙无敌漂亮的林淼,嘴角扬起一个内在张狂、外在轻蔑的微笑。

他含笑不语,举起自己被包得跟重度伤残一样的左右,细细打量。

心中默默道:都是渣渣,爷让一只手,都能灭了丫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怕你们不行

照理说江萍不在家,老林带着两个孩子,完全可以吃得简单粗暴,比方说,早上剩下的那堆千层饼就足以填饱肚子。但问题是今年还不满35周岁的老林,作为一个共青团认证的青年,身上还完整保留了青年人应有的脾气。所以为了报复江萍,老林带着林淼和李晓,中午去了西城街周边最贵的一间馆子……

受益于名人光环的效果加持,吃完饭后,餐馆老板老板愣是不肯收老林的钱,然后见到林淼和李晓随身带着笔墨,最后求了一副老林的墨宝回去。

从店里出来,老林满身酒气地跟林淼叹气,说被老板占了便宜——

老子写的那几个字,绝对比这顿饭值钱。

林淼重生这半年以来头回听老林对一件事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打着饱嗝建议道:“要不咱们晚上再去他家吃吧,让他以后都给咱们打五折就赚回来了,我觉得他家那个椒盐羊排做得不错,松鼠桂鱼也挺正宗的,晓晓你说呢?”

李晓脸上挂着期待的微笑,羞羞答答地应了声:“嗯。”

酒足饭饱,回家睡了个午觉。

到下午1点半,林淼就被从楼下传上来的门铃声吵醒。

从李晓的床上爬下来,林淼走到门边,拿起话筒,半睡半醒地问道:“谁?”

“我!”许风帆在楼下喊道,“你是不是还在睡觉?下午要上课的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林淼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强烈鄙视道,“你紧张个屁啊,这种作文补习课,上了也白上,补了也白补,迟到20分钟都不影响结果,这么早过去干嘛?”

“今天是苗校长上课啊!苗校长啊!”好歹也有个街道纪工高官当亲爹的许风帆,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口气,夸张地喊道,“你快点下来啊,我在楼下等你!”

林淼叹了口气,挂了话筒。

转过头,却发现李晓已经醒了,站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

林淼问道:“怎么了?”

李晓奇怪道:“我们老师说了,星期天不用上课的,你怎么还要去学校?”

林淼笑着反问:“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李晓想了想,虽然不认为学校有什么好玩的,可还是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只要跟着林淼走,总能碰上些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人穿好衣服,林淼走进主卧,强行把正睡得昏天黑地的老林叫醒,说了句我和晓晓去学校了,扔下一脸懵逼嘴角还淌着口水的亲爹,就拉着李晓一起出了门。等下了楼,原本打算骑车过去的许风帆,一看林淼又把李晓带出来了,只能无奈地把自行车再推回停车场,全程郁闷,嘀咕说我这自行车是不是白买了……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到了学校。

学校的大门关着,传达室却开着门。

三个人从传达室进去,穿过行政楼下的通道。周末下午的校园里一片宁静,和平时相比,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李晓很是惊叹地哇了一声。许风帆则一脸憧憬地说:“好想学校里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啊,这个环境太舒服了。”

林淼半秒破招:“容易闹鬼。”

许风帆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

带着还没进过主教学楼的李晓,三个人一起上了四楼。

将近两点,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学生看样子基本都到了,不过奇怪的是,居然还来了好多个老师,而且这里头不仅有六(三)班的班主任小赵老师,居然还有林淼在五年级的班主任老周,除此之外,还有好些个林淼根本没印象的老师。

这次全校作文比赛,六年级和五年级每个班有两个名额,四年级是每班一个名额,再加上苦逼入围的雷瑞瑞同学,一共是31个孩子。不过现在算上那些老师,本来能坐下54个人的教室,似乎椅子还有点不够用了。

林淼一出现,教室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几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看着林淼,满脸笑意地和身边的同事谈论着神童的趣闻。

这时教室后排靠墙的座上,忽然有人喊道:“淼淼!”

林淼抬眼望去,发现是他上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刘秀英,更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真是时光如岁,岁月如梭,一转眼,我居然在六年级的教室里遇上了三年级的老师。”林淼转头对许风帆说了句。

许风帆眉毛在跳:“你够了啊……”

林淼呵呵一笑,拉着李晓走上前,卖着乖问了声好,又问:“刘老师,今天不是我们作文补课吗?怎么你们也来了?”

刘秀英回答:“不是托你的福吗?苗校长上课的机会可不多,学校里三年级以上教语文的老师,今天全都来了,要和你们一起学习。”

“哦。”林淼点了点头,看样子苗晓秋应该还是挺厉害的……

刘秀英又指着李晓问:“这是你姐姐?”

“嗯。”林淼道,“刚上一年级。”

刘秀英奇怪道:“怎么回事啊?怎么第二学期才过来?”

林淼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刘秀英一脸黑人问号。

敢问这位好汉,这算什么逻辑?

林淼和刘秀英随便寒暄了几句,就拉着李晓在教室的最后排坐下,至于许风帆,则被小赵老师拉了过去,很是有点蛋疼。

坐下来没一会儿,该来的人陆陆续续也就到齐了。

苗晓秋踩着铃声走进教室,顺带把门一关。

她走上讲台,看了看台下,和林淼对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才开口道:“咱们今天这么多优秀的同学,还有三年级以上各个班级的语文老师一起聚在这里的原因,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了。”

苗晓秋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却比金校长往日里在讲台上对着上千人说话的时候显得更有力道。

她拿起一支粉笔,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文以载道。

写完后转回来,淡淡说道:“写作是一项很不容易锻炼出来的技能,但写作的态度,却是可以端正的。对于接下来要参加学校作文比赛的各种同学来说,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写作这件事上,现在说入门,也还非常勉强。所以今天这节课,我不会讲作文到底应该怎么写,我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为什么觉得,同学们应该从小学好作文。另外关于这次比赛,我不会对大家做成绩上的要求,因为我们学校里已经有一位同学,提前拿到了全国决赛的入场券,保底全国三等奖。”

话音落下,教室哗然。

所有人连猜一下的步骤都省略了,集体不约而同地望向林淼。

这么多老师在场,装逼当然是不行的,林淼控制着内心奔腾的情绪,面带微笑,含笑不语。

苗晓秋笑着说道:“看来大家都猜到了。要不我看这样,不如先请林淼同学上来,跟哥哥姐姐们说一下自己对写作的理解。”

林淼赶紧摆手:“别,别,都没准备呢,瞎说不好。”

苗晓秋却道:“瞎说也行,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行啊。”林淼坚持了一下。

苗晓秋却更坚持:“我说行就行,上来。”

林淼没办法,转头看李晓一眼,无奈地站起来,走到讲台边。

不用苗晓秋说话,台下先响起一片掌声。

林淼看着底下一群小屁孩和小学老师,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我不行,我的意思是,怕你们会听不懂,我是怕你们不行……”

底下几十张笑脸渐渐凝固。

许风帆用拳头支着脸颊,显然是早已习惯了林淼的精神攻击,歪着头,用极其淡定的口气嘀咕:“这个孽畜,就不该留他性命……”8)

我不是不请假,是没脸请假

这几天工作很多,而且接下来还会持续很多,我们要在三个月内做出50集的剧本,干过编剧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是怎么样的工作量,但小说断更,确实还是我的锅,有卡文的因素在里面,也有自己没把时间安排好的原因,总而言之,公司和老板都是无辜的,是我对不起各位花钱支持我的读者。

今天本来想说,哪怕通篇废话灌水也要弄一章出来,但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眼睛痛得都快睁不开了,真的连屏幕都快盯不住了。

我现在设了明天早上6点的闹钟,睡一觉起来,希望能顺顺利利地写一章出来。

另外说我飘了的同学请注意,我现在的情况,不但还远没到飘的时候,简直是跪在地上久了,都快要站不起来了。

兜里三个铜板叮咚响得我自己都心疼自己,我能飘个鸡毛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的成功不可复制(上)

教室陷入了寂静。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欲抽而不能抽的憋闷。

好在苗晓秋经验丰富,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际,老苗用一句话,挽救了气氛,挽救了话题:“别乱说啊,老师们怎么会听不懂呢?”

老苗一脸溺爱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

不过看她表情,显然也只是给教室里的小学教室们找个台阶下。

林淼有多妖孽,老苗心里头自然是清楚的。别的不说,光是年仅六岁就能给林国荣代笔写出《小院杂谈》这种畅销全国的书来,就让苗晓秋十分确定地意识到,林淼吹的绝大多数牛逼,压根儿就不能称之为吹——那完全就是站在天才的角度上,以天才对这个世界的度量标准,说出的一些在天才看来完全正常的话而已。

只是这些话最终落到正常人的耳朵里,就显得有点体量过大,难以消化罢了。

唯一可惜的是,苗晓秋不能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全社会,不然老林让儿子代笔的新闻要是爆出来,对这家人的伤害绝对要比想象中更大。

身为一个三观正确的好人,苗晓秋决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然后等以后林淼长大了,就可以介绍自己的孙女给他认识,并以此为威胁,让林淼给她当孙女婿……

苗晓秋目光长远,对林淼越看越喜欢,纵容林淼在学校里用各种方式伤害同学和老师们的脆弱灵魂和感情,但她确实没有弄明白,两个存在与林淼身上的客观事实。

第一,就算老林找林淼代笔的消息被爆出来,其实也屁事儿没有。一来公众难以相信,二来以这对父子的不要脸操作,老林和林淼,绝对是不可能承认的。

第二,林淼在学校里吹的那些牛逼,真的只是吹牛逼,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像林淼这种前世第一学历的上限顶多只能拼到中流985的水平,说是学霸还算过得去,可距离“天才”,那差距真心有点大。和某些十五六岁参加高考就能考到700+的禽兽相比,林淼在那些真正的神童面前,连渣都算不上,只能算作“灰”。

苗晓秋给老师们弄了个台阶,林淼当然也不能作个不停。

苗晓秋说完,林淼马上顺手把锅扔到老林头上,一脸认真道:“刚才那句话是我爸教我说的,我爸说上台的时候一定要有气势,心里一定要把台下的人都当做笨蛋。”

此话一出,台下刚恢复一点笑容的众人,面部肌肉的僵硬度又从99%跳回了100%。

可林淼说话起了头,却就收不住了,侃侃而谈起来:“刚才苗校长说我全国作文比赛已经内定三等奖,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因为首先我不是内定,是我凭实力提前闯入决赛,从这一点上来讲,很显然我在全国决赛阶段里的竞争力,要比很多辛辛苦苦、勉勉强强挤进决赛的小学生强上至少一个档次,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我应该是保底全国二等奖。如果没有暗箱操作把我挤下去的话,一等奖也不是不能期待。”

台下的老师们互相交换了一下MMP的眼神,心里充满了对台上这个小鬼的羡慕嫉妒恨。

1995年,中国人口12亿,排名世界第一,比排在第二的阿三,高出好多好多……

如此泱泱大国,哪怕行业无数,可拿过全国一等奖的人,仍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想要达到这种高度,除了实力之外,运气、机遇,全都不可或缺。每一个拿过全国一等奖的人,哪一个不是天纵英才,各种特么的恐怖如斯?

而台下的这群老师,最高学历也不过就是大专,这群人里,别说全国一等奖,就是全省一等奖也根本没拿过。工作几十年,最拿得出手的成绩,基本也就在全市级别评比的三等奖这条线上晃荡——要么能拿到全市三等奖,要么拿不到。因为一般来说,三等奖以上的名额,早就被广场小学或者南城小学这种名校的老师给内定了。

林淼随口一句“全国一等奖可期”,就像是从老师们的心底里撕开了一道久久无法愈合但又并不危及性命的伤疤。原本不动还好,但现在撕开来,却痛彻心扉。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林淼还特么往里面撒盐。

“苗校长让我分享心得体验,但这个体验真的不好拿来细说,因为简单来说,在竞赛中失败的人,原因都是一致的,就是本事不行,但成功者,却各有各的原因。就像我提前进入全国比赛,真的只是因为我水平高吗?当然是!但是除了我水平比较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好爸爸,要不是我爸出名,我就是水平再高一些,也不可能坐直通车直达全国决赛对不对?所以说,我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至少对于今天坐在这个教室里的各位来说,是绝对复制不了的。因为要是可以复制,现在就不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跟你们讲,而如果一个教室里能出现两个这样的情况,那么按照正态分布的规律,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值得鼓吹的,所以哪怕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说,这个世上最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获胜者永远就只有一个,资源就只有这么多,能抢占第一波资源的人,才能有抢占第二波资源的机会,经济学上管这叫马太效应,穷者越穷,富者越富,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苗晓秋虽然很纵容内定孙女婿,可听林淼扯到这种地步,真心也忍不了了。

她打岔道:“淼淼,说跑题了。”

“是吗?”林淼一脸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觉得嘴巴说得有点干。

然后招呼都不打一声,在整个教室疑惑的眼神中,从容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拿起从家里带来的水壶,朝李晓微微一笑。

在李晓不明觉厉满是崇拜的目光中,林淼跟个老头子似的,拎着水杯,一边往台上走,一边朗声道:“没有跑题,我想跟大家分享的心得,就是写作上的马太效应。这个效应的具体表现方式,就叫如何赢在起跑线上。”

林淼说这,环顾左右,见一群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林淼大声道:“看我干嘛,记下来啊!”

几个小孩赶紧掏出笔来做笔记。

林淼的班主任小赵老师一时脑残,居然也跟着翻开了本子。

坐在她边上的许风帆无语地看了眼:“老师,你不要这样……”

小赵被许风帆一提醒,瞬间内心澄澈,继而尴尬地陷入了石化。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的成功不可复制(下)

林淼在台上浪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主题无缝切换且层层递进.

从“我有一个好爸爸”说到“从小我爸带我飞”,从“比同龄人聪明的一百个烦恼”说到“我为什么觉得书籍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从“我如何在6岁之前达到像现在这么高的水平”说到“其实我才刚刚上路”,最后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糅合起来,指向了“所以就算这次拿了全国一等奖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字字句句,贱血封喉。

“毕竟我比你们早走了这么多步,又有场外因素的加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只不过是我漫长光辉人生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已。而且话说拿奖这种事,除了你自己和身边极个别的熟人会一直记住之外,这辈子真还把这些奖项放在心上的,可能也就只有我今后的那些粉丝了,都是虚妄,都是梦幻泡影……”林淼一脸看透人生的样子,轻轻一叹。

底下雷瑞瑞举手问:“你说的粉丝是什么意思?粉丝不是吃的吗?”

林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粉丝就是英文FANS的音译,意思就是崇拜者,其所对应的,就是偶像。举个例子,就像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偶像,所以你就是我的粉丝。”

十万斤羞耻感扑面而来。

雷瑞瑞咬牙切齿地跳脚辩解:“屁!我才不是你的粉丝!我哪里崇拜你了!”

“瑞瑞,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林淼立马大声教育,“崇拜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吗?这个教室里头像你一样崇拜我的最起码还有几十个。风帆!告诉她,你就是我的粉丝!”

雷瑞瑞直接就被林淼这不要脸的表现给惊呆了,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教室里的几十号人,跟着陷入了今天的第N次石化状态。

甚至连苗晓秋,也都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

唯独许风帆百毒不侵,毫不动摇,淡定地吐出一个字:“滚。”

“怎么能说粗话呢?”小赵老师轻轻拍了许风帆一下斥责,然后傻傻举起手来,笑嘻嘻地配合林淼道,“淼淼,老师是你的粉丝。”

林淼淡淡回答:“嗯,我知道。”

小赵老师于是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转头看许风帆一眼,眼里写着四个字——老师错了……

“拿奖的心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过个一年半载大家也就忘了。”林淼扯了半天,终于进入到了总结陈词的阶段,“但是写作的心得,我大概可以跟大家说一下。”

见林淼认真起来,教室里的孩子们也都正襟危坐,拿起了笔。

林淼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写作的心得就是,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能在某个方面取得成功,客观上讲,主要还是依靠天分。没有天分的人,还是不要强求了,挣扎是没有用的。”

雷瑞瑞:“……”

赵老师:“……”

苗晓秋:“……”

……

半个小时后,作文补习课比苗晓秋计划中早了大概20分钟结束。

林淼拉着李晓的手,高高兴兴往外走,苗晓秋却忍无可忍,把他拉去了校长室里批评教育。

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苗晓秋先给李晓拿了把大白兔奶糖以示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安心坐着吃糖就好,紧接着就拉着林淼道:“淼淼,你这样说话,对老师和同学都太不尊重了知道吗?你这是恃宠而骄啊,将来进入社会可是要吃大亏的!现在老师和同学们看你年纪小让着你,以后呢,以后你进入社会,谁会让着你?你爸爸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吧?”

苗校长眼神凌厉地看着林淼。

然则林淼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想都不想就认怂了:“姨姨,我错了。”

他仰头看着苗晓秋,表情是那样的干净,眼神是那样的纯真,态度是那样的端正。

苗晓秋感到一阵无力,面对这样的小孩,真心没招啊……

苗晓秋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淼却反过来劝慰苗晓秋道:“姨姨,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像我这样的人,而且还有能提供那么大帮助的爸,将来所处的位置肯定和今天教室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不吹牛的说,我现在能享受到的社会资源,可能已经是班上有些同学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而且这种差距,以后只会越拉越大。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的道理我懂,但等到我真正取得成绩的时候,只要不是在特殊场合和特殊的人见面,该考虑怎么合理措辞的人,应该不会是我。”

苗校长听林淼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林淼接着道:“写作文的心得,我会写下来的。尽量多写一些,争取写成一本书,让我爸署名,主攻学生市场,这回要是真能拿全国一等奖,保证这书能卖得比《小院杂谈》还火。”

苗晓秋眨了眨眼,问道:“你爸不是要封笔了吗?”

林淼笑道:“封笔不封笔,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封笔了也是可以复出的嘛!”

苗晓秋无话可说。

林淼又道:“下个星期天早上我爸在人民路的新华书店开签售会,姨姨你来不来?”

苗晓秋摇了摇头:“下星期天我有个会要开,去不了了。”

林淼道:“那我给你带一本《僦居发微》。”

苗晓秋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淼淼,你爸这两本书,其实都是你写的吧?”

林淼微微一顿,然后半点都不掩饰地笑着回答:“你看出来啦?”

苗晓秋长叹气道:“就你爸那水平,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还看不出来?”

林淼道:“校长英明。”

苗晓秋无语地摸了摸林淼的头:“你也别骄傲,世上有本事的人多得很,神童也不止你一个,将来等你遇上他们,你就会知道能复制你这点小成功的人世上多了去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林淼却笑了笑,淡淡说道:“姨姨,神童不神童的,其实无关紧要。我将来要是真的能取得大成功,靠的肯定不是本事。”

苗晓秋皱眉问道:“不靠本事靠什么?”

林淼却笑而不语。

只是心中暗道:不能被复制的成功,靠的当然是天命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约饭

周日的作文补习课,百里坊小学的一众学霸们非但没进补成功,反倒掉了不少血。

星期一上课的时候雷瑞瑞一直心神恍惚,上台算个计算圆的阴影面积的小破题都算错了,然后单老师让许风帆再接再厉,结果许风帆也垮了下来。最后单老师看全班皆是傻逼,只能使出林淼这个大杀器。林淼上去后一番鼓捣,最后发现是单老师自己对这道题的理解有误,帮着改了一个表述上存在矛盾的条件后,终于将题解开。然后单老师面不改色,表示自己就是故意把题出错了,全班除了林淼都是渣渣,居然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看出来!

许风帆听完很愤怒,放学之后直接去了停车场,鸟都不鸟林淼,气呼呼地就回了家。

林淼觉得许风帆明天必要为自己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因为这傻逼逃掉了今天的值日。

享受超级特权从来不用打扫卫生的林淼,高高兴兴去接了李晓,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中远的书法班小破屋。一学期五百块的高价学费补习班,显然不可能只有周日早上上课。事实上绝大多数在中远班上学毛笔字的孩子,周末都是不去上课的。这些孩子的主要上课时间,基本上都是每个上课日的课后。通常一周两节课,时间则分为6点之前和6点之前两个时间段。

举个例子,像林淼和李晓,现在的上课时间就是周一下午4点半到6点,还有周日早上的8点半到10点半,而像曾经也在中远家学过毛笔字的雷瑞瑞,据瑞瑞姑娘说,她是在周三下午3点到5点,以及周五下午4点到6点——不用怀疑,九十年代初的地方小学,课业就是这么轻松,哪怕是所谓的六年级毕业班,下午最多也就三节课,最晚4点半之前也都放学了。

林淼和李晓到中远的书法班时,屋里头已经人满为患,连个坐的地方都没了。

中远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办公桌让出来,给小孩子们练字用。

教室里学到各阶段的孩子都有,最弱鸡的例如李晓,大字不识一箩筐,铅笔都还拿不稳就先来李练描红,比较厉害的孩子,则已经开始准备着要去参加省级乃至国家级的小学生书法比赛——这些种子选手一般都是从小学一年级练到六年级甚至初一、初二的,等到了初三,就不可能有时间干这个了。

中远眼下已经把林淼当成了超级种子选手来培养,不过客观上讲,林淼那入门级都还谈不上的毛笔水平,距离参赛级别还有着至少三五年的路要走。毕竟书法不比小学奥数,就算林淼的先天优势再强大,也得一点一点练出来,没有任何捷径可以先人一步。

见道林淼拉着姐姐过来,中远马上麻溜儿地改完一个孩子的作业,然后随便夸了两句,就把那单纯无比的小孩哄得眉开眼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空出的位置,当然优先照顾了林淼和李晓——两个丁点大的小东西,两个人共用一个座位,似乎也不显得特别拥挤。然后又过了不到十分钟,等另一个孩子被中远打发回家,林淼和李晓,便各自有了一个独立的座位。

中远笑嘻嘻地站在林淼身后看他描红,心里不住地啧啧赞叹林淼天分超群。哪怕只是描红,可一笔一画之间,竟能用肉眼看出从前往后的明显进步。一个字写一页,一页三十个字,越往后,林淼运笔的熟练度就越高,写下来的字,也越发站得住脚。

这孩子要是将来能带出来,那真是太有面子了。

林国荣的儿子,神童,跟老子学的大字,老子以后给人写字,每个字少说也能值个千百块吧?

“中远!”中远大师正自嗨得爽,教室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中远不禁眉头一皱,对对方这种直呼其名的粗鲁行为很是不满,然后转过头去,却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热情得都快把牙床豁出去了。

“林主任,这么忙还来接孩子啊?”中远急忙迎出去。

老林也不进门,朝屋里看了眼,见林淼和李晓都在写字,掏出包软中华,抽出两根,递给中远一根。中远笑着接过,先给老林点上。

两个书法爱好者站在马路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扯些闲话,也不管屋里的小孩了。

老林抽完三分之二根烟,把长长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

中远看着心疼,可又觉得自己要是舍不得这两口又显得很lo逼,再一想自己这根烟反正也是老林给的,于是心结一开,把半根烟往地上一扔,踩住一拧,就跟着老林进了屋。

老林径直走到林淼身后,摸了下林淼的头,问道:“小兔,还要写多久?”

林淼转过头,眼神比达康书记还有层次感,威胁道:“爸,你再叫我小兔,我就死给你看。”

老林的幽默感有限,立马板起脸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说死?”

李晓听得小声发笑,转头看林淼一眼,调皮地小声喊了句:“小兔。”

林淼:“诶~”

老林:“……”

中远从后面跟上来,对老林道:“林主任,孩子才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呢,你们晚上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老林指着李晓道:“我女儿晚上还要学钢琴,他们妈这两天不在家,晚饭没人做,我早点带他们去吃了晚饭,刚好去学琴。”

教室里一群小孩齐刷刷望向老林。

中远嘴贱问了句:“学琴很贵吧?”

老林呵呵一笑:“一般吧,一个学期也就2000块,跟在你这里学两年差不多。”

中远听了满心不舒服。

老林抬手看了眼时间,觉得快迟到了,干脆打断林淼和李晓的书法课,催促两人道:“晚上回去写吧,爸爸给你们改。”

中远嘴角抽抽,不舒服×2。

林淼很干脆,嗯了一声,麻利收拾书包。

两个小孩整理完,中远毫无意义地送一家三口出门。

走到门口,老林见到地上那根长长的烟头,回头对中远道:“中远,你这烟抽得也太浪费了啊,软中华呢,一根好几块呢,你就这么给我糟蹋了?”

中远顿时笑脸都僵了。

老林摇头叹气道:“算了算了,以后不给你烟抽了,你不是抽烟的人。”

中远欲哭无泪,解释都不好解释。

老林欺负完中远大师,带着林淼和李晓翩然而去。

一家三口往前走了不到30米,拦下一辆三轮车,直奔湖滨路的少年宫。

林淼奇怪问道:“爸,不先去吃饭吗?”

老林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约了一个阿姨一起吃饭。”

林淼见老林一副要擒拿良家的表情,马上警惕问道:“哪个阿姨?”

老林的笑容越发显得含春待睡,回答:“你也认识的,就是和你一起去录音的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轰隆!

林淼脑海中雷鸣骤响。

爹啊!我娘离家出走可才一天半啊!

你这就带着儿子去勾搭漂亮寡妇了,是不是略微太心急了点?

而且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把她约出来的,这么高超撩妹的技术,为什么从不传授给我?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啊?啊(第二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带坏小孩

三轮车吱呀作响,蹬得飞快。

林淼一路上追问老林到底是怎么把秦晚秋钓出来了,问了半天,老林居然给出了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你看晓晓不是和人家孩子吵架了吗?我请那个小朋友的妈妈出来吃顿饭,了解一下情况嘛!万一是你妈胡闹,把人家弄得不舒服了,咱们是不是该道个歉?”

然后呢?

怎么道歉?

你想肉偿吗?

林淼很不放心地看这容光焕发的老林,鉴于他上辈子给江萍戴过至少三顶绿帽的不良记录,用脑干思考都能想明白老林绝对是对秦晚秋不安好心。而且以老林眼下掌握了大量社会资源且头顶知名作家光环的优良作案条件,他怎么可能不对秦晚秋采取任何动作?

林淼很为老妈感到着急,然后在着急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拿江萍和秦晚秋做了对比。

首先第一条,外形条件——这个似乎就不用比了,全市看下来能和秦晚秋正面PK的也没几个,以林淼向来理性的思维来评判,他这时候真的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我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这种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所有的政治正确归根到底都是自欺欺人。

然后是第二条,文化修养。秦晚秋是个户籍警,不管学历是本科、大专还是中专,都要强于江萍的高中肄业。另外从秦晚秋教育孩子下血本的态度,以及从她喜欢读《小院杂谈》这种伪文艺书籍的品味,毫无疑问,论内在涵养,绝对也要甩开在老林的娇惯下已经退化到只知道吃吃吃和买买买的江萍好几条街。

而且一旦想起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林淼就不由得回忆起江萍对他干过的一件特别操蛋的事。

那是他上辈子读高一那会儿,由于学校物理老师的教学水平和他自身垃圾得一逼的物理天分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所以他连着三个单元物理考试得分在40分到50分的区间徘徊,自尊心因此严重受挫。

而众所周知的,林淼的性格向来是死不服输,越是办不到的事越是要死磕到底,于是在第四次物理单元考创下51分的新高后,他当晚就下定决心要把卷子上的题目弄明白——然后就真的挑灯夜读,做题做到凌晨2点半,终于把最后一道大题似是而非地“自洽”了一番。可是就在林淼为自己无敌的自圆其说的能力感到沾沾自喜之时,悲剧出现了。

半夜起来嘘嘘的江萍发现林淼还没睡觉,推门进去就是一通毫无道理的破口大骂,严厉斥责林淼居然敢学习到凌晨,并因此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林淼很难形容自己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受。

且不提他在自己房间里安安静静做题和江萍睡不着觉之间的必然联系到底是什么,可只要换个稍微靠谱一点的老妈,一般遇上这种情况,哪怕不夸儿子几句学习用功,你好歹也说一句注意身体吧?直接训斥一通又算哪门子的操作?

虽然林淼自己也明白,那种无人指导的盲目学习确实没几把用,但他依然为此感到气愤。

“所以其实我是不是该报复?”林淼被自己的发散思维勾出了火气,再去想老林勾搭秦晚秋这件事,忽然就不太在意了。

想想如果换个秦晚秋这样的妈,家庭应该会很和睦吧?

林淼这么想着,忽然叹了口气。

老林低头问道:“你怎么了?”

林淼内心悲伤地摇了摇头,叹道:“都是因果孽缘啊,我上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们很多很多很多钱……”心里还留了半句:“所以老天爷发现我上辈子根本还不掉那笔债,才让我重生回来开挂继续还……”

老林听得一头雾水。

林淼又转头对李晓道:“晓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努力成为一个有理智的、有常识的、不作妖的、讲道理的女人,这样将来你的孩子如果人生失败,才不至于埋怨到你的身上。”

李晓一脸懵逼。

三轮车滚滚向前,一直出了湖滨路,进入瓯城路,最后在一家大排档前停下。

东瓯市的餐饮业发展较早,九五年已经涌现出不少大排档,但真正吃得起的人并不多,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各机关单位的公款吃喝。除此之外,也就只有老林这种莫名其妙就赚了很多钱的人,才会花钱不眨眼地到这种每餐平均花销超过100块的地方吃顿便饭。

老林熟门熟路地点了菜,带着林淼和李晓坐进包厢,没一会儿功夫,事先约好的秦晚秋就带着洛漓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钟初惠。

“林水水!”执念很深的洛漓,终于见着了林淼,高兴地活蹦乱跳朝林淼跑过去,跑到林淼身边,一看李晓正跟鹌鹑似的缩在林淼边上,立马小脸一垮,不开心地跑回了秦晚秋身边。

林淼指着洛漓给李晓现场教学道:“看,这个就属于作妖。”

李晓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洛漓虽然完全听不懂,却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林淼。

六七岁的小孩,虽然还没有青春期的意识,可毫无疑问,小孩子对同伴的占有欲,那也是很强很强的。显然在洛漓的眼里,林淼现在就属于被李晓强占的情况。必须不爽。

林淼淡定而消极地应对着洛漓的不快,另一边,老林则在强忍钟初惠这个电灯泡的存在。

由于钟初惠的出现,老林准备了好久的骚话,这顿饭上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但即便如此,秦晚秋依然像个迷妹一样,在老林面前拘谨不安,秦晚秋这样的表现让林淼十分肯定,只要老林逮住机会,推倒她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到底是要维护家庭的统一,还是满足老林的兽欲?

人性和道德的缠结,欲望和伦常的交织,让林淼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这顿晚饭,林淼吃得毫无知觉,所以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两碗米饭,撑得大半天都处于大脑供血不足的状态。

晚饭后老林带着林淼,一起陪着李晓去上钢琴课。

林淼和李晓坐一个座,惹得洛漓又是满心不痛快。

小丫头弹着琴,时不时朝林淼那边瞟,瞟了大概又十几次后,终于忍不住跑到林淼跟前,叉着腰学电视剧里的台词,大声问林淼道:“林水水!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

林淼想了想,冲着正目瞪口呆的秦晚秋大喊:“阿姨!曲江台播的那个《一帘幽梦》先别看了,带坏小孩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站不起来

晚上7点40出头,秦晚秋带着洛漓,和钟初惠一起陪着林淼一家三口走出少年宫。夜幕下的秦晚秋显得格外窈窕动人,老林一边装着无所谓地说着小孩童言无忌之类的废话,一边上中下三路扫视秦晚秋,表情一本正经,思想却已经堕落到了违法犯罪的边缘。

秦晚秋仿佛已经被老林的作家光环闪瞎,丝毫没注意道老林目光中不对劲的地方,依然一个劲地向老林赔不是,道歉自己没教育好女儿。洛漓听得委屈无比,鼓着小嘴,气呼呼地看这林淼和李晓,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却倔强地打死都不哭出来——

到头来,她还是没能和林淼坐到一起去,并且因此成为了全班家长的调笑对象。

林淼两辈子头一回见到一个6岁小孩能把眼泪憋得这么久,不由大为赞叹,说了句:“没事的,你顶多也就被笑话个一两年,大家很快就会忘了你的。”

话音一落,洛漓当场崩溃,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大喊:“林水水,你个坏人……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呜呜呜呜呜……”

秦晚秋赶紧把洛漓抱起来哄,却怎么哄都哄不住,一脸歉意地对老林道:“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

老林呵呵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秦晚秋:“那……我先走了啊……”

老林强行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微笑道:“好,路上小心,明天见。”

伴着洛漓的哭声,秦晚秋转身离去。

老林目送秦晚秋的背影走远,过了半天,才和钟初惠道了个别,然后拉着林淼和李晓,往和秦晚秋相反的方向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老林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歌。

林淼仿佛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忍不住提醒道:“爸,你要自觉啊,我妈可就是因为这个阿姨跑到奶奶家里去的。”

老林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一空,皱着眉头不快道:“你妈她脑子不正常的,说她干嘛?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林淼干脆又直接问:“你想和洛漓的妈妈睡觉是不是?”

老林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讶地问道:“你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吗?”

林淼点点头,很肯定道:“我知道睡觉的所有意思,不但包括广义上和狭义上的,还包括引申义上的。引申义上那个意思,按学术分类可以归类到一个叫性学的专业研究方向上。性学,性别的性。研究范围从生理学延伸到心理学,从人类行为学延伸到社会学,是一门很牛逼的交叉学科,一般没读过什么书的盲流二傻子都很愿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这门学科。但我和那些二傻子不一样,我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是很热衷接受这门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的。比方说,婚内精神出轨,是造成家庭破裂的主要诱因之一,另外两个主要诱因,还包括赚不来钱和站不起来。”

老林被林淼说得有点懵逼,居然忘了自己最开始提出的问题,而是顺着林淼的思路问道:“站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林淼一脸鄙视:“爸,你这理解能力完全不行啊,站不起来啊!站不起来都不明白?”

老林愣了两秒,眼中突然闪现出惊喜的亮光,恍然大悟地拉长声音:“哦——那个站不起来!”

林淼赶紧道:“别喊啊,别人会误会的!”

老林急忙收声,笑嘻嘻揉了揉林淼的脑袋,然后揉着揉着,笑容就僵硬了。

见了鬼了,自己居然和儿子讨论了半天站不站得起来的问题?!!!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学了新姿势的老林直接过河拆桥,把脸一拉,一脸视性教育为洪水猛兽的表情,和全国九成九以上的六零后家长一样,处在十分LO逼的思想水平线上,用训斥的口吻问林淼道。

林淼淡定直言:“东瓯市图书馆三楼基础医学部的《系统解剖学》,五楼人文社科部的《文明的性道德与现代人的神经症》,六楼古典文学部《金瓶梅》和《红楼梦》。”

老林大惊失色:“《红楼梦》里也有这个?”

林淼反问:“你不是应该问《金瓶梅》的吗?”

老林不解:“《金瓶梅》是什么书?”

林淼彻底无语了,一个人没文化到连《金瓶梅》都没听过,居然也好意思自称西城街道三支笔杆子之一?怪不得许佳昌不屑跟你同流合污啊,要是许风帆敢在老许面前提这三个字,保证“梅”字刚说完,就直接被抽死了好吧!

林淼摇着头叹息:“爸,你要是礼拜天闲着没事,还是别去舞厅跳舞了,不如跟我去图书馆转转,对你的人生有好处啊。”

心理年龄33岁的林淼,好言劝慰生理年龄35岁的老林。

感觉上很玄妙。

然而老林却显得很忧愁,眉头紧皱道:“图书馆里怎么什么书都让你们乱翻,你们这些小孩就不该看这种书的,怪不得我以前总听人说《红楼梦》在清朝的时候就被禁了,原来是写那些东西的啊,电视剧是把那些内容都删了对吧?古代这些读书人真是吃饱闲着没事干,脑子里就只剩那点事了,曹雪芹这女的看来也是个骚货……”

“爸,曹雪芹是男的。”

“男的?女的吧!这名字就是个女人的名啊!”

“我操……”林淼无语地抱住了头。

想想江萍,想想老林,我特么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自学成才,这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从屎坑里爬出来还带着清香,完全就是大自然的神迹啊!

林淼和老林在回家的后半程上一路沉默。

连带着,连李晓都不敢多吭一声。

气氛十分压抑地回到明月小区,三个人沿着没有楼道灯的楼梯一路上楼,走到四楼楼梯口时,却发现楼上有光。

林淼和李晓快步跑上楼,只见家门洞开。

林淼脱了鞋走进去,江萍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去抱住林淼,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笑着大声问道:“宝贝,想妈妈了吗?”

林淼用充满理性的智慧,脱口而出:“想!”

老林沉着脸从门外走进来,横竖看江萍不爽地说道:“还知道回来啊?”

江萍该二皮脸的时候半点不含糊,嘻嘻哈哈道:“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你进来试试!”

老林不为所动。

江萍继续讨好:“你们肚子饿不饿,我晚上买了只乌鸡回来,炖了一大锅,都还没吃呢,你们要不要吃点?”

老林继续不为所动。

江萍盯着老林看了眼三秒,憋不住那劲儿了,脸一黑,没好气道:“你们不吃我自己吃!”

说着跳着脚进了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响,拿出碗筷。

然后高压锅的锅盖一揭开,满屋顿时充满了鸡汤的香气。

林淼转头看老林一眼,露出一个坏笑。

“爸,明天你不用带晓晓去学琴了。大声告诉我,高不高兴?”

老林瞪林淼一眼,愤愤返回卧室。

江萍像是脑后长眼,立马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着老林大吼:“洗脚了吗?就往床上爬!”

老林在房间里怒吼:“你个老娘客,回来干嘛?”

林淼见惯不怪,淡定地拉着李晓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外头老林和江萍开始这个月的round2。

李晓也像是习惯了,一点都不害怕地看着林淼,然后弱弱地问了句:“淼淼,站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8)

第一百四十八章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林淼睁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关掉了放在床头的闹钟,然后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从李晓的床上爬了下去——由于左手的伤口一直没拆线,林淼这些天爬上爬下不方便,就每天都和李晓睡在一起,几天下来,居然也有点习惯了。

推开房门,接近4月的东瓯市,室温已经明显升高。至少大白天地不穿外套在屋里走动,一点都不觉得冷。林淼晃晃悠悠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嘘嘘,洗漱完毕,丢失在床头的大脑之灵终于归位。他走出卫生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不过6点22分,正是可以再躺回去眯一会儿然后下次醒来就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上班迟到的好时候。

“可惜我不用上班,真是太遗憾了……”林淼嘴里头自言自语嘀咕,脸上却完全不存在遗憾的表情。

今天是双数周,学校早上不上课。

当然就算有课,林淼也可以正大光明地逃掉——因为老林今天早上有一场新书发布会,所以他身为著名作家林国荣的儿子,请半天假去看亲爹装逼有问题吗?

林淼转头看了眼老林和江萍的卧室,房门紧闭,无声无息,显然两个人都还在熟睡当中,按照他们的最新作息规律,看来依然是不到7点就绝不会起床。

林淼心里暗叹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这种得过且过还能过得很好的命,摇着头走到茶几前,茶几上放着一个小木盒子。林淼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张十块钱。

他和李晓,一人十块,算是每天的零花加额外伙食费。

这是家里新立下的规矩,前因后果,大致上是这样的——

江萍从林淼的外婆家回来之后,果断跟老林认了怂,然后为表诚意,就上交了她的工资卡,表示从此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全权交给老林。老林虽然压根儿就看不上江萍这点工资,但对江萍服软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于是大手一挥,就把这笔钱换成了林淼和李晓的生活补贴。

虽然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必然的逻辑关系,但不管怎么样,家里总算是安稳了。

老林因为江萍的及时回归,失去了晚上送李晓去学琴的借口,也就失去了和秦晚秋频繁接触的机会,等老林交了公粮之后,贤者时间一到,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出轨之火,也就渐渐地熄灭下来。

林淼猜不出江萍到底是真的想到了这一出,才那么快就结束了和老林的冷战,还是纯粹担心太久时间不上班会被街道开除,又或者害怕自己长期不在街道,老林会和街道里新来的女大学生搞上……

总之的总之,回来就好……

揣上其实每天根本没什么机会花完的十元巨款,林淼独自一人下了楼。

出了小区,穿过马路,来到西城街道办事处的大门前。

看门的老伯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林淼嘴很甜地喊了声阿公早上好,然后熟门熟路地走进楼里,爬上六楼,来到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街道食堂。

街道周六早上上班的人越来越少,排队吃饭的人也没平时那么多。

林淼走进食堂,放眼望去里头半个街道领导都没有,全都是大周末的还得老老实实跑来上班的苦逼科员。一群科员大叔大妈见到林主任的儿子来了,连排队的权利都不给他,排在第一个的大叔直接把自己手里那碗刚盛好的面条给了林淼,然后一脸眉飞色舞,口气很猥琐地问道:“你爸妈怎么老是让你一个人过来吃早饭,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得那么晚啊?”

林淼懒得搭理,呵呵一笑,连句谢谢都省了,直接坐下吃饭。

接着身后便传来大妈们群情激奋的喊声,纷纷斥责那个四十多岁的油腻中年男向林淼这么天真纯洁的小朋友开黄腔,行为简直下流。而油腻中年科员则高声反驳,反斥明明是大妈们自己思想污秽,才会展开那么多关于下三路的联想。

双方争辩得不亦乐乎,却全然不带火气。

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淼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发泄罢了。

老林莫名其妙飞快蹿升的人生轨迹,势必要让很人多觉得不高兴,能在大清早的时候当着林国荣儿子的面调侃他两句,确实是不错的心理调节方法。

所以面对这一切,林淼只能受着。对于成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林淼虽然没真正经历和体会过,但应有的心理建设,早已准备充分。

林淼呼哧呼哧地吃着面,大叔大妈们关于林淼和江萍睡觉的话题讨论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人忍不住跟他打听起老林签售会的事情来。

林淼没什么好矫情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边吃面一边如实回答:“本来是想去沪城办的,后来看了下时间,东瓯日报出版社的领导和市文化局的领导都没有空,我爸他自己工作也忙,就干脆放在东瓯市了,又近又方便。

一开始市里几家新华书店都想让我爸过去他们那里弄这个签售会,听说吵得都打起来了,幸好市委宣传部有个副部长叔叔就想了个办法,说今天早上先去学院的那家新华书店开个签名售书会,然后下午再换个地方,开个读者茶话会,晚上再再换个地方,开个新闻招待会,明天再再再换个地方,开个文学研究会——这个研究会是研究上本书的,就是《小院杂谈》,上个月卖到全国第四名的那本。

不过我爸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也许自己就不过去了,说让丁少仪替他去。丁少仪你们没听过啊?就是东瓯报业出版社的副社长,也是东瓯大学新闻系的教授。我爸他自己要去市里一趟,市里有个书记伯伯说要和他商量事情,还有市文联的人也在等他开会,说什么要换届了,非要找我爸当什么副主席,我爸说没什么意思……”

两分钟后,原本还竖着耳朵听的大叔大妈们纷纷退散。只剩下提问的那位抽身无力,只能强忍着满腔的后悔,硬撑林淼的日常大招。

伤害直达灵魂深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后每天都有面子

“难道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

作为大早上在食堂吃过霸王餐还要打包一份带回家的西城街道第一人,当林淼拎着装了整整一碗面条外加两个荷包蛋和两大把虾米的塑料袋,从街道大楼所在的小巷子里出来时,巷子口的音像店已经开门营业了。

九五年,口袋里刚有了一点钱的东瓯市居民,渐渐对精神娱乐享受有了刚需。

开春之后,西城街短短三百来的路上,一下子就多出三家卖磁带顺便租录像带的店铺,从港台传来的流行歌曲和电影电视剧,开始在瓯城区大行其道。

当然,基本上都是盗版碟。

林淼听着刘德华的《天意》,跟着一起哼哼,就着脑海中仅存的一小段旋律,一路唱回了家。

回到家中,李晓已经醒了。小丫头正光着脚,外套也没穿,坐在正对房门的小厅里发呆,见到林淼回来,马上高兴地跑了上来。

“把衣服穿起来,小心感冒了。”林淼用在李晓听来特别老成持重的口气叮嘱了一句,转身就去到厨房,拿出碗筷,把热腾腾的面条从袋子里倒进碗里。

林淼端着大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厅的餐桌前放下。

李晓乖乖披上了外套,穿上拖鞋从屋里出来,走进小厅,问道:“你从外面拿来的吗?”

林淼点点头,“快点吃吧,不然面要泡软了。”

“嗯。”李晓乖巧地应了一声,坐上略高的椅子,接过筷子。

林淼就坐在一旁,状态很放松地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李晓吃饭。

李晓在碗里掏了掏,不出意料地找到被掩埋在面条下面的荷包蛋,颤颤夹起来,递给林淼说:“你也吃一个。”

林淼道:“你吃吧,吃不完就倒了,我已经吃饱了。”

李晓这才哦了一声,低下头小口扒面,不过没吃两口,又抬起头来跟林淼傻笑了一下,一双小细腿在桌子下面轻轻晃动,小样子可爱得很。

林淼侧着身,看着李晓幼嫩的小脸,突然觉得自己对她这么好,可能并不是出于同情、更不是骨科的目的。细细想来,倒更像是在养女儿。

毕竟也是三十来岁的老男人了,要不是迫于现实压力长期保持母胎单身状态,他其实早就该有孩子。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一腔父爱,真是特么地无处释放啊……

林淼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下李晓的头。

李晓懵然地看林淼一眼,眼里充满疑惑,却半点没有抵触。

这时主卧传来开门的声响。

江萍匆匆走过,转头瞥一眼坐在小厅里的两个小家伙,发现李晓正吃着热腾腾的面条,明明觉得很奇怪,却脚步不停,径直奔向了卫生间。

片刻之后,冲水的声音响起。

江萍这才走回来,问林淼道:“面条哪儿来的啊?”

林淼回答:“食堂里带回来的。”

江萍闻言一怔,又问:“怎么不给妈妈带一碗?”

林淼随口道:“你早上不是还要去上班吗?直接去食堂吃还能少洗一个碗。”

江萍无言以对地盯着林淼看了几秒,却突然间想到林淼话里的漏洞,仿佛是取得了什么重大的人生成就一般,两眼发亮地大声追问道:“那你爸呢?你爸等下还要出去给人签名呢,你怎么不给他带?”

话音刚落,家里就响起了老林的骂声:“带什么带!孩子才几岁啊?自己早上不肯起来还好意思让孩子给你带饭?你没手没脚的吗?”

老林针对江萍根本不需要理由。

江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不管出发点是什么,都总能成为老林喷她的理由。

江萍平白无故地又挨了骂,转头朝客厅翻了个白眼。

这时老林走了进来,却是一脸笑眯眯问林淼道:“阿淼,等下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去?”

林淼没犹豫,果断点点头。

签售会这种热闹,上辈子还真没去凑过,这回近水楼台,不去看看实在浪费机会。

林淼又转头问李晓:“你想不想去?”

李晓嘴里吸溜着面条,完全不懂签售会是什么鬼,正一脸茫然着,江萍突然插嘴:“你们早上也不知道要弄到几点钟,晓晓下午还有游泳课的。你给我点钱,我晚上带晓晓去买衣服。”

老林和江萍抬杠成自然,立马皱眉问道:“不是刚买了一堆衣服吗?怎么又买?”

江萍没好气道:“哪里刚买的,过完年到现在都几个月了啊?再过几天都要四月份了,天气热了不用买新衣服的啊?”

“行行行行行……”老林一脸的不耐烦,却伸手朝兜里摸,傲娇地问道,“要多少钱啊?”

江萍忍不住嘴角上扬,“你这么有钱,看着给咯!”

老林掏出厚厚一沓第四版的毛爷爷,略作思量,数出五张递给江萍:“够不够?”

江萍接过钱,刚才那点不痛快彻底烟消云散,一脸欢快道:“不够再找你要。”

林淼看得满心无语。

家里这俩货,真是半点开源节流的念头都没有啊……

所以就算江萍把工资卡上交给了老林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该怎么花就怎么花,有多少就花多少……

话说你们到底敢不敢行行好考虑一下给我留点儿钱当老婆本,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分钱不留给我,你们自己两个好歹也省点钱下来当老年疗养费啊……

人生这么漫长,我只不过是从2020年重生回来的,又不是从2333年重生回来的,别看我现在屌得很,可谁说得清什么时候就意外翻车了呢?

这种靠儿子过上奢侈生活的日子,儿子本人也不敢担保能让你们潇潇洒洒爽一辈子啊……

靠我一个人输出,真的带不动全队啊……

林淼心中的槽连环九连吐。

老林又低头问他道:“我们坐车过去还是坐三轮过去?”

林淼有点小惊讶:“还有专车接送?”

老林笑道:“打个电话,让少仪阿姨开车过来接我们。”倒是一点都不跟别人见外。

林淼考虑了一下,觉得从西城街到学院路也就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外加话梅加持的话,应该不至于吐掉早饭,于是就欣然接受了老林的不见外,说道:“坐车吧,本来就是去出风头的,坐轿车过去比较有面子。”

这话显然直中老林的心窝。

老林不由地哈哈一笑,然后揉了揉林淼的头,很突然地宣布了一个大消息:“我们家过几天就有自己的车了,爸爸已经付了订金了,以后每天出门都有面子。”

第一百五十章 暗箱操作

身体还没开始发育,老婆本就先被亲爹拿去升级个人逼格。

然而林淼很淡定,不吵不闹,不哭不叫,淡风轻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心痛,真的一点都不心痛。

就算九五年的桑塔纳不便宜,一辆车前前后后算下来大概得花上十来万,相当于普通事业单位普通职工小半辈子的工资收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老林现在红得发紫、紫得冒烟,区区小十万,分分钟就赚回来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至于说如果拿这笔钱来买房,十万块买的房以后能一百多万卖掉,相当于普通事业单位普通职工大半辈子的工资收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顶多封笔之后过三个月就复出嘛!区区一百多万,将来想赚多少就赚多少,有什么好郁闷的?

反正我也没有身份证。

反正我也没有银行账户。

反正这些钱放在老林手里,指望他拿去投资本就是不可能的,就算用来睡良家少妇,老林也不可能产生什么钱生钱之类的念头的。所以与其真的让老林花钱睡良家,还不如买辆车比较合算,好歹朕自己也能蹭到一点好处。再者说老林好歹也是全国知名作家了,有辆小轿车不算过分吧?对,不过分,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朕很好,朕一点都不心疼,朕没有哭,朕的眼里没有泪水……

林淼捂着胸口,站在阳台上半个小时都没说话,眼看车来车往,三十分钟一共数到22辆非公家牌照的私人小轿车从西城街经过,总算内心释然。

“看来这年头花巨款买车的傻逼其实还是不少的……”林淼嘟囔着,眼见一辆老林心心念念的桑塔纳开进了小区。接着几分钟后,家里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早上8点40多,江萍已经上班去了,顺便还把李晓也带去了街道。

老林早就一身西装笔挺,整装待发。

丁少仪在楼下一喊,林淼和老林便马上下了楼。

老林红光满面,和丁少仪重重一握手。

给丁少仪开车的年轻司机急忙从车里出来,一脸崇拜地给老林打开车门,喊了声:“林老师!”

然而老林根本不在乎这种路人甲乙丙丁的崇拜,淡淡嗯了一声,摸摸林淼的头,语气很宠溺地说道:“小兔,上车。”

林淼闻着浓浓的汽油味,已经无法顾及这声“小兔”了。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拿出话梅,撕开包装,往嘴里塞进两颗,两侧脸颊一左一右鼓起一块,神色凝重地坐了进去,然后赶紧把车窗摇下来。

四个人坐好。

丁少仪抢着坐到后排,把林国荣赶去了副驾驶座。

车子倒车,驶出小区。

丁少仪看着林淼鼓着嘴的模样,莞尔一笑,问了句废话:“淼淼晕车啊?”

林淼连头都不敢点,看着车外,面无表情:“嗯。”

年轻司机兴奋无比地接话茬道:“小朋友,你以后经常坐车,慢慢就不晕车了。你爸爸这么厉害,以后家里肯定要买自己的小轿车的……”

林淼向年轻人投去冰冷的目光:“不要和我说话,我要是吐在车里,倒霉的肯定是你。”

小年轻顿时一脸蛋疼。

老林和丁少仪却是笑得前俯后仰。

丁少仪一面一语双关地对老林道:“老林,我看淼淼用不了几年就能青出于蓝了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接力棒交给他啊?”

老林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这种低级机锋还是能听明白的,笑着回答道:“我也想早点交棒啊,可孩子现在这么小,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大吧?”

“这倒也是,不过条件也是创造出来的嘛!”丁少仪继续跟老林打着全车只有年轻小司机听不懂的哑谜,“我昨天看美国那边有一条新闻,说有个八岁的孩子写了本童话故事书,淼淼也可以试试啊。”

林淼忍不住问:“那本书什么水平?”

丁少仪想了想,回道:“大概也就小学三四年级的写作水平吧。”

林淼咽着口水艰难吐槽:“那我还是先别试了,我已经做不到那种低端操作了……”

这句话小年轻听明白了,不禁兴奋又好奇地问道:“小朋友,你也想写书啊?”

林淼:“我不想写书,我想吐,你想看吗?”

年轻司机露出了微笑,笑得不仅勉强,而且还很绝望。

聊起写书这件事,丁少仪马上又联想到了林淼作文大赛的事情,问道:“淼淼,我听你们苗校长说,你还参加你们学校的比赛了?你是想拿两个奖吗?”

林淼轻轻摇头,胃里开始造反,不敢再多说话。

老林却是来了兴趣,追问道:“还能一次拿两个奖?”

“理论上应该是不行的。”丁少仪笑着解释道,“这个获奖名额本来就是有分配限额的,平均一个地级市大概三个名额,咱们东瓯市应该就只有两个。淼淼虽然是我保送上去的,不过名额还是要占,想要拿两个奖,除非把咱们市里的另外一个名额也给淼淼。不过这事情可不好办啊,市里这么多领导,家里有孩子还在上小学的也不少,他们自己内部都快抢破头了,总不能好处全都让淼淼一个人占了吧?除非淼淼这回自己争气,能先拿个全省一等奖,全省一等奖的话,就肯定能进全国决赛了。”

老林呵呵一笑,口气就跟吃饭一样轻松:“我儿子想拿个全省一等奖还不简单?”

丁少仪提醒道:“全省一等奖的名额加起来比全国一等奖还少,一个省最多出5个,把港澳台全部算上,也就150个名额。全国一等奖加起来大概能有200个人。”

老林听迷糊了,问道:“全省一等奖比全国一等奖还少,这到底怎么算的啊?”

丁少仪解释道:“全国比赛每年一二三等奖的获奖人数,加起来的总数不超过1000人,比例是2比3比5。除了通过一级级比赛上去的,还有很多像淼淼这样的孩子提前进决赛拿个获奖名额,不过有些纯粹就是靠关系过去镀个金。

所以走正规流程比上去的孩子的数量,是要比能拿奖的总人数要少的,能拿全省一等奖的孩子,一般进了决赛,最起码也是全国二等奖,像咱们曲江省的孩子要是拿了全省一等奖,进全国决赛后一般也会是一等奖。

总的来说,这个比赛暗箱操作是有的,不过真想拿好名次,还是得看水平说话。《全国小学生作文选》一年出一版,也不是所有拿一等奖的都能入选。想印到书里去,大概得是一等奖的前80%左右,有两成左右的孩子会被剔除掉……”

老林听得点头。

丁少仪又笑眯眯问林淼道:“淼淼,你有没有信心先拿个全省一等奖啊?”

林淼却面色铁青,答非所问:“停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疯狂的签售会

过了早上九点,初春的日头,便开始显现出应有的威力。

刘秀英站在喧闹的队伍中,两鬓早已被汗水打湿,头发一鬏鬏地贴在额边。一缕阳光斜照而来,刘秀英被日光晃了眼,下意识地侧过身去,抬头却见到了一张满脸青春痘的笑脸。

那是一个身后背了个巨大旅行背包的年轻人,一直走位飘忽地贴在刘秀英身旁,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跟刘秀英,却只有刘秀英知道,这货只是打一开始就想插队,却没插队成功,最后没脸没皮地硬站在这儿不走而已。

见刘秀英转过身来,年轻人嘴巴一咧,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紧接着,便是一口迥别于东瓯市方言的北方口音,带着浓浓的大蒜味,直冲刘秀英的门面:“你喜欢《小院杂谈》的哪一篇啊?我最喜欢最后那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秀英瞬间脸都青了。

晴天?我晴你妈啊!!

刘秀英忍着那难闻的口气,默不作声地转回头去,宁可晒太阳,也不想搭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有点尴尬,苦笑着挠了挠头,终于不再走位妖娆。他犹豫片刻,眼神突然坚定,上前一步,挤到刘秀英的面前,背后的大背包,把刘秀英挤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又插队!?”

“插队死全家啊!”

“你别往后退啊……”

刘秀英身后传来阵阵不满。

一条人龙,几乎快要排到街口。

刘秀英皱着眉头,眼神恼怒地看着硬插到自己前头的家伙,喘了口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手看一眼手表,九点十八分,距林国荣签售会的约定时间,已经超过十八分钟。

望着前前后后这条一眼看不到边的长队,刘秀英不由地又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不但尺寸未进,反而被人挤得至少往后退了至少几十米。刚开始她有点愤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逆排队客观规律而动的现象。甚至如果一两分钟内不往后退几步,还会产生一种类似于“赚到了”的窃喜。

“林国荣怎么还不来啊……”

“耍大牌!”

“好多人啊,再不来我就走了……”

“这么多人他签得动吗,该不会等排到我们书都卖完了吧?前面的人可千万别当黄牛,一个人买几十本啊。”

“放心好了,几十本书怎么可能拿得动……”

刘秀英听前前后后的人用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议论着,突然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说的黄牛。

事实上她对林国荣的崇拜有限,而且这点崇拜,又几乎全都源自林国荣眼下所取得的声望,以及自己身为林淼的前前任班主任因而能与林国荣搭上一点小关系而产生的莫名虚荣,跟《小院杂谈》的“文学成就”没有太大的直接联系。

今天之所以过来排队,主要还是受人之托,比方说她二舅,她姑妈,她姐姐,她三姨……

这些人虽然全都没什么文化,甚至还有不识字的,但一听说刘秀英是“林国荣儿子的班主任”,这些天来就不停地跟她要林国荣的签名书,要的时候还特别理直气壮,说话都是这样的——

“你是他儿子的老师啊,要本书还能不给你?”

“秀英,你长这么大,舅舅从没麻烦过你什么事对吧,这点小事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反正整天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事,跟林国荣他儿子打声招呼,让他爸拿本书给你有什么难的?”

“秀英,我家明明可都跟同学说好了,过生日一定送本林国荣的签名书给人家。钱我来出,你就帮忙走一趟总行吧?”

刘秀英想起那些亲戚们的嘴脸,心里的烦躁越发加倍了。

她觉得这些人好像是听不懂人话的,明明都跟他们解释了好多次了,孩子已经跳级了,自己已经不是林淼的班主任了,可那些人就像是失了智一样,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来来回回就是一句“你是他儿子的老师啊”,而且更可恶的是,家里的二老居然还给那些人帮腔,话里话外都显得自己的女儿仿佛已经能耐到能和林国荣平起平坐。

刘秀英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糟糕情绪不断堆积,终于引发了生理上的问题。

一阵急切的绞痛和满胀感从小腹深处揉抓一般地传到大脑皮层。

刘秀英浑身上下猛然绷紧,冷汗随着冷战汩汩而下,脸色由青转白……

刘秀英紧紧憋着那强烈的喷涌而出的冲动,挑战着菊部肌肉的承重极限,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短短几秒钟,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炽热的阳光也不在乎了,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也无所谓了,一道暖风从身旁吹过,刘秀英双腿死死夹着,觉得人生突然失去了意义。什么名,什么利,在想拉就拉的自由面前,全都算个屁……

刘秀英的思绪开始飘忽,心中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

话说我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有肖俞宇,对!就是这个小王八蛋,要不是这个小王八蛋把林淼吓走,老娘现在就还是他的正牌班主任,签名书这种东西,还用得着亲自过来排队花钱买?

刘秀英深深地吸着气,肚子里的感觉,好像稍微好了一些。

会不会只是一个屁?要不要赌一把?

刘秀英有点犹豫,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大不了先找个地方放松身体,大不了从头再来啊!

刘秀英想着,不由朝队伍的前后两端看了看,然后马上又陷入了挣扎。

往前看,前方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往后看,后面是令人绝望的死地。

是要继续坚持,还是放弃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成果?

已经9点26分了,林国荣就算迟到,应该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吧?

说不定他马上就来了呢?

咕咕咕……

刘秀英徘徊不定之际,腹部猛然又是一阵比刚才刚剧烈的抽动。

完了!不好!!不要!!!雅蠛蝶!!!!

刘秀英惊恐地捂住肚子,紧紧夹着双腿,汗水浸透全身。

她绝望地看着这条马路,搜寻着公共厕所的踪迹。

但是显然,这只是一个奢望。在这个全城人民都热衷于在墙边解决问题的城市里,公厕的数量,甚至要比书店还稀少。2000年之前的东瓯市市区,几乎没有一寸外墙面,是不曾被人用体液羞辱过的……

刘秀英眼中含着泪花,看着马路对面。

就在这时,一辆车窗大开的桑塔纳,龟速般从她面前驶过……

车里头,林淼脸色难看地和脸色更难看的刘秀英对视而过。

刘秀英顿时一楞,嘴角微微抽动,明明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继而不等她缓过神来,前方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来啦!”

喊声落下,原本勉强还算井然有序的长龙,瞬间崩溃!

“啊!开门了!”

“林国荣来了!”

“别挤我啊!”

上千号人发疯似的朝前面涌去。

刘秀英根本站立不住,被汹涌的人群裹挟着向前推。

从未经历过春运的她,此时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海”,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被海浪推着走一样,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可以想象,如果这时候摔倒,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但即便不摔倒,情况似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要挤!不要挤!让我出去!”刘秀英的喊声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没喊两句,前方突然甩过来一个巨物。

刚才排在刘秀英跟前的那个痘痘男的背包,重重地甩在了刘秀英的脸上。

发黑的背包边缘,惨无人道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一瞬间,刘秀英的脑子彻底空白。

她再也不撑了。

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而出。

身子一放松,该喷发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

一股恶臭,以刘秀英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刘秀英身旁不远处,一个女孩用惊恐万状的眼神看着泪流满面的刘秀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啊——!拉在裤裆里了!你拉在裤裆里了!!”

刘秀英面若死灰,眼中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光芒……

可她前后左右的人并没有散开。

大势之下,无人可逃。

人群越来越兴奋。

甚至连一些不明真相的大爷大妈,都以为是在分发免费生活用品,争相跑来凑热闹。

新华书店门前,十几个保安辛苦地维持着崩溃的现场秩序。

签售会根本无法开始。

“给派出所打电话!”老林皱着眉头,经验丰富地对店长道。

店长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急忙给附近的派出所打了电话。

焦急地等了十来分钟,十余辆警车呼啸而至。

一群民警冲下来,呼呼喝喝地,驱散着人群。

但来自全国各地的文青们并不惧怕,坚持捍卫着自己要签名的权利。

大爷大妈们也丝毫不退缩,非要拿到免费鸡蛋不可。

学院路一时间交通瘫痪。

林淼病恹恹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正要吐槽,眼前忽然出现一抹亮色。

一身警服的秦晚秋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老林面前,“林老师,能给我两本书吗?”

老林也不管场面混乱,立马就点头答应道:“当然行!两本都拿去送人啊?”

秦晚秋莫名面露娇羞,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肩上戴着三杠三星、英俊挺拔的年轻警察,上来就拉住秦晚秋的手,一脸责备道:“我都说了我来拿嘛,人这么多,挤来挤去多不安全?”

老林手上拿着书,看着秦晚秋毫不在意地被人占着便宜,表情相当懵逼。

那年轻警察对林国荣微微一笑,伸手道:“林主任,我是区公安分局的徐毅光。”

老林神情木然,和帅逼警察徐毅光握了下手。

帅逼警察又转过头,跟丁少仪问道:“丁主编。”

丁少仪微微一笑:“徐局长。”

局长?!!!

老林的眼神惊恐了。

什么局长?居然这么年轻?

林淼看着这场面,也挺惊讶的,干脆问秦晚秋道:“阿姨,这个叔叔是洛漓的爸爸吗?”

秦晚秋脸上的红晕更甚。

徐毅光哈哈大笑,蹲下来摸了摸林淼的头,很得意的样子道:“对,叔叔以后就是洛漓的爸爸了!”

哦,懂了。

林淼心下了然。

像秦晚秋这样的大美人,就算老公死了还带个孩子,也不是绝不可能影响自身销路的。这么看来,应该就是被这个单位里的大领导,近水楼台地拿下了。

老林貌似是婚内精神出轨失败,单相思破裂了吧……

林淼扭头看老林,老林的表情十分僵硬。

书店门前,一大群警察和保安,还在跟企图冲进店内的人武装对峙。

人群中有人悲愤地喊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排队啊!有人连屎都被挤出来了!”

林淼听得眉毛一跳,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吗?何苦呢?何必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难忘老林

民警们驱散人群花了不少力气,先是苦口婆心地把凑热闹的大爷大妈们哄走,然后又好不容易让围成一团的人群又排好了队伍。大爷大妈们挤了半天挤出一身臭汗却没能拿到鸡蛋,各个火气不小,走的时候全都骂骂咧咧,说警察们把鸡蛋给贪污了,放在几几年像这样的警察是该拉去枪毙的。维持秩序的徐毅光无奈苦笑,一边又喊来一个民警,弄了些沙子过来,将人行道的一滩散发着浓浓田间气息的深色液体处理干净,但排队的人依然不敢踩上去。

学院路上的人龙,终于恢复成了清晨的样子。

刚才挤成狗的文艺男女中青年们,也都变回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谦虚客气的样子,在警察们的注视下,没人插队,甚至没人说话。因为几个特立独行大吵大闹要求人权的二缺,全都已经收到了来自人民警察的礼物,一双银手镯,保证永生难忘。

人群安静地前进,每个几秒种就能上前一步,就像流水线一样精准。

在人龙的最前端,林国荣端坐在数桌后面,拿着签字笔,眉头紧皱,奋笔疾书。

斯拉一下,划破读者递上来的《僦居发微》的扉页。

背着巨大旅行包的读者接回书一看,发现老林的字竟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不禁崇拜得不得了,兴奋道:“林老师,你的字写得可真好看。”

老林臭着张脸,状态烦躁地嗯了一声。

边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店老板也跟着不快地催促:“快点,快点,别说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痘痘男被店长一催,后面的人马上跟着附和起来,纷纷出生让痘痘男赶紧滚。

痘痘男叹了口气,向老林举了个躬,转身出了门,一边还挺遗憾,貌似刚才排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姑娘,好像是先一步走了。大概是重新排队的时候,被安排到更前面的位置了吧……

林淼坐在老林边上,看着痘痘离去。

后头又上来一个小姑娘,恭恭敬敬递上新书,笑嘻嘻地对老林说道:“林老师,我爸妈都可喜欢你的书了。”说完,朝坐在一边的林淼抛了个媚眼。

张雪茹同学一脸狡黠。

林淼无语地搭理道:“你怎么也来了啊?”

张雪茹大声道:“我崇拜你爸啊!”

老林闻言,抬头一瞧,见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不禁露出微笑,一边签字,一边问林淼道:“你们认识吗?”

张雪茹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林老师都不叫了,直接改口道:“叔叔,我和淼淼是市奥数队的队友,他考全市第一,我考全市第二!我们考试的时候,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呢!”

林淼嘴角抽抽,却很理智地不作任何解释。

老林却不由地眼睛一亮,细细打量张雪茹一眼,随即遗憾地摇了下头。

年龄比林淼大得太多,当儿媳妇儿——太老了……

张雪茹这时又露出一副恳求的模样,撒娇似的说道:“叔叔,你能不能再多给我写几个字,送给张雪茹,祝生日快乐。”

这点小要求,老林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想都不想就刷刷在扉页上多签了一行字,递给了张雪茹。

张雪茹欢欢喜喜接过了书,突然一步上前,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

林淼被亲得一脸懵逼,不爽地乜着张雪茹。

张雪茹非但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揉揉林淼的头,仰天大笑出门去。

在店里头排着队等老林宠幸的一群文艺小青年们看得目瞪口呆,见过占作家便宜的,还真没见过占作家儿子便宜的。然后等回过味来,全都忍不住望向林淼,显然是有什么非礼的打算。

“这女流氓……”林淼嫌弃地抹去脸上的口水,抬头发现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油腻男青年看他的眼神不对,立马大喊道,“想都别想!只接受二十岁以下的漂亮小姐姐亲我!不漂亮的要自觉,男的亲我我马上报警!”

店里的人全都被林淼逗乐了,发出一阵大笑。

老林痛失预备出轨对象后的糟糕心情也好了不少,不禁嘴角上扬,原本充满愤怒的签名笔迹,落笔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一边写字,一边转头对林淼道:“人小鬼大,什么叫漂亮,什么叫不漂亮啊?”

正说着话,秦晚秋就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走了进来。

洛漓这小丫头记吃不记打,三天前刚被林淼弄哭过一回,今天一看到林淼,又高兴地活蹦乱跳,跑上前拉着林淼喊道:“林水水!你为什么不去学琴了?我都等了你三天了!”

秦晚秋一脸歉意,对老林道:“林老师,我家洛漓老吵着要过来和淼淼玩,我看淼淼今天也在,就回家把她带过来了,不影响你工作吧?”

老林看秦晚秋一眼,眼中满是“我最想睡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睡了”的苦涩,强颜欢笑道:“这有什么影响的,以后孩子想找我家小家伙玩,你只管带她来我家。”

秦晚秋微微一笑,跟老林说了句客气话,就把洛漓扔给林淼,自己却转身走出店门口,很自然地跟徐毅光说说笑笑起来,一边说,还朝屋里指了指,似乎是在说洛漓和林淼两个小家伙有多般配。

老林看着秦晚秋幸福的模样,一口老血不由憋在胸口,笔迹又变得悲愤起来,嘶啦嘶啦划破扉页的纸张。

早上的签名会,持续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警察们为了保证秩序,一直没走。

于是老林就只能苦逼兮兮地眼看着徐毅光和秦晚秋在他面前秀恩爱,内伤得一塌糊涂。

在临近签售会尾声的时候,会场里冲进来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兄,抓起老林的手就哭,痛哭流涕地高呼老林就是他这辈子地指路明灯,要不是看了《小院杂谈》,他差点就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老林被这位老兄弄得很是茫然,转头看看林淼,林淼也是懵得无言以对。

我特么到底写什么了?你就脑补得这么惨烈?

父子俩无言地看着激动得无法自拔的读者,《东瓯日报》的鲁建波,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上来,端起相机,拍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次日,这张照片登上《东瓯日报》头条。

标题相当惊悚——《当文字触动灵魂:难舍知名作家林国荣》——搞得全市半数的人都误以为老林是个耄耋老人,昨天刚刚寿终正寝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桑塔纳和大哥大更配

老林火了。

彻彻底底、结结实实的火了。

《僦居发微》上架一周,全国销售量如同坐火箭一般突破了50万册大关,不但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赚得盆满钵满,就连东瓯市的宣传和文化部门也跟着沾了光。

用那些最近几天每天和老林喝大酒的领导的话来说,就是“东瓯市总算出了个国家级的文化名人”,听着是有点夸张,但严格说来,倒也不算吹牛逼。

因为伴随着《僦居发微》的出版,眼下在国内的不少城市里,已经有许多年轻人开始成群结队地在说话的时候刻意模仿书里的吐槽片段,并且将其冠名为“发微体”。

而《僦居发微》的大火,又带动了原本就销量情况不错的《小院杂谈》。

一时之间,大江南北两种最流行的“新文学形式”尽在老林之手,一边是玩文艺的伪文青熬鸡汤,另一边是爱耍贱的二逼青年不伦不类地胡乱吐槽,在中国的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次有一个作家成功地把两拨气质上截然不同的读者,同时纳入了自己的粉丝群。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差不多就相当于某位大神同时搞定了琼瑶和金庸的读者。

理论上来讲,这几乎已经算奇迹了。

一夜爆红的老林连着大半个月没去街道上班,每天日程排得比街道书记还要密集,各种见面会、接受采访、录节目忙得不可开交。市里头的领导见东瓯市文化产业发展形势一片大好,甚至拍着脑门打算去清北大学给老林弄一场讲座,但幸好丁少仪一直跟着老林,跟经纪人似的,直接就替老林一口回绝掉了这个提议。

——以老林的真实水平,去清北开讲,等同于胸口堵大炮。

不仅是找死,还是绝对死无全尸的那种。

老林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林淼家里也招来的不少烦恼。

老林不在家的半个多月时间,江萍前后大概接待了十来波亲戚,有些不但林淼不认识,甚至连江萍都搞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这些从未在林淼的人生中出现过的所谓亲戚,几乎都是老太太招来的,来的目也都千奇百怪。

有纯粹慕名而来凑热闹的。

有莫名其妙毫无理由但就是见你红了就渴望过来抱大腿的。

有死皮赖脸觉得你红了必须借钱给我花的。

有家里孩子要上学请求帮忙给安排到全市最牛逼学校里去的。

有求帮忙去给乡里打声招呼批块地挖粪坑的。

甚至有跟人闹了矛盾希望老林出面主持公道的。

而对于所有以上的这些人,江萍的处理办法都很简单直接,就是先给老林打个手机——对!没错!就是手机!传说中的大哥大!一九九五年,两万三千元一部的那种大砖头造型的信号机!老林买了!老林这爷花崽钱不心疼的龟孙真的下手了!——征求老林的意见之后,就带上这群不知来自何方的亲戚,去楼下大排档吃一顿,吃完后就让他们该上哪玩儿就上哪儿玩去,老娘每天上班忙死,没时间伺候你们。

所以在短短半个月里,林淼和李晓跟着江萍天天大鱼大肉,甲鱼更是很离谱地连续吃了15天,吃到第16天的时候,林淼在咽下甲鱼裙边的那一刻,忍不住吐了出来……

四月中旬,在外地浪了将近一个月的老林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

回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瓯电视台——录行程上的最后一档采访节目。

顺带把吃伤的林淼也带了过去。

节目的录制过程没什么波澜起伏,基本就是背稿子。

林淼细细观察着老林,觉得老林这一个月下来,气质变了不少。之前来电视台,老林总是昂首挺胸,摆出一副老子很牛逼的架势,但是现在,林淼却从老林身上看到了淡定。

录完节目的第二天,老太太就从乡下跑来了。

早上8点都不到,就叮叮按响林淼家的门铃。

原本打算睡到下午再去单位报到的老林,没办法只能挣扎起来起来招呼老太太,听她太叨咕天机巷的事情。老太太臭着脸说天机巷老房的租户拿咱们家的房子当景点,别人进去看一眼,就收5块钱的门票,这两个月下来,少说让他们挣了好几万了。

“那你想怎么样?”老林喝着茶,完全没把这“好几万”放在眼里的样子。

老太太很愤怒道:“当然是让他们把钱都吐出来啊!谁让他们拿咱们家的房子当景点的?”

老林想了想,干脆道:“让他们今天就搬出去好了,以后这房子就不租了。”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行吗?能让他们搬出去吗?”

老林点点头,然后很装逼地拿起大哥大,给西城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一通吩咐后,那头的派出所指导员大声回道:“这个肯定是非法的,民居要搞这种参观,工商那边就过不去。老林,你放心,这事我一个小时之内就给你办了。”

老林淡淡笑道:“晚上吃顿饭,我把徐毅光也叫出来。”

那头听老林说徐毅光的口气就跟说哈士奇似的,兴奋地立马改口:“40分钟!最多40分钟!”

一通电话简简单单地处理完毕,老太太看老林的眼神,简直都快化了。

她激动了老半天,忍不住道:“阿荣,你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也帮帮阿华啊,阿华现在在单位里领导对他也不怎么好,要不你什么时候去跟他们领导吃顿饭……”

林淼一听这话,就知道林国华是跟老太太抱怨过了。

老林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敷衍了老太太几句,就说自己要去上班了。

在老林的强势面前,老太太终于有了点理智,听话听音,说自己要去天机巷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在老邻居面前装个逼——先林国荣一步,出了林淼家的门。

被老太太这么一折腾,老林就彻底睡不着了。

然后闲着没事,就说要带林淼和李晓去上学:“试试爸爸新买的车。”

老林红光满面。

二十万的崭新桑塔纳,昨天刚刚停到楼下。

林淼瞥了眼茶几上的大哥大,脑海中不由地闪过邓紫琪吃巧克力的画面。

听说装逼时,桑塔纳和大哥大更配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倒计时

清晨七点不到,天气凉爽,就算阳光直接照在身上,也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百里坊小学正门的街对面,卖糯米饭团的小推车停在一处阴影旁,氤氲的热气向四周弥漫开,散发出浓郁的糯米清香。几十个孩子围在车旁,手里紧紧捏着钢镚或者小额的毛票,虽然人挤不进去,胳膊却伸得笔直往捏饭团的大妈面前递。

大妈动作麻利地做饭团、装袋、收钱、找钱,一边扯着嗓子不厌其烦地大喊:“有零钱的先做,没时间找钱!你们两个!把手缩回去!把钱塞进桶里把饭弄脏了让别人怎么吃!?”

被大妈怒吼着教育了两个小孩,翻着白眼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神气个逼啊,不就是个卖饭团的!老子还不稀罕吃呢!”肖俞宇不爽地对着身旁的朱林峰骂咧咧着,话里充满莫名其妙的阶层优越感,“这老娘客这辈子也就只能卖个饭团了!”

朱林峰却听不懂这句话里的尖酸和恶意,只是傻傻地笑着。

卖饭团的大妈自然也听到了,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

她心下虽然生气,可也懒得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置气。

倒是围在摊子前的一群小孩,全都不禁转过头来,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肖俞宇,普遍都觉得肖俞宇说话有点欠抽。

熊波拿着热气腾腾的饭团从人群中挤出来,随意打量了肖俞宇一眼,见他顶多一米三的身高,却敢没头没脑地在外嚣张跋扈,暗暗猜想这个少年将来可能活不长。

毕竟嘴欠的小家伙,他也不是没见过。

比方某位神童,每每总是能一句话捅进人的心窝子里,可真说要打他,是绝对舍不得下手的。而眼前这小子就不一样了,这种纯粹的野蛮、粗俗和未开化,和林淼的嘴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纯属哪天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削了也活该的类型。

“肖俞宇!”边上忽然传来一个喊声。

张瑶瑶蹦蹦跳跳走上来,一脸高兴地说道:“刘老师今天要回来上课了!”

“那又怎么样?”肖俞宇用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口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瑶瑶很单纯地蹙着眉头说:“她都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啊!”

朱林峰忽然呵呵傻笑,幸灾乐祸的模样道:“我听说刘老师疯掉了。”

张瑶瑶大喊:“才没有!刘老师就是生病了,我和我妈妈星期天还去她家里看过她呢!”

“她那是被放出来了!”朱林峰大喊道,“我家离刘老师家就几步路,刘老师上个星期去买书结果没买到,回到家里就一直哭,还故意把屎拉在裤裆里,我都听到了!”

此话一出,饭团摊四周瞬间陷入安静。

卖饭团的大妈勃然大怒,吼道:“你们两个给我走远点!还让不让别人吃饭了?”

“老娘客,早晚找人把你的摊子掀了。”最近几天也不知是看了什么港产剧的肖俞宇,很是入戏地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口气,一边黑着脸小声嘀咕,一边怂怂地走远几步。

朱林峰跟在肖俞宇身边,大概是意识到饭团是没法吃了,干脆把两块钱往兜里一揣,笑着对肖俞宇道:“别吃早饭了,两块钱还能买八个铜板。”

肖俞宇点点头,强行维持着自己社会人的人设,一本正经地说道:“去街口那家吧,那是我表哥的地盘,老板给我面子,一块钱能买五个铜板。”

熊波嘴角抽了两下——我错了,我居然拿这小孩和林淼比……

这小孩,怕不是智力残疾……

“呀!你们还要去游戏厅,老师说了不能去的!”张瑶瑶继续一脸天真。

肖俞宇露出霸道总裁的邪魅一笑,道:“老师算个屁,以我哥在这条街上的势力,就算校长来了也要给我哥面子。”

张瑶瑶嘟了嘟嘴,不知道该怎么和肖俞宇沟通。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学院路上个星期卖书卖得很火啊,那个林国荣就是林淼得爸爸吧?”

“对,对,还上电视了呢!报纸上也登了好多天!”

“林淼就好了,有个好爸爸,随随便便想跳级就跳级。”

“他自己也厉害啊,奥数拿了全市第一名,他姐就没跳级,现在还在上一年级呢。”

“他姐应该比他大吧?怎么才上一年级?”

“不是,不是,是同岁不同月,一开始都是一年级,不过林淼比较聪明,所以就一下子跳道六年级去了啊。我还老是看到林淼和咱们学校另外一个大队委去后面的小楼接他姐姐放学。”

“对,林淼的姐姐是正常人,林淼不正常……”

话匣子一打开,饭团摊子边上就全都说起了林淼和林国荣。一想到林国荣这位上过电视的大作家的儿子和自己是校友,小孩们心里就充满了骄傲。卖饭团的大妈听孩子们说得热闹,也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熊波听到,马上插进去说自己和林淼是五年级的同班同学,听得卖饭团的大妈啧啧称奇。

张瑶瑶仿佛是被人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风头,憋着嘴,吃味地对肖俞宇道:“林淼也是我们的同学呢……”

肖俞宇冷哼一声,不服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跳级嘛,我就是不想跳,不然以我爸妈的势力,我随随便便就能跳到初中去。”

张瑶瑶完全无视了肖俞宇这句话的真实性,纯粹站在林淼粉丝的立场上替偶像摇旗呐喊,不爽地反问肖俞宇道:“那奥数比赛呢?你也能拿全市第一名吗?都有大学的人来找林淼了呢!”

“奥数算个屁,我就是懒得学而已。”肖俞宇继续用他那毫无根据的信心,信誓旦旦道,“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想上,我随时都可以上。”

“行行行,就你厉害,全世界就你最厉害。”张瑶瑶被肖俞宇的自说自话气得不行,懒得再跟他说话,嘴里却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林缺水不知道比你厉害到哪里去了……”

生着闷气的张瑶瑶看着马路对面,校门仍然没有要开的意思,再转头看看饭团摊子,挤上前买早饭的人却越来越多。张瑶瑶气鼓鼓地鼓起脸颊,心想早知道就不和肖俞宇扯那么多,害得她今天连饭团都买不到了,只能去对面吃清汤寡水的面条。

正郁闷着,身旁的嘈杂声却突然间弱了下来。

一辆崭新的小轿车缓缓停到马路牙子边上,车后门打开,走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李晓背着书包,走到车前,跟林国荣挥了挥手。

林国荣在车里跟她叮嘱了两句,便无视交通规则地原地掉转车头离去。

桑塔纳渐渐远去,饭团摊边上渐渐又热闹起来。

“那个是林淼的姐姐吧?”

“她家里居然有轿车……”

“林淼家原来这么有钱……”

一群小孩仿佛看明星似的隔着几米看着李晓,想搭讪又没脸上前。

李晓听着四周的议论,略微有点慌神,也不敢跟别人对视。

她侧过身,背对着饭团摊子,安静地望着来时的方向。

约莫片刻,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李晓的视线中。

李晓脸上一喜,欢快地朝自行车招了招手。

许风帆按住刹车,停在李晓跟前,张口就抱怨:“你看你家这个林淼,家里有车还要我带他过来!”一边说着,挺好车子,把林淼从车后座抱了下来。

林淼既不为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下车后座的羞耻现实而感到尴尬,也不完全没有对许风帆的义务顺路接送表示感激,他无视四周的目光,旁若无人走到李晓跟前,吐槽许风帆道:“晓晓,你信不信再过十年,这个家伙就会拿今天的事情跟别人吹牛逼,说他小时候骑自行车带过我,到时候还有会有别的人把这件事记下来当作另一个牛逼吹给更多的人听。”

李晓完全听不明白林淼在说什么鬼,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从口呆里拿出二十块钱,递给林淼,改口道:“爸爸说让你买饭。”

林淼在一群小屁孩瞪大眼珠的惊羡表情下,挥舞着二十元的巨款问许风帆:“风帆,你想吃几块钱的?”

许风帆跟林淼相处久了,记本已经忘了什么叫客气,爽利道:“三块的!”

林淼又问:“喝奶牛还是喝可乐?”

许风帆想了想:“可乐吧。”

林淼二话不说,钻进人堆里,朝捏饭团的大妈递出了十块钱,乖乖地喊道:“阿姨,两个两块钱的,一个三块的。”

说着,又把另一张十块钱交给许风帆,使唤道:“你自己去买,我和晓晓要牛奶。”

许风帆笑眯眯接了钱,就往街对面的小店跑去。

捏饭团的大妈完全没了先来后到的想法,直接把其他孩子扔到了一边,马上给林淼做起饭团来,一边做一边还问:“孩子,刚才那车是你家的啊?”

林淼:“嗯。”

大妈:“开车的是你爸啊?”

林淼:“嗯。”

大妈:“那车多少钱啊?”

林淼:“不知道。”

大妈:“很贵吧,要十几万吧?”

林淼笑了笑,说:“大概吧,你也买得起的。”

大妈捏完一个三块钱的巨无霸大饭团,先递给林淼,然后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捏下一个,笑呵呵道:“我可舍不得买!买了也没什么用。”

林淼听出大妈话里的弦外之音,知道大妈卖饭团绝对收入不菲,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对,是没什么用,东瓯市市区就这么丁点大,根本用不着买车,而且自己买车每个月又要保养、油费也不便宜,算起来还没打出租车合算,停车又麻烦……”

大妈狂同意道:“就是,还不如买房子实在,还能收房租。”

林淼顿时引大妈为知己,跟大妈扯淡说将来房地产才是王道,不仅把边上一群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大妈都差点被林淼洗了脑。林淼和大妈闲扯了一通货币增发和房产升值之间的必然关系,等大妈把三个饭团捏好,许风帆也带着牛奶和可乐回来了。

获益匪浅的大妈给林淼打了折,原本7块钱的饭团,只收了5块。

林淼也不矫情这点小便宜,爽快地拿了钱就走。

走出人群,林淼把手上的三个饭团一分,对面的校门正好打开。

校门前发出轰的一声响。

马路这边的小孩多打量了林淼几个人几眼,才成群结队地穿越马路朝学校走去。

熊波和张瑶瑶这时才怯生生地走道林淼跟前,用颇有些生分的口吻喊打招呼。

“林缺水。”

“公仔。”

喊完之后,两个人互相看了眼。

张瑶瑶怯怯道:“我是他同桌,三年级的……”

熊波有点不自然地结巴,“我……我是他五年级的同学……”

林淼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了一句,便拉着李晓的手,和推着自行车的许风帆一起,渐渐走远。

熊波和张瑶瑶看着林淼几个人的背影,心里头微微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曾经仿佛很亲近的人,一下子就变得似乎连靠近都做不到了……

而在两人身旁的不远处,肖俞宇和朱林峰也愣愣地出着神。在实打实的桑塔纳面前,“街口的游戏厅是我表哥的地盘”这种优越感,似乎有点拿不出手了,到底要吹怎样的牛逼才能盖过林淼的风头,这个问题实在有点超越肖俞宇的想想。

林淼和李晓跟着许风帆一起,走进了学校的停车棚。

从停车棚里出来,许风帆边啃饭团边吐槽老林,说就这几步路,老林何必非要开车带李晓过来,其实他们三个完全可以走路来上学的。

林淼本想说女孩子要富养之类的话,但突然又脑洞一漏,来了句:“还不就是为了显摆嘛,富贵不装逼,如锦衣夜行。”

许风帆听得直点头道:“这句话我要在作文比赛的时候用。”

林淼呵呵一笑:“不怕被淘汰,你就尽管浪。”

许风帆沉默半晌,唏嘘道:“等比完赛,差不多也就要毕业了啊。”

“是啊。”林淼抬起手,看了眼圣斗士星矢的电子表,“4月11号了,距离小学毕业……差不多还有两个半月吧……”

李晓转过头,显得很惊讶地看了林淼一眼。

林淼对小姐姐笑了笑,说道:“不是说你,你还早得很呢。”

李晓黯然地哦了一声。

许风帆突然问林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外国语中学?五月份有个招生考试,全市只招80个人……”

“啊?”林淼看看许风帆,摇头道,“我不用考啊,我爸已经跟他们校长说好了,免试。”

许风帆默然片刻。

“卧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世界的真相

“搬到明月小区的好处之一是距离工作地点近了不少,连带着对工作的热情也极大提高。不像还在天机巷住的那会儿,天冷的时候光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天人交战大半天,严重影响工作情绪。九五年年底,适逢西城街道西爿拆迁,我作为西城街道党政办主任临危受命前去做一户铁杆钉子户的思想工作,最后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费了无数口水和精力,终于靠着一点点的妥协让步,让这位钉子户同意在合约上签字。签字那天那位钉子户告诉我,政府这么做是不对的,因为没有房子,他就没了收入来源。当时我问他,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该钉子户却笑而不答,直到半个月后我们西城派出所的谢指导员告诉我,这位老兄因为在拆迁现场摆赌桌被抓,我才晓得原来我们好不容易拆掉的旧房竟是个地下赌窝。过完年后,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我到区看守所看望了那位拆迁户。拆迁户老兄跟我诉苦,说自己被抓的那天晚上手气背,不但被警察抓了,还输光了所有的拆迁补偿款,现在他房子没了,老婆跑了,身无分文,人生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我安慰他说,你也不要这么悲观,你不是一无所有,至少你对目前的现实还有着清醒的认识。那位拆迁户老兄读书不多,毫无幽默感,对我的安慰反应很大,后来骂得很凶,还情绪失控地跟看守所里的武警打了起来。结果不但被打碎了两颗牙,还从原先的行政拘留十五日改判为了监禁三年。我写下这段文字,并不是想说东瓯市的发展进程不可阻挡,而是想告诉大家,越是在日子艰难的时候,越是要少说话、少发脾气。毕竟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稍微修改一下王小波的一句名言就是——人的一切愤怒,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

清晨的六(五)班教室里还没什么人,雷瑞瑞一大早到教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僦居发微》拿出来看,虽说并不能完全体会书里那些文章的意思,不过就算是浮在表面上读,也会被里头的一些说法逗笑。相比某些要捏着鼻子才能读下去的“名著”,雷瑞瑞觉得《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就有意思多了。

雷瑞瑞正看得入迷,教室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说话的状态很浮夸。

“你别看这个摊子不起眼,她一个早上至少能卖100个饭团,平均销售价两块五,日营业额就是250元,成本绝对不会超过100块,也就是日均净收入150元以上,一个月下来估计能到5000块。价值二十万的车子,差不多三年就能攒出来,而且毫无压力。”

林淼和许风帆吃着饭团喝着饮料吹着牛逼扯着蛋,高调走进教室,把雷瑞瑞苦心营造出的晨间苦读的装逼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林淼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侧过身去,留给雷瑞瑞一个背影。

许风帆也没有要坐到后排自己的位置上去的意思,把边上倒扣在桌上的凳子放下来,隔着走道坐在林淼边上,认认真真地听林淼继续侃大山。

林淼啃一口饭团,继续给许风帆科普摆摊小常识。

“卖饭团就像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时机要把握得准,谁都没想到学校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还能摆辆推车做生意,大妈就想到了,这就是抢占了市场先机。摊子正对校门口,这就是地利。咱们这些固定的回头客,就是人和。但是说到底,这种门槛很低的生意,能留住客人才是最重要的。大妈的饭团为什么能留住客人?靠的就是这根你吃了半天都舍不得吃的老油条!”林淼指了指许风帆手里已经被啃了大半却仍保留着三分之二根的油条,“你看,这种老油条,是不是附近几条街,看不到第二家有卖的?”

许风帆两眼发直地点点头。

林淼大清早亢奋地啪啪拍桌道:“所以这就是重点了啊,一个企业,凭什么能留住客户?最关键就是它的产品的不可取代性,更深入的讲,就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那核心竞争力来自哪里,就是核心产品,就是核心技术!这根老油条就是大妈饭团的核心产品,用大妈特制的浇头和捏饭团的手艺,把糯米和老油条包裹起来的技术,就是大妈饭团的核心技术!就算哪天大妈的摊子被我爸带着城管端了,大妈换个地方,照样还能东山再起,我看十八中后巷地理位置就不错,很适合摆摊子,当然我爸现在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应该不会再带着城管到处为非作歹了……”

雷瑞瑞忍不了了,翻白眼嘀咕道:“什么为非作歹啊,有这么说自己爸的吗?你爸怎么会生出像你这样的儿子啊?……”

林淼不由转回身来,满嘴糯米饭的香味问道:“你是对我爸有什么意见吗?”

雷瑞瑞抓狂地大喊:“我是说你!我说的是你!”

教室里寥寥几个小孩见雷瑞瑞又暴走,全都露出了笑脸。

雷瑞瑞被林淼搞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淼盯着雷瑞瑞,吸一口牛奶,默然片刻,来了声:“哦。”

然后淡淡然转回头去,接着跟许风帆道:“我刚才说的都是西方经济学那套,你听听就行,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想发财致富,关键还是要紧跟国家形势,抓住改革契机。就像现在东瓯市搞拆迁,反正房子是可以永远保值的,以后通货一膨胀,房价绝对跟着涨,所以单从个人资产的增值角度出发,什么核心技术都是狗屁,抓紧买房才是正道。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他要再不买房,我就跳楼给他看,你也可以威胁你爸试试。”

许风帆三两口口把饭团塞进嘴里,喝口可乐打个嗝,起身道:“我家不可能。”

林淼谆谆劝说道:“风帆,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将来要后悔一辈子的啊。”

许风帆目光凛然:“我要是敢和我爸说这种话,我当场就被打死了,哪来的将来……”

正说话间,小赵老师走进教室,一见林淼、许风帆和雷瑞瑞三个人都在,兴冲冲走上前道:“你们三个早上不用上课了,市里临时决定这个星期就办作文比赛,你们待会儿开完晨会直接去行政楼的大厅,参加学校的作文竞赛。”

“啊?”雷瑞瑞一听就急了,“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林淼和许风帆对视一眼。

许风帆淡定道:“好。”

林淼放下牛奶,摸着吃得撑的肚皮,奶声奶气道:“老师,麻烦你去跟校长姨姨说一句,我宝贵的创作灵感不能糟蹋在低端的校级比赛里,我要求保送出线。”

要不要脸?

教室里一群人望向林淼,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参赛机会的雷瑞瑞看林淼的眼神更是怒不可遏。

可小赵老师在愕然片刻后,居然露出了微笑。

她伸出手,一脸宠溺地摸了摸林淼地头,嘻嘻笑道:“好,老师去跟你校长姨姨说。”

说着,便显得心情大好地走出了教室。

雷瑞瑞整个心态都炸了,望向林淼,悲愤道:“为什么你能这样?这不公平……!”

林淼深深叹道:“你还小,不不懂。不公平,才是世界的真相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宁教我忘了天下

晨光和煦,朝阳高升。

林淼跟着第五套全国广播体操的音乐,站在六五班队列的最前排,画面感显得极不协调蹦跶了十来分钟。一趟早操做下来,便浑身大汗淋漓。

体育老师李红装着巡视的模样,从操场的高台旁边走到林淼跟前,看着他比班上倒数第二矮的男生还要矮不止一个头的构图,跟站在边上的小赵老师说:“看,凹下去一块。”

林淼每节体育课都要被李红调戏,已经心如止水,连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小赵老师却笑得没心没肺,引来四周一片目光。

这时金校长走上操场的高台,大声说道:“各位同学,各位老师,这里说一件事情。各班要参加全市小学生作文比赛的同学,现在请马上去行政楼五楼会议室参加学校的预选赛,纸和笔都不用带,我们都已经给各位同学准备好了。林淼就不用过去了,保送去区里比赛。好了,解散!”

话音落下,散场的《运动员进行曲》随即响起,掩盖住了本该出现的哗然。

操场上将近两千个孩子轰轰闹闹跟着队伍跑,一二年级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掉头,直接回后排的小木楼。小家伙们的脑子里既没有“全市”的概念,也不懂作文比赛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李晓被她的班主任护着,听班主任说着些间接的奉承话,满脸迷蒙,大眼睛里透着莫名其妙,可听老师夸奖林淼,却又忍不住露出笑脸。

三年级的队伍里,刚刚伤愈复出的刘秀英远远看了眼远处的六年级队列,微微叹了口气。

对于发生在上个星期的意外事件,她已经释然了。特别是当早操之前把在教室里大肆“造谣”的肖俞宇和朱林峰拉到办公室骂成狗并责成叫家长之后,她的情绪就更加平静了许多。只是对肖俞宇把林淼从自己班上吓走这件事,她现在依然耿耿于怀。

此时此刻,置身威武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刘秀英暗暗发誓,只要她当肖俞宇的班主任一天,这小崽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刘秀英身后,张瑶瑶微微张着嘴,再次被林淼的无敌的所折服,迷林淼迷得不要不要的。

更远处,佛系的五(六)班周老师依然佛系,对林淼的小成就表现得十分淡定,班上的学生,也都显得见惯不怪。彭芳芳和熊波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熊波跟彭芳芳说自己早上买饭团的时候见到林淼了,林淼家里刚买了车,可惜他晕车,坐不了。

彭芳芳跟着前面的班级慢慢跑着,回头看了眼后方,没能从茫茫人潮中发现林淼的踪迹,有点惆怅地对熊波说:“等公仔长大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们……”

熊波呵呵一笑:“肯定不会忘的啊!他那么聪明,课本都能整本背下来……”

六(三)班的队伍里,雷瑞瑞和许风帆跑到队伍前头,雷瑞瑞得瑟地跟小赵老师打了声招呼,然后看林淼一眼,匆匆从侧面的通道往行政楼跑去。

许风帆朝林淼挥挥手,随雷瑞瑞跑远。

小赵老师把林淼抱起来,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

林淼居高临下看着哄哄乱乱的场面,心里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赵老师。”林淼轻喊了一声。

“嗯?”小赵老师笑眯眯地转过头。

林淼淡淡然来了句:“我想请个假。”

小赵老师不解道:“干嘛请假啊?”

林淼道:“厌学了,想回家。”

小赵老师还当林淼是在开玩笑,笑道:“别胡闹啊,早上第一节课都还没开始呢。”

林淼却自说自话道:“我现在在这里挺浪费时间的,等期末考试的时候再回来吧。”

小赵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疑惑地确认道:“真的不想上课了啊?”

林淼点点头。

小赵老师道:“那老师先去问问校长姨姨好不好?”

林淼很配合道:“好。”

小赵老师见林淼可爱的小模样,笑着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

“咦~~”四下立马响起一阵起哄声。

小赵老师面不改色,一路把林淼抱回四楼。

教室里正要上课的单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就位,小赵老师放下林淼,跟单老师耳语了几句。

单老师听得眼珠子一瞪,正要张嘴,林淼先抢答道:“单老师,你放心,奥数比赛我还是会去的,到时候你通知我一下就行。”

单老师这才放下了心,对林淼道:“那回家也要记得做题知道吗,不坚持做题的话,水平很快就会掉下来的。”

林淼点点头。

小赵老师笑着对单老师道:“那我先去校长室跟苗校长说说。”

“好。”单老师应了声。

上课铃声跟着响起。

林淼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单老师等长长的铃声响过,却没有马上上课,而是先问林淼道:“淼淼,你回家自学的话,有什么计划吗?”

林淼道:“白天去图书馆看书,下午在家里练字,周末学游泳,晚上做数学题。”

教室里的孩子们不禁一通交头接耳。

“林淼要干嘛?”

“好像说要请假回去了,不用来上课了。”

“真好……我也好想回家自学……”

单老师微微点头,笑着说了句:“以后记得回来看看老师。”

林淼嘴角微微一扬,不置可否。

大家都挺忙的,这种承诺,真的不太方便随便答应。

短暂的交流结束,单老师便开始上课。

林淼就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在课上刷着单老师帮他准备的奥数习题册,没觉得有多枯燥,但也完全没觉得兴奋。

小赵老师仿佛是被人拐卖了,一去两节课都没回来。

等到第三节课,许风帆和雷瑞瑞比完赛回到教室,马上就有人跟他们两个说了林淼要请假的事情,许风帆立刻贱嗖嗖地跟林淼商量:“要不你带上我,咱们一起逃课?”

林淼瞥了眼许风帆右臂上的三道杠,满脸鄙视道:“狗子,你对得起少先队对你的栽培吗?”

许风帆反指着林淼的三道杠咆哮:“你敢不敢更不要脸一点?”

林淼淡淡一笑:“敢。”

铃声响起,许风帆黯然离去。

雷瑞瑞迟疑了一下,略显不舍地问林淼:“你真要走啊?”

林淼道:“嗯。”

雷瑞瑞问:“为什么啊?”

林淼转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眉头微微蹙起,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沉默许久,深深叹一口气:“你猜。”

雷瑞瑞:“……”

早上四节课,一晃而过。

等林淼陪着李晓吃过午饭,小赵老师也还是没有回来。

午饭过后,一群小孩在教室里趴成一团,唯有学霸们依然精神奕奕,抢着时间做作业,半点不见困倦。雷瑞瑞早忘了早上的事情,缠着林淼给她讲题。

虽然才不过是4月中旬,但学校的课程已经到了最末尾的阶段,顶多这个星期之内,六年级的数学课就要结束。然后接下来一个月半的时间,就是所谓的总复习——虽然在九年义务教育的体制下,小学升初中丝毫不用考虑考分,但瓯城区范围内,还是很流行攀比一下小学毕业考试的分数。学校之间不存在排名,学生个体之间,却得为面子而战。

总而言之,对稍有追求的孩子来说,小学最后一次大考,依然是一件大事。

因为如果考砸了,真的会觉得丢人。

“喏,你看,这直角三角形外面其实是可以再套一个大圆的,三角形的斜边就是大圆的直径,这样把大圆、小圆和三角形的面积全都算出来,再这样一减,我们虽然算不出阴影1和阴影2分别是多少面积,却可以算出它们的总面积是多少,接着再利用这个总面积,再掉头回来重新一推,你看,这样算出这个阴影的总面积了吧……”

林淼前世上大学的时候为了赚点口粮钱,给不少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上过课,教起雷瑞瑞这种优等生,思路上更是熟门熟路。

雷瑞瑞听林淼把一道题掰开揉碎地讲明白,不禁频频点头。

不过心里虽然佩服,嘴上却始种不说一个服字。

一道题讲完,雷瑞瑞继续死磕那些期末考中很少会出现的难题,这时教室外头忽然走进来一个身影。失踪了一整个早上的小赵老师快步走到林淼跟前,弯腰摸摸他的头,笑道:“淼淼,苗校长说你可以回家了,这个星期天早上8点,记得让你爸爸带你去华侨大酒店比赛。”

林淼问道:“作文比赛吗?”

小赵老师点点头,然后又望向雷瑞瑞:“你也去。”

“啊?”雷瑞瑞眼里瞬间绽放出了亮光,“这么快就改出来了?”

“嗯。”小赵老师满脸高兴地表扬道,“你这次写得不错,许风帆也写得不错,全校三个名额,全部在我们班。”

雷瑞瑞完全忽视了小赵老师的后半句话,满脑子只有“你这次写得不错”这几个字。

林淼淡定地收拾好书包,把平日里不用的书全都塞了进去。

一站起来,还觉得肩上压力不轻。

许风帆从教室后排走过来,帮林淼提起书包,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林淼点点头,跟教室里的人招招手,云淡风轻地就出了门。

雷瑞瑞见林淼走远,手撑着脸颊道:“这个家伙真冷血,分别的时候连再见都不说。”

教室外的楼梯上,许风帆问林淼:“你好像一点都没舍不得大家啊?”

林淼缓缓道:“每个人一生之中平均要和两万人擦肩而过,其中三千人会成为点头之交,但真正打交道的不会超过一千人,有过深入交流的朋友更绝不多于两百人。而所有这些人里,能从头到尾一路陪你走到最后的,顶多三五个。所以就算你的记忆力再好,等过上二十年,你也不可能记住小学每个同学的名字,哪怕你和他们一起待了六年。”

许风帆默然片刻,问道:“所以呢?”

林淼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转身回望大楼:“所以我们一辈子努力奋斗,可能就是为了不想让别人忘记我们的存在。宁教我忘了天下,不可教天下忘了我。”

许风帆看着林淼,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林淼微微一笑:“这个台型扎得漂亮吗?”

许风帆一脸激动地狂点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祖国的仙人掌

大中午的日头极其毒。

许风帆带着林淼回家,骑车不到5分钟就被晒得跟傻逼似的。

到了林淼家楼下,许风帆把林淼从车上抱下来,林淼随口问了句:“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

许风帆抬手一擦额头上的汗,回道:“等我停一下车。”

说着便推着车朝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林淼站在门前遮不住太阳的门檐下等了两三分钟,许风帆匆匆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两瓶开了盖的汽水,递给林淼一瓶。

林淼接过来,咬住吸管,一边按门铃一边问道:“停车场什么时候还卖汽水了?”

许风帆狂吸两口冰可乐,吐出吸管,说道:“停车场里的阿婆弄了个小卖部,什么零食都卖,连西瓜都有。”

楼上毫无动静,林淼继续狂按门铃,用已经见过好多个夏天的口吻道:“今年夏天来得够早的啊,才4月中旬就有西瓜了。”

许风帆也不甘示弱,露出一幅很有见识的模样说:“也不一定是自然生长的,搞不好是大棚种出来的。”

“也是。”林淼随口说着,松开门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话说街道离家这么近,老林和江萍是不可能中午不回家休息的。在这种阳光明媚最关键还不用担心孩子从学校回来的无聊时间段,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容易产生一些激情燃烧的想法?

许风帆笑着说:“你爸妈应该都在街道里休息吧?”

“不好说。”林淼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却没有马上走进楼道,而是很理性地转头对许风帆道,“我爸妈一般中午都是要回来休息的,如果真的不在家倒还好说,可万一都在家里,楼下按门铃半天他们都不回,那楼上的情况可能就比较尴尬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风帆纯洁地摇摇头。

林淼仰头看他,见这小子一脸纯良,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年头像许风帆这样的好学生,一方面家里确实普遍管得严,另一方面录像机之类的电器也不普及,小电影更是珍惜无比,所以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在上大学之前就见到像***之类的德艺双馨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对某些原始需求更是懵懂到近乎没有概念的地步。

林淼自然不好拿自己爹妈当实例给许风帆科普姿势。

他看着许风帆沉默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委婉地告诉许风帆情况的复杂性,只能直截了当地沉声道:“风帆,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情况改变你对生活的认识,要不你还是先回家吧?”

许风帆愣了两秒,顿时就不服了,手里的汽水瓶晃得汽水飞溅,很愤怒道:“刚才到底是谁让我去你家里坐坐的?你这么出尔反尔是要天打雷劈的!”

林淼正气凌然:“风帆,你要学会习惯这个世界的残酷啊,这种情况难道是第一次吗?再说天打雷劈属于封建迷信,咱们好歹都是戴三道杠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说这种话?”

许风帆瞬间就被林淼的话给带跑偏,鬼扯是肯定扯不过了,只能抓狂地看着林淼,悲愤问道:“为什么每次都不让我去你家里?”

林淼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相信我,虽然以前都是故意的,但今天真的是特殊情况。我都是为你好啊,你作为祖国的花骨朵,我实在不想你遇上一些你爸妈都不希望你过早接触到的感官刺激,当然更重要的是,某些事情造成的尴尬影响是相互的……”

“屁个祖国的花骨朵!”许风帆很不齿这个称号,高声打断林淼的话,气势汹汹地反问,“凭什么我就不能有什么什么感官刺激了啊?我比你还大几岁呢,我要是花骨朵那你算什么?”

林淼平静如水,给了许风帆一个永生难忘的答案:“我是祖国的仙人掌,防高,不怕刺激。”

祖国的仙人掌……

仙人掌……

掌……

许风帆石化般站在楼道外,隔着大门和林淼对视。

林淼呼呼两口吸完瓶子里的汽水,把空瓶子递过去,很真诚道:“大哥,麻烦你顺便帮我扔一下。”

许风帆呆呆接过。

林淼啪一声关上了楼道的门。

许风帆站在门外黯然良久,总算被太阳晒得回过了神。他转过身,顶着日头往自己家走去,心中暗暗咬牙发誓:“以后再搭理这小子,我就是傻逼!”

林淼不知道自己已经暂时失去了一个可贵的朋友,背着重重的书包哼哧哼哧往楼上去。

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往主卧方向一看,果然房门紧闭,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还隐隐能听到打码的音效。

我靠,好险,幸好没把许风帆带上来……

还有这两个家伙,明明昨晚还在吵架……

林淼把书包往客厅的大沙发上一扔,便回了自己的小储藏间。

手上的伤口好了之后,林淼已经回到了夜夜孤枕的状态,虽然没有小姐姐可以抱了,但每天晚上睡前靠在床头看看书,感觉也挺好。

小储藏间里的白炽灯,早就应林淼的要求被换成了小号的日光灯。

点亮之后,光线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在小床上躺着看书三四十分钟,眼睛也不会觉得难受。

林淼浑身臭汗,从床下的小柜子里拿出小裤子,先到卫生间冲了个凉。

等他洗完澡出来,没一会儿,主卧的门也开了。

老林浑身大汗地从里面走出来,和坐在沙发上看体育频道的林淼对视两秒,然后淡定地把卧室的门一关,冲里头大喊:“儿子回来了!”

“啊?!”江萍发出一声封建的尖叫,窸窸窣窣一阵,跑出来质问林淼,“你听到什么了?”

林淼无奈地搓了搓脸,回道:“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最好就什么话都别说。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反倒把气氛搞得很复杂你知道吗?”

刚进入到贤者时间的老林立马也跟着帮腔,斥责江萍道:“喊什么啊?说你没文化就是没文化!这点屁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儿子以后难道不用娶老婆的?”

江萍白了老林一眼,气呼呼跑进了卫生间。

淋浴的声音响了十几秒,她又在里面大喊:“阿荣,给我拿条裤子!”

“真是没脑子……”老林又回卧室拿了条内|裤出来。

江萍在卫生间里打开一道门缝,让老林把内|裤递了进去。

老林回到林淼身旁,身上汗出如雨,立马把轻微洁癖的林淼逼得往边上挪了半米。

老林却毫不自知地又靠过去一点,问林淼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啊?下午不上课吗?”

“不是,我辞职了。”林淼也是热晕了,胡话脱口而出,然后又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是请假了,接下来两个月我就不去学校了,我让我们老师跟晓秋姨姨说了,等毕业考试的时候再过去,晓秋姨姨同意了。”

儿子要两个月不上学,明明是件大事,老林听完却异常淡定,都没想着要问林淼为什么请假,只是奇怪道:“这样请假没关系的吗?”

“当然没关系啊。”林淼道,“反正我待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事情,对了,这个星期天作文比赛,赛场在华侨大酒店。”

老林闻言,突然一笑:“这么巧,爸爸单位要办的那个象棋比赛,也是星期天放在华侨大酒店比,咱们正好一起过去。”

林淼闻言,略微错愕了一下。

话说上辈子老林提干的最佳机会,就是这场象棋比赛吧?

这么说来,老林搞不好这星期就要升官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放假在家,林淼很快进入了三不管状态。

爹不管、娘不管、小姐姐更加没法管,于是屡屡早上睡觉睡到自然醒,林淼从自己的小储藏间里出来,都要仰头看着客厅时钟上已经超过8点的时针,花几秒钟感慨一下放假使人堕落。

只是口头上虽然傲娇着,作息上却不敢真的放松。重生而来的老男人最是懂得时间宝贵,某句鸡汤名言——在别人睡着的时候拼命,正是你超越他人的原因——更是激励着林淼在旁人看来可以正大光明堕落挥霍的休假时间加倍发奋图强。

越是家里没人,林淼越是像打了鸡血,每天从早到晚日程排得无比缜密——早上看书,主攻久违的文学类,从各种诗话词话里找找灵感,主要目的是为准备老林不要脸的复出新书。毕竟由奢入俭难,现在家里生活过得这么滋润,老林要是真的封了笔,日子就没法过了。

新书的书名,暂时定为土味十足的《林国荣如何培养孩子写作》,林淼相信只要自己今年能在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中获奖,或者更乐观点作品入选了今年的《全国小学生作文选》,到时就冲自己的神童光环外加老林的品牌号召力,外加东瓯市政府的政策倾斜和死奸商们不遗余力的吆喝,这本书要卖不出一百万册,林淼敢诅咒自己这辈子再晚一年发育。

早上花三个小时把最重要的工作做完,午饭去街道食堂随便解决一下,顺便和叔叔阿姨们吹一吹诸如“TO取代关贸总协定必将对中国经济崛起起到无可取代的作用”之类的说了也不可能会有人记住的牛逼。然后饭后休息到1点半,就独自去湖滨路的游泳馆自学游泳,自学狗爬式1小时,趁来游泳的人多起来之前,赶紧撤离。

回到家通常不到3点,休息片刻,又开始做奥数题。

林淼虽然对目前看来已经彻地失去挑战性的小学奥数完全没了执念,但面对这最后一次可有可无的全区奥数比赛,他还是选择了认真到底。

毕竟张雪茹和猴子姐梁欢欢这个档次的小学中的奥数高手也和他一样刷题无数,早已到了拿满分犹如砍瓜切菜的化境,在“计时比赛”这套规则尚未改变的情况下,考场里有的是强手,比赛的时候,关键看的还是个人状态和临阵发挥,如果不努力刷题维持状态,他依然有可能一朝失手、晚节不保,有损神童光环的亮度。

奥数题一般一天做十题,比赛规定用时100分钟,林淼现在已经能稳定在50分钟之内结束战斗。做完题差不多就是下午4点不到或者刚好出头,便去学校接李晓放学,顺带再去练一个小时的毛笔字。

林淼学毛笔字可谓进步神速,进度条的前进速度差不多是正常孩子的三倍。因为对运笔越来越熟悉,描红的效率也越来越高,一个小时能描十来张,眼见着再过最多一个月,就能结束掉描红这个基础步骤,开始临摹字帖。而教课的中远大师也不怕林淼根基不稳,反而乐见其成。每天只要林淼一来,就会放下手里的活站在林淼和李晓身后,看两个孩子一个天资聪颖、万里挑一,一个字如狗爬、完全没救,笑意盎然。

一些陪着孩子一起来学习的大家长,一开始还抱怨中远偏心,不过后来很快全班都知道了林淼是“我国知名作家林国荣”的儿子,也就没脸在明面上说了。

近些日子以来,每当到了街面上最热闹的下午5点出头的晚高峰时段,就会有一辆车牌尾号868的桑塔纳在百里坊路上如期而至,缓缓招摇过市,最终在中远那家破破烂烂的书法教室门前停下,然后老林西装笔挺、皮鞋锃亮,挽着一身贵妇打扮的江萍,手里举着大哥大从车上下来,牛逼冲天的模样,差不多已经摸到了东瓯市装逼行为艺术界的天花板。

更别提老林和媒体打交道多了,现在越来越善于在外摆出一个高冷面孔,让本就长得有点凶的面孔,看起来多了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就冲他现在的气场,跟市里的大领导站在一块儿都不会输阵,搞得街道里的董主任天天压力很大,更别提一般的工薪阶层。

金钱、权力、名望、地位,在一样都不缺已经走上人生巅峰的老林面前,书法教室里的一群工薪阶层见到老林,别说当面抱怨,甚至连上前恭维的勇气都没有。

林淼强迫自己习惯着汽油的味道,每天坐老林的车受罪一次。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傍晚,老林还绕了一回路,开着车去了趟天机巷,看望了一下已经变身“《小院杂谈》博物馆馆长”的老太太。

老林一家子从车上下来后,天机巷立马热闹得鸡飞狗跳。

几个运气不错赶着潮流的尾巴前来天机巷观光的伪文艺女青年,尖叫着向外形相当人模狗样的老林要了签名,还死拉活拽地非要和老林来个拥抱,抱得江萍脸色发青。

而后回到家里,老太太又跟老林抱怨,说生意最好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钱都让两个租房的外地人给赚走,自己现在每天守在家门口卖门票,顶多一天就能卖出十张票,生意不好的时候,颗粒无收都有。边上又有一大群邻居,围着江萍问东问西,又各种打听李晓是不是要养大了给林淼当媳妇儿,八卦得简直飞起。

林淼一家在天机巷被左右四邻和各种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突围出来。

坐回车里,林淼透过窗,看着似变未变的天机巷,隐隐感受到一种陌生感。

车外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朝林淼挥着手,好像是在送别很重要的大人物。

老林缓缓将车开出巷子,开上连江路,街对面的卖馅儿饼的小店、卖糖画的小摊、熟悉又陌生的杂货店、刚刚才红火起来的街机厅,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走过。

重生八个月,就带着全家走完了前世六年的路。

这条巷子,以后应该很少会回来了。

“过几天就是五月份了,我看新闻里说,下个月开始全国都要双休了。”林淼嘀咕了一句。

老林看着后视镜里的儿女双全,再转头看看最近脸上雀斑越来越少的漂亮老婆,露出一个微笑:“双休好,可以每个星期都带你们出去玩一趟。”

“我这个星期天早上比赛。”

“比完到楼上找爸爸,我们全家在酒店里住一天。”

“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咪咪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

林淼挽着媳妇儿的手从民政局大门出来,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红本。

两人相视一笑,身旁的小姐姐又娇羞地低下头去。

林淼打量着她的侧脸,仿佛有点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心里就是笃定,自己的媳妇儿,一定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他盯着漂亮小姐姐看了许久,视线逐渐又咸湿地朝下走去。

长腿细腰***……

没错了,这就是我日思夜想深爱的姑娘……

“老婆……咱们去酒店休息一下吧……”林淼抬手一指,前方的乌云散开,远处露出2019年刚刚翻新过后华侨大酒店的轮廓,目力所及之处,还能看到酒店外头悬挂着巨大的横幅。

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热烈庆祝林国荣同志荣升西城街道党工委副书记。

嗯……好像哪里有不对……

难道要去我爸上班的地方开房?但那头不是酒店吗?为什么感觉逻辑这么乱?

莫非我是在……?

林淼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转头看小姐姐。

小姐姐还在……

而且仿佛又变得更真实了一些,眼波流转,肤白貌美……

可是……请问你是谁……?

林淼心生怀疑,但是……管特么这么多呢!

老子都结婚了啊!

今天这个房必须开啊!

“走吧。”林淼装着绅士,不动声色,挽着小姐姐走下民政局外大楼外的楼梯。

小姐姐整个人靠在林淼的胳膊上,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几乎丝毫感觉不到她的体重。

走到楼梯下,打开停在路边的宝马x6车门。

林淼和小姐姐坐进车里,转头先看了眼镜子。

看到镜子里头自己的模样,林淼瞬间又振奋了许多。

“东瓯金城武,好久不见……”林淼怀恋地看着镜子自言自语。

耳边却突然传来小姐姐的悲怆的声音:“淼淼……我要走了。”

蛤??

林淼紧忙扭头,发现小姐姐又变成了某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漂亮姑娘的模样,眼里含着哀怨,泫然欲泣道:“淼淼,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才7岁啊……”

蛤???

林淼一下子慌张起来,高声道:“口胡!我明明是母胎solo三十四年,江湖人称左臂麒麟、右臂降龙的王牌飞行员,击落敌机没有一万也没有八千!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发育得这么优良的7岁小孩!”

“不要说了,是我们有缘无份……”小姐姐打开车门,匆匆跑远。

林淼看着小姐姐的大长腿在日光下耀眼夺目地离去,心里一着急,开门就追了出去,边追边叫:“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前方马路裂开一道巨缝,场景猝不及防地变成了好莱坞科幻片。

林淼只听小姐姐惨叫一声,落入深渊。

林淼呆立当场,刹那间心都碎了。他任由天地震荡,心里想着我老婆死了,痛不欲生地泪流满面,嘴里呜咽着:“咪咪啊……咪咪啊……”

然后就在这伤心欲绝之时,耳旁突然传来一口地道的东瓯市土话。

“爬起!爬起咯!”

“嗯?”

林淼慢慢睁开眼,扭过头,和站在储藏间小床旁的江萍面面相觑。

江萍一脸没好气道:“都几点了,还睡!再睡要迟到了!说梦话还喊得那么响……”

林淼花了三秒钟才从梦境、前世和今生的三重交汇中找到了现实,然后心里狂舒一口气——操,重生者做梦,真的容易精神分裂的……

“我说什么梦话了?”林淼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拿过放在床头衣服。

江萍道:“我也听不懂,就听你一边哭一边喊咪咪。”

“哦,我梦到了一只猫掉到地缝里去了……”林淼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想起刚才梦境中的画面,心里又暗暗叹了口气。

要是真是该有多好……

现在重生回来,想结婚的话,还得等个十几年吧……

老天爷一定是在玩儿我,要是没重生,这几个月说不定都已经找到女朋友了……

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大龄公务员,是全面落实二胎政策的主力军,组织上没理由不关心我的个人生活问题的,真的,我不挑,只要介绍一个像梦里那么可爱的小姐姐,我一定马上答应……

林淼心里嘀咕着,从床上爬下来。

走到储藏间外,李晓早就起了,正坐在沙发上乖乖地看着电视。

江萍又破了天荒,居然在厨房里做早饭。

闻着气味,就知道是她唯一会做地鸡蛋煮稀饭……

林淼走进卫生间麻利地洗漱一番,等他走出来,江萍正端着一锅稀饭朝摆着大餐桌的小厅走去。小厅桌上已经摆了三个空碗,老林不在家里,西城街道的象棋比赛昨天早上就开始了,老林干脆就睡在了酒店。江萍盛好三碗稀饭,朝外头喊了声:“晓晓,来吃饭了!”

李晓马上跑进来,坐上高高的椅子,朝林淼甜甜一笑。

“早上好。”林淼跟李晓说着,被江萍抱上了椅子。

江萍很焦急地催促道:“抓紧吃,现在都7点50了,吃完坐三轮车过去,到地方差不多就9点了。”

林淼拿着筷子,在刚出锅的滚烫稀饭中搅动,情绪却还没完全从早上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垂头丧气道:“紧张什么呢,比了又不一定会赢,赢了又不一定是第一,第一又不一定能进全国决赛,进了全国决赛又不一定能拿大奖,拿了大奖又不见得能出名,出名了又不一定将来有出息,将来有出息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咪咪……”

“什么咪咪?”江萍见林淼半天不吃,还在饭桌上扯淡,语气不善地打断道。

林淼突然抬头:“妈,我想养只猫。”

“养个屁的猫!哪有时间养?再说你爸属老鼠的,平时见到猫就要往死里打,怎么可能让你养?”江萍一言不合就把林淼的提议否定掉。

林淼吹了吹稀饭,吃了一小口,继续追问:“那要不养条狗呢?”

“哎哟,我养你就不容易了,还养狗……”江萍没好气道,“快吃,快吃,一会儿迟到了教室都进不去,你爸又要怨我……”

“真是不懂生活。”林淼叹着气,扭头拉李晓当同盟,“晓晓,你说是吧?”

“啊?”

李晓保持着一贯的脑子跟不上林淼的节奏,眼神茫然,小嘴微张,小模样粉可爱。

第一百六十章 冲动的惩罚

江萍虽然一贯对林淼的学习情况不管不问,但每到某些和林淼的学习有关的关键节点,她就总能爆发出毫无日常基础的关切之情。

只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关切就好比是神经内科老年病区的临终关怀,最多只能起到“我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作用——也就是毫无卵用。所以林淼倒更乐意江萍一直无视他的学习直到生命的尽头,不然真的很容易被她气死。

一大清早,江萍如同催命一般,硬逼着林淼把一碗滚烫的稀饭在10分钟内吃完。

面对这种毫不遵循热力学定律和《幼儿健康喂养手册》的无理要求,林淼只能拿出两辈子的修养不和江萍一般见识,忍着气把稀饭喝完。可就当林淼很天真地以为马上就能动身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活在世上的年头还是短了些,对江萍这个特殊个体的认识还是有些不足。

原本在10分钟前还火急火燎的江萍,就在林淼放下筷子的那一刻,一下子就淡定下来。然后竟从容不迫、不急不慢地把李晓抱进房间,给她扎起辫子,而且扎得那叫一个细致……

最终等他们娘儿仨在小区外登上三轮车,日头已经热得烫人。

林淼坐在三轮车上,强制马上就要克制不住的愤怒情绪,抬手看表,距离考试时间,只剩不到30分钟。而蹬三轮车从西城街到华侨大酒店,差不多得花上20分钟左右。

可饶是如此,江萍居然还浪费了三分钟,用来和三轮车夫砍价。

最终三轮车夫服输,便宜了江萍两块钱,从10元降到了8元。

江萍上车后得意洋洋,脑子里仿佛完全没有想过,如果林淼真的比赛迟到了,别说两块钱,你就是多花200块,人家考场也不见得会放行让你进去。

三轮车夫也是被江萍搞得无语,一边蹬车还一边叨咕:“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都这么抠,这两块钱也要跟我说半天。”

江萍这下反倒低调起来了,用夸张的口吻道:“什么有钱人啊,都是拿工资的,我能省点钱干嘛不省啊?干嘛白白让别人赚了?”

林淼听江萍出门在外还能说出这么脑残的话,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也亏得就是这年头贫富差距还不大,不然要遇上个整天仇富的,看你一身名牌还占他两块钱的便宜,而且占完便宜还要卖乖,万一对方心情不好,脑子一抽,现场报复社会,还不直接就鱼死网破怒撞大货车了?

一整个早上被江萍搞得心情不佳,林淼全程没和江萍说话。

江萍却对马上要去看老公现场办公这件事充满向往,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然也完全不排除故意显摆给三轮车夫听的可能性——所以说到后半程的时候,车夫便完全听明白,自己到底载了什么人。

“你是林国荣的老婆啊?那个大作家啊?原来还是当领导啊?哎哟哟哟,你们家真是好,这两个孩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你们生两个不用罚款啊?罚得起啊?也是,也是,你老公都是上过电视的,这几千块对你们家来说算个屁。你们家孩子要去酒店比赛啊?比赛怎么会放在酒店比呢?哦,市里的比赛啊?这么小就参加市里的比赛啊?之前就比过?全市数学一等奖啊?哎哟,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了不起,了不起,到了,十五块。”

三轮车从一条小巷子进去,骑到最里头,空间豁然开朗,华侨大酒店屹立前方,边上是一条新修的宽阔马路,马路边停着不少大巴和轿车。

酒店大门前,挂着两条横幅,上面一条写着“西城街道第一届全区象棋比赛邀请赛”,下面一条写着“1995年全国小学作文大赛东瓯市选拔赛”。

三轮车夫站在酒店围墙外,满脸堆笑,伸手向江萍要钱。

原本还被车夫哄得很开心的江萍一听车夫坐地起价,立马变脸,气得横眉怒眼:“不是说好了8块的吗?”

车夫搓着手道:“你家老公这么大的名气,我拉你当然是要多收点钱的,不然不显不出你老公的名气了?”

林淼抬手看表,对江萍丝毫不顾大局的脑回路已经没了耐性,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放在三轮车上,对车夫说了句:“不用找了。”

说完都懒得多跟江萍说话,径直就朝酒店大门走去。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两分钟左右。

远处酒店大门门口,苗晓秋早就等林淼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到林淼出现,急急忙忙就跑上前去,抱起林淼就往楼里冲,一边跑责怪地喘着气问:“打你家的电话也没人接,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林淼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口就是少儿不宜:“这件事说来复杂,还得从我爸年轻的时候屈从于动物的本能,没能管住自己的繁殖冲动说起。用一首歌的名字来概括,应该叫做冲动的惩罚,不过这首歌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出来……”

苗晓秋才不管林淼在鬼扯什么,跑楼梯冲上酒店三楼,飞奔到大会议室跟前。

坐在会议室门口等签到的两个市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刚好正要收起签到名单走上,千钧一发之际,被火速赶到的苗晓秋拦了下来。

“等等,等等!还没开始呢!着什么急啊?”苗晓秋连个人形象都不要了,满头大汗把林淼放下来,一把抢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名单,拿出别再胸口口袋里的钢笔,一挥而就替林淼签上了名字。

“苗校长,算你运气好赶上了,你要稍微再晚个半分钟,肯定都找不到我们两个了。就算让这个孩子进去比赛,没签到也算不了成绩。”工作人员想来应该是知道苗晓秋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很给苗晓秋面子地把名单都收了起来。

会议室内监考的人朝外头看了眼,拿起话筒,神情严肃,沉声说道:“各县市区各校的同学,抓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们今天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苗晓秋抱歉地朝里面的人笑了笑,正要把林淼往屋里推,江萍突然抱着李晓飞奔过来,嘴里大喊:“欸!欸!你带我儿子到这里干嘛?”

江萍年轻时百米跑速度出众,顷刻间就到了苗晓秋跟前。

苗晓秋和江萍对视两秒,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带你儿子来比赛啊,你是淼淼的妈妈吧……?”

江萍盯着苗晓秋看了半天,久违的画面记忆终于上线,恍然大悟地高声道:“哦……你是我家淼淼的班主任吧?”

苗晓秋:“……”

江萍这才朝屋里看了眼,像是记忆才上线似的,眼中闪过庆幸的愉悦,笑着说到:“幸好你把淼淼抱过来了,我刚才满脑子都想着我老公的事情,还真的差点把我儿子这比赛给忘了!哦嚯嚯嚯嚯……”

苗晓秋听得眼皮子抽抽,低头看林淼一眼,心里满是心疼。

这孩子,活得也不容易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炫技

林淼怀着蛋碎的心情与李晓挥手道别,走进会议室内。

会议室里立马有着装正经的工作人员上前,将房门关上。

在屋内一百多双充满好奇的眼神的注视下,上前关门的中年人领着林淼朝百里坊小学的座位走去。站在讲台前的主考官老头看着林淼丁点大的个头,脸上古井无波。

关于林国荣这个神童儿子的新闻报道,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7岁跳到六年级,拿到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冠军,甚至拒绝社科院大学少年班的邀请,随便哪一样,都足够让一般人吹上半辈子,更不用说林淼三样全占。除了这些之外,老头子甚至还打听到,林淼居然出了一首歌名叫做《虫儿飞》的儿歌,不仅是演唱者,甚至还兼任了词曲作者。7岁的小孩逆天到这种程度,老头真心觉得不正常。

老头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儿有点假,尤其是前不久和林国荣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后,就越发产生了“这对父子是不是被包装出来的”怀疑。

——那是大概半个月前的某个晚上,身为瓯城区作协副秘书长的老头应丁少仪的邀请,去参加了一个饭局。

当时出于对《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喜爱,老头可以说是对和老林的见面充满期待,还特地让丁少仪帮忙,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林国荣身边,丁少仪扭捏半天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时老头心里就略有点过意不去,还以为是林国荣江湖地位太高,要安排这么个座位,得让丁少仪豁出些面子才行。结果等到了地方,老头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席间老林根本没多少时间坐在座上,几乎是全场端着个酒杯乱转,跟从各地过来的领导们攀交情,言行举止像官僚远胜作家。

等好不容易酒过三巡,喝得半醉半醒的老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头这才找到机会,跟老林探讨了两句关于文学创作的想法。然后这一探讨,老头就不淡定了。

因为老林一开口,就直接暴露了他在写作这件事上的无知。

事实上老头见过不少对文学创作理论不熟悉,但又能写出品质很高的文章的作家,可是那些人,却无一不是有着自己的文学审美和观察视角的。然而老林不一样,老林是纯粹的没有审美,或者更确切说,是文学审美还处在非常非常低级的水平上。

如果要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不懂唱歌的人评价他人唱功高的标准是“高音好高”,不懂美术的人评价绘画作品的标准是“画得好像”,不懂钢琴的人评价他人琴技的标准是“弹得好快”。

而老林那天对老头说的话则是:“写文章,最重要就是语句要写得漂亮,那怎么才能写得漂亮呢,关键就是要多用好词好句。”

于是老头听完,当场便心态炸裂。

就这么个货,居然能写出《小院杂谈》来?骗鬼呢?!!

那天老头本想趁着老林喝高,再从他嘴里多挖点东西出来,但丁少仪好像是知道什么内幕,没等他再多说第二句话,就马上把他和林国荣隔开。然后两个人鬼扯了一整晚的“康德说话到底是严谨还是啰嗦”,最终饭局草草收场。

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的老头看着林淼的背影,心里的不痛快又有了些许的升级。

市教育局的领导已经在赛前跟他打过招呼,这回全市一等奖的十个名额,必须要给林淼留一个,以保证林淼能在暑假的时候去杭城参加全省决赛,算是给东瓯市保全住一个教育面子工程——神童的话题能持续炒热的话,显然对东瓯市教育系统上的领导们很有好处。

老头身为体制中人,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当然不会为了所谓的程序正义就挺身而出,勇敢揭露“我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就是个渣渣,他的儿子也很有可能是个包装出来的假神童”这种真相,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不用说还很有可能遭到体制内的封杀。说实话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所以老头只能含着对社会不公的愤怒,在内心深处对林淼走进这个会场这件事表示厌恶和唾弃。

“中国的教育啊……好端端让这些走旁门左道的占了资源,苦就苦了这次比赛排在第十一名的孩子,一等奖和二等奖是一个概念吗……”

老头在心里念叨着,林淼已经被赛场的工作人员带到了座位上。

这回比赛座次全部打乱,林淼的座位被安排在中间靠后,旁边就是过道。

刚一坐下,就听斜后方有人喊他:“淼淼~”

林淼扭过头一瞧,乐了。

张雪茹、朱佩茨、许风帆三个人居然被分到了一排。

林淼招了招手,向三个人打招呼。

讲台上的老头一看林淼做小动作,立马眉头一皱,满脸严肃道:“迟到的同学就不要再交头接耳了,时间已经晚了半分钟了。”

张雪茹笑嘻嘻冲着林淼做了个鬼脸,林淼当然也不破坏考场纪律,马上把手放了下来,然后正襟危坐,淡淡等待考试开始。

老头朝林淼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开始说些比赛规则、考场纪律。说了不到三分钟,总结起来就是这回比赛只比一轮,前十名就是市一等奖,暑假将代表东瓯市前往杭城参加全省决赛,全省决赛的突围者,将自动进入全国决赛。比赛中如果发现有人夹带作弊的,现场取消比赛资格,并且中考的时候没资格填报东瓯中学和东瓯二高。

说完规则,老头便让屋里的工作人员将装卷子的牛皮纸袋拆开。

几个工作人员手递手将一张张卷子、答题纸和草稿纸交到每个孩子的手里。

林淼拿到卷子,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把一早上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从心里排除出去。

安静了半天,才睁开眼睛,开始阅读试卷。

考卷只有一页,印了两段材料,写的都是中国大江南北的风景名胜,最后附上一段考题要求:“请根据以上材料,以‘我的祖国真是美’写一篇文章,字数不少于400字,体裁不限。”

林淼读完这道题,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材料命题作文,既要联系材料,又要贴合题目,可谓全方位锁死了自由发挥的空间,看起来虽然是很简单的操作,但要写得漂亮,却是最不容易的。

站在他曾经给N多小孩子当过家教的经验上看,遇上这种考题,最高兴的应该是那群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因为直接从材料上照抄照搬,就可以拼凑出作文的绝大部分内容,而学霸们却很难发挥出自己稍高于学渣的写作特长,此消彼长,分数就很难拉开。

抱着阴谋论的心思,林淼觉得全市比赛里出现这样的题目,只能说明主办方打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给考试背后的角力留出空间。

这么看看来,我是不是又要被保送了?

林淼微微一笑,正要开始琢磨这文章到底该怎么写,身边突然停下来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刚才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头。

“你写,别看我。”老头板着脸,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哦。”林淼应了一声,继续淡定地自顾自思考。

考试时间足足1个小时,只要思路通了,400字最多十几分钟就能写完,完全没什么好着急的。至于监考老头不知是否故意站在边上给压力——自己这么多年考研、考公务员都闯过来了,这点小事情,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影响。

林淼稳如泰山地坐着,开始分析这篇作文的结构应该弄,最后拔高的中心思想到底应该朝哪个方向去弄,文字风格上应该平实一些还是花俏一点。整整三分钟,林淼一动不动,脑子里跳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然后又将这些念头逐一枪决。

老头眼见林淼好像是死机了一样,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满脸失望地摇摇头。

“唉……”安静的考场中,响起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老头背负双手,默然朝前走去,只是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就有了声响。他不禁转过头来,定睛一瞧,发现林淼竟直接跳过草稿纸,在答题卷上落笔如飞。

作弊了吧?

老头急忙走回林淼身边,弯腰仔细一看,只见林淼一手至少十年以上功底的行楷,正在纸上笔走龙蛇:“我的祖国有山水壮丽之美,山,是天台一万八千丈的山,水,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水……”

老头如遇雷击,悚然当场。

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景这边独好

拍马屁是技术活,吹牛逼同样是。

而当一个人成功地掌握了这两门技术后,他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文字秘书。

对于上辈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写了几百万字的林淼来说,小学作文也好,高考作文也罢,甚至于政府工作报告或者领导的调研讲话稿,这些文字归根到底所需要传达出的内涵,无非就是两个字:歌颂。只是懂这个道理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要执行起来,却存在技术门槛。

连同小学生写作在内,每年我国大好河山、伟大人民被歌颂的次数哪怕没有上亿,也至少有几千万次,但能从这千千万万的马屁中突围而出的屁中之屁,顶多也就几百几千个。比起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的高考,犹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淼很幸运,从小就在老林给他营造出的虚幻逼格中耳濡目染,充分学习了唱高调的入门技巧,虽然形态低级,但好歹也算完成了技术上的初级积累。

等到后来又靠着天分和打不死的偏执个性读完研究生,这套技术终于走完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结束了从幼稚到成熟的蜕变,吹牛逼和拍马屁的理论思维由零碎到系统,登堂入室,与最主流的官方权威吹拍技术实现了完美融合。

得窥门径,林淼进步神速。

工作之后,随着实践次数的增加,林淼的公门文章越发臻至化境。

进入区府办的第三个月,副区长大人就开始往死里夸林淼,夸得最狠的时候,甚至这么说过:“孩子,你没生在京城真是可惜了,以你的水平,应该进中央工作的。”夸得林淼很是轻飘飘了好几天,直到他听别人说,这位副区长大人为人惜才爱才,大概还跟另外十五六七个年轻人说过类似的话……

区府办水深。

在那之后,林淼再没敢动“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甚至连“老子天下一流”这种涉及面可大可小的自我肯定都不去想了。

他越发低调地把自己埋在故纸堆中,潜心钻研着古往今来牛逼的十八中吹法,最终在34岁那年,他终于悟出了在写报告的真谛。

什么是拍马屁?

就是把没的说成有的,把少的说成多的,把弱的说成强的,把坏的说成好的。

什么是吹牛逼?

还是把没的说成有的,把少的说成多的,把弱的说成强的,把坏的说成好的。

这两套技术,根本就是一回事。

正如单位外面的牌子,从来都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在那个夕阳晚照的傍晚,霞光将区委和区府的两块金属牌匾照得透亮发光,当基本没怎么下去走过却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三天硬生生造出一万五千字调研文章的林淼,脚步发虚地推着自行车从单位大门走出的那一瞬间,斜晖与晚风一左一右打在他的身上,林淼看着牌匾上的熠熠生辉的光芒,仿佛有一道亮光从天灵盖喷薄而出,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无限豪情。

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因为命运吗?

不!共产党人不信命!

我拍领导的马屁,不是因为我要拍马屁,而是因为我相信,我的领导本来就是英明的、伟大的、神圣的、会带着我一起装逼一起飞的,只要心存信念,站稳立场,拍马屁也可以是不卑不亢的,可以是开诚布公而不失大气的。至于在文章里吹牛逼,那怎么能叫吹牛逼呢?那是对祖国美好未来的殷切期盼!如果连自己不信跟着领导有前途,那还混个鸡毛?我必须要深刻地相信,今天不行的事业,将来一定行,今天已经发展起来的事业,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发达,今天已经牛逼冲天的事业,早晚会称霸全球。要相信领导的潜力,要相信领导的能力,我身为领导的幕后发言人,要是连我都不相信他能做好,写出来东西还会有谁会信?

真正充满技术含量的吹牛逼,根本就不是吹牛逼!那是以个人的长远目光,乐观地判断集体的未来行情。“我”是什么心态,“我们”就是什么心态,“我”有多么自信,“我们”就有多么自信。所以领导的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单位的进步就是我的进步。同在一片体制内,谁能让自己的思维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国家的光辉过去和美好未来,谁就最接近领导的内心,将心比心,领导为官一方,就算人品再操蛋,骨子里肯定也是希望祖国事业能蒸蒸日上,人民群众能安居乐业,他怎么想我就怎么写,他觉得哪里有好我就往哪里夸。

所以我走到今天这步,靠的究竟是什么?

是真诚啊!

我的祖国真是美?这种题目还需要思考吗?完全不需要!考试的时候让你写美,你就往死里去写怎么美就好了,不需要辩证,更不需要质疑。把所有这辈子学过的、能想到的可以让这个“美”看起来锦上添花的东西全都塞进去,便是对这篇文章最大的真诚。

“我的祖国有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之美。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我的祖国有文章锦绣、翰墨生辉之美。文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文,墨是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的墨。”

“我的祖国有名将旷古、伟人烁今之美。将,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将,人,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人。”

“我的祖国有思想绚烂、人文荟萃之美。……”

“我的祖国有历史长流、民族雄奇之美。……”

林淼搜肠刮肚,一句一顿。

老头站在一旁,眼睛越来越亮。

这样的文章,他未必写不出来。但问题是能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想出这种文章结构,就太不简单了。试问一个普通人得经过多少年风霜磨砺、笔耕不辍,才能有如此迅捷的思维反应?

更别提这短短几百个字里,还掺杂着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以及丝毫不输专业人士的文字运用能力。

7岁,这小孩才7岁啊!……

难道这个世上,竟真的有神童的存在?

老头的血压开始飙高,他盯着林淼的后脑勺,蠢蠢欲动地想伸手过去摸摸。

林淼却突然放下了笔。

试卷上的最后一行写着:“我的祖国有坚忍奋发、百折不屈之美。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老头见状,瞳孔都扩大了。

这最后一句总结得……太他娘精髓了!

“交卷。”纸和笔都是考场内发的,林淼平静地站起来,没拿任何东西,直接说走就走。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叹声,张雪茹、许风帆和朱佩慈三个人全都忍不住朝林淼看去。

老头急忙拦在林淼跟前,挡住他的去路:“时间还没到呢!”

“我要嘘嘘。”林淼淡淡然绕过老头,推开会了议室的后门。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会场里百来个孩子傻了半天,许风帆看看手表,发现考试时间才过了28分钟,很是怀疑人生地嘀咕道:“所以他写得这么快,就是因为憋尿憋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叔叔肾不好

早上一大碗稀饭下肚,从出家门到眼下考完,差不多快一个小时。

林淼年幼肾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尿意。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话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要言出必行,说嘘嘘就要嘘嘘,不能弄嘘作假。

华侨大酒店建筑面积不小,二楼的商务层为了节约空间,更是被设计得跟后世会所一样,七拐八拐犹如迷宫。林淼从会议室里出来,在二楼空荡荡的楼层里拐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找到厕所在哪里,而且楼上又没有服务员的踪影,之前在会议室门口的负责签到的两个小年轻也;连人带桌子全都消失了,想找人问一下都没办法。

无奈的林淼只能憋着逐渐充盈的膀胱先下了楼。

楼下大堂里此时正坐满来自全市各先进小学的带队老师,林淼刚一冒头,正在和其他学校的领导谈笑风生的苗晓秋就发现了他。

苗晓秋瞬间脸色一变,扔下广场小学的党高官,匆匆走到林淼跟前,紧张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淼:“嘘嘘。”

“哦……”苗晓秋略微松了口气,随口又问了句,“难写吗?写了多少了?”

林淼:“还行,已经交卷了。”

苗晓秋这下就表情便秘了。

“你交卷了?”苗晓秋指着大堂里的大摆钟惊声道,“这才半个小时啊!你没打草稿,直接写了吗?”

这边动静略大,和苗晓秋相熟的几个学校的领导立马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叨叨起来。

“苗晓秋,这孩子就是你们学校的小神童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孩子,你叫林淼是不是?比赛的题目难吗?你写了什么啊?”

“淼淼,你还认识叔叔吗?叔叔上个月还跟你爸爸一起吃过饭的啊!”

林淼一一敷衍着应付,一边又很淡定地安抚苗晓秋:“姨姨,你不用紧张的,题目没什么难度,都是老掉牙写烂掉的东西,随便发挥一下就差不多了,打不打草稿都一样。先不说了,我先上个厕所……”

林淼从人堆里挤出来,苗晓秋还不放心,一路跟在林淼身后。

林淼大步前行,随手抓过一个服务员,嘴很甜地喊了声漂亮姐姐,然后四个字就让服务员小姐姐成了带路的,把他送到了厕所门口。

苗晓秋看得苦笑不止。

她等在厕所门外摇头,心想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死在这小子手里。

“哗~”林淼解着裤腰带走到便池前,九五年还算稀罕货的感应灯一亮,冲出一片清水。

林淼露出凝重的神情,怔怔看着便池。

默然片刻,转身走向了对面的蹲坑。

太高,尿不到……

“什么傻逼设计,小朋友不要面子的吗?”林淼愤愤然掏出小丁丁,身后忽然传来风声。

林淼警惕地侧过身一瞧,与跑进来的仁兄打了个照面,顿时扬起了嘴角。

“小何!……叔叔!”林淼顿卡着高喊一声。

何胜明堂堂七尺男儿,见到林淼就像见到洪水猛兽,差点直接没尿在裤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何胜明站在便池前,一边解皮带一边问道。

哗哗哗哗哗哗……

林淼举枪放水,声势浩大,连绵不绝,淡淡反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啊?又来采访我吗?”

我采访你妈吗啊!

何胜明内心高声咆哮着,嘴上却斯斯文文地回答:“叔叔现在不当记者了,叔叔现在调到区体育局工作了,这不你爸爸的单位搞象棋比赛嘛,叔叔就过来帮下忙。”

哗哗哗哗哗哗……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啊?”林淼继续放水,没话找话。

还不是因为你个**崽子……

何胜明磨着牙,挤出一个微笑:“原来的工作,觉得没意思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

林淼抖三抖,收好宝贵的小丁丁,转身叹气道:“你啊,还是没搞明白职业生涯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就跟你说过,事业是做出来的吗?事业是熬出来的啊!”

林淼走到何胜明身边,一脸正色道:“你这下一辞职,之前几年在报社积累的经验和关系,还有那些业务技能,就算全都白费了?你现在在体育局,顶多就是个科员吧?”

“是啊……怎么了?”何胜明稍微侧过身,有点尴尬地躲着林淼的视线。

“怎么了?事情大了!”林淼突然太高了嗓门,“你又不是提干,莫名其妙换什么岗位,要是单位主动调你过去还好说,你以后还有机会回报社,要是你自己考试考出去的,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混个主任科员也就到头了,运气不好,搞不好连主任科员都混不到,也许就是个退休之前搞个主任科员待遇。你这都不算半途而废了,你这叫自残。”

何胜明不痛快了,不爽道:“行了,行了,找你爸爸去。”

林淼:“我不知道我爸在哪里,反正顺路,你带我一起去吧。”

何胜明突然有有一个冲动,想调转枪头,转身滋林淼一脸,但是,终归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何胜明站在便池前,一动不动。

林淼站在何胜明身边,一动不动。

厕所里安静了许久。

林淼:“叔叔。”

何胜明:“嗯?”

林淼:“你是不是肾不好?”

何胜明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的墙面,精神有点恍惚。

为什么男厕和女厕的内部结构要分开设计?为什么世界上要出现小便池这么东西?你们给每个尿尿的男人留出一点隐私空间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这么敞开空间尿?你们这些搞室内装潢的人难道不知道,男人之间的无形对比,对一个人自尊心的伤害有多严重吗?

何胜明深吸气,深呼气,气沉丹田,双腿紧绷,牙咬得死紧,脸微微涨红,额头上开始出汗,青筋渐渐突起……

来了,有感觉了,马上就能释放出来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何胜明的脑海中响起壮烈激昂的歌曲,那压抑了半天的感觉,直抵大脑皮层。

“淼淼!你好了没?”厕所外传来苗晓秋的喊声。

林淼背对着何胜明,朝门外回道:“我在等一个叔叔带我上楼,他肾不好,尿不出来!”

何胜明心中的乐音戛然而止。

他印堂发着黑,装模作样地抖了两下,收工。

林淼看看他,叹道:“叔叔,都是男人,你的苦我能理解,要不再拿出来试试吧……”

何胜明露出一抹惨笑:“不试了,叔叔……肾不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理取闹引发的赌局

林淼跟着脸色发绿的何胜明以及纯粹过来看热闹的苗晓秋上楼,三人一起来到西城街道的象棋比赛会场时,这边的比赛正进入白热化阶段。

经过两天的密集赛程,此时赛场里只剩下两对选手。一桌是两个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另一桌则是两个小孩的组合。

看样子是分了成年组和少儿组。

首次举办这种比赛的西城街道毫无安保之类的概念,由老林靠着草台班子组织起来的比赛,赛场内部可谓混乱无比。一大群昨天已经输了棋的选手和臭棋篓子领导们旁若无人地站在选手身边,把两张台子围得密不透风。

林淼挤到两个青壮对局的棋桌边,只见老林正聚精会神盯着棋局,看样子比选手都认真。

“爸。”林淼拉了拉老林的衣角。

老林转头一瞧,见到林淼和苗晓秋,顿时露出笑脸,把林淼抱起来。

苗晓秋马上打小报告似的说道:“你家这个小家伙,人家过来比赛巴不得多点时间,他倒好,才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水平高才写得快嘛!”老林护犊子地夸着儿子,转头又问林淼,“考得怎么样?”

林淼随口回答:“正常发挥吧。”

老林红光满面笑着大声道:“正常发挥就行,去省里比赛应该没问题了。”

这句话嗓门略大,两个正在比赛的哥们儿忍不住全都看了老林一眼。

边上一群老林党政办的马仔却完全不拿比赛选手当人看,反倒更热烈地招呼起林淼来。

“淼淼,比赛难不难啊?”

“这接下来省里比完就是全国评比了是不是?”

“了不得啊,十岁都没到就能参加全国比赛了,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林主任的儿子就是林主任的儿子,将来说不定要和林主任一样,出名出到全国去。”

老林听着四周耿直的吹捧,内心淡定无比,毫无波动。

他抱着林淼走到一边,朝正站在不远处窗边跟胡剑慧聊衣帽鞋服的江萍喊了一声,江萍转头见到林淼,不由面露疑惑,拉着李晓的手,和胡剑慧一起走上前,问林淼道:“你不是在楼下比赛吗?你跑上来干嘛?”

同一个问题要回答好几次,真心心累。

林淼言简意赅:“考完了,提前走了,题目不难,一定能进下一轮。”

可江萍不知今天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又或者林淼的成功来得太容易,已经刺激不到她的兴奋点了,居然露出一个蔑笑,然后特别严肃地来了句:“骄傲一定会失败的,懂不懂?”

这什么脑回路?

林淼被江萍的反应搞得满脸黑人问号。

老林就直接多了,眉头一皱,满心不快地对着江萍呵斥过去:“放什么狗屁!你回家,你回家,这里用不着你!我儿子运气都让你说坏了!”

胡剑慧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老林,阿萍也是对孩子好嘛,家里总要有个唱红脸、有个唱黑脸的,偶尔给孩子提醒一下也是有道理的……”

但苗晓秋的态度就冷静多了,半个小时前和江萍的那次接触,已经让她十分笃定江萍就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这样的家庭妇女苗晓秋从教至今,就算没见过一千至少也有八百,对她们说话不过脑子的特点可谓了若指掌。所以和江萍这样的人聊天,不管她们说什么,随便听听就好,反正她们的想法总是有一出是一出,今天说了什么,搞不好明天就忘,谁要当真,那就真的输了。

而这边胡剑慧给江萍说了句话,江萍却当人家是在给她撑腰。

天晓得今天到底是什么缘故,难得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江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显得显然亢奋。具体表现出来,就是没完没了的“作”——不但完全没想过要在外面给老公留面子,反倒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压过老林一头不可。

“你儿子也是我生下来的,我说他两句不行吗?世上聪明的孩子又不止他一个,你看那边两个孩子也是读小学的,难道就一定比你儿子笨啊?”江萍没好气地继续跟老林互怼。

胡剑慧这下就无话可说了。

台阶都给了还不下来,为了自己能赢老公一头,居然连最起码的立场都不要了?

这么个作法,老林家的日子真的还能过?

胡剑慧眼神古怪地看着江萍,再转头和苗晓秋对视一眼,苗晓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胡剑慧瞬间误会——难道是老林在外面睡了哪个良家,所以江萍才选在今天胡闹?

胡剑慧内心正琼瑶附体,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一脸我和全世界都很熟的模样问道:“林主任,胡主任,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你特么谁啊?

老林内心烦躁地念着,眉头紧皱看何胜明一眼。

江萍却跟遇上外援似的,管他何胜明是谁,马上指责老林道:“你们这个林主任,教育孩子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不管他儿子做什么,只知道夸儿子做得对。我让孩子不要骄傲,他还不高兴了。你看那边那两个孩子,也是上小学的,人家象棋比赛比到全市第一名、第二名,也没听她们爸妈在外面到处吹牛逼啊。你说是不是?我让孩子别骄傲有错吗?”

卧槽,亲妈,非要在外面损儿子两句是吧……

人家不吹牛逼,是因为你没遇上啊,全市比赛冠亚军,怎么可能不吹牛逼……

林淼看着义正词严的江萍,突然觉得老林上辈子的失败应该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夫妻一体,摊上江萍这样强行拖后腿的媳妇儿,一般男人真心带不动的说……

“没错,没错,教育孩子是该讲方法的,一味的夸奖和批评都又问题,一定要褒贬结合、奖罚分明才能把孩子教好。”刚才总算找到机会放完水的何胜明笑容满面,看着林淼吃瘪的样子,心里快乐得不得了。

江萍一瞧这个外援居然如此上道,脑子里那根已经跑偏的神经不仅越发跳脱,没完没了地继续给老林找难堪道:“听到没,别人都这么说了!你儿子每天听你夸他,夸他夸得这么骄傲,总有哪天会输的!奥数也才不过拿了个全市第一而已,又不是全国第一,比他厉害的孩子还多得很呢,你儿子还差得远呢!”

江萍越说越兴奋,并且越说越过分。

这些泼冷水的脑残话林淼上辈子也不是没听过,但这辈子重来明明已经足够优秀了,江萍却还要没事找事地显示她的“教育水平”,这种毫无道理的吹毛求疵,林淼就有点不能忍了。

“妈,差不多就行了啊。”林淼眉头微微蹙起,这八个月来头回觉得心里有火,面对人来疯无理取闹的亲妈,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怒气。

江萍听到林淼说话的口吻,本来就已经处在暴走边缘的神经瞬间失控,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是你妈,你是我生出来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说你两句还错了啊?让你别骄傲都不行吗?跟你爸一样,说都不让人说,早晚有你哭的时候!你看那边那两个小孩……”

“妈!”林淼怒声一喝。

站在一旁的李晓被林淼吓得一颤。

江萍毫无道理的絮絮叨叨也被打断。

林淼拍拍老林,示意让老林把他放下来。

林淼站稳,仰头看着江萍。

今天的江萍,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高考。

上辈子高考之前一个月,江萍毫无理由地每天和老林至少吵架两次,每次至少半个小时,家里鸡飞狗跳,搞得林淼不得不借住到小叔家里。关键时刻,不仅没能有个正常的学习环境,还被别人看了笑话。

而同样是关键时刻的今天——如果不出差错,老林必然要遇上喜事——可林淼实在没料到,江萍居然又一次义无反顾地瞎胡闹。虽然完全搞不明白导致江萍这种诡异心理状态的成因,但林淼心里清楚,今天要是不让江萍闭上嘴,老林的好事说不定会被搅黄。

就像上辈子至少应该考个211的他,最终只上了个普通一本。

要说这其中完全没有江萍作的孽,林淼绝对不服。

“妈,要不这样,你去问问那两个孩子,要不要待会儿谁赢了,我再和赢的那个人下一局。我也没学过象棋,你好好看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才。我要输了,就当你说得对,我要赢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这样你满意了吧?”林淼忍者脾气,询问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横竖不对劲的江萍。

江萍看来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这下终于找到个合适的台阶,露出笑脸答应道:“好,那我就看看我儿子是不是天才。”

这话一出口,胡剑慧和苗晓秋全都忍不住翻白眼。

脑子里的想法十分一致:有病吧?

何胜明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听还有这操作,都不用江萍开口,他就先大声咋呼起来。

何胜明跑到两个正在参加决赛的小孩家长身边,把林淼的建议提了一下。

两个小孩的家长一听说是神童要来挑战冠军,急忙跑到林淼跟前求证。

老林一看骑虎难下了,黑着脸拉起林淼,走出了大厅。

走到门外,老林很是严肃地问林淼道:“下不下得赢?赢不了千万不要勉强,要是输了,就便宜那些呆头呆脑的憨逼了。”

林淼的表情同样严肃,回答:“爸,现在不比不行了,你看我妈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你们等下下午还要搞颁奖典礼的,电视台都要过来拍,她要是没完没了地缠着你要争个输赢,你这两个月的工作就算白做了。我试试吧,那个……老爷爷教过我一点,我学得不算太好,赌一把吧。”

“唉……你这个妈,真是鸭子脑,办事办事不行,屁点事情都要别人给她擦屁股,就会拖后腿。你将来找老婆,一定要找聪明的啊,好看没用的!好看的女人到处都是……”老林思维很跳脱地向林淼灌输着不良三观。

然后很是惆怅的拍拍林淼的肩,拉着林淼回到了大厅。

厅内一片热闹。

林国荣的神童儿子要求加赛的消息,不到两分钟,满屋子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老林走到江萍身边,先白她一眼。

这时一个家长说道:“林主任,这样不公平吧,你儿子一盘棋都没下就来和我儿子比赛,我儿子输了,那就是我儿子丢脸,你儿子输了,一点损失都没有。”

另一个家长也跟着道:“就是,这比赛规则也不能说改就改啊。”

老林很干脆地反问道:“那你们还想不想让你们的儿子和我儿子比比?”

两个孩子的家长对视一眼,却都不急着表态。

显然和林淼比赛,肯定是赚的。

如果赢了,那可就是战胜了东瓯市的第一神童,这牛逼足以从今年过年吹到孩子中学毕业啊!而且万一输了,其实也一点损失都没有。毕竟对手是东瓯市第一神童,丢脸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跟林淼比赛,输了照样也能成为谈资。就像如果有人跟马画藤剪刀石头布比输了,丢人吗?丢个毛啊!拿出来发朋友圈还来不及呢!

两个孩子的家长都不说话。

老林看着他们,略微迟疑了片刻,突然语出惊人:“要不这样,我儿子要是输了,我给你们一万块钱,我儿子要是赢了,这回比赛的冠军就写我儿子的名字。”

话落,全场哗然,举座皆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平赌局

九五年的东瓯市,民营企业正整体上处于资本积累的冲刺期,市区范围内作坊以上、工厂以下级别的小老板数不胜数,民间现金流更是热得发烫。

此时能站在华侨大酒店这个场合里的,家里不说大富大贵,但基本也都是见过吃过的,可当老林随口提出拿一万块现金当作彩头,满大厅的人还是着实被震撼得不轻。

一万块钱,在九五年的东瓯市究竟是什么概念?

拿房价来举例,林淼家目前所住的西城街明月小区,算是瓯城区房价最高的几个商品房小区之一,在有熟人帮忙的情况下,平均每平方的出售价格大概是1500元。一万块钱,能买6个平方多一点,按每间房平均70平方的面积来计算,就差不多相当于十分之一间全市最贵的房子。

而如果再把坐标往更西边的黄龙街道挪一挪,九五年的黄龙街道平均房价就只有每平方800元。一万块钱,能买12.5个平方。而黄龙街道的商品房大多是安置房,最小的户型小到甚至只有40个平方。也就是说,老林这一万块如果拿来买最低标准的自住房,就相当于小半间屋子!

“老林,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胡剑慧一脸认真地提醒道。

老林却皱着眉头,沉声道:“谁开玩笑了,我儿子又不是输定了。拿一万块钱出来给我儿子买个机会,我觉得很值。”

两个正在比赛的孩子的爸爸闻言,终于反应过来。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更是急忙高声嚷嚷起来:“林主任,你说话可要算话啊!”满脸的兴奋,仿佛他儿子必胜似的。

另外一个不由翻白眼道:“欸,欸,比赛还没比完呢,赢的那个才能和林主任的儿子下。”

年纪大些的家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两个孩子的家长不再说话,转而回到孩子身边,关注起两个孩子的棋局来。边上一群人见状,也纷纷从成年组的棋台移步到两个小孩旁边,一时间大厅的关注焦点陡然逆转,方才还被人围得水泼不进的成年组决赛对决,一下子就失去了观众。

始作俑者的江萍这下算是间接出尽了风头,可等虚荣被满足后,不禁又肉痛起这一万块钱来。

她别别扭扭地走到林淼和老林跟前,一副埋怨的表情道:“你当钱是风刮来的啊?一千块就很够了嘛!”

老林气还没消,怒瞪江萍一眼,黑着脸道:“你当这里的人都和你一样,一个月只赚你那点工资啊?还不是让你给闹的,现在知道怕了?”

“我怕?我怕什么?”江萍立马又不讲理起来,“反正是你的钱,你只管糟蹋好了,我又不怕没饭吃!”说着脸子一甩,拉上无辜的李晓,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出了会场。

四周一群人全都望向老林。

老林这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被江萍搞得有点下不来台。

胡剑慧用同情的目光看老林一眼,正要说话,少年组的棋台旁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把正打算围观家庭肥皂剧的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刚才年纪较大的那个家长欣喜若狂地从人群中跑出来,朝林国荣大喊道:“林主任!我儿子!我儿子赢了!”

“这么快就赢了?”林淼不禁有点小惊讶,这盘棋好像才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吧?

赢了棋的家长跑到林淼几个人面前,低头看林淼一眼,眼神就像是在看散财童子,一脸笑容灿烂道:“林主任,你说话还算数吧?这孩子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林国荣看看林淼。

林淼神色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差不多算是一天之内把这个月的眉头都皱完了。

遇上江萍这样的亲妈,他还能说什么呢……

认命是唯一的出路啊……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马上开始也行。”林淼说着,默默朝不远处的棋台走去。

棋台四周的人还没散开,场面闹哄哄的。

输了棋的孩子正嚎啕大哭,孩子的爸爸一脸怒容,指头不停地戳着孩子的脑袋,一边破口大骂:“叫你注意力集中,叫你注意力集中!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紧张什么啊?有什么好紧张的?谁下棋边上还没人看啊?一万块钱就让你给打水漂了,老子脸都让你丢光了!”

林淼走到棋盘前,四周的人全都很自觉地让开了路。

林淼默默地低头看了看棋局,虽然他的棋力还远没到能一眼就看出谁高谁低的程度,不过要看明白到底胜利的一方是怎么赢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仔细瞧了眼,输了棋的一方居然是被偷袭将死的。

在大赛的决赛上,这种失误之低级,差不多能和足球场上的乌龙球相提并论。

林淼不由转头看了眼输棋的孩子,只见那小家伙又小又瘦,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好像喘得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又惊又怕的样子,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压力给吓怕了。

“怪不得连这样的失误都出来了……”林淼有点可怜这个小孩,小小年纪就遇上了这种破事,这场比赛带给他的心理阴影,恐怕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吧……

“喂!”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得瑟的喊声,赢了棋的孩子依然坐在椅子上,他侧过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用在林淼看来双重欠抽的姿势和口气,神色嚣张地问道,“神童,听说你数学很好啊?你上学期期末考了几分啊?”

林淼淡淡地看了那嚣张的小屁孩一眼,懒得搭理。

这时老林几个人也全都走了过来。

嚣张孩子的爸爸笑着得瑟道:“我儿子数学也不错的,期末考都能拿一百分,要不是他们学校名额不够,本来也能去参加奥数比赛。”

老林不禁瞥了对方一眼,脸色越发难看。他平生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是没事就喜欢在别人面前装逼的人,第二种是不给他机会装逼的人。

眼前这个家伙,明显是找抽啊……

赌局当前,老林连笑脸都懒得给,直接就往对方心窝捅刀子,没好气地回道:“我儿子拿了全市第一名我都不稀罕拿出来讲,你儿子连学校的比赛名额都拿不到,期末考试这点小事情还当牛逼拿出来吹,说不出也不怕被人笑。”

咦!我爹这撕逼水平很高啊!

林淼头回发现老林居然真不是吃素的,不经大为惊讶。

拿儿子期末考成绩来炫耀的老兄,瞬间脸都绿了。

可面对老林这样的名人,在今天这种正式的场合下,他也只能强忍着不爆粗口,硬着头皮笑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我看两个孩子都挺聪明的,以后有机会也可以一起玩嘛……”

“有什么好玩的?”老林摆明了就是半点面子都不想给,板着脸道,“我儿子跟你儿子玩,丢脸不丢脸?”

对方被老林连番奚落,终于憋不住了,生气道:“林主任,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你是不是怕你儿子会输,不敢跟我儿子比了啊?”

“放你他娘的狗屁!”老林一声怒喝,转头随手就跟拎鸡崽子似的把一直在看戏的何胜明拉了过来,大声道,“你跟你们局里的老蒋说,让他叫两个公证员过来,今天这盘棋,老子还下定了!谁赖账谁是狗生的!”

周围人一听,就知道老林是真的动了火气了。

苗晓秋忍不住道:“老林,你放松点,两个孩子下盘棋而已,你当爸的着什么急啊。不过就是一万块钱的小事情,你一年赚几百万,输了就当给孩子买个经验。”

苗晓秋这话说得漂亮,立马把老林哄了下来。

老林点点头,又蹲下来问林淼道:“儿子,有没有信心?”

林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是我儿子!”老林一拍林淼的肩膀,站起来对嚣张孩子他爸道,“那就开始吧。”

这话出口,一群人正期待赌局开盘,林淼却突然插嘴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众人不禁望向林淼。

林淼扬起头,看着嚣张孩子他爹,淡淡说道:“咱们先把条件说明白了。”

嚣张孩子他爹的好心情已经彻地被老林搅没了,一脸不耐烦道:“什么条件?”

林淼转头对何胜明道:“何叔叔,你找张纸过来,记一下。”

“哦,好……”何胜明接二连三被老林和林淼点名,脑子已经抽抽了,听林淼一吩咐,马上慌慌张张要去找纸和笔。

好在这种场合最不缺的就是纸笔,不等何胜明转头,马上就有人把纸币递了过来。

林淼瞧见,便缓缓开口说道:“第一条,我输了,我爸现场给你一万块钱现金。第二条,你儿子输了,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奖状上就写我的名字,相当于你儿子没了名次,连第二名都没了。”

“等下!”嚣张孩子的爸爸马上叫起来,“怎么连第二名都没了,他要是输给你,你是第一名,他不就是第二名吗?”

“谁说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淼冷笑道,“现在是你要拿自己的名次和我赌一万块,人家拿第二名的本来就是第二名,凭什么你儿子输给我,别人的名次也要跟着往下降?这比赛难道是给你儿子一个人办的啊?”说着,又转头问其他人道:“你们说我说得有道理吧?”

输了棋的孩子的家长马上回道:“对!有道理!你这是拿自己孩子的名次跟别人赌,凭什么还要别人家的孩子给你垫背?前面那些孩子的名次早就都定下来了,说不定连奖状都写好了,输了还想拿第二,你想得倒美欸!”

输棋孩子的爸一说完,周围纷纷响起声援。

“对,这个道理是说得通的。”

“这个道理,这孩子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林主任的儿子真是聪明啊……”

嚣张孩子他爹这下不禁慌了神,心态也动摇起来。

这回好不容易都比回一个全市冠军了,要是再平白无故输掉,岂不是很亏?

但是……如果赢了,拿就是白拿一万块钱啊?

拿儿子的全是冠军拼一万块钱,到底值不值?

林国荣这狗日的儿子,下象棋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啊……

嚣张孩子他爹内心举棋不定。

林淼见状,不由淡淡一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就不要勉强再比了,没意思。”

嚣张孩子他爸分分钟被林淼拿住七寸,越发下不了决心,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放弃,边上却猛地响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

嚣张孩子一拍桌,一脸桀骜地喊道:“爸!怕什么啊?比就比!我就不信他能下得过我!”

嚣张孩子他爸被儿子的话一刺激,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行,我同意了!”

林淼瞥了嚣张孩子一眼,心里默念MMP,继续道:“第三条,要是下了平局,那就我爸也不用给钱,你们继续当你们的全市第一,咱们就当没比过。”

嚣张孩子他爸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皆大欢喜

一切赌局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尤其当赌局再带上任何一点噱头,那赌局便不再是赌局。

是狂欢。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正如叶孤城紫禁之巅大战西门吹雪。

又如德国队世界杯大战棒子国。

——花个几百万买德国队小组出线能叫赌博吗?当然不能!

那明明叫赌命好吧!

林淼的思绪有点混乱。

当棋盘被不相干的人抢着摆好,又有人帮他搬来一张没人坐过,坐垫上没有讨厌的人体余温的椅子。林淼坐到嚣张孩子面前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飘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根据林淼对自己的了解,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他显然是有点小亢奋了。

实话实说,下象棋这件事,林淼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在行。

不是说天分不行,主要是对下棋真心没什么兴趣。只有在闲极无聊又没有别的选择的时候,他才会勉勉强强摆上一盘,但即便这样,下棋也还是随便应付,对输赢完全无所谓。

不过饶是如此,凭着老林的家传染色体,林淼一般也不会输得太难——这个不难看指的是,不管对方有多厉害,他总能在中盘阶段稍微抵抗一下,不至于十招之内就被人轻轻松松将死。

而如果碰到的所谓高手,实际只是不懂象棋真谛的“伪高手”,那么林淼的失败率还能进一步降低——虽然不一定能把伪高手干死,但靠着在文科生这个群体中还算拔尖的计算能力,他总能想办法把对方逼平。

就像大一那年,林淼在班长姑娘的以死相逼下参加过一次学校社团联组织的象棋比赛,小组赛中光荣六战六平被淘汰,其中的对手之一还包括后来拿了全校冠军的某位仁兄,把当时的校队教练都看懵逼了。

后来等到《火影忍者》大火,林淼还因此收获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棋场五五开”。于是那群千方百计想把林淼拐带进象棋队的社团联死宅,从此管便林淼叫林五五。

可惜没叫上几年,大家就陆陆续续地全都毕业了。

毕业之后十多年间,林淼下象棋的次数越发屈指可数。

老林瘫痪神志不清之后,象棋这个游戏,便彻地消失在了林淼的生活中。

往昔种种,又浮现在脑海之中,林淼渐渐把情绪控制下来,然后就对比赛这件事,感到了无尽的空虚。

“唉……”林淼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他就是再不行,想逼平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总归还是很有把握的——除非对手小小年纪,就已经达到了至少老林这样的水平。而如果能再认真些,或者耍点贱招,哪怕确实好久没下过棋了,要拿下这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面的嚣张孩子猜先执红,炮走当头,听见林淼叹气,落子之后,不由奇怪地望向林淼。

林淼盯着棋盘,突然觉得这比赛格局忒小,淡淡来了句:“空虚啊,赢了也没意思……”

嚣张娃顿时就绷不住了,冷笑着低级装逼道:“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你还太嫩了点。”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嚣张娃他爹笑得尤其大声。

林淼淡淡抬头看了这对父子一眼,神色淡然,用十分同情的口吻对嚣张孩子道:“像你这样普普通通的人,花了六年时间才好不容易在一件事情上做到同年龄级别的全市第一,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一定特别辛苦吧?”

嚣张娃他爹的笑声猛然一顿。

嚣张娃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成色——明明是一句类似问候的话,可听着怎么是像在骂人呢?我到底该不该骂回去?

就在嚣张娃不知该怎么回话之时,林淼又继续自言自语起来:“不过想要成功,吃苦总是免难的。中国那么大,拥有杰出象棋天赋的孩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一点一点练上去的?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一定再过不久就能和他们交上手。到时候等你多输上几次,你就会发现,自己这几年确实是在浪费时间……”

左右四周:“……”

嚣张娃他爹脸都青了,愤愤向裁判抗议道:“老洪,这孩子话这么多,影响我儿子下棋啊!”

裁判却眉头一皱,直接没好气地回道:“现在不是林主任的儿子在下吗?这才走了一步棋,怎么就影响你儿子了?人家孩子才几岁啊,跟你儿子下棋本来就是让着你儿子了,还连句话都不让说了?这么小的孩子,活泼一点不是很正常嘛!”说完便朝老林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老林面色如常,轻轻点了下头。

嚣张娃他爹一瞧裁判已经光明磊落地吹黑哨了,只能对他儿子道:“集中注意力,别管别人!”

“嗯。”嚣张娃认真地点了下头。

林淼炮八平五,棋子落下,嘴里又哼哼起来:“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嚣张娃信誓旦旦地冷笑道:“你只管唱,反正你怎么唱都要输。”

“哦。”林淼应了一声,继续淡定表演,“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呕~”

嚣张娃的脸皮猛抽了两下,跳马,棋子落在棋盘上,砸得作响。

林淼有样学样,也跳马,轻举轻放。

两个人走了几个来回,刚进入互相试探的阶段,人群忽然又分开一条道。

江萍去而复返,不仅带着李晓,居然还领来了丁少仪。

林淼嘴上哼哼不停,对丁少仪露出一个笑脸。

老林这会儿显然不太想看到江萍,紧皱着眉头,转头问丁少仪:“老丁,你怎么来了?”

丁少仪笑眯眯道:“这不孩子作文比赛嘛,我早上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顺便当当评委。我听说淼淼提前半个小时考完了是吧?”

老林笑着回道:“孩子说题目太简单,写完就坐不住。”

丁少仪伸手摸了摸林淼的头,神情宠溺地笑着说:“没事,淼淼随便写也能进全国决赛。等他放暑假了,我陪他一起去杭城比赛,比完可以顺道带他去京城看看我几个老同学,都是全国决赛的评委。”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边上几个乡镇级的人物却是听得直瞪眼。

你说进就进,全国比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林主任,这位是……”有基层的小科员忍不住打听。

老林马上把丁少仪那一长串的头衔给报了一遍。

众人一听丁少仪是日报副总编、市文联副主席、东瓯大学教授,立马肃然起敬。

嚣张娃他爹也听得有点发晕,然后再低头一看棋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异常。

就刚才那失神半分钟的功夫,原本还处于均势的棋局,林淼已经悄然得势。

“红尘啊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林淼同一首歌循环播放,大有要把对方唱吐的劲头,但实际却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棋盘上,大脑内存不够用,根本想不起要切首别的歌。

此时十几个回合下来,林淼差不多已经把以前下棋的状态找回了七七八八,对嚣张娃的水平也有了大概的体会——大概就是伪高手水平——于是果断一改最初的防守反击,出招风格陡然一变,大胆地车马炮齐发,直冲对方腹地。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将~”

林淼无耻地延续着自己地心理战术,旁边一群观众也是无比配合。唱到副歌高潮,四下紧跟着掌声一片,纷纷夸赞林主任的儿子唱功棒棒哒。

江萍长期记忆力属金鱼,全然把十几分钟前的不痛快忘在了脑后,嚯嚯嚯笑着说:“我儿子唱歌确实还不错,前几个月刚录了一盘磁带,店里都有卖了,叫《虫子飞》。”

林淼抬头冲江萍翻了个白眼。

苗晓秋无语地纠正道:“淼淼妈,不是虫子飞,是虫儿飞。”

江萍毫无愧色,哈哈大笑:“对对对!就是虫儿飞!哈哈哈哈哈……”

“别吵了!吵你|妈|个|逼|啊!”一声怒喝,平地惊雷。

嚣张娃被周围杂七杂八的动静搞得无比焦躁,别说静下来心来认真思考,就是平时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在棋局形势逐渐失控的当下,终于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

江萍被嚣张娃吓了一跳,大厅里骤然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过了两秒,等所有人回过神,场面一下就热闹了。

“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下不过也不能骂人啊。”

“心理素质太差了,跟林主任的儿子根本没法比……”

“脾气这么坏,这孩子将来干不了大事啊……”

边上的人越说,嚣张娃就越是咬牙切齿。

嚣张娃他爹眉头深锁,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心知这里根本就是老林的主场,现在除了赢棋,根本没有别的退路,沉声道:“坚持住,不要慌。”

“嗯。”嚣张娃这冠军果然也不是白拿的。

他深吸一口气,硬是把已经崩掉的心态,又艰难地稳了下来,眼神一变,满脸“老子已经完成二段变身,你是绝对赢不过我”的坚定神情。

换作在其他场合,这孩子说不定就真能完成一次人生的蜕变了。

只可惜,他运气不好……

不仅遇上了林淼,还遇上了已经开启不要脸模式的林淼……

“骂人是不对的。东瓯市市民守则第一条,要爱国爱乡,不失人格国格,骂人是有损人格的行为,又低级又低能又低端。你知道第二条守则是什么吗?”

“……”

“你刚才好像崩溃了是吧?正常的,我能理解,我4岁的时候背英语词典,蓝本的那种,根本背不下来,当时也觉得很崩溃。做人就是这样,每当遇到自己很想做好但又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容易产生愤怒的感觉,说到底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啊。

不过我跟你不一样,我后来想了想,就跟自己和解了,觉得不应该对自己那么苛刻。毕竟像你们这些上到六年级的人,别说背单词了,好多人根本连26个字母都还不会念。对了,你知道26个字母怎么念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要觉得难为情,孔子曰得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哦,好的,这个阿姨知道,不过这个阿姨解释得不完全正确,最后那个知字的解释,其实学术界一直有争议。所以孔子牛逼啊,微言大义,我不跟你把话讲清楚,我让你们自己去悟。就跟咱们下象棋一样,同样一套游戏规则,每个人对象棋规则的理解和认识就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比方你,现在就想吃我的车,这个想法就很天真,而且战略上相当幼稚,可以说根本就是完全没有战略……”

“……”

“说起英语,我最近写了首英文歌,你想不想听?”林淼突然问道。

嚣张娃怒视林淼,磨牙道:“不想。”

“没事,我唱我的,你当我不存在就好。”林淼不要脸起来也是可怕,节操说扔就扔,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张嘴就哼,“Oh hoa~Oh hoa~Oh hoa~You kno you love me, I kno you care. Just shout henever, and I'll be there.将~……”

“You are my love, you are my d e ill never, ever , ever be apart.将~……”

“Baby, baby, baby, oh~Like baby, baby, baby, no~Like baby, baby, baby, oh~I thought you'd alays be mine, mine.将!”

车沉底,炮打头,马跳左右,兵卒过河。

林淼越唱越嗨,放开了玩儿思路更是犹如滚水,状态好得自己都觉得今天可能是开挂了。

嚣张娃苦苦支撑,场面却越来越被动。

而四周左右对林淼的夸赞,对他更是直接火上浇油。

这年头别说唱英文歌,普通人家的小孩能说“你好”、“谢谢”、“对不起”就算家学渊源了,至于林淼这种一唱就是一大段的小学生,放眼整个东瓯市,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所以即便此时大厅里头只听得出“baby”和“you love me”这几个词的英语弱渣,占了总人数的起码九成以上,但那依然半点都不妨碍他们假装懂行瞎逼逼。

林淼每唱一句,就有人跟着点评。

“这句唱得好。”

“这孩子英语发音很标准啊。”

“感觉跟我上中学时的老师都差不多水平了……”

嚣张娃越听越气,越气越急。

心神不定之际,刚一落下棋子,顿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急忙伸手悔棋。

早就投向老林的无耻裁判却抢先按住了棋子,一脸严肃地望向嚣张娃,正气凌然地高喊道:“这是比赛!落子无悔!”

嚣张娃脸色一白,愣住了。

他盯着棋盘,半天都没有动静。

这一昏招导致的后果,是直接失去一个车……

输赢胜负,已经不言而喻。

“唉,还是年轻啊……”林淼臭不要脸地叹惋道。

嚣张娃低着头,身子轻微地颤动着,倔强地忍着不哭,滚烫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打落在棋盘上,化作一团团水痕。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看裁判,又看看他爸。

嚣张娃他爹也是脸色难看至极,一想起到手的冠军就这么丢了,心头简直在滴血。

但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他只能强压住愤怒,轻声安慰道:“算了,下次再努力。”

这句话不说还好,嚣张娃一听,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满肚子的委屈跟溃堤一般倾泻而出,指着林淼放声哭喊起来:“我没输,他耍赖的!他根本下不过我的!呜呜呜呜呜……”

林淼见那嚣张娃哭得伤心欲望,仿佛分分钟都要抽过去,不由摇了摇头,开口道:“欸,欸,别哭了,这冠军我不要了,还给你行了吧。”

“啥?”嚣张娃哭声瞬间一止。

却听林淼一副嫌弃的口吻道:“这比赛的第一名没什么用的,又不是真的全市第一,只是拿全市这两个子装装样子而已。说是说全市邀请赛,可看主办单位就知道,瓯城区体育局,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两个科级单位,也就比居委会的比赛高级点,跟狗蛋乡拖拉机拉力锦标赛就是一个档次的东西。说真的,这种奖你白送我我都懒得拿。”

四周的人听着满脸懵逼,感情说了半天的全是比赛,居然是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老林和几个体育局的小领导,全都被林淼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

不过无论如何,面子还是必须要的。

体育局的一个小领导脑子活,急忙给自己找台阶道:“大家别听孩子乱说啊,全市邀请赛就是全市比赛!今年是第一届,规模稍微小了点,以后比赛规模肯定会越来越大的,下届比赛说不定就是市体育局来办了。今天孩子表现不错,比赛赢了,不能不给奖励。这样,咱们临时再在第一名上面加个特别优胜奖,让我们恭喜林主任家的孩子,今天拿了个好成绩!”

啪啪啪啪啪……

会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所有人皆大欢喜,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而身为这次比赛举办方主要负责人之一的老林则深深地眯起眼,心想原来还有这种操作方法。要特么按这套路,我儿子岂不每年都是种子选手,只要直接挑战冠军就好了?

输了无所谓,赢了就是特等奖,稳赚不赔啊!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决赛棋台上,两个刚决战完毕的成年组的选手面面相觑。

“我们这边……才是正宗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吧?”

“啊,应该……是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定

一局定输赢的决赛,结束得比预期时间早了很多。十点半不到,围聚在西城街道第一届全市象棋邀请赛比赛大厅里的相关人员,就陆陆续续散了场。

老林下午还要参加颁奖典礼和闭幕式,被街道的胡剑慧和区体育局的几个领导留了下来,貌似是要讨论某些不能明着拿出来说的事情。

林淼则被丁少仪拉着,去了酒店的二楼。

二楼的比赛时间刚结束没一会儿,楼道里闹哄哄的,挤满了刚从考场里走出来的学生和各个学校的老师。林淼刚一露面,狭窄的空间马上就更加热闹起来。

从走廊的一端走到比赛的会议室门口,林淼全程收到全场瞩目,左右四周议论声时刻不停,不知不觉中,好像真的已经成为了东瓯市小学学霸圈子里名副其实的大佬。

“林淼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走了吗?”

“应该是来看卷子的吧,刚才邓老师说林淼这次的作文写得特别好。”

“好像说他爸爸今天也来了吧,在楼上下象棋呢。他爸不是作家吗,难道下棋也很厉害?”

“不是,不是,我听我爸说,林淼他爸爸也是个领导,是过来主持比赛的……”

江萍拍拍林淼的肩膀,满脸高兴地问道:“这里的孩子你全都认识吗?”

林淼摇摇头,淡淡回道:“不认识。”

江萍奇怪地追问:“不认识怎么都知道你的名字?”

林淼道:“你不认识咱们东瓯市的市长,不也照样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江萍却突然很大声地一笑,仿佛很得意的语气道:“哈!你这下就说错了吧?我还真不知道市长叫什么名字!”

林淼沉默了两秒,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李晓说:“晓晓,读书一定要认真啊,女人要是有文化,将来嫁了人,婆家祖孙三代都会感激你的……”

李晓眼神茫然地看着林淼,弱弱道:“哦……”

走在林淼前面的丁少仪和苗晓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嘴角一弯。

这么拐着弯地编排自己亲妈,林淼这孩子也真是够够的了……

江萍没听出林淼话里的弦外之音,甚至根本都没在乎林淼到底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四周小孩对林淼的间接吹捧上,心里暗想自己是“神童之母”,虚荣心被满足得差点都要哼出歌来。

几个人各自怀着别样的好心情,走到考场所在的会议室前。

会议室房门紧闭,丁少仪敲了敲门。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的人打开一道门缝,看丁少仪一眼。虽然明显不认识,可是看丁少仪的衣着打扮和气质,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客客气气问道:“有什么事吗?”

丁少仪微笑着回答:“你跟邓老师说一句,老丁来了。”

“哦……您是丁教授啊!”开门的人顿时眼中泛光,嗓门一高。他赶紧把门打开,热情道,“快请进,快请进!邓老师,丁教授来了!”

丁少仪拉着林淼的手,施施然走进门,苗晓秋和江萍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门一关,屋里头正再忙活的几个人立马放下手上的卷子。

方才的主考老头满面红光地快步迎上前,无比崇敬地伸出双手,握住丁少仪的手,大声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一面又对屋里的所有人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东瓯大学新闻系副主任,丁少仪丁教授!丁教授还是咱们市文联的副主席,《东瓯日报》出版社的副总编!丁教授是京华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是全国著名的文学研究工作者。这次是专程过来,给咱们这回比赛当总评委的!”

老头把丁少仪的一大串牛逼头衔扔出来,屋里头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学教师们,立马发出惊羡的呼声,掌声紧跟着响起来。

啪啪啪啪啪……

丁少仪见惯了这种基层的欢迎阵仗,也不说什么,淡淡然等掌声弱下来,才对邓老头说道:“邓老师,把淼淼的卷子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吧。”

老头低头看林淼一眼,面露微笑道:“这孩子的作文写得不错,已经归到一类了,要是找不出更好的,这回一等奖肯定没跑。”

“哦?”丁少仪嘴角一弯,“这么说,是还有几个写得跟这孩子差不多的?”

“那倒也没有……”邓老头呵呵笑道,“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这孩子的这篇作文写得最漂亮。不过我们才看了三十多篇,还有八九十份卷子要看呢。”

邓老头走到一张桌前,拿起林淼的考场试卷,给丁少仪递过去,一边夸赞道:“这孩子的思路是真灵光,连草稿都没打,一口气就把作文给写出来了。换了我自己来写,都不一定能做得到,听说还是全市奥数冠军是吧,真是文武双全。”

“不止呢。”丁少仪笑道,“刚刚又在楼上拿了个全市少年组的象棋比赛头名。”

“啊?刚刚?”邓老头一脸懵逼。

苗晓秋笑着解释道:“刚才他比完赛上楼去找他爸,正好少年组两个孩子在比决赛,比完后那个赢了棋的孩子家长听说淼淼来了,就说要加赛一场。淼淼下赢了那个孩子,体育局的领导刚好也在,就给淼淼弄了个特别优胜奖。”

邓老头听了苗晓秋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直摇头道:“反正就是顺手一比,又拿了个全市冠军是吧?”

江萍听到邓老头的话,不由呵呵笑出声来,插嘴道:“幸好今天写得快,不然说不定就拿不到这个冠军了。”

林淼无语地看了江萍一眼,心里除了叹气,什么心理活动都没了——

话说到底是谁在40分钟前针对提前考完这件事一直在胡搅蛮缠的?现在拿了个冠军回来,刚才那么坚定的教育原则就直接喂狗了是吧?

丁少仪没有理会江萍的反应,她从邓老头手里拿过林淼的卷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就很清楚这不是东瓯市的小学生能写出来的东西。

小学阶段,能写出这种水平作文的小孩,家里要么是有大师级别的家长坐镇,从小耳濡目染,要么就是天生拥有极强的文字天赋,并且经受过高强度的针对性训练。而且即便就是这样,想达到林淼这个水平,也可不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个人文字水平,说到底还是靠岁月沉淀出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再高的天分也无法转化成实打实的作品。

在丁少仪看来,世上可能也就只有像林淼这样真正意义上的天才,才能无视掉时间这个因素,小小年纪就写出《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这样虽谈不上文学意义有多深刻,但文字风格却成熟老练到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作者实际年龄的妖孽作品来。

“不用麻烦了,就这篇吧,这篇第一。”丁少仪轻描淡写,把卷子还给邓老头。

邓老头有点傻眼,问道:“不看看别的吗?”

丁少仪微笑道:“我下午还有个会,今天就是想来看看淼淼写的东西。写得还行,正常发挥。”

“那您……晚上还来吗?”邓老头期期艾艾地问道。

“不来了。”丁少仪很干脆道,“你们给我挂个名就行,剩下其他孩子的名次,你们自己定吧。小学作文这块,还是你们比较有经验。”

邓老头愣愣点了点头,心里头替参加比赛的其他孩子感到深深的无力。

对手强大其实没什么,只要肯拼命的话,不说超越逆袭,但总归还有平起平坐的机会。

可现实却是,牛逼的对手身后,总会有更牛逼的资源如影随形。

落后者想要靠自身的力量实现弯道超车,基本没有任何可能。

“走,找你爸爸吃饭去,跟你爸爸说,又拿了个全市第一。”丁少仪拉着林淼的手,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屋子里一群改卷的评委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忙活起了自己的工作。

确实没什么好感慨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拉开多大,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气球顿首

气球顿首:忙乱至极,项目再遇催逼。甲方限期,急于星火,本月更新,难如登天。球本欲尽写手之本分,结草衔环,码死于键盘之前,以报诸位订阅活命之恩。然生逢此世,命不由己;况情随事迁,忠义难全。

球本咸鱼,劈叉于盐场,苟全温饱于桥洞,不求爆种以翻身。老板不以球屌丝,折节下士,邀球入伙,许球以五险一金、节假福利、奖金提成、上市股份,球由是感激,遂许老板以驱驰。日夜加班以为偿也。是以球无老板,无有翻身日,老板无球,基本无所谓。球之余生,全赖大腿。食君禄,忠君事,此念区区不能废远。

且夫人在起点,孰无断更。前有豆神三日一更千夫指,后有蕉姐本月无更求月票。球乃米粒,并无与日月争辉之志,亦知廉耻,不敢奢读者死忠之心。球之所盼,唯理解二字。求生不易,求存维艰。若得闲暇,必更万千。气球顿首顿首。戊戌年五月廿一于南京延龄巷桥洞。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让我懂事

机关单位是讲纪律的,说十一点半吃饭,就是十一点半吃饭。

一分钟都不能提前,半秒钟都不能延后。

饭点时分,林淼跟着爸妈一起走进华侨大酒店东楼8层燕翅厅A01包厢时,屋里头两张二十人座的大桌前已经坐满了人。见到与林淼一家同来的丁少仪和苗晓秋,也都相当客气,纷纷打招呼问好——毕竟这两位一个论行政级别是副处级,一个是市人大代表,在东瓯市这种小地方,就算和老林站在一块儿,也不可能被掩住光芒。

尤其是丁少仪,养尊处优到了五十多岁,也见惯了京城里的大世面,身上自有一股基层小干部难以驾驭的气场,多数时候,站在人群里反倒比老林这个新贵更加显眼。

酒桌的位置早已留好,高高的椅子上还特意加了两个儿童座。

已经习惯被人从灵魂层面上侮辱身高的林淼,很淡定地被丁少仪抱上去。

《东瓯日报》出版社因为出版《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这两个月的收入情况已经到了历史最巅峰,而且业绩还在继续攀升。深知内幕的丁少仪无论于公于私,对林淼的喜爱都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程度,只恨家里没有适龄幼女,不然简直直接来个娃娃亲,先把这妖孽收归自家所有再说。

众人坐好,各自寒暄,服务员开始上菜。

丁少仪就坐在林淼身边,不亦乐乎地给林淼夹菜。

江萍见儿子不用她来管了,便专心照顾李晓。

屋里的人并不知道李晓是老林领养的,全都以为林淼是超生成果,却也很自觉地闭口不谈,只道林主任好福气,自己有才华不说,生个儿子还优秀。老调长谈扯了半天林淼的神童事迹,终于又开始忍不住瞎打听,问老林干嘛春秋鼎盛就要封笔。

“你们以为出名了好啊?烦死你我跟你们讲!”老林拍着桌,开始历数自己这三个月来碰到的奇葩经历,从夫妻闹离婚求调解说到乡下挖粪坑闹出邻里矛盾求主持公道,从小学同学的同学张口就要借十万出国说到远房表亲要求安排工作,桩桩件件,烦躁无比,“我也要过日子的啊,现在辞职了全职写作又怕将来没保障,不辞职又每天被这个找被那个找,我再不封笔,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桌上的一群大小领导眼见着老林得了便宜还卖乖,赚了钱还要装逼,心里明明恨愤恨,嘴上还得反过来替老林说话。

“当名人也不容易啊……”

“各家有各家的难,大作家的烦恼,我们想象不到啊……”

“我看林主任提干也快了,封笔了也好,可以安全做工作……”

正说着,隔壁桌忽然有位大佬端起酒杯,走到老林跟前,笑嘻嘻道:“林主任,久仰大名,今天总算见到了。”

老林明显不认识对方。

好在身旁有苗晓秋代为介绍:“老林,这位是东瓯市教育局的郑局长。”

郑局长哈哈一笑,大声道:“什么局长啊,今天这里哪个不是长?林主任,叫我名字就行,乐斌!郑乐斌!”

林淼闻言,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

这货他有印象,而且印象极其深刻——就在他考进区府办的第二年,郑乐斌就在省政法委和省纪委联合发动的打老虎运动中被光荣双规……

那次区里头还专门组织了学习活动,要从郑某人背叛党和人民的教训中吸引经验,林淼为此还给自己的直属领导黄区长写过一篇《坚决与自由散漫工作作风作斗争》的学习心得。

后来还被区里评为优秀心得,黄区长当月多拿了1000元奖金,发薪水当天下午,带林淼去区府旁边的川菜馆搓了一顿。林淼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中午,他吃了足足三碗饭,那家馆子的师傅,手艺真的好……

“林主任,我跟你说个事。”郑乐斌笑眯眯地说着,看林淼一眼,把林淼从对前单位隔壁的川菜馆的追忆中拉回了现实,“外国语初中的老吴,有件很不好意思的事说要托我告诉你。”

老林一听是林淼的事情,立马酒醒了三分,满嘴酒气地问道:“什么事?”

“他之前不是说让你们儿子免试入学的嘛……”郑乐斌的口吻中带上了一丝责怪,“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学校董事长脑子里哪根筋出了问题,突然就说孩子想进学校读书,就一定要考试,不然给多少钱都不行。这不老吴给他弄得没脸来告诉你,听说咱们今天都在这里搞活动,让我给你带话来了嘛……”

老林听得有点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问道:“学校哪来的董事长?”

“外国语初中是私立学校,全市第一家,今年才是第二年招生。”郑乐斌向老林解释道。

老林解除了疑惑,这才开始慢慢回过些味来,不怎么高兴地说道:“这人做人不地道啊,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看不起我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确实也有人家的难处。他办这个私立中学,最怕的就是孩子进去之后成绩跟不上。外国语初中现在的目标是中考的重点升学率要冲刺100%,这样才能把学校的招牌竖起来。搞入学考试,就是要确保每个孩子的基础都是优秀的。你看市实验中学的两个实验班,现在入学也是要考试的。”郑乐斌用尽可能直白的话,跟老林说着私立中学这个新生事物,一面又恭维道,“不过你家孩子不用担心,奥数能拿全市第一名,作文也能过来比赛,说明底子已经很牢了,应付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肯定没问题。而且人家老吴也说了,只要孩子能考上,他们连择校费都不收。”

老林最近财大气粗,闻言不由哂笑:“我缺他这点择校费?”

郑乐斌继续捧着老林道:“你一个全国著名的大作家,当然不缺这点钱!我就是给你传个话。外国语初中真的不错,我建议最好还是让孩子去考一下。”

说着,转头问林淼道:“孩子,你觉得呢?”

林淼安静片刻,淡淡回答:“我觉得……实验中学也挺好的。”

郑乐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林淼又坐过山车似的来了句:“不过你运气好,今天这里人多,就算不给你面子,我也要给我校长姨姨面子。我就屈尊降贵去考一下吧,谁让我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恭喜你,林夫人

郑乐斌被林淼的“童言无忌”搞得有点下不来台,但能在东瓯市这种小地方混到正县级的人,脸皮的厚度绝不至于连这点小尴尬都抵挡不住。

他打着哈哈把这篇翻过去,比何胜明不止聪明百倍地直接干脆利落将林淼全家拉入了自己的聊天黑名单。郑乐斌端着酒杯,很官方地跟这桌上另一个副县级大佬丁少仪敬了一杯,敬完后再拿着空杯子和其他人打包寒暄一句吃好喝好,便回了他自己那桌。有老林这位全国知名作家在场,此地显然无法带给郑乐斌主场作战的感觉。

林淼看着郑乐斌无可奈何的背影,内心深处为自己小小年纪就在打击贪腐分子嚣张气焰的伟大事业上贡献过力量而感到无比骄傲。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人逐渐喝高,说话的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

屋里的空气也逐渐被二手烟填充,李晓年幼体弱,根本熬不过这群酒桶,早早地被讨厌烟味的江萍抱去了楼上睡觉。

林淼其实也想跟着溜号,却被丁少仪拉着不给走。

丁少仪哄着林淼说再等一会儿就吃完了,再说今天的作文比赛是市教育局和《东瓯日报》合办的,象棋比赛又是西城街道和区体育局合办的,虽然颁奖比赛要下午三点半才开始,奖状什么的都还没发下来,不过林淼作为今天的内定双料冠军兼西城街道党政办林国荣主任的儿子兼我市登记在册注定要被写入《1995年东瓯市教育局年鉴》的著名神童,不在比赛结束后和领导们拍张合影留念,简直说不过去。

林淼还指着和丁少仪的良好关系赚钱,所以即便明知“一会儿”是个很不靠谱的时间量词,也只能假装信了丁少仪的邪,眼皮子打着架,在酒桌上又苦撑了半天。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1点50多分,这群人终于酒足饭饱,牛逼也吹不出新花样了,这才纷纷表示下午工作要紧,喝酒必须适量,满身酒气地起身离席。

三十来号大小领导说说笑笑下了楼。

屋外正是一天之中日头最猛的时候。

早就在楼下大厅等得不耐烦的摄影师傅见领导们出来了,赶紧跑到大太阳底下,招呼大家排好队伍。然后领导们又是一通没完没了的磨叽,明明都心知肚明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是什么地位,嘴上却非要再客气上两句,大半天才定下站位的次序。

最终顶着“国家级名人”光环的老林,在各种恭维中傻傻搞不清状况地被推到了C位,林淼站在老林身边,边上是丁少仪和苗晓秋。日后官至副厅级的胡剑慧,却被挤到了最边缘。

林淼忍不住朝胡剑慧看去,心里暗叹今天这些人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而在酒店巨大屋檐下的正对面,被太阳晒得无比烦躁的拍照师傅,终于也忍无可忍地大声嚷嚷起来:“那个孩子!别东看西看的!看我这边!”

林淼急忙站直身子,接着只觉眼前闪光灯一眨,重生以来分量最重的一张合影就此定格——华侨大酒店的大楼门前,两条巨大的活动横幅下,林淼站在老林身前,正处C位的C位。身后的老林满脸春风得意,明明是这张照片中级别最低的,却神色昂然,丝毫看不出一丁点畏缩的情绪。丁少仪和苗晓秋淡然微笑,郑乐斌高昂鼻孔,胡剑慧表情如常。

“好了!”拍完照的师傅大喊一声。

众人发出一阵喧哗,互相之间又各种握手道别。

一些没资格出现在这张照片里的各单位办事员,这时也趁机摸上来,全都自带装备,拿着这年头价格不菲的胶卷相机,找老林单独合影。

老林心情不错,来者不拒,又拍了小半个钟头才总算消停,带着林淼返回房间。

几乎被这场饭局消耗空体力槽的林淼,回到房间就直接往沙发上扑。

老林抬手看了眼时间,沉声对林淼道:“先别睡着了,等一会儿就要上楼。”

“嗯……”林淼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听到动静的江萍从卧室里走出来,满脸的兴奋劲儿,口气激动地对老林说道:“这个酒店的房间真是好啊,连客厅都有,我还以为酒店的房间全都是一个样子的,进屋就是两张床。”

老林一边脱衣脱裤,一边淡淡道:“你也真是没见过世面,以后我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出去看看,京城、西北、东北全都到处走走。”

江萍听得笑靥盈盈,嘴上又傲娇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今天不是已经看过了嘛!”

老林都懒得搭理她这种低端的口是心非,直接进了卫生间。

林淼趴在沙发上躺尸,嘴巴却还有一战之力,大喊道:“过年啊!过年出去玩,省得到处去拜年了!”

……

40分钟后,当烈日略微偏向西方,沉寂了一整个中午的华侨大酒店又渐渐喧闹起来。

西城街道全市象棋邀请赛的举办大厅里人头攒动,比林淼早上来时更加热闹。不仅之前参加获奖的成年组和少年组的前八名都来了,就连西城街道和区体育局的职工们,也有不少赶来凑人数,以彰显此次西城街道和区体育局合办的比赛声势浩大。

比赛场地已经撤了,换上了一排排的椅子。

场地最前方,布置起了高出地板半米的主席台。主席台前的长桌上,一块块名牌就像林淼中午合影时一样,各有规矩地摆着着,等级森严。

从中间向两边,一共六个牌子。

西城街道办事处的董主任排在左边的正中间,终于在活动的最后一个小时露脸。

董主任的右边,是这次名义上共同负责组织比赛的区体育局副局长魏勇军,魏勇军再往右,分别是市政协委派给东瓯市象棋协会的秘书长,还是西城街道分管文体卫的副主任胡剑慧。

董主任左手边,是西城街道党工委宣传委员张恺。

张恺左手边的名牌上,则明晃晃写着三个字,林国荣。

林淼跟着老林走进会场的时候,正赶上东瓯电视台的人马赶到。

号称九十年代全市男人的首席幻想对象的电视台台花赵晶见到老林,姿态比几个月前见面的时候越发放低,要不是有江萍在,估计得扑上来给个“对文学充满敬意”的拥抱。

林淼一家人走入会场的那一刻,满屋子的人全都发出一片轻呼。

林淼被老林的一只大手拉着,父子俩昂首走到会场的最前排。

老林抬眼见到主席台上自己名牌的那一瞬间,林淼分明感觉到,他的手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一个男人,从28岁开始有自己的事业,到今时今日34岁的初见成果。

六年时间,不管这一路走来是风霜雨雪,还是风花雪月,这其中的身心煎熬,这其中的艰难困苦,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胡剑慧早就坐在台上,看着老林露出微笑。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林淼看得清她的嘴型:“上来坐。”

林淼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幕,老林曾一次又一次地跟他说起过。

这留给老林一生遗憾的一幕,这一世,终于让他亲眼看到。

“爸。”林淼转过头,看着激动得有些难以自己的老林,轻轻放开了他的手,“上去吧,董主任在等你呢。”

老林望向董主任。

董主任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老林转过头来,蹲下身,眼里带着些微的红。

他揉了揉林淼小小的脑袋瓜,沉声道:“儿子,你要记住今天,这是爸这辈子最光荣的一天。”

“嗯。”林淼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怕把老林的眼泪说出来。

老林呼出一口浊气,转身登台。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都是体制内的人,没有谁心里头还会不清楚,在这种场合坐上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林淼和江萍在前排的空座坐下。

江萍把李晓抱在腿上,眉飞色舞地小声问林淼:“你爸是不是要当官啦?”

林淼转过头,嘴角一扬:“恭喜你,林夫人。”

第一百七十章 全世界都觉得我可爱

“昨日我市瓯城区西城街道与瓯城区体育局,联合举办了第一届东瓯市全市中国象棋邀请赛,市象棋协会参与承办。据了解,此次比赛吸引了来自全市10个县市区的209名业余棋手参赛,其中86人为14周岁以下的青少年。

经过3天的鏖战,最终来自瓯城区的选手陈吉利获得此次比赛成年组的冠军;另外更值得一提的是,收获本次少年组头名,被授予‘首届东瓯市全市中国象棋邀请赛少年组特别优胜奖’的小选手林淼,今年年仅7岁。

据赛事总负责人西城街道办事处主任董希伯介绍,这是我市首次由基层单位牵头,通过科学调配社会资源,发挥市场主动机制所成功举办的正规全市比赛。下面请看来自本台记者赵晶在比赛现场的报道……”

“我去,你红了啊。”周一晚上,终于被林淼放进家门的许风帆,闲得蛋疼地和林淼坐在一起看《东瓯市新闻联播》。

家里没人,江萍带李晓学钢琴去了,老林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浪。

林淼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切到赵晶的画面,淡淡道:“淡定,都是小场面。”

许风帆翻了个白眼。

电视里头赵晶一身剪裁合身的OL西服,明眸皓齿,前凸后翘,站在老林身边,拿着采访话筒落落大方道:“各位观众,我是记者赵晶。现在让我先来采访一下这次比赛的主要负责领导之一,也就是咱们全市老板姓全都耳熟能详的知名作家林国荣林老师。林老师,哈哈,现在这个场合应该叫林主任才对。林主任,请问您对这次比赛有什么看法?您觉得这次比赛举办得成功吗?”

老林面对镜头,中规中矩地回答:“当然成功,第一次办这么大型的比赛,能不出差错,能从头到尾都很顺利地弄下来,就是最大的成功了。通过这次比赛,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获得了宝贵的工作经验,明年再办的时候,就能做得比今年更好。”

赵晶再问:“那这么说,您是打算一直把这个比赛办下去了?”

老林回答:“我个人当然是希望这个比赛能一直弄下去。”

赵晶笑着追问:“为什么呢?”

老林定了定神,开始按林淼教了他两个晚上的内容,坦然背书:“一个活动也好,一个项目也好,想要做出社会意义,想要做出经济意义,乃至于想要做出建设发展的意义,最关键的,最主要的,就是要做出自己的影响力。就像是企业搞生产,你想要产品卖得多,卖得远,你首先必要要有口碑。那最稳定的口碑是什么?就是品牌。品牌怎么来的?品牌是靠宣传、靠时间积累出来的,当然,其中最核心的还是东西本身的质量。

把这个道理放回到咱们这次比赛上,这个象棋比赛想要做出意义,首先就得有生命力,要有连贯性。今年这一届是第一届,参赛的人数是200多人,那下一届呢,能不能翻到400人,下下届呢?如果这项活动能持续十年,是不是每年参赛的人数就有可能越来越多,甚至十年之后,我们还能进一步扩大活动规模,提高活动格局,从全市邀请赛做到全省乃至全国、全球邀请赛,如果真有那一天,是不是这项活动,就能成为东瓯市的一张名片?那么到了那个时候,这个项目的经济意义,不用我们自己去催动,外界就主动过来联系了。

就像足球比赛一样,我相信那时候肯定有的是国内外的大企业愿意出钱赞助我们,比赛的组织委员会有了赞助,又能提高比赛奖金,吸引更多的优秀选手甚至是国际顶尖的职业棋手来参赛。要是真有那一天,东瓯市的象棋文化产业自然而然也能发展起来,首先群众基础肯定会扩大,愿意送孩子去学象棋的家长也会变多,这样一来,象棋学校肯定就能办起来了吧?对象棋人才的需求肯定就增加了吧?还有做象棋的工厂,不但能做普通的象棋,还能做一些珍藏版的,用料好一点,产业的特色化就做起来了,再往更远一点说,如果因为比赛过来旅游的人变多,文化旅游产业也能发展起来,这一下子就解决了多少就业问题?

所以站在更高的角度上,用更加长远的历史目光来看这些活动,我们要看到的不应该仅仅是象棋这个现象,还要更深入地看到文化产业也就是第三产业对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象棋只是一个方面,文化产业能做的东西实在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当然了,我刚才说的这些,说到底都还只是对东瓯市未来第三产业发展的美好愿景,现在活动才刚起步,事情要一点一点地做,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操之过急。

想要达成这个大目标,需要靠所有人的共同努力,十年做不到,那就二十年,一代人无法完成,那就两代人,我相信只要抱着干大事业的决心,再小的事情也能干成天大的事业。合抱之木发于毫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为什么希望这个比赛能一直办下去?道理很简单,因为只有足够的量变,才能引发质变,只有不停地把这个活动认真的办下去,我们所有人今天为此付出的心血,才不会白费。”

老林对着镜头扯了足足有五六分钟,背书背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在背,老林这人本来就智商高,林淼拿出当年做家教时教高三政治的水准,给老林狠刷了两遍基础概念后,以老林的接受能力,现在基本也算已经融会贯通了大半。

“卧槽,你爸可以啊……”许风帆听得一愣一愣得,坦然出卖他亲爹道,“我爸在家里老说你爸是绣花枕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肚子里都是草。”

林淼卖爹也不含糊,点头道:“你爸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他错就错在不该用静止的眼光看问题,我爸他最近……进化了。”

“是啊……”许风帆眼睛有点发直。

今天早上,西城街道楼下的公告栏里,已经贴出了老林要升任西城街道办事处副主任的公示,不管公示期间没有没傻逼反对,这件事都已无可逆转。因为是区委组织部直接下的任命。

这时电视头的赵晶眼里冒着星星,又对老林表示了一番崇拜之后,转而问道:“林主任,我能采访一下您家的小神童吗?”

“当然可以。”老林微微一笑,紧接着下一秒,所有正在看电视的全市百来万人,不约而同听到了一声大喊,“小兔!你过来一下!”

许风帆转过头,眼神怪异地望向林淼,嘴角愉悦地上翘,“小兔……”

林淼扭头看许风帆一眼,无比淡定:“不要用你那种幼稚的眼神看我,咱们不一样的。你这个年龄被人叫作小兔确实恶心,可我才7岁啊,妈的全世界都觉得我可爱死了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世纪末谣言

许风帆意志力再强大,终究也还只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孩子。

坐在林淼身边被高强度的精神辐射伤害了足有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忍不住拿起遥控器,赶在林淼出现在电视屏幕之前,直接换了频道。

林淼转头看许风帆一眼,苦口婆心的口吻道:“孩子,你要习惯用羡慕的心态去仰望比你优秀的人啊。以你的智商,将来大学毕业之后,注定是要一进职场就马上面对行业顶尖人物的欺压的,与其到时候被人摁在地上反复来回摩擦,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现在就先在我这里热热身,做点心理建设。来,把频道换回去,看看寡人在电视里英俊潇洒的身姿……”

许风帆磨着牙:“滚……”

林淼道:“不要这么情绪化嘛,看个新闻又不会死人。”

许风帆鸟都不鸟林淼,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等转到某个正在播动画片的频道时,终于停了下来。林淼定睛一瞧,电视里放的是《浣熊波特》,一部他小时候看了十多遍也没能记住这部片子的主线情节到底是什么鬼的动画片,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怀念啊……

想起自己小时候跟个弱智娃娃似的,不管一部动画片的质量到底是“片中有戏”还是“片中有毒”,都能傻不拉几地看得津津有味。哪像后来,品味提升之后,只爱看《校园默示录》这种记录校园友情的正能量优秀外语片。

“你觉不觉的这个动画片的人物设定很诡异。”林淼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渐渐被唤醒,盯着《浣熊波特》看了两三分钟后,忍不住又跟许风帆瞎逼逼起来,“明明全都是动物,为什么这些浣熊啊,猪啊,还有这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种的反派父子,他们就能直立行走说人话,可是那两只牧羊犬就只能是狗?凭什么狗永远是狗,人却可以不是人?”

许风帆默然不语,觉不搭理。

林淼安静了十几秒,又换了个角度:“风帆,你知道骡子吗?”

许风帆转头看林淼一眼,警惕地问道:“你为这个干嘛?”

林淼头一歪,一脸天真无邪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许风帆立马就学霸之心不能忍了,大声道,“骡子就是马和驴生的,是人工选择出来的动物,所以存在生殖隔离,不会有后代!”

“哟,不错嘛!”林淼眼睛一亮,“连生殖隔离这么专业都知道?”

许风帆一脸得瑟:“小意思。”

然后林淼突然一指电视,问道:“你觉得西德里克和索菲亚能生出什么物种?无毛红浣熊还是长鼻小浣熊?”

许风帆被林淼一点,不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林淼又继续道:“谈恋爱也要讲基本法啊,生殖隔离的物种为什么能相爱?像这种跨物种的杂交,和人兽恋又有什么区别?你说这个动画片的导演是不是心理有点变态?帝国主义就是阴险,靠这种低级文化来腐化你们这些祖国花朵的灵魂,让你们长大之后不是搞基就是卖腐,间接杀伤我国人口质量,制造人口老龄化危机。”

许风帆默默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

“我不该来的……”许风帆双手捧住了额头,“晓晓不在,你就疯了……”

“你要淡定啊,要是连一个7岁的小孩都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世界该有多黑暗……”林淼拿起茶几果盘上的一根小黄瓜,咔擦咬下一口,然后被黄瓜头部最苦的那一端,苦得连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却不进反退,自虐般地把嘴里的苦黄瓜嚼碎,咽进肚子后,缓缓来了句,“黄瓜,再过几年,黄瓜就不纯洁了……”

“为什么?”许风帆好奇心不死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啊,我可不能像那个帝国主义变态导演那样教坏你……”林淼再咬一口,小嘴巴咔咔嚼得汁水横飞,“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时间才是最好的答案,什么软了香蕉、黑了木耳的,唉,不说了,不说了,这话是我说多了,你这个年纪,不该遭受我的思想荼毒的……”

许风帆不服道:“滚蛋好吧,我比你大多了!”

“不滚。”林淼道,“你蛋大蛋小关我屁事?”

许风帆一时间没听明白,傻了半天,才渐渐琢磨出味道来,神色复杂道:“卧槽,这话还能这么理解?……”

正愕然间,家里的房门忽然打开。

江萍带着李晓,从屋外走了进来。

林淼抬头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居然都7点40多了。

李晓换上拖鞋,蹦蹦跳跳跑到林淼跟前,神秘兮兮对林淼道:“淼淼,我和小姨今天没走湖滨路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淼微微一愣。

许风帆却马上回道:“是不是怕遇上吸血鬼?”

“嗯嗯!”李晓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淼一脸懵逼:“???”

江萍走上前说道:“别乱说,哪有什么吸血鬼,湖滨路现在晚上到处都是人,有鬼也被吓跑了。”

林淼好几天没出门,完全不清楚最近外头又在流行什么亚文化。

却听许风帆兴致勃勃地对江萍道:“阿姨,我们学校里这几天全都在说吸血鬼的事情,说有两只吸血鬼藏到湖滨路的一个洞里去了,本来一共有三只,上个月被解放军杀了一只,另外两只受伤了。”

“胡说的,都是谣言。”江萍道,“我刚才和晓晓回来的时候,湖滨路整条路都阻了,自行车都骑不过去,全都是看热闹的,公交车都停在班路上了,交警来了都赶不走人。”

林淼听许风帆和江萍说着,总算想起来,2000年之前的某一段时间,东瓯市前前后后好像有传过几次僵尸、吸血鬼的谣言,弄得全社会都人心惶惶。

不过那段时间林淼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

上辈子老林和江萍都懒得接送林淼上下学——当然不光是林淼一家,事实上九成九以上的小学生,放学了都是自己走回家的——所以林淼从小学一年级上学的第二个星期开始,就没有过接送这个概念。至于吸血鬼什么的——因为家里没有录像机和VCD机,没看过港台传来的吸血鬼和僵尸片,脑子里没有直观的画面刺激,自然也基本不受影响。

真正被吓得够呛的,大部分是那种家里富起来较早的孩子。

这些小孩子脑补起来,就算是一段平整的路,也能走出世界末日的感觉……

“不过你爸也说了,还是要小心点,吸血鬼倒是不怕,怕就怕有人浑水摸鱼,趁着社会混乱干坏事。”江萍又话锋一转,望向许风帆道,“风帆,我看你最近几天还是先别自己一个人上学了,早上让阿淼他爸开车送你去学校,反正也要送晓晓,下午放学了就一起回来。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放暑假了,放假了一起去杭城比赛,咱们两家顺便一起去旅个游。”

许风帆闻言一愣,道:“作文比赛的成绩还没出来吧?”

“出来了。”林淼道,“你全市第九名,刚好一等奖。”

许风帆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林淼道:“我爸跟我说的。”

许风帆脸色再变:“你怎么刚才都不告诉我?”

林淼很自然道:“忘了啊。”

许风帆忍不住大喊:“这种事你都能忘?!”

林淼双手一摊:“我的脑容量那么宝贵,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被动忘掉不是很明智吗?”

“阿西吧……”许风帆念着从林淼这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口头禅,跟江萍喊了声阿姨再见,急急忙忙就穿上鞋子,跑回去跟他爸妈报喜去了。

林淼看得直摇头。

江萍忽然在房里大喊了一声:“阿淼,你明天不要去湖滨路乱走啊。”

林淼却眼睛一亮:“嗯!”8)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死人经济圈

夏日临近,多雨的瓯城区连着将近一个月没有下过雨,气温越发升高。公元1995年5月23日,东瓯市瓯城区漫长历史上的又一个平凡平庸平静平淡到注定不可能被后世记录的无聊周二,早上又是烈日当头。哪怕有些微的晨风拂过,也远不足以吹走户外的燥热。

百里坊小学的操场上,两千来个孩子例行公事地做完早操后,金校长登上讲台,张嘴就像是在说谎:“今天太阳有点大,同学们再坚持一下,我就讲十分钟。”

台底下不远处,五(六)班的队伍当中,熊波同学却置若罔闻,兴奋又躁动地跟身边的彭芳芳鬼扯着:“你听说了吗,昨晚连坦克都出动了!”

“坦克?不是那种喷火的抢吗?”彭芳芳一脸“我也有消息来源”的表情。

“不是,不是,喷火枪当然也有,不过不是不管用了嘛!”熊波马上顺着彭芳芳的话,言之凿凿地往下扯,“那个吸血鬼进化了,听说是吃掉了死了的那只吸血鬼,然后就不怕火了。吸血鬼不是怕三种东西嘛,怕火,怕光,还怕什么来的,反正只要吸血鬼吃掉其他吸血鬼,吃够三只就无敌了。不过幸好啊,这次一共也就只出来三只,就算它再怎么吃,也总会有怕的东西的。”

台上的老金隐隐有觉察到底下的骚动,但并没有制止,而是太高了嗓门,很是高兴地宣布道:“我们六(三)班的林淼同学,在上个星期的全市小学生作文竞赛中勇夺全市一等奖,而且又是第一名!让我们对林淼同学表示祝贺!”

可熊波和彭芳芳却完全不给面子,反正里主席台够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吸血鬼还能进化啊?”彭芳芳先是惊讶,但又停顿了半拍,“欸?刚才是不是在说公仔?”

“金校长哪天不说公仔?公仔反正天天都拿奖,吸血鬼一百年才出山一次啊。”熊波不以为意地吐个槽,继续吸血鬼的话题,“我还听说死了两个道士,本来是有办法杀死吸血鬼的,但就是没想到那两只吸血鬼吃了同伴的尸体,一下子强大了不少。解放军也死了好多个,这才没有办法,只能开坦克进来。”

彭芳芳感觉吹不过熊波了,只能转换角色,虚心求教:“你这些都是哪里听来的啊?”

熊波一本正经说道:“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声音你都没听到吗?晚上一两点的时候,咱们这边路上就突突突地响,我家就住在路边的,我一听就知道是坦克进来了!”

熊波和彭芳芳越说越带劲,边上的小孩听见,也忍不住跟着小声议论起来。

短短几分钟,吸血鬼的话题就以熊波和彭芳芳为中心,瘟疫般向四边八方传播开去。

台上老金眼见局面失控,嗓门越来越大:“林淼同学上星期不但获得了全市作文竞赛的第一名!还拿到了全市中国象棋比赛少年组的冠军!!”

台下——

“在说吸血鬼啊?你们也听说啦?”

“真的有吸血鬼吗?”

“好吓人啊,今天我们放学一起走吧……”

“按你这么说,吸血鬼吃够三个吸血鬼就无敌了,那它们干嘛不早点吃啊?”熊波身边,隔壁班的一个小孩突然问道。

熊波冷冷一笑,专家附体:“你傻啊?换了你是吸血鬼,你会傻呆呆站着让别人吃你吗?当然是死了才能吃啊!这次不就是好不容易才吃到一个被解放军打死的吸血鬼的尸体嘛,吸血鬼本来就很难死的好不好!”

这一波解释技术含量够高,插嘴的小孩被熊波教育得恍然大悟。

彭芳芳不由多看了熊波一眼,神情中充满钦佩。

讲台上的老金此时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愤怒的喊叫“同学们……同学们!不要说话了!!”

呜——!

学校的广播喇叭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回响。

操场上两千号忙着讨论吸血鬼的小屁孩,感受到耳膜受到的伤害,总算全都闭上了嘴。

老金无语地叹了口气,然后定了定神,用严肃的口吻缓缓说道:“我知道,同学们最近几天都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些传闻全都是假的,是谣言!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我们一定要坚决抵制,这个世界上是根本没有鬼的!……”

……

金校长正在声嘶力竭地拯救着孩子们的三观之时,林淼才刚从狭小的储藏间小床上醒过来。睁开眼,一阵迷茫,睡得不知道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堕落啊,不用上班养家的日子,睡懒觉简直就是不可抗力……”林淼嘀咕着,伸手一拉床头的细绳,储藏间里的日光灯随之亮起,柔和的白光照亮小窝。

林淼拿过床头的小闹钟,看了眼时间。

早上7点42分,距离街道食堂关门,还有18分钟……

林淼犹豫两秒,迅速做出决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卫生间花三分钟刷牙洗脸放水,然后踩着拖鞋啪啪作响跑下楼,穿过马路,飞奔进街道大院,踩着食堂师傅的最后一班岗,踮着脚在窗口前大喊一声:“叔叔!面条加两个荷包蛋,蛋要两面煎,蛋黄要流油!多放虾米,干丝不要,榨菜不要,葱少放一点!”

正喊着,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林淼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林淼转头一瞧,见是胡剑慧,立马恶意歪头卖萌,大声喊道:“姨姨早啊!”

胡剑慧把林淼抱起来,闻着林淼嘴里的牙膏味,脑袋往前一探,抵住林淼的额头蹭了蹭,笑眯眯道:“这个不要、那个不要,怎么这么挑食?”

林淼振振有词反驳:“这不算挑食啊,干丝和榨菜本来也没什么营养,我是在尊重内心和舌头的选择,这叫个人饮食艺术和味觉审美好不好?”

“哎哟,哎哟,哎哟!吃个饭还艺术审美,比你爸还能吹。”胡剑慧戳戳林淼的额头,“你是不是现在都不上学了啊?”

“嗯。”林淼坦然道,“这个星期六外国语入学考试,考完就等着上初中了。”

胡剑慧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窗口前站了没半分钟,师傅就端出来两碗面条。

胡剑慧把林淼抱到食堂的领导里间,让林淼坐好,然后又转身回去,托着托盘,端着两碗面返回。

做饭的大师傅抓着毛巾,满头大汗朝里屋喊了声:“胡主任,我先关火了,你们待会儿走的时候帮我锁一下门啊!”

胡剑慧笑着点了下头:“好。”

大师傅把里间的房门一关,整个食堂便顷刻安静下来。

林淼昨晚上又写了1000来字的老林复出作《林国荣教儿子写作文》,工作量谈不上大,却是字字句句都写得小心谨慎,完全是按学术规格来弄,所以消耗巨大。这会儿饿得发慌,小手抓着筷子捞面条,吸溜吸溜吃得起劲。

胡剑慧看着林淼狼吞虎咽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满腔母爱蠢蠢欲动,小声说道:“吃慢点啊,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会消化不良的……”

“嗯嗯……”林淼嘴上应着,下筷子的速度却半分不减。

胡剑慧又说起了老林:“你爸大清早就跟市里领导出去了,湖滨路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林淼点点头,嘴巴不停:“吸溜吸溜吸溜……”

胡剑慧看得莞尔一笑。这年头全都是独生子,像林淼这么大的孩子,只要是家里头条件稍好的,哪个不是宠得没边?平日里吃顿饭不追着跑就算不错了,能吃得这么自觉又豪迈的,真是不多见。尤其林淼个子又小,看着瘦精精的,吃饭能吃出成年人的气势来,那强烈的反差萌,看得胡剑慧简直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

“我家楠楠昨天被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吓得都哭了,你怕不怕那个……吸血鬼?”胡剑慧也不知怎么想的,跟林淼说起了这件事。

林淼嚼了嚼嘴里的面条咽下,随口道:“真要有那种东西,如果哪天轮到我头上了,说明人类对地球的统治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既然是自然选择下的物种消亡,我怕又有个屁用?反正注定了也活不久;反过来说如果有办法摁住这些东西,那就是天塌下来有军队顶着,我就更没说明好怕的。再再退一步说,如果事情压根儿就是假的——假的还说个屁啊!”

胡剑慧听得连连点头。这个问题她和街道里的不少年轻人聊过,基本还都是大专这一级的学历,却没一个能把怕不怕的逻辑层次分析得这么清楚。

胡剑慧不由追问道:“那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觉得吗?肯定假的啊,真要有这种能上天入地还和人类一个智商水平的物种,人类早就灭绝了。”林淼端起海碗,喝了口汤。

胡剑慧不由叹了口气:“唉,要是我家楠楠也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昨晚上被这事儿吓得哄都哄不住,本来我晚上要在街道值班的,硬是被她哭回去,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林淼往嘴里强塞荷包蛋。

胡剑慧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也夹给林淼,笑着说了句:“姨姨这个蛋给你,你帮姨姨照顾我家楠楠一个晚上好不好?”

林淼咀嚼肌收缩舒张的节奏一顿,默默把荷包蛋夹回胡剑慧碗里,正色道:“姨姨,不是我不想吃你的蛋,关键是我怕将来楠楠长大后,要是知道她被你用一个蛋就卖了——而且还是倒贴的,绝对是要影响你们母女关系的。”

胡剑慧笑点低,顿时被林淼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胡剑慧扒了两口面条,又说回正题上去:“这两天这事情搞得咱们街道鸡犬不宁的,派出所里每天都有好多人问这问那,还有些脑子不清楚的小孩家长还真的打电话过报警,非说自己看到吸血鬼了。昨天又不知道是谁说的吸血鬼藏在湖滨路,昨天那条路堵得哟,有好几个人在湖边看热闹,全都被挤到湖里去了,幸好也就是瓯城湖水浅,不然你说真要出点事情,没鬼也闹出鬼了。”

林淼吸溜吸溜把碗里的最后几根面条扒干净,一边在汤里继续捞虾米,一边顺着胡剑慧的话鬼扯道:“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你看湖滨路这条路两边都是湖,本来就不好开发,现在这么一弄,一来知名度有了,二来噱头也有了,街道干脆就因势利导,顺着这个思路,打个弘扬传统文化、发展第三产业的旗号,弄个‘东瓯市鬼文化节’出来,到时候把全市所有卖各种香油蜡烛做死人的店铺全都拿过来凑数,再搞一堆卖各种护身符工艺品的摊子过来,时间不用多,一个星期就足够形成特种服务产业聚集地。

到时候再找宗教事务管理局合作一下,叫几个和尚道士过来念念经,开个讲座什么的,只要有人肯买票,那本质上和看戏也没什么区别,只要能卖出票去,街道就能去收管理费,地税就能去收税,这个文化产业链不就起来了?这样湖边也不用搞什么没用的绿化带了,那些没用的花花草草全都铲了,造两排房子还能收租金,背靠流水面对同行,妥妥的风水死局,正好对上这个死人经济圈,你说是不是特别应景?

这么一弄,只要名气能起来,经济指标能搞上去,别说宗教管理局支持我们,肯定政协和人大也会支持我们,有了人大和政协的支持,下一步市政府是不是就该给我们拨钱了……”

林淼指点江山起来就没个停,越说越亢奋,一边说还把碗里的汤都喝光了。

然后一擦嘴,继续说道:“还有啊,古玩市场其实和这种鬼鬼怪怪的东西也是相通的,万一哪天宣传部嫌这个地方宣扬封建迷信了,咱们换一张脸照样能活,或者干脆就主动点自我改良,慢慢从卖纸钱、蜡烛、棺材、骨灰盒,一步一步慢慢转变到卖古董、古籍、古玩,一点点高雅起来,哪怕八成都是赝品也没关系,关键是这个市场能给它做起来。”

“地不够吧?”胡剑慧听两眼冒光,竟入迷地问道。

林淼小手一挥,上辈子在区府办里没敢吹的牛逼,今天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昂扬奋发道:“地不可能不够。一个稳定的市场,肯定是有经济辐射带的。湖滨路从南到北,东西方向的出口有一条,一条荷花巷,进去是东瓯中学,这里已经用不着开发。另一条游泳巷,过去就是瓯城路,现在是体育用品聚集区,也用不着开发。

但是最长的这条蛟龙路,巷子又窄,住户又多,而且偏偏还穿过巷子就是新河街,现在的市政府所在地,将来就算市政府搬了,至少也是区政府驻地,蛟龙巷就相当于是市中心的中心。

姨姨,你想想啊,这么一块地,地理位置又差,地价又贵,以后搞拆迁,政府想下手都下不去,根本出不起这个钱。生意人呢,租这边的房子又不合算,那到头来就只能是让这条巷子里的居民自己拿来用。这些人你觉得能做什么生意?撑死了就是卖麻辣烫!这么一条交通要道,经济却搞不上去,相当于白白浪费了资源。但是!如果能有一个稳定的行业市场把这片地方带动起来,那情况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胡剑慧听得有点懵逼,想了想,急急忙忙道:“淼淼,你等一下姨姨,姨姨下楼去拿纸和笔过来……”

“边走边说吧。”林淼从椅子上跳下来,“说了半天嘴都干了,我也下去喝口茶。”

“姨姨给你买瓶汽水吧。”

“不要,碳酸饮料伤牙齿,我要椰子汁。”

林淼大摇大摆走出食堂,胡剑慧亦步亦趋跟在林淼身后。

她明显被林淼忽悠得有点瘸了,连大师傅交代她关门这件小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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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城街道的隆中对

从楼上的食堂下来,胡剑慧带着林淼进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像收藏一件绝世珍宝般将林淼锁在屋里,才跑出去给林淼买零食。林淼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的场面,从胡剑慧的书柜里抽出一本并不厚的《南巡讲话》,随手翻了两页,又发现自己刚吃饱根本没心思看书,干脆利落把书放下来,起身参观起了胡剑慧的办公室。

不得不说,副科和正股明面上看着只有一级的差别,待遇方面确实是天差地别。

眼下老林虽然拟提了副科,不过岗位还没正式落实下来,所以依然兼着街道党政办主任的差使,办公地点也还是在党政办办公室的那个小隔间里。

老林那个小隔间面积最多不超过10个平方,放上一套桌椅、一个书柜、一张沙发,差不多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平时有人来拜访,也只能去会议室聊。不然在小隔间里点上几根烟,用不了3分钟整个党政办里就会烟雾缭绕,而屋里一群女同志全都是职工家属,那时只要站在道德和《街道职工守则》的双重制高点上一起嚷嚷,强势如老林也只能把烟头掐了。

更不用说还有江萍那种“在外人面前绝不给老公面子”的存在,更是让老林长期投鼠忌器,绝对没法安心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呼客人。

而相比之下,如果换到胡剑慧这样的独立办公室,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儿。

首先胡剑慧的办公室面积够大,最起码有老林那个小隔间三四倍的面积,就算抽烟也不至于抽出火灾演习的感觉来。再者把门一关,闲杂人等不给进,以江萍为首的禁烟党就更没理由发作。三者再退一步讲,就算老林在屋里接待年轻貌美、前凸后翘、热情奔放的女同志,江萍非要死皮赖脸跟进来,林淼相信只要隔绝了外部影响,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江萍绝对不可能是老林的对手。即便当着外人的面,老林也能把跳着脚造反的江萍的嚣张气焰摁下去。

总之就是一句话,只有有了独立的办公室,老林才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地盘。

不像之前几年当中层的时候,说是科长,也有自己的一方小空间,但实质上还是跟一群办公室和科员共享办公空间。

鸡头凤尾,天差地别。

林淼打量着胡剑慧的办公室,绕了一圈,打开屋里一道做得很精巧的暗门。

暗门里头是个小卧室,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

“领导福利真好啊,单身的外来干部对生活品质要是没什么追求的话,根本连房租都省了吧……”林淼嘴上嘀咕着,走进小卧室,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屋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房间,卧室立马就亮堂起来。

林淼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东瓯日报》大楼,又自言自语嘟囔:“采光和视野都这么好,不过就是房间小了点,不然再加个独立卫生间,死宅都能在这里宅成骨灰了……”

“淼淼~”胡剑慧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林淼淡淡然从小卧室里走出来,看到胡剑慧手里提着一大袋的零食。

胡剑慧拎着袋子,走到林淼身旁,朝小卧室里看了眼,见窗帘被拉开了,笑着问道:“看什么呢?”

林淼随口鬼扯:“看旧城改造进度。”

胡剑慧哈哈大笑,走进卧室随手拉上了窗帘,再把小卧室的房门一带,拉着林淼坐回到沙发上,把一大袋在这年头不算便宜的膨化食品往林淼面前一放,俨然一副喂养宠物的做派:“都是给你买的,吃不完带回去。”

林淼嗯了一声,一边理智地在心里鄙视高盐高脂的垃圾食品,一边行动不受控制地拆开一袋上好佳鲜虾片,明明肚子里还有大半碗没消化的面条,却立马就吃得咔咔作响。

——身为一个男人,都已经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不做大保健了,要是再连零食都不吃,你特么还能对得起谁?

林淼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着油炸淀粉加香精,胡剑慧生怕他噎着,赶紧把20年包装不变的椰子汁打开,递到林淼嘴边。

“淼淼,你刚才说的那个文化产业圈,第一步应该怎么做来的?”

“第一步当然是炒作啊!不过不能造谣,必须得有凭有据地炒,要时刻注意维护街道的公信力和权威性,可以刻意引导广大群众参与,但是绝对不能故意诱导无知百姓跳坑……”

“什么意思?”

“就是咱们可以放出风声,让人觉得那些鬼啊怪啊的确实和湖滨路很有关系,但是我们又不能明着宣扬封建迷信,说湖滨路就是有鬼,不过我们也不否认,不澄清……”

胡剑慧的眼神,渐渐发亮。

……

林淼在胡剑慧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个早上,从文化产业的对经济发展的全局意义,讲到东瓯市产业转型的必然需求,从丧葬产业的优化升级,说到殡葬服务的可持续建设,光白开水就喝了半壶。

胡剑慧字字句句不敢放过,前前后后记了足足12页笔记,一边越听越对林淼的水平感到心惊胆战,一边越发觉得林淼这小孩太不正常——天才可以理解,神童也可以理解,但经验、智慧、眼界,这些东西该怎么解释?

但不管怎么样,向组织汇报申请活体解剖林淼是不可能的。

某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聪明人只会藏在肚子里。

胡剑慧拉着林淼从办公室里出来,离午饭时间只剩几分钟。

刚巧老林陪市领导巡视湖滨路回来,街道董主任正跟房屋中介似的,拉着老林参观他的新办公室。胡剑慧一看老林和董主任都在,揣着早上的笔记便匆匆上前。

三言两语一说,董主任当即拍案叫绝。

老林却听不出其中的牛逼之处,胡剑慧狡黠一笑,说道:“晚上回去,让你儿子给你上课。”

老林的心思却全都放在他的新办公室上,没听出胡剑慧的弦外之音,呵呵一笑敷衍带过。

林淼看着老林站在楼道上和街道的两个领导谈笑风生,很是欣慰地微微点头。

深藏功与名,转身离去。

到饭点了,该去学校接晓晓回来吃饭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吸血鬼传说(上)

林淼步行到百里坊小学门口的时候,离着下课放学刚好还有几分钟。[随_梦]ā

一群早上最后一节可能是体育课的孩子,正背着书包,满脸窃喜地提前从学校的传达室小门里跑出来,经过林淼身边时,却又全都忍不住放慢脚步,驻足多看了林淼几眼。

这种停顿,一方面是源自对林淼本人神童光环的尊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淼撑了一把红艳艳的大雨伞——站在空旷的学校大门前,耀眼得就跟坟头的萤火虫似的。

“淼淼,你撑伞干嘛?”大半个月没见的夏晓琳,貌似是早退下了班,跟着一群小屁孩走出传达室。戴了顶遮阳帽,漂亮洋气,见到林淼就一脸开心地问道。

林淼抬头瞥了校花老师一眼,由于早上和胡剑慧吹牛逼过度,大脑语言功能区暂时活跃不起来,淡淡地回了句“都是深知肤白貌美有多重要的同道中人,何必问这种废话?”

夏晓琳第一时间没听懂,等缓了两秒品出味来,立马笑崩,尖叫着蹲下来,捧住林淼的脸就往死里揉“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林淼习以为常,完全不想搭理夏晓琳。

然后抬头朝学校里面看去,正好对上传达室老伯的目光。

两个都已经活了足够久的老男人眼神交锋的一刹那,林淼瞬间就读出了蕴含在老伯复杂眼神中的深意这种享受着全校最年轻貌美女老师的特殊服务还显得一脸不耐烦的小孩,难道不该拉出去判刑吗?

感受到对方那羡慕嫉妒恨又拿不出办法的愤怒,林淼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

我是被动的啊……

我也拦不住这些漂亮小姐姐前赴后继往我身上扑的冲动啊……

你当我想承受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桃花运吗?

我……我特么当然想啊!

铃铃铃……

老伯看着在美色面前毫不抵抗的林淼,含恨按下了电铃的开关。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四周,学校大门洞开。

夏晓琳继续蹲着,揉着林淼的头还摸个没完,调戏他道“一个人出来,不怕被吸血鬼抓了啊?”

林淼一脸天真纯洁“老师,我爸爸说了,造谣传谣要坐牢的,你要自重啊。”

调戏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夏晓琳被林淼吓得赶紧拔腿就跑。

林淼一脸人畜无害地吓跑了夏晓琳,继续打着伞装在门口等家里的小公主出门。

不到两分钟,校门口就迎来了放学的高峰期。

学校接近两千人,九成以上都要回家吃饭,一股脑涌出来,场面直接就是人山人海。林淼中流击水,礁石般屹立在熊孩子组成的洪流之间。三(六)班、五(一)班和六(三)班的前同学们陆陆续续在人群中出现,见到林淼就大声打招呼。

“林淼!”

“欸。”

“公仔!”

“嗯。”

“兔兔!”

“滚。”

林淼敷衍地应付着,有些孩子却不肯走,看热闹似的站在林淼身边,问东问西问个不停。

“林淼,你来接你姐姐啊?”

“今天你爸怎么不来接她啊?平时不都是开车来的吗?”

“你是不是怕你姐姐遇到吸血鬼所以才来接她的?”

此问一出,四下瞬间沸腾。

“呀!真有吸血鬼啊?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林淼都来接她姐姐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湖滨路,走过去只要十几分钟!吸血鬼离我们很近了啊!”

林淼默然不语站在人群中间,眉毛微微跳动。

尼玛,我特么说什么了?……

你们这群熊孩子就要把传播谣言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好!既然你们不仁,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没错,吸血鬼离我们已经不远了。”林淼突然开口,目光深邃地转过头,盯住人群中一张熟练,“波哥,你知道吗,其实吸血鬼这种生物,是很复杂的。”

熊波正努力往人堆中间挤,被林淼这么一点名,边上一群小孩立马让出了道,让熊波顺利走到了林淼跟前。熊波深感被林淼点名的荣幸之余,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几乎好奇得要原地爆炸地问道“怎么复杂了?”

林淼微微一笑,“这就要从吸血鬼的分级开始说了……”

……

“晓晓,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根本没有吸血鬼的。”许风帆目光长远且心思并不纯洁地带着营养和打扮都跟上来后就越来越漂亮的李晓,从学校里头往外走,一边给在班上被同学们荼毒了一整个早上的李晓做反洗脑工作。

至于为什么能顺利从一年级的教室里把李晓接走——纯粹就是靠着胳膊上那光荣三道杠的迷惑功能,以及面对李晓的班主任时自称“我是林淼表哥”的不要脸精神。

李晓懵懵懂懂,对许风帆的反洗脑左耳进、右耳出,还没走到校门口就开始左顾右盼,到处寻找林淼的身影。

两个人走出行政楼下的通道,远远望向校门外,就看到学校正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而且还越围越多……

许风帆带着李晓,奇怪地走上前,刚靠到人群边上,就仗着他那竹竿身高,瞧见了人群正中间凹进去的那片地方站的到底是谁。

“吸血鬼伯爵尼古拉斯凯奇,除了不怕阳光,不怕银器,甚至连一般的十字架都不怕,想杀死伯爵级别的吸血鬼,已经需要出动梵蒂冈教皇圣保罗十三世的圣天使十字架那种级别的灵器。因为伯爵级别的吸血鬼,已经属于高级吸血鬼,它和子爵、男爵级吸血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除了拥有极为强大的**,还具备了魔法能力。吸血鬼的魔法,是一种特殊的魔法,是黑魔法与死亡魔法的结合,英国皇家吸血鬼研究中心称之为亡灵魔法……”

林淼一副“老子专业说书三十年”的架势,把边上将近半个班级的小孩唬得眼珠子发直。

“这孽畜啊……”许风帆面对林淼的常规鬼扯,已然把这句话变作了自己的口头禅。想想街道上下一群叔叔阿姨辟谣跑断腿,结果街道副主任的儿子居然在这里说书,这特么还想不想接社会主义的班了?

“淼淼!”李晓在人群外大喊了一声。

林淼闻言,立马收声。

“散了啊,散了啊,欲知后事如何,听我明天再讲!”林淼把一群听众扔在半道上就往外挤,一边还更不负责任地再多挠了两下,“今天下午我就不过来了,放学了大家都早点回家,天黑后吸血鬼能靠月光补充魔力,很危险的!”

众人哗然一片。

林淼走出人群,举着伞帮李晓遮住日光,伸出手,微微一笑“走,回家。”

李晓拉住林淼的手,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乖乖应了声“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吸血鬼传说(下)

据不完全非切实统计,林淼干完天桥说书勾当的当天,百里坊小学下午放学之后,学生们的平均撤离速度起码提升了50%。不但导致在学校四周苦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各类小摊贩的生意严重受挫,就连刚刚兴起的电子游戏厅,也莫名遭遇了客流慌。

不到下午5点,游戏厅便门庭冷落。就连平时游戏瘾头最大的学渣,也在用完花一块钱买的最后一个铜板后,着急离场。看店的中年大妈觉得奇怪,想拉住那学渣问个究竟,不料那学渣却跟鬼上身似的,刚被大妈碰到就放声高呼:“草泥马比!放开我!天黑了就回不去了!”

说着扔下书包就跑,拦都拦不住。

大妈被学渣的神反应吓了一跳,等学渣跑远了,才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然后一头雾水地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书包,好奇地打开来,拿出一本练习本看了看。

本子上写着:百里坊小学,三(六)班,肖俞宇。

“这狗东西,是想嫁祸老娘对吧?”老板娘冷冷一笑,拿着书包就往学校去。

学渣甩锅的手段虽然高超,但毕竟还是嫩了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把书包送回学校去,还来得及……

吸血鬼的等级制度,在百里坊路上蔓延得比瘟疫还快。

周一下午传遍整个百里坊小学之后,到了周二早上,就连隔壁十八中的中二少年们也全都get到了新姿势,并且极富创造力地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发挥和改造——不但成功推理出了伯爵级以上吸血鬼的能力,还自动在亲王级吸血鬼上面,增加了皇帝级吸血鬼、圣灵级吸血鬼、神级吸血鬼等一大批狗屁不通或者狗屁刚通的设定。

等到了周三,吸血鬼等级的设定,已然在全区所有的中小学内蔚然成风。

流行程度之广,甚至堪比去年上半学期,林淼不经意间搞出的那个血染红领巾的梗。(来啊笨蛋,举报我啊,我又跳出来了,有本事打我啊,略略略略略~)

奇幻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一周之内,席卷了整个瓯城区。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林淼,却始终没有再发出梗权威的声音。

——没办法,这几天连续都下雨,李晓每天都是老林开车去接的,林淼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拿学校大门口当天桥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吸血鬼设定疯狂跑偏。

大雨持续了三天,等到星期五中午过后,天气终于放了晴。

林淼和李晓傍晚在中远大师傅那间被雨水淋得发潮的破木屋里上完书法课后,晚上全家闲着没事,老林和林淼就陪着李晓一起去少年宫学琴。

老林在度过一段“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装逼”的无敌时光后,终于厌倦了开着小轿车在大马路上狂按喇叭,向那些走路的、骑自行车的和蹬三轮的人无脑炫耀的肤浅生活。

晚饭过后,林淼和李晓,跟着老林步行从湖滨路朝少年宫去。

刚一进湖滨路,林淼就被这条路上的情况吓了一跳。

抬眼望去,湖滨路两旁每隔十来米就有一家卖十字架、玉佛、金刚经、镀银链子和巨大降魔杵秘籍的小摊,林淼和李晓路过的时候,那些小摊贩就会大喊:“老板,闹吸血鬼咯!买点防身咯!我这个龙虎山张天师开过光的,比罗马教皇那个还管用,亲王级都不敢咬你!”

李晓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听得世界观都在动摇。

老林正张嘴要骂,林淼这个祸害了瓯城区一整代人的家伙却蹲下来,看着那小贩一本正经地教育:“你家东西不齐啊。”

小贩闻言,眼神微微一变,打量林淼道:“小朋友,你不要乱说啊,我这里东西最齐了。”

“挨打要站直,错了就要认,我问你,你家有卖《如来神掌》吗?”林淼一张嘴就把小贩给问懵逼了。

小贩满脸错愕地看着林淼,瞪大眼问:“什么《如来神掌》?”

林淼冷冷一笑:“没有《如来神掌》,《佛门狮子吼》总该有吧?”

小贩持续懵逼。

林淼不由摇了摇头,轻轻一叹,“你看,你根本不懂这行。”

小贩盯着林淼看了足有十来秒,又抬头看了看老林,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间两眼一亮,失声喊道:“哦……你是……你是那个!”

“别喊!”林淼打断了激动的小贩,“你还想不想听我说了?”

“想,想!你说!”小贩急忙点头,又小声问道,“你是那个神童吧?”

“嗯。”林淼面不改色承认,然后缓缓开口道,“你看,你这里的东西,首先分类就不明确,搞这一行什么最重要?噱头最重要。你首先要显得比别人都专业,客人才会买你的货对不对?但你现在呢,连最基础的产品分类服务都没做好。”

小贩换上一脸虚心:“要怎么分类服务?”

“简单。”林淼指着地摊上的东西道,“首先你这个降魔杵,这个叫武器,是用来攻击的,对不对?然后这个玉佛,是用来防止被鬼抓的,就是防具,或者叫好听点,叫法器也行。然后还差什么呢?降妖除魔,总不能全靠外力吧?自己有本事,才是真的有本事。所以还需要自身有技能啊!什么叫技能,技能说简单点,就是武功嘛,《降龙十八掌》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小贩狂点头。

林淼露出了微笑:“那你看别人摊子里,有没有卖《降龙十八掌》的?”

小贩看着林淼,继续懵逼。

“想想吧,想通了,你就发财了。”林淼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等!这个……这个送给你们!”小贩突然大喊,抓起两个玉佛,塞到林淼手里。

林淼拿着玉佛看了看,淡淡然把一个玉佛递给李晓,剩下一个,却还给了小贩:“最后再跟你多说一句,搞这行也要讲文化的,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是基础常识,这都不懂,以后要闹笑话的。”

林淼挥挥手,转头就走。

小贩站在后面,看着林淼小小的身影,看着从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老林的背影,激动得浑身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喃喃:“高人呐,全家都是高人呐……”

林淼拉着李晓地手,和老林走出三五十米。

老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那个《降龙十八掌》,真有那东西啊?”

“当然有啊。”林淼淡淡道,“随便找个中文系毕业地本科生,给他扔两本《易经》和《道德经》当参考材料,然后不用多,让他瞎编个七八千字,拿去打印店打出来就是了。每本定价六块六,趁开始新鲜的时候保证能卖断货。等《降龙十八掌》卖断货了,还能再印点《如来神掌》、《六脉神剑》、《葵花宝典》。大学生随便找,一个月开1000块工资,肯定有人抢破头要干——哦,感觉不用找大学生了,直接找个大学教授外包吧,多给1000块,保质保量。印刷和运输的成本就更低,绝对暴利啊!”

老林得人生观听得有点崩,默默掏出香烟点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常常一道青烟,叹道:“这么好的想法,你刚才不应该随便跟那个人说的……”

林淼也跟着叹道:“可惜我舅舅不在啊……”

这种时候,林淼突然就很想念正在当兵的江洋。

同为外甥女的李晓闻言,抬头看林淼一眼,嘻嘻一笑。

林淼拿过她捏在手里的玉佛,帮李晓挂到脖子上,然后接着对老林道:“爸,你看这条街,发展这种产业还是挺好的,环境合适,离市中心也近。你让老董先别急着过来收保护费,啊呸,不是,我说管理费!反正就是一定要让这个地断先繁荣起来,等卖吃的啊,卖其他小商品的人也都过来了,你们再搞个活动,把这里的市场定位给定下来。这样有了名气,有了人气,这个市场才算建起来了,到时候再立规矩,搞管理,搞活动,这样才能真正形成一个行业聚集地……”

老林早就不把林淼当一般的小孩了,抽着烟,点着头,听得十分认真。

林淼又道:“我这几天突然有了点小灵感,打算过几天些本新书,你继续挂名。”

“写这些鬼鬼神神的吗?”老林很机敏地问道。

“对。”林淼道,“暑假反正没事。”

老林奇怪道:“你不是在写《老林叫你写作文》吗?”

“快写完了,就写了两万多字。”林淼道,“我写得有点深了,再写下来,怕自己的水平吃不消,市场接受度也会变差。”

老林点了点头,随手把烟头往绿化带里一扔:“行,爸过几天去跟你少仪阿姨说一声。你写这个东西,不影响你暑假去杭城比赛吧?”

“没影响的。”林淼道,“写这种东西就当自己娱乐了,我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吸血鬼传说》,或者《狩魔手记》也行。”

老林道:“叫《吸血鬼传说》吧,另外那个名字,没文化的人翻都不会去翻。”

哟?开始有市场观念了啊?

林淼不由对老林的学习能力有点刮目相看,点点头道:“行,那就吸血鬼传说,直接明了。”

李晓弱弱跟了句:“搞了半天,全都是你瞎编的……”

林淼哈哈一笑。

父子俩一路闲聊,走到少年宫门口。

进门的时候,正巧遇上秦晚秋和徐毅光带着洛漓过来。

好久不见的洛漓,刚重逢就发现林淼和李晓手拉着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小丫头嘟着嘴把转过一边去,满脸吃味,却不知道老林看到秦晚秋和徐毅光配一脸地站在一起,心里头比她更郁闷。

“林老师!好久不见!”秦晚秋还是一副迷妹的状态,见到老林一脸兴奋。

老林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向徐毅光伸出了手。

两只中年老男人的手短兵相接,重重一握。

徐毅光:“林主任。”

老林:“徐局长。”

林淼抬眼看着这俩货,心里呵呵一笑——

明明都是副的,喊得好像已经控制了街道大楼和公安大楼似的。

边上洛漓扒着秦晚秋的腿生闷气,秦晚秋见状,哭笑不得地把洛漓揪出来,教育道:“你怎么回事啊,见到淼淼也不知道问好,你平时不都很礼貌的吗?”

洛漓小嘴嘟得快能挂酱油瓶了,回过身来,看林淼的眼里居然带着幽怨。

秦晚秋笑盈盈道:“淼淼,洛漓好久没和你说话了呢,她在家里都说好想你呢。”

林淼:“……”

被7岁幼童惦记上的感觉,真的好玄妙……

秦晚秋见林淼不吭声,又继续笑着道:“你是不是要上初中了?”

“嗯。”林淼点点头。

“初中要去哪里上啊?”

“外国语初中。”

“那个要考试的吧?”

“嗯。”

“什么时候考啊?”

林淼想了想:“好像……明天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游

一个多小时的钢琴课转眼就过去。

中间除了洛漓非暴力不合作地既不好好上课也不吭声说话,一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林淼,最终成功搞定钟初惠和秦晚秋,屁颠屁颠跑到林淼和李晓的座位,跟李晓一左一右包住林淼,然后成功引发教室里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靠谱家长集体起哄,让老林和秦晚秋给孩子定娃娃亲之外,再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八点多放了学,林淼一脸纯洁地跟在老林身边,跟洛漓一家道别。

秦晚秋拿着战略看光看林淼,越看越喜欢地蹲下来摸摸林淼的头,笑着对林淼道:“明天好好加油,要是考得好,阿姨给你买个变形金刚。”

林淼转头看看洛漓。

洛漓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林淼。

林淼默默判断,这姑娘长大后的颜值可能要逆天,三年血赚的无耻思想不由填满心间,然后一脸天真纯洁,不要脸地奶声奶气道:“等我考好了,姨姨给莉莉买!”

秦晚秋顿时听得心都化了,差点跟老林脱口而出,要不选个黄道吉日给孩子把事儿办了?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在秦晚秋看来,老林还是很神圣的,这么唐突地跟人攀亲,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她笑呵呵地把洛漓拉到林淼跟前,柔声道:“莉莉,跟淼淼说再见。”

洛漓眼里泛着光,兴高采烈道:“淼淼,你放暑假了来我家玩啊!”

林淼郑重地点了下头。

然后洛漓又转过头去,指着李晓大声喊:“不要带她来!”

李晓:“……”

……

洛漓是哭着走的。

被秦晚秋当街揍了一顿,哭得可凄惨。

临走之前,林淼摸着洛漓满脸的鼻涕眼泪安慰:“乖,不哭,回家好好吃饭。”

洛漓一边吸鼻涕一边点头,然后继续立场极其坚定地跟林淼说,绝对不能带李晓去她家,不然就放家里的多多咬李晓——于是又被秦晚秋削了一顿。

林淼站在原地,目送秦晚秋一家子走远。

老林看着秦晚秋一扭一扭的腰肢,以及紧随其后搭在秦晚秋腰上的那只在他看来应该剁了喂狗的徐毅光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淼抬头劝慰老林:“爸,放弃吧,没机会了,而且要是让我妈知道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瞎说什么呢!”老林心虚无比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刚才莫名其妙的跟人家小女孩说好好吃饭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林淼看着远处,目光深邃,“小孩子好好吃饭,才能发育得好啊……”

老林觉得有点牙痒痒。

……

从少年宫回家的路上,湖滨路两旁的摊子似乎又多了不少。

往日一入夜就萧条得可以直接拿来拍鬼片的湖滨路,今天亮起了茫茫多的小白炽灯,全都是从边上为数不多的路灯上接的电——中国的小贩就是这点牛逼,尤其是六零后、七零后这一代,不仅各个都懂市场、懂管理、懂销售,而且连玩电线也全是一把好手,街边市场放眼望去,妥妥的一大片复合型人才,每天起得早、睡得晚,吃得少、赚得多。

后来专家们管这个叫人口红利。

再后来,他们全都炒房去了……

林淼感叹了一路,顺道买了十几块钱的湖滨路招牌小吃“湖滨冰淇淋”——就是一个手推车小摊,去年才刚刚出摊,卖自制的冰淇淋,价钱比别的地方都贵,而且贵很多。可即便这么贵,即便地处湖滨路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家店依然卖出了名气,卖出了风格。

要不是中国的广告法规定地名不能拿来做商标,二十年后的“湖滨冰淇淋”,或许就是瓯城区最大的食品品牌。然而它终究并不是。哪怕亲手打造出这辆名牌手推车的大妈,靠着风雨无阻卖二十年冰淇淋买了十几间房,但她总归硬肛不过规则的力量。

“在体制面前,任何资本都是纸老虎,所以你说钱算个屁呢,赚再多的钱,一口气吃五六个冰淇淋照样早上起来拉肚子啊。”林淼吃着三块钱一小份的冰淇淋,教育老林道,“爸,如果湖滨路这个文化市场的项目真能下来,里面的油水肯定多得要死,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贪污啊,为了几十几百万小钱断送前途,很可惜的。”

老林全当没听见。

林淼转头看看李晓。

李晓舔着冰淇淋傻傻地抬起头,迷糊糊地和林淼对视两秒,突然开心地一笑。

刚才被洛漓欺负出的那点若有似无的小郁闷,早就不知去了哪儿。

三个人再往前走,又走了五六分钟,便是蛟龙巷和湖滨路的交界口。一座三四米宽、三四米长的石桥,从湖面上跨过。石桥的名字就叫湖滨桥。

从桥上过去,往前走不到50迷,便是东瓯市第四中学。

也就是外国语初中的挂靠地点。

换句话说,就是林淼上初中的地方,比去上小学的地方还近。

此外,此时尚未搬迁的东瓯市最牛逼的中学——东瓯一中,其实离这儿也就几百米远。

“明天早上几点考试?”老林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四中漆黑一片的教学楼,问林淼道。

林淼道:“好像是九点,我跟风帆说了,让他来叫我,我们一起过去。”

老林点点头,道:“那爸明天就不过来了,这么近的路,你考完就赶紧回家,明天中午家里有多好客人过来。”

……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回到家里,屋里没开灯。

九点不到,跟着街道一群老娘们儿出去潇洒的江萍还没回去。

老林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地骂骂咧咧了几句,就满身大汗地上卫生间洗澡去了。

林淼把多买的冰淇淋放进冰箱,回到客厅沙发坐下,打开电风扇对着脸吹。

吹了几分钟仍不解热,扭头看到坐在旁边的李晓,刘海全都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林淼伸手过去帮她撩开,一边突然想起来家里缺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嘀咕道:“夏天到了,该买空调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胡子爷爷再显灵

瓯城区只晴了半日,周六早上便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林淼早上半梦半醒间,很饥渴难耐地梦到自己和长大后的洛漓去民政局领了证——别问为什么他能知道洛漓长大后长什么样子,因为那根本不重要。

只冲梦里那个姑娘温柔可爱、前凸后翘、腿长腰细的娇俏模样,林淼潜意识里就渣男属性发作,觉得那是不是洛漓其实完全无所谓。

美妙的梦境之中,林淼和媳妇儿手拉着手,彼此深情凝视。母胎solo了两辈子的林淼满心激动,看着媳妇儿的胸口,梦中连声音都颤抖了:“媳妇儿,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

“你去死好了!离婚!砰!”林淼的梦中突然响起江萍歇斯底里的怒吼。

然后就是某件餐具被摔得稀巴烂的声音。

美好的梦境荡然无存,林淼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确认又是江萍和老林在吵架,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打开灯,从床上坐起来,满心绝望地抱住头,脸上写满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让我摸一下再醒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外头继续传来老林和江萍互怼的咆哮。

“老娘客!大清早的吵你妈个表啊!儿子今天要考试的!昨晚上三更半夜回来吐得满屋子老子好心给你收拾,老子没打你你就该笑了!要离婚是吧?离!你今天马上滚回你妈家里住!”

“你才该滚回你妈家!凭什么是我搬?这房子是你的吗?砰!”

“老子今天就找人把这间房子买下来!”

“你个棺材佬脑子不好是吧,下个月单位就分房了!砰!”

“你不是要离婚吗?老子买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钱是你挣的吗?不要脸的东西!钱是我儿子挣的!我儿子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我家!砰!”

“就你这鸭子脑,要不是老子的种子好,你生得出那样的儿子吗?!”

“放屁!我肚子里出来的就是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砰!”

“唉……”林淼听得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床边的小闹钟,无语得连眼皮子都在跳。

早上6点48分……

这么早就起来吵,日子还过不不过了?

还有早说了让他们买不锈钢的碗,砸起来省钱又安全,为什么不听呢?

你们不给我摸媳妇儿的机会也就算了,但好歹也该为晓晓考虑一下吧?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成长,孩子长大后心理是要出问题的!

林淼脑子里的思绪,极其凌乱地发散着。

而屋外依然没完没了地在作……

他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下来,打开房门。

抬眼一看,只见老林和江萍衣衫不整地站在客厅里对峙。

老林只穿了条内裤,江萍稍好点,多套了件宽松的T恤,披头散发,眼角的眼屎都没擦干净,手上拿着一个盘子,显然是早上刚睁开眼就开始闹了。地上到处是飞溅开去的陶瓷碎片。

林淼不由地想起上个月,老林和江萍半夜大战之后给他带去的生理伤害,下意识摸了摸上回受伤的部位。再转头一瞧,发现李晓也起床了,穿着件粉红色的卡通睡衣,踩着塑料拖鞋,呆呆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看着江萍和老林单挑,表情居然很淡定……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林不骂了。

江萍跟炸碉堡似的高举着盘子,呆呆地看着林淼。

林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隔着老远,冲李晓喊道:“晓晓,早上想吃什么啊?”

李晓贴在门边,样子乖乖地大声回答:“千层饼!”

林淼继续完全无视爸妈的存在:“那我出去吃猪脏粉,等下回来给你带千层饼好不好?”

李晓高兴地一点头:“嗯!”

林淼都不带看老林和江萍一眼,朝李晓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老林终于明白过来,林淼这是在用行动示威,立马怒瞪江萍,咬牙切齿:“老娘客,老子现在先去给儿子买早饭,你要滚早点滚!”一边急急忙忙拦住林淼,忍着气道:“爸去给你买,你安心在家里待着,一会儿我送你去考试。”

林淼奇怪道:“中午不是来客人吗?”

老林闷闷地叹道:“碗都砸干净了,让客人拿手捧着吃啊?带人去酒店吧,今天也没心情做菜了……”

林淼很无所谓,淡淡道:“哦。”

老林很快就换上衣服,随便洗了把脸,连牙都不刷就出了门。

等他一出门,江萍就哭兮兮地跟林淼抱怨起来:“你说你爸恶心不恶心,昨晚上居然用他那条毛巾给我擦脸……”

“啥?”林淼拿着扫把和簸箕清扫屋里地玻璃渣子。

江萍把扫把和簸箕抢过去,一边扫一边哭一边说:“我嫁给你爸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你看他那条毛巾,那么黄,那么脏,上面那一层,用洗衣粉泡都搓不干净了,他居然拿来给我擦脸,我真是想想都……呃……”

江萍竟真的发出一声干呕,好像马上就要吐出来似的冲进了卫生间。

林淼看得有点目瞪口呆。

等江萍吐完出来,林淼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昨晚怎么了?干嘛要让我爸给你洗澡?”

江萍一脸宿醉之后大伤元气的忧郁:“昨晚上在你小梅阿姨家喝得有点多,回来就吐了,站也站不起来,就让你爸给我洗澡。可谁能想到啊,你爸那个腌臜鬼,会拿他那条毛巾给我擦头擦脸,你说他那条毛巾是人用的吗?半个月不洗就黏上了,我一个月给他换一条都没用,这事情也是我的错,想着一个月换一条毛巾能省几块钱。现在想想,省这几块钱有什么用啊!你爸的毛巾就该半个月换一次!反正他钱多,反正花的是他的钱!我也是运气不好,怎么就碰上月底他那条毛巾最该扔的时候。这事要怪就要怪你那个奶奶,从小就没教好你爸,全家人都不讲卫生……”

江萍絮絮叨叨个没完。

等老林提着汤汤水水的早饭回来,江萍和老林又吵了几句。

碗都摔碎了,林淼只好把猪脏粉放进搪瓷水杯里吃。

江萍吃着老林买来的饭,给老林甩着脸子,眼珠时不时翻个白,以示愤怒。

林淼这会儿也醒得差不多了,想起刚才老林和江萍吵架时说的话,认真说道:“爸,你要不把这套房子买了吧。现在国家市场经济起来了,货币肯定要增发,通货膨胀无可避免。钱存在银行拿利息都不合算,能保证保值的只有房产。

反正你现在名气大,我看要不干脆就跟银行贷款,多买几套。而且现在东瓯市的制造业还行,房子肯定租得出去,咱们家认识人多,也不怕房租收不回来。趁房价还低,咱们就该早点下手割别人的韭菜,不然错了这波行情,以后就是等着被别人收割。越早买房,就是越早留后路,以后等你们老了,坐在家里抖着腿、喝着茶,每个月也能有十来万收入。等到哪天等房价高得要人命了再把房子卖掉,别说下半辈子,就是下下辈子的钱也全都出来了……”

江萍完全听不懂林淼在说什么。

老林则是介于完全没听懂和好像听懂之间,沉思半天,缓缓说道:“你这套东西,又是谁教你的?”

林淼神情一敛:“谁教我的,你心里还没数吗?”

老林顿时了然,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脑补得越来越完整的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露出一副好像和人家很熟的样子,点了点头,呵呵一笑:“这老头,懂得还挺多。”

林淼的嘴角轻轻抽动。

突然觉得洪秀全差点拿下天下,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为离家近

从林淼家走路去四中大概需要十分钟,但以老林的烧包性子,走路是是可能走路的,只有开车才能好好出门,别的逼又不会装,只有靠炫富才能维持得了面子这样子……

所以当许风帆坐进老林的桑塔纳时,满脸都是懵逼。

其实他原本是想去湖滨路看看刚形成的封建迷信跳蚤市场,听说昨晚开始已经有人在卖佛骨舍利子,功效传得很邪乎,说是碾成粉喝下去可以长高——看在朋友的份上,许风帆打算建议林淼去试试,不过现在看来,只能等考完试再说了。

老林刚和江萍吵完架,情绪还有点暴躁。

加上下雨天的路上人少,老林油门就踩得有点凶,从小区里出来,十几秒就拐过红绿灯,半分钟左右就到湖滨路入口的小桥前。

湖滨路的入口处是个只有两班车停靠的小型公交终点站。

饶是小桥工艺优良,但天天被公交车轮来轮去,地面还是免不了变得坑坑洼洼。

不过老林开车过了桥,刚上湖滨路,就发现路比桥还坑。

泥泞湿滑的路上满是积满污水的坑洞,林淼本就晕车,沿路抖抖抖抖抖下来,车子没开过二十米就开始脸色发青。

老林朝后视镜里看了眼,见宝贝儿子极限将至,正要问要不要下来走,前方突然飞过一辆自行车,和老林的宝儿二儿子桑塔纳摩擦而过。

老林吓得又是一脚油门,陷在路坑里的车轮skr一声飞转起来,瞬间把坑里黑黄交加的污水溅得跟天女散花似的,射了那骑车的年轻人一脸。

年轻人破口大骂:“操|你|妈!”

老林放下窗子探出头来,先看一眼车子有没有受损,确认二儿子没有受伤,才抬起头来,盯着那小子,沉声问道:“你|操|谁|妈?”

年轻人一看老林那张“老子现场弄你死都不用赔钱”的脸,直接就吓得失声。

老林冷冷一哼,驾车离去。

满脸脏水的年轻人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眼中先是愤怒,然后是仇恨,最后擦了擦脸,朝地上吐口唾沫,坚定道:“我|操|你|妈!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今天所受到的一切加倍奉还给你!”

说完连车牌号都没记下,瞪着脚踏板在雨中飞驰而去,内心觉得自己特别有腔调。

林淼在车里又憋了半分钟,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敲着车门下去。

老林无处停车,只能开着车子,跟在林淼身边继续往前走。

幸好今天下雨,湖滨路上的摊子和行人都不多,林淼靠着外车道走,看样子也没什么危险。

老林开着车,和林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还在抱怨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脸上愤愤不快:“麻辣隔壁的,刚才那个狗崽子骑车不看路,撞死了也活该。幸好老子的车没被划到,不然看那个逼崽子的憨卵样,卖了他也赔不起!”

许风帆这辈子没听他爸说过这么奔放的话,被老林那通俗、市井充满文化生机的用词震得三观又一次破碎。

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林家父子在语言上的创造力,老林刚说完,许风帆就听林淼接道:“爸,别冲动啊,万一真把他撞死了,咱们家肯定要赔很多钱的。虽然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想依靠撞死一个穷人,然后给他们家里赔点钱,最终快步实现共富裕的做法,还是很不值得推广的,做人一定要尊重法律啊,《宪法》也要面子的……”

老林听了仰头狂笑。

许风帆却眼珠子发直,头一回知道《新闻联播》里的知识还能这么活学活用,他只觉耳中卡啦一响——那是认知能力伴随着三观一起碎掉的声音。

……

早上九点不到,原本周末并不开门的四中,校门洞开。狭窄的蛟龙巷单行道上,时不时有出租车或摩托车驶来,然后家长们冒着雨,跟着孩子一起冲进学校。

张雪茹撑着伞和她妈妈走路来到学校门前时,林淼也正巧跟着车子从湖滨路过来。张雪茹远远见到林淼这个显眼的小家伙,乐得立马大喊,兴奋地挥舞着手:“林淼!看这里!啧啧啧啧!姐姐在这里!”

我擦!你这逗狗呢!?

林淼翻着白眼,一脸无语。

老林毫无公德心地直接把车停在了学校的正门口,从车上下来。

张雪茹的妈妈赶紧拉着逗逼女儿上前,客客气气跟老林道了声:“林主任。”

老林表面高冷实则官僚地嗯了一声,看张雪茹一眼,觉得这女孩子不够漂亮,配不上自家宝贝儿子,态度又冷了两分,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牵着林淼的手就往教室里走。

路过看门的保安,保安心里本想让老林把车子挪开一些,但刚和老林四目相接,就被老林那城管科出身的流氓眼神给吓得憋了回去。

流|氓不可怕。

有钱人也不可怕。

但有钱的流|氓,真的惹不起。

这就是复合型人才的力量!

张雪茹并没有察觉出老林的冷淡,以为领导都是这个样子——她妈妈在区委宣传部上班,老林升官的公示,不仅在街道里贴了,区委区政府大楼里同样贴了两份,所以东瓯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同志提干这件事,早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众人皆知。

生性乐天的张雪茹,嘻嘻哈哈跑到林淼的另一边,很自来熟地拉住他的手,笑着问道:“你怎么也来考了?你也听说这里有外教是不是?”

“外教?”林淼微微一怔,倒真没想到外国语初中刚开办就这么下血本。

这年头的外教,可比后来到中国混饭的广大洋垃圾正规得多,一般不仅是在他们本国取得过教育相关专业的资质的,某些人的中文水平甚至比许多中国的农村老太太都高出好几个级别。不过水平摆在这儿,收费自然也不可能便宜。请外教的学校往往要支付这些老外数倍于他们在自己国家的薪水,然后再算上九五年这会儿官方的大概1比8左右的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那月工资条打出来,对普通人来讲,基本就是天文数字。

“原来还有外教啊……”林淼有点小惊喜地点了点头。

张雪茹却奇怪道:“你不是冲着外教来的吗?”

林淼回答:“不是啊。”

张雪茹不解:“那你花这钱干嘛?”

林淼一脸坦然:“因为离家近啊!”

张雪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为离家近

从林淼家走路去四中大概需要十分钟,但以老林的烧包性子,走路是是可能走路的,只有开车才能好好出门,别的逼又不会装,只有靠炫富才能维持得了面子这样子……

所以当许风帆坐进老林的桑塔纳时,满脸都是懵逼。

其实他原本是想去湖滨路看看刚形成的封建迷信跳蚤市场,听说昨晚开始已经有人在卖佛骨舍利子,功效传得很邪乎,说是碾成粉喝下去可以长高——看在朋友的份上,许风帆打算建议林淼去试试,不过现在看来,只能等考完试再说了。

老林刚和江萍吵完架,情绪还有点暴躁。

加上下雨天的路上人少,老林油门就踩得有点凶,从小区里出来,十几秒就拐过红绿灯,半分钟左右就到湖滨路入口的小桥前。

湖滨路的入口处是个只有两班车停靠的小型公交终点站。

饶是小桥工艺优良,但天天被公交车轮来轮去,地面还是免不了变得坑坑洼洼。

不过老林开车过了桥,刚上湖滨路,就发现路比桥还坑。

泥泞湿滑的路上满是积满污水的坑洞,林淼本就晕车,沿路抖抖抖抖抖下来,车子没开过二十米就开始脸色发青。

老林朝后视镜里看了眼,见宝贝儿子极限将至,正要问要不要下来走,前方突然飞过一辆自行车,和老林的宝儿二儿子桑塔纳摩擦而过。

老林吓得又是一脚油门,陷在路坑里的车轮skr一声飞转起来,瞬间把坑里黑黄交加的污水溅得跟天女散花似的,射了那骑车的年轻人一脸。

年轻人破口大骂:“操|你|妈!”

老林放下窗子探出头来,先看一眼车子有没有受损,确认二儿子没有受伤,才抬起头来,盯着那小子,沉声问道:“你|操|谁|妈?”

年轻人一看老林那张“老子现场弄你死都不用赔钱”的脸,直接就吓得失声。

老林冷冷一哼,驾车离去。

满脸脏水的年轻人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眼中先是愤怒,然后是仇恨,最后擦了擦脸,朝地上吐口唾沫,坚定道:“我|操|你|妈!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今天所受到的一切加倍奉还给你!”

说完连车牌号都没记下,瞪着脚踏板在雨中飞驰而去,内心觉得自己特别有腔调。

林淼在车里又憋了半分钟,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敲着车门下去。

老林无处停车,只能开着车子,跟在林淼身边继续往前走。

幸好今天下雨,湖滨路上的摊子和行人都不多,林淼靠着外车道走,看样子也没什么危险。

老林开着车,和林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还在抱怨刚才那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脸上愤愤不快:“麻辣隔壁的,刚才那个狗崽子骑车不看路,撞死了也活该。幸好老子的车没被划到,不然看那个逼崽子的憨卵样,卖了他也赔不起!”

许风帆这辈子没听他爸说过这么奔放的话,被老林那通俗、市井充满文化生机的用词震得三观又一次破碎。

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林家父子在语言上的创造力,老林刚说完,许风帆就听林淼接道:“爸,别冲动啊,万一真把他撞死了,咱们家肯定要赔很多钱的。虽然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想依靠撞死一个穷人,然后给他们家里赔点钱,最终快步实现共富裕的做法,还是很不值得推广的,做人一定要尊重法律啊,《宪法》也要面子的……”

老林听了仰头狂笑。

许风帆却眼珠子发直,头一回知道《新闻联播》里的知识还能这么活学活用,他只觉耳中卡啦一响——那是认知能力伴随着三观一起碎掉的声音。

……

早上九点不到,原本周末并不开门的四中,校门洞开。狭窄的蛟龙巷单行道上,时不时有出租车或摩托车驶来,然后家长们冒着雨,跟着孩子一起冲进学校。

张雪茹撑着伞和她妈妈走路来到学校门前时,林淼也正巧跟着车子从湖滨路过来。张雪茹远远见到林淼这个显眼的小家伙,乐得立马大喊,兴奋地挥舞着手:“林淼!看这里!啧啧啧啧!姐姐在这里!”

我擦!你这逗狗呢!?

林淼翻着白眼,一脸无语。

老林毫无公德心地直接把车停在了学校的正门口,从车上下来。

张雪茹的妈妈赶紧拉着逗逼女儿上前,客客气气跟老林道了声:“林主任。”

老林表面高冷实则官僚地嗯了一声,看张雪茹一眼,觉得这女孩子不够漂亮,配不上自家宝贝儿子,态度又冷了两分,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牵着林淼的手就往教室里走。

路过看门的保安,保安心里本想让老林把车子挪开一些,但刚和老林四目相接,就被老林那城管科出身的流氓眼神给吓得憋了回去。

流|氓不可怕。

有钱人也不可怕。

但有钱的流|氓,真的惹不起。

这就是复合型人才的力量!

张雪茹并没有察觉出老林的冷淡,以为领导都是这个样子——她妈妈在区委宣传部上班,老林升官的公示,不仅在街道里贴了,区委区政府大楼里同样贴了两份,所以东瓯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同志提干这件事,早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众人皆知。

生性乐天的张雪茹,嘻嘻哈哈跑到林淼的另一边,很自来熟地拉住他的手,笑着问道:“你怎么也来考了?你也听说这里有外教是不是?”

“外教?”林淼微微一怔,倒真没想到外国语初中刚开办就这么下血本。

这年头的外教,可比后来到中国混饭的广大洋垃圾正规得多,一般不仅是在他们本国取得过教育相关专业的资质的,某些人的中文水平甚至比许多中国的农村老太太都高出好几个级别。不过水平摆在这儿,收费自然也不可能便宜。请外教的学校往往要支付这些老外数倍于他们在自己国家的薪水,然后再算上九五年这会儿官方的大概1比8左右的人民币和美元的汇率,那月工资条打出来,对普通人来讲,基本就是天文数字。

“原来还有外教啊……”林淼有点小惊喜地点了点头。

张雪茹却奇怪道:“你不是冲着外教来的吗?”

林淼回答:“不是啊。”

张雪茹不解:“那你花这钱干嘛?”

林淼一脸坦然:“因为离家近啊!”

张雪茹:“……”

第一百七十九章

照理说被一家私立学校选中挂靠的单位,园区面积应该不会太小,但事实上四中的校区面积不仅不大,反而还小得有点可怜。全校一共就只有三幢教学楼,且楼与楼之间的间隔极小,几乎连最基本的楼间采光都无法完全保证。

林淼和张雪茹手拉手进去的时候,目测这逼仄的楼间距最多也就是刚好达到东瓯市建筑用地规划的最低标准,忍不住随口哔哔道:“以后这里要推倒重建的话,必须得一次性炸三幢楼才行,不然如果只炸一幢,另外两幢楼绝对要跟着一起陪葬。你们看这三栋楼是不是跟刘关张挺像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号楼一倒,二号楼马上说某家愿与兄长共存亡,三号楼就说俺也一样。不过刘备这人还是假了点,你们说二哥死了多久他才死,发誓就跟放屁一样放了就算,要不是自己身体熬不住,估计关平死了他都不死,做人简直不要脸,兑现承诺还不如三栋破楼来得痛快。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该说到做到啊,男人发了誓,就是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能少,诶,对了,你们看过《霸王别姬》吗?”

林淼那诡异的发散式脑回路,在下雨天的时候走位格外缥缈,一番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扯到《霸王别姬》上面去的。

不过许风帆和张雪茹也没认真搭理他。

张雪茹撑着雨伞左顾右盼,对林淼的话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倒是被四中这种仅仅略好于百里坊小学隔壁的“西城名校十八中”的教学环境,寒酸得差点哭出来。

“好破啊……”见惯了广场小学名校风采的小姑娘一脸嫌弃,自言自语似的嘀嘀咕咕道,“我们学校的操场都能自己学校开运动会呢,这里的操场也太小了,硬件也太差了吧……”

许风帆听到张雪茹的话,不禁面露神往,羡慕道:“广场小学这么好啊?我们百里坊小学还没四中大呢,我觉得四中不错啊!”

不然就听林淼又自顾自地接话道:“但是你要知道,这里头的三幢楼当中有两幢是四中的,外国语能用的只有一幢,真实情况很明显要比你们看到的还更加恶劣两倍以上。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这点屁事有什么好纠结的呢?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是很功利的,只要成绩足够好,地方破也能成为宣传吹嘘的亮点,可你要成绩不行,校区再漂亮,别人也只会说,喏,你看,那群人是花钱买进去的,一群腊鸡。学校大小真的没什么关系,将来糟心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就像你们以后要和我当校友,最多就只能争争全校第二,是不是想想都觉得好刺激?诶,小茹茹,你的眼白比例为什么高了这么多……女侠,不要动手,冷静点,放开朕。”

张雪茹轻松把体重不到50斤的林淼搂在怀里,抱着走上一楼的台阶。

这姑娘已经开始发育了,林淼趴在她软绵绵的胸前,当场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台阶前方,教室大门敞开,屋里人声鼎沸。正对着门的教室讲台后,站着一个貌似应该是学校老师的中年妇女。中年女人转头朝门外看了眼抱着林淼的张雪茹,先是微微有点奇怪,紧接着看到从三个小孩身后走来的老林和廖芳华,立马面露欣喜,大步走出来喊道:“林主任!”

老林看那中年妇女一眼,端着架子淡淡嗯了一声,收起雨伞。中年妇女又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林主任,我是这边的校长,我们老吴……吴董应该跟你说过的。”

老林这才和中年妇女握了握手,很平静道:“哦,你好。”

中年妇女这下不禁就有点尴尬,但好在一旁的廖芳华不存在这种摆谱的余地,一听人家是校长,赶紧主动上前和中年妇女握握手,互通姓名,认个脸熟,然后几句机关风格的奉承话一出来,中年妇女顿时就听得神清气爽,心里那点儿不受老林待见的郁闷,一下子就没了。

林淼趴在张雪茹怀里弥补着上辈子便宜没占够的缺憾,一边内心痛苦而挣扎地觉得对不起未来媳妇儿,一边又听到校长自称姓姜,名叫姜胜善,心里不禁暗暗吐槽:“这好像是个棒子的名字吧……”

姜胜善见老林没什么聊天的情绪,就很识相地没再纠缠,转身走回教室,拿出来三张考试的准考证,递给老林,直话直说道:“林主任,考场在楼上。让孩子自己去考吧,你们可以现在楼下等。待会儿考完直接出成绩,通过的和没通过的都现场公布,要是有个别成绩排名待定的,会打电话通知。”

“哦……”老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拿着准考证,给许风帆和张雪茹递了个眼神。

许风帆马上接过准考证,三张都看了一下,嘀咕道:“不在同一个教室考的啊?”

“我看看!”张雪茹管杀不管埋地放下林淼,上前拿过许风帆手里的单子。

姜胜善微笑解释道:“我们考试是一个一个来的,一个人要考半个小时,你们三个要是挤在一起考,排队都要排半天。”

“哦……”张雪茹点点头,这种新奇的考试方式,在场所有人都是头一回经历,她其实也一样没怎么听明白,然后又翻了翻准考证,挑出一张递给林淼,“咱们一起在二楼考,你跟好姐姐,别走丢了。许风帆走不走丢无所谓。”

许风帆翻翻白眼,接过他自己的准考证,低头看了眼,轻声念出来:“4楼E教室2号考生,考试时间1995年5月27日早上9点30到12点。”

“你们呢?”许风帆问道。

张雪茹抢着道:“我在2楼A教室,林淼在C教室。”

林淼看了下自己的,考试时间和许风帆的一样,同样是2号考生。看教室里那么多家长已经到了,很明显应该是有人已经提前拿走了1号准考证,9点半一到,就能准时开考。

第一百七十九章

照理说被一家私立学校选中挂靠的单位,园区面积应该不会太小,但事实上四中的校区面积不仅不大,反而还小得有点可怜。全校一共就只有三幢教学楼,且楼与楼之间的间隔极小,几乎连最基本的楼间采光都无法完全保证。

林淼和张雪茹手拉手进去的时候,目测这逼仄的楼间距最多也就是刚好达到东瓯市建筑用地规划的最低标准,忍不住随口哔哔道:“以后这里要推倒重建的话,必须得一次性炸三幢楼才行,不然如果只炸一幢,另外两幢楼绝对要跟着一起陪葬。你们看这三栋楼是不是跟刘关张挺像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号楼一倒,二号楼马上说某家愿与兄长共存亡,三号楼就说俺也一样。不过刘备这人还是假了点,你们说二哥死了多久他才死,发誓就跟放屁一样放了就算,要不是自己身体熬不住,估计关平死了他都不死,做人简直不要脸,兑现承诺还不如三栋破楼来得痛快。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就该说到做到啊,男人发了誓,就是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能少,诶,对了,你们看过《霸王别姬》吗?”

林淼那诡异的发散式脑回路,在下雨天的时候走位格外缥缈,一番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就扯到《霸王别姬》上面去的。

不过许风帆和张雪茹也没认真搭理他。

张雪茹撑着雨伞左顾右盼,对林淼的话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倒是被四中这种仅仅略好于百里坊小学隔壁的“西城名校十八中”的教学环境,寒酸得差点哭出来。

“好破啊……”见惯了广场小学名校风采的小姑娘一脸嫌弃,自言自语似的嘀嘀咕咕道,“我们学校的操场都能自己学校开运动会呢,这里的操场也太小了,硬件也太差了吧……”

许风帆听到张雪茹的话,不禁面露神往,羡慕道:“广场小学这么好啊?我们百里坊小学还没四中大呢,我觉得四中不错啊!”

不然就听林淼又自顾自地接话道:“但是你要知道,这里头的三幢楼当中有两幢是四中的,外国语能用的只有一幢,真实情况很明显要比你们看到的还更加恶劣两倍以上。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这点屁事有什么好纠结的呢?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是很功利的,只要成绩足够好,地方破也能成为宣传吹嘘的亮点,可你要成绩不行,校区再漂亮,别人也只会说,喏,你看,那群人是花钱买进去的,一群腊鸡。学校大小真的没什么关系,将来糟心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就像你们以后要和我当校友,最多就只能争争全校第二,是不是想想都觉得好刺激?诶,小茹茹,你的眼白比例为什么高了这么多……女侠,不要动手,冷静点,放开朕。”

张雪茹轻松把体重不到50斤的林淼搂在怀里,抱着走上一楼的台阶。

这姑娘已经开始发育了,林淼趴在她软绵绵的胸前,当场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台阶前方,教室大门敞开,屋里人声鼎沸。正对着门的教室讲台后,站着一个貌似应该是学校老师的中年妇女。中年女人转头朝门外看了眼抱着林淼的张雪茹,先是微微有点奇怪,紧接着看到从三个小孩身后走来的老林和廖芳华,立马面露欣喜,大步走出来喊道:“林主任!”

老林看那中年妇女一眼,端着架子淡淡嗯了一声,收起雨伞。中年妇女又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林主任,我是这边的校长,我们老吴……吴董应该跟你说过的。”

老林这才和中年妇女握了握手,很平静道:“哦,你好。”

中年妇女这下不禁就有点尴尬,但好在一旁的廖芳华不存在这种摆谱的余地,一听人家是校长,赶紧主动上前和中年妇女握握手,互通姓名,认个脸熟,然后几句机关风格的奉承话一出来,中年妇女顿时就听得神清气爽,心里那点儿不受老林待见的郁闷,一下子就没了。

林淼趴在张雪茹怀里弥补着上辈子便宜没占够的缺憾,一边内心痛苦而挣扎地觉得对不起未来媳妇儿,一边又听到校长自称姓姜,名叫姜胜善,心里不禁暗暗吐槽:“这好像是个棒子的名字吧……”

姜胜善见老林没什么聊天的情绪,就很识相地没再纠缠,转身走回教室,拿出来三张考试的准考证,递给老林,直话直说道:“林主任,考场在楼上。让孩子自己去考吧,你们可以现在楼下等。待会儿考完直接出成绩,通过的和没通过的都现场公布,要是有个别成绩排名待定的,会打电话通知。”

“哦……”老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拿着准考证,给许风帆和张雪茹递了个眼神。

许风帆马上接过准考证,三张都看了一下,嘀咕道:“不在同一个教室考的啊?”

“我看看!”张雪茹管杀不管埋地放下林淼,上前拿过许风帆手里的单子。

姜胜善微笑解释道:“我们考试是一个一个来的,一个人要考半个小时,你们三个要是挤在一起考,排队都要排半天。”

“哦……”张雪茹点点头,这种新奇的考试方式,在场所有人都是头一回经历,她其实也一样没怎么听明白,然后又翻了翻准考证,挑出一张递给林淼,“咱们一起在二楼考,你跟好姐姐,别走丢了。许风帆走不走丢无所谓。”

许风帆翻翻白眼,接过他自己的准考证,低头看了眼,轻声念出来:“4楼E教室2号考生,考试时间1995年5月27日早上9点30到12点。”

“你们呢?”许风帆问道。

张雪茹抢着道:“我在2楼A教室,林淼在C教室。”

林淼看了下自己的,考试时间和许风帆的一样,同样是2号考生。看教室里那么多家长已经到了,很明显应该是有人已经提前拿走了1号准考证,9点半一到,就能准时开考。

第一百八十章

林淼三人拿着准考证晃晃悠悠上了楼,身为小学生中的顶级学霸,无论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说破天去,无非也就是做题而已。所以他们仨对这场考试新奇归新奇,紧张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总体而言,内心深处还是轻松而自信的。

走到二楼楼梯口,林淼和许风帆握手道别。

林淼一脸严肃对许风帆道:“四楼陈景润,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楼上的那些人全都是腊鸡,你一定能马到成功的。”

许风帆这厮也学皮了,握着林淼的手投桃报李道:“二楼钱学森,你也放心,如果二楼还有谁能成为你的威胁,那只能是我们的二楼居里夫人。”一边说着,望向张雪茹。

张雪茹被这俩货恶心得不要不要的,赶紧拉着林淼往拐角处走,嘴里教育道:“别和傻子玩了,会变笨的。”

“妈蛋!是林淼先起的头好吧!”许风帆跳脚大喊。

林淼却已经被张雪茹头也不回地无情地拉走。

许风帆站在原地,感受了片刻形单影只的痛苦,然后无奈叹一口气,孤苦伶仃朝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自我安慰,小屁孩讨女孩子喜欢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小时候也很可爱的好不好!

……

林淼和张雪茹拐过楼道旁的拐角,面前就是二楼走廊。走廊上已经零星站了十来个人,却安安静静的,只有寥寥一两个彼此熟悉的小孩凑在一起,用很小很小,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悄悄话。林淼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二楼A教室门口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朱佩慈和蒋琴琴——两个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的对手兼队友。

“哇,感觉都是熟人啊。”身为瓯城区的小学界杠把子,几乎参加过所有区一级和市一级比赛的张雪茹,显然要比林淼认识更多的各校同龄人。

小丫头放眼望去,眼里的画面差不多变成了这个样子——

前面B教室门口那个,去年作文比赛时预赛被刷掉的渣渣。

再前面C教室门口那个,连续四个学期输给我的小学奥数比赛里见过的渣渣。

更前面D教室门口那个,好像上四年级的时候见过他,什么比赛的来的?算了,记不住了,反正肯定也是个渣渣。毕竟老娘纵横瓯城区小学六年时间,就算有个孽障横空出世,可我照样还不是天天全市一等奖?

骨子里比林淼还愿意得瑟的张雪茹,已经在灵魂深处仰头大笑。

考试难不要紧啊,主要比对手发挥得稍微好一点点,那就是胜利!就好比如果被伽椰子追杀,你打不过鬼没关系,只要别人也打不过她,那就比谁逃命的本事更胜一筹呗!

张雪茹看到一群以往的手下败将,不但内心澎湃,而且还内心膨胀,心里的那点小紧张彻底烟消云散,对这次并不重要的考试何止胸有成竹,简直十拿十稳。

“哇,你们也来了?”朱佩慈和蒋琴琴两个人,很快也发现了林淼和张雪茹。朱佩慈面露惊喜,笑着走上前道,倒是半点没把林淼和张雪茹当对手的意思。

话说今天的考试,论参考人员阵容,基本已经可以看作东瓯市小学生的华山论剑。如果眼下有什么市级比赛的话,这边分分钟就能组建出至少三支市级队伍来,就算是去参加全国级别的比赛,也都不带任何心虚的。所以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中等水平的存在,朱佩慈的想法就是,能入围就行了,攀比名次这种高难度的追求,还是留给主力选手吧。

“来的人不少呢。”张雪茹四下张望着,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傲气。

这时蒋琴琴也走了过来,跟张雪茹说熟不熟地笑了笑,然后蹲下来对林淼道:“小淼淼,你也来考试啊?”

林淼听着蒋琴琴逗三岁小孩一样的口吻,故意嗲嗲地回答道:“嗯!我要和姐姐当同学了!”

张雪茹低头瞥林淼一眼,表情阴森森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小虎牙闪现寒光,似笑非笑道:“林淼,你几岁了啊?”

林淼仰头道:“茹茹,你不要等我了,我距离身体发育还要好几年,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张雪茹立马手腕一拧:“去死!九阴白骨爪!”

走廊上张雪茹几个人的说笑声,很快就引来了不少正在紧张等待考试开始的小学霸。没一会儿,十几个孩子就凑到了一起,围着林淼这个特殊考生闲聊起来。

林淼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这些小孩,心里头一边对年龄和文化水平这两点,有了些新的想法。

话说小学生的心智,其实真的是可以相当成熟的。尤其是家庭条件好,从小跟在优秀父母身边耳濡目染长大的小孩,哪怕只有小学五六年级的文化水平,也一样能展现出相当不俗的个人修养和待人接物的能力。尤其像张雪茹和朱佩慈这一类,不仅家庭条件好,从小见过世面,而且连智商和情商都十分过关的孩子,相处起来真的没让林淼觉得是在和小孩子相处。

相反的,倒是林淼上辈子接触过的一些社会层次不高的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明明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了,但说话做人,照样幼稚得不可理喻。

林淼站在人堆里,并不抵触地接受着各路小姐姐的关爱。

快到9点半的时候,楼下突然走上来一大群老师,打开了各个教室的门。

没什么废话,负责A教室监考的老师,直接叫号道:“A教室1号考生请进来。”

张雪茹一听,赶紧对林淼道:“姐姐考试去了,你考试的时候要尿尿,记住喊老师啊。”

“滚。”林淼在一阵哄笑声中,朝着自己的C教室走去。

走廊上的其他几个1号考生,也全都赶紧从人堆中走出来,跑向各自的考场。

紧接着,人堆前又走上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女老师,满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警告剩下的一大群人道:“现在开始,等待考试的同学不许说话,等下屋里考完的同学出来,不许问考了什么,考完的同学马上下楼等结果,不许在这里停留。听清楚了吗?”

手上拿着A教室2号准考证的蒋琴琴,被这老师吓得瑟瑟发抖,其他人也全都不敢吭声。

中年女教师又道:“别挤在一起了,全都到自己的考试前等。4号和5号的同学,可以先下楼休息,要半个小时才能考完。”

话音落下,一群孩子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十来个人就脚步轻轻地朝楼下走去。

不出片刻,走廊上就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童年噩梦

9点30分,校园内铃声骤响。

林淼从容走进教室,发现教室中间已经被腾空。所有课桌椅全都被叠放在教室后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挡住教室后墙的黑板,只留下两张课桌和三把靠椅,摆放在教室的正中间。两个监考老师已在课桌后就坐,两人正对面放了一把空椅,显然是为考生准备的。整体气氛看来,不像是初中生的入学考试现场,更像是企业面试新员工的地方。

所以这是直接跳过笔试搞面试了?

林淼暗暗想着,打量完教室,又抬眼去看两个监考老师。

两个监考老师,一男一女,男的稍微年轻,大概二十六七的模样,脸上还略带着很明显的尚未被生活艰辛所磨平的傲气。女的年近四十,看起来和蔼可亲,给林淼的感觉和他的前班主任周老师有点相像,却隐隐又比周老师多了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不过林淼也不排除这是自己脑补过度的可能,毕竟按照以往的面试经验,哪怕是一头猪坐在“评委老师”位置上,也能让考生下意识地觉得它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林淼看着他们,他们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淼,双方对视了几秒,女老师微微一笑,开口道:“小朋友,关门吧,考试了。”

“嗯!”林淼果断不要脸的嗲嗲地应了一声,然后关上上门,卖着很恶意的梦,跑跑跳跳到座位前坐下来,又紧接着奶声奶气地大喊道,“老师好!”

两个江湖经验明显还不过关的老师,瞬间被林淼的无耻表演卸下防备。

女老师眼里冒着亮光,忍不住对年轻的男老师道:“小黄,你看这孩子可爱吧?”

显然姓黄的年轻男教师却呵呵一笑,笑容中带着对同性幼体的天然抵触和竞争情绪,毫无疑问,很不想承认林淼的可爱属性。

林淼一瞧就知道这货心理不成熟,看年龄也不像是今天的主考官,二话不说将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中年妇女身上。

中年妇女被林淼bulingbuling的眼神看着,差点儿心都要化了,她抬手看了眼手表,笑着说道:“现在是9点30分,接下来给你半分钟时间想一想,再用半分钟做一个自我介绍。”她话一说完,马上收声,要给眼前这小娃娃一个思考的空间。

可是紧接着连两秒钟都没过去,教室里就突然响起了字正腔圆的童声:“我叫林淼,现在是百里坊小学六(三)班的学生。我的优点是基本没有什么缺点,我的缺点是经常会因为优点太多,导致很多班上的同学心态崩溃,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冲击,对未来失去信心,对人生失去追求,对成功失去渴望,对梦想失去憧憬,对自身失去信仰,最后迅速沦落为一个混吃等死的人。还有一点就是,因为长得太可爱,还容易导致班里的大姐姐上课分心,从而加速之前一个缺点带来的连锁反应。我的兴趣是学习党和国家的先进理论,好爱是参加各种比赛拿自己的奖让别人无奖可拿,最喜欢的课外活动是在大雨倾盆的时候撑着雨伞在我们学校大门口说单口相声,现阶段的目标是希望能早点进入初中,早点初中毕业,早点上高中,早点参加高考,早点读完大学,早点考研,早点读博,早点把学历升到满级。最好就是等我博士毕业别人本科都还没毕业,那样的人生简直不要太从容。所以我今天来这里面试,不是因为觉得外国语初中有多好,而是因为觉得这里应该可以为我提供提早毕业的学习条件。嗯……大致就是这样,自我介绍完毕。”

林淼一通中二气息满满且严重挑战正常世俗规则的鬼扯完毕,教室里一片安静。

两个监考的货双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被林淼震得相当晕乎。

抛开那番话里,应当考虑送其进入少改所再教育的无耻内容不谈,单就说这孩子的反应速度,表达能力,甚至是口条的顺畅程度,即便是事先准备过的——可就冲这近乎完美的临场发挥,这表现也确实是没得挑了。

“A+。”女教师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先给个貌似应该是最高级的评级。

年轻的黄老师闻言,不禁踟蹰道:“朱老师,A+就直接录取了啊,而且你看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感觉就是在胡说八道嘛!……”

“怎么胡说八道了?条理不是很清楚吗?这孩子本来就该免试的,全市奥数冠军,全市作文一等奖,象棋特等奖,科学院少年班去年都来招他了,不录取他录取谁?”原来是姓朱的中年女教师,当着林淼的面,笑着说出了一句大实话。

黄老师听朱老师这么说,明显也没有拍板的权力,只能微微皱眉以示不满,然后老老实实,在评分表上先填上一个A+。

说起来,外国语初中入学考试,门槛卡得还是比较高的。

入学考试一共就三项内容,自我介绍,考查学生的表达和交流能力,一篇语文阅读题,考查学生的记忆力和阅读能力,三道数学题,考查孩子的计算功底和思维能力。

三项考查,只要有一项达到A+或者三门都是A,就直接录取。剩下来没达到这两个要求的,至少要三门全都是B或B评级以上,才能留在待定区,最后看谁家有钱有势择优录取。

而那些不幸考了AAC或者ABC的孩子,那就只能遗憾地白送五十块的报名费了。

所以究其实质来看,就是外国语初中绝对不收存在明显能力短板,又不具备逆袭潜力的孩子——也就是那些不但偏科,而且还偏科得十分平庸的小孩。

至于评分的标准,也有一个还算客观的指标。

基本就是,如果发挥完美,就是A+,有明显的一次差错,就是A级,两次差错,就是B级。以最客观的数学考试为例,考试三道题目,如果全对就是A+,对两题就是A,对一题就是B。如果全错——看在五十元报名费的面子上,就给个C吧……

林淼自我介绍完毕,朱老师打了分数,便拿着两张试卷站起来,走到林淼身前递给他,微笑道:“给你十分钟时间,先把语文试卷仔细看一下。”

虽然已经提前录取了,可过场还是要走完的。

“好。”林淼接过试卷,快速瞥了一眼。

试卷上只有一道题,题干只有一页,是一篇大概三四百字的文章。

而题目要求就更加简单粗暴,是大多数人的童年噩梦,四个字:背诵全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展现真正的技术

“旅游是件雅事,但雅致并不等同于闲适。真要品得其中滋味,其所要付出的辛劳,绝不会比写完一本大部头作品要少。自我以文字创作为生计以来,每年要劳心劳力的时间,便大致划分成了前半年和后半年两段。前半年努力绞尽脑汁,写点东西卖钱,换来身体的温饱。后半年则将温饱之余多出的闲钱,尽数付诸世界各地的山水,换来灵魂的慰藉。

去年11月,在北半球看腻了冬日雪景的我,将寻找灵魂寄托之处的线路,改到了南半球。到秘鲁之后的一天深夜,我躺在秘鲁安第斯山脉的某座高山上,仰头望着没有北极星的纯净夜空,耳边是野狼的呼号,身前是干燥的高原沙漠,可脑海深处,却突然平白冒出《水浒》中王婆教西门庆如何勾搭潘金莲的段落。随即就马上联想到,那‘邓小闲’的五字真言,又岂止适用于男女关系的建立,只要稍微改动几个字眼,怕是放在任何超出基础生理需要的追求上,都是成立的。于是我把那五个字略作删动,总结作了另外一句话:若得富贵闲暇日,何处灵魂不自由。”

林淼的阅读速度很快,只花了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就将这篇表面上看似澄澈清淡、宁静致远,实则文字背后却透着强烈的矫情和炫富质感的散文通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顿生崇敬之情。

“妈的,这轮是我输了,我的逼装得太直接、太刻意、太粗暴,没有这个人装得体面、装得洒脱、装得润物细无声……不过话说回来,九五年这会儿,就算是新马泰也没几个人去过吧,丫居然就有脸说自己要去南美寻找灵魂了?你这灵魂还真是够有活力的,大老远地屁颠屁颠跑去地球另一头也不嫌累?日子过得这么诗和远方,莫非是矮大紧哪个邻居家的孩子?”

林淼心里碎碎念了好几句,才把自己的吐槽的情绪控制下来。

坐在正对面的朱彤筠和黄秋名两个监考老师,见林淼时而皱眉、时而摇头,还当是把他给难住了。一篇400字的短文,要在十分钟背下来确实不能说容易,尤其这篇文章还用字拗口,逻辑发散,并且其中某些概念相当考验孩子的阅读理解水平,所以就算孩子受过专门的背诵培训,碰上这么个少儿不宜的玩意儿,也就只能放弃所谓的技巧,改为死记硬背强攻。

这篇文章,考的就是小孩的绝对记忆力。

朱彤筠看着手表,眼看着精巧的秒针在玻璃下有节奏地跳动着,时间过去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

“老师!”安静的教室里,突然又响起了林淼的声音。

朱彤筠抬起头,就见林淼举着手,大声说道:“老师,我背下来了,可以开始了。”

“才三分钟啊。”朱彤筠一脸懵逼,“你不再多看一会儿吗?”

林淼却很着急道:“没时间解释了,抓紧上……啊呸!抓紧开始吧。”

朱彤筠和黄秋名对视一眼,黄秋名无所谓地拿起卷子,看着卷子笑道:“那就开始吧。”

朱彤筠忍不住又多确认了一次:“你真准备好了?”

林淼憋着劲儿似的点点头,朱彤筠没办法,只能起身收走了林淼手里的卷子。

林淼交了试卷,等朱彤筠一坐回去,便半秒钟不耽误地张嘴就背:“旅游是件雅事,但雅致并不等同于闲适……”

朱彤筠认真看着自己手里的卷子,另一只手拿着铅笔,逐字逐句地对照。

林淼背诵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但每到一个句号结束,就会明显停顿一下,回忆下一部分的内容。然后只要能接上,后面的几句话便又背得无比顺畅。这招是林淼读高中时练出来的本事,身为一个以211为目标的文科生,通过一个小点的几个字把整段内容都啃下来,本就属于常规操作,三年政史地上千个知识点,谁不是这么死扛下来的?

朱彤筠和黄秋名看着试卷,林淼越往后背,两个人就越是心惊。

“……若得富贵闲暇日,何处灵魂不自由。”林淼朗朗背诵完毕。

三分钟,四百字,一字不差……

朱彤筠和黄秋名面面相觑,彻地说不出话了。

难怪连科大少年班都要来招揽……

难道神童真的过目不忘?!

林淼放完大招,消耗不小,微微缓了口气,才开口道:“老师,考完了吗?”

“啊?哦……哦!还没呢,还要再问你个问题。”朱彤筠回过神来,拿着试卷又懵了十几秒钟,才总算慌慌张张地想起来,“最后这句话里,闲暇这两个字当中的暇,是什么意思?”

林淼回道:“和闲是一个意思,可以理解为空闲,有时间。”

朱彤筠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评分表上写下另一个A+,又随口多问了句:“那为什么明明一个字就够用了,却偏偏要写成两个字呢?”

问完却见林淼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地缓缓回答道:“老师,这个问题,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分成……三个层次来回答。最浅层的,可以从汉字的应用规则和规律来讲。再深一点,就涉及到社会分工协作和语言演进的关系研究。最后一层,我认为最的深层次,应该可以追溯到文化发展和社会生产力相适应的这个层面上,你们想听吗?”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阵寂静。

不存在的冷风从朱彤筠和黄秋名两个人身上拂过。

石化的二人,眼见就要破碎成灰。

“你这些东西……哪里学的?”好歹也是个教育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的黄秋名,简直内心颤抖着问林淼道。

林淼淡定自若,给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答案:“东瓯市图书馆,八层社科部。”

黄秋名嘴角抽抽。

8岁的小孩啊!你特么跟老子提“社科”这两个字!?你倒不是如说你是转世重生的!

黄秋名对人类这个物种的认知,被林淼的几句话就冲得轰然崩塌。

“厉害,太厉害了,真的是神童……天才!”朱彤筠不住地摇着头,问林淼道,“最后一门数学,你还考吗?要不就算了吧,反正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的,就别浪费时间了。”

“来都来了,还是考吧。”林淼强迫症发作地说道,看了眼手里的数学试卷,忽地又想起来刚才还有件事情没问,“对了,老师,刚才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谁?”

“作者啊……”朱彤筠微微面露遗憾道,“是咱们市里的一个年轻作家,不过现在人已经没了……今年年初被一群小人举报到了文化部门,书都被下了架,一时想不开就跳崖了。”

“卧槽……”林淼不禁大为惋惜,摇头叹道,“恶意举报死全家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中等意思

十几分钟后,林淼从教室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像死里逃生一般,呼出一口浊气。

还是膨胀了,差点阴沟里翻了船,好在万幸没有。

朱彤筠说数学题不难,估计是真当林淼刷题之神附了体。

三道数学题,全都是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决赛的难度,而且考试规则变态得令人发指——不给纸笔,直接看着题目口算,要求十五分钟内做完三道,时间一到就直接报答案。

在这种限制时间、限制算力、提高难度的极端条件下,想来就算是省一级的小学奥数高手来了,错一题也完全不奇怪。难怪数学考试只要答对一题就能评级B过关,对一般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只要能算对哪怕一道题,也十分足以体现水平了。

所以搞了半天,这次入学考试的真正门槛,其实还是设在了数学这个科目上……

林淼在过程中稍微耍了个小聪明,做完一题就马上报答案,减轻了不少注意力上的压力。前两题难度不大,不过算上计算和验算的时间,也足足花了十分钟左右。所以他是差点扑在最后一题上。最后一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题目出得相当阴险,暗插了一个陷阱。林淼匆匆忙忙计算完毕,刚报出答案,朱彤筠就略隐晦地提点了一句:“还有两分钟,不要着急交卷。”

林淼在单位里听多了类似地春秋口吻,被朱彤筠这么一说,就立马意识到是做错了,于是又迅速把题目重新读了一遍,这才看明白那个出题老阴逼的意图。

当时林淼火急火燎,赶紧用手指头悬空在空气中画来画去做计算,那种“我就正面强行装逼给你们看”的气势,唬得朱彤筠和黄秋名差点现场就要献出膝盖。

最后赶在考试时间截止前十来秒,林淼总算九死一生地把这道题拿了下来。

朱彤筠看得万分服气,在评分表上打下了第三个A+——这是学校创办两届以来,所有入学考生中出现的第一个3A+。是不是后无来者不好说,但如果一直维持这样的考试难度,以后再出一个满分,想来也不容易。所以就算抛开林淼本身的各种光环不说,单凭今天的入学考试成绩,林淼也足够彪炳这所学校的史册了。

……

“所以仔细想想,果然还是文科考试温柔、友善、讲人道主义精神啊,就算屁都不会,只要能一本正经地在卷子上鬼扯,端正态度、努力证明自己平时不是在混日子,改卷的看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会给点安慰分。哪像数学大魔王,冷酷无情不讲情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非遇上个心怀善念不杀生的改卷老师,大慈大悲、处心积虑给你加点本不该属于你的分数,不然你真以为你毛都不懂却有脸在大题下面写个‘解’字,就真的能值个一分半分?做你二大爷的春秋大梦去吧!”

林淼连刚三道大题,大脑亢奋得有些过度,心里各种思维乱窜的同时,又一边隐隐庆幸今年的瓯城区奥数比赛被安排在了比较晚的时间,不然他也不会从上回全市比赛结束后,继续坚持刷题到现在,侥幸保持着之前参加全市决赛时的状态。

若非如此,今天说不定就真扑了。

总之不管是运气也好,实力也罢,神童的招牌总算没砸……

“难不难啊?”林淼刚推开门,在门外紧张兮兮地等了半个来小时的蒋琴琴就急忙上前问道,一边弱弱地朝着教势里瞥了眼,慌得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屋里朱彤筠看见蒋琴琴,喊了一声:“下一位同学,可以进来了!”

蒋琴琴畏畏缩缩看林淼一眼,林淼一脸云淡风轻地矢口否认自己刚才的狼狈不堪,吹了最近24小时以来最不要脸的一个牛逼:“放心,很简单的,稍微认真点就能搞定的。”

蒋琴琴一听林淼这么说,顿时安心了不少,然后神情怯怯、犹犹豫豫进了教室。

林淼这边考场的房门一关,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边上几个教室的房门就全都打了开来。

几个教室的1号考生全都耷拉着脑袋从屋内走出,一个个全都是遭遇了严重吊打,自信心严重受创的模样,就连东瓯市最顶尖的小学生扛把子张雪茹,也是一脸便秘不通的表情。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朱佩慈从B教室里走出,和张雪茹一对上眼,立马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好难啊,哪有这么考的,乱来的嘛……”

在走廊上维持秩序的女老师立马上前,一脸被人欠了几十万的样子,冷冷打断朱佩慈的话,并直接驱赶道:“考完的同学马上离开,不要在这里说话。”

朱佩慈满肚子委屈,转头看了看张雪茹。张雪茹却没看它,而是扭头望着林淼,然后二话不说就蹭蹭走到林淼跟前问道:“你考得怎么样?难吗?”

朱佩慈几个考生也纷纷跟了过去。

林淼也不讨老师的嫌,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小声说道:“这个怎么说呢,难不难……因人而异吧……”

张雪茹听得牙痒痒的:“听你的口气,这考试对你是小意思咯?”

林淼仿佛已经忘了几分钟前自己被逼到绝境的场面,淡淡然回答:“不能说小意思,中等意思吧。不该出错的地方没错,有可能出错的地方也挽救回来了,三个A+,算正常发挥。”

“三个A+!?”朱佩慈失声惊呼,“我才一个A两个B!”

另一个林淼不认识的女孩子跟着道:“你还好,有个A,我三个都是B,老师让我下楼去等消息,能不能过关还不好说呢……”

“雪茹你呢?”朱佩慈转头问张雪茹道。

张雪茹沉重得好像是被淘汰了一般,回答道:“一个A+,两个A。”

林淼:“……”

朱佩慈:“……”

沉默两秒,林淼忍不住问道:“大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稍微有点严格了?”

“什么严格?”林淼刚说完,就见许风帆一脸欢乐地从楼上冲下来,兴奋地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大叫道,“林淼!我三个A!三个A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贵客

林淼和张雪茹一群人抬起头,用智熄的眼神将许风帆锁定。许风帆瞬间察觉情况不对,欢快的步伐微微一顿,随即放慢脚步,弱弱走到林淼跟前。

“怎么了啊?”许风帆一米六出头的块头,在幼儿园体型的林淼面前,反倒显得怯生生的,局促不安地弱弱问道。

然后就听林淼叹了口气,用很是失望的口吻道:“四楼苏步青,前方的路还很远,你才刚上路,还没到骄傲的时候啊……”

“我到底怎么了啊?”许风帆听林淼说着不阴不阳的话,直接就炸毛了,大喊道,“还有!我明明刚才还是陈景润的,怎么过了半个小时就变成苏步青了?!”

这时三楼正好下来一群人,听见许风帆的吼声,不禁纷纷露出关爱智障儿童的神情。好好一个少年,就这样被外国语初中的变态入学考试给逼疯了……

“别喊了,丢不丢人啊?”张雪茹还沉浸在“老娘这次没发挥好,原本还能多拿一个A+”的情绪里,不客气地打断许风帆的大喊大叫,皱着眉头道,“林淼拿了三个A+都说是正常发挥,你三个A就别拿出来显摆了好不好?”

此话一出,挤在楼道里的一群人集体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便是一通七嘴八舌的议论。

“三个A+?我才三个B……”

“三个B还算好了,我两个C,语文背诵卡住两次老师就说不用背了,数学三道题一道都没做出来,这考试就是神经病出的题嘛,纸和笔都不给,口算怎么算得出来?”

“人家林淼不算出来了?”

“他……他跟我们又不一样!”

林淼和这几个勉强介于好学生和顶尖学生之间小孩不熟,听到别人点名谈论自己,也没有搭腔的想法,径直下了楼。十几个孩子从楼道里就吵吵闹闹,等一进教室,不出意料的,家长们立马就抢着询问自家的孩子考得如何。

然后林淼他们各自把成绩一报,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一轮15个人,只有林淼、张雪茹和许风帆他们仨,三门全都上了A。剩下的其余人当中,连一个拿到A+的都没有。发挥最好的,只有另外两个人得了AAB,基本上算是考上了。

但更多的,还是明显实力不济,数学一道题都没能做对的孩子。

数学吃了零蛋的共有八个人,最惨的一个男孩子拿了一个B两个C,当场就被带他过来考试的妈妈骂哭。而这个家长的思路也算清奇,完全没觉得是自己儿子的本事不行,责骂的重点是孩子不够认真,对待考试的态度太过轻敌。

教室里头的家长全是精明人,也都看破不说破,那家长喷了孩子半天,边上总算有个家长给了个台阶,笑着问道:“你儿子平时成绩不错的吧?什么学校的?”

“南城小学的,平时语文数学都能考九十分以上的,这次怎么考成这样……”男孩的妈妈一脸想不通的样子。

跟她搭腔的家长朝被众人包围的林淼和老林的方向看了眼,小声道:“你也别怪孩子了,你看那边,那个神童,都上过报纸上过电视的,七八岁就拿全市冠军了,让那样的孩子比下去,也没什么丢脸的。”

骂孩子的家长这下终于脸色好看了一些,又戳着自家孩子的额头,不满地多嘟囔了一句:“叫你不认真,本来还能和神童当同学的。现在好了,只能去六中了!”

边上几个家长闻言,不由得全都嘴角微微一弯。六中,全称东瓯市实验中学,东瓯市最好的初中,师资力量全市首屈一指不说,最关键的是,只要足够有钱,就一定能入学……

这位太太,你是在炫富是不是?

……

林淼没去在意教室后头的小动静,他此时正跟在老林身旁,听他和名字起得很有棒子味的校长姜胜善说着中午吃饭的事情。姜胜善显然是个很会来事儿的领导,趁着林淼上楼考试的功夫,她就已经联系上了外国语初中的董事长老吴,然后眉飞色舞地告诉老吴说东瓯市著名文化界名流、瓯城区西城街道林国荣主任亲自送儿子考试来了。

原本以为像老林这种名人绝逼没可能亲自送儿子来考试的老吴收到风声,二话不说就从电话那头的小老婆被窝里爬起来,让姜胜善无论如何留住老林,等他赶到学校恭迎林国荣大驾。

但老林中午还有贵客要接待,而且压根儿打心眼儿里也瞧不上老吴这种民营企业家,跟姜胜善客气了几句,就渐渐被她缠得有点不耐烦,拉下脸道:“姜校长,吴老板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我中午还要带孩子去见几个市里的领导,老吴跟着一起过去,有点不太合适。”

姜胜善自然听得出老林话里的意思,可她身为一个连股份都没有的职业经理——说好听点是学校校长,说难听的也就是个的打工仔,老板让她留住老林,她就不能放老林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苦苦挽留,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有点僵硬:“林主任,你看现在时间还早嘛,才九点半,老吴已经在路上了,过来看看孩子,认个脸熟也好啊。”

“九点半?”老林烦躁地抬手看了看表,下通牒的口吻道,“我就等十分钟。”

“欸,好,好,十分钟肯定到。”姜胜善哄爷爷似的先把老林稳住。搞得边上考完试后,急着想回家跟他爸妈报喜的许风帆,这下也不知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了。

廖芳华拉着已经顺利通过考试的女儿,走到门边,越看林淼越觉喜欢地摸摸他的头,然后笑着跟老林打招呼道:“林主任,以后孩子就是同学了,淼淼暑假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家找这个大姐姐玩啊。我家雪茹挺喜欢淼淼的。”

老林心里呵呵一笑,暗想老子的儿子谁家闺女不喜欢,却还算给廖芳华面子,抽着烟,淡淡道:“看孩子自己的想法吧。”

张雪茹马上威胁林淼道:“林淼!你有没有想法?”

林淼一想接下来三年时间都要和张雪茹在同一幢楼里过日子,就算不是同班,可那区区一堵墙显然不可能拦住这彪悍的姑娘,果断点头道:“有,有,很有想法!”

张雪茹这才满意一笑,跟着廖芳华离开。

林淼看着大姐姐远去,当着姜胜善的面,又看了眼时间,提醒道:“爸,过了三分钟了。”

老林继续抽烟,目视远方操场:“嗯。”

姜胜善心里发苦,笑容僵硬。

林淼又问:“咱们中午要跟谁吃饭啊?”

老林不由露出得瑟的神情——这话他憋在肚子里半个小时了,果然还是儿子靠得住,总算挠到了他的痒处,笑盈盈回答道:“市委宣传部和文化局的几个伯伯,特地来找你的。”

姜胜善听了一脸惊愕。

正惊讶间,滂沱大雨中突现一团肥肉,一抖一抖跑上前来。

外国语初中的老总吴祥宁,撑着雨伞半身湿透地冲到教室门前,双手紧握老林的手,一口北方口音,无比纯正:“林主任,贵客!贵客!早知道您要过来,我肯定早上六点就起来在学校门口等您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尽量做个好人

姜胜善身为一个打工仔,居然说到做到。

说让老板过来和林淼认个脸熟,吴祥宁就真的只和林淼认了个脸熟。

冒着大雨、飙着车,风风火火跑到学校里来的老吴,没能和老林聊上几分钟,就被老林像扔烟屁股一样扔在原地,然后无奈目送耍大牌耍得飞起的老林,抱着林淼说走就走。

林淼做人比不得老林肆无忌惮,上辈子小心惯了的他,平时跟小孩子耍耍嘴皮子自然无所顾忌,但跟像吴祥宁这种有着一定社会地位而且日后注定要越来越猛的成年人打交道,心里头向来当万般谨慎。坐回车里之后,林淼越想越觉得老林做人不厚道,忍不住问老林这么欺负老吴,将来导致不良后果怎么办。

可老林不但半点都不在意,反倒在《劳工法》已经悄然出台的公元一九九五年,依然秉持着公务人员官逼民反民绝不敢反的汹汹气焰,本着视一切民营企业家以及为民营企业打工的打工仔为粪土的扭曲心理,表情无比狰狞地嚣张道:“他还敢找你麻烦?他敢动你一根毛试试,看老子不剥了他的皮!老子的儿子去他那破逼学校读书就是给他面子了,入学还要考个逼的试,考完了还要跟老子说七说八的,老子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这些生意人就没一个好货,老子要弄他就弄他,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放半个屁。孩子,你用不着东想西想,别怕,好好读书就行。现在他在这里办学校,是他要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爸不给他面子,就等于是给他面子,爸要真不给他面子,咱们去六中读书多好,学校还大,师资也不差,学校里得老师也都是熟人,我也就看这儿离咱们家近才让你过来。这人要是真的脑子不清不楚,爸叫群人去拆了他的楼他都没办法。”

老林一通理直气壮、无视王法的回答,让林淼默默闭上了嘴。

林淼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老林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但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发现了症结所在。林淼突然想明白,站在瓯城区的微观历史背景下,自己确实不能拿2020年的风气来要求老林这个九十年代的基层干部。再往更深处想下去,甚至觉得老林这脸甩得还颇为有理有据。然后转头就教育许风帆道:“你爸可千万别学我爸啊,做人还是要善良点,别到哪儿都搞得别人下不来台,不然等将来开完十几大算总账的时候,保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靠……你还有脸对我说这话吗?

许风帆瞪大了眼珠子,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

至于十几大到底是十几大,那根本就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车里这对这爷儿俩实在可怕了,又不给别人脸,自己又不要脸……

你们父子俩这么双贱合璧天下无敌的,东瓯市的老百姓将来怎么活?……

许风帆默然不语,突然很为亲爹许佳昌奉献给东瓯市纪检事业的半生,感到深切的悲哀。

东瓯市人民的敌人,就在这辆车里啊!

可是他爹,现在却完全不能拿老林怎么样。

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和老林的儿子是朋友……

要不要……要不要绝交算了?可是之前已经绝交了好多次,但一次都没成功啊……

人生的抉择,总是如此艰难吗?

还有,林淼上此说的“绝交到底是什么体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风帆越想越惆怅,不禁默然转头望向车窗外。

倾盆暴雨之下,湖滨路两旁的算命摊子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许风帆又暗暗为这些穷苦小贩的艰苦生活,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这些人活着,一定特别痛苦吧……

老林开着车在雨中一路狂飙,翻滚的车轮将满地积水溅出几米远,如同浪涛。

车子驶过湖滨路上一间凉亭。

就在许风帆看不到的另一面,几十个在凉亭里躲雨的冒牌算命先生,看着飞驰而过的桑塔纳,眼神中或是羡慕嫉妒恨,或是怨憎恶阴毒,沉默片刻后,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

“妈个比,开这么快,翻了车活该!”

“我看那车牌号不吉利啊,说不定今晚就要死全家!”

“老子将来要有了车,就专门等下雨天往外开,找个女的陪着,开到山上去,外面下着雨,里面嘿嘿嘿……”

这话一出口,四面漏雨的凉亭里,一群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小贩们顿时全都焕发出了耀眼的神采。狼狈不堪的场面之下,爆发出苦中作乐的欢笑声。

那笑声来得愉快而爽朗,绝对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

坐在桑塔纳里的几个人,自然听不到那些来自人世间的最质朴的笑声。

倾盆大雨之下,只有雨点不间断打在车盖上的乱响。

仿佛只过了一两分钟,车子便驶出了湖滨路,回到西城街,开进了明月小区。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内,楼下原本专属老林的天然停车位上。

雨刮器刮开雨水,老林定睛一看那车屁股上的拍照,露出一个微笑:“人来了。”

三个人撑伞下了车,内心第十八次考虑和林淼绝交的许风帆,没好意思跟着林淼一起上楼,踩着已经严重积水的路面,直接往家跑。

林淼也没挽留,和老林来到楼前。走上台阶,站在楼门前,林淼正以为老林要掏出钥匙开门,却见他又十分多此一举地按响门铃。但是随即,林淼就马上明白过来老林的用意。

就算楼上的人是市里的领导,老林该摆的谱,还是不能免的。

按门铃,并不是多此之举,而是在提前打招呼。

没过两秒,通话器那头就传出了江萍的声音,嘻嘻哈哈不着调的,完全听不出半个多小时前林淼和老林出门时的别扭劲儿:“回来啦?家里来客人啦!”

林淼仰头和老林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定意味上的,对江萍品行的调侃。

势利吗?或许吧……

但这人世间,谁又不是呢?

大雨能冲垮的东西太多,却洗不去最深处的人性。

人性的光辉只能释放一时,但在生存的本质前,却向来没有还手之力。

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别人多吃一口,你就少吃一口。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你最多只能在不被人吃的前提下,要求自己尽量做个好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楼梯真的能水2000字

大周末的放着好好的双休日不过,却冒着大雨跑来找林淼的两个贵人,是真的很贵。

从楼下往上走的不到两分钟功夫,老林眉飞色舞地跟林淼介绍了一下今天过来的两个“阿姨”,一个是东瓯市市团高官何超盈,另一个则更牛逼,职务全称相当长,东瓯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东瓯市文化局局长,名叫王岚。妥妥的两个实权正处级,而且年纪还都不大,四十多岁,尚有晋升的空间。

除了日后的胡剑慧之外,这两位应当是林淼平生所知和老林接触最密切的女领导——事实上很奇怪的是,在老林并不长的仕途中,能提拔任用他的,向来也只有女领导,林淼私底下觉得,这可能和老林称不上英俊却足够英武的长相有关。

具体来说,就是老林的颜,属于那种“男人味”很足的类型,眉眼长得几乎和岛国演员千叶真一,也就是电视剧《风云》里头有雄霸的那位,几乎有八分以上的相似,只可惜身高矮了点,而且三十岁后有了肚子,威势减弱不少。

相比之下,林淼和老林就几乎没有半分相似。林淼的长相差不多完全随了江萍,上辈子年幼无知、审美被带偏那会儿,也曾娘炮过一阵,而且还娘得很成功,班上的小姑娘们那叫一个前赴后继、前扑后拥往他身上蹭,看得当时的男班主任咬牙切齿,最后把林淼的同桌换成男的。然后思念林淼过度的前同桌,就给他写了封轰动全年级一时的情书……

只可惜,那时的林淼并不懂得珍惜,用很不懂事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那个小姑娘。

再后来,他就遭了报应。

上到初三之后,林淼的颜值就开始惨烈崩塌。

先是伴随着略微迟到的发育期,脸上开始控制不住的疯狂长痘痘。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自幼以来引以为傲的白嫩皮肤就被摧毁了八成,颜值一下子从之前“帅而自知”的7分高水准,跳崖到了只有在洗完澡后开启“自恋视角”照镜子时才能勉强维持的5分平庸水平。

再紧接着就是身高增长乏力。眼瞅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高出他半个头、一个头的,林淼的身高却依然稳如泰山地保持在东南亚的平均水平,哪怕在这期间皮肤状况还回光返照过那么一小段日子,但身边的姑娘们年龄大了一些之后,审美水平也都相应提高,纷纷意识到了娘炮的病态和体型的美好,对林淼并不稳定的颜值和十分稳定的身高再无兴趣。

就连那位给林淼写过情书的小姑娘,也都狠心抛弃林淼而去。

那种从万众瞩目的高处跌落下来的心情,想来恐怖如此的萧炎才能感同身受……

而且反过来说,林淼和萧炎的命运,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感谢那段颜值崩塌的无奈岁月。

正是因为及时长残了,他才有了免于小姑娘骚扰的学习环境。

初中最后一年,已经失去靠脸吃饭机会的林淼正式吹响了靠才华吃饭的悲怆号角,先是从无比恶劣的十八中泥淖中挣脱出来,擦着边考上全市排名第二的市二高,再后来又再次擦边考上某211大学,再再后来继续读研,硕士毕业继续日夜刷题,直至考进瓯城区区府办……

在那漫长而孤独的十余年的高强度学习生涯中,其实也不是没有慧眼识珠的姑娘向林淼表示过共同深入研究探讨生命意义的意思。但可惜那段时间林淼因为学习成绩太过突出,在学校里风云一时,内心又再度膨胀起来,非33D漂亮小姐姐不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会儿家里头的老林已经扑得不成样子,六十岁不到就瘫痪在床还老年痴呆,靠着江萍不离不弃地给他把屎把尿,才勉勉强强维持住生活,不至于叫这个家散了,所以搞得林淼内心深处压力无比巨大,真正喜欢的姑娘不敢追,他不喜欢却喜欢他的也不敢凑合了事,怕将来对不起人家。于是各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拖拖拉拉到三十多岁,愣是连初吻都还特么健在。

回想小时候单靠颜值就能hold住一个排的姑娘,再想想后来一把年纪了还茕茕孑立。

林淼也不知,这到底算不算造化弄人……

再等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日子稍微好过了些,房子付了首付,事业渐渐上了正轨,眼瞅着提副科好像也有望了,颜值身材什么的,却早就不是他那个年纪找对象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某日洗完澡后,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爆肝多年、日渐稀疏的头发,长期坐在电脑桌前敲键盘养出来的肚腩,甚至因为视力差距导致的大小眼,那一切的一切,都让林淼淡淡一笑,然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草泥马!这个镜子里的丑逼不是我!”

老林口沫横飞地跟林淼说着何超颖和王岚,林淼的脑回路却神奇地疯狂发散着,在前世今生转了一圈。最后还得出了一个绝对正确的宇宙真理。

“人活一世,保养皮肤真的很重要啊……”

装嫩之心不死的林淼,看着自己嫩呦呦的小手,心里开始琢磨,要不要等过天就让在美国定居的那个叔叔给他寄点高质量面膜回来。

至于一个大老爷们儿敷面膜娘炮不娘炮的问题——那些骂小鲜肉娘炮的人,归根到底首先是他们自己没条件娘炮,不然真要能靠脸吃饭,谁特么还不抢着出道啊?所以娘不娘根本无所谓,反正扮娘也不是给糙老爷们儿看的。这件事情的核心本质,说到底还是因为绝大多数姑娘都从灵魂深处喜欢长相精致的男人,娘炮天生有市场啊!!

林淼心里头嘀嘀咕咕,走到四楼楼梯口的时候,头上传来了磕磕绊绊的钢琴声。

仰头看去,家里的大门开着。

林淼快步跑上楼,跑到门口,喊了一声:“晓晓。”

话音落下,坐在钢琴前的小丫头转过头来,却让林淼很是吃了一惊。

“林水水!”洛漓满脸开心地跳下椅子。

林淼愕然地朝屋里一看,只见屋里除了两个不认识的四十岁大妈,居然还坐着徐毅光和秦晚秋。狗日的,太恶毒了,上门撒粮虐老林吗?

林淼转头看老林,老林也是一脸讶然。

这时只见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大妈站起来,笑盈盈走到老林跟前,说道:“国荣,多带了几个客人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啊。”

“啊?”老林回过神来,连忙笑道,一边跟大妈握了握手,“不麻烦,不麻烦。”

低头又冲林淼道:“阿淼,这个是超颖阿姨。”

林淼很配合地歪头卖个萌:“阿姨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自未来的邀请

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歪头卖萌,实际上是一门非常考验卖萌者操作功力的学问。

首先歪头的角度必须控制得非常精确,不能少,更不更多。

少一分,则力度不够,不足以激起“受萌者”把卖萌者抱进怀里狂揉一通的心情;多一分,则会显得太过,表现出矫揉造作的味道,引发“受萌者”对卖萌者的心理抵触。

其次则是卖萌时的表情,火候一定要控制得恰到好处。表情不能太丰富,也不能太刻意,最好的表情,其实就是若有似无的清淡神情,当然如果演技实在不行,没有表情也比眉开眼笑要好。不过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要保持眼神的纯净,这样才能向“受萌者”表达出“我不是装萌,我是自然萌”的信号。

然后最后的最后,还得有声音上的辅助。

举个具体的例子。就像一只迷路的萨摩耶蹲坐在一家熟食店店门口歪头看着店老板,如果萨摩耶只是默默坐着,店老板顶多就会在心里头想:“哇,这只狗真尼玛卡哇伊。”但如果它在歪头看着店老板的同时,嘴里还发出轻微的收敛的可怜的呜呜声,正常情况下,只要这个店老板不是反社会性格,保准当场就会忍不住切下一大块肉,眼里冒着小星星给丫扔过去。

——林淼前世看过的某个国外视频里头,那个烤肠店老板就是这样被那只萨摩耶征服的。

前后时间,大概也就不到10秒钟。

所以此时此刻,林淼在歪头卖萌时的那句“姨姨好”,绝对堪称本次操作的点睛之笔。

至于歪头的角度和表情——以林淼的节操水平,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基础操作上出错?

林淼毫不意外地被何超颖抱进怀里猛揉的时候,内心深处,发出了无比张狂的咆哮: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寡人每天早晚两次刷牙的时候,总是盯着镜子照来照去,就是因为长得太可爱把自己都给看迷住了吗?

当然不!你们错了!寡人岂是那么肤浅的男人?

长得帅多看两眼,只是原因之一!

寡人除了在镜子面前迷恋自己无敌可爱的容颜外,还一直在利用那宝贵的两分钟时间,苦心孤诣地寻找最佳的歪头卖萌角度还有那配套的表情和眼神啊!

正所谓,宝剑锋之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又所谓,不经一身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技术这东西,你不练怎么能取得成效?

朕为什么这么萌?

那是因为朕是练过的啊!

何超颖抱着林淼坐到沙发上,坐在一边的王岚见到,也忍不住伸手在林淼头上摸摸,满脸羡慕地对老林道:“林主任,你看你做人真是圆满了,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要钱有钱,有名有名,连生个儿子都是神童。”

老林脸上笑嘻嘻,又听秦晚秋略显局促地说道:“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您说就过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来我这里还用打什么招呼!”老林张嘴就是一副“我愿意和你有一腿”的口气,然后再一看身高180体重200斤往上的秦晚秋的新老公徐毅光正用“我是男人我懂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如果你还敢继续这么想,我也不介意现场弄死你”的眼神看着他,立马把笑脸一收,一本正经问道:“你们今天带孩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对。”秦晚秋撩动发梢,仿佛不怎么好意思开口。

王岚接过话道:“是这样的,市里收到一个文件,要选两个孩子去香港献花……”

“去香港献花?”老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啊?”

王岚笑着说道:“这不是再过两年,香港就要回归了嘛,到时候肯定是要搞个回归仪式的。现在上边是想安排两个年龄不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八九岁左右,到时候等升旗结束,给新上任的香港领导献个花。现在计划是要找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全国每个市都可以报名,我这不一看到文件,马上就想到你们家这个小神童了!年龄刚好,还这么聪明,还有小徐家这个女儿,你看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要是能手牵手上台,像不像那个成语说的——金童玉女?”

老林听得有点懵逼。

林淼的思绪,却一下子就飘到了前世那个似曾举国同庆的夜晚。

高高悬挂在香港夜空中的英国米字旗落下,庄严的五星红旗和紫荆旗升起……

林淼虽然想过市委宣传部的人过来,肯定不会是小事情,不过却实在没想过,居然会是这种大事。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香港回归,真的有小孩子上去献花吗?

前世97年,他才十岁。

虽然当时香港回归的新闻铺天盖地,电视台也做了直播,可在林淼对那一历史性的一天,记忆却模糊得只剩下国旗升起的那一瞬间。甚至连当时是否有烟花都记不清了,更别提献花这种小事。相比之下,那一年让林淼印象更加深刻的,反而是二代目的逝世。

当时学校组织所有人必须以二代目的陨落为题,写一篇作文。

然而幼年的林淼并不知道二代目是谁,还当是和**差不多的人,只能绞尽脑汁硬憋,最后居然真的凑出300个字,并在最末尾留下了一句完全没毛病的总结:“虽然邓爷爷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精神,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很难想像,一个对国家这个概念都还懵然无知的三线城市的三年级小屁孩,竟能在一个自己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命题作文中有这样的发挥。

可见扯蛋这门技术,和卖萌完全是两个领域。

卖萌天生靠脸,扯蛋天生靠不要脸。

王岚说着话,把一直跟在林淼身边的洛漓,也抱到了沙发上,跟林淼紧挨着坐下。

洛漓扭头看着林淼,笑嘻嘻地傻乐个不停。

秦晚秋看着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在少年宫门口,钟初惠说的要让林淼和洛漓定个娃娃亲的事,不由脱口而出道:“林老师,我看莉莉挺喜欢和淼淼玩的,你要是觉得行的话,就让两个孩子去京城试试吧,就当提前培养感情了。”

林淼闻言,不由一怔。正心里暗想岳母大人真是比我还心急,却见不远处李晓的房间房门打开一道门缝,李晓怯生生地躲在门缝后头,跟林淼对视一眼。

小眼神那叫一个哀怨……

第一百八十八章 比骨科刺激

老林和江萍虽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都摔了,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临近中午,在林淼的提点下,老林直接一个电话下去,午饭就有了着落。

不到11点半,外头雨势未歇,街对面的小饭馆老板就亲自带队,冒着倾盆大雨,捧着热气腾腾的一整桌大餐送到林淼家里。

外卖送进家门的那一刻,林淼分明从江萍兴奋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某种期许,林淼估摸着,从今往后,他们家恐怕是要提前进入外卖进餐时代了,而且还是奢侈版的那种。

也不知道按照这种活法,将来到底要赚多少钱才够给江萍和老林养老。

反正……不会比上辈子轻松就是了……

林淼家的小厅其实不小,刚好就是足够过年摆一桌的小包厢的面积。没一会儿,大螃蟹、小黄鱼、炖甲鱼、红烧田鸡,大排档规格的小店里能买到的东西,就全都被摆上了桌面。

林淼被何超颖和王岚联手揉得尿急,趁着众人上桌的功夫,先蹭蹭跑去卫生间放水。

洛漓视人间一切场所如自己家,欢腾得不行,一瞧林淼跑下桌,立马追着林淼的屁股就往厕所跑。好在林淼眼疾手快,不等洛漓冲进卫生间观鸟,赶紧就把门一关。内心纯洁如洗的小丫头毫无不能看小朋友尿尿的观念,隔着门板通通猛敲,大声喊道:“林水水!你干嘛不让我进去?”

卫生间内响起波澜壮阔的哗哗声。

林淼大声回道:“你不许进来!”

洛漓继续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进来?”

林淼扶着自己尚未强大的小毛毛虫,沉思两秒,给出了一个意味无比深长的答案:“大概七八年后吧!”

“啊?……”洛漓露出一脸自己都不懂的莫名遗憾。

仍然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的徐毅光,却瞬间喷了一桌。

身为公安系统的基层领导,徐毅光听过的荤段子可谓车载斗量,鉴别内涵段子的思维能力要比这年头的同龄人普遍领先至少十年以上。

他大声呛咳着望向卫生间的方向,整个人都有点懵逼。

徐毅光无法理解,到底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林淼童言无忌。话说林国荣这条臭咸鱼的儿子,满打满算今年也就八岁不到吧?可是刚才那电光石火间展现出的只有久经风霜的三十岁老男人才能具备的从容不迫的内涵气息,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小孩,可是真真正正的连毛都还没长齐啊!说好的物质决定意识呢?马克思同志,到底是你的棺材板压不住了,还是我徐某人思想走了滑坡,精神堕落了?

徐毅光神色复杂地望着卫生间的门。

然后只听一声冲水声,林淼推门出来,洛漓马上欢欢喜喜地大喊:“你不是说要七八年的吗?”

林淼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厕所一秒,外面一年。”

“啊……”洛漓一脸不明觉厉。

徐毅光也仿佛像是松了口气,原来是孩子话,还好还好……

林淼几个孩子洗洗手,上了桌。

在自己房间里躲了半个早上的李晓,这会儿也终于战战兢兢地出来,坐到林淼身旁。洛漓也不甘示弱,强行霸占了林淼身边的另一个座,看得何超颖和王岚又跟秦晚秋打趣,这两个小的,以后长大了说不定还真能发展一下。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在一起了两家人都放心。

秦晚秋听得心花怒放,转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看老林。

老林却是你越给他面子他就越能端架子给你看,呵呵笑着,死不松口,而且心里头真的在认真考量,万一将来林淼娶了洛漓,这桩婚事到底亏不亏。已经一个月入手十几万的老林,这会儿已经把账算到了二十年后,暗想万一徐毅光这老小子不争气,二十年后如果还是个破科级,他的拖油瓶女儿岂能配得上继承老子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的优良基因的儿子?

“林主任,过几天市里头有个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我看你家淼淼前段日子忙这个考试忙那个考试的,也就没跟你说。现在孩子考试也考完了,要不要我找个招呼给你安排一下,这样十月份去京城参加迎回归的选拔,履历上也能更好看点。”王岚貌似随口问了一句。

何超颖紧跟着就道:“我看行,小徐的女儿现在履历上还没什么东西好写的,让国荣的孩子带着她多参加几个比赛拿几个奖,等到国庆节两个孩子一起去京城,一起选上的可能性也能稍微大点。现在时间还够,小半年时间,够孩子拿三五个市里比赛的二三等奖了。”

两个东瓯市文化部门的大头头,随口说说,就敲定了洛漓和林淼接下来几个月的行程,孩子的家长反倒有点插不上话。

洛漓懵懵懂懂地听着,完全不明白,就桌对面两个阿姨张张嘴的功夫,她就占了别人家孩子多大的便宜。市里的比赛,哪怕是小学生级别的,也不是谁家说能上就能上的。

有多少孩子是靠着从三四岁开始练的童子功,寒暑不断、辛辛苦苦地熬到小学五六年级,才终于能走到那一步,而更多的孩子,甚至连获得训练资格的资源都没有……

林淼早就见惯了这些地方上的权贵在暗地里瓜分社会资源的做派,并不感慨,更不愤恨。

人口大国的客观事实和少数人掌握权力的社会结构,早就注定了资源分配的不公平性。中国看似义务实则纯精英化的教育制度,也决定了只有真正意义上的天才级别的寒门弟子,才有能力完完全全依靠自身的实力来改变命运。

真正的强人,是不惧权贵的倾轧的。

就像林淼上回捎带手拿回来的全市象棋邀请赛的少年组冠军,如果对方那小子真的棋力过人,林淼别说唱贾斯汀,就是唱黄梅戏都奈何他不得。可最终林淼赢了就是赢了,别管手段是否卑鄙,战术是否无耻,总归事实摆在眼前,就是对方的能力还不够硬。所以说到底,真的不能怪人民武装太强大,要怪只能怪自己剿匪水平不行。

午饭过后,何超颖直接用林淼家的电话,给东瓯市电视台的负责六一汇演的副台长打了个电话,三言两句就硬插入一个林淼和洛漓合唱的节目,把原本早就彩排了好几次的汇演顺序搅浑。电话那头,按理说级别也不算小的副台长笑嘻嘻答应下来,然后转头就黑着脸把任务分配给了在一线操作的制片和导演,惹得底下造反声一片,MMP之类的口号不绝于耳。

而身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淼和洛漓,却安逸得毫无心理负担。

饭后午休的功夫,洛漓满心好奇地爬上了林淼储藏间的上层小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秦晚秋下了狠心,干脆把女儿扔在林淼家里,自己先走。

被占了窝的林淼,在李晓粉红色的卧室和黑漆漆的储藏室之间犹豫了片刻后,毅然决然放弃了骨科的计划,轻手轻脚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小床真的很小,就算睡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也显得束手束脚。

林淼侧着身,看着黑暗中并不清晰的洛漓的脸,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在她的鼻尖上一点,洛漓迷迷瞪瞪睁开眼,仿佛不用看,用闻的也能闻出是林淼,很安心地一抬腿,熊抱住林淼,小脸贴着林淼,轻轻蹭了一下,又继续睡了过去。

林淼不由得笑了笑。

上辈子看别人家的孩子可爱,明明连女朋友都没有却想有个女儿。

这下可好,如果能把未来的媳妇儿当女儿一样养大,那感觉——

尼玛绝对比骨科刺激多了好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进步的序曲

顺利通过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同时也就意味着初中阶段的学籍已经有了充分保障。

对一直以来以缩短学习年限为绝对首要目标的林淼而言——虽然这么说有点吃完抹嘴、拔屌无情的意思——但确实百里坊小学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

当这个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周六终于过去,之后数天,林淼再也没去百里坊小学门口说过单口相声。哪怕苗晓秋在三天时间里给他家打了四通电话,恳求林淼回学校来一场“不限制你讲话内容的国旗下的讲话”,林淼照样咬定青山不松口,死活不答应。甚至为了避免被人逮住,他连接送李晓上下学这件事,都彻地交给了许风帆。

不过不去学校并不意味着轻松,没了百里坊小学按时点卯的束缚,林淼需要应付的事情照样不少。中远大师那边的书法课得继续上,时间从每天一个小时增加到两个小时,上课时间也改到了早上,虽然提高有限,但总比完全不增加练习时间要稍微有所长进。除此之外,还有原本已经被唾弃的游泳课,又被重新提上了日程,不过这回换了个年轻的女教练,是老林的铁杆粉丝,教育林淼的时候那叫一个春风拂面、柔声细语。

课程之外,已经被林淼玩到起码二流大学博士毕业论文程度的《林国荣教你写作文》,也开始了第一次修改。

鉴于这本书越写越学术,林淼基本从下午每天三点钟游泳课结束后,就会去东瓯市图书馆里泡着,翻看各种市面上绝对找不到的美学和文学研究论文的影印件——大部分是东瓯大学某位号称“东瓯市四大才子之一”实际上却早已年纪不小的副教授的著作,东西本身很对林淼的胃口,或者更确切说,是茫茫众多研究文案中,少数能让林淼对其水平感到肃然起敬的学术成果。

林淼私底下管这位目前仍在瓯大任职的副教授叫老张。因为老张写的东西过于广博,单从明面上看就有一种文史哲贯通的气势,所以林淼看他的东西相当慢且费劲,往往要读通一篇他的论文,就得翻上几十倍于论文本身的参考资料。好在林淼读书向来有静气,越是这种难啃的骨头,越是能激发他咬碎骨头吸出髓的劲头。

儿童节全市文艺汇演前一天的周二下午,林淼仍在东瓯市图书馆的文史馆里翻老张的东西时,半点没有要过去配合一下最后议论彩排的意思。临近晚饭的时候,林淼偶然翻到一篇有关于老张的生平介绍,赫然发现老张的老师竟是郭某人的学生——就是鲁郭茅巴老曹的那个郭。所以按辈分,老张妥妥的就是几年之后朝野内外评价冰火两重天的郭老大爷的嫡系徒孙。

林淼当时就激动地小手一抖,一边高呼我了个日,原来东瓯市还有这么牛叉的文化传承,一边把一本珍贵无比的某东瓯籍前清进士做过笔记的古籍,从边上的书柜碰到了地上。

生怕林淼在图书馆里捣乱,一直寸步不离守在林淼身边的图书馆老大爷见状,心里顿时生出满肚子的不耐烦,暗暗觉得林淼根本就是在装逼。你一个上学六年级的小孩——姑且就算你已经有初中水平了吧,可文史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你说看明白就能看明白的?别说中学生了,就是东瓯大学的那些本科生,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往这里跑。也就只有那些研究生快毕业,急着赶论文的家伙,才会来这里借资料。

老大爷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从地上捡起书来,觉得林淼是在耽误他的休息时间。

但是他也是实在没辙,毕竟市领导亲自打过招呼,只要这小孩想看,除了涉及党内机密和国家机密的文件,其他学术相关的资料,一律无条件开放。

所以按老大爷的江湖经验,他心底里头深深觉得,市里头的那个女领导,很有可能是和面前这小子的作家亲爹有着不简单的一腿。

不过这么一想,大老爷心里倒也想开了。东瓯市图书馆嘛,可不就是为这些东瓯市领导的孩子开的。一般人家的孩子,求着他们来图书馆里装一波他们还未必见得乐意呢,有个小孩能经常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也算这图书馆没白建……

林淼修改《老林教你写作文》的进度犹如蜗牛,翻资料不知道要翻到猴年马月,却越发不急不躁,暗暗立下稳扎稳打的打算。

晚上6点左右,早就在街道里闲极无聊的老林,终于开车来接。

林淼想着明天文艺汇演结束之后,反正还要回来接着看,干脆连书包都不收拾,扔在档案室里让图书馆的老大爷代为看管。

老大爷遇上前来接儿子的老林,点着头哈着腰,脸上满是“能为少爷服务是老奴的荣幸”的假笑,满口答应。然后等目送林淼和老林远去,眼角强笑带起的褶子才渐渐舒展开来。他拎着林淼的书包,略显疲惫地叹出一口气,无比感慨道:“有钱有势,命好啊……”

“什么命好?”图书馆大爷身后响起一个稍尖细的平和的声音。

老大爷转过头,这下才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张老师,你今天晚上没课啊?”

“没课,我这个学期的课全都上完了。”张老师淡淡说着,又追问道,“你刚才说谁命好呢?”

“还能有谁?这孩子啊。”图书馆大爷扬了扬手里的书包,“林国荣的儿子,每天往这里跑,装得好像能看懂一样,你说这孩子好笑不好?”

张老师闻言一乐,也没有什么要尊重小孩隐私的念头,伸手就管老头要书包道:“他都看什么了?拿出来让我瞧瞧。”

图书馆老大爷直接把书包递过去。

张老师打开书包,从里头掏出一本笔记本,打开来随意扫了一眼,见到林淼那一手字,眼力立马先冒出亮光,再仔细一瞧上面的内容,脸色骤然间就严肃起来。

“黄遵宪说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这句话要成立,首先得满足三个必要条件。而这三个必要条件,也正是文学创作和审美的基础门槛……”

张老师盯着林淼的笔记,看得有点入神,过了半天,才把笔记一合,转头问图书馆大老爷道:“这笔记,是你看着那孩子写的?”

“是啊,我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图书馆大老爷愣愣问道,“写得很好吗?”

张老师沉默了半天,显得很沉重的样子道:“我们学校最好的本科生,最多也就这水平了,说不定还不到这水平。这孩子能读我的研究生了。”

“不会吧!?”图书馆大老爷比划道,“那孩子才这么丁点大啊!张老师,你该别说这世上真有神童吧?”

“世界这么大,有神童也不奇怪。”张老师微微一笑,“我去年还听说,科学院大学的人过来找这个孩子,结果被拒绝了,本来还以为是个坊间谣言,看来还是我心眼小了。”

张老师说着,把林淼的笔记本往兜里一揣,笑着朗声道:“这本笔记我拿走了,那个小家伙想要,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图书馆老大爷为难道:“张老师,这样不好吧……”

张老师浑然置老头的生死于度外,任性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学校离这儿就几百米,孩子要是闹,你就直接带他去学校找我。”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留下图书馆大老爷一脸郁闷。

……

林淼坐在桑塔纳的车后排,李晓就坐在身旁。

老林是先把李晓从中远那儿接回来,再来接的林淼。原本前些天还有洛漓,但洛漓在林淼家住了三天,天天早晚需要老林车接车送,秦晚秋觉得不好意思了,今天早上终于把小妮子给带了回去。洛漓早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就跟死了老公似的……

在家里被霸占欲强的洛漓压制了三天的李晓,好不容易熬到洛漓回家,一下子就像精神解放了一样,叽叽喳喳跟林淼说着今天在中远的书法课上发生的事情:“今天来了个阿姨跟老师吵架了,说老师说话不算数,原本是要让王彬彬去国外比赛的,结果老师不让去了,那个阿姨说爸爸是坏人,抢了王彬彬的名额给你用……”

林淼对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但还是点着头,表示自己在听。

老林就直接得多,冷冷一笑,却连半句话都没说。

那种撒泼的家庭妇女,老林已经懒得花力气去评价了。

怼都懒得怼,才叫真鄙视。

不一会儿,车子拐进了湖滨路。

湖滨路一日三变,算命摊子越来越多。借着吸血鬼事件的东风,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东瓯市最大的骗子聚集地兼智商税收割基地便已见雏形。

西城街道派出所的谢指导员和街道新来的管党群的党委副书记,昨晚到林淼家里走了一趟,表示想和老林手下的城管中队联手,把这群货一锅端了立个大功。

但好在林淼最近给老林上课到位,于是老林昨晚大发神威,从产业发展到社会维稳,多方面狂喷了那俩货一通。新来的街道党委副书记被老林喷得两眼都发直,走的时候还不住向老林道歉,表示自己学问不行、水平不够,将来工作上还要林老师多多指导。

“差不多了,应该叫城管和协警过来维持治安了。”林淼看着车窗外,淡淡说了句。

老林笑道:“你剑慧阿姨给区里报的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新区规划,区里已经立项了,这个项目要能做好,再过一两年,说不定就是街道主任了。”

林淼道:“那你也是不是又能升官了啊?”

老林嘴角一咧,想憋却没憋住,哈哈大笑。

第一百九十章 有味道的一章

儿童节这天,东瓯市所有小学绝不含糊地说放假就放假。不少白捡了一天不用上学的日子的熊孩子们,在贱性使然之下甚至起得比平时上课还早。

林淼早上七点多从自己的小储藏间里出来,隔着五层楼高的距离都能听到楼底下小孩子们闹腾的声音,以及岗亭保安疯狂的咆哮。然而林淼毫不在意,只当是三线小城市里常见的日常冲突,反正保安再生气也不可能真的把熊孩子干死,因此完全没有关注事件进展的心情。

他淡淡然走进卫生间,看着自己越长越萌的模样,内心暗叹这张脸要是好好保养,将来说不定能换软饭来吃,然后默默歪个头,继续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自己的卖萌技巧,一边打开水龙头,抓紧刷牙洗脸。

儿童节全市小学放假,但他不放假。

早上的书法课不能停,然后下午又是全市小学生六一文艺汇演,简直忙得不行。

水压不小的管里哗哗喷出强劲的水柱,两秒就将林淼的圣斗士星矢小水杯填满。

林淼挤好牙膏,拿起杯子,刚含进一口水,就听屋外开门声响。

江萍手里提着一大袋子刚来的菜,换上拖鞋蹭蹭走到卫生间门口,一脸心有余悸的恶心模样,张嘴就是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口气:“楼下那群小孩真是该早点死了才好,大清早把一坨屎扔在岗亭上面,刚才岗亭那个老头开门进去,那堆屎正好掉在他头上!”

噗!

林淼嘴里一口水顿时天女散花一样全都喷在了镜子上,震惊问道:“谁家的孩子这么有种?”

江萍摇头叹道:“不是咱们这边的,外面跑进来的。”

林淼稍微放心了些。

如果这小区里头真的存在敢于拿粪便当玩具的小孩,他就真的要考虑让老林赶紧换个更高级的地方住了,不然天晓得这些小孩将来还能干出什么更加泯灭人性的事情来。

半个小时后,被江萍带来的小区早间新闻搞得胃口受限的林淼,只就着一个葱油饼喝了两碗白粥,便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和李晓挥手再见下了楼。

出了楼道,林淼抬眼就见到前方一片热闹,受灾岗亭前围满了人。

许风帆瘦竹竿一样的体型挤在人群外围,显眼得就跟地标似的,林淼走上前拉了拉许风帆的衣袖,许风帆低头一瞧,便听林淼问道:“怎么了?”

许风帆一脸幸灾乐祸道:“有群人朝岗亭里扔大便,有两个被抓住了。”

“那打死了没啊?”林淼好奇地往前挤了挤,定睛一看被在岗亭前被五花大绑的两位好汉,顿时就有了释然的感觉。肖俞宇和朱林锋泪流满面被铐在岗亭旁,可怜兮兮地看着林淼。

卧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林淼心里暗叹一声,却半个字没说,径直从两个人身边走了过去。

同样是儿童节,有的孩子在家里写作业,有的孩子去有钱的同学家里蹭游戏机,有的孩子跟着爸妈处去逛游乐园,有的孩子受邀参加全市文艺汇演。

但有的孩子,却跑进人家小区里面玩屎……

而且还被抓住了……

林淼很感慨地想起前世看过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陆毅扮演的侯亮平在里头翻来覆去的说过一句台词,说蔡成功是输在起跑线上的人。网上有段时间一度评价侯亮平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其实仔细想想这话也不算全错。

人和人之间的起跑线,固然是天差地别的,有的人生来住高楼,有的人生来在深沟,有的人生来万丈光,有的人生来一身锈。可投胎这么大的学问,全世界能掌握好的人一共也没几个。绝大多数人生来就在社会底层,从古至今,无论东西,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可也正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总也有那么些生在底层的人,从自己那和生来就住高楼的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起跑线上出发,每日一里,坚持不懈,慢慢追上别人的起跑线,慢慢追到能看见别人屁股的地方,慢慢贴上前方的人,直至最后爆掉前方挡路者菊花的那一刻,他们终于豁然明悟,原来人生只有起跑线,没有终点线,只要活着一天,就不能停下脚步。

要么就爆点前面的人,要么就被后面的人爆掉。

人类社会不是吃不吃人的问题,而是总有奋进图强的人,要通过打倒拦路者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寒门崛起确实不易,可只要不死,机会就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并非是在出生的那一刻拉开,而是在整个生命周期的过程之中,日复一日越拉越大。

真正输在起跑线上的人,绝不等同于“输了起跑线”的人。

那些觉得自己“输了起跑线”就干脆停止奔跑,以及那些自以为“赢了起跑线”就小步慢跑的人,才是真正输在了自己的起跑线上。

林淼自己给自己灌鸡汤、打鸡血,不禁有点热血沸腾。他迈开脚步,呼哧呼哧地跑动起来,跑出西城街,跑进百里坊路,脑海中又浮现出阿甘横跨美国的画面,然后一边跑一边暗暗可惜没有耳机,不然再来个BGM,他绝逼能一口气跑到市政府去。

许风帆不知何时也跟在了林淼身后,边跑边哼哧哼哧问道:“林淼,你跑什么呀?你今天又不用去学校表演!”

“我去上书法课啊。”没有BGM,阿甘带来的鸡血仅仅只能支撑林淼跑不到五百米,林淼歇了菜地停下来,反问许风帆道,“你要去学校表演吗?”

许风帆点点头,略带得色道:“没办法嘛,谁让我也是大队委了。”

林淼淡淡地哦了一声,问道:“你表演什么?”

许风帆得色更甚,道:“我不用表演,我坐在台上看的。”

“哦~”林淼恍然大悟,“那就是群众演员嘛!”

许风帆大喊:“我是坐嘉宾席的!”

林淼淡定道:“那也就是座位不一样而已,学校有给你多发一盒盒饭吗?”

盒饭?什么盒饭?

许风帆一脸懵逼。

林淼抻着手拍了拍许风帆的胳膊,轻声叹道:“帆帆,人生的路还很漫长,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收获就自嗨。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并不意味着我不想说,但我不说,主要还是为了照顾你的感情。今天晚上七点半,东瓯市新闻联播,你好好看我表现吧。”

“你又干嘛了?”许风帆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林淼却反问许风帆道:“风帆,你知道要称为一个优秀的小孩,第一步是该干嘛吗?”

许风帆摇摇头。

林淼道:“不能玩屎。”

许风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慢慢就习惯了

九五年的双休日已经实行了一整个月,但百里坊小学对面的糯米饭团摊子依然固执地在周末时间坚守原地。哪怕星期六早上没什么生意,饭团大妈的心态也丝毫不崩,半点不嫌赚得太少没意思,该出摊就出摊——毕竟说到底,这年头大家普遍都算不上有多富裕,而且物价也低,每天要能多赚个十几二十块,好歹也能抵得上一天的菜钱。

林淼和许风帆从已经开始兼职卖奶牛的饭团小摊上买了牛奶,便在校门口分别。

林淼抓着滚烫的玻璃杯,咬着吸管,闻着不掺水的浓郁奶香,沿着依然没有拆迁动静的破旧马路小步前行。学校四周的环境似乎略有变化,一家文具店黄了,改成了书店,一家上个月新开的面馆,则转眼变成了照相馆,但整体上,却又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该破的地方还是破,该土的地方照样土,沿街各家店面粗糙的装修,提醒着他眼下依然是计划经济时代刚过去没几年的九十年代中期——距离东瓯市的大规模城市改造项目启动还有三年,距离中国加入TO,整体国立开始迅猛腾飞,GDP赶英超日的起跑线还差五年,距离理论上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但实际却从未被冠以此名号的信息时代完全开启,还差将近十年。

而林淼在不知不觉中,却已经过上了超越这个时代至少十年的好日子。

住高楼,坐轿车。

瓯城区城市人口的人均生活水平走到这一步,大概是哪年来的?

林淼有点记不清了,貌似是从他本科毕业的2010年起?

又或者——甚至是更早一些的2006年,大学入学的那年?

21世纪后中国经济的崛起速度,即便让他这个身处局内的人,也感到有一丝应接不暇。此时重生后回首再看,林淼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竟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

只要有一只足够强大的手,持之以恒地调动足够充分的资源,在技术的配合之下,短短一二十年的时间,就能让人类从蛮荒接近宇宙。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如果能活到2010年之后,那便是从头到尾亲历了完整的中国现代史,亲眼见证了中国社会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再到信息时代的变迁。细想之下,确实令人感慨万千。

“活得长才是最大的福气啊,所以做人一定要从小就给身体打好基础才行,我还指望看到人类攻克癌症、消灭饥荒、登上火星的那一天的……”

眼瞅着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是中远家那间破得连贼都不想进的教室,在不到50米的路途上把中国近现代史目录飞快从脑子里过了一遍顺便还畅想了一下未来的未来的林淼,三两口把剩下的大半瓶牛奶强行灌进了肚子。

为了这辈子能稍微长高些,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给肠胃留活路了。

“嗝~”林淼打了个小饱嗝,然后很规矩地把可以回收卖钱的空玻璃杯,贴着墙根在一户人家的门边放好。接着抹了抹嘴,昂首挺肚往前走了不到十步,便到了书法课的破教室门前。

大清早的,屋子还没有学生,只有中远独自一人正捧着本《天龙八部》在看。

中远早上起来显然没洗头,并不多的发丝一根根贴在一起,头顶正中央的地中海倾向越发显得清楚。中远见到林淼,露出一个微笑。

他放下手里那本封面都被快被翻烂的,从桌子底下拉出一张只能说勉强还能坐稳的木椅,笑着问道:“晓晓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晓晓她……嗝~”林淼又打了个饱嗝,这回差点吐奶,但幸好反应很快,立马又十分悲壮地强行咽了回去,自我控制两秒,吞下几口口水,才喘着气回道,“晓晓……早上要跟我妈出去买衣服,我妈下午再带她过来。”

中远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林淼家买衣服的习惯,他不久前曾听李晓说起过。江萍给李晓买衣服通常都是一逛一上午,一次性买足一个季度的衣服,衣服裤子鞋子帽子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二十来件——就是江萍和李晓四只手能拿得过来的极限。至于每次花费多少,李晓说不清楚,中远也不想多问。反正以林淼家现在的变态收入,他吴中远就算再多开两个书法班,也不可能追得上。

林淼在中远身边坐下。

中远站起身,走到教室后面的逼仄小隔间里,给林淼拿来了字帖和笔墨纸砚。

林淼向来是空手过来上课的,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全都存放在这边,至于平日的书法作业,只是在第一次课后让中远批改了一回后,接下来就都由老林亲自代劳。

话说前些天老林还会特地开车过来,拿着林淼的书法家庭作业跟中远做了次业务交流,两个人当着一群小屁孩的面大声讨论了一番如何把林淼培养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书法家的步骤,而最后的结果就是,中远把从东瓯市书法协会要来的,原本属于一个名叫王彬彬的孩子的出国比赛名额,果断让给了林淼。不得不说,老林这波仇恨,真心拉得稳如狗稳……

林淼翻开字帖,中远探过头来,给林淼指了指今天要练的字:“永,永远的永。”

林淼淡淡嗯了一声。

这个字已经算是比划练习阶段,比较靠后的字了。

点横竖折勾捺,各种比划基本齐全。

这显然也就意味着,他马上就要结束简单比划的练习,进入下一阶段的书法结构练习。

林淼必须承认,中远这间破教室的教学环境虽然十分不咋滴,可他本人的教学思路和方法还是比较靠谱的。教学生也懂得因材施教,遇上林淼这种进度变态的就按快的来,恨不能两三年之内就把真草隶转全都传授完毕,遇上李晓那样毫无书法基础的就往死里练基本功,描红计划就长达两年,让她先把每个字的笔画顺序完全弄清楚,再给她讲比划的运用,结构的拼搭,风格的塑造。

不像后来有些不负责任的书法老师,为了能让孩子抓紧参加比赛好把他们的煞笔家长糊弄过去,一开始就会让孩子搞复杂的临摹,完全忽视基础训练,以至于一些小孩参加完比赛,用不了几个月就会被打回原形,白白浪费大量的时间和钞票——而且最恶心还是,那些比赛通常全都是野鸡机构办的,证书没有半点含金量。

林淼盯着字帖上的“永”字看了足有两分钟,才提笔蘸墨,缓缓临摹。

经过两个多月的练习,林淼对运笔的力道已经把握得十分有心得,一笔落下,哪怕前几个字写得不行,但是十个字之内,就能迅速调整过来,然后所临摹的字跟字帖上的越来越像,等到两页纸写完,写到最后,甚至能用他自己的专属字体,写出很有个人风格的行草来。

中远每次看着林淼花一个小时,就把一般孩子需要花五六年才能走完的历程走上一遍,都会有一种看着别人打怪升级的感觉。那种分分钟升一级的感官,让他相当欲罢不能,如果不是出于尿急或者其他学生家长催促的原因,他甚至能在林淼身边坐够两个小时。

林淼今天的状态不错,又或者是对毛笔的使用越来越融会贯通、得心应手了,才写了四个字,就摹得跟字帖上的没多大差别。

中远端了杯茶过来,笑眯眯坐在一边,眼见林淼今天的进度已经跳到了80%,闲着无聊,就跟他说起出国比赛的事情来。

“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差不多就应该能用屏笔写大的字了。东瓯市书法协会这边,一共十个少儿组的名额,我在协会里也还算有点面子,本来说好了你的这个名额,是今年就要拿出去用的,我跟人说了一下,给拖到明年去了。今年你好好练,明年好好比,要是能拿到一等奖,就能去新加坡领奖,免费出国旅游的机会啊,很难得的哦……”中远面有得色地说着,显然对出国这个词汇抱有过度的脑补。

林淼吃饱了有点撑,都懒得给中远这个土包子纠正观念上的错误,嗯了一声敷衍。

中远见林淼不以为意的样子,脑子依然没转过弯来,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出国玩没意思啊?”

林淼只好道:“跟着一群人处去玩,无非也就是看个景买点东西,一半的时间才路上,一半的时间在酒店里,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在国内好稍微好一点,你到了地方还能到处走一下,能跟当地人沟通得起来,不怕走丢了。要是去了国外,你想想你语言不通的,还能怎么玩?再说新加坡那么小的地方,就是一个城市,你不懂他们的城市历史文化,那些地标建筑、那些名胜风景,让你看了又能有什么用?顶多也就拍张照片回来。坐十来个小时的飞机过去,结果也就是家里头多了几张照片,有什么意义啊?”

中远被林淼说得完全没法还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回想自己前几次出国,可不就是像林淼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里和一群朋友打扑克牌,其余时间参加完无聊的评审会,接下来就是跟着一大票人到处拍照,连口渴了买瓶饮料都得导游帮忙。什么出国比赛,说到底无非也就是国内的书法协会和一群海外华人书法爱好者找个借口一起出去玩罢了。那些领导级别的还好说,能玩的东西其实真不少,是真的出国享乐了一圈,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协会会员,充其量也就是去凑个数。

真正好玩的事情,外头的大佬们才不会带上他呢!

中远默默喝一口茶,内心有点小悲凉。

好歹也是四十多岁快五十的人了,居然还没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看得清……

他盯着林淼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心里头忽然想到,眼前这个小子,长大了肯定了不得吧?话说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还管他要学费。

这样一个学生,一般人盼还盼不来呢!

“淼淼,不如你做我徒弟吧,你以后叫我师父,我不收你学费。”中远安静了大半天,突然这么来了句。

不成想话音刚落,王彬彬就和他妈从外头走了进来。

中远和王彬彬的妈妈对视一眼,王彬彬的妈妈眼中火光跳耀。这前脚才刚把她儿子的出国比赛名额让给林淼呢,这下居然连学费都不收了?她家的王彬彬,可都跟着中远学了六年了!中远你个龟孙还要不要脸了?

中远的嘴角微微抽动,拨了下额头上不存在的发丝,仿佛被捉奸在床一般,无言以对。

场面尴尬之间,林淼抬头看了看三个人,淡淡补了一刀:“老师,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这个赛那个赛的名额多得用都用不完,认你作师父,明显我亏本啊。”

中远一口老血,急速涌上喉间。

站在门外的王彬彬却一脸悲愤,自己想要的东西被人抢走,抢走他东西的人却毫不珍惜。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残忍?……

“啊……我不学了!”王彬彬的心态有点炸,把手里的上课包狠狠往地上一扔。两支大屏笔从包里头被抛出来,飞落在了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驶而过,咔擦一声,将其中一支原本用来参赛,价格不菲的红木杆翰珍毛笔碾得粉碎。王彬彬却看都不看,扭头就跑。

王彬彬他妈这下心疼惨了,歇斯底里地冲着中远连声怒吼:“草你妈!草你妈!!草你妈!!!”

骂完后赶紧跟琼瑶剧似的回头去追儿子。

中远被骂得两眼发直,一脸比挨了揍还悲催的衰样。

林淼放下手中的毛笔,转头看中远一眼,轻声安慰道:“老师,你也不用太为王彬彬难过。人生嘛,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年纪越大,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大家都这么大年纪了,将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中远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可林淼这两句话听着,特么的怎么就那么像是在说他?

第一百九十二章 肯定不是人

九点过后,来中远的破教室上课的孩子渐渐变多,而孩子一多,家长自然也多。

林淼四周没一会儿就被人围了一层,显然随着老林名气的日渐增大,他这个“全国知名作家”的儿子,每到各处,待遇也是水涨船高。他的神童光环,反倒还没老林的作家头衔来得好用。

不过想想也是,神童再神,说到底也就是林淼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可作家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像老林这种提了干的带行政级别的体制内作家,如果能攀上点关系,别的不论,单就说私底下拿来当吹牛逼的谈资,就能在酒桌上逼压全场。如果能再借着这层关系,在诸如婚礼之类的场合中请过来当一回贵客,那效果显然就更加只可意会。

林淼在一大票人的围观下淡定从容地写着自己的字,一笔一划,丝毫不乱。

按照平时一贯的书写速度,写到九点半左右。林淼在距离今天计划内需要完成的练习字数,只剩下不到半页纸的时候,王彬彬被他妈妈硬拖着,回到了教室。

中远心里头有愧,赶忙上前跟那娘儿俩道:“回来啦?”脸上笑得万分讨好,却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或者说根本张不开这嘴。

王彬彬的妈妈臭着张脸,朝屋里人头攒动的地方瞥了眼,冷冷一哼,没好气道:“中远老师,我家彬彬从小就是跟你学的,学了这么多年,我没少过你一分钱的学费吧?”

“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教孩子写字,也是为了我这点本事能传下去嘛……”中远腆着脸,说得好像他是全中国硕果仅存的几个书法艺术家似的,然后一看王彬彬他妈眼神不善,又赶紧实事求是道,“我收学费也不是为了赚钱对吧,孩子在我这里学,笔墨纸砚,这些总都要钱吧?还有场地,我在这里租个门面,一个月都要好多钱呢,我总不能倒贴你们对不对……”

“行了,行了,别跟我瞎逼逼了,你这破房子就是你自己的,我还不知道?”王彬彬的妈妈有点控制不住,嗓门抬高了一些。

屋内正围观林淼的一大群人,马上全都朝外头看了过去。

中远心里头一慌,赶紧拉着王彬彬的妈妈走远几步,站在街边讨饶道:“彬彬妈,今天这事算我错了,你想怎么样,你只管说。只要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了。”

王彬彬的妈妈又朝教室里看了眼,知道中远这是怕她闹事,搅了他的生意,不由嘴角一扬,冷笑道:“只要你能办就行是吧?行,彬彬在你这里学了将近六年了,我也给你个面子。”

中远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却听彬彬的妈妈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你把出去比赛的名额还给我家彬彬,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孩子今年学完,刚好小学也要毕业了,接下去读了初中,书法课我看也可以停一下,以后也就不来打扰你了……”

“那怎么行?”中远不等彬彬妈妈说完,立马就反应很大地打断,然后演技很浮夸的一脸为难地往老林身上甩锅,用一种不可为外人道的口气,压低嗓门悄么声道,“彬彬妈,那个孩子他爸是谁你不知道啊?林国荣啊!市政协委员、区人大代表、西城街道副主任……”

中远拿着真假未辨道听途说来的老林的名头,半吹牛半甩锅地说着,王彬彬的妈妈却陡然嗓门一高,厉声吼道:“林国荣怎么了!?林国荣的儿子就能欺负人了吗?!”

这一下子,立马连林淼的注意力也给吸引了过去。

林淼抬头望向屋外,听出是王彬彬妈妈的声音,想了想觉得好像没自己太大的事,又低下头去,继续写自己的最后几个“永”字。

屋外头,被吓了一跳的中远急忙劝住王彬彬的妈妈,带哭腔道:“彬彬妈,你别这样啊,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彬彬那个名额,我再给你想办法好不好?”

王彬彬的妈妈显然也是个老江湖,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冷静,明显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对策,皮笑肉不笑道:“呵,想办法?有什么好想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说句话,不行我也不为难你,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中远一听这句话,立马上套,连忙道:“对嘛,再想别的办法嘛!人家世界大战打到最后还得坐下来谈判呢,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商量的?你要说这个名额,你看我都答应林国荣了,现在总不能反悔是不是?常言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人家林国荣现在既是县官又是现管,我得给人家领导面子啊……彬彬妈,要不你看这样,明年我再给你家彬彬弄个名额,我保证给你弄到……”

“中远老师,我说你这人,怎么年纪还没大,记性就不好了?”王彬彬的妈妈表情嘲讽地看着中远,“我说了,我家彬彬今年学完,初中就不来了。你给我明年的名额有什么用?我拿去卖啊?”

“可以啊!”中远彻底不要脸了。

王彬彬的妈妈这下也绷不住了,亮出条件道:“中远老师,我家彬彬在你这里辛辛苦苦学了六年,图的也就是这个机会。之前出国比赛的名额,也是你亲口答应的,亲口说的,我为了孩子出国一趟,跑动跑西办这个手续那个手续,半个护照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暂时不说,单说办事送礼就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不是……这个护照办了,将来也还能的嘛!又不是一次性的……”中远还想狡辩。

王彬彬的妈妈却愤怒了,喝道:“够了!你张张嘴,我家彬彬六年的努力就全都打水漂了!你要么现在把这六年的学费退给我,要么就把名额还给我,不然我今天就跟你没完!”

王彬彬的妈妈在教室门口发了飙,这下不但是教室里面的人,就连过路的,也全都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戏。

中远急得不行,满头汗道:“彬彬妈,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就算孩子不出去比赛,这几年也是学了东西的啊,你这学费也没白花啊……”

王彬彬的妈妈却越说嗓门越大,振振有词地吼道:“怎么没白花了?我花钱读书毕业了还能拿个文凭呢!怎么到你这儿花了六年时间,你一句学了本事就能打发了啊?学没学到本事你说了不算,拿了奖才叫学到本事,拿不到奖算什么本事!?”

中远急了,口不择言道:“拿不到奖怎么不算本事了,我就没拿过!”

话出口,顿时傻住,全场寂静。

一阵微风吹过,没能吹动中远被汗水沾湿而贴在额上的地中海刘海。

中远站在马路牙子旁,耳根发红,脑子发白。

看着眼前驻足的人群,看着马路上缓缓驶过的车辆,这一刻,中远很有一颗想要去死的心。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说了什么……

王彬彬的妈妈也石化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中远。

面对这种同归于尽的招式,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出招。

一直站在妈妈身边没吭声的王彬彬,也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中远,有一种类似于结婚多年才发现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遭到背叛的感觉。

全世界莫名陷入了安静。

传说这种时候,是有天使经过人间……

“让一让,让一让啊……”林淼从人群中挤出来,看了看中远,又看了看王彬彬和他妈妈,轻描淡写来了句,“老师,我这名额不要了,我爸刚入了市书法协会,名额多得用不完,随便拿,我家晓晓也报了一个,年底新马泰七日游。”

中远顿时眼珠子都要瞪爆了,颤抖着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跟我爸攀关系攀得那么高兴,而且我爸觉得你这人也挺好的,说出来怕你心里不舒服嘛!”林淼仿佛事不关己地呵呵笑道。

中远却感觉自己要疯。

说出来怕我不舒服?我现在更不舒服好不好?

妈妈,你在哪里,我好想哭啊……

中远委屈得像个四十多岁的油腻胖子,红着眼眶,看着王彬彬的妈妈。

王彬彬的妈妈,注意力却在林淼身上。

林淼走上前,走到王彬彬身边,抬起头,微微一笑:“小王,你看人生是不是特别刺激,你妈妈拼死拼活给你弄的东西,别(jiu)的(shi)人(o)随便动动嘴就能弄到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彬彬眼中带着对特权阶级的仇恨,又装作不屑的口吻道:“因为你有个好爸爸。”

“不对,没说到点子上。”林淼眼神深邃看着王彬彬,用全世界最黑暗的价值观,腐蚀对方的世界观,“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人吃人。所以你要加油努力,这样长大以后,才能保证你的孩子不被别人吃啊。”

王彬彬听不大懂,但若干年后,每当他从电视或者其他媒体上看到林淼,再回想起今天的这一刻,他总会忍不住跟别人说:林淼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但肯定也不是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男人的终身爱好

中远破教室前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

原本林淼跟老林约好早上10点在教室里等他,因为中午还有一顿可有可无的饭局需要应付。不过迫于这会儿书法课教室的场面略显混乱,他下课之后就给中远留了话,告诉他自己去百里坊小学边上新开的那家书店等老林过来。

学校旁新开的那家书店很小,撑死不到十个平方,墙壁四周摆满书架,书架里塞满封面破旧得明显是称斤买回来的各种旧书,其中八成以上是武侠。林淼进屋的时候屋里的书架前已经或蹲或站或坐了七八个人,年纪大小都有,最大的四十来岁,两鬓上已有白发,最小的十四五岁,身上还穿着十八中的校服,也不知是从十八种辍学的,还是抱着超然心态在儿童节这天从学校里逃课出来蹭书看的。

看店的是个年近三十的中年人,面对满屋子看而不租的客人满脸麻木。

没法子,这年头的市场常态就是这样,占便宜的客人总是多数,最不要脸的甚至能蹲在书店里泡上一整个月,通读一整柜的金庸全集还理直气壮的一分钱都不给。你还不能赶这种人走,因为一旦闹起来,店里的损失更大。所以这种看似成本低廉、利润可观的租书店,其实绝大多数都做不长,除非是真心喜欢这行,同时有别的门路赚钱,否则一般极少数人能坚持下来。

林淼以前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也曾一度有过一个不求上进的毕业后开家书店混日子的梦。

但幸好后来社会发展迅速,网络时代一来,别说这种租书的店,就连新华书店这种庞然大物也都摇摇欲坠,再加上年纪稍微大了点之后脑子就很快清醒,因此考研之前,林淼就果断改变了人生计划,将开书店的想法搁置到了四十年之后,打算等退休之后开一家书吧,自己给自己养老——按他的想法,反正到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如果实在没钱买房娶老婆的话,开家书吧再养只猫、养只狗,度过独孤的下半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淼在中年男人缺乏生气却带有一丝疑惑和好奇的眼神的注视下,走到书柜前。

书店里几个人抬头看林淼一眼,就又马上低下头去看自己的。

瓯城区的治安不错,小孩子被拐卖这种事绝少发生,多数像林淼这么大的孩子,家里一般都很放心的放养。儿童节书店里出现一个小豆丁,情况再正常不过。

林淼一眼扫过整排旧书,随机抽出一本连书名都不曾看过的,低头一瞧,见书面上写着“温瑞安新著”,然后很有经验地又翻到书的背面,看了下作者署名。果不其然,发现后面写着“作者:温瑞安新”,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这种当他不知道上过多少次了,类似的山寨货还有“金庸新”、“古龙新”、“王朔新”等等等等,甚至2000年后的出版业夕阳时代还有“韩寒新”和“郭敬明新”此类垂死挣扎的玩意儿。

林淼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这本名叫《白发妖姬》的山寨文,颇为意外地发现居然写得比温瑞安本人还稍微好些。不说故事剧情,单就文字渲染的功夫来看,功力就不是一般的高。

开篇第一页,主角就在荒山中迷路遭遇狐仙,那狐仙前凸后翘、美貌动人,提着剑不由分说要杀主角,却被主角反制,不想那狐仙被打败后居然当场就扔了剑,表示自己愿意以身相许,只要主角肯帮她报仇,她今晚愿意付出一切。然后主角二话不说,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狐仙,表示自己堂堂武当弟子,绝不会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要我帮你没问题,但和你啪啪绝不是我辈所为,结果没想到话刚说完,就中了狐仙的迷幻药,那狐仙哈哈大笑,表示男主已经着了她的道,她非要和男主啪啪,把自己献给男主后,再让男主给她报仇……

“好一对做人有原则的江湖儿女,这情节我喜欢……”林淼的身体虽然完全起不了反应,灵魂上却已经被这段经典的H文情节点燃,然后匆忙翻开后面一页,脸色却微微一变。

后面的关键一段描写,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撕掉了……

林淼呆立在书架之前,内心风起云涌了半天,愤愤把书一合,赛回了书架里。

“妈的!不尊重知识!”

……

林淼在书店里呆了不久,老林就开着他那辆全西城街道最烧包的桑塔纳过来了。

老林还是红得有限,远没到人尽皆知的程度,来书店接林淼的时候,店里头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一群人反倒对老林的车子比较在乎,一个个全都用充满崇敬的眼神看着老林,还当老林是哪个暴发户老板。

林淼虽然对《白发妖姬》关键段落描写缺失这件事很不高兴,但作为一个心中早已无码的成熟男人,这点小缺憾完全能通过脑补构建出来。因为这本书本身的文字质量不错,林淼干脆自己掏了五块钱,直接把书买了下来。看店的中年男人做人倒也干脆,一分价没还。

坐回车里,林淼随手把这本小黄书往后排一扔。

老林缓缓掉转车头,问林淼道:“中午想吃什么?”

林淼淡淡道:“现在想不出,到了店里再说。”

老林点了点头:“先去接莉莉和她妈妈,咱们中午吃饭马上就去电视台。”

林淼嗯了一声,没多话,关于早上那点屁事,也完全懒得去提,现在满脑子都是被《白发妖姬》勾出的马赛克,一边还特别惊喜地发现,原来就算身体没发育好,可一旦脑海中产生某些念头,身体内部还是会产生某种很亢奋的变化的。一个纯洁的身体和一个猥琐的灵魂,原来能产生这么强劲的生理作用。简直是医学大发现有没有!

林淼眼睛发亮了十来分钟,老林的车子飞驰向东,驶入望江路一个规格不输西城街明月小区的新式住宅区。

车子开进住宅区没多远,远远的,林淼就见到秦晚秋牵着洛漓的手。

小丫头蹦蹦跳跳,等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就大喊大叫起来:“林水水!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瞎叫什么呢!”秦晚秋对活泼过度的女儿毫无办法,揉着她的头轻声教育道,“女孩子不能说这样的话懂不懂?”

洛漓却大喊:“可我前天和大前天也是和林水水一起睡的啊!”

秦晚秋无言以对,只好一边跟老林点头致歉,一边打开车门,把洛漓赶进去。

老林满脸笑意,倒车出去。

秦晚秋撩了下头发,掩饰洛漓童言无忌带来的尴尬,随口问林淼道:“淼淼,你现在坐车不晕了啊?”

“晕的。”林淼道,“不过开了窗能稍微好一点,路不远的话,能忍着不吐了。”

“慢慢就习惯了,我家莉莉以前坐车也晕车,现在坐多了就好了。”秦晚秋一边说着,感觉背后硌了个东西,伸手从身后一捞,抓出林淼扔在后面的《白发妖姬》。

“林老师平时没事还看武侠啊?”秦晚秋还当是老林的,笑着翻开书问道。

老林哈哈一笑,也不问秦晚秋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来的,就随口回答道:“啊,对,随便看看……”

秦晚秋低下头扫了两眼,却突然间脸颊一红,然后悄悄抬起头,偷瞄一眼后视镜里的老林,心里一阵娇羞:这些男人,再有才华也还爱看这些东西,真是讨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骚暗贱

老林奢侈成性,又热爱装逼,难得秦晚秋给他一次请客吃饭的机会,老林自然不会舍不得花钱,于是连商量一下去哪儿吃饭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开车去了华侨酒店。

秦晚秋尴尬了一路,感觉老林在她心里的偶像形象有点崩塌,她尽可能话少地强撑到酒店,等进了酒店大堂,趁着老林和前台说话的功夫,才偷偷小声问林淼:“淼淼,你爸爸是不是经常在家里看武侠啊?”

林淼当即施展登峰造极的甩锅技术,一脸纯洁地点了点头,认真道:“看呢!看得可多了!《江湖艳史》、《草莽花丛录》、《六扇门艳谈》、《风流采花贼》……每天回家就看,我都睡觉了他还在看,我家有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都是武侠……”

林淼奶声奶气地掰着指头就地生造。

秦晚秋的脸色渐渐变得怪异,就算没看过这些书,但光是听这些书的书名,她大致也能猜得出里头到底写的什么内容。她原以为像老林这样的“名士”,日常生活肯定是很高雅的,但显然从林淼给出的直接证据来看,老林何止是不够高雅,简直就是低俗没边了好吧?

所以话说他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看这些东西,平时还要应付单位里的工作,《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到底在怎样的状态下写出来的?还是说这些作家都是天赋异禀,随便写写就能写出普通人思考一生也想不出的东西来?

秦晚秋内心复杂,抬头望向老林,就见酒店的大堂经理跟在老林身边,热情恭谦,笑得比对亲爹还真诚,和老林一起走来。

秦晚秋来不及教育林淼千万别和老林学坏,赶紧停止和林淼的对话。

老林回到林淼身边,并没有察觉出秦晚秋的异常,礼貌又温柔地说道:“晚秋,去包厢吧。”

秦晚秋笑容勉强,点点头道:“又让林老师破费了。”

老林满口政治正确:“都是为了孩子嘛……”

哎哟,我去,这谦谦君子、爱家好男人的范儿,老林你可以啊!

亲眼目睹老林温水煮青蛙地勾搭良家的林淼,突然觉得跟老林学到了。

勾搭良家第一条:不能猴急,保持气度。

有没有!有没有!?

就像王婆教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十件挨光计”,你以为考验的是布局能力吗?布局个屁!

这玩意儿的本质,是男人在泡妞阶段的城府!

喜怒哀乐皆不发,发则无顾忌。这尼玛是厚黑学在勾搭良家这件事业上的伟大应用啊!老林看似情商不行,搞了半天原来是把情商全都点在一个技能上了。

难道秦晚秋今天要沦陷?!

林淼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安的想法。

如果待会儿老林想办法把他和洛漓支开了,那估计江萍真的不想绿都不行了。毕竟老林是一个自由的成年人,他这个当儿子的,总不可能24小时守着他……

皇额娘,真的不是皇儿不帮你,实在是老林出招太快,防不胜防啊……

林淼抬头看了看老林,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和平日不一样的东西来。但可惜老林每次和秦晚秋在一起,就会显得出奇的绅士,甚至连和“下层人”说话,语气都会温和很多。

大堂经理殷勤无比地坚持送林淼几个人到包厢。

进了屋,开了瓶酒,又自嗨地给老林敬了杯酒,才聒噪地退出房间。

包厢内闹腾了半天,等关上门,终于消停下来。

厨房上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冷盘热菜就全都上齐。

老林招呼着秦晚秋吃饭,等到菜过五巡,随便找了个由头,稍微跟秦晚秋坐近了些,接着包厢里突然间只剩下老林一个人的声音,气氛开始变怪。

“一家酒店的菜做得好不好,一两个细节就能看出掌勺师傅的手艺。就像这个江蟹羹,过年的时候没人点,平时来吃饭的人点得也不多。今天临时叫这边做一道,你看做得确实不错,咸鲜润滑,口味不重,又下饭又下酒,这个做菜的师傅,真是有点道行……”出名之后慢慢学了点文艺腔调的老林,端着著名作家的架子,跟秦晚秋故作内涵地聊着。

秦晚秋大专学历,读过的书不算多,刚好能让老林忽悠住,又同时在见识和智商上与老林产生共鸣。她听老林鬼扯着,不由又慢慢对老林的业余爱好渐渐释怀。

名士嘛,自然风流。像老林这种三十出头就名满全国的名人,看几本小黄书又怎么了,说不定是为了找创作灵感呢?对,没错,就是找创作灵感……

晚生三十年绝对能入饭圈的秦晚秋,心底里暗暗说着些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相信的话,辛辛苦苦在心里头给老林洗地。然后再转头一看女儿,只见洛漓正学着大人的样子,挖了一勺黄鱼肉,往林淼嘴里塞。林淼嘴一张,很配合地吃下鱼肉,哄得洛漓吃吃笑个不停。

看到女儿和林淼两小无猜的样子,秦晚秋对老林这个“预备亲家公”的谅解程度又多了三分。

男人嘛,可以理解的。

就像徐毅光平时在单位里头那么正派的一个人,可结果呢?直到同居之后,她才发现老徐简直禽兽得不要不要的!

而相比之下,林老师明显就斯文了。

林老师从没跟她说过带有下流意味的话,手脚更是干净,从未故意和她有过肢体上的碰触。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向来很有自知之明的秦晚秋,很清楚一个男人能在自己面前做到这一点是多么的不容易。要不是遇见老林之前两个月,她就已经开始秘密和徐毅光处对象了;要不是老林这么早就结了婚,而且还家庭幸福,和他老婆也恩爱有加,说不定自己就……

唉……

有缘无份呐……

秦晚秋心里有点遗憾,再看林淼夹了一块洛漓最爱吃的香菇放进她的碗里,心里不由默默想道:“有这么优秀的家教,这孩子将来也一定会是个正人君子吧……”

秦晚秋越想越甜,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

老林看得差点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正心脏狂跳着想对秦晚秋做点过分的事情,包厢的房门却突然被人推了开来。

徐毅光一身警服,径直入内。

老林和秦晚秋齐齐一怔。

两人正愕然间,徐毅光已经一屁股坐到秦晚秋身边,占住老林作恶的空间,大声道:“我正好在这里开会,早上起床的时候听我家晚秋说中午要和你一起吃饭,刚才下楼就听大堂里的人说你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正好,省得大中午跑来跑去,还要去单位吃食堂,还能蹭一顿好饭。林主任,不打扰你们吧?”

我草……

老林内心十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长出翅膀,飞上蓝天……

他今天好不容易拿儿子当幌子把大美人约出来,待会儿吃完顺道就能开间房午睡了——说句露骨的话,拦精灵都特么准备好了好吧!

徐毅光,你特么属狗的么?

老林目瞪口呆的样子。

林淼心里默默哀叹一声。

他向来知道老林撩少妇的手段十分高明,甚至能在一穷二白的状况下,还屡屡背着江萍各种得手。但在秦晚秋这一关面前,老林的点子那是真的背啊……

秦晚秋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从容地打开一包纸巾,动作温柔地给徐毅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笑问道:“你今天又开什么会?”

徐毅光却看着老林,眼神中警告、得瑟、炫耀、嘲讽各种意味交替闪过,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道:“全国严打开始了,东瓯市重点先抓扫黄打非和流氓犯罪,一经查实,从重处理。”

老林额头上淌下一滴冷汗。

包厢内明骚暗贱两种气场纠缠之际,林淼突然身子往边上一探,轻轻在洛漓脸上亲了一口。

小丫头顿时愣住,微微张着嘴,呆呆看着林淼,茫然而不知所措。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你不懂男人

午后一点钟出头,林淼昏昏欲睡却睡不着地躺在老林桑塔纳的副驾驶座上。

身体相当不适,心情略微复杂。

车外温热的阳光穿透前窗,照在他的白嫩脸上,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从空调里吹出的冷风,正对着他的脸吹着,吹得他有点头疼,更别提狭小且憋闷的车厢空间之内,还存在着车内特有的除汽油之外的难闻气味。但好在老林不在乎钱,于是林淼很奢侈地一边吹着空调,一边把车窗完全打开。从窗外补充进来的热气,还算勉强地中和掉了车内一部分成分糟糕的劣质空气,让林淼总算不至于刚坐进来就吐。

林淼摸着吃得有点撑的小肚子,深深吸一口气,拿出一颗话梅塞进嘴里,以防老林的车子不测。嘴里有了酸味,隐隐有造反倾向的胃部立马好受了许多。

然后他转过头,看了眼后视镜里跟在他和老林后头的徐毅光的警车,微微叹了口气。

为了给老林出口气,却把未来老丈人给得罪了。

值不值?

好像有点不值……

但好像又未必不值……

毕竟老林的面子,现在也很值钱啊……

要是随随便便来个地方上的实权副科级领导就能让老林吃瘪——甭管起因是不是由于老林有预谋地想要对人家的媳妇儿下手——但这张脸,总不能丢得那么轻而易举,至少得有来有往才行。比方说,当着人家公安系统大领导嚷嚷着要扫黄打非的面,在他女儿的脸上亲一口,还让他无从发飙。没错,《未成年人渣保护法》就是这么好用!

啊……

我人渣了啊,居然对那么小的一个小萝莉下了嘴……

而且关键是内心居然毫无波动……

向来没脸没皮地觉得自己三观挺正的林淼,这会儿都忍不住开始自我反省。

在既得利益面前,自己的价值观好像是真的是有点扭曲的意思了……

那么到底是谁的错呢?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林淼看着后视镜里自己那张白净、细嫩、可爱、英俊、迷倒万千少女、风靡亚洲女性的小脸,沉默半天后,斩钉截铁地把锅甩给了社会。

老林闻言,顿时目露凝思之色,点头叹道:“这句话……很有水平啊……”

林淼:“……”

……

七八米开外的正后方,徐毅光盯着老林桑塔纳车屁股后的牌照,眼神中充满不爽和警惕。从警将近二十年,徐毅光自认为自己是有一定的识人之术的。他紧紧盯着眼前那辆漆黑发亮的轿车,毫不怀疑地认为,就算坐在那辆车里的那对父子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但绝对也称不上好人,距离“纯良”二字,更是差了好几个光年。

但徐毅光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有点自我怀疑。

毕竟那个孩子,他才只有七岁啊……

林淼刚才在饭局上的那个举动,到底是实属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巧合,可那个时机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但如果是故意的,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有如此复杂的思维方式和说做就做的行动力,这长大了要是祸害起社会来,还他么得了?更不用说,有林国荣这样的名人父亲当靠山,只要林国荣能维持现在的体面不倒,他儿子要是作奸犯科起来,一般人还真不可能拿他有什么招。

年纪不大就见惯了社会黑暗的徐毅光,一想到这点,眉头就皱得更加厉害。

他看了眼后视镜,车后座上,秦晚秋正抱着洛漓闭目养神。

洛漓横躺在座椅上,小脑袋靠着秦晚秋的腿,乌溜溜的大眼睛圆睁着,眼中透着那么一股不可言说的灵气。她像是在想什么,然后突然闪过一丝小女孩的羞涩,嘻嘻一笑,扭着身子,把脸转向秦晚秋的肚皮,发出轻微的欢笑声。

谁说六七岁的小孩就什么都不懂的。

哪怕不是全懂——但人类的情感,不论年龄,原本就是共通的。

徐毅光想起秦晚秋上个星期在林国荣家里说过的话,如果洛漓真和林淼那小子订了娃娃亲,以林国荣的德性所教育出的小孩,将来婚后出轨,怕是要比出差还容易吧?

一道反射的日光倏然闪过,徐毅光眼睛微微一眯。

心里正站在继父的立场上为洛漓将来的幸福担忧着,耳旁忽然响起警车鸣笛的声音。

徐毅光转头一扫车牌,发现是瓯城区刑侦中队的车。

秦晚秋马上职业习惯使然地睁开眼,问徐毅光道:“怎么了?你要回局里看看吗?”

“不用。”徐毅光淡淡说着,目送鸣笛的警车驶远,才继续道,“最近市里抓指标,到处都在抓人。不过也确实该管管了,经济一上来,城市里的犯罪率就升高。这年头做人也是不容易,钱多了被人惦记,没钱被人笑话,不上不下的,活得又辛苦。”

秦晚秋却笑道:“不过我看林老师活得挺轻松啊,钱多,好像也不怕人惦记。”

“有没有被人惦记,你又不知道。”徐毅光见秦晚秋对林国荣毫无防范的样子,心里头就一股子的无名火,但他又不好对秦晚秋发脾气。能把这个大警花追到手,徐毅光觉得自己都是透支了下辈子的运气了,可舍不得骂,只能沉声道,“反正你最近出门也尽量小心些吧。现在东瓯市的治安,你看着好,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偷抢拐骗的,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抱怨市里下的指标太大,依我看就现在这个力度,连着抓半年都不算过分。”

“你就是个法家学派的。”秦晚秋笑着揶揄了徐毅光半句,低头轻轻摸了摸洛漓的头,小声道,“刚才看你那样子,还想把人家孩子抓起来拷问呢吧?”

徐毅光默然不答。

如果洛漓真是他亲闺女,就林淼刚才亲洛漓那下,他能连林国荣一起抽死。

秦晚秋见徐毅光不吭声,笑着说道:“你也是,这气有什么好生的,要我说莉莉要是能打小就和淼淼处得来,以后要真嫁给他了,两家人知根知底的,我这个当妈的才放心呢!莉莉,你说是吧?”

洛漓充满童真的在秦晚秋怀里打着滚,哈哈傻笑。

徐毅光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孩子,将来没大出息倒还好些,万一将来比他爸还厉害,晚秋,你是不懂男人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答应我

林淼一路昏昏沉沉,和胃不适做着艰苦卓绝的对抗。~随~梦~小~说~щ~suimеng~lā

十几分钟后,老林的车子驶过东瓯电视台的大门,在电视台一号大楼前停下。

林淼腿脚发软下来,车外热浪滚滚,气温高得令人发指,毒辣辣的日头照在身上,让他瞬间就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毫无疑问,中暑了。

“林水水!我妈妈的车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呢!”小洛漓大喊着,从后头蹦蹦跳跳跑到林淼跟前,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渗出一丝汗来。她两眼发着亮看着林淼,像是已经忘了饭局上的林淼亲她的那一下,精神头十足的样子,体质明显比林淼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林淼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嗯,厉害。”

洛漓笑点诡异,咯咯大笑了几声,见林淼打蔫儿的样子,又伸出嫩嫩的小手,装样子地贴在林淼的额头上,小声问道:“林水水,你生病了吗……”

“嗯,中午吃撑了,营养过剩导致体内蛋白质代谢紊乱,有点晕。”林淼随口胡诌,说着自己都不懂的话。

洛漓听得满脸崇拜,眼睛睁得更大道:“哇……好厉害……”

林淼:“……”

“快进屋!快进屋!太阳这么大,进去再说!”秦晚秋从后头走过来催促。

洛漓嗯了一声,拉起林淼的手就往楼里跑,嗓子很亮地笑着大喊:“林水水,快跑!”

林淼浑身软绵绵地被洛漓拖着,迈开步子往台阶上走,边走边扭头看一眼兴高采烈的小丫头,见她的耳朵在自己的视线中一颠一颠,心中生出了一个蛋疼的想法:我日,这丫头长得好快,好像已经比我高了吧……

秦晚秋看着面前手牵手的一对小人儿,脸上露出老母亲的微笑,跟在后面,走进了楼里。

儿童节文艺汇演,来了不少学校的孩子。午休时间,不少下午准备演出的孩子没地方休息,这会儿全都跟着自己学校的老师三三两两地挤在一楼大厅里,随便找了张椅子坐着打盹,甚至有的孩子直接就坐在楼梯上,也不怕地上脏。

林淼走进略微阴凉的大厅,身体舒服了不少。

他随意地扫了一圈,见不少孩子已经上好了妆,脸上擦着厚厚的粉,还涂了腮红,擦了口红,额间更有经典的一点红,很喜庆,但孩子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反而显得有点木然。

几个等待表演的小孩,也用同样随意的态度,看了眼林淼和洛漓。但也只是看一眼,就马上转移了视线。经过一整个早上的最后彩排、化妆、换服装的程序,中午再草草吃完一顿勉强算得上营养的快餐,这会儿他们早就没了兴奋和紧张,全身上下所剩的,唯有疲惫。

林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起昨天的王彬彬,其实和这些孩子一样。

生在世界第一的人口大国,在有限的资源面前,每个人都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获得一次其实对整个人生基本没多大用处的表现机会。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种经历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人生记忆的一部分,等到他们年纪大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瞬间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然后失去睡意,从床上坐起来,默默发一阵呆,露出一个微笑,或者长叹一口气。

“老梁,是我,西城街道的老林啊!”老林拿着烧包的大哥大,嗓门极大地从外头走进来,一楼大厅里的人,顿时一下子就清醒了大半。

不少学校的带队老师是见过老林和林淼的,这会儿瞧见大佬来了,不由自主地就坐直了身子,还有几个人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远远看着老林招手示意,以示自己和大佬相识,却又不敢上前打个招呼。

老林心情不错地朝那些他眼中的龙套杂鱼老师们点着头,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我带孩子过来了,到楼下了,现在去哪儿啊?嗯,对,对,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没两句,老林就挂了电话。

秦晚秋一把揪住正莫名亢奋着,打算向远处乱跑的洛漓,她把宝贝女儿拉回身边,问老林道:“林老师,你在给谁打电话啊?”

“老梁,梁树友,东瓯电视台副台长,今天这个汇演的总导演。”老林习惯性地在介绍一个人的时候,把对方的全部头衔全都带上,唬得全场上下,包括秦晚秋在内,全都肃然起敬。

唯有真正见多识广的徐毅光,露出了一个呵呵的笑容。

这种装逼的行径,徐毅光是向来看不上的。

他一直觉得像老林这种总喜欢把各种头衔挂在嘴上说的人,其实和街头混混是一个格局。

毕竟真正意义上的人物,根本就不需要靠头衔来撑面子。就好比他们这个月扫黑除恶,开会的时候每当提及某个知名社团人员,直接提名字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再在名字前面加上“青龙会第三届全体委员会副话事人兼大又圆洗浴中心总负责人”的称谓——因为就算丫已经金盆洗手半年,所有的头衔都没了,但在我党的任务指标下,该枪毙的还是得枪毙。

老林在徐毅光鄙夷的目光下,同时享受着来自四周更低阶层的崇敬目光。

两分钟后,已经胖成球的梁树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从大厅远处快步跑了过来。

上回老林来的时候还跟老林“平辈论交”的梁树友,此刻表现出了极为恭敬的态度。

没办法,老林这厮的阶层跃迁速度实在太快,短短两个月功夫,现在的朋友圈都已经扩展到市级层面,居然能让市委宣传部的二把手亲自给他打电话安排孩子的表演。拥有这种能量的老林,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梁树友的摆谱能力范围。

“林主任!你早点打个电话啊,我让人在楼下等你,直接接你上去就好了!”梁树友握了握老林的手,转头又马上跟徐毅光寒暄,低头看了眼洛漓问道,“徐局,你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啊?我一直以为你还没结婚呢!”

徐毅光脸上笑嘻嘻,笑而不语。

秦晚秋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撩了下头发,轻声解释道:“梁台长,这是我和我前夫的女儿,我和老徐今年刚领证,最近忙,结婚酒还来不及摆……”

“啊?哦……哦~”梁树友不由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哈哈尬笑道,“都一样,都一样!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嘛,谁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先上楼吧,先去我办公室里坐坐,这里太热了……”

梁树声无视全场正在吹热风的孩子和老师,引着林淼几个人,往大厅深处走去。

一行人路过坐在一楼大厅里吹热气的孩子们的身边,带队的学校老师,只有羡慕目送的份。

等林淼他们走远了,人群中才响起交谈声。

“刚才那个是林国荣啊?写《小院杂谈》的那个?”

“那个女的好漂亮,是他老婆吗?”

“不是!你刚才没听清吗?那个女的是二婚的,嫁给旁边另外那个什么局长了。”

“那个局长长得好高。”

“高有什么用,长得再高和林国荣也没得比。”

“唉,林国荣他儿子命好啊,有这样的爸,干什么不容易啊?……”

大厅里一阵阵叹息。

梁树友带着林淼几个人,走到电梯间,一路上汇报似的告诉老林:“孩子表演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要上去对对口型就行了,不用真唱,我们就是放个录音。也不算作弊,反正本来就死这两个孩子自己的声音录的。你们这个节目,我给安排在了中间,三点四十五分,现在时间还多,还有两个多钟头,孩子要是累的话,可以先去我办公室里睡一下,我办公室里有床。等三点钟我再叫他起来去化个妆……”

林淼听到化妆两个字,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一关……

算了,时代特色嘛……

而且反正年龄小,参加文艺汇演擦个腮红也不算丢人,额间一点头的造型也挺有纪念意义的,再说今晚肯定要上电视,不化妆的话,上镜也不好看……

林淼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洛漓又问道:“林水水,你怎么了?”

林淼回答:“肚子胀气。”

梁树友马上道:“没事,叔叔办公室里有消食片,酸酸甜甜的,吃下去就好!”

林淼咧嘴一笑。

堂堂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副处的级别,居然在老林这个刚履新的副科级干部面前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怎么说呢,出名真好啊……

电梯上到行政层停下。

走出电梯,楼道里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

和楼下一比,就像是两个世界。

梁树声把几个人请进办公室,办公室开着空调,冷气十足。

林淼往沙发上一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洛漓也雀跃地跳上来,小屁股调皮地在沙发上一弹,然后才老老实实地挨着林淼身边坐好。

老梁冲着门外喊了声,过了几分钟,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就端着托盘,一脸谨小慎微走进梁树友的房间。他恭恭敬敬把茶杯放到几个能进副台长办公室的贵客面前,然后用充满好奇和激动的眼神看老林一眼,小声说了句:“林老师好。”

老林云淡风轻点点头,淡淡一笑:“你好。”

年轻人一脸仿佛受宠若惊的表情,高兴地走出了房间。

老林和梁树友闲聊了一会儿,说的都是关于湖滨路改造的事情。

林淼听得眼皮子打架,干脆毫无顾忌地脱了鞋,躺在沙发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老林和梁树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睡了多久,等林淼睁开眼时,发现身上多了条毛毯,洛漓挤在他的怀里,手脚缠得他不能动弹。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莉莉,起来尿尿了。”林淼用指尖摸了摸洛漓的鼻尖。

小丫头睡得极死,毫无反应。

林淼笑了笑,看着她睡得香甜的小脸,小声道:“答应我,等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变成一个大美人啊……”

洛漓梦呓似的哼哼:“嗯……”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得抓得住

林淼被洛漓软绵绵的小身子挤在沙发内侧,居然被挤得无法动弹。

虽说小丫头远比正常人要长不少的眼睫毛贴在眼前轻轻颤动着,确实挺好看的,但这并无助于消除林淼的生理反应——憋尿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舒服的体验。

林淼盯着洛漓睡相恬静的小脸蛋,忍了片刻,终于还是硬下心来,轻轻掰开小家伙夹在他腰上的腿。他轻手轻脚地半坐起来,屁股抵着沙发慢慢发力,尽量避免把孩子吵醒,然后缓缓抬起一只脚,刚要从洛漓身上跨过去,洛漓突然在梦中使出一记扫堂腿,把林淼踢得失去重心,顿时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洛漓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林淼趴在自己面前,嘟嘟嘴,翻个身,又抱着林淼把他挤了回去,呢喃着抱怨道:“林水水,你睡相真差……”

林淼心里高呼一声作孽。

好在这时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秦晚秋走了进来。她走到沙发前蹲下,轻轻揉了下洛漓的脑袋,小声唤道:“莉莉,三点了,该起床了。”

“嗯……不嘛……”洛漓更往林淼的身上缩了缩,紧贴着林淼,扭着身子撒娇道。

林淼心里高呼一声卧槽。

不好!感觉要尿出来了……

“姨姨。”林淼急忙探出头来,做了个伸手要抱抱的动作,“拉我一下,我要嘘嘘……”

“你看,淼淼都醒了。”秦晚秋在洛漓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拉住林淼的手,轻轻一拉就拽了起来,顺势拥进了怀里。林淼瞬间觉得胸前一软,然后赶紧挣扎着跳了下来。

怎么说也是长辈,太特么有犯罪感了……

来不及绑鞋带,林淼趿拉着小鞋子,匆匆忙忙冲出了办公室,跑进了不远处的卫生间。卫生间里很快传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雄壮水声。片刻之后,水声渐消。林淼从不分男女的小房间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总算轻松了许多。他搬了张小凳子,踮着脚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刚才中暑导致的晕乎乎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跳下小凳子,林淼一身轻松走回梁树友的办公室。

此时屋里又多出一个人来,刚才给老林端茶送水的年轻人,正一脸微笑地站在沙发旁,看着秦晚秋蹲在地上给小丫头系鞋带。洛漓抬头看见林淼,张嘴就叫:“林水水!你鞋带没系好!”

林淼低头看了眼,很怀疑鞋带上是否沾着某些从卫生间里带出来的不干净的液体。正犹豫间,那个年轻人突然就跑上来,二话不说就给林淼绑起了鞋带,一边还抬着头,一脸和蔼可亲地对林淼道:“你爸爸待会儿下去,叔叔先带你们去化妆。”

“嗯。”林淼轻轻应了一声。

坐在沙发上的洛漓屁股坐不住,一只鞋子的鞋带还没等秦晚秋给她系好,就兴冲冲跑到林淼跟前,拉起他的手,嘻嘻哈哈喊道:“走走走!去化妆!”

“欸!还有只鞋子没系好呢!”秦晚秋在洛漓身后有点小不爽地喊道,眼里却满是宠溺。

林淼闻言,蹲下身子,抓起了洛漓的鞋带,三下五除二打了个双飞蝴蝶结。

洛漓看得两眼冒光,无比崇拜地拉长了声音道:“哇~林水水你好厉害!”

林淼淡淡道:“还行吧,一般厉害。”

洛漓马上又道:“那以后你天天给我系鞋带好不好?”

林淼都不带想的,干脆利落道:“好啊。”

洛漓开心得咯咯直笑。

秦晚秋走上前,揉了揉洛漓的小脑袋瓜子,柔声教育道:“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啊?自己一点动手能力都不想要了吗?”

刚给林淼系好鞋带的年轻人,看着三个人说话,不禁有点小蛋疼,觉得自己刚才讨好的小举动,貌似完全白费了,无语地抓了抓脸。林淼瞥见年轻人的动作,忍不住用充满善意的口吻,小声提醒道:“叔叔,刚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卫生间的地上,有点湿哒哒的……”

“啊?”年轻人先是一愣,然后隔了两秒,终于听懂了林淼的话。他默默地站起来,脸色有点发青,快飞朝向卫生间的洗脸台跑去……

……

电视台的内部结构有点复杂,从行政层去楼下的演播厅的后台,走楼梯反而比坐电梯更近。几分钟后,差点把脸洗破皮的年轻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领着林淼几个人七拐八拐下了楼。一行人往下走了四层,穿过一片办公区,再路过一条空无一人的内部员工通道,拐出一个楼梯间,楼梯间外的走廊,空间豁然开朗。

宽敞的走道内,到处都是准备下去表演的小孩。至少一两百个孩子挤在过道里,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每支队伍前至少站着两个带队老师,跟小孩子们重复着表演时的注意事项几个挂着工作牌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大声调度着演出的各支队伍。

年轻人拉着林淼和洛漓,匆匆从人群前走过。

一对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穿着长袍马褂,显然是要上台表演相声的孩子,在林淼经过他们跟前时,矮瘦的那个孩子,突然捂住胸口,弯腰张嘴,在林淼跟前吐了一地。

消化了一半的食糜,把四周的小孩恶心得纷纷大喊大叫。

林淼嘴角抽抽地急忙躲开两步。边上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妇女,紧跟着就心急如焚冲上来,焦急地看着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仿佛责备似的地抱怨起来:“怎么回事啊,怎么早不吐晚不吐,偏偏现在吐了?你中午吃什么了?”

瘦小的男孩手足无措:“我……我吃了……老师,我紧张……”

“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中年妇女焦躁的打断道,“你早上彩排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来了……”

一旁一个电视台工作人员发现情况,皱着眉头走上前,没什么好气地问道:“这孩子还行不行?你们还有半个小时才上,不行的话我就把这个节目撤了,别把整场演出给影响了。”

“别别!没问题的!孩子身体没事!”中年妇女赶紧一改口风,转头又抓住那瘦小孩子的肩膀,使劲晃了两下,一脸地严肃地命令道,“别紧张了,我去给你拿瓶水,你是代表学校过来的,要坚持住,知道吗?”

瘦小的小男孩很彷徨地点了点头。

中年妇女不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再说话,赶紧起身就跑。

林淼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一眼地板上的东西,急忙拉着洛漓向远处走去。

洛漓拉着林淼的手,同情地转头看了眼那个瘦小的小男孩,小声在林淼耳边说道:“那个哥哥好可怜啊……”

林淼嗯了一声,内心却没有什么波澜。

想往上爬,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头破血流,也是自己的选择。虽然有些机会未必真的是机会,可一旦能抓住一次,改变的或许就是整个人生。

说到底,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懂。

可真正最重要的是——给你机会了,你特么得能抓得住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们不用彩排

走廊的最尽头就是电视台的公共化妆间,屋内十几个小化妆台贴着一面墙一字摆开。林淼几个人跟着带路的年轻人刚进门的那一刻,林淼陡然觉得耳内气压高了不少。

化妆间比外头还热闹,台里头但凡还能动的后勤人员貌似全被塞了进来。几十号一看就知道并不专业的化妆师,催命似的赶着需要补妆的小孩往镜子前坐,然后随手抓上一把具体成分不明的面霜就往孩子脸上抹。匆匆忙忙十来下抹完,不等那孩子看清自己被涂完的脸变成了什么鬼样,便急忙把人赶下了座位,继续扯着嗓子怒吼:“下一个!快快!别磨蹭!”

林淼看得有点心惊肉跳,不知为何,这里的场面一下子就让他联想到了屠宰场……

“叔叔,我们要在这里化妆吗……”林淼有点小蛋疼地问道。

年轻人不计几分钟前小便涂脸的前嫌,温声回答:“你们的化妆间在里头。”

林淼总算松了口气。

万幸靠着老林那张老脸,他貌似已经脱离任人宰割的命运了……

林淼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出喧闹的公共化妆间,再穿过一个没有人的过道休息间。往前五六米,径直推开一道关着的小门,终于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目测面积大概五十平方的房间,屋里的摆设和公公化妆间差不多,但明显宽敞明亮了不少。林淼几个人进屋的时候,屋里正有两个人在聊天,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年纪,看面相都很和善。

两个人见到年轻人进来,马上停止交谈,下意识站起身道:“刘秘,有什么事吗?”

显然糊了一脸林淼的童子尿的年轻人,在台里头并不是什么龙套角色。能给副台长端茶倒水的人,谁要真拿他当勤杂工对待,那智商可能也是真的被狗吃了。

刘秘书客客气气,说话慢条斯理,给两个人介绍秦晚秋的身份:“周老师,赵老师,这位是瓯城区公安分局的秦警官,公安分局的徐毅光徐局,是秦警官的爱人。”

两个老化妆师看秦晚秋的眼神,立马有了变化。

刘秘书又继续,“这两个小家伙待会儿要上台,梁台长让我带过来,麻烦你们先给上个妆。我楼上还有点事情,就先上去了,待会儿化好妆,你直接带他们去后台就行。”

“行,行,交给我了,你去忙吧。”姓周的中年男化妆师忙不迭地说着。

刘秘书又笑着对秦晚秋道:“秦警官,这两个老师是我们台里最好的化妆师,台里的主持人都是他们化的,周老师是专门只给我们台的主持人赵晶化妆的老师。”

赵晶?林淼不由微微有点小惊喜。

东瓯电视台的台柱子啊!东瓯市初代屌丝女神啊!现任东瓯市第一美女啊!

就是那个妖娆娇媚、风韵动人,公公是东瓯市军分区领导,老林上回看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非常想睡却不敢睡的那个啊……

实际上姿色完全不输赵晶的秦晚秋,听刘秘书这么一说,不禁对这个房间产生了一丝敬意。

刘秘书跟秦晚秋一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外头吵闹的声音瞬间消失。两个化妆师和对秦晚秋互相看看,相视一笑。周老师低头看林淼和洛漓一眼,小声问道:“秦警官,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啊?”

“我倒是想呢!”秦晚秋抱起洛漓,看着林淼道,“这个是林国荣老师的儿子。”

“林国荣的儿子?”老周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

两个化妆师没什么废话,十几分钟功夫,就给林淼和洛漓上好了妆。

市电视台的大师傅手艺果然不错,淡妆相当得体,既能上得了镜头,又突出了两个人最佳的外形状态。林淼照着镜子,自恋地给自己打了八分。再转头一看梳了两个小发髻的洛漓,决心如果自己将来有女儿,一定也要捯饬成这个样子才行。

老周领着化好妆的两个人,从化妆间的另一道门出去。

门外就是一条纯粹的走廊,左右没有房间。往前走过一道楼与楼之间的连桥,路过一片办公区,下了两层楼,林淼便能清楚听到一墙之隔外,主持人拿着话筒说话的声音。

“到了。”老周将林淼三个人带到后台的1号休息室门口。

1号休息室的门开着,里头摆着十几张沙发,沙发上坐了一群女孩子。

休息室内一个女导演走出来,老周跟女导演一说,女导演立马眉开眼笑,赶紧请秦晚秋进去坐,一边翻着手上的节目表说道:“你们来的时间刚刚好,林主任和徐局刚刚从这里走过去,下下个节目就是你们这两个孩子的……”

秦晚秋轻轻点头,问道:“我家老徐人呢?”

女导演道:“坐前面当嘉宾去了。”

“他个大老粗,当什么嘉宾啊。”秦晚秋好笑道,“林老师当嘉宾还说得过去。”

欸,说反了。反了……

林淼无语地看一眼满脸迷妹表情的秦晚秋,心里很是有点无语。

老林“文化人”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将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林淼!”林淼正无语间,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兴奋的喊声。一个化妆化得看不出原貌的姑娘从后面沙发上跳起来,兴冲冲跑到林淼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啊?”

林淼被对方脸上那夸张的腮红吓了一跳,下意识做了个防御的动作,一边脱口而出:“我靠!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话一出口,休息室里顿时笑成一片。

“妖孽你个头!”妖孽姑娘咬牙切齿,按住林淼的脑袋使劲揉了两下,“是我!是我!是我啊!”林淼终于从对方的掌力中辨别出来,原来是张·哪里都有我·雪茹同学……

秦晚秋和洛漓看着大大咧咧的张雪茹,不禁有点犯傻。

张雪茹松开林淼,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阿姨,我是林淼的同学,下学期要和林淼一起去外国语初中上学。你是林淼得妈妈吗?”

“啊?我不是……”秦晚秋略微恍惚地摇了摇头,突然间又意识到,林淼貌似小学只上了一年,就直接跳级到初中了?真不愧是林老师的儿子,果然家学渊源……

洛漓却是小嘴一嘟,带着点吃醋的小情绪,不开心地看着张雪茹,小声道:“我以后也要去外国语初中……”

张雪茹一听,不禁笑了,问小洛漓道:“你和林淼来干嘛啊?”

“来唱歌的。”洛漓强调道,“一起唱,合唱,两个人一起合唱!”

“哦~”张雪茹恍然,又转头问林淼,“那我怎么彩排的时候都没看到你们?”

林淼胸堂一挺,义正词严:“我们不用彩排,导演让我们假唱!”

一旁的女导演:“……”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少女之心

林淼很成功地逼退了原本打算留在休息室里跟秦晚秋套近乎的女导演。现场气氛太特么尴尬,舞台上的节目刚一结束,那女导演就赶紧遁走,几乎是用跑的,带着张雪茹领衔的广场小学舞蹈队匆匆逃去了台前,紧接着休息室外便礼貌性地响起一片掌声。短短一个半小时时间的文艺汇演,林淼都还没对其产生任何直观感受,就过去了一半。

张雪茹几个人离开后,休息室外又走进来一群身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小姑娘。南城小学的小姑娘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知道和张雪茹她们用的不是一个化妆师。林淼不出意外地又在里头碰上一个熟人。身为南城小学扛把子的朱佩慈同学,见到林淼居然一脸娇羞,扭扭捏捏地跟林淼打了个招呼,貌似很不好意思让林淼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打扮。

林淼对朱佩慈的表现不以为意,简单道了声好。

朱佩慈跟林淼寒暄了两句,就乖乖巧巧地坐了下来,然后就被她的一群同学们团团围住。

小女孩离着林淼十几米远,装着小声地嘀嘀咕咕,时不时看林淼一眼,发出一阵阵惊叹。林淼听着朱佩慈那堆人发出的动静,用指甲盖思考也能猜出她们是在议论什么,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秦晚秋见林淼惆怅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淼淼,你叹什么气啊?”

林淼望向十几米外自己的粉丝们,怅然道:“我承受了太多我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关注,我拿那些大姐姐们当朋友,可她们呢?”

秦晚秋小声询问:“她们怎么了?”

林淼突然一腔愤怒:“我拿她们当朋友,她们却想泡我!”

秦晚秋顿时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哭笑不得道:“淼淼,你知道你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洛漓也一脸懵懂茫然地看着林淼。

林淼想了想,选择性装傻道:“不知道,我就是突然想胡说八道一下。”

秦晚秋心思单纯,松了口气,伸手出,摸了摸林淼的头,小声教育道:“以后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让那些小姐姐听到,她们会生气的。”

“哦。”林淼一脸乖巧,转头朝朱佩慈那边看了一眼,正巧碰上几个小姑娘也在偷看他。

一群小女孩突然哈哈大笑,闹得朱佩慈耳根发红。

六年级的小女孩,脑洞其实已经能开得很大了。尤其是有钱人家里的孩子普遍身心早熟,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聊点“人生大事”简直不要太司空见惯。给她们一个可供议论的小男孩当目标,她们轻轻松松就能聊到十几年后结婚生子的地步,更不用说——

“像寡人这么品种优良、家世显赫、成就斐然、日常风骚的存在,怎么可能不被她们拿来做十八禁的幻想对象?不然你们以为TFB组合凭什么才十四岁不到就能挣到一般人四十岁都挣不来的钱?妈妈粉养成什么的,那只是对她们狼子野心的掩饰而已!内心深处充满老牛吃嫩草心思的姐姐粉,那才是真正的投食主力啊!”

林淼正在心里暗暗自恋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快步走进休息室,对秦晚秋道:“到两个孩子了,去台后准备登场了。”

“哦,好……”秦晚秋赶忙把洛漓从沙发上抱下来。

三个人跟着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走到台后。

张雪茹一群人刚刚表演完,从舞台后的通道退下来。林淼向通道外面看去,一眼就见到外头一男一女两个“小主持人”正和东瓯电视台的赵晶站在一块儿,表情夸张地说着串场词。

“六一,是儿童的节日!”

“六一,是少年的节日!”

“六一,是朝阳初升的节日!”

“六一,是雏鹰展翅的节日!”

林淼听得嘴角微微抽动,心中对这套没文化的串场词腹诽不已。

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递上来两个话筒,认真叮嘱林淼道:“孩子,这个话筒是发不出声音的,你们待会儿上去就只管唱,关键是要对准口型,懂不懂?”

“嗯,明白。”林淼随口说着,接过话筒,按了按话筒上的开关,然后轻拍两下,确认确实半点声音都没有,便放心地不要脸道,“其实你们应该相信我的艺术造诣,我个人是主张真唱的,欺骗观众实在有违我的做事原则……”

递话筒的工作人员听这种话从一个幼儿园体型的小孩嘴里说出来,不禁有点懵逼。

张雪茹也凑过来,忍不住吐槽:“早知道我们也该表演合唱,多轻松啊!”

“你们不行。”林淼牵起洛漓的手,淡淡然道,“你们年纪太大了,被抓现行的话容易留下人生污点。我和莉莉没关系,我们还小,纯属年幼无知、受人摆布,就算被抓了,全社会也都会选择原谅我们。”

尼玛……

一旁的工作人员和张雪茹站,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立场上,同时听得内心炸毛。

通道外面,舞台上的两个主持人总算说完了串场词,在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抒情之后,满脸骄傲之色的小男孩主持人,终于报幕道:“接下来,有请来自百里坊小学的林淼,和来自广场小学的洛漓两位同学,共同为我们演唱——《虫儿飞》!”

台下:“啪啪啪啪啪……”

林淼赶紧拉着洛漓,大跨步朝外头走去。

秦晚秋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两只手轻轻握拳,捂在胸口前,一脸难言的激动。

林淼和洛漓,跟三个主持人交错而过。

赵晶见到林淼,手欠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然后无意识地向林淼抛了个很勾魂的眼神。

林淼心里我操了一声,胳膊突然一紧。

林淼奇怪地看洛漓一眼,两个人从通道里头走出来。

台下黑压压一片,掌声稀稀拉拉。

洛漓紧紧贴在林淼身侧,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小声道:“林水水,我有点怕……”

“有我呢。”林淼轻轻扣住洛漓的手指。

小丫头粉嫩的指头,和林淼十指紧扣着。

《虫儿飞》的伴奏响起,洛漓转过头来,满眼掩不住的喜欢,眼神发亮,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林淼。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小脸可爱至极。

舞台下方,离着林淼和洛漓只有几米远的嘉宾席上,坐了一整排东瓯市和瓯城区文化和教育系统的领导。老林和徐毅光很突兀地坐在其中,而且位置靠近正中间。

而嘉宾席最中间的座位上,坐的正是上周六去林淼家里做客的大佬之一,东瓯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文化局局长王岚。

“金童玉女,真是金童玉女,小徐的女儿真是长得好,将来长大了,追的人不会少啊。”王岚看着台上,又笑眯眯转过头,对坐在她身边的老林道,“老林,小徐家的这个女儿,你可得看好了啊,不然将来跟别的小伙子跑了,你儿子肯定要怨你的。”

“孩子才几岁啊,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老林的眼里只有林淼,随性地回答大领导。

王岚只是微微一笑。以老林现在的江湖地位,别说是她,就算见到东瓯市的一二把手,老林即便没法和他们平起平坐,但在对话交流上,还是能平等相处的。

王岚转回头,把注意力放回了舞台上。

这场文艺汇演原本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意义,无非就是文化局每年例行的政治任务罢了,不过她现在要争取为九七香港回归输送东瓯市的元素符号,这台汇演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足足八百多人,历时四个月筹备的这台文艺汇演,最主要的用途,居然只是为台上的两个小孩增加履历。这种荒诞的真相,说出来恐怕都没几个人会相信……

舞台两侧,东瓯电视台的摄像机,对准两个孩子。

略长的伴奏终于过去。

林淼举起话筒,正要开唱。

洛漓突然贴近,恶作剧一般,在林淼脸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全场宁静半秒。

台后的秦晚秋,台下的王岚,全都目瞪口呆。

下一秒,台下一群小学生充满激动的喊叫声,差点掀翻演播室的顶棚。

“啊——亲了!亲脸了!”

“亲上去了!亲上去了!”

第二百章 不可抗力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在台下喧闹的起哄声中,演播厅不知道是否能达到立体环绕音效果的音箱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了林淼和洛漓在瓯大音乐学院录音棚里留下的亮堂堂的童声。

可站在舞台上的林淼和洛漓,却没有一个嘴对着话筒。

两个小家伙的假唱表演露骨得令人发指,然而现场的观众仿佛是脑子集体被门板夹了,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终极大BUG,仍在没完没了地欢呼个不停。

林淼看着面前双眼发亮的小丫头,愣了足有二三十个节拍的时间,才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然后无视全场,把自己的话筒递到洛漓嘴边。

洛漓明知道话筒唱不出声音,可还是兴高采烈地配合林淼的动作,跟着背景音乐,大声唱道:“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唱完这句,又咯咯直笑地反过来把她自己的话筒递向林淼。

林淼接唱道:“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不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一首儿歌,愣是分分钟被两个人唱出了喝交杯酒的味道。

“哎哟,我不行啦!”台下起哄的小学生们被这首幼儿版《狗粮之歌》刺激得鬼哭狼嚎,一个三道杠的小姑娘拉着身边的两道杠小帅哥,一通王八拳朝人家身上往死里抡。

两道杠的小帅哥被捶得一脸懵逼,却毫无反抗的意思。

同样的场面,在演播室观众席的各个角落里上演,任由各个学校的老师如何镇压,总是东边刚刚平息,西边又开始鬼叫。最终各学校的老师只能无奈地放弃,任由这群手臂上至少别着两道以上的杠杠,平时在学校里就享受特权,今天被特地选来观看节目的好学生们,继续在演播室里瞎闹腾。

南城小学大队长看着洛漓在舞台上如若无人、蹦蹦跳跳的样子,捧着自己的脸,感觉心都快化了:“那个小女孩好可爱啊!好想上去摸一摸……”

广场小学某大队委一脸羡慕,吟诗不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瓯城中学附小某中队长是性情中人,激动地直骂:“我日你姥姥啊!这个早恋牛逼大了啊!”

林淼和洛漓在全场的呼喊声中,玩闹似的唱着。

老林坐在台下,看着聚光灯下的儿子,浑身发光的样子,居然激动得眼睛发红,心里活动大概是这样的:我也日一回别人的姥姥啊,我儿子确实牛逼大发了啊……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副歌循环了两遍,《虫儿飞》的乐声终于停歇。

林淼拉和洛漓,给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夹杂着流氓哨的掌声如雷。

有孩子大喊一声:“再来一个!”

一大群孩子也紧跟着喊:“再来一个!”

林淼充耳不闻,跟台下的人挥挥手,牵着洛漓的小手,朝舞台后面走去。

持续不断的掌声中,林淼和洛漓在后台通道里迎面遇上赵晶。电视台的大美女比台下的小孩还能闹,蹲下来把林淼和洛漓一起抱进怀里,一个人脸上香一个,留下两个唇印。

“小家伙,真会玩!”赵晶嘻嘻笑着,占完便宜就走。

大美人咔咔作响踩着高跟鞋上了台,大声问道:“刚才这个节目,好不好看?”

台下山呼海啸:“好看!!”

“要不要再来一个?”

“要!”

“哈哈,那可不行,他们的爸爸妈妈可不同意。早恋不行啊,回家要打屁股的。林国荣老师,你是孩子的爸爸,你儿子今天回家要不要打他一下?”赵晶举着话筒,朝台下一指。

观众席上立马一片议论纷纷。

“林国荣来了啊?刚才那个小男子是林国荣的儿子?”

“哦~就是那个神童嘛!我上星期去外国语考试还见到他了!”

“诶,话说你是不是没考过?”

“狗日的,你会不会聊天?”

老林这会儿没心思吹牛逼,朝台上的大美人摆了摆手。

舞台后面,洛漓见秦晚秋眼神不善,急忙赶在老妈发作之前,扑进她的怀里,撒着娇甜甜喊道:“妈妈!我演得好不好?”

秦晚秋一下子没了脾气,轻轻一拍洛漓的小屁股,打不得也骂不得地教训道:“在台上乱来,不像话!还把人家淼淼也拖下水了!”

洛漓哈哈笑着在秦晚秋身上蹭来蹭去,没心没肺得很。

林淼看着洛漓欢乐的样子,突然听秦晚秋问道:“淼淼,莉莉这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家莉莉啊?”

林淼呵呵一笑:“现在说了不算,要不你过十年后再问我。”

秦晚秋不禁莞尔。

这孩子,早熟得简直没边了。

……

表演完毕的孩子,不能马上就走,因为还要等文艺汇演结束后的颁奖环节。林淼和洛漓没在楼下待着,直接跟着一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走内部员工通道,又回到了楼上,让全程见识了林淼的骚操作,心心念念要逮住林淼使劲揉一通的张雪茹扑了个空。

林淼和洛漓在楼上卸了妆,然后陪着秦晚秋下了半个小时的象棋。再次回到休息室的时候,休息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所有参加表演的孩子,全都被集合到了观众席上,听台上的两个小学生主持人宣布汇演名次。

台上一男一女两个六年级小屁孩捧着获奖名单,紧张得嘴里有点拌蒜,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宣读完三等奖和二等奖的获奖节目,轮到读最后几个一等奖节目的时候,小姑娘直接就大舌头了:“获得本翅比晒一等奖的节目是……”

林淼被这口东北味的瓯谱逗得嘴角抽抽,不由自主地想起应该会在十几年后播出的某部喜剧电影的某个片段来。

台上宣读名单的小姑娘,读到这里耳根都在发烫,热泪盈眶得有种想摔话筒的冲动。但好在还是咬牙撑住了,艰难地报出了节目名字:“瓯城区教育局选送,百里坊小学林淼,广场小学洛漓表演,《虫儿飞》!”

毫不掩饰的黑幕,正大光明地被保送到台前,台底下却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反对的声音。

林淼和洛漓从后台走上舞台。

身为全场级别最高的嘉宾的王岚,亲自起身上台颁奖。

在全场的注目下,王岚从礼宾小姐手里接过荣誉证书,交给林淼和洛漓。东瓯电视台的镜头全程无死角盯着三个人,王岚弯下腰,摸摸林淼的头,笑着问道:“阿姨对你好不好?”

林淼站直了身子,半点不犹豫地重重一点头:“嗯!”

试想一个女人,和你萍水相逢,结果才第二次见面,就能为你作弊到无视社会公平的地步。

面对这种如洪水般不可抵抗的汹涌大爱,我就问你感不感动?敢不敢动?!

第二百零一章 惊变(上)

两个领导家的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就拿了全市一等奖,虽然含金量有待商榷,但毕竟是集体协作的共同产物,所以十分值得庆祝。

文艺汇演四点半准时散场。

散场之后,梁树友就拉着包括老林和徐毅光在内的,本次汇演的全体评委席成员,浩浩荡荡奔向电视台附近某家全靠电视台才能活下来的三星级酒店。

林淼和洛漓两个名义上的主角,毫无还手地被裹挟其中。

两个人路过电视台楼下大厅时,刚巧撞见一批大老远从底下县城赶来正在往座位根本不够的大巴上挤的孩子。林淼又看得心中感慨,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前世。有多少次,他也像这些孩子一样带着憧憬而来,但最终拼尽全力登上舞台,却也只能拿个三等龙套安慰奖。而更可悲的是,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搞懂,原来陪太子爷读书才是这个社会的常态。

坐在车里的小孩,透过车窗羡慕地看着被一群“大领导”众星捧月地捧在手心的林淼和洛漓,但林淼只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转过了头。

中国太大,世界太大。光有恻隐之心,什么都改变不了。况且他自身尚且根基不稳,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去想什么达则兼济天下。

林淼紧握着洛漓的手跟在老林身边,生怕孩子走丢。

不料洛漓今天好像是开了什么窍,抱他抱得更紧,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群早就年纪不小、荤素不忌的老男人和老女人见状,自然要轮番调侃。

可林淼皮厚得能正面硬钢青龙偃月刀,洛漓又是个天真单纯到完全听不出成人世界恶意的小仙女,这些话对两个小朋友丝毫没造成半点伤害。倒是秦晚秋这个大美人,被梁树友这些老鬼一人一句的“丈母娘”调侃得脸颊发烫,要不是有徐毅光镇着,怕是就秦晚秋这副娇羞欲滴的模样,现场真敢有人对她下咸猪手。

嘻嘻笑笑中,一行人步行两分钟,穿过马路,就进了酒店。

酒店经理一瞧这阵仗,二话不说恨不能先跪下来三叩九拜高呼吾皇万岁,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地跟领导们寒暄了两句后,赶紧给酒店老板打了电话。

十分钟后,老林这边一群人才刚进了电视台在酒店长期预留的包厢,楼下厨房里火急火燎的厨师长锅子都还没热好几个,酒店老板就先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箱茅台奔进了包厢。

老板比经理还热情,跟老林他们十来个人挨个握手的时候,眼里透出的都不能用尊敬来形容,简直是特么的孝顺,恨不能一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喊过来。一圈招呼完毕,老板开了酒,先干三杯,短短十分钟内,至少半斤白酒下肚。

好在底下的厨师长够给力,十分钟后就送上来几道热菜,把桌子摆了个满。

酒店老板满嘴酒气,红光满面地举着杯子大喊:“各位领导慢慢喝,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我今天一整晚都在店里!”

说完马上就走,不给老林他们半点生厌的机会。

林淼看着这个人前风光的酒店老板离开,心里又叹了口气。这老板他认识,今年才三十岁出头,后来五十多岁的时候,得胃癌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喝死的,还是被生活逼死的。

老板出了包厢,屋内一群人又开始各种嘻嘻哈哈。

不过这么一波家伙待在一块儿,就算是嘻嘻哈哈,也是要论资排辈的。

现场最大的自然是王岚,市委宣传部的大佬,谁看了都得舔。可排第二的老林,身份就显得有点微妙。现在的老林是级别小而地位高,权力小而潜力大。跟着过来的几个正科级和副县级的领导,遇上老林这么个货,说话要是过于奉承,显得自己掉价,可要是不拍老林几句马屁,心里又多少有点发慌。是谓进亦忧退亦忧,忧得蛋都碎了。但是幸运的是,官场之中,从来不缺润滑剂式的人物,梁树友这个组织者长袖善舞,总算把大家都哄得不错。

林淼和洛漓两个小孩子,上了酒桌后反而没了什么存在感。

菜过五味,林淼很在这年头很新奇地喊来一碗米饭吃饱之后,干脆就下了桌。

包厢里有电视,还土里土气地配了卡拉OK。

林淼不想唱歌,干脆坐下来看电视。

时间刚巧正过了七点,九十年代的中华大地上,正处于“全球电视机都坏了只播一个节目”的时间段。《新闻联播》的背景音乐一响,酒桌上吹牛逼的十来个人也全都跟着安静下来,荤笑话也不敢说了,生怕在同行面前表现得业务素质不够硬,政治不够正确。

洛漓擦擦嘴,走到林淼身旁坐下,指着电视问林淼,新闻里头到底都在说什么。

林淼一本正经,给洛漓启蒙起国体和政体的概念区别,讲中国的体制框架,讲国内的行政级别划分。讲了十分钟后,洛漓开始打哈欠,满桌的老货们却都听得格外认真。这群人其实都谈不上什么文化,能升上来的,要么确实干活是一把好手,要么就是逢迎拍马、迎来送往的招待能力突出,平时鲜少有机会,能听像林淼这样真正意义的专业人士,给他们讲解基础性的概念理论。

“说人大是举手派,说政协是鼓掌派的人,根本不懂这两个机构的真正意义。基层的人因为眼界只停留在基层层面上,所以很少有人能想到某些对内机构,实际上还同时存在着很大意义上的对外作用,只是没白纸黑字地写出来而已。说句难听的话,国家的某些动作,你以为是做给老百姓看的,但站在国际格局上来看,其实是做给外国人看的……”

林淼侃侃而谈,侃得王岚忍不住问老林:“真是你生的啊?”

老林喝高了,拍桌子大喊:“废话!你要是不信,我也跟你生个试试,保证质量不差!”

整个房间的人,有一半瞬间酒醒了大半。

秦晚秋目瞪口呆看着老林。

王岚却突然扑哧一笑,拍拍老林的胳膊,说道:“老林,你胆子长毛了啊,这么多人在这里,不怕有人回去跟你老婆告密啊?”

林淼一听王岚这话,心里顿时一声我操,阿姨你想老牛吃我爸的嫩草啊?

“老林怕个屁啊,她老婆现在还能拦得住他?老林现在出门撒个尿,掏出来就有小姑娘要上去抢!男人呐,只要出了名,风流不风流,不归自己管咯!哈哈哈哈……”酒桌上不知道哪个局的局长这么来了一句。

全场除了秦晚秋之外,所有人都跟着大笑。

林淼摇摇头,转头再看电视,不知不觉,《新闻联播》已经结束。电视屏幕里换了一对熟练,正是东瓯电视台在播《东瓯新闻联播》。

两个东瓯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大热天的一丝不苟穿着西服,你一句我一句播报。

“各位观众,今天的主要内容有:市高官王强陪同曲江省省委常委、高官赵春华视察我市经济开发区,省委常委、高官赵春华对经济开发区建设方向作出重要指示……”

……

“六一儿童节,我市举办全市文艺汇演,来自全市9个县市区的30支表演队伍,对全市儿童献上了一场盛大的演出。演出结束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化局局长王岚,为获奖儿童颁奖……”画面中出现王岚给林淼和洛漓颁奖的镜头。

林淼看着电视里的自己,觉得摄影师的功力还能再稍微提高些,毕竟只拍出了他的八分帅。

房间里一下又热闹起来。

梁树友带头拍王岚马屁,现场掌声雷动。

掌声之中,电视屏幕中,男主播突然表情一严肃,面向镜头道:“现在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重要消息。10分钟前,两名犯罪嫌疑人从瓯城区公安分局看守所内潜逃。该两名犯罪嫌疑人,因敲诈、勒索、非法组织赌博等犯罪行为,于今天中午1点刚刚被抓。两人社会危害倾向性较大,请广大市民出门注意安全。如有线索,请马上联系各辖区派出所。两名犯罪嫌疑人情况如下:郑晓聪,男,32岁,小学文化,身高约156公分,微胖;陈荣明,男,35岁,文盲,身高约168公分,左侧面部有陈旧刀疤伤……”

徐毅光听到这里,立马就坐不住了。

“晚秋,走了,回局里。”徐毅光直接往外走。

秦晚秋却先看了眼洛漓,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老林道:“林老师,我带莉莉去单位不太方便……”

“交给我,先去我家睡一晚!”老林心领神会。

“那就麻烦你了。”秦晚秋笑着说道,又走到洛漓跟前,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叮嘱道,“晚上去淼淼家睡觉,妈妈明天早上过来接你。在淼淼家里要乖一点知道吗?”

洛漓高兴得要死,哈哈笑着狂点头道:“嗯嗯嗯!知道知道!你明天不来接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在林水水家里睡好多天的!”

屋里又是一阵大笑。

秦晚秋戳了戳洛漓的额头,一脸笑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害臊的……”

第二百零二章 惊变(中)

秦晚秋一走,酒桌上可供欣赏的美人就直接少了九成——虽然数学上绝对不是这个算法,但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漂亮的姑娘总是能一个顶好多个。

没了话题的最终火力倾泄点,领导们聊天的兴致自然而然也跟着减退,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们,开始一根接一根地不停抽烟。就连梁树友这位国家健将级的接待高手,也莫名感到了一丝疲惫和寂寞。

正所谓:一曲肝肠断,天下何处觅知音;美女不在场,牛逼吹给谁听?

酒桌上的气氛,明显安静下来。

王岚对这群牲口的内心情绪心知肚明,却半天没有要退席的意思。好在大家都是当官儿的,根本特么不在乎明天上班会不会迟到这种事,于是王局不挪屁股,所有人也都跟着硬耗。老林憋着尿,不慎抽空了一包软中华,边上立马就有一群战友飞快递烟,火线又凑够了大半包。包厢内越发烟雾缭绕,拿来拍《西游记》的天宫戏,完全用不着舞美和道具什么事。

酒过三十巡,林国荣手上价格不菲的新手表时针指向八点,《东瓯新闻联播》收场。大领导王岚眼见耗不过这群牲口,生理上感觉也喝得差不多了,终于对秦晚秋的余威做出妥协,大声表示为人民服务要紧,明天还要支援祖国四个现代化建设,宣布散席,改日再战。

林淼和洛漓早就被包厢里的烟味呛得跑到了走廊上,玩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就能亲对方一口的无聊游戏。包厢的房门被推开,屋里头一阵毒烟喷薄而出,王岚整个人半挂在老林身上揩油走出门的那一刻,林淼和洛漓两个人全都满脸都全是口水。

一阵寒暄中,就在老林隔壁房间里肚子喝酒的酒店老板急忙跑出,大喊一声送领导,边上立马冲出来一群酒店中层干部,毕恭毕敬地送老林他们下楼。

林淼拿了条湿巾,给洛漓和自己擦了脸,手牵手跟着满身散不开的烟味的大人往楼下走。

出了酒店,酒店老板继续一路十八相送,将领导们送回了电视台大楼。

楼下的停车场里,十几辆公务用车早就枕戈待旦,各局各办的司机们拉着各自的主子上车,唯有老林这时情绪复杂——要说司机这东西吧,其实他也用不着,反正不管谁给他开车,开得都没有他猛;但眼下所有人都有司机,却只有他这个副科级没有,无疑就显得有点缺少逼格,相当有点掉价。

然后就在这时,林淼终于见识到了酒店老板的能耐。

“林主任,喝酒开车不安全,我来开吧。”酒店老板对着老林一脸“我求你”的样子,一群狗日的领导吃完饭只签单不结账也就算了,还要店老板犯着贱地点头哈腰恳求客人给他一次送客人回家的机会,生意做到这份上,也是特么没谁了。

所以说,中国的生意人,其实真的没什么地位。哪怕你产值做到几十亿,但只要随随便便一个政府部门,只要人家有心找你的茬,这点所谓的资产,分分钟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老林自然乐得有人给他开车。

林淼拉着洛漓坐进车里,也不跟这位极有眼力劲儿的叔叔客气,直接让人家先送他去一趟东瓯市图书馆——昨天留在那边的书包,还没拿回来。书包里装的可是《老林教你写作文》的手稿,要拿去换钱的东西,可千万不能丢。

酒店老板没有半个不字,稳稳开着车出了电视台门口。

电视台门口的警卫送走这最后一辆看车牌号就知道惹不起的大佬,总算也松了口气。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市图书馆门口停下。

林淼独自跑进去,喊出正在图书馆大楼空地前光着膀子乘凉的看门老头。老人家一脸嫌麻烦,但无奈名人家的少爷来了,不给开门不行,只能拎着噼里啪啦作响的钥匙串,再爬一次六楼,走得满身大汗。进了资料库,开了灯,林淼走到自己的专属座位前,麻利地收拾了一下昨天留下的笔记本。翻了一通,发现少了一本摘抄笔记,林淼转头问看门老头:“阿公,今天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啊?我有本本子不见了。”

看门老头仿佛失忆症发作,眯着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你那本本子,被瓯大一个老师拿走了,他说你想要就去瓯大找他。”

“我靠,什么人品,不问自取是为贼,这个老贼……”林淼满嘴无顾忌地说着,心里一想那本笔记里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也懒得麻烦了,干脆手一挥,“算了!不要了!”

看门老头翻翻白眼,心里有点替瓯大的张成建教授感到不值。

林淼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下了楼,小跑回到车里,酒店老板问道:“东西都拿齐了吗?”

“嗯,走吧!”林淼就像使唤自家的司机一样从容。

酒店老板心里一阵无奈,暗自叹一口气,发动汽车。

车子不快不慢地沿着瓯城区的主干道学院路往西城方向开,处于半醉状态的老林,一路上满嘴胡言乱语,酒店老板只能尬聊以对。

林淼听老林瞎吹听得有点蛋疼,好在车子开进湖滨路时,老林突然喊停,要下去撒尿。

林淼一看机会难得,干脆道:“爸,我和莉莉从这里走路回去。”

“好,路上小心点,早点回家。”老林醉醺醺地说道。

林淼又伸手道:“给我一百块。”

老林打了个酒嗝,脑子发麻地问了句:“一百块……够吗?”

开车的酒店老板直接就在心里骂娘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由分说管他爹要一百块钱,当爹的不仅不问孩子要这钱干嘛,却反倒问孩子一百块够不够?俏丽吗!这样的爹,我小的时候希望能有一打好不好!

“够了,够了,我就随便逛逛。”林淼一副视金钱如粪土,视老林如造粪机的的口气——当然说实话,按这个比喻,其实他才是真正的造粪机才对,老林和江萍顶多是俩化粪池。

老林呵呵一笑,摸出一大把大团结,抽出两张,交给林淼,很不合实际地叮嘱道:“省着点花啊……”

“知道。”林淼拿了钱,拉着洛漓就走。

老林这才晃晃悠悠,走进了湖滨路路口,这年头难得一见的公共厕所。

林淼和洛漓欢快地甩开老林,走入了越发热闹的湖滨路封建迷信市场。

短短一个月功夫,湖滨路的商业开发指数,依然飙升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虽然吸血鬼的传闻已经逐渐淡去,但每天过来摆摊的小贩却在不停增加,连带着,连游客的数量也跟着蹭蹭往上涨。算命师傅从街头排到结尾,一群人连起来,可以从三皇五帝时期开始追溯你的前世,一直追到地球毁灭、人类绝种、没有来世的那一天。

林淼和洛漓从少年宫经过,少年宫门前石桥外的一片绿地,已经被一群卖《九阳神功》和《独孤九剑》秘籍的小贩占领。而在这片茫茫多的卖秘籍的摊子中间,林淼看到了一个打着“武林兵器谱”旗号的小摊,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林淼拉这洛漓过去,在摊子前蹲下。

小贩虽然觉得林淼不可能有什么购买力,但看洛漓长得可爱,就没忍心赶两个人走,笑着问道:“小朋友,刚从少年宫放学啊?”

“嗯。”林淼懒得跟他多话,从地摊上捡起一个做工颇为精致,只有手掌大小的铁弩。

小铁弩入手,分量还不轻。

“这个多少钱?”林淼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贩看了眼,笑嘻嘻道:“这个啊,这个五块钱,要弓箭的话,一只箭加一块。”

林淼微微有点小惊讶:“这个还能射箭?”

“当然能了!”小贩从林淼手里拿过小铁弩,很得意道,“这可是我自己做的,按原件缩微用车床弄出来的,你看……”

小贩拿起地摊上一根小铁箭,按在小铁弩的射轨上,对准身旁不远处一棵树,轻轻一按扳机,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小铁箭深深钉进了树干里。

林淼一看,顿时肃然起敬。

我去!这特么才是终极管制刀具啊!

见到小铁弩威力的林淼,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张私藏的十块钱纸币,递给小贩道:“给我五支箭,不用找了!”

小贩听得一愣,接过钱去,林淼已经自己拿了箭,把小铁弩和小弓箭全都放进小书包里,和洛漓手牵手跑远了。小贩看着林淼和洛漓的背影,半天才终于想明白过来,愤愤骂道:“妈个逼,老子还算了半天,五支箭加一把弓不是刚好十块钱,本来就不用找的啊!”

林淼和洛漓一路笑嘻嘻,走到哪儿买到哪儿。

走过外国语初中所在的蛟龙巷巷口,两个人手里已经拿了不少东西。

洛漓一只手拉着林淼,一边吃着湖滨路的招牌冰淇淋。

眼见着离家不远了,洛漓边吃边问林淼道:“林水水,我们回家扮家家酒好不好?”

“好。”

“那我来扮老婆,你来扮老公,晓晓来扮婆婆!”

“为什么晓晓扮婆婆?”

“因为电视里婆婆都是坏人!”

“嗯……这种电视你以后还是少看,看多了人会变傻的……”

“嗯……哦……”

两个小孩越走越远,湖滨路的尽头,越来越偏。

四周的农田里一片蛙声。

依然没装路灯的小路,漆黑如墨。

夜色之中,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路尽头的公交车终点站旁的葡萄架下面走出来。

看着走近的林淼和洛漓,两人对视一眼,迈步朝林淼和洛漓走了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惊变(下)

“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割完动脉割静脉,一动不动真可爱~”

两个清脆的童声悠扬。林淼和洛漓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念着不着调的童瑶。四周风吹枝桠,幽影斑驳。如果此时夜色再稍微深一些,完全不能保证不吓死某个胆小的过路客。

湖滨路北向最后一百五十米的路段,左侧是连片的废气工厂旧房,右侧是漆黑一片、无人值守的公交车终点站台。哪怕后方的封建迷信跳蚤市场人气十足,且前方五十米不到的地方拐过一座小桥就是绝对闹市区的西城街后巷,但这一段路依然显得阴气森森。

所以从这破地方传出闹吸血鬼的谣言,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座废弃多年的工厂,看着确实挺像吸血鬼老巢的……

“吃完冰淇淋,晚上要刷牙的。”眼前再走几步,就是通往光明之地的小桥,林淼对拿着冰淇淋舔来舔去的小丫头叮嘱道。

“嗯。”小丫头乖巧懂事地应了一声。

林淼微微一笑,正高兴未来媳妇儿如此好调教,脑海中的画面刚要往十八禁的画风上走,却突然感到身后一紧,好像被什么古怪的东西拉住了背包。

他心头陡然一颤,刚联想到的《官人我要》立马变成了《官人我还要》,吓得不轻。

紧接着不等林淼反应过来,便听身后响起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小朋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叔叔带你们好不好?”

林淼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抬头看了一眼。

惨白的月光下,身后两个男人的面孔,如此陌生而熟悉……

“犯罪嫌疑人具体体貌特征如下:陈荣明,男,身高约167公分,左侧面部有陈旧性刀疤,郑晓聪,男,身高越155公分,体型微胖……”半小时前《东瓯新闻联播》的播报词,几乎一字不差地从林淼的脑海中飘过。顺带的,还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是只猫的话,现在肯定要炸毛,不知道自己的头发,现在竖起来了没。

林淼如坠冰窖,全身僵直了足足两秒钟,紧握着洛漓的手,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汗。

死亡的气息,来得如此突然而不经意。

两辈子并不漫长的岁月中,他头一回感到了生命的威胁……

怎么办?

林淼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两个逃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竭尽全力地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以两辈子前所未有的效率转动起来。

跑是不可能了,遇上这么两个穷凶极恶的反人类逃犯,林淼确信只要自己稍微做出一点逃跑的反应,绝对有可能被当场弄死。

呼救也不可能,前方的后巷虽然热闹,但就是因为太热闹,反而不会有人在乎呼救声,就算自己叫破喉咙,也不见得会有人过来瞧瞧,反而更容易激起面前两个罪犯的凶性。至于后面的封信迷信条骚市场,林淼不是信不过仗义多出屠狗辈这句话,但关键是跳蚤市场上的那群货全都是变相的骗子——如果说劫匪和骗子必须死一个的话,林淼其实更愿意选择让骗子去死,因为这群人做人真的没什么底线,正义感早就伴着廉耻心,一起喂狗吃了。

前后都指望不上,身边还有一个战斗力为负的小丫头。

林淼花了三秒钟时间分析完眼前的局面之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陷入了绝境……

莫非是老天爷觉得重生太BUG,所以打算销号了?

林淼眉目纠结着,一动不动。

面前的两个反人类份子见林淼半天没反应,不禁不耐烦了,陈荣明语气不善地吓唬道:“问你呢!你家住哪里啊?”

林淼深吸一口气,突然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递了上去:“叔叔,这个给你吃。”

“啊?”陈荣明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套路,明显一愣,然后傻乎乎地接过来,咬了一口。湖滨路的冰淇淋名不虚传,陈荣明当场就在嘴里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忘了吓唬林淼。

林淼竭力维持着镇定,转头又对洛漓道:“莉莉,把冰淇淋给叔叔。”

“啊……”洛漓不舍地看着林淼,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听林淼的话,把自己的冰淇淋,朝矮胖的郑晓聪递了过去。

郑晓聪呵呵一笑,接过冰淇淋道:“阿明,这两个小孩挺有意思啊?”

“嗯,味道不错。”估计半天没吃东西的陈荣明,三两口就把林淼吃剩的冰淇淋塞进嘴里。

“那我再去买一个!”林淼赶紧接话,放开洛漓的手,一脸天真道,“莉莉,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冰淇淋阿姨那边!”

洛漓更天真,一口答应:“好!”

林淼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绷了半天的心跳,在这时终于疯狂地搏动起来。

漆黑之中,林淼大口喘着气,仿佛能听到风从耳边掠过的声音。身后的书包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乒乒乓乓碰撞着,犹如招魂的铛。

一百五十米的路,转眼就跑过了大半。

可就在终点线触手可及的时候,林淼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了两个沉重的脚步声。

幼儿园的小孩子,终归是跑不过成年人的……

林淼回头一看,洛漓已经被他拉下了七八米远,而那两个反人类,则已经追到了洛漓的身后。

跳蚤市场最外面的小摊,离他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小摊上旁的灯光,已经能照亮他的脸。

可林淼却停了下来。

如果他跑了,洛漓却死了,他这两辈子学的忠孝仁义,那才叫进了狗肚子。

“妈个逼,老子一直以为自己是道家和法家的思想继承者,搞了半天,原来还是被儒家给同化了,中华文明真牛逼啊……”林淼嘀嘀咕咕着,站着不动。

原本想抓住洛漓的陈荣明,也跟着收回了手。

洛漓一天高兴,扑进林淼怀里,哈哈大笑:“林水水!我抓到你了!”

陈荣明和郑晓明紧随而至,陈荣明拉住林淼的手道:“我不吃了,叔叔带你回家。”

林淼还不死心,远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贩,大声道:“我再去买两个,带回去给我妈妈吃!”

远处的小贩,果然朝着林淼和洛漓看了过来。

陈荣明眼中露出焦躁的神色,狞声道:“买你妈逼啊,这么多事情,走走走,我带你回家去!”

林淼一看没办法了,大喊:“我不认识你啊!我干嘛要你带我回家?”

陈荣明和郑晓聪一对眼。

“妈个逼!哪来那么多话!让你走就是了!”郑晓聪伸手就去抓洛漓。

洛漓这下终于明白过来,避开郑晓聪的胖手,大声尖叫道:“坏人!你们两个是坏人!我爸爸妈妈是警察!我让他们抓你!”

“妈个逼!老子要弄的就是警察!”陈荣明露出嘴脸。

林淼眼见要糟,赶紧把洛漓抱进怀里,大声道:“莉莉!不要跟叔叔吵架!叔叔是好人!”

洛漓气得要死,抬脚就在林淼腿上乱踢,哭声道:“林水水你个笨蛋!他们是坏人!是坏人!”

林淼任由洛漓踢着,半天不吭声。

不远处的几个小贩看着林淼,却愣是没一个人走上来。

陈荣明等得没了耐性,粗暴地把林淼和洛漓扯开,没好气道:“走走走,再吵老子打死你!”

洛漓眼满又气又急的泪水,愤怒地瞪了眼陈荣明,又气呼呼地看着林淼。

林淼给洛漓使了个眼色,不出声地做了个嘴型:“跑。”

洛漓却没看明白,上前拉住林淼的手,赌气似的道:“走走走,我跟你一起走,你个笨蛋,他们就是坏人,等下看你怎么办!”

我擦,小姑奶奶,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居然跟我耍脾气?

林淼差点呕出一口鲜血。

后头的陈荣明,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住林淼的胳膊,使劲拽着,往前拖去。

林淼踉跄着跟上陈荣明的脚步。

洛漓紧紧拉着林淼的另一只手,倔强地不肯松开。

四个人慢慢又走入了漆黑之中。

跳蚤市场旁,几个小贩交头接耳。

“刚才那两个应该是人贩子吧?”

“不用说啊,肯定是啊!”

“诶哟,罪过啊。那两个小孩都这么大了,走丢了家里爸妈肯定急死,刚才还在我摊子上买东西了……”

第二百零四章 满城风雨(上)

晚上八点半,当明月小区八成以上的住户全都准时准点地窝在家里追某电视台最新引进的香港武侠剧时,林淼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住宅楼大门仿佛要被砸塌的声响,无比清楚地昭告天下,西城街道最大牌的男人,终于在外头装完逼回家了。

老林拔屌无情,刚一下车就让送他回来的酒店老板麻溜儿滚蛋,一把拿回车钥匙,晃晃悠悠就自己进了楼,完全没有要招呼人家进屋坐一坐的意思,好像对方真的是义务给他当司机来的。

酒店老板头回遇上这么不讲套路的领导,站在林淼家的楼门前,黯然吹了两分钟夜风后,他默默朝地上吐了口痰,以此对自己瞎杰宝忙活了一晚上结果不但连口水都没喝到反而还要倒贴10块钱打车回去的凄惨遭遇,表达了最最诚挚的情感。

遇上老林这种货,再怎么不爽,也只就能自认倒霉了……

酒店老板在心里头暗暗诅咒老林全家不得好死,愤愤走过小区岗亭。

老林哼着小曲儿,脚下发飘地走在漆黑的楼道里。

上了一层又一层,走到三楼时,突然停下来,陷入了某种失忆的状态。

他眉头紧皱地站在黑暗之中,仰着头看着前方黑洞洞的楼道。

自我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然后过了大半天,突然十分诡异地呵呵一笑。

对了,儿子刚才好像是在湖滨路下了车,和儿媳妇儿逛街去了……

对,儿媳妇儿……

虽然这么称呼感觉有点怪怪的,但貌似也不是不行啊。

老子睡不到孩子她娘,儿子替我争气可好?

酒足饭饱的老林各种饱暖思**,小曲儿哼得越发欢快。

他低着头,脚步欢快地直冲楼上,一口气冲到门口,拿出钥匙插进锁眼,一通狂扭后,突然停下来,抬头看了眼门牌。

601……

狗日的,喝高了,多跑了一层。

不过幸好六楼没人住……

“奶奶个熊……”老林摇着头,笑嘻嘻地又下了一层。

这下总算没再出幺蛾子,成功开门进屋,屋里一片漆黑。

按下门边的客厅日光灯开关,老林脱了鞋,满脸醉醺醺地走进屋里。

然后门也不关,直接往沙发上一坐。

身上日渐增长的肥肉,将沙发压得陷进去一片。

老林仰头喘了口气,整天公款吃吃喝喝喝喝喝喝固然爽,但一个星期吃八回,也真的是考验意志品质啊……

老林舔了舔嘴唇,感觉嘴里有点发干,努力地坐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想倒杯茶。

结果茶壶入手,份量极轻。

老林顿时就不开心了,眉头一锁,二话不说骂江萍道:“这老娘客!整天逼事儿不干就知道出去玩!”一边骂着,实在忍不了口渴,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出来。

拿着啤酒坐回到沙发上,噗呲一声打开,老林仰头灌了两口,终于渐渐回忆起来,今天貌似是儿童节,林淼去电视台镀金,江萍好像是带着李晓,大清早就外出血拼去了。

哦……原来是带孩子出去玩了……

这样好像还有点情有可原……

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孩子,我儿子就是特么优秀啊。别的小孩,这么小的年纪能懂个毛?哪像老子的儿子,何止是懂毛,那简直是连毛长在什么地方都懂!

了不得啊……

搞不好老子四十岁不到就能当爷爷……

老爷越想越高兴,呵呵傻笑着把啤酒罐往茶几上一放,然后身子往沙发上一倒,不出十秒钟,林淼家中就传出了雷鸣般的鼾声……

老林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人在身边摇晃。

他猛然一惊睁开眼,被江萍吓了一跳。

“你个老娘客,怎么进屋都不喊一声的?”老林愤愤叫骂。

江萍拉着脸道:“快快快,给我洗澡去,身上这么臭!你自己回来门都没关,还有脸说我?!”

“洗个逼啊,老子身上这么干净……”老林拿出还住平房时的混不吝。

江萍立马威胁:“你不洗澡今晚就睡沙发,我早上才换了床单和被单,你别把我的床弄脏了。”

“你的床,你的床,小心老子住都不让你住这儿!”老林骂骂咧咧威胁,但还是乖乖进屋,拿了内裤出来。

老林进了卫生间,淋浴器一开,哗哗的水声让江萍的情绪平静下来不少。

这时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李晓从自己房里走出来,小声问江萍道:“小姨,淼淼呢?”

“嗯?”江萍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家里缺了什么,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10点,刚好10点出头。

“阿荣!儿子呢?”江萍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大声问道。

里头的老林把水一关,大声骂骂咧咧:“唧唧歪歪,唧唧歪歪,老子洗个澡都不让我安静!你问什么呢?!”

江萍烦躁地重复道:“儿子呢?我问你儿子去哪儿了?”

老林不耐烦地回答:“逛街呢!在外面玩呢!”

“还不回家?”江萍一下子愤怒起来,怒吼,“这都十点多了还不回家?”

“小孩子嘛……”老林拉开卫生间的门,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

江萍不满道:“你这么两下就洗完了?”

“你还想我怎么洗?”老林说着,仰头看了眼时钟,有点迷糊道,“诶……我几点回来的?”

江萍臭着脸道:“你自己几点回来,你自己不清楚啊?”

正说着话,老林的大哥大突然作响,键盘下的黄灯一闪一闪。

江萍急忙上前,接起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温婉如水的声音:“林老师,我家莉莉睡了吗?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莉莉?你是谁?”江萍一脸警惕。

那头的秦晚秋微微一怔,然后赶忙笑道:“你是林老师的爱人吧,我是洛漓的妈妈,我家洛漓今天儿童节表演结束,非要闹着跟淼淼回家……”

“哦,这样啊。”江萍哈哈一笑,“孩子还没回来呢,在外头玩。”

秦晚秋不解道:“那林老师的大哥大怎么在家里?”

江萍回答:“我家阿荣回来了啊!”

“林老师回来了?孩子还在外面玩?”秦晚秋感觉有点不大对劲,急忙道,“能让林老师接一下电话吗?”

江萍转过头一看,老林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便直接把大哥大递了过去。

老林拿过大哥大,喂了一声。

秦晚秋立马略显紧张地问道:“林老师,孩子现在在哪里?”

老林没心没肺地来了句:“还在湖滨路玩狂街呢!”

“都十点啊……”

“是啊,十点了,该回来了吧……”

秦晚秋想了想,放不下心地问道:“林老师,你还没睡吧?”

老林道:“没呢。”

“那我现在去你家里坐坐,你等我。”秦晚秋匆匆挂断电话。

瓯城区公安分局徐毅光办公室里,徐毅光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掐,见秦晚秋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秦晚秋皱眉道:“莉莉和淼淼在外面玩,现在还没回家,我得去林老师家里看看。”

徐毅光二话不说,起身就道:“我陪你去。”

“你晚上不是还有个会呢?”

“不开了!开会哪有我女儿重要!”

第二百零五章 满城风雨(中)

九五年的瓯城区夜市繁华程度还有限,十点过后,马路上基本就没了什么人影,即便是西城街这种小商贸市场汇聚地,沿街两侧的店铺这会儿也已经七七八八要关门打烊。

徐毅光带着秦晚秋从区公安分局的大院出来,警车一路鸣笛,风驰电掣,不到5分钟时间,这辆牛逼拉风的公务公车便已停在林淼家的楼下。秦晚秋下车按响门铃,老林和江萍一起下楼开门。心急如焚的秦晚秋一见到老林,张口就紧张地问道“林老师,孩子来了吗?”

老林依然淡定地完全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抬手一看表,甚至还有脸露出一抹微笑,语气轻松道“你打电话过来到现在也才五分钟,没那么快的。”

“什么叫没那么快?”秦晚秋有点抓狂了,不禁抬高了嗓门,“孩子跟你说了现在他们在哪儿吗?还是你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地方了?”

老林被秦晚秋吼得一愣。

徐毅光一看机会不错,立马上前补刀,指着老林的鼻子大喊“老林!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要是你自己儿子一个人走丢了,你想等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现在走丢的可是我们家的小孩!你不担心你儿子,我们这颗心还吊着在嗓子眼呢!”

“别,别,别吵架”秦晚秋毕竟还是对老林头顶上的光环抱有一丝幻想,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倒劝了徐毅光一句,然后缓和下语气,眉间满是忧愁地问老林道,“林老师,孩子是几点出去的?一开始去的哪里,你这总该知道吧?”

“大概八九点吧。”老林被秦晚秋和徐毅光一喷,脑子总算也清醒了些,老老实实答道,“我晚上喝了酒让酒店的人替我开车送来,阿淼和莉莉是在湖滨路路口下了车,说要逛街家,我看反正也不远,孩子平时去少年宫也是自己一个人走,我就没想太多”

“那还等什么!走啊!去找啊!”徐毅光急吼吼喊道。

一直没捞到说话机会的江萍,也跟着大喊起来“八九点出去,现在还没来?林国荣!你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没了!”

“去去去,你懂个屁!”老林习惯性地不耐烦,江萍拌了句嘴。

秦晚秋有点埋怨地看老林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退徐毅光的警车旁,焦急催促道“老徐,我们走吧,去湖滨路看看。”

老林见状,急忙上前一步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我也去!”江萍追上前。

老林眉头一皱,开口就喷“你一起过去能有个逼的用!去,去!楼上去!家里还有一个呢,你还想两个一起丢了啊!”

“丢了也是你弄丢的!我儿子要是出什么事,老子跟你拼了!”江萍咬牙切齿,骂了去。

徐毅光不理面前的俩货,自顾自坐进车里,发动汽车。

老林一看,二话不说就扔下江萍,赶紧打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

车灯一亮,江萍满脸气愤站在车前。

车子里头的三个人,看着江萍的模样,各个面色难看。

老林这会儿总算被这气愤搞得有点心虚,有心想往江萍头上扣个屎盆子,但愣是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扣。徐毅光飞速打着方向盘倒车,副驾座上的秦晚秋看一眼后视镜,忍不住对老林道“林老师,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当爸的,对孩子也太不上心了吧?”

老林黑着脸,但还要嘴硬“我家阿淼平时就比较淘气,晚上十来点从外面来也算正常,说不定待会儿自己就来了。”

“自己能来当然最好,要是不来,什么后果你自己想过吗?”徐毅光没好气地说着,车子驶出明月小区大门。

车内气氛沉闷,一路无话。

三分钟后,车子走西城街后巷,径直驶入湖滨路北段。

路上一片漆黑寂静,警车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抖了一阵,终于开进有路灯的地段。

此时湖滨路上的封建迷信跳蚤市场,小摊已经撤了至少七成。

见到警车经过,沿路的诈骗犯们无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徐毅光放慢车速,一路向前。

老林和秦晚秋一左一右,分工默契地观察路上是否有孩子的踪影。

开过湖滨路中段的出口游泳巷时,徐毅光一踩刹车,皱眉道“不对!不能这么找!都两个小时了,就算孩子没事,也不可能一直在这条路上转悠!下车!”

徐毅光雷厉风行,违章把车在路中间一停,按掉警灯,走下车来。

秦晚秋和徐毅光出门时都穿着警察的制服,没来得及换下。这下一露面,沿街的小摊贩们,立马吓得加快收摊的速度,方圆二十米内人心惶惶。

老林跟着下来,问徐毅光道“怎么找?”

徐毅光左右看了看,一个字“问!”

老林还没来得及问“问谁”,徐毅光已经迈步走到街对面的冰淇淋摊子前,沉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两个孩子从这里走过去?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都是七八岁,大概这么高,女孩子长得很漂亮”

老板娘一听就懂了,连忙道“有有有,还在我这里买过冰淇淋呢!同志,怎么了啊?孩子走丢啦?”

“师傅!孩子往哪里去了?”秦晚秋闻言,急忙冲到冰淇淋摊子前,着急道,“你看到孩子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就是一直往前走嘛”冰淇淋大妈一指老林他们来的方向。

徐毅光二话不说,转头就吩咐老林道“分开问问!我开车去路口问!”

老林和秦晚秋对视一眼“那我这头,你那头?”

秦晚秋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沿路就有一个小贩大声道“诶诶!你们是那两个孩子的爸妈是吧?”

正要上车的徐毅光把车门一摔,老林、秦晚秋和徐毅光三人一同跑上前去。

秦晚秋满面慌张道“我是孩子的妈!”

“哎哟!”那小贩一脸纠结,跳脚道,“赶紧的!孩子被人贩子抓走了!走了都两个多小时了!”

秦晚秋和老林双双脸色惨白。

徐毅光破口大骂“操他麻辣隔壁的!老子的女儿也敢抓!电话哪里有电话?”

老林赶紧一指不远处的小杂货店“那边!公用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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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满城风雨(下)

警笛声响彻了瓯城区西城的夜空。随-梦- . lā

徐毅光一通电话打出去,不超过15分钟时间,瓯城区便有过半警车仿佛千军万马来相见,将湖滨路北段前前后后堵了个水泄不通。

勉强算是报案人的小贩,当场受到了瓯城区公安分局的礼宾级接待,被关进了一辆警车里,由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着,各种口供细节问了又问。

马路尽头的6路公交车终点站内,此时也亮起了灯光。徐毅光将这个值班室当作了临时的办公点,一群肩上至少两条杠杠以上的老警察在屋里挤成一团,开会时间还不满5分钟,屋内的尼古丁含量就已经高得能让先天肺组织发育不全的人往得肺癌的路上狂奔。

老林和秦晚秋站在屋里,听徐毅光口沫横飞地分析着情况,自然插不上话,当然这时候老林的脑子早就发麻了。就算问他,肯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理抗压能力先天不足的老林,抽烟抽得比那些警察还凶,眉头紧锁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儿子出事了,回不来了,那自己的下半辈子,到底该怎么过?

再生一个?估计得叫人骂死……

不生?林家的皇位谁来继承?

而且就算咬牙硬生下来,老二的质量能和林淼齐平的可能性,用小脑去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太大。神童啊!老子的儿子是神童啊!天底下谁家的神童还能定制出来不成?大家都是靠运气撞出来了!运气这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啊!

老林胡思乱想得紧,几乎将所有能想到的将来的最坏的情况,全都联想了一遍。

手上的香烟,也不知什么时候烧到了烟蒂。

老林感到指间微微一烫,回过神来赶紧把烟头扔到地上,烦躁地踩上一脚。

直到这时,他才好像刚刚恢复听觉,听到了徐毅光愤怒而不失冷静的声音。

“孩子8点半走失,如果人贩子没有车,两个小时绝对走不出五公里,再绕点路,连三公里都走不出!我们设两个包围圈,以瓯城湖为中心,马上封锁五公里内所有通往外地的主要路口,封到明天早上6点钟为止,让东门乡和龙口镇的派出所也帮忙配合一下!

而如果人贩子有车,现在从西城这边走,最近的就是往西去福山镇的路,你们马上给福山镇那边打电话,路过车辆全都要查!尤其是带小孩的,车里小孩有睡着的,一定要叫醒过来再问!大家把寻呼机都戴在身上,有事随时保持联系!散会!”

公交终点站内,一群警察戴上警帽,鱼贯而出。

秦晚秋泪眼莹莹走到徐毅光面前,带着哭腔问道:“老徐,你说莉莉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你放心,我们把全市外出的路都封了,就算人贩子把车开得能飞了,两个小时也开不了多长的路。”徐毅光一脸严肃。

秦晚秋道:“可万一人贩子被逼急了怎么办?”

“不会的,先找到孩子在哪儿再说吧……”徐毅光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头也没多少把握,东瓯市确实不大,可要藏两个孩子,简直太容易不过。如果人贩子真的起了歹念,别说找不到孩子,情况更糟糕些,永远连尸体都找不到也再正常不过。

当了十几年警察的徐毅光,显然比谁都清楚,有些生来就该枪毙、泯灭人性的东西,作起恶来手段,能残忍到多么令人发指的程度。

“老林!孩子找到了吗?”值班室外,忽然走进来十来个人。

王岚神色紧张,带着今晚喝酒的战友们又聚到了这里。

儿童节晚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身为市委宣传部的头头之一,简直要比徐毅光更加发愁。晚上电视里刚报道犯人出逃,没过两个小时,林国荣的儿子和徐毅光的女儿就被人贩子抓走了,这消息要是闹大了,天知道东瓯市的城市形象会被抹黑成什么样子。连干部子女的安全都无法保证,还干个屁的招商引资,还申请个毛线的全国文明城市?

想想看!林国荣的儿子啊!正当红的全国知名作家的儿子啊!

这新闻要是被捅出去,那可就是全国影响力的大事件!到时候别说她这个今晚负责组织酒局的领导可能要受牵连,搞不好再往上一些,市里头的一二把手也要受到波及。

老林看着王岚,满脸忧愁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王岚一看这情况,当场就发飙了,直跺脚道:“猖狂!简直猖狂!都敢在市中心拐小孩了,这种人抓到就该枪毙!”

“王主任,咱们要不要再多发动点人手……”梁树友被一个电话从床上喊起来,此时脑子还有点不清楚地问道。

王岚顿时就更抓狂了,把梁树友拉到一边,用算不上刻意隐瞒老林和秦晚秋的声音道:“发动什么?还嫌事情不够大吗?高书记都知道了!”

梁树友听得眼睛一直。

东瓯市的一把手高书记,那可是省委常委啊……

林国荣的儿子被拐,连副部级大佬都关注了?

王岚火气十足地继续道:“你今晚就先别睡了,你现在回去,帮我把全市所有宣传口重要部门的领导都给我叫起来,咱们加班开个会,先想一想如果闹出事情,我们宣传口该怎么弄!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过去!”

“好,好……”梁树友满头出头,急急忙忙跑出屋子。

王岚又转头对剩下的其余人道:“大家都先回去吧,这事儿先别说出去,等明天再说。要是今晚孩子能找回来那就最好,如果没找到,明天市里一定会给大家布置任务的。”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很果断地就跟老林和徐毅光打招呼走人。

“老林,别着急啊,孩子肯定没事的……”

“徐局,孩子的事就麻烦你了,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给我打电话,我今晚也不睡了……”

一群瓯城区大佬往外走。

西城街道的老董这时也终于姗姗来迟,带着许佳昌赶到。

董主任和许佳昌走进门,见到王岚先是一怔。紧接着两人都还来不及说话,王岚的炮口突然就拐了个弯,火力跟流星雨一样倾泄到老董身上。

“老董!你们西城街道怎么干的事!这都多少年了,这地方还是连个路灯都没修起来!区里每年拨那么多钱给你们,你们都拿去吃屎了吗!?啊?”

老董一看王岚这架势,就知道这老娘们儿是要找人背黑锅,立马就反驳道:“王主任,王部长,这事你可不能赖我!我差不多是每个月就催电力公司一次,可人家电网的工程师说这段路不好弄,那也怪不着我啊!”

许佳昌在一旁听着,深感这趟水浑得有点厉害过头,悄默声地赶紧偷偷又溜出了屋子。

站在屋外,许佳昌扫了一眼满街的警车。

屋里头老董和王岚越吵越凶。

许佳昌叹了口气,又想起生死未卜的林淼,轻声自语:“这孩子啊,唉……”

不远处外,正巧坐落于湖滨路旁的东瓯市海关宿舍楼上,几十号人走到阳台上,探头打量楼下的情况。不多时,一个老兄从楼下跑回屋内,眉飞色舞地宣布:“林国荣的儿子被人贩子抓了,就刚刚!两个孩子,还有个是区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

屋里头的人一听,顿时激动得不行。

不出片刻,几十个电话便从这些宿舍楼里打出。

劲爆的小道消息,在全区半数以上的体制内人员间,不胫而走……

第二百零七章 隐杀(上)

夜风拂面,带着不轻的寒意。眼前是连片的田埂,脚下是新砌的水泥路。三人宽的小路两侧,是外墙斑驳的老建筑,每隔四五十米的距离,方有一盏功率极低的路灯,勉强照亮前方,沿路前行,三五步就有一条未命名的小巷,迷宫一般,仿若梦中。

林淼和洛漓被两个人渣半抢半绑地从湖滨路带走后,便一头扎进了湖滨路旁尚未被政府征发的田地。很难想像,明明都是95年的年底了,地处市中心的地方,居然还能有这么一大片纯粹的农田,纯粹得比00年后的乡下更像农村。

陈荣明和郑晓聪两个人明显是临时起意,绑了两个小孩后,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在这片田地里转悠了足足两个钟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林淼不敢多嘴,面对这种“老子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但老子就是想干坏事”的主儿,越是多话,越是容易激起他们的兽性,万一被一刀抹了脖子,那这辈子的下场就真的就是当肥料了。

话说今晚一路走来,林淼还真见到几个田间的粪坑,想来如果真的被弄死,那些用来存放农家肥的深坑,确实是藏尸地点的不二选择。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还跟小朋友们一起玩过拿石头往粪坑里砸,比谁把大粪溅得高、溅得远的游戏。现在想想,真是对不住左右的农民伯伯……

呜哇呜哇呜哇……

不远处警车鸣笛的声音没完没了。

显然已经无路可走的陈荣明和郑晓聪两个人,越发显得烦躁,毫无顾忌地当着林淼和洛漓的面,开始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卖了吧!卖到外地去,便宜点一个卖两千,再在外面躲两个月。”

“卖给谁啊?你有路子啊?”

“管他呢!反正现在身上也没钱,就这两个小孩。”

陈荣明和郑晓聪大声争执着,洛漓听得害怕,紧紧拉住林淼的手,呜咽道:“林水水,我想回家,我要妈妈……”

连续走了快两个小时,对于一个显然明白自己被拐卖的孩子来说,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洛漓都已经快绷紧到了极点。林淼此时却想不出任何自救的办法,只能继续装傻,安慰洛漓道:“乖哦,叔叔很快就带我们回家了。”

洛漓气得抓狂,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哭着骂道:“林水水!笨水水!我妈妈还说你聪明,你就是个大笨蛋!这两个叔叔是坏人,电视里都放了!”

好嘛……

你现在倒是总算想起来了……

林淼有点无奈地在心里吐了个槽,嘴上却还不能承认,大喊道:“叔叔是好人!叔叔要送我们回家的!”

“屁!就是坏人!就是坏人!”洛漓抬起脚,在林淼腿上重重一踢,正中林淼的小腿。

胫骨前光有皮不长肉,小孩子的神经又敏感,林淼顿时被洛漓这一脚踢得呲牙咧嘴,疼得蹲了下来。洛漓一看又赶紧蹲下来,摸摸林淼的腿,哭着道:“你真没用,这样就痛了,我走了两个小时我都不痛呢……”

陈荣明和郑晓聪停下来,往身后一看,郑晓聪不耐烦道:“干嘛呢?”

林淼抬头道:“叔叔,我走不动了……”

“妈个逼,破事儿真多!”郑晓聪环顾左右,有点没办法。

陈荣明倒是光棍,随口道:“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去撒个尿。”

“又你妈撒尿!”郑晓聪揶揄陈荣明道,“你特么是不是肾亏啊。”

“亏你妈亏!把你老婆让老子干一下,你去问你老婆老子的肾怎么样行不行?”陈荣明骂骂咧咧,直接走到田野边,掏出鸟儿来就放风。

这两个多小时,陈荣明已经至少掏了五次裆。

除了第二次貌似有点水声外,其余四次都是跟给鸟儿透气似的站在原地很久,结果什么都没做又收了回去,相当有损男性尊严。

林淼关注这件事,自然不是因为存在什么特殊的癖好,主要是陈荣明这个生理问题,想让人不关注都不行。不过次数多了,林淼倒渐渐觉得这事儿可能是个机会。

想从两个成年人的手里逃出去几乎不可能,但如果能利用陈荣明肾亏的毛病,暂时将两个人分开0分钟左右的时间,那这场危局,貌似就有可以解除的可能性了……

书包里的那把小弓弩,林淼手上不敢有半分动作,心里头却一直没停下念想。

毕竟刚买到大杀器,下一刻就让人给抓了。

要说这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林淼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可靠的、有绝对把握的机会……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要么活下来,要么……嗯……

林淼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粪坑。

“妈个逼!你慢慢尿,老子去观音庙等你!”郑晓聪站着等了陈荣明十几秒,没听到陈荣明半点放出水来的声音,拉上林淼和洛漓就走。

林淼忍着腿上的疼,一颠一颠地跟在郑晓聪身后。

洛漓继续哭啼啼地说道:“林水水,你个笨蛋,你家又不住在观音庙,这个叔叔是坏人……”

林淼拉着洛漓的手,替郑晓聪找理由道:“路太远了,叔叔先带我们去休息一下再回家!”

“屁!”洛漓大喊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你是大笨蛋!”

走在前面的郑晓聪听到,眉头一皱,厉声骂道:“别吵了!再吵老子打死你!”

洛漓被胖子一吓唬,小嘴一瘪,又委屈又害怕地止住了哭声,只能拿林淼撒气,小拳头一拳接一拳地往林淼胳膊上砸。

林淼任由洛漓爆锤,默默跟在郑晓聪身后走着。

洛漓打了一会儿停下来,又舍不得地给林淼揉了揉。

郑晓聪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拐进了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沿着长满青苔的地面,三个人一路走到小巷尽头,尽头处,一间年久失修的观音庙,庙门大开,内中漆黑一片。

月光穿过云层,洛漓看清庙里头几尊金刚面目狰狞,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就抱住了林淼。

林淼抱着洛漓,小声安抚道:“不怕,不怕,菩萨不会害人的……”

第二百零八章 隐杀(中)

观音庙年久失修,早已断了香火。走在里面,可以明显地闻到各种陈腐物件产生的发霉味,以及更加刺鼻的,不知到底是人还是动物留下的排泄物的气味。

可废弃庙宇自带的午夜阴森感,又让林淼几乎无视掉了这种感官上的恶心。

这么黑的环境,漫说是七八岁的小孩,就算是成年人,独自在夜间行走其中,也很容易浑身发毛。洛漓紧贴着林淼,小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抽泣着,不敢大声哭出来,生怕会被郑晓聪从林淼身边拉开。

郑晓聪拉着林淼的另一只手,似乎是对观音庙的路挺熟悉,摸着黑,磕磕碰碰往前走了一阵,居然找到了一处楼梯。

“妈个逼,老子的打火机呢”站在楼梯前,郑晓聪在兜里摸索了一阵,没找到照明的玩意儿,然后烦躁地干脆放弃道,“算了!不用了!”

郑晓聪拉着林淼,直接往二楼走去。

洛漓明显地缩了一下身子,整个人的体重,整个儿吊在林淼身上。

林淼不禁有些心疼,商量着跟郑晓聪道“叔叔,这里好吓人啊,咱们还是在楼下等那个叔叔吧”

“吓你妈个逼!老子小时候天天在这里爬上爬下!”郑晓聪半点不给林淼讨价还价的机会。

洛漓一下就挣扎起来“嗯我不要!我不要上去!”

郑晓聪越发脾气暴躁,大声骂道“叫个鬼啊!小心老子弄死你!”

洛漓明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小嘴抽了两口气,眼见着就要哭出来,林淼赶紧伸过手去,运气不错地刚好堵在她的嘴上,“不哭,不哭,莉莉不哭,哭了叔叔要生气的”

洛漓被林淼捂着嘴,哼哼地抽了两声,终于又把情绪控制下来。

林淼微微松了口气。

“上来,上来,妈的,烦死。”郑晓聪扔下林淼和洛漓,径直朝楼梯上走去。

洛漓拉着林淼,满脸是泪地哽咽道“林水水,我怕,我想家”

林淼摸到洛漓的眼泪,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脸上轻轻擦拭,不停小声地安慰“有我呢,我一定带你家,待会儿就家”

洛漓好像是有点搞明白林淼是在装傻,终于也不闹了,又气又无奈道“屁,你自己都不去了”

楼梯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郑晓聪走上了二楼,不耐烦地连声朝楼下催促道“快上来!敢跑老子就弄死你们!”

林淼咬了咬牙,心里刚刚升起的逃跑的冲动,又被压制了去。

不是光靠黑就能跑得了的

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逃跑被抓去的话,后果反而会更难以预计

“上去吧,你拉着我。”林淼毫无办法,哄着洛漓道。

洛漓抽了抽鼻子,拉着林淼,两个人摸着台阶,一小步一小步往上爬,幸好这楼梯不高,爬了十五六级,便到了楼上。

“走个楼梯都要半天,真是没用。”郑晓聪显得很得意地跟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比试自己的能耐,然后窗边,推开了窗户。

屋外的月光正照进来,林淼总算能看清一点东西。

整个二楼,一片空荡。

郑晓聪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来,喘了口气“草泥马,累死老子了”

林淼也拉着洛漓坐下来,两个人靠着墙根,洛漓缩在林淼怀里,谁都不说话。

郑晓聪却自言自语起来“妈个逼,还是小时候好啊,老子小时候天天在这里玩,以前这里上香的人还挺多的,后来就不行了,都跑外地做生意去了,这个人一走啊,经济就不行了,地方就荒了”说着话,见林淼和洛漓都安安静静的,又换上一副嫌弃的口吻,一摆手,“哎!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林淼理智地不接半个字。

三个人等了半天,陈荣明终于摸了上来。

郑晓聪抱怨道“妈的你这么拉个尿都要那么半天?”

陈荣明似乎觉得自尊受辱,骂着反驳道“死你妈的,老子哪里慢了?”

郑晓聪却完全不给面子“你自己算算,你每天上厕所的时间加起来有长,说两个小时都算客气了!”

两个人吵着毫无营养的架,林淼这时的思维,则渐渐冷静下来。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51分

只要老林不是真脑残,这会儿肯定是要出来找他了,而以老林的性子,一旦真的确定他走丢了,报警是肯定的。只是观音庙这么偏的地方,没有一定数量的警力,哪怕这边的派出所全员出动,一时半刻肯定也找不过来。

所以现在是该拖时间吗?可万一拖到早上也等不来警察呢?

眼前的这两个绑匪,明摆着就是激情作案,连动机都谈不上,只是本着“我忽然想犯个罪于是就果断犯罪了”的精神,随手抓了他和洛漓。

如果真遇上警察找过来,就以这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经典组合,一时想不开再把犯罪升级一步,直接当着警察的面撕票,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我草

我特么到底在想什么

林淼越想越乱,越乱越没辙。

正走神间,耳边忽然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

郑晓聪和陈荣明吵着吵着,居然就睡着了。

林淼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紧抓了一下背后的包。

“妈的,猪一样”陈荣明骂了一句,然后望向林淼和洛漓,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然后将手伸向腰带,解开了带扣。

林淼瞬间头皮都炸了。

这个挨千刀的人渣,他想干嘛?

“叔叔!我有巧克力!你要吃吗?”林淼大喊一声。

已经睡着的郑晓聪突然醒过来,连忙问道“巧克力?什么巧克力?”

“妈个逼!”陈荣明骂了一句。

郑晓聪两步走到林淼跟前问道“你有巧克力啊?”

“啊有”林淼赶紧摘下包,从包里拿出一包麦丽素,给郑晓聪递了过去。

“艹你妈,不早说?还有吗?”郑晓聪从林淼手里拿过巧克力,又伸手去抢林淼的包。

林淼赶紧装出一副配合的样子,将演技发挥到人生巅峰,用软绵绵的语气道“没了,里面都是作业本”

郑晓聪不信,把包整个儿掉头往地板上一倒,乒乒乓乓倒出一堆东西。

林淼眼见着小铁弩被倒出来,心脏已经要跳到嗓子眼。

郑晓聪在地板上一通摸,手指从小铁弩旁掠过,摸了一阵,捡起一本林淼从东瓯市图馆借出来的内部学术笔记,随手翻开来瞥了眼,看不清楚上面的字,直接扔到了一边。

“妈的,就一包巧克力叫个屁,我还以为还有别的吃的呢。”郑晓聪放过了林淼的包,打开麦丽素,靠了墙边。

陈荣明全程站着没动。

郑晓聪吃了两口,问陈荣明道“你干嘛呢?”

陈荣明提了下裤子,往楼下走去“我再去撒个尿。”

郑晓聪直摇头“你这个肾,我看是快要烂掉了。”

“你妈的13才要烂掉了。”陈荣明头也不,踩响楼梯,走了下去。

林淼看着陈荣明下去,转头又看了眼郑晓聪。

只见郑晓聪嫌一颗一颗地吃太麻烦,干脆仰起头,将整包麦丽素全都倒进了嘴里,一通大嚼。

郑晓聪将包装纸一扔,靠着墙,又闭上了眼。

林淼盯着地板上的小铁弩,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伸出发麻的手臂,将小铁弩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紧咬着牙,在地板上轻轻触摸。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仿佛凝固。

“林水水,你在找什么?”洛漓小声问道?

林淼吓了一条,赶紧头,食指竖在嘴巴前。

洛漓懂事地安静下来,盯着林淼,大气都不敢喘。

林淼转身,继续在地上摸着,手却抖得越发厉害。

突然间,他的手掌边缘感到了一丝凉意。

林淼急忙往边上一抓,果然抓到一支小铁箭。

他抓了一下,竟没能抓住,急忙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将小铁箭抓起来。然后屏住呼吸,把小铁箭安进了小铁弩的弩槽内。

林淼借着月光,反复确认了两次小铁箭安装无误。

然后慢慢站起身来,蹑手蹑脚,朝着仿佛睡着的郑晓聪走去。

林淼脚跟落地,不敢发出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短短三四米的距离,他走了十来步,才走到郑晓聪面前。

皎洁的月光下,林淼举起小铁弩,对准郑晓聪的额头。可犹豫了两秒,又多走了一步,将铁弩的射击的方向掉转了,轻轻伸到离郑晓聪的太阳穴只有不到10厘米的地方。

洛漓紧盯着林淼,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紧紧缩成一团,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淼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按下的瞬间,郑晓聪的动物第六感突然发作。

他猛睁开眼,小铁箭射出的速度,却更快一些。

一声轻响,小铁箭从郑晓聪的颅骨外直穿而入。

郑晓聪只来得及下意识地转过头,眼神惊愕地看到林淼手里握着一把玩具般的武器,下一秒,忽然就全身僵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喉间发出嘶哑而无力的喊声。

“莉莉,快走!”林淼连看都不多看郑晓聪一眼,急忙跑洛漓身边,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洛漓却吓坏了,喘不过气来地快速喘息着,沉沉地坐在地上,根本站都站不动。

林淼慌张地左右看了看,看到地板上还有两支小铁箭,急忙拿起来,一支装进铁弩,一支塞进口袋,然后双手拍了拍洛漓的脸,慌张道“莉莉,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把楼下那个坏蛋引走,叫警察叔叔过来救你。你抱着我的包”

林淼拿起地上的包,塞进洛漓怀里。

“你抱着我的包”林淼把手表也摘了下来,递给洛漓,“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内我一定来!”

洛漓已经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拉着林淼的衣服,不让林淼离开。

林淼算着时间,觉得陈荣明再前列腺有毛病,这泡尿也该尿完来了。

他看着洛漓惊恐的样子,一咬牙,硬拉开洛漓的手,看着她道“等我来!”

林淼转身就走,小步走下了楼梯。

洛漓眼看着林淼离开,转头再看一眼郑晓聪体温犹在的尸体,紧紧抱住包,牙关打着颤,吓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念道“林水水,坏蛋,再也不跟你好了”

她眼泪莹莹地望向窗外。

这时楼下响起林淼的声音“傻逼!来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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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隐杀(下)

“呼……呼……”逼仄而湿滑的漆黑小巷中,林淼头皮发麻地喘着气。

身后是越发迫近的脚步声。

林淼实在没有料到陈荣明的反应会那么快,明明骂他的时候,两人之间还存在二十米以上的距离,可就在傻逼二字话音落下,到现在的不足十秒钟的功夫,陈荣明就已经追了上来。

果然七岁小孩的步幅和步频,根本无法和成年人比较。更不用提像陈荣明这种,隔三差五就要和人民警察比拼一次耐力和速度,整日忙着逃命的货……

林淼不再有任何思考的余力,只是浑身紧绷地狂甩着双臂。

眼前不远处,就是来时走入观音庙的小巷的巷口。

陈荣明面目狰狞地追在林淼身后,不迫不急地前倾身子,伸手抓向林淼的领口。他满腔充斥着被林淼辱骂而产生的怒火,动物一般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念头:先抓住眼前这个小子直接打死,然后回庙里找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对她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以示报复。

“马拉个币的……”陈荣明越想越兴奋,眼见着马上就能逮到林淼,忍不住骂出声来。

身后近在咫尺的声音,叫林淼瞬间深刻体会到了“汗毛竖起”这四个字的含义,皮肤上好像走过一层电流,激得他惊慌失措地喊出声来:“啊——!”

林淼发了疯地胳膊一摆,正巧撞到陈荣明伸出的小臂。

处于飞速奔跑状态下的陈荣明被林淼一撞,脚下不禁微微打滑,他努力地想要稳住,却又踩上了一片青苔,双手抡着猛挥了好几圈,结果还是一个狗吃屎往前扑在了地上。

陈荣明一声痛呼。

林淼却根本没敢回头去看,闷头狂奔出了小巷。

小巷的土路比小巷干燥了许多,冲出巷子,林淼奔跑的速度又提上来许多。等跑出十来米远,他总算想起开口呼救,只是一张嘴,却是极其嘶哑犹如磨砂纸般质感的嗓音,在夜风的呼啸声中,轻微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救命!杀……杀人了!杀人了!”

陈荣明手脚并用地从巷子里爬起来,怒气值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他自然而然地把摔倒的罪过也全都归在了林淼身上,心中的杀人计划,也有了更具体的构想。

“妈个逼!老子扒了你的皮!”陈荣明追出巷子,很快就跟上了林淼。

林淼眼见着跑是绝对跑不掉了,生死一线之际,整个人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愤怒,渐渐取代了恐慌。

拼了吗?

或者……等再近一些?

如果手上这一箭射不中的话,自己和洛漓应该都会死吧……

还是冲动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埋伏在楼梯口,直接给这货来个突然袭击。现在反倒连射箭的角度都不好找了,只怕一回过头,就被马上被控制住,连射箭的机会都没有了吧……要是死在楼上,还能和小丫头死在一块儿呢……

林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会在临死的时候惦记一个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也不知是本来就做人就孽畜,还是真的单身久了,太缺人爱了。

只是好不容易重生了,却要死在这种地方……

林淼脚下的速度没变,眼中的世界却仿佛放慢了许多。

眼前大片的田埂,四周残破的老房,前方不远处有红蓝色的灯光闪耀,边上有没盖子的农家堆肥坑……

嗯?红蓝色的灯光?

嗯?粪坑?

林淼脑海中瞬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听到身后陈荣明的呼吸声,突然高高跃起,跳向农田。

陈荣明脑子都不带转的,迈着大步就跟过来,可才跨出一步,就感到脚下一空,下一秒,整个人摔进了一个软绵绵的坑里,哗啦一声,高高溅起一堆屎黄色的水花,嘴里涌进来不少米田共,闻到难以接受的臭味的同时,霎时明白了自己掉进了什么地方。

他急忙扒拉着要从粪坑里爬起来,却始终摸不到粪坑的边缘。

这坑太深了,而且四壁又滑不留手……

寻常人掉下去,没人帮忙的话,根本爬不上来。

林淼满身泥泞地从田里站起来,手上依然紧握着小铁弩。

他回过身,愣了半天,终于从听到粪坑里传出的骂声。他微微呼出一口气,艰难地抬腿,拔出深陷在泥里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田埂旁的小路上。

林淼坐在原地,喘了两秒,就马上强撑着又站了起来。

再也不能给对方任何机会了。

他一边朝粪坑走去,一边擦拭着手里的小铁弩。

安在小铁弩上的小铁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弹出去了,但是好在,身上还有备用的。

林淼拿出口袋里的另一根剪,小心翼翼地装好。等走到粪坑前时,他的心里已经没了恶心不恶心的念头。他低头望向坑中,陈荣明在坑里不停地挣扎。

林淼面无表情地举起铁弩,向陈荣明身上瞄准。

陈荣明抬头看到,像是意识到什么,困兽般惊怒交加,威胁大喊:“艹你妈!你弄老子试试!老子上来就弄死你!”

“傻逼。”林淼淡淡吐出两个字,轻轻按下扳机。

弹簧发出一声轻鸣,小铁弩发动的后坐力,让林淼小手一抖。

铁箭激射,箭头铿然钉入陈荣明的肩头。

陈荣明吃痛大叫,竟一跃而上,单手抓住了粪坑的边缘。

他痛苦而愤怒地抓着边缘使劲,额上青筋凸起,仿佛要单手将身子撑上来。

林淼看得心头一突,左右看了看,发现一块不小的石头,立马跑去搬了起来。

匆匆跑回粪坑前,林淼吃力地抱着石头,站在陈荣明面前。

陈荣明惊恐万状咆哮:“媠媢的儿子!你想干嘛!”

林淼默默一松手。

石块自由掉落,落在陈荣明自救的指尖。

陈荣明手一松,惨叫着扑通一声掉了回去。

不等陈荣明再叫唤,林淼又搬起石头,朝着他的脑袋,轻轻抛了下去。

一声闷响,陈荣明再也没了动静,面朝大粪,慢慢沉入粪下……

林淼像是脱了力,双腿一软,差点也掉到坑里去。

可好在反应还行,使劲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躺在臭气熏天的粪坑边半天,惊恐过度的后遗症才慢慢退去。

“莉莉……”

林淼翻过身,爬起来,小跑着跑进了观音庙所在的小巷。

刚跑进去不久,一队西城派出所的警察,便牵着两条警犬跑了过来。

警犬激动地跑到粪坑边上,狂吠不止。

一个年轻警察捏着鼻子,一脸恶心地探头过去一看,惊恐的喊声,响彻夜空:“死人!死人了!”

……

满身泥水的林淼,在青苔遍地的小巷子里摔了三跤才鼻青脸肿地走到巷子尽头。

他冲入漆黑的庙内,像无头苍蝇一般,发疯地寻找着上楼的楼梯,一边大喊:“莉莉!莉莉!”

庙里没有回音。

林淼一个趔趄,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双手在地上一滑,擦破了一大片皮。

抬起头,却惊喜地看道眼前是个台阶。

林淼顾不上疼痛,摸着楼梯爬了几级,确定就是这个楼梯,心情越发激动。

他欣喜万分地手脚并用爬上二楼,探头一看,郑晓聪的尸体赫然就躺在正对面的墙下。

“莉莉!”林淼踏上二楼的地板,大喊一声。

可定睛一瞧,洛漓却不知所踪。

林淼顿时一颗心像是落到了深渊,他慌张地左右看着,不停地喊叫:“莉莉!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莉莉!”

楼下突然发出一个什么东西撞在楼梯上的声音。

林淼匆匆又跑下楼去,伸着双手,在黑暗中摸索:“莉莉,是你吗……”

哐!

楼梯下又响了一声。

林淼循着声音,直冲上去,果然摸到一个柔软的身体。

躲在楼梯下的洛漓,一把抱住林淼,身子颤抖得比筛子还厉害。

林淼紧紧抱着她,不住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坏人都被人打死了……”

洛漓颤抖着喘了喘气,突然一声干嚎,终于哭出声来。

林淼长松一口气。

观音庙外,一阵脚步声伴着狗叫声传来。

四五个警察听见哭声,打着手电筒,紧张冲进庙内。

第二百一十章 生而为何

呼啸的警笛,唤醒了深夜。

观音庙外的小路变成了第二条湖滨路,被十几辆警车堵得难以通行。小路两头被拉上了警戒线,一具满身是屎的尸体被平放在路中间,东瓯市公安局资格最老的法医,面临从业三十多年来最具心理挑战性的一次外出任务,不禁眉头紧皱。而跟着老人家一起来的医学院实习生,则已经在田边吐成了狗。

不少附近的住户闻讯赶来围观,可又不敢靠近。在警察的驱赶下,几十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交头接耳,结合最近湖滨路闹鬼的新闻,讨论得有鼻子有眼,当场脑补出一套完整的“冤鬼索命”的说话。紧接着过了几分钟,老法医捂着嘴宣布,绑架孩子的犯罪嫌疑人是脑后遭钝性伤害后晕厥,最终窒息而死。更简单形象地来说,就是被粪汤活活憋死的。

刚吐完肚子里的宵夜的大学生一听这结论,立马又弯下腰去,差点儿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这时一辆牌照超级牛逼的警车,硬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车门一开,里头鱼贯走出五个人。

秦晚秋跃下车,立马就找上现场一个警察,那警察伸手朝观音庙所在的小巷子一指,秦晚秋二话不说,扔下车里的另外四个在东瓯市里跺跺脚就能震三震的男人,拔腿就跑。

四个男人中跺脚水平相对较低的老林,此时也没比秦晚秋好多少,但好歹知道儿子没事,总算还能保持着领导的体面,先跟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大领导握了握手:“高书记,赵局,麻烦你们这么晚还要跑一趟。那个……我先进去看看。”

东瓯市的一把手点点头,一脸悲悯的样子道:“快去吧,这里的事,有老赵和小徐看着呢,你赶紧带孩子回家,碰上这种事,大人都不一定吃得消。”

老林松开高书记的手,匆匆往巷子里跑去。

高书记站在原地,跟东瓯市公安局的赵局长一对眼,总算松了口气。

今晚林淼被洛漓被绑的消息不知从谁嘴里走漏后,市委办的值班室那边,不知都接了多少个电话。其中最特么夸张的一个,居然是从京城社科院打来的,一个姓钱的老头对市委办的值班科员破口大骂,说东瓯市办事不力,祸害宝贵的国家人才储备资源,听得当时值班的那个科员一愣一愣的,赶紧给高书记的家里去了电话。后来一打听,才晓得原来是之前亲自过来找林淼去京城的少年班读书,结果很没脸地被拒绝的那位。

当然高书记也没法跟人家老头子发火,毕竟社科院那群货,动不动就要去紫禁城里给大长老们上课,展望展望世界形势,分析分析未来坏境,如果一不小心拿东瓯市举个例子,嗯……

不敢再想了……

“治安的问题,还是要重视啊。你们这个严打的工作,必须得继续加强才行。”高书记说了句很官方的话,又朝观音庙小巷的方向看了眼,“老赵,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开会认真讨论一下,时间也不早了,都过十二点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让可以下班的同志先下班吧,这么多警车堵在这里也不像话,太扰民了。”

“诶,好,小徐。”赵大局长给徐毅光使了个眼色。

徐毅光马上道:“高书记,这里就交给我吧。”

高书记点点头,转头往警车上走。

赵局长又交代了徐毅光一句,赶紧跟上高书记。

挂着全市最牛逼警车车牌的越野车慢慢退出小路,两位大领导一走,现场的气氛马上舒缓了不少。徐毅光指挥着多余的人员离开,顺带赶走了围观的群众,忙活半天,才总算腾出空来,急忙朝观音庙所在的小巷跑去。

……

老林小跑着来到观音庙前,庙里庙外一片热闹。

郑晓聪的尸体已经被搬了出来,就摆在庙门口,身上盖着白布。老林刚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就听到屋里头传入洛漓那凄厉而充满发泄感的痛哭声,哭得就像差点死了老公一样。

一个年轻的小警员认得老林,赶紧引老林走入屋内。

也不知是警队的哪个人才干的,短短这会儿功夫,庙里已经亮起了白炽灯。老林走入一片狼藉霉臭的屋里,一眼便看到秦晚秋正抱着林淼和洛漓,泪流满面。

老林急忙上前,才发现洛漓跟只考拉似的,紧紧缠着林淼,打死也不愿松开。

林淼和老林一对眼,老林不由慌张问道:“阿淼,没事吧?”

林淼举起双手,摊开手掌,露出一片瘆人的伤口:“去医院吧。”

老林顿时就吓傻了,喊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到?”

“没有,就双手,刚才这里没灯,摸黑摔倒擦伤的。”林淼淡淡解释道。

老林微微松了口气,傻了两秒,又弱弱问道:“那两个抓你的人……”

林淼吐出三个字:“我杀的。”

老林像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整个人愣住,一动不动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秦晚秋和边上一群警察也都露出难以描摹的神情,不知该用什么样表情,来面对这样一个七岁的孩子。不管林淼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七岁的孩子,不该在杀人之后这么冷静。

哪怕是呈现一下反社会性格,张狂自得一下,也勉强还能算个正常人呢?

这种像捏死两只毛毛虫一样的样子,真的是有点吓人了……

秦晚秋不敢再让洛漓抱着林淼,好说歹说半天,总算把洛漓从林淼怀里哄了出来。她抱起女儿,跟老林点了下头,一声不吭,赶紧跑出了这个让她觉得无比压抑的地方。

老林单手撑着地,坐到林淼跟前,轻轻拿住林淼的手,心疼而毫无用处地吹了一下。

“唉……”林淼叹了口气。

老林抬头问道:“怎么了?”

林淼摇摇头,唏嘘道:“我们这么努力地生活,为的就是能有一天,能和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区别开来。远离他们,摆脱他们。可这个世界太小,人的关系又这么复杂,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从社会的最底层接触到世界的最高层。爸,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老林不明白林淼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

他回答不了。

四周左右的小警察们,当然也回答不了。

所有人都只是觉得,作家的儿子果然牛逼,杀人都杀得这么意趣盎然。

“孩子怎么样了?”徐毅光大步走进来。

林淼抬眼望去,眼神清澈,冷静得近乎冷血。

徐毅光不由停步,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想带林淼回局里,拉进审讯室,好好问问。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失语症

这天晚上,徐毅光自然没能带林淼回去。

围绕在林国荣和林淼这对父子身边的利益纠葛实在太多,多到一旦出现像今晚这样的大案子,就连已经跻身省委常委的高书记,都不得不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亲自来现场露个面,以表示对案情和孩子安全的重视。

幸好两个犯罪嫌疑人是现场就挂了。要不然徐毅光估计那俩货起码还得进监狱里头,尝尝满清十大酷刑的滋味。菊花向阳开什么的还算轻了,睡着了以后被人用牙刷柄生挖眼珠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老林是付得起那个钱的。而老林身后的某些人,显然也担得起这种后果。

因为中国的法制进程和法治机制,永远不可能一步到位。

总有人能用各种办法,游离于法律之外。

徐毅光鄙视老林,却又不敢不给他面子。

现场办案的人连口供都没来得及问,老林就火急火燎地带着林淼离开了观音庙。

洛漓看着林淼被老林带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声不响。

哭声停下来后,就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

江萍一直在家里等到十二点多,总算熬到房门被打开,见到老林带着双手缠着纱布的林淼回来,冲上去就抱住林淼,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哭得鼻涕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后林淼忍不住来了句:“妈,我刚才掉粪坑里了。”

江萍瞬间收声,把林淼抱进了卫生间。

受了伤的手暂时不能沾水,大夏天的不能自己洗澡,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江萍不避嫌地把林淼扒了个精光,林淼在无尽的尴尬中,让亲妈给他洗了个澡。然后被洗得香喷喷后,塞进了李晓的床上。

江萍关上房门,没过两秒,屋外就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现在在东瓯市这个地界上,唯一能理直气壮不给老林面子的,也就只剩下江萍一个人了。

就算是老林的亲妈老太太,现在跟老林说话也都带着一丝巴结讨好的感觉。

虽说亲母子的关系搞成这样显得非常怪异,不过以林淼对老太太性格的理解,老太太讨好儿子的行为,似乎也并不和她为人处事的逻辑以及原则有任何矛盾。

唯有江萍,向来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认准了老林是自己的男人,那就是自己的男人。红得发紫的老林是老林,扑街瘫痪在床需要她来喂水喂饭把屎把尿才能活下去的老林还是那个老林。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林淼才能无底线地容忍江萍天天作、月月作、年年作,因为很多看起来不作的女人,其实反倒没江萍靠得住。江萍顶多是能把一件好事搞砸,而有些女人,则更愿意带走好的,然后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烂摊子给已经没有能力收拾的人去收拾。

“幸好没事!我儿子要是真出什么事,我就跟你拼了!”

江萍在屋外咆哮,林淼也睡不着。

转过头,李晓在一片漆黑中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林淼。

林淼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轻声道:“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李淼轻轻碰了下林淼手上的厚厚的纱布,小声问:“痛不痛啊?”

“现在不痛了。”林淼说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灯。

李晓问道:“你找什么?”

林淼道:“有新的……没用过的日记本吗?”

“有,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李晓伸手,指了指书桌。

林淼打开抽屉,柜子里放了不少没用过的本子,全都印着西城街道的标志,一看就知道是江萍贪小便宜从单位里拿回来的。

林淼也不嫌弃——当然其实也没嫌弃的余地,不管没年月,单位里自己花钱印的本子,质量都相当过得去,除了LOGO比较土之外,基本不会有别的缺点。

上辈子一直没能养成坚持记日记习惯的林淼,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翻开笔记本,心里千言万语,愣了半天,却只写下一行:

1995年6月1日,晴。双杀。这特么真是有意义的一天!

写完搁笔,关灯上床。

屋外吵架的声音变小,卫生间里又响起刷刷的水声,也不知是江萍嫌老林身上沾了屎,还是嫌自己身上沾了屎。反正在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中,疲惫了一整天的林淼,终于彻底体力和精力双重透支,很快昏睡过去。

……

林淼大难不死之后的数天,因为双手受伤,几乎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江萍特地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林淼,街道的老董半句屁话都没有,直接给批了一个月的长假,让江萍带薪修养,只要年底考核冲刺前能回去上班就行。

林淼停了游泳课、书法课和钢琴课,在家里也闲得蛋疼没事可干,《老林教你写作文》暂时停笔,酝酿中的《狩魔手记》,也在江萍每日的家长里短中,没能憋出一个字的大纲来。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林淼之所以写不出东西来,最关键还是大环境不行。

从6月2号这天起,林淼家的客人就没有断过。

往日里找不到机会跟老林套近乎的人,这下终于有了十足的借口,以前的旧友、曾经的同学、往日的邻居、远方的亲戚、近来的同事,全都前赴后继地提着各种土货特产、香烟名酒、金银玉石、庙里大和尚开过光的佛珠、道观高人点过朱砂的符、老林没点过头但照样硬塞的红包,成群结队地来探望林淼的病情。偶尔遇上个别领导也顺路过来瞧瞧,一个个全都兴奋得不行,直夸老林牛逼,看看现在接触的都是上流人物,大气!

林淼不胜其烦,江萍却收礼收得嘴角抽筋,日复一日下来,笑得面部肌肉都快僵硬。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记者也来了三波,但根本没问林淼和歹徒斗智斗勇的事情,因为王岚在全市宣传系统全体大会上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东瓯市媒体宣传这件事。所以这些记者们搜肠刮肚,只能跟林淼聊“为什么要拒绝少年班邀请”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林淼一直敷衍,直到丁少仪亲自来了,才总算交流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丁少仪告诉林淼,洛漓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被送去京城治疗了,主要症状是无法说话,典型的失语症。所以原本市里要让林淼和洛漓一起去参加九七香港回归花童竞选的计划,这下也彻底泡了汤。

林淼对这个花童的竞选倒没什么执念了,只是有点担心洛漓,问丁少仪道:“能治吗?”

“治是肯定能治,不过得花时间。”丁少仪一脸叹息,“你就别担心她了,接下来就要放假了,咱们还得去杭城比赛,你先调整调整心情。你前面那篇作文已经进二轮了,咱们争取一次比赛至少拿两个全国三等奖以上的名次。”

林淼淡淡道:“看发挥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见了,小学生

丁少仪给林淼鼓完劲就走。没过几天,暑假还没来,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单老师念叨了许久的全区小学生奥数比赛,先在6月19日这天如期而至。

老林一大清早亲自送林淼去学校跟校队汇合,把领队的苗晓秋惊喜得不行。

林淼上了大巴,就被校队的几个孩子围住,询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淼沉默半天,开始说书:“你们想知道,吸血鬼公爵是什么样子的吗?”

猴子姐梁欢欢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惊呼道:“真的是吸血鬼?我还以为是大家胡说的!”

纳尼!?真还尼玛有人把脑洞开到那个方向去了?

林淼被劳动人民的无聊震惊得无可复加,然后一路添油加醋,口水扯得飞起,直把单纯的雷瑞瑞小朋友听得尿急。

到了少年宫下了车,许风帆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塞给林淼一把加大版的小铁弩,偷摸对林淼道:“那个人说了,还有把更大的,我让他直接寄到我家里。”

林淼点了点头,夸赞许风帆道:“干得不错。”

许风帆得了表扬,嘴角弯起。

两把型号更大的小铁弩,是林淼让许风帆替他跑腿找上回那个小贩定做的。林淼为此管老林要了五百块,而老林直接给了一千,连问都没问为什么。

湖滨路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这些天一直在整改,老林的工作忙得脚不着地。

高书记亲自了解过后,将“湖滨路传统非物质文化产业区”列为了东瓯市的“九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整改完后,要设一个管委会,由市委宣传部直管,单位级别副处级。

老林作为项目的筹建者,隐隐有短期内再上一个台阶的希望。

当然,直管这个项目的胡剑慧,升官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林淼默默收起了许风帆代为跑腿弄来的小铁弩,然后便拿着自己的准考证,进了少年宫的考场。区教育局为了体现对特殊考生的关爱,这回特地给林淼弄了个单独的考场。不用林淼自己动手,边上专门安排了老师,替不便握笔的林淼写题。

林淼到教室里后才发现,那个老师就是单娇娇——显然为了给老林找面子,区里搞黑幕,已经搞到不要脸的地步了。不过林淼向来也不是那种愿意吃白食的人。这几天虽然没时间上各种课,但晚上天黑之后,他还是一直在坚持看奥数的题目,状态维持得不错。

而恰恰这种光想不看的练习方法,倒刚好和今天的考场配备相适应。

于是林淼和单老师一个说得飞快,一个写得飞快,原本正常情况下大概需要1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卷子,在师生二人默契的通力合作下,不到半个小时,就轻松搞定。

做完题后,身为区赛总评委的单娇娇也不假手于人,直接就给林淼批了卷子。

没有意外。

满分。

用时28分30秒。

瓯城区比赛用时最新纪录……

林淼考完出门,单娇娇比林淼还要兴奋,赶紧跑去跟苗晓秋报喜。

林淼则内心毫无波澜地站在走廊上,静静看着少年宫远处的树林,以及树荫下执法的城管人员。眼前的这条湖滨路,俨然已经和他记忆中那条宁静祥和的马路迥然不同。

“是我改变了这个世界吗?”林淼轻声自问。

这时,隔壁教室里又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雪茹活蹦乱跳冲到林淼面前,激动大喊:“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淼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轻声道:“快吗?还可以吧,正常发挥。”

张雪茹:“你全都做出来了?”

林淼:“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好不好?”

张雪茹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道:“我还想赢你一次的!”

“干嘛这么争强好胜呢?”林淼用半死不死的调调说着,“你难道不知道,无敌也是很寂寞的。”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唱起来:“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不一会儿,同来考试的预备初中同学们,朱佩慈、蒋琴琴、许风帆和雷瑞瑞几个人,也全都陆陆续续从其他几个考场里走出来。

许风帆走到唱得没完的林淼跟前,看着林淼手上的纱布,很强势地问张雪茹道:“你是不是很想打他?要不是看他手受伤了,我早就打死他了!”

“是吗?”林淼突然歌声一停,转头看许风帆一眼,开始拆纱布。

许风帆惊声大喊:“孽畜!你要干嘛?”

林淼道:“放肆,再给你个机会改口。”

许风帆立马狗腿地改口:“三水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雪茹几个人齐刷刷望向许风帆,目光不约而同,充满鄙视。

许风帆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凌然的不要脸。

林淼满意地点了点头,边拆纱布边说道:“其实我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就是这几天中二病发作,觉得这个造型特别帅,一直没舍得拿掉……”

张雪茹:“……”

朱佩慈:“……”

蒋琴琴:“……”

雷瑞瑞:“……”

许风帆:“……中二病是什么病?”

林淼解释道:“所谓中二病,就是一种人到中年,就容易犯二的病。”

许风帆:“三水哥,我觉得你离中年,还有一段距离吧?”

“你不懂。”林淼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有的人活一辈子,但到死那一天,做人的水平也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而有的小学生,只需要活七年,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中年人更明白人生的意义。”

许风帆问道:“比方说呢?”

林淼:“比方说……躲在天边的她~能不能听我诉说,我的寂寞哦~无尽的寂寞~”

许风帆想了想,默默掉头离去。

他觉得林淼可能是这几天待在家里时间太久,精神受刺激了……

……

“林淼同学勇夺瓯城区第9届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第一名”的消息,当日传回百里坊小学,隔天又上了堪称娘家媒体的《东瓯日报》。

但这种隔三差五就要上报装逼一次的频率,早已叫东瓯市人民群众感到麻木。

甚至不少起初为这种“神童神迹”感到稀奇的人,已经渐渐由猎奇转向眼红,“靠爹上位”的流言逐渐在全市范围内小规模兴起,没人辟谣,传播得十分迅速。

只不过在“湖滨路吸血鬼升级”的硬壳玄幻传说剧的对比下,这种小道消息又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不合群,没几天的功夫,就被人民更加喜闻乐见的神龟传说打得落花流水。

一周之后,全市小学期末考到来。

林淼没有参加考试,却做了件让百里坊小学老金校长更加高兴的事。

他将一年以来所获得的所有奖状、奖牌和奖杯——包括一次全市奥数奥冠、一次全市象棋邀请赛冠军、一次全市作文比赛冠军、一次全市优秀少先队员、一次全市三好学生,以及刚刚结束的全区奥数冠军——全部打包赠送给了学校。

老金拿到东西后又是激动又是惋惜,直说要不是某个傻逼玩意儿划破林淼的衣服,吓得林淼一年跳满级,如果林淼能在百里坊小学多待一年,学校能收获的荣誉绝对远不止这些……

老金叹惋不止的时候,林淼正在家里,被江萍唠叨着打包收拾行礼。

丁少仪也特地亲自跑来,装得好像跟老林有一腿似的,扮作林淼的半个亲妈,跟江萍说着说那,不让没出过远门的江萍把什么牙膏、牙刷、毛巾全往巷子里塞。

林淼默不作声,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安静地将日记本和小铁弩装进了自己的小书包。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是教训,也是经验。

如果将来有可能,不管乱世还是治世,林淼都希望能揣把手枪出门。如果做不到,第三把已经寄到家里,可供正常成年人体型使用的小铁弩,也勉强可以凑合。

打包完行礼,林淼在江萍的千叮万嘱之下,被丁少仪带出了家门。

百里坊小学,1994-1995学年第二学期期末总结大会,兼89届全体学生毕业典礼,也在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开始。老金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大声宣布学校本学期又取得了什么什么成就。

台下各个年级段里,张瑶瑶、彭芳芳、熊波、许风帆各自打着各自的瞌睡,只盼这无聊的大会能早点过去,他们好开始愉快的暑假。根本没人去想林淼这时候怎么样了,反正跟他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主席台后后方的行政楼里,苗校长照例不露面。

她静静走进学校专门为林淼开辟出的一个小陈列室里,站在用玻璃柜隔开的林淼的奖项集合前,细细打量孩子今年一整年的成长和收获。现在就算瞎子也能看明白,林淼这孩子,未来的成就,肯定无可限量。好在他短短的小学时光,已经打上了百里坊小学的印记。

今年交男朋友后越变越漂亮的夏晓琳,闲来无事凑在苗晓秋身边,一脸羡慕和向往道:“二姨,你说我以后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苗晓秋微微一笑:“有半个林淼这么好就不错了。”

夏晓琳嘟了嘟嘴,不太满意苗晓秋的答案,转头望向屋外。

清晨碧蓝的天空,飞机划出一道厚厚的白线。

万米之上,林淼坐在飞机窗边。他摘下三道杠的臂章,取下烈士鲜血染成的红领巾,寂寞地看着窗外被照样染得金黄火红的云层,轻声在心里默念:再见了,小学生。(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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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才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不知该怎么开口,但有些事总是不说不行。

不关注我近况的读者可能还不知道,我今年刚找到一份牛逼到我自己都觉得配不上的工作。

一家大公司的影视编剧。老板是两位业界大神,月关,天使奥斯卡。还有现在的顶头上司,ID沧海煮成酒,一个在私底下被马伯庸、宁财神、于正轮流点过赞的人。

也就是说,我跟中国最顶尖的文化产业大佬之间,现在只隔着一张纸。

奥斯卡不久前交给我一个大项目,给我机会去捅破这张纸。这可能是我辈子仅有的一次,能够咸鱼翻身的机会。

眼下项目已经通过各有关部门的审核,确定明年三月份开机。理论上,我二月份之前就要交稿。

目前欠稿:49集剧本。火烧屁股,时不我待。这机会要是错过了,那这辈子估计也就混吃等死了的命了。

所以我深思熟虑良久后,决定跟各位《重生之先声夺人》的读者说一声,我要断更了,必须断更了,再不断更真的不行的,真的真的不能再三心二意了,沧海那么能打,我要是掉链子的话,他一个能干死十几个我这样的,太可怕了……所以新项目完成之前,更新是不可能再更新了,给再多钱也不更新。

不能辜负我关叔和老大的信任啊,不能让甲方爸爸不高兴啊,不能视沧海的暴力体格如无物啊……所以,来年再见吧。

我在这里提前给祝本书的所有读者拜个很早很早的年,祝大家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江湖路远,人生不长,各位读者爷爷请万万珍重,孙子我要跟我们老大认认真真创业去了。

明年3月下旬,《重生之先声夺人》第三卷理论上恢复更新,敬请随便期待。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与我何干?

晨曦,高塔,黄浦江。站在九五年的上海外滩,隔江眺望江对面刚竣工不到两个月的亚洲第一高塔,林淼脑海中飘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也就这样罢了”。

曲江省的教育厅在筹备全省中小学生作文大赛这件事上,玩的花样颇为风骚。

首先是作为首善之地的杭城被无情抛弃,考试地点很让局外人费解地选在了紧挨曲江省的中国第一国际级大都市。再然后就是把这次比赛的时间,足足延长到了10天,期间不但理所当然地负责各市代表队的食宿交通,更奢侈的是,中途还安排了不少游玩项目。

——当然,你得能留到最后才行。

因为按照比赛规则,“比赛周”第二天考试过后,就会有一半的小孩拿着光荣的全省三等奖和二等奖的证书先滚蛋。最后只有10个孩子的作文,能有幸登上今年的《全国中小学生获奖作文选》。也就是说,真正意义上的太子爷,一共就这十位。

其他看似很光鲜的孩子,哪怕家里头也有在地方上足够牛逼的县处一级的人物坐镇,但到沪城这种地方,该趴的还是要趴,该跪的还是要跪。

林淼对这种情况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每年的《全国中小学生获奖作文选》一共也就只收录大概300篇文章。

而按照某些不成文的潜规则,这其中一半以上的孩子,必须得出身自京城和沪城。剩下来的名额,每个省能分到15个就算相当不错了。至于东瓯市这种三线小城市,1到2个名额,已经是市教育局或者说市宣传部门所能争取到的极限。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不能获奖,个人能力已经是次要因素。

是否有人能在中间说上话,才是关键的关键。

所以这一世的林淼,无疑是幸运的。

要不是凑巧捧出一个全国知名的作家老爹,要不是刚好和一个在京沪两地文化圈都能说得上话的丁少仪攀上关系,他这次的比赛,最多也就止步全市二等奖。

丁少仪带着林淼来到沪城,头天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林淼拜访了几个在沪城乃至全国范围内都很说得上话的文坛耆老,然后毫不藏私地把林淼拿出来跟众大佬们一起分享。

好在林淼上辈子勉强也算吃过见过,遇上这种场面,基本还算不虚。当一句句“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爷爷的文章”、“原来奶奶就是写了那个什么什么的大作家”、“我长大之后以一定要成为像爷爷奶奶一样厉害的作家”之类的无耻之言,被林淼用一种更无耻的天真烂漫的口气说出来时,这次比赛珍贵无比的十个一等奖名额中,已然注定有一个要预留给他。

再然后,等他跟老头和老太们跟讨论过“李白的浪漫主义笔调与苏轼豪放兼婉约词风的相承关系”之类的话题,场面基本就炸了。

老货们很轻易地就被林淼征服,一个两个抢着要真把林淼收下来等干孙或者徒孙。

根据林淼的不完全统计,他半天时间差不多被摸了几百次头。

摸得他很怀疑自己这辈子,很有可能要重蹈英年早秃的命运。

丁少仪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林淼从老货们手里抢救出来带回酒店。不过也不是什么代价都没留下,林淼被逼着认了个师爷爷,酝酿中的拜师仪式,则被延后到了比赛结束后。

晚上十点左右,东瓯市的其他几个小伙伴们,坐火车到达酒店。

由于林淼是跳过市赛直接晋级省赛的,所以和这些队友并没见过面。晚上夜宵时间头回见到,才发现这支12人的市队里有3张熟得不能更熟的熟面孔,张雪茹、朱佩慈和蒋琴琴。其他的,则都是下面东瓯市下辖各县市区的,平均每个县还不到1个名额,苦逼得很。

宵夜过后,林淼被张雪茹强行拉进房间,当公仔抱着睡了一夜。

林淼虽然誓死不从,但奈何幼儿园级别的体型在张雪茹日渐发育的身体面前毫无抵抗力,和张雪茹分在同一房间的朱佩慈对张雪茹这种流氓行径很是不齿,可张雪茹一见林淼就耍流氓的习惯已经养成,根本就不惧对方粗浅的语言攻击。

这一夜,林淼睡得极沉。不但彻底忘了远在京城治疗失语症的预备小媳妇儿,清晨时分,还梦见自己吃了两个大馒头,口水流了张雪茹一胸。

第二天比赛日,林淼一群人坐大巴前往比赛地。

张雪茹这厮不但对自己前一晚的兽行毫无廉耻之心,而且还在车上大肆宣讲林淼身轻肉软易推倒,晚上抱着睡得香的好处。林淼被这小丫头调戏得居然破天荒的有点害臊,连晕车症状都莫名消失,长达30分钟的车程,愣是没吐。

好不容易熬到外滩,林淼吹着早上的江风,吃着丁少仪从酒店自助餐厅强行带出的早饭,内心感慨万千。像老子这样又帅又有才华的小朋友,要怎么样才能逃脱一天到晚被人揉来揉去的命运?好烦恼,真的好烦恼……就不能来个比张雪茹更漂亮成熟一点的小姐姐吗!?

“东方明珠塔,400多米高,亚洲第一高度,感觉怎么样?”林淼瞎鸡霸吐槽的时候,丁少仪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林淼远眺江对岸,陆家嘴上的金茂大厦、沪城中心大厦和环球金融中心等地标都还没影,只有刚刚落成的东方明珠塔,伫立在这片后日地价高到搞不好能买下半个阿拉斯加的土地上。

成片成片的弄堂,环绕在九五年的高塔四周。

林淼轻声回答:“会当凌绝顶,弯弓射大雕。”

丁少仪笑道:“乱背杜甫的诗。”

林淼摇摇头:“人都凌绝顶了,还要往下看,那做人也太没追求了。”

丁少仪闻言一怔,旋即又露出微笑。

这小孩,切片研究一下可好?

林淼身后,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兴奋地喊个不停。

林淼心里轻声一叹。

从未看过世界的人,看到外面的世界难免容易激动。但在外面的世界待久了,再看更多的东西,似乎也就这样了。山外山,天外天,人外人,你们牛逼,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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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真·老爷爷

曲江省中小学作文竞赛决赛阶段,小学组的首轮比赛考场,被安排在离外滩不远的沪城财经大学。林淼所在的东瓯市代表队抵达沪财校门口时,时间刚过9点,离考试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可以从容不迫走路。

张雪茹和朱佩慈一左一右牵着林淼的手,好奇又憧憬地打量着全国一流学府的环境,时不时因为见到一处只剩下几块砖头的办公楼遗址或者名人铜像,发出哇哇的赞叹声。

林淼脸上淡定,内心却略有起伏。

这学校他考过两次。第一次是高考过后,玩笑一般地填了个第三志愿,因为确实高攀不上,高考分数离沪财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20多分。

第二次则是本科毕业后铆足了劲想去大城市发展,于是考研时又咬牙报了沪财,结果不幸专业和数学全都考砸,最后只上了一所相对平庸的学校。

再后来,毕业后因为学历上缺乏竞争力,技能方面除了能写点东西外也别无长处,加上身在他乡没有任何人脉资源,于是最终只能灰溜溜滚回东瓯市,在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充满关心的问候中,忍辱负重地先干了一年街道临时工。直到第二年总算考公务员成功,光荣混入为人民服务的先进队伍,某些刺耳的声音才渐渐收敛,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林淼在瓯城区区府办一干就是好多年。中间工作不顺,情绪低落时,也曾很多次想过,如果自己当年读本科的时候,能在专业上多花些功夫,而不是去干那些浪费时间又吃力不讨好的学生会工作,或许考研的时候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不说能铁定考上像沪财这种级别的学校,但总不至于去那所平庸的211混文凭,命运说不定就会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好在,老天爷总算对他不薄。

重生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了……

丁少仪把林淼从张雪茹和朱佩慈手里抢走,抱着走到了考场。

考场所在的大楼内,曲江省教育厅的人早就布置妥当,各工作步骤安排得井井有条。

东瓯市的教育局副局长梁艳红,代表队伍在检录表上签了字,然后便由教育厅的工作人员带着,跟差不多同时到达的甬城代表队,一起上了楼。

二楼的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东瓯市代表队的十几个孩子按着考号,找到各自的座位坐下。

只是因为林淼的原因,教室里免不了又响起一点小动静。

负责监考的工作人员走到林淼跟前,丁少仪急忙走过去,跟对方反复确认了林淼的身份。

监考的中年妇女,跟丁少仪说了半天话,才颇为震惊地接受了现实。再然后听说林淼是林国荣的儿子,脸上又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释然不少。

仿佛这年头不管什么比赛,不来点暗箱操作就不完整似的。

丁少仪解释完情况,又叮嘱林淼:“淼淼,考完试就坐在教室里等,千万别提前出来知道吗?这里可不是东瓯市,你要是一个人乱跑走丢了,咱们所有人都要有麻烦的。”

林淼嗯了一声,轻轻点头:“我知道,不会乱跑的。”

丁少仪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转头又跟监考的多说了句:“麻烦帮我们多看一下这孩子。”

监考的中年妇女笑道:“丁老师,你放心在外面等吧,我保证考完后,一根头发都不少地把林老师的儿子还给你。”

丁少仪笑了笑,走出了考场。

教室外头,梁红艳见丁少仪出来,立马轻声道:“丁主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要考一个半钟头呢。”丁少仪点点头,和梁艳红走远。

两人找了个空荡荡的教室,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在自习。

丁少仪和梁红艳在教室的最后面一排坐下,梁艳红放下包,舒一口气,用方言小声道:“林国荣这个儿子,真是走到哪里都怕他出事,这几天全市都给他弄得鸡飞狗跳的……”

丁少仪轻轻一叹:“这孩子,真是说不清到底是命硬还是命好,才这么几岁,就已经做了一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了的事了……”

六七岁的小孩子,单枪匹马干掉了两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

要不是这种事真的就发生在身边,哪怕以丁少仪的见识,她也很难相信这件事会是真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林淼的家庭情况特殊,有林国荣这么个身在体制内且全国知名的作家亲爹,林淼这时候其实更应该出现在少管所之类的地方,而不是来这里比赛。

市宣传部的王岚为了舆论上不出乱子,更是直接给东瓯市的媒体下了死命令,对林淼杀凶这件事,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准报道。全市上下一时间全都对这起案件的真相讳莫如深,就连公检法各家单位,也纷纷选择性地将这起足以称得上大案的事件,遗忘在了脑后。

省厅派人下来核查的时候,徐毅光胆大包天地给了一份半真半假的材料,压根儿就不提两个歹徒被林淼的小铁弩穿胸贯脑的事实。一个死因写了溺亡,一个更扯蛋,写了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脑血管破裂死亡。至于林淼和洛漓两个受害者的情况,林淼自然情绪稳定,洛漓就大书特书了一番,说什么“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精神伤害,需进行长期定向精神治疗”。

省厅里来的人查了陈荣明和郑晓聪两个货的底细后,虽然觉得这案子里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但显然也懒得帮人渣翻案。既然东瓯市上下众口一词,认定是人民警察出动及时,那就干脆利落地给以徐毅光为代表的瓯城区公分分局弄了个集体二等功,徐毅光个人荣立三等功,眼看着肩膀上的星星,很快又能再多添一颗。

“这种事,一辈子都别碰上才好!”梁艳红一脸惴惴的模样,“丁主任,我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多看老林他儿子,那种感觉这么说呢,总觉得很奇怪……”

丁少仪道:“你这就是心理作用,我昨天带孩子去见了好几个老师,人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啊。”

“那不一样,你那些老师,年纪都那么大了,都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我不一样啊,我还年轻啊!我坐什么位子,他们坐什么位子?我哪能跟他们那些老江湖比?”梁红艳这么说着,脸上却又有着丝丝的得色,显然对自己现在的地位,还是挺自豪的。

丁少仪淡淡一笑。

这时身后的教室后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站在老人身边,指了指丁少仪和梁艳红:“校长,是她们吧?”

老人掏出眼镜戴上。

听到身后动静的丁少仪转身一瞧,赶紧一下子站起来:“郭老师,你怎么来了?”

姓郭的老人家呵呵一笑:“听说孩子在这里比赛,我过来看看。”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上)

监考的中年妇女看了眼手表,将教室的大门关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林淼不偏不斜地坐在教室第五排正中间的座上,前面是身高同样有愧于祖国平均线的朱佩慈,身后是高大而不威猛的张雪茹,一抬头,就能和那监考的中年妇女看个对眼。

林淼和中年妇女对视一眼,视线随之就飘飞到了黑板上。黑板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第五届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曲江省决赛小学组考场,考试时间9:30—11:00。

9点半的沪财校园里,似乎没有这个时间点的铃声。

中年妇女频繁地看表,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张嘴发出了略显低沉的声音:“开始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考完后不许出考场。如果有特殊情况,请举手示意。”

她刚说完,教室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看样子大概也就四五年级的小男孩,紧跟着就突然蹦出一句:“比方说嘘嘘!”

屋内响起一阵轻笑。

张雪茹拿笔在林淼背后戳了戳:“他学你啊!”

林淼冷然一笑:“幼稚。”

张雪茹不爽问道:“你说谁幼稚啊?”

林淼一脸傲骨寒霜的欠抽德性:“嘘嘘算哪什么特殊情况,你考虑过拉稀的感受吗?”

此话一出,全场炸裂。

刚才说嘘嘘的小孩一下就从坐上站起来,遥遥朝林淼一拱手:“阁下高才,佩服佩服!”

林淼一看居然还能在这里碰上这种级别的逗逼,顿感知己难寻,连忙起身,抱拳还礼:“彼此彼此。”

监考的中年妇女眼见着两个小王八蛋拿着屎尿屁在神圣的考场上耍宝,忍不住拉下脸来:“不要再开玩笑了啊,考试已经开始了,谁再说话,就取消考试资格。取消了资格就马上回家,谁都保不住你们。”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卷子发下来。

屋里的小孩基本不敢再吭声。

张雪茹又轻轻戳了林淼一下,小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

林淼耸了耸肩。

前头朱佩慈转过身,把卷子和答题纸交给林淼。林淼抽出自己那份,不回头地拿着剩下的卷子,递到后面。张雪茹又跟多动症似的拍了一下林淼的手,才把卷子拿过去。

林淼坐正身子,展开试卷看了眼试题,不由地嘴角一弯。

对他来说,这显然是一道年代久远,却又历久弥新的题。卷子上画着四张勉强能称得上漫画的东西,画风潦草,画功拙劣,内容却相当发人深省。

讲的是某老两口牵着一头驴赶路,却在一群杠精的花样围攻下寸步难行。老两口牵着驴走被杠,骑着驴走被杠,抬着驴走更是被人往死里杠,最终没能从杠精们合力设下的“杠死你三千”大阵中突围出来,被杠得狂呕鲜血三升,全身筋脉尽断,菊花绽放,爆体而亡。

“请根据以上内容作文,要求字数500字以上,体裁不嫌,诗歌除外。”

林淼拿着笔,转了两圈,一时间因为对这道题太熟,反倒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转着笔,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神,心里头一边默默嘀咕:“一个平日里好端端的人,一旦拥有了键盘,就会一不小心变成喷子和杠精。一朝发言权在手,俯瞰天下都是狗。这到底是心智的扭曲,还是智力的沦丧?是理性的兜不住,还是大脑的不挽留?能在前信息时代就弄出这道题的人,以前一定活得很辛苦吧,一个人的一生中,要遭遇到多少煞笔,才能发出这样悲愤的声音……”

林淼手指翻飞地调戏着手上的水笔,渐渐已经耍出残影。

坐在林淼左右两边的小孩,全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怔怔看着林淼表演指尖上的杂耍。

台下的监考的中年妇女,足足盯着林淼玩了三分钟的水笔。随着林淼一个失误,水笔被抛飞上了半空,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算轻的声响,然后又弹到了桌子下面。

“哎呀~”林淼回过神来,想要弯腰去捡起笔来。

监考老师却先一步气呼呼冲上来,替林淼捡起笔,没好气道:“你再破坏考场秩序,我就请你出去了啊!别当你爸爸是什么作家,就能在考场上乱来!”

“他爸爸是作家啊……”教室里又是一阵嘀咕。

显然成绩越好的小孩,平时享受惯了特权,就越难改掉不怕老师的习惯。而当几十个这样的小孩聚到一起,对老师来说,那压力简直不要太大。除非老师本人,从小到大也是学神级别的存在,不然真的镇不住场面。就像清北的教授,哪个不是年轻时学霸一方的人物?

监考老师眉头紧皱,又高声呵斥:“最后说一次,谁再说话!马上请出考场!”

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

中年妇女把水笔递给林淼,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愤怒。

林淼见状,赶紧变招,泪汪汪地看着中年妇女卖嗲:“老西……我错了……”

中年妇女一看林淼这模样,心肠立马软了下来:“行了,行了,要乖一点知道吗,这里是全国比赛呢……”

“嗯……”林淼拿回笔,恶意卖萌点头。

中年妇女无话可说,无奈走回台下。然后刚坐稳屁股,再抬头一看,差点又气得要摔过去。只见前一秒还像是要哭出来的林淼,居然又转起了笔。可她刚要站起来,却又放弃了。

因为她从眼前那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仿佛光芒似的东西。

林淼对中年妇女的反应恍若未觉,当脑海中出现了只言片语后,整篇文章的思路,几乎也就在那一瞬间连通了。

显然这种题目对林淼来说,是几乎不存在难度的——不能完全说是小意思,但基本上,也就中等偏下的意思吧!

林淼突然收住笔,拿过草稿纸,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一犬吠形,百犬吠声。

八个字刚落下,教室后门被人推开。

郭老头缓步而入,丁少仪和梁艳红恭敬跟在身边。

监考的中年妇女一瞬间像是触了电一般,一下就跳起来,小跑着冲到教室后头,诚惶诚恐:“郭主任……”

郭老头轻轻摆手,小声问丁少仪:“孩子坐在哪儿?”

丁少仪朝林淼的方向一指。

监考的中年妇女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

那个小屁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中)

“按照当前全球生物进化研究的主流观点,人类祖先是在百万年前与类人猿分野,从而独立为一个抽象思维能力高度发达的全新物种。但站在更为漫长的数亿年的动物进化史的角度上看,许多动物与生俱来的生理和心理本能,却并未随着人类种群由猿到人的过程,从人类的基因中彻地完全地剥离出来。在获得语言交流能力、想象力和工具使用能力的同时,人类还完整地保留了一部分绝大多数动物所共有的行为特性。无产阶级思想领袖卡尔马克思,称这种动物式的行为特性为‘人类的自然属性’,弗洛伊德则从心理学上,将其归纳为‘本我’。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兽性。”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淼埋头狂书,一口气写完以上这段拗口的话,当场就得瑟得差点原地飞升,心里头默默嘀咕:“卧槽,寡人真是太特么有文化了,我特么简直是搞学术的天才啊……要不我干脆真的再多花点时间,按这个思路直接编套书出来吧……”

林淼暗暗自恋着,一边扭头瞟了眼手边草稿纸上的大纲。

林淼靠笔杆子吃饭多年,其实一直都没养成过开篇前先写大纲的习惯。

一来他写东西,通常总习惯于想明白了再落笔,所以思路向来一清二楚,没有再白花时间列大纲的必要。二来在区里上班,每天所写的公文材料,本身也就具有限定死的写作格式。不管是给领导写讲话稿,还是年终时替领导和科室写工作报告,来来去去无非就是三步走:归纳当前情况,指出存在问题,汇报下步工作。

林淼所谓的发挥,顶多也就是在“存在问题”后再来一把“分析问题成因”,又或者在“下步工作”前,斗胆死谏一段“建议解决方案”。

我朝公文如八股。写多了这玩意儿,再写别的什么,自然全都手到擒来。文章还没开动,脑子里自己就先有了起承转合的大纲。

而这回破例给省教育厅的考题面子,则是因为林淼面前所遇到的情况,跟以往稍有不同。

有鉴于这道看图说话作文题的可切入点简直不要太多,细细列出来可供发挥的观点甚至不下两位数,所以写作思路反倒容易混乱。稍不留神,甚至还可能会出现通篇文字雄辩滔滔,但一旦仔细推敲起来,就会发现前后逻辑不挨的情况。

这种低级失误,显然是林淼这种轻度完美主义偏执狂所不能容忍的。

尤其在全国比赛这种场合——混在一群小学生中卖弄学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无耻了,万一再来个重大装逼失误,即便以林淼厚如城墙的脸皮,到时也绝对没脸见人。

所以先来个大纲,主要是为了避免文章逻辑写飞上天。

林淼看了眼大纲上简单粗暴的“第二段:成因”的提示,马上又把心思放回到题目上,屏气凝神,下笔如飞。

“兽性的最主要特征是攻击性。而攻击性的本质,则是对资源的争夺冲动。人类在进入石器社会之后,便在和其他物种争夺自然资源的斗争中,形成了压倒性的绝对优势。然而这种优势不但未起到弱化人类攻击性的效果,反而使得人类的攻击性,朝着另一个方向变化发展。

人类社会自有文明起,便存在天然的资源再分配机制。这种分配机制,则直接导致了不同个体间所掌握的资源数量的多寡。延伸至种群层面,便是群体间的资源矛盾。

个体和群体占据资源数量的不平衡,是人类种群和个体间产生冲突的本质因素。但以文明自诩的人类,因为有唯物论中‘人类社会属性’以及心理学上‘自我’和‘超我’的限制,所以这种由资源矛盾造成的冲突,始终被控制在能不用暴力解决就尽可能不用暴力解决的种族存续规则范围内。这一情形,在相同种群的不同个体中间,表现得尤为显著。

不同历史文明环境下的不同人类族群,都为避免族群内的个体因争夺资源而过分自相残杀所导致的种群竞争力衰退,付出过巨大努力。而这种努力所带来的成果,最主要有两个。第一,基于血缘关系所产生的社会道德和伦理体系。第二,基于社会分工协作关系所产生的社会规则和法律体系。而这两点,也正是人类个体的攻击性,向一种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殊模式转化的直接原因。

这种特殊模式的攻击性的特点和作用机制表现为:攻击者在避免直接暴力接触的大前提下,在社会礼法和法律体系允许的范围内,使用人类所独有的技能,迫使被攻击个体主动放弃一部分资源,从而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实质收益,或是获得心理上的补偿感。这其中所说的‘人类所独有的技能’,指的正是人类的语言。”

林淼揉揉发酸的手,看一眼手表,考试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而前前后后几个扯了半天却仿佛还没扯进正题的几段话,却已经填满了好几页的答题纸。

他喘口气,正要翻页继续往下写,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了他的卷子。

“等一下。”

林淼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写得太入神了,居然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老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郭老头盯着林淼卷子上的最后几行字,仿佛恍然大悟地样子,轻轻点头:“哦……是这个意思……”说着又放开卷子,摸了摸林淼的头,笑道:“继续写吧。”

思路都让你打断了好吧,幸好先写了大纲……

林淼心里吐着槽,脸上却一万分的乖巧听话。

这种场合能随随便便在考场里晃悠的老头子,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

要原谅他,必须原谅他。

坐在林淼后排的张雪茹,好奇地多看了郭老头一眼。

监考的中年妇女小步走上前,脸上略带着为难:“郭主任……”

老头笑了笑,看着林淼的小脑袋瓜,小声说道:“我出去等。等他考完,先把卷子拿给我看看。”

“好,好。”监考的中年妇女忙不迭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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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下)

“语言能力,是人与普通动物的主要区别之一。随着人类社会文明体系的建立和逐步成熟,人类的语言能力发展至今,已经演进到了能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直接作用的程度。而这一现象的本质,则是人类个体运用语言能力,重新分配和利用自然资源的过程。简单来说即是,人类种群中的个体或群体,可以通过单纯的语言行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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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受孙子一拜

曲江省教育厅这回办的作文比赛,有那么点明清时期科举会试的意思。举子们通过考试便能获贡士身份,下步殿前作答,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再不济也能拿个同进士出身。

同样的,当走出“曲江省中小学作文竞赛小学组首轮比赛”考场的那一刻,林淼他们这群孩子,也就相当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会试,走到了今年这条全国比赛长征路的终点。

接下来命运会作何安排,便和他们的个人能力以及努力程度,不再有任何关系。

全省比赛首轮考试过后,曲江省赛事组委会就会马上将这些应考作文,明确地分出三六九等。

排名最靠前的十篇作文直接授予全省一等奖,保送进入今年的全国比赛总决赛。

再往后两个月内,将会有总数在300篇左右,质量和曲江省一等奖作文相近的作品,从全国各地汇聚至京城的全国比赛组委会的办公驻地。

而所有这些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被最终交到赛事最高评委面前的中小学生作文,就好比是从会试中突围而出、呈递御前的八股文章。无论良莠,保底也是全国三等奖。

最后的最后,10月份全国比赛正式结束之后,这些入选作文就会被印成铅字,在12月之前发行全国,成为来年各中小学毕业生理论上必读的应试范文。

林淼一路半黑半白、亦正亦邪地走到眼下这一步,直到此刻搞清比赛的全部真相之后,心情实在是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当体制的力量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个人能力在各种所谓的公正、公平和公开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就算你是李太白转世,没个好爹,也是万事白搭。能突围到省一级比赛,陪太子爷读一回书就该知足了。再想往前进一步——你说你特么多走一步占了道,领导的儿子腿往哪儿迈?

不出意料的话,像张雪茹和朱佩慈这些陪跑份子,注定都要被淘汰出局。

甚至其实不用梁红艳说,这些聪明的姑娘,应该自己心里也清楚。

林淼内定全省一等奖名额的消息,在考试结束后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就走漏了风声。

东瓯市代表队人员组成复杂。有几个从下面县里上来的孩子,知道消息后愤愤不平,虽然不敢去找梁红艳理论,却很有胆量在林淼面前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只是他们没料到,林淼身边还有两个预备初中同学当保镖。张雪茹该泼辣时就泼辣,朱佩慈也自恃南城小学扛把子的身份,在“乡下孩子”面前丝毫不怵。两个小姑娘联起手来,自然没让林淼受半点委屈。

考试结束后第二天,心里早有逼数的省厅组委会,依然面不改色宣称要批阅作文,所以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可以自己安排活动。

东瓯市代表队财大气粗。

丁少仪和梁红艳带着林淼他们十来个孩子,在沪城转了大半天,走了两个大景点,晚饭的时候,甚至无比土豪地在明珠塔上的旋转餐厅订了位子。一群孩子玩了一天,晚上又在这么高端的地方吃上饭,心里头的怨气弱了不少,看林淼的脸色也和善了许多。

林淼心里很能理解这些小孩的心情,也根本没把这点敌意放在心上。反正这回之后,大家今后可能就再也碰不上了,没必要为这点本就不存在的矛盾和人家起争执。所以哪怕张雪茹昨晚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一再坚持要告状,他今天一整天下来,也没和丁少仪提半个标点符号。

一群没见过自助餐的小孩子在餐厅里大惊小怪了半天,才坐下来好好吃饭。

丁少仪生怕林淼跑丢,拉着他坐了一桌。

等梁红艳端着满满几大盘子海鲜坐到丁少仪和林淼面前时,张雪茹和朱佩慈也凑了过来。

老丁心知肚明林淼今年不但已经省赛出线,而且以目前的场外形势来看,全国一等奖也应该已经稳拿。吃饭的时候,她不由得又对这次省赛的排名有了期待,笑着对梁红艳道:“这回搞不好,咱们淼淼真能拿个全省第一啊。”

梁红艳身为主管中小学工作的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被这么大一个政绩砸在头上,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道:“都办了这么多届了,轮也该轮到咱们东瓯市出个状元了。”

可话音刚落,边上就跳出个不懂事的声音。

“林淼这个还不算状元吧?”张雪茹家里两个公务员,虽然职务不高,但从小耳濡目染下来,早就已经见官不怕,大大咧咧地反驳道,“全国第一名才叫状元吧?”

“全省状元也是状元嘛!”梁红艳笑呵呵地打着含混,要敷衍过去。

不料朱佩慈又跳出来,小声补刀:“那个连中三元,省里也有什么元的吧?”

梁红艳笑容略微凝固。

丁少仪转头问林淼:“淼淼知道吗?”

林淼点点头。

丁少仪笑道:“那你说说看。”

林淼淡淡道:“这种历史常识还是不要显摆了吧,显得咱们一整桌人都没文化似的……”

梁红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她努力地强撑了两秒,然而很遗憾没能撑住,一张脸就此拉了下来。

丁少仪见梁红艳神色尴尬,戳戳林淼的脑瓜子,教育道:“别骄傲啊,你那篇作文还是郭爷爷让你过的呢,没人家给你说情,你这下早都被淘汰了,还哪来的全省一等奖。昨天让你重写的作文你写了吗?”

“还没,等下回去写。”林淼老老实实回答,又好奇地多问了句,“姨姨,那个郭爷爷……到底是干嘛的啊?沪财的校长吗?”

“嗯,今年刚调过来当校长。”

“那以前呢?”

丁少仪微微一笑:“以前啊,京华社知道吗?”

林淼一惊:“他京华社干嘛的?”

丁少仪看着林淼,面带一丝骄傲地说出了三个字:“副社长。”

林淼听完了沉默片刻,思想觉悟仿佛又升华了许多。

前京华社副社长,副部级干部……

这样的老爷爷……喊他的时候还有必要带姓吗?

林淼目光一凛,心中陡然间升起一股浩然之气:爷爷在上,请受孙子一拜!

第二百一十九章 声名鹊起(上)

入夏后的京城,白天显得格外漫长。晚上7点出头,京郊的天色依然亮堂。

皎洁的月亮已经从西边升起,下山的太阳却仍散发着余热。

一列绿皮火车拉着上百节车厢的货物,从南面而来,缓缓驶向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火车头上的鸣笛,呜呜作响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渐渐弱下。

就在距离铁轨不远的地方,一大片四四方方的建筑,被四面更加四四方方的围墙围住。

围墙正南面的大门入口处照壁上,刻着对绝大多数生活在1995年的中国人来说,都略显陌生的单位名称:中社科局附属研究生院。

这间以哲学和中国近现代史及党史理论研究著称的副部级机构,此时的职能定位还略显模糊。既不是纯粹的行政机关或者事业单位,也无法被看作是一家独立的高等教育机构。

毕竟天底下没有哪所大学,是只收研究生而不收本科生的。

不过机构内部的人,倒是对眼下这种明明连高考志愿代号都没有,却又有资格培养自己的硕士和博士的学术特权,感到不小的快意。

早些年社科研究在国内受压迫得厉害。且尤为糟心的是,这种压迫竟主要是来自底下,而非上面。在还没从中科局囊括万千学科的大系统中分离出来之前,归中科局直接领导的社科部门,每天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和某些没读完初中就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满脑子只有非黑即白这一种思维模式的二傻子们解释:

社会科学也是草你奶奶的科学的一部分!

还有我们搞文史哲研究的人——不!是!骗!饭!的!

十年浩劫平息后,社科局终于挂上了独立的衙门招牌。

中国最顶尖的一批文史哲专家,总算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干着种白菜的活却操着世界大同的心的人,一边口口声声叫嚷着“科教兴国”,一边又没完没了地给中科局领导写信,要求削减人文社科研究经费,甚至裁撤掉整个社科研究机构。

即便八十年代国内又掀起了一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以及“聪明人学理科,傻子学文科”的舆论风潮,可彼时已经有了独立办公机构和经费来源的社科局,已经丝毫不惧这种口水仗。社科局在浩浩荡荡的攻击言论中岿然屹立,一直坚守到八十年代末,等到中国的文学热和国学热并起,社科局也终于等来了市场的春天。

笨蛋们没人搭理了。社科局自己的硕士和博士,则跟下饺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学成毕业,走上各要害部门的管理岗位。

满头白发的荀建祥站在办公室的书桌前,从顶楼眺望驶远的火车,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辛苦,嘴角扬起微笑。他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冲了多少次的茶,然后低下头,看了摆在面前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份刚刚从沪城发来的传真。

“老师,郭老师说非要你亲自看看。”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位四十来岁、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荀建祥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笑着说道:“你这个郭老师,好好的京城不待,大老远跑去沪城当什么校长,现在有什么事要联系还得发传真,你说麻烦不麻烦?”

年轻人似乎有点不给面子,笑着回答:“发个传真,也没多麻烦吧?”

“行,反正跑腿的也不是我,你就替你自己的老师说话吧。”荀建祥说着,拿起了传真。他看东西的速度很慢,寥寥一千多字,足足看了十来分钟才放下来。

年轻人马上问道:“荀老师觉得怎么样?”

荀建祥放下传真,摘下眼镜,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评价道:“不怎么样。前面的内容,也就是在方向上有点意思,可是论述太简单,完全看不出系统性。后面半段就是胡扯了,逻辑勉强自圆其说,不过怎么写着写着就成小孩子写作文了?你们老师发这东西给我,到底想干嘛?”

年轻人笑道:“荀老师,您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一篇考场作文。”

荀建祥眉头一皱:“怎么,你们老师家的孩子,今年有谁参加高考了,想找我求个人情?我跟你说,高考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事别说我没门路,就算我有门路,这忙我也不帮!”

年轻人忙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这不是高考的作文……”

荀建祥问:“不是高考作文,那是什么作文?”

年轻人笑道:“是我老师的关门弟子,在他们省的作文竞赛里写的。”

“省作文竞赛?”荀建祥越听越迷糊,“你这个师弟,今年多大?”

“七岁。”

“几岁?!”荀建祥一脸见鬼的样子。

年轻人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传真,递了过去:“荀老师,这是孩子的所有资料,我老师想请您去一趟沪城,给他的收徒仪式当个见证人。”

“收徒仪式?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荀建祥将信将疑地接过资料,这下却是一目十行,边看边嘀咕:“林淼,七岁,全市奥数冠军,父亲林国荣,著有《小院杂谈》、《僦居发微》等作品,诶,好像哪里听过啊……”

年轻人道:“畅销书作家,去年年底这两本书都在新华书店卖断货了。”

“哦……那这么说来,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孩子的妈妈是干嘛的?”荀建祥好奇问道。

年轻人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妈妈是干嘛的,还真没问过,不过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培养?”荀建祥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七岁的小孩能写出这种东西,除非三四岁就已经把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后面几年还要每天坚持读大量的书。说实话,我是不太相信七岁的孩子能写出这种东西的,就算是神童,中科局建立这么多年,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社科方向的神童吧?你们老师,是不是看走眼,被人骗了?”

年轻人想了想,慢慢道:“应该不会,比赛的题目是严格保密的,而且就算漏题了,谁家小学老师会教孩子写这种东西?再说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也不会去当小学老师吧?”

“你可别小看小学老师。有些小学老师,水平也是很高的。”荀建祥不偏颇地说道。

年轻人又解释:“可那种小学老师,也就京城和沪城能找着吧?再说孩子是我一个师姐带去的,我师姐的为人,我信得过。听我老师说,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完这篇文章,我老师摸过孩子的底。”

荀建祥问:“你老师怎么说?”

年轻人回答:“我老师说,这孩子现在够格跟着他,本硕连读。还有,中科局下属大学的钱穆恩去年找过这孩子,本来是想送进神童班的,被孩子拒绝了。”

“搞特殊儿童教育研究的那个钱穆恩?”

“对。”

荀建祥眉头深皱:“孩子今年真的只有七岁?”

年轻人点点头:“千真万确,七岁。”

荀建祥想了想,背负双手来回踱了两步,望向窗外轻叹:“没道理啊,不科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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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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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声名鹊起(中)

林淼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转过身一看,身后两张床上,张雪茹和朱佩慈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大热的天,房间里冷气十足。张雪茹睡相难看至极,半条被子已经被她蹬到了地上。林淼轻轻走到张雪茹身边,帮她把被子掖好,省得她明晚上要回家,回家前却睡感冒了。

照顾好小姑娘,林淼才小声叹了口气,扭动着脖子,走进了卫生间。

今天在外头玩了一整天,晚上回来又疯了三四个钟头。要不是被这俩小妞缠着又是枕头大战又是抽老王的,他也不至于拖到10点半之后才开始干活,然后又因为体力不济,注意力涣散,一篇500来个字的小作文,居然写了40多分钟才拿下。

天可怜见,他入围曲江省中小学生作文决赛的文章,居然是这么敷衍出来的……

林淼刷牙洗脸,冲了冲脚,擦干脚丫子走出卫生间,心里闪过要回自己的房间去睡的念头,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丁少仪五十多岁的人了,被她抱着,当然不如被未成年小姐姐抱着舒服。

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走回两个小姐姐跟前。

林淼站在两张床之间,左右权衡了一下,又陷入了迷茫。

到底要选哪边呢……

三十多岁的单身老男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对年轻姑娘相貌的判断能力,只要是足够年轻的,每一个都能稀罕得不行不行的……

“唉……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正人君子,这么主动往人家被窝里钻,是不是有损我的道德高度……”林淼轻声叹道。

朱佩慈听到声音,睁开了眼。

她眼神迷迷瞪瞪地看着林淼,小声问道:“你写完了吗?”

林淼点点头。

“那怎么还不睡啊?”

“嗯……没地方睡了……”

“那来我床上睡吧。”

“好咧!”

朱佩慈笑了笑,掀开被子。林淼麻溜儿踢掉鞋子,爬进了被窝。小姑娘稍微把头发拿开一些,又伸长胳膊,关掉了床头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暗下,朱佩慈一条胳膊搭在林淼身上,并不像张雪茹那么热情地,将林淼虚报在怀里。林淼蜷缩着窝在朱佩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内心渐渐宁静,不一会儿就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房间对门,丁少仪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林淼回来,心想估计就是跟两个小姑娘一起睡了,微微摇了摇头,摘下眼镜,脱衣上床。

她躺下来,转身要去关灯,手伸到一半,看到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停下了动作。

“真是老糊涂了……”丁少仪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拿起了电话,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们睡了没……”

……

上千公里外的东瓯市,林淼家里正一片狼藉。

桌上十几个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吐得桌上一片,地上一堆。

卫生间里,林国华正抱着马桶在吐。叶慧芬站在他身后,一手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冰,一只手给他拍着背。老林半醉半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着脖子担心地看着林国华,生怕他把胃给吐出来。过来陪坐的老董和胡剑慧,则双双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胡剑慧却强打着精神,跟今天这场酒局的最大牌说着话——东瓯市新来的副市长,罗万洲。

老罗分管东瓯市的科教文卫,今晚上到林淼家里来,一是专程来拜访一下,老林这位一朝爆红的东瓯市文化界扛把子。

另外还有个目的,则是顺道来了解一下今年东瓯市重点文化项目——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的建设进度。罗万洲来之前,原本憧憬这场会面,应该是两个文化人之间的思想交锋,应该是是一场热烈而不失风雅的秉烛夜谈。

然而罗万洲完全没料到,老林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

罗万洲前脚刚进门,老林后脚就给街道的董主任和胡剑慧打了电话,扯着大嗓门昭告天下,我家又来了个大领导,诚挚欢迎各位友人一同前来围观,然后让江萍赶紧去菜市场买菜——哪怕他们刚刚才吃过晚饭,江萍收拾好碗筷,还不到半个小时。

老董住得不远,接到电话之后,立马分分钟赶到林淼家里。进门后又想起许佳昌也住同一个小区,就自作主张,也要把他叫来。但许佳昌和老林做人两个极端,许风帆他爹宁不给领导面子,也坚决不要和老林这种官渣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直接一口拒绝了老董的好意。

许佳昌不来,老林乐得高兴,酒局一开场,就拉着罗万洲大吹特吹,拍着胸脯说要湖滨路的传统文化项目,做成全国示范单位,听得老董这个老江湖都有点发蒙。

你说你一个条总长260米的破巷子,能在全市范围内弄出点小动静就算不错了,这样动辄就往国际高度上吹,你考虑过要给上级领导留下吹牛逼的空间吗?你考虑过区领导和市领导汇报工作的难处吗?考虑过各级政府秘书部门全体同仁的感受吗?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

老林和罗万洲吹得停不下来。

等酒过三巡,也不知林国华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又带着全家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林国华干活不行,酒局却从来不虚,扭捏两句坐下来后,三杯酒下肚,胆子就渐渐壮大。

眼见着今天坐的都是说话能算数的江湖好汉,林国华心里想着有林国荣撑腰,硬是缠着老董,话里话外非要老董把他弄进街道里去。老林做人向来帮亲不帮理,打虎亲兄弟,一听林国华都开口了,也就帮着说情。

罗万洲冷眼看着眼前的基层市井套路,对老林的想象逐渐幻灭。

老董却坚守着底线,任由林国华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似的灌酒,就是打死不松口。

最终两个小时对抗下来,林国华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罗万洲被老林这死官僚浪费了足足一整晚的时间,闻着屋子里的酒臭味,心里烦躁不已。

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想进卫生间洗把脸都办不到,只能弯着腰,双手在脸上搓了搓。再抬手看一眼时间,已经是11点出头,这下想回去,也不用找什么理由了……

“小林,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们也都早点休息。”罗万洲站起身来,向老林伸出右手。

老林喝得烂醉如泥,动作慢半拍地掐了烟头,然后晃晃悠悠起立,正要和罗万洲说再见,躲在自己房间里找清静的江萍却突然打开了房门,拉着张臭脸对老林道:“电话!”

老林眉头一皱,居然瞬间就忘了和罗万洲握手,暴躁地反问:“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江萍道:“带你儿子去沪城的那个。”

“出什么事了?”老林有轻度的被害妄想症,一听丁少仪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当即脑补过度,还当是宝贝儿子又在外头遇上劫匪了,二话不说就扔下罗万洲,赶紧冲进了卧室。

罗万洲这二十年来都没被人这么无视过,伸出的右手握着空气,眉头微微一皱,没好气地就要走人。不想刚迈出一步,老林的房间里突然就传出一句:“京华社?!”

罗万洲不由身形一定,转回头来。

他站在原地,和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老董以及胡剑慧,怔怔地看着老林的房间。

几分钟后,老林欣喜若狂从房间里走出来,满眼藏不住的兴奋。

“老董,我请两天假,我要去沪城走一趟。”

老董一头雾水:“你去沪城干嘛?”

老林转头看看罗万洲,挺起了腰杆:“京华社的副社长,说要收我儿子当徒弟,我过去看看。”

罗万洲顿时神色一变,满脸的不爽立马抛到了脑后,兴奋道:“大喜事啊,当然要去看看!林老师,我陪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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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声名鹊起(下)

清晨和煦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打进漆黑的房间。

微弱的亮光,让已经半醒的朱佩慈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床边,印象中怀里似乎抱着个玩偶,可这会儿却不见了,脑子迷糊了半会儿,才恍恍惚惚想起来,昨晚上是抱着林淼睡的。

想到这点,朱佩慈忽然清醒了不少,耳根略微转红。

她已经开始发育了,懵懵懂懂的,知道些男女之别。

昨晚上趁着张雪茹睡着,她才好意思让林淼上自己的床睡觉,而且就算林淼躺进她怀里,她也不好意思抱得太紧,生怕被小家伙误会什么。

朱佩慈显然不是真的早熟而又幼稚到能对一个刚满七岁的小不点产生朦胧的情感——这种情况,显然只会发生在极个别热衷与幼齿的变态大叔身上——她只是单纯地喜欢林淼,就像有人喜欢猫,有人喜欢狗,有人喜欢大熊猫的那种喜欢,很干净的那种。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对自己把林淼从张雪茹的魔爪下“骗走”这件事,感到十分的羞于启齿。

“上哪儿去了啊……”朱佩慈略觉得担心地嘀咕着,翻身下床,穿上拖鞋。

这时张雪茹突然翻了个身。原本已经乱蹭到床沿的她,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朱佩慈看得眼皮子猛跳了一下,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林淼昨晚上被跟张雪茹睡一张床,不然就算不给张雪茹揉死,说不好被踢到床下去,摔也要摔死。

“嗯……”张雪茹哼哼着,从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突然发现眼前乌漆嘛黑之中站着个人型生物,吓得顿时就尖叫起来,“啊——!鬼啊!”

“鬼你个头!”朱佩慈转身拉开窗帘,阳光一照进来,屋内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张雪茹拍拍平坦的胸部,松口气道:“吓死我了……”

说着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奇怪道:“林淼呢?他昨晚回自己房间睡了吗?”

朱佩慈脸颊略红,小声道:“不知道。”

张雪茹鬼精鬼精的,一看朱佩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扯谎,立马跳起来问道:“林淼昨晚上是不是在你床上睡了?”

“没有!”朱佩慈矢口否认。

张雪茹不依不饶地笑话:“没有你脸红什么?呀!佩慈,你不会这么那个吧,林淼才七岁啊,你连七岁的小孩都能下的去手?”

“屁!我才没喜欢他,我拿他当宠物的!”朱佩慈跳着脚解释。

张雪茹道:“养个宠物你脸红什么?”

朱佩慈一跺脚:“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上厕所!”

然后匆匆跑进卫生间,鸵鸟似的把门一关。

朱佩慈站在洗手台前,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不算漂亮,但五官也还是精致的。

她抹去眼角的眼屎,又仔细多看了几眼,盯得久了,视觉上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自己何止是不算漂亮,简直是大有潜力好吧!等将来女大十八变,不说能长成同班高媛媛那样的天生丽质,但碾压张雪茹总不成问题吧……

不过……

我想这种事干嘛?我又不和张雪茹争林淼!

朱佩慈一念及此,差点自己把自己折腾哭。

太羞耻了……

朱佩慈在卫生间里内心纠结着,张雪茹在外头慢吞吞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放空。

没过几分钟,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梁艳红在走廊上挨个敲响房门,喊孩子们起床。

张雪茹一下子元气满满地跳起来,跑过去打开了房门。然后一开门,就见到丁少仪正拉着林淼,在走廊上呼喊:“起床了!赶紧起来吃饭,待会儿颁奖仪式就要开始了!”

张雪茹蹦跶到丁少仪跟前,先调皮地揉了揉林淼蓬松的头发,才笑着问道:“老师,什么颁奖仪式啊?”

丁少仪微笑回道:“你们的比赛成绩出来了,你拿了全省三等奖,你房间里另外那个小姑娘是全省二等奖。”

“啊,我才三等奖啊……”张雪茹失望了一下,又马上问道,“不是有两轮比赛吗?怎么第一轮才比完就出成绩了?”

梁艳红走过来解释道:“第一轮比赛是把一等奖的前十名选出来,第二轮就是前十名再比一次,比一个先后名次出来。全省第一名,内定一个全国一等奖的名额。”

张雪茹默默望向林淼。

林淼淡淡然道:“对,就是朕,一等奖的第一名也内定了。”

“别胡说,哪有什么内定。”丁少仪柔声教育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

好歹也是郭老新收的关门弟子,整个宣传系统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看着,曲江省教育厅的人只要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绝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再者说,林淼本身的实力也摆在这里。就算是硬碰硬,拿第一名也完全不虚。这个第一名,不说十拿十稳,但看现在的形势来看,至少也是手到擒来。

“佩佩起来了没?”林淼朝张雪茹的房间里探了探头。

张雪茹大咧咧道:“她便秘了,在卫生间里十几分钟了还没出来。”

林淼哦了一声,道:“她昨天晚上睡一半把被子踢了,可能是冻着了。”

张雪茹眼睛一亮,大喊:“你昨晚上果然是跟她睡一起了!”

丁少仪和梁艳红成人思维作祟,听张雪茹这么大喊,不由万分尴尬,丁少仪忙道:“哎哟我的小同学诶,你这么喊,太不好听了啊。”

张雪茹吐了吐舌头。

丁少仪又转头教育林淼:“淼淼,你都上小学了,以后不能再和姐姐睡一起了知道吗?男女有别的,老是和姐姐睡在一起,以后要被人笑话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趁现在多和不同的小姐姐睡,将来就没机会了好吧!

你知道北方那些小时候不珍惜进女澡堂机会的哥们儿,长大后有多后悔吗?

林淼心里闪过两个和不和谐的念头,一边点头装乖,应了一声:“嗯,我今晚一个人睡。”

丁少仪一脸溺爱:“姨姨陪你睡。”

林淼:“不要。”

丁少仪:“……”

尴尬留在人间。

丁少仪和林淼大眼瞪小眼,正窘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时,楼下跑上了救星。

一个大热天穿西服打领带的四眼青年,在酒店服务员的带领下,快步走到了丁少仪跟前,伸手自我介绍道:“是丁主任吧?我叫成全,是孙如来局长的秘书。”

丁少仪有点蒙,完全搞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局长秘书是来干嘛的,怔怔地和成全握了握手:“啊……你好……”

成全又笑着看了看林淼,问道:“这孩子就是林淼吧?”

林淼这会儿就比丁少仪反应快多了,嗓子亮亮地喊了声:“叔叔好!”

“诶,你好!”成全松开丁少仪的手,摸了摸林淼的头,然后对丁少仪和梁艳红:“你们应该不知道孙局吧?孙局是沪城广电局的领导,也是郭校长的学生,听说郭校长收了个小师弟,特地让我过来先看看,先认个脸熟。明天拜师仪式,我开车送你们过去。你们在沪城要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打这上面的电话找我。”说着掏出一张名片,给丁少仪递了过去。

丁少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沪城广电局秘书处副处长,成全。

这个副处,可是实打实的真副处啊!

居然跑过来给给林淼当司机?

丁少仪拿着名片,看看林淼,感觉有点晕。

话说同样是人,林淼这小孩,阶层跃迁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得过分了?这才几岁就已经能让沪城的大佬记住他的名字,那等他长大成年,到时候名气得大到什么程度?

万一才不配位跌下来了,那可是要活活摔死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高朋满座(上)

成全来去如风,扔下名片就走。丁少仪回过神来,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继续催小孩子们起床洗漱。林淼跟着队伍,老老实实吃完早饭就上了大巴,9点出头,东瓯市代表队不算特别准时地抵达了省厅组委会落脚的酒店,也就是颁奖仪式举行的地方。

酒店门口早早地就悬挂起热烈庆祝曲江省第八届中小学作文竞赛顺利闭幕的横幅,倒和二十年后没什么区别。负责接待的省厅工作人员还是那几个,领林淼他们进入仪式会场的,就是监考的那位中年妇女。丁少仪和梁艳红和对方随便聊了两句,中年妇女便主动报上家门,是省厅下面一个处的副主任科员,看年龄应该是今生提干无望。

不过林淼也看得出来,人家并不在乎,就像绝大多数在体制内混日子的聪明女人——反正资历高了,待遇上去就行,当领导还要各种负责岗位工作,整天各种睡不好吃不香,做人那么辛苦,到头来也都是退休回家养老,有毛的意思?

东瓯市代表对走进会场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主席台上,惯例摆着几个大领导的名牌,一共五个人,林淼全都没听过,可见他们将来也和刚才带路的中年妇女一样,都是没有什么大前途的人。

张雪茹坐在林淼身边,轻轻用手指捅了捅林淼。

林淼转过身,张雪茹指了下朱佩慈,示意朱同学耳根发红。朱佩慈恼羞成怒地瞪了张雪茹一眼,红着脸威胁:“你再乱说话,我就翻脸了啊!”

张雪茹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啊!”

一边转头在林淼耳边用其实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道:“佩佩抱着你睡舒服,还是我抱着你睡舒服?”

林淼眉头一皱,正色道:“张雪茹同学,请你尊重这个神圣的会场,这种有伤风化的话题,能不能留到晚上,在合适的场所再讨论?”

丁少仪伸出一只手,捏住林淼的脸颊,轻轻拧了一下:“你才几岁啊?这种话题,什么地方都不许讨论。还有你们两个女孩子,矜持一点好不好?”

张雪茹:“哦。”

朱佩慈都快要哭了,红着脸否认:“我没有讨论……”她说着不解气,又重重地拍了张雪茹一下,嗔怪道:“都是你!干嘛非要把林淼拉进我们房间里睡!”

林淼看着两个小丫头拌嘴,挖挖耳屎,叹一口气:“年轻人,就是容易在生活错误上犯错误……”

丁少仪哭笑不得:“淼淼,你这些词都是哪里学来的?”

林淼一脸纯洁地回答:“东瓯市图书馆,三楼文学区。”

梁红艳笑着道:“看来改天得在市图书馆门口竖块牌子,未成年人不许进三楼。”

林淼马上道:“你不竖牌子还好些。要是真竖块牌子,我保证节假日图书馆三楼全都是未成年人。”

丁少仪笑着把手搭在林淼头上,使劲地揉了揉:“真是个活宝,脑子怎么长的……”

林淼几个人闲扯着,会议室里的人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多。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个看发型就知道不简单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会场中,一边自己也跟着微笑鼓掌,一边径直朝主席台走去。发型最最别致的那位,果然坐上了主席台的正中间座位。

然后不等因为酒店订得偏远而姗姗来迟的甬城代表队在会议室的第三排坐热屁股,101发型的大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话。

这位年近六十的大佬,显然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追求和热爱,面对台底下一群过不了几年就要抢班夺权的小屁孩,随便讲了不到10分钟就敷衍完毕,效率高得简直不正常。

领导讲话结束后,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依次上台领取奖状。

不到半个小时,看似热热闹闹的颁奖仪式便宣告结束。

拿到一等奖的前十名小孩,在会后排成一列,跟几个领导拍了张会场合影。

林淼站在队伍中间,合影结束后刚想走,就被身后的领导拎住。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啊?”对生活失去追求的领导,一脸和蔼地看着林淼问道,语气却像是在挑逗弱智儿童。

林淼嘻嘻一笑:“叔叔是大领导,肯定知道的嘛!”

“诶!这孩子还真灵光!”101发型男一脸兴奋,仿佛又从林淼身上挖掘出什么东西,“怪不得老郭要收他当徒弟!”

丁少仪和梁艳红走上前,丁少仪略显讨好地对101道:“王局,明天郭老师的收徒仪式,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当然要去啊!沪城的人都去了,咱们自己曲江省的还能不去啊?”姓王的101大声道,“我听说你们东瓯市要来不少人是吧?”

“是,大家都挺关心这孩子的,我们市里要来不少人。”丁少仪笑道。

“关心孩子就是关心未来嘛!”老王仿佛若有所指地说着,向丁少仪伸出手“那咱们就明天见。”

丁少仪和老王握了握手,老王又转身把手伸向梁红艳:“梁局长。”

“诶哟,别别,在王局面前我算什么局长啊,叫我小梁就行。”好歹也是个副处级的梁红艳,双手抓着老王的手,差不多是要把腰弯成九十度的样子。

老王和梁红艳握了握手,最后跟林淼说了句:“小朋友,叔叔明天来看你。”

“嗯,叔叔再见。”林淼乖乖地说了句。

老王总算带着几个省厅的大佬走出了会场。

梁红艳像是松了口气,叹道:“这回真是热闹了啊……”

丁少仪:“站队的时候,谁能不来表示一下啊。孩子的事情,不过就是个由头。咱们还好,位卑职低的,轮也轮不到我们表衷心。王局他们这些厅官就不一样了……”

林淼听到“站队”两个字,顿时就有点发晕。

九五年,沪城,站谁的队?

他只花了半秒钟,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浑身汗毛,也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人的一生,个人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第二百二十三章 高朋满座(中)

颁奖仪式既然都办完了,省厅组委会自然就不再负责继续招待。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下午两点过后陆续撤离。毕竟10个进入所谓第二轮的一等奖名额,四个给了杭城土著,两个给了计划单列市的甬城,还有一个则相当离谱却并不奇怪地给了从香江远道而来,却名义上挂靠“曲江省代表队”的小朋友妥妥的政治工程。

最后余下的三个,才由东瓯市、红舟市和太湖市瓜分。

也就是说,前来参加比赛的十二支代表队中的七支队伍,事实上只拿到了安慰奖。

梁红艳作为带队主要领导,既然孩子要走,自然也就不得不跟着一起走。午后两点,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将近三个多小时的时候,梁红艳便着急地催促起张雪茹几个女孩子,让她们抓紧收拾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的行李,自己则抓紧打包从沪城买的土特产这也是扯蛋,沪城这座城市,第一根本不土,第二根本没特产,但是九五年这会儿,一个人难得出省一次,不买些当地的东西回去慰劳同事、朋友,总是不妥当的。

“唉,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自己过来好好玩玩,带林淼一起来!”早上跟着梁红艳见识了国际化大都市百货商场的壮观场面的张雪茹,一边收拾自己的贴身换洗衣物,一边信誓旦旦地透露着自己的野心。

买名包,以及包养小白脸。

林淼却并不搭理张雪茹,安安静静趴在窗口,看着楼下。

半个小时前,老林打来了电话。从东瓯市赶来观礼的人,刚刚已经下了火车,乌泱泱二十多号人,罗万洲亲自带的队,余下市里和区里宣传口的领导就先不说了,居然连百里坊小学的苗晓秋,以及外国语初中的校董死胖子吴宁祥都跑来凑热闹。但最过分的还是西城街道,董主任和胡剑慧为表诚意,明明和这件事屁点关系都扯不上,居然也要来“考察”。

考察?我考你妹啊!

一个大学校长收徒弟,你们到底考的哪门子的察?

想过报告要怎么写吗?

难道想让老林的儿子给你们代笔吗?

林淼盯着楼底下车来车往,觉得家里那边这回兴师动众得实在有点不可理喻,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种高端场合,你们这群破科级的存在,是不是略有点拉低寡人逼格的嫌疑?

张雪茹见林淼不吭声,直接走上前来,对林淼来了个公主抱。

林淼踢着双腿大喊:“放肆!你想对朕做什么?”

张雪茹贱笑着一把将林淼扔进自己的行李箱里,按着林淼道:“淼淼,姐姐带你回家啊”

林淼道:“我不要。”

张雪茹一叉腰:“为什么?”

林淼一本正经:“我喜欢胸大的姐姐。”

“啊!你个小色狼!”张雪茹按着林淼的脑袋,一通狂揉。

朱佩慈盖上行李箱,笑眯眯地看着打闹的张雪茹道:“你别给他揉坏了,他明天还要考试的。”

“他考个屁,他交白卷也是第一名。”张雪茹一语道破真相。

林淼跳起来道:“小同志,你话可不能乱讲啊,将来报道上出了问题,你是要负责的!我堂堂东瓯市第一神童,小学以下要什么第一拿不到,我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太无耻制霸小学,很光荣吗?

梁红艳走进房间,手上拉着行李箱,提醒道:“快点啊,楼下车到了。”

“哦,马上!马上!”张雪茹赶紧两下把衣服裤子随随便便塞进箱子盖上,然后轻轻一提,对林淼道,“我走了啊。”

“嗯,开学见。”林淼跟张雪茹挥挥手,又跟朱佩慈挥了挥。

朱佩慈微微一笑:“再见。”

两个小姑娘,跟着梁红艳走出了房间。

丁少仪带着林淼,一路送东瓯市代表队的人走到楼下大巴车前。老丁和梁红艳一通话别后,众人终于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张雪茹不怕死地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跟林淼十八相送。

林淼和丁少仪目送大巴车远远离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返回酒店。

丁少仪把刚结了账的房间,又以自己个人的名义重订了回来。

而且不仅订了原来的,还另外多订了十几个。

林淼等不了丁少仪在前台磨叽,自己先回了楼上。坐在丁少仪的床边,林淼用坐马桶的姿势捧着脸回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这半个月来,他的人生进程扭曲得实在有点夸张。

先是达成两条人命的成就,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跟貌似相当了不得的大佬搭上了线。

这种诡异的现象,很让他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种人,纯粹就是靠“命”过上好日子的,不然在他的身上,连续出现这种小概率事件,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难道……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林淼轻声嘀咕,内心又纠结地坚决否定。

虽然我的红领巾已经不那么鲜艳了,但是……

我是绝不会倒在主观唯心主义的错误思想之下的!

不愧是马上就要上初中的男人,中二之魂在林淼胸中熊熊燃烧。

叮铃铃铃……

床头的电话响起。

林淼总算收起神通,一脸精神无异常地接起了话筒:“喂?”

“淼淼!你快下来,你爸爸来了!”丁少仪兴奋地喊道,看来是从楼下前太打来的。

然而林淼并不兴奋,十分冷静道:“你让他上来啊,我鞋子都脱了,懒得下楼了。”

“你这孩子,你等着啊,好多叔叔伯伯马上上来看你。”丁少仪挂了电话。

林淼皱着眉头,走进了卫生间。

打开卫生间的灯,他盯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久久难以释怀。

怎么办,这下真要被摸成秃瓢了……

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正正经经谈过恋爱,我两辈子处男虽然这些跟我想表达的都不挨着,但我真不想去植发啊……

林淼正纠结间,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老林领衔的一大票投机犯兴冲冲跑进来,东瓯电视台的副台长张梁树友一马当先发现林淼,急忙转头冲一个东瓯市电视台的记者大喊:“孩子在这里!快把机器打开!”

林淼见状,顿时惊呆。

俏丽妈!我特么到底干什么了,你们就连摄影机都出动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高朋满座(下)

林淼不是不明白东瓯市这群货的心思,但总归还是觉得他们来得有点生硬。毕竟说破天去,自己也不过就是要拜个师而已,哪怕这位老师身份略显特殊,而且仿佛还牵扯了某些不该与外人言的大事件,可也轮不到以这群老林为核心的一群地方小杂官过来凑这种热闹。

但既然人都来了,那就不能甩脸子。

怎么说人家千里迢迢跑来,里外都是给脸,而林淼做人,向来不干给脸不要脸的蠢事。

当天晚上,老林破天荒地不占公家便宜,自己掏钱做东,请从东瓯市来跑来的这二十来位官老爷,在九五年已经物价不低的沪城某酒店大吃了一通。

林淼全程配合,任由这群死恋童癖爱怎么撸就怎么撸,一边挨撸还一边评估老林现在的人脉,仔细一琢磨,居然得出老林这辈子干到副厅级都有可能的结论。着实有点惊讶。

27岁当爹的老林,算年纪,眼下连35周岁都还不到。而按他现在的发展趋势,不说做出什么大成绩,只要能无功无过,等湖滨路的“东瓯市传统文化产业园”落成,老林这个发起人兼筹办者兼名气担当,估计用不了两年,起码也能混个产业园管委会副主任的职务。

而这个产业园现在已经拿到副处级编制,老林当上副主任,就是实打实的实权正科级。再过两年调回西城街道当街道主任过度一下,45岁前,妥妥的就能混到副处。

再往后只要名气不减,贵人们自然也会愿意出手相助。哪怕55岁才能上到正处,等60岁退休之前,市里给个市*****之类的终身成就安慰奖也行。

至于贵人到底上哪里去找,林淼环顾包厢,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货,对前世的他和老林来说,哪个不算贵人?就说现在满屋子级别最低的胡剑慧,二十五年后,那可是实打实的东瓯市*****,还掌实权的那种啊!

林淼强撑着精神,跟老林他们闹到晚上10点多才散场。

因为受不了老林满嘴的酒气,他死活要求单独睡觉。

夜里没人打扰,林淼一觉睡得舒坦无比,十个小时后睁开眼,刚从卫生间里洗漱完毕出来,就遇上了昨天的沪城广电局大佬——成全副处长开车来接。

丁少仪原本想叫老林起来,陪着林淼一起去见郭老头,但老林宿醉过后睡得极死,丁少仪往他房间里打了三个电话都没叫醒,林淼心想就老林这今宵酒醒何处的状态,去了倒不如不去,干脆和丁少仪挥挥手,扔下老林就跑。

成全大佬做人热情而内敛,在车上的时候话并不多,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话。许是两人全都出身文秘的原因,林淼也相当喜欢这种有话就说,但没话不坚决找话说的沟通方式,两个人一路上交流愉快。

车子在路上开了大概30分钟。

开过黄浦江后,驶入一处看建筑风格应该是民国时留下来的洋房小院。

林淼跟着成全下了车,便有一个年轻的小保姆过来招呼。

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小保姆长相甜美,所以虽然手有点糙,但林淼还是挺享受跟她手牵手的感觉。小保姆带着林淼和成全绕过小院前的主楼,来到院子后花园前的二层木质小楼前。

踩着有年头的木楼梯上去,楼上却是新装修过的大理石地板。

二层走廊一字排开几间屋子,看设计,应该是以前某个机构的办公场所。

小保姆拉着林淼左拐走到楼梯口第二间房前,轻轻敲响房门,用地道的沪城方言道:“叔叔,小朋友来了”

房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成全见到,马上喊道:“孙局!”

“嗯。”显然就是成全顶头上司的孙局长应了一声,然后便马上把注意力放在林淼身上,喊道,“说你半天了,总算把你这个小师弟来了,进来进来!”他笑着拉着林淼进了屋子,一边跟屋外的小保姆说了句:“给咱们小神童泡杯茶。”

“不要茶。”林淼打断道,“我要牛奶,再给我煎两个荷包蛋,早饭还没吃呢。”

屋里头还坐着包括林淼的预备师父郭鹤龄在内的两个老头,以及一个青年人。

听林淼这么说话,三个人不由全都露出微笑,荀建祥哈哈笑道:“你这个徒弟,倒是自来熟,一点都不认生。”

郭鹤龄笑而不语。

成全关上房门,找了个地方坐下。

林淼心里其实有点打鼓,转头看看不认识的荀建祥以及跟荀建祥同来的年轻人,然后就听郭鹤龄介绍道:“林淼,这个老爷爷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中社科院研究生院的院长,叫旬爷爷好。”

林淼乖乖问好:“荀爷爷好。”

郭鹤龄又伸手一指年轻人,“他是你大师兄魏军,是我78年之后收的第一个徒弟,和你一样,也是个神童,15岁上的大学。”

林淼顿时略带心虚地肃然起敬。

狗日的……

赝品遇上真货了……

心里有点方啊……

“师兄!”林淼脆脆地喊了一声。

魏军板着脸,轻轻点头:“嗯。”

郭鹤龄又介绍孙如来:“这是你二师兄孙如来,现在是沪城广电局的领导。”

林淼望向孙如来,可能孙如来名字的关系,他突然脑子一抽,喊道:“八戒。”

孙如来一怔,旋即房中瞬间响起一阵爆笑。

魏军看似面瘫,笑点却奇低无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拍着椅子扶手喘不上起来道:“哈……哈!这小子,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林淼则赶紧跟孙如来道歉:“师兄,实在是你的名字太有误导性了……”

孙如来苦笑摇头。

自己好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师弟计较?

屋里笑了一阵,郭鹤龄终于缓缓说道:“咱们的拜师仪式,就在今天下午,东西都准备好了。下午还有一批人要过来观礼,包括你丁阿姨在内,都算是我的外门弟子,你下午可不能再乱说话了,知道吧?”

林淼认真地点点头。

荀建祥忽然又开口问:“孩子,前些日子中科局的老钱找你去他们少年班,你干嘛不去?”

林淼想了想,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荀建祥,不要脸地回答:“荀爷爷,我想我们是一样的。咱们都是务实求真、脚踏实地的人,根本不图那种没用的虚名。”

荀建祥和郭鹤龄对视一眼。

郭鹤龄笑道:“这下信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君不见

君子之交淡如水。

郭鹤龄这种级别的人,朋友不说全都是君子,但至少不会是没事非要拉着闲扯的俗人。大早上几个人聚到一块儿,一则是因为屋里的俩老头早上起得本就早,而魏军和孙如来两位吃公家饭的,平时也没有晚起的习惯,二则是之所以要来郭鹤龄家,主要也就是为了先见林淼一面,好让这个关门小师弟知道知道,师父虽然桃李满天下,但真正的嫡系,也就咱哥仨。其他的那些郭鹤龄教出来的硕士和博士,都只是徒有其名。按请帮的行话讲,那叫“倥子”。

荀建祥不等林淼吃完貌美小保姆送上来的爱心早餐,便先暂时告辞。早上他还有几篇学生的论文要改,所以要等下午吉时才会过来观礼。荀建祥一走,三十岁出头就已经是中社科局研究生院院长助理兼某系主任的魏军,自然也就跟着离开。毕竟人在江湖,做事还是得讲究主次,伺候好领导显然比照顾好师父更要紧。荀建祥和魏军一走,本就有公务在身的孙如来,自然也就没有再留的必要。

原本热闹的客厅里,只剩下几个还在冒热气的茶杯。

林淼心无旁骛地吃着早饭,郭鹤龄就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五六分钟后,林淼大口吃完不知是否存在某些深意的两个煎蛋和一根烤肠的组合,然后仰头强硬灌下一大杯已经不烫的牛奶,打出一个满足的饱嗝,用三流社会小青年刚喝完一大杯扎啤后就天下我有的豪迈口吻道了声:“爽!”

郭鹤龄笑了笑,说道:“吃完就下去走走。”

林淼嗯了声,刚站起来,貌美小保姆就走进屋里,没有收拾屋里的茶杯和碗,而是拿起放在角落的拐杖递给郭鹤龄,自己则从另一侧,搀扶老郭起身。清瘦而不失曲线的身子,扶起老郭的时候,很有一种旧社会老夫少妻的感觉。

林淼看得真切,郭鹤龄相当自重,并没有半个身子贴上小保姆占人家的便宜,而是挺直腰杆,靠自己的力气,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由此可见,其实这老头根本不需要人扶……

正如男人身旁要个女人红袖添香,添香其实只是扯蛋,添面子才是实质。

美貌小保姆搀扶着郭鹤龄,林淼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着。

三个人下了楼,直接就出了门。

沪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国际大都市,其实没多少地方可以闹中取静,但郭鹤龄所住的这处小洋房,却正好是建在一座海拔最多不超过100米的小山旁。从洋楼后院的小门出来,门外是一条平整的沿山小道,郭鹤龄步履沉稳地向山上走着,走了几步,就让派不上实际用处的小保姆把他的手松开。基本已经算师徒俩的两个人,五分钟不到就走到了半山坡。

站在一颗梧桐树前,清晨的阳光落下,郭鹤龄俯瞰底下密密麻麻的建筑。

林淼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收我当你的徒弟?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郭鹤龄嘴角一扬,笑着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林淼凿凿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都是为了互相占对方便宜而存在的,互惠互利才是发生人际关系的前提。”

郭鹤龄盯着林淼看了半天,突然一笑,没头没脑地转移话题道:“你比我家的小美聪明。我让她选,是要留在我家里当保姆,还是去沪旦大学当旁听生,她选了当保姆。从到头尾,连问都没问我为什么要让她选。”

貌美的小保姆嘟嘴娇嗔:“我哪里选错了!那个旁听生又拿不到文凭的!”

“那你给我当保姆,以后就有出息了?”郭鹤龄回了一句。

小保姆嘟嘟嘴。

林淼依然看着郭鹤龄,等待答案。

郭鹤龄只好道:“聪明的小孩子,我见得多了,比你智力水平更高的我都见过,不过生来有智慧的小孩,我这辈子倒是头一次见到。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收你当徒弟,就算没好处,也不会有坏处。”

林淼听完想了一阵,发觉老头是在打太极,喊道:“说了半天,你也没正面回答我啊!”

郭鹤龄哈哈一笑,继续往土堆山的高处走。

山路平缓得仿佛平地,郭鹤龄说话的声音也和脚步一样稳,完全不带喘的:“这里出了点事情,需要我对我能掌握的一些人的立场进行判断。我大张旗鼓收你这个徒弟,愿意来观礼的,就说明是站在我这边的,也是站在我所代表的立场这边的,不愿意来的,以后会有人找他们算账。”郭鹤龄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问道:“孩子,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嗯,懂。”林淼不怕被切片地点了点头,蹦出两个字,“站队。”

郭鹤龄眼神不由地闪过一抹惊奇。

能准确地用两个字把他刚才的那番话讲明白,已经和智力无关了。

甚至和他从林淼身上所见到的“早慧”,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郭鹤龄问道:“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

林淼道:“自学的。”

郭鹤龄步步紧逼:“自学也该有地方学。”

林淼于是习惯性甩锅:“东瓯市图书馆,七楼社会科学部。”

郭鹤龄走到山巅,停住脚步,呵呵一笑:“扯蛋。”

林淼又不能拿老爷爷来糊弄老爷爷,只能无奈道:“师父,这事你就别问了,反正没有任何伤天害理的成分,七岁小孩也有秘密的,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郭鹤龄道:“行。反正我这把年纪,日子也不多了,闭眼之前应该能听到真话吧?”

林淼想都不想道:“嗯,绝对能!”

郭鹤龄仿佛若有所悟:“哦……我好像明白了……”

我草,你明白什么了?

林淼心头一惊,觉得好像是中了老头的圈套,不敢再多吭半声。

师徒俩陷入沉默。

郭鹤龄又继续自言自语似的道:“有人要看我们的站队是一方面,不过我想收你当徒弟,也是真心实意。我们做人文学科研究的,学问是一方面,可除了学问,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是我们不能提的。现在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论水平,每年有资格拿各种顶级人文学科奖项的,人数保底也是五位数。可最终获奖的,来回也就是那么几百个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淼摇摇头。

郭鹤龄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了。在这个行业里,当一个人的学问做到顶尖时,学问本身,就反而没名气重要。可你也要知道,顶尖的人文社会学术大师,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政策的。如果没有有分量的行业代言人,我们所有的学术成果,早晚都会变成一个屁。到时候失去的就不止是话语权那么简单……”

林淼接道:“还会失去包括真金白银在内的所有既得利益。”

郭鹤龄笑着点了点头,道:“说得很对。所以收你这个徒弟,还是很有长远意义的。不论什么群体,都需要有人站在明面上说话。你做了我的徒弟,今后就要承担起你的责任,当然我们这些人能带给你的好处,也不会比你带给我们的少。咱们互惠互利。我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林淼听得有点发晕。

原来寡人的红领巾真不是白戴的?原来寡人的三道杠真不是摆设?

原来寡人真的有资格当接班人?

林淼心跳有点加快,嘴里发干,喉咙发紧,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早知道我就不问了……师父,这个真相,让我感觉压力很大啊……”

郭鹤龄笑道:“现在还用不着你压力大,这片天还有别人顶着呢。而且以国内的实际情况来看,三十年之内,你都不可能到达需要考虑我刚才说的这些事情的高度。就算你有那一天需要提前考虑了,也不见得就能走到那个位置上。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想做个有压力的人,你要走的路还远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也比你以后想象的要多得多。”

林淼听郭鹤龄说得认真,也跟着认真地应了声:“嗯。”

郭鹤龄又道:“还有,你以后要是再敢拿你们市里的那个破图书馆来糊弄我,我就要叫人打你屁股了。”

林淼转头看看貌美小保姆。

郭鹤龄道:“不用看她,没那种便宜。”

小保姆捂嘴轻笑。

郭鹤龄突然换了个话题,说道:“我昨天翻了翻你爸写的东西,文字功底,勉强还凑活。你小时候,是他给你启蒙的吗?”

“不是。”林淼心知老林在郭鹤龄面前露馅是早晚的事情,干脆趁着这里人少,吐露实情道,“我爸那两本书都是我代笔的。”

“啊?”小保姆陡然惊叫,“林老师的书,是你写的?”

“别说出去啊!”林淼赶忙道,“我还想借壳上市,靠他改善我家的生活质量的!”

小保姆却捂着胸口伤心道:“不会吧……我那么崇拜他,居然是你写的。你怎么能这样啊!”

林淼正色回答:“姐姐,我也是被逼的。我家去年还住的是破平房,没有冲水马桶的痛苦你知道吧……”

“可以了。”郭鹤龄适时地打住林淼已经酝酿得很充分的屎尿屁,转身道,“回去吧。”

“骗子!你和你爸都是骗子!”小保姆心中的偶像形象幻灭,拿林淼撒了回气,上前搀住郭鹤龄,架着老头就走。

林淼耸了耸肩。

三人下了山,刚进了门,就见到老林和丁少仪站在院子里。

老林见到副部级的干部,以往在领导面前毫无压力的状态瞬间改变,一下子变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起来。郭鹤龄没说什么,淡淡然请让老林和丁少仪上楼。小保姆横竖看老林这个感情骗子不顺眼,上茶的时候,几乎是用砸的。但老林瞧人家姑娘漂亮,对此毫不介意。

等关上房门,郭鹤龄才饶有深意地对老林道:“小林啊,你家孩子,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很喜欢。但我喜欢归喜欢,可说到底呢,我也只是他师父。孩子的成长,还是得看家里。我也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所以有几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咱们当父母的,帮不到孩子,不要紧,因为人生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关键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和努力。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拖孩子的后腿,那就是父母的错了。”

老林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点头。

郭鹤龄没再多话,只让老林在屋里坐着,自己喊来小保姆,休息去了。

……

当天下午三点,林淼的拜师礼准时举行。郭府没有接受东瓯电视台的拍摄请求,但却同意了罗万洲带来的一大群人进屋观礼,也算是给足了东瓯市方面面子。

郭鹤龄云淡风轻地喝了林淼的茶,受了林淼的跪拜,顺便数了数,发现还是有两个没搞清形势的弟子没出面,心里颇为遗憾。

林淼拜师完毕,收下一枚郭鹤龄送给他的印章,没有多逗留,便返回酒店。

坐在回程的车上,林淼摸着印章上的三个篆字,内心相当疑惑:“君屌大……什么意思?是对我的祝福吗?”

老林忍不住探过头来,“什么字?给爸看看。”

林淼把印章递了过去。

老林接过印章,念道:“君不见……”

林淼一愣:“嗯?是君不见吗?你确定?”

老林笑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这几个字我自己都写过!”

啊……

好吧……

看来师父说的没错,我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林淼拿回印章,看着上面的字,心里轻叹:“总不能比老林还文盲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恭候各位

林淼的拜师大事一完,中社科院的两位大佬半句话都没给林淼留下,当天晚上便坐飞机回京,反倒是郭鹤龄那些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外门弟子,不是某研究所的所长,就是某大学的校长助理以上级别的存在,一个个热情主动,打着要认识当红作家林国荣的幌子,和林淼做了一番深处的互相了解。林淼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把记忆中仅存的上辈子的一些段子都拿出来应付,总算没让这些将来的贵人们失望——想想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和一群中国学术界正当年的大中小咖们谈笑风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骇人听闻。老林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一改往日喜欢不懂装懂的作风,多数时间紧闭嘴巴不说,还能实事求是地告诉和自己攀谈的大佬,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就是个写点东瓯市家长里短的小破事,其实没什么水平。这么一来,反而叫大佬们高看了两眼。一位在全国文联系统里挂了头衔的大佬,甚至还特别真诚地邀请老林加入全国作协,老林晚上抽空和林淼商量之后,最终选择了答应。反正他以后基本不会再写什么作品了,靠着《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这两部爆款源源不断的版税,至少在林淼成年之前,家里绝不可能再有什么经济危机,日子不说奢侈,不过小康以上的水平肯定能保证。

大咖们在沪城盘桓了两天,东瓯市宣传口的人也在吃吃喝喝中圆满完成了此次考察任务。领队的罗副市长外交手腕不弱,仅是依靠着老林的虚名,就跟学术大咖们谈拢了五六场学术交流会——以东瓯大学的学术水平,原本是很难请到这些大神的,往形象了说,差不多就是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所以这趟出差到此,总算师出有名,并且不虚此行。

林淼拜师后的第三天,来自各方的人物该回去的全都走了个干净。就连老林都没多作逗留,和返程的罗万洲、胡剑慧等一行人,坐上了回东瓯市的飞机。林淼毫无依依惜别的情绪,老林早上刚走,到了下午,仿佛缺位了好久的曲江省教育厅考试组委会,一下子又有了存在感。这次比赛的第二轮,终于开场。

丁少仪下午三点差十来分钟的时候,带着林淼到了考场。考场就是组委会举办颁奖仪式的那个会议室,偌大的会议室里,一共就十个孩子。其中一个,林淼颇有印象,就是第一轮考试时和他互相逗趣的那个小子。那个欢脱的小屁孩见到林淼则异常兴奋,主动跑上来告诉林淼,说自己名叫齐思远,是将来要闪耀世界的男人。林淼回忆了一下,完全回忆不起来二十年后国内有哪位闪耀世界的大咖叫这个名字,于是呵呵一笑,对齐思远道:“加油。”

齐思远年少无知,不懂江湖险恶,居然把林淼的话当了真,认真点了下头:“嗯!”接着正要进一步发表感言,就被监考的老师拎回了他自己座上。

没有铃声,只是把会议室的门一关,考试就算开始。考试没有试卷,只发下来五张包括草稿纸在内的格子答题纸,考题则是监考老师口头布置,题目平庸至极。

“自我介绍。”监考的中年男人,站在会议室的前排说道,“题目就是自我介绍,要求400字以上,500字以内。体裁不限,诗歌除外。答题时间一个半小时,写完后先不要走,还要再拍张合影。考试中途谁要想上厕所的,请举手示意。好了,开始答题吧。”中年男人说完,便淡定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拿出一份《群众日报》,翘起二郎腿开始谋杀时间。

这种考试,真没有什么监督的必要……

林淼对考试的内容早有心理准备。

作文选他不是没看过,太奇葩的题目,绝不可能被印成铅字。

而且不但是题目不能过于奇葩,最关键是作答内容绝不能跑偏。

比如说,像林淼在比赛第一轮中写的那篇《一犬吠形,百犬吠声》。

高端的炫技技能被系统锁死,林淼眼下能使用的,就只剩初中级别以内的低端文字技巧。但这点小困难不仅根本难不住他,反而因为题目和内容都受到限定之后,思路上没了纠结的空间,他倒还觉得容易了许多。略微思考了十分钟,林淼就编好了满肚子的鬼话,提笔开动。

“我叫林淼。孤木难支,双木可依,是为林。三川五湖入四海,千山万水若等闲,是为淼。我生于一座沿海沿江的滨海小城,因为家附近还有一口颇为出名的老井,爸爸便把这江南水乡的景致,写入我的人生。爸爸告诉我,人要记住家乡,才能不忘来路,找对去路。我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我知道,他对我寄予了很大的期待。爸爸还告诉我,做人要像水一样,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求索上善;纵广博而不骄,虽百折而不馁,海纳百川。爸爸说人生很长,所以只要坚持不懈,涓涓细流终会汇成大海。爸爸又说人生很短,所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一定要奋斗不息,日日前行。我听爸爸的话长大,但现在依然还没长大。爸爸说在我长大的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各种各样的人,带给我各种各样的考验,只有经受住这些,才能真正长大成人。就像所有的小水流,只有坚持住奔流向海的方向,接受溪泽湖泊的洗礼,才能长成大江大河。我不知道我将遇到的那些人,现在身在何方,但我期盼他们能早日出现。我叫林淼,双木林,三个水。今年七岁,恭候各位。”

林淼一挥而就,举起手来。

教室里先是安静无声,继而当第一个小孩发现林淼的动作,立马就嘈杂起来。

监考的中年人抬起头,奇怪问道:“怎么了?”

“写完了。”

林淼话落,教室里的轻微嘈杂,顿时变成了聒噪。

监考老师看一眼手表。

这才过去25分钟……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拿九稳

“不要分心。”卢博安嗓音低沉,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来。

他的声音仿佛天然带有一种对小孩子的威慑力,只是淡淡然的四个字,就让满屋子家庭背景绝对出挑,且自身还附带各种优秀光环的预备接班人们安静了下来。

只有齐思远嘴里多嘟囔了一句:“禽兽啊……”

卢博安面无表情地转头看齐思远一眼。齐思远撞上卢博安的目光,赶紧低首伏案,继续在卷子上爬格子。卢博安放过齐思远,走到林淼身旁。

林淼的答题纸平整地摊在桌上,答题纸上密密麻麻一片。

“写好了?”卢博安将信将疑地多问一句。

“嗯。”林淼一脸“我好乖”的样子点点头。

卢博安见面前的小孩子模样可爱,心里头对林淼这种特立独行的表现的抵触感瞬间淡去不少,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卷子扫了一眼。再下一瞬间,脑子就紧跟着蒙了一下。且不说这一笔成熟老练到让人难以置信的行楷,怎么可能会出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之手,单看作文的内容本身,就很让他怀疑,是不是孩子的带队老师提前押对了题目,让孩子把答案给背下来了。

该不会是题目太简单了,这小孩子以前写过吧?

卢博安仔仔细细地把林淼的作文读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

这篇作文虽然对他这个古汉语研究专业的硕士生来说平平无奇,但综合考虑当前国内的语文平均教学水平,这种质量的作文,怕是九成以上的高中生都难以搞定。而要是再把时间限定在30分钟以内,估计即便是普通二本大学中文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来弄,也要挂掉一片。

答题速度太快,作文思路太清,书写痕迹太干净。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无论从哪个方面分析,一个七岁的小孩,就算再神童,也不可能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完成这样一篇作文。

事先背过的。

绝对是背下来的!

卢博安心里一万个笃定。他轻轻把卷子放下来,然后弯下腰,用很小的声音问林淼道:“孩子,这个作文题,你以前写过的吧?”

林淼大概知道卢博安这话是什么意思,很从容地卖萌一笑,回答道:“嗯,写过好多次呢。”

卢博安顿时像是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内心一万个平衡,微笑道:“写得很好。”

“够拿全国一等奖吗?”林淼马上又问道。

卢博安闻言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点头确认:“放心吧,你这个全国一等奖,基本上十拿九稳了。”说着拍了拍林淼的肩膀,从林淼身边走开。

卢博安直接出了会议室的门。

房间外空荡的走廊上没有人影,不远处的墙壁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卢博安没有理会,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笔直的青烟。

他眯着眼,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边给人放牛边拿着课本苦读的日子,然后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同样是人,命运何止云泥之别。

他自己第一次接触到“全国”这个概念,已经是27岁,还只是浅层参与而已。可屋里头那十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要拿全国级别的奖项了。尤其是那个七岁的小孩,这么小就被郭鹤龄那样的人物收作了弟子,更不用提,家里还有一个正当红的作家亲爹。这样的小孩,将来只要自己不走错路,就算自己想过得没出息,这个社会都不会答应。

七岁就拿了全省第一,而且几乎是铁板钉钉的全国一等奖。

这么高的起点,简直是想想都让人觉得高山仰止。

“不管就算有人教,别说七岁了,老子十七岁也不见得能写出那样的东西吧……”卢博安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再弯腰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站在垃圾桶前怔了两秒,然后就突然转头,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消失在楼梯口。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又从楼梯口回来,手里拿着个长方形的东西。

卢博安推开会议室的门。

屋里安安静静,所有孩子都很自律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已经写完作文的林淼,正无聊地拿多余的草稿纸低头练字。《将进酒》刚写完,正要接着回忆《春江花月夜》,眼前突然就多出一台很有历史感的玩具。

十字摇杆,AB按键,九十年代的game-boy。

初代校园神器啊……

林淼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看卢博安。

卢博安微微一笑:“会玩吗?”

林淼放下笔,咧嘴一笑:“嗯。”

……

林淼关掉音效,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

四点半,卢博安准时收卷,组委会安排的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出现在了现场。卢博安和对方现场合计了一下,直接给每张卷子做了排名——很可能是考试之前就定好排名了,毕竟每个孩子的爹妈职位高低,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十张答题纸被塞进一个牛皮纸袋装好,出了这道门,下一次见光,便是在京城的全国考试组委会的改卷办公室里。

卷子一收,屋里精力旺盛的小孩们就闹腾起来。

林淼拿着GBA,走到卢博安跟前,把游戏机一递:“谢谢老师。”

卢博安一番好意,笑着说道:“送给你了,以后要记得老师的好啊。”

“老师的好我记下,这个游戏机我就不留了。”林淼把GBA塞回卢博安的裤兜里,很自然的口气道,“这个游戏机每年都要出新款的,你这台太低端了,放家里还占地方。”

难得送孩子一个礼物,居然还被嫌弃……

卢博安哭笑不得,带着感慨和卷子,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外,五个学生入围全省第一等奖的带队老师,已经在外头或多或少地等了二三十分。考场的门一打开,他们就赶紧走了进来。

丁少仪径直走到林淼跟前,期待地问道:“写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林淼拿起桌子上的笔转了两圈,啪嗒一下手滑掉在地上,然后面不改色地捡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算潜规则的话,靠本事应该也能拿全国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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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步步为营

第二轮比赛结束,一年一度的全省中小学生作文竞赛,便算告了一个段落。

考试结束后合影的时候,林淼终于见到这回比赛初中组的小孩。

初中组的一等奖比小学组少了一半,只有区区五个人。

看到这个情况,林淼基本用小脑思考,都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因为初中全国比赛的名额,要比小学比赛的名额珍贵了十倍都不止,这玩意儿拿到手,可是对中考有直接影响的。因此这种堪比真金白银的资源,自然有八成左右要理所当然地要落到京城或者沪城权贵的手里。至于比例,应该可能是6比2,或者更屈辱的7比1。

毕竟论权贵的等级或者说含金量,任凭你沪城的大佬牛逼翻天了,真到了人家京城的真·权贵面前,那也只能是一个呵呵。可见人类社会真的是残酷,只要投胎这道不可逆单选题没做好,就算你奋斗一百年,在上头的人眼里也就只是那么回事儿。

运气好一点的,能活成普罗大众眼里的名人,以及老爷们眼中的一个人名。运气不怎么好的,就只能活成普罗大众眼里的人名,以及老爷们本子上,云云数字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闪光灯一亮,背后不知有着多少利益交换的画面,被映上了胶片。林淼脖子上挂着一块金牌,和其他参与合影的小孩子以及蹭照片的带队老师们合完影后,便在酒店楼下道别。

杭城来的小逗逼齐思远对林淼印象很好,离别前跟林淼做了十年之约,说十年之后要在别名五道口技术学院的京华大学跟林淼重逢。到时候江南两大才子风云际会,犹如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决战紫禁之巅,让京城的土著们体验一把来自常校长家乡的反动力量是何等生猛。

林淼当时一听就笑了。

呵!京华大学?寡人会拿这破玩意儿当回事?

寡人脑子里从来就没想过这个,毕竟,毫不骄傲、毫不夸张、毫不掩饰地说——

老子真的觉得自己考不上……

林淼心里虚归虚,不过也没跟信誓旦旦的齐思远交出底细。再者说这小破孩现在也是年幼无知加年轻气盛,小学牛逼怎么了?君不见大把大把小学牛逼的孩子,后来很多连个破二本都考不上,反倒是一些小学阶段表现平平的小家伙,上高中后突然爆种,高考如有神助地上到某些人花两辈子都不见得能摸到门槛的名校。

所以牛逼这东西,还是要克制地吹。

时间和空间上离得越远的牛逼,就越是要吹得慎重。不然像人家印度三哥那样,天天叫嚷着要登月登火星登太阳,那就很容易变成国际笑话。

考试组委会,在酒店门口就地解散。

丁少仪原本打算带林淼再在沪城多逗留两天,到处看看,买点东西,美其名曰帮助林淼增长见识,但是在林淼的强烈要求下,丁少仪只能答应,明天就走。

当天晚上,丁少仪和林淼离开前最后去了郭鹤龄家一趟,在老郭家里吃了顿便饭。

郭鹤龄家的小保姆做菜着实一绝,林淼两辈子以来头一回吃了三碗饭,吃得小保姆眉开眼笑,觉得自己人生价值得到了极大的肯定。饭后端水果上楼的时候,小保姆热情无比地给了林淼一个爱的亲亲。林淼一边嘴上说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对不起未来的媳妇儿,一边毫无阻挡动作,来者不拒地接受了小保姆除了爱的亲亲之外的其他亲昵抚摸。郭鹤龄见不得家里的保姆这么没完没了地拿自己的关门弟子当泰迪玩儿,瞪眼将小保姆赶出了客厅。

林淼摸着吃得发涨的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有点遗憾保姆小姐姐做人那么耿直,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郭鹤龄拿起桌上的茶杯,小啜一口,便放下来,然后才缓缓说道:“淼淼,师父今年呢,快九十岁了,按说确实也没多少日子了。我说是收你当关门弟子,但你今年才七岁,我确实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学问上的事情,一靠时间积累,二靠自己发奋,三靠名师指路,这些东西,我相信你将来都不会缺。未来能把学问做到哪一步,全看你自己能投入多少。所以师父现在能告诉你的,就只有八个字。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八个字,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人这一辈子,不是谁都有机会,能一直安安稳稳,稳扎稳打。你生在了好时代,就要珍惜这个难能可贵的大环境,让自己快快地成长起来。不要以为你现在看到的和平是理所当然的,不要以为社会的安定、接受教育的机会,都是大风刮来的……”

“郭老师,跟孩子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丁少仪打断道。

郭鹤龄跺了下拐杖:“这种话,就该趁才有用!现在那些六零年、七零年后生的小孩,有几个脑子里有家国天下的?脑满子都只有钱钱钱,这两代人完了!”

林淼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耳熟。

原来年代鄙视链,一直就是代代相传的么……

丁少仪接受了郭鹤龄的教育,不敢再随便开口。

郭鹤龄又继续道:“稳扎稳打,是要你重视积累,步步为营,是要你定好方向和目标。做人不能没有目标,但目标也不能定得太不符合个人的实际情况,太大太小都不行。淼淼,你现在有什么目标吗?”

我想开后……世之太平!

林淼在大脑深处紧急刹车了一把,车轮印拖出去有至少十米远。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郭鹤龄。

郭鹤龄一脸慈祥。

万幸没脱口而出,不然老头搞不好要中风……

“嗯……”林淼犹犹豫豫,斟酌着道,“明年上初中,我争取两年读完吧,目标就……全市中考状元好了。”

郭鹤龄露出一个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目标不错,很符合你现在的情况。不过师父也不给你压力,这样,只要你能两年之内完成初中的功课,不用考全市第一那么高,中考分数能进你们全市前100,我就帮你联系民大附中。”

林淼听得眼睛一亮。

民大附中,算国内第一高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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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朕回来了

七月份的东瓯市,气温已经高到不吃雪糕就会轻度抑郁的程度。

许风帆下午一点半精神萎靡地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冰箱。午睡是别想睡了,天气那么热,家里又没有空调,开电风扇的感觉就跟开吹风机一样,开了还不如不开。

光着膀子站在冰箱前,许风帆拆开五毛钱一根的绿豆冰条包装,一口下去,顿时感觉灵魂都得到了救赎,眼睛发亮地深吸一口气,皮包骨头的身子猛然向内一缩,胸口的12对肋骨,一根根全都棱角分明。

“爽!”许风帆豪迈地喊了一声,喊完之后,又安静了两秒。

内心稍感一丝空虚。

他仿佛间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学林淼……

话说林淼那个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许风帆幽怨地摇了摇头,丝毫没觉得自己把一个七岁小孩当成生活的主心骨,是件多么羞耻的事情。他叹着气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皮质的沙发上,刚刚铺了夏天专用的麻将席。但这麻将席并没有太大用处,以童贞男的火气,坐下来不到半分钟,席子就会变得滚烫。

家里头这会儿没有人,但许风帆除了看电视,别的事情都不想做。

就连小霸王游戏机,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了。

玩游戏这种事,不跟爸妈斗智斗勇,还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毕业了,放假了,没有作业,没人监督,就连原本说好的暑假英语补习,也因为教课的老师卷了学生的钱不知跑路去了什么地方后,被迫宣告停课。

在家里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贱格逐渐压倒人性的许风帆,甚至开始怀念上学的日子。他舔着冰棍,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本想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频道重播《射雕英雄传》之类的电视剧,刚要按遥控,电视画面却突然一变,跳出来一堆方格。

呜嗡……

刺耳的信号音响了两秒。

许风帆盯着电视,眨了眨眼,左右看看,确认真的没人后,小声骂了句:“妈个逼!星期二!”

然后抓狂地把气全都撒在了冰棍上,三两口啃完。

意犹未尽地舔着手里的小木棍,许风帆站起来,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走到阳台前,看看屋外能让黑叔叔们哭着喊着要回国避暑的炎炎烈日,心里做了个勇敢的决定。

“后羿!我是不会输给你的!”许风帆中二地喊了声。

喊完后屁颠屁颠跑回自己房里,套上短袖短裤,满心冲动就要出门——

虽然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总比在家里浪费生命要强……

几分钟后,他兜里揣着五块钱巨款,顶着大太阳从楼里出来,一路沿着各楼屋檐下狭窄的阴凉处,低头猛走。没走几步,前方传来一阵欢笑声,许风帆抬头一看,见到迎面跑过一群晒不怕的三四年级的小屁孩,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林淼来。

身为百里坊小学除林淼之外最生猛的学霸,许风帆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经追不上林淼的步伐了。奥数比赛止步瓯城区,作文比赛更没能取得和林淼一起去沪城比赛的资格。反倒是广场小学的那个张雪茹,在每个项目上都紧紧咬住了林淼。尤其更让他不敢想的,还有在那个全满警察寻找林淼的夜晚,体制内还流传出了一个关于林淼强大武力值的可怕传闻……

狗日的,文理双全也就罢了。

小小年纪的,怎么还就能文武双全了呢?

你让老子以后还怎么在李晓面前扎台型?

唉……

许风帆心里头叹了口气。

算上学前班的话,他从小到大,哪一年不是傲视群渣?

甚至一直到小学六年级的上半学期,百里坊小学都没人能和他一决雌雄。就算是猴子姐姐梁欢欢,顶多也就是数学方面跟他一较高下,算上语文,分数还是他的高。

这回小学毕业考,许风帆数学满分,语文97,放在全市,那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然而比起林淼的免试毕业资格——人家都用不着考了,自己就算拿满分又能怎么样?

就像某个山沟沟里的小伙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昂首挺胸考入京师大学,入学那天见道室友就说:“你叫撒贝宁是吧?我叫王二狗,今年高考678分,你考多少?”然后小撒一咧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容春风拂面:“我不用考,我免试保送进来的。”

试问,二狗的心情谁能懂?谁能懂!?

许风帆烦躁地踢开路边一颗石子,石子从一个水泥斜坡上滚落下去。

不知不觉的,他就走到林淼家旁边的小区停车场。

停车场的顶上刚刚被社区居委会改造过,支起了两根钢管,画好了几道白线,挂上了一张羽毛球网,就成了一个标准的球场。但是没用。这羽毛球场建好的第二天,社区里的大妈们就争先恐后地来抢这块风水宝地晒被子了,而且在可以想见的将来,这块空地还将担负起过年前晒酱鸡腊肉的责任。正是空间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能力有多大,被子和酱鸡就有多大。

站在停车场门前,感受着从地下2米吹出的冷风。

许风帆犹豫着到底是该骑车到处看看,还是直接步行却越来越热闹的湖滨路逛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斜对面林淼家的那栋楼,又想起上个星期林淼刚去沪城时,他还傻不拉唧地到林淼家里去找他玩,结果没想到,林淼家里只有李晓一个人。

林淼家里,没有林淼,只有李晓,还有空调……

说起来,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午后啊……

后来江萍下午4点不到早退下班回家,还给给他叫了碗牛肉面。那碗面里的肉又大又香,就像那个盛面的碗,又大又圆。他陪着李晓吃面,真的吃得好开心……

那么……

要不要干脆假装自己误以为林淼回家了,再去蹭一蹭空调,蹭一蹭午后点心,顺便也蹭一蹭和李晓独处的机会呢……

许风帆嘴上死不承认自己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起了心思,内心却无法自控地滋生出一大堆的杂念。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主要还是为了吹空调。自我洗脑完毕了,抬脚便朝前方走去。

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情,头上的太阳似乎都也不再那么火辣。

许风帆小跑到林淼家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两声,楼上的人接起了话筒。

许风帆迫不及待地喊道:“晓晓!是我!”

那头沉默片刻,幽幽传出一个不属于李晓的声音:“狗日的,我就知道你对晓晓有不良企图。”

许风帆瞬间只觉体内有一道血柱泵上了头,连脖子和耳根,都红得滚烫。

“你……回来了?”

“嗯,朕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3分钟前。”

“……”

第二百三十章 我说,她听

咔嗒一声,楼前的大铁门自动打开。

许风帆推开门,扭头多看了眼停在林淼家门口的那辆桑塔纳,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老林的车。车牌号不一样。他心里嘀咕着,是不是什么人送林淼回来了,不过也没太往深处去想,就抱着满心即将蹭到空调和即将见到李晓的双重快乐,以及对一顿可能性极大的下午小点心的期待,脚步欢快地跑上了楼梯。

蹭蹭跑到5楼,林淼家的房门半掩着,冷气不要钱地透过门缝跑出来。许风帆很没出息地闪过一个念头,心想如果这里的门能一直开着,其实晚上睡楼道也挺舒服的,然后一边向乞丐看齐,一边推开房门。屋内冷飕飕的空气扑面而来,许风帆打了个寒颤,再一低头,就见到两双明显属于客人的鞋子。

“快关门!”林淼走到许风帆面前,从门后的鞋柜里给许风帆拿了双拖鞋。

许风帆赶紧穿上,再抬头扫了眼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个看穿着打扮就知道不一般的人,小声问林淼道:“他们谁啊?”

林淼随口道:“我爸的朋友。”

许风帆哦了一声,林淼又指了下李晓的房间,半点不怕许风帆对李晓伸咸猪手的态度:“晓晓在屋里。”

许风帆急忙解释:“我是来找你的!”

林淼直白道:“你现在来找我,那就是找虐啊。”

“啊?”许风帆一脸茫然。

然后没缓过神来,就听到老林的房间里传出江萍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对,对,刚回来,比赛还行,全省一等奖,不是!不是,说错了,不是一等奖,是第一名!全省第一名!还不行啊,还要继续努力……”

许风帆被江萍的话摧残得摇摇欲坠,怔怔看着林淼。

林淼问许风帆:“有没有一种六月飞雪,透心冰凉的感觉?”

许风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又震惊地问道:“你真拿了全省第一了?”

林淼使出了暴击:“晚上七点半,东瓯市新闻联播不见不散。”

许风帆不想说话了。

这狗日的,隔三差五,动不动就要上电视,东瓯电视台你家开的啊?

许风帆说不出什么滋味,傻傻地走到沙发前,和丁少仪隔了座位坐下来,略显丧气地小声问好:“阿姨好,叔叔好。”

“你好。”丁少仪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

林淼适时地介绍了一下:“阿姨,这是我同学许风帆,他爸爸也是西城街道的,街道纪|工|高官,许佳昌。”

“哦……我认识他爸。”丁少仪没说谎话,瓯城区这种小地方,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提了干,就是地方上的高阶层人士,丁少仪就算和人家没接触过,也没理由没听说过——别的不说,体制内自有一本内部通讯录,闲来没事翻翻,副科级以上的人物就能轻松认个遍。

丁少仪简单几个字,就让许风帆这小屁孩瞬间少了很多拘谨,主动道:“我跟林淼接下来初中也同学,我也要上外国语。”

“那你成绩不错啊!”丁少仪夸奖道,“我听说外国语初中很难考的嘛!”

许风帆道行浅,被丁少仪三两句话就说得眉开眼笑。

但他终归还是来错了地方,还没笑上几分钟,暂时打完第一通电话的江萍,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江萍手里拿着林淼的奖牌,一见许风帆来了,顿时就忍不住要输出,笑道:“风帆来了啊?真是巧!淼淼也刚从沪城比完赛回来,你看看!淼淼的比赛奖牌……”

江萍半点得瑟的机会都不放过,完全不顾及许风帆感受地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硬生生把林淼的获奖金牌塞进许风帆手里。

许风帆被迫拿过奖牌,仔细一看金牌背面写着“一九九五年曲江省第八届全省中学校作文竞赛小学组第一名:林淼”的字样,顿时嫉妒得热泪盈眶。

“好厉害……”许风帆深吸气,眼泪往肚子里流。

江萍却还要继续正面捅刀子:“你也努努力,争取以后能和林淼一起去外面比赛。”

许风帆紧紧握住奖牌,咬着牙道:“好……”

林淼见许风帆抓奖牌的力度比抓握力器都凶,赶紧把奖牌从许风帆手里拿回来,顺嘴提醒道:“妈,泡茶啊。”

兴奋过度的江萍,这才发现茶几上空空如也,赶紧给丁少仪道歉道:“哎哟,你看我这脑子,等等啊,我去倒茶。”

“不用,不用!把孩子送回来,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孩子大老远从沪城回来,今天也辛苦,我们还是先走了。”丁少仪起身道。

不过江萍这几个月没在街道白混,已经学会了瞎客套,立马坚持道:“要的,要的,进门是客。我家阿荣马上就回来了,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一边说着,拦都拦不住地跑进了厨房。

丁少仪没办法,只能先坐下来。

一旁的秘书小王一听老林要回来,则不由得坐直了腰杆,眼神露出一丝期待。林淼对小王的表现见惯不怪,现在全国上下被老林的名头唬住的无知年轻人,没有五百万也有三百万。

林淼闲着没事,无聊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下家里的家具。离家多天回来,明明知道家里的摆设没什么大的变化,可还是难免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疏离感。

他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一看,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雪糕,全都是江萍爱吃的牛奶和巧克力口味,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这种囤货的方式,瞎子都能看出是老林宠老婆的手笔。自我感觉间接吃了狗粮的林淼,内心愤怒地直接关上了冰箱的门。

再转过身来,又走到平时根本就没怎么摸,所以就觉得更加陌生的钢琴前。

林淼伸出手,慢慢轻抚过琴身,琴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接着忽地就没来由想起,洛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却惦记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单身久了,心理发生了变态反应。这么想着,又更重地叹了一声。

“淼淼,怎么了?”丁少仪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念诗。”林淼低着头,走到电视机柜前,端起一盆出门前还不存在,很可能是他去沪城之后,老林或者江萍买给李晓玩的仙人掌,轻叹道,“我走的时候,还没这东西的……”

话刚说完,就听身后有人吟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气氛就被破坏,林淼不禁心生幽怨。

他转过身,幽幽看小王一眼:“叔叔,你这句诗念得对不对,我就不追究了,可这么悲惨的意境被你念得那么欢快,你觉得你对得起贺知章当年写诗的心情吗?”

小王的眼皮跳了两下。

林淼又继续用批判的口吻问小王:“还有你乱念也就算了,关键你还读错字。你告诉我,这句诗的最后那个字读什么?”

“我知道……”小王马上就反应过来,着急想解释。

却被林淼无情地打断:“你也知道读错了是不是?这么出名的诗也能读错,你说你惭愧不惭愧,羞耻不羞耻?”

小王:“我……”

“唉……”林淼完全不给小王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念道,“惜花端拟醉花时,不谓花开失素期。去日横枝才蓓蕾,归来满树已离披。这首才应景啊……”

小王:“……”

林淼:“叔叔,你知道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吗?”

小王看这林淼,林淼看着小王。两人默默对视两秒,小王内心十分想死地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挤出一抹坚硬的笑容:“呵呵……”

林淼问道:“叔叔,呵呵就过分了啊。”

小王的笑容逐渐僵硬。

江萍这时端了两杯茶出来,放在丁少仪和小王跟前,微笑问小王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小王伸出冰冷的双手,捧起茶杯,脸色发青地笑道:“没什么……”

坐在小王身旁的许风帆实在看不过去,将心比心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安慰道:“叔叔,坚强点,以后多跟林淼接触,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小王沉默片刻,放下茶杯,对丁少仪道:“主任,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一起回去吧。”丁少仪没有半点体恤之情,脸上憋着笑。

江萍忙道:“诶!吃了饭再走啊!”

“不了。”丁少仪见小王被林淼欺负得惨,婉拒道,“我们晚上还有不少工作,下回吧,下回一定来!”

江萍见丁少仪这么说,便也不再强留,穿上鞋子,要送丁少仪下楼。

屋里一下子空下来。

林淼转头看看许风帆。

许风帆心头陡然一跳,惊恐地问林淼道:“你想干嘛?”

林淼却不答话,径直走到许风帆身边,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本子。林淼拿着本子,走进老林和江萍的卧室。站在床头柜前,林淼拿起电话,翻开本子,找到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话筒里滴滴响了三声。

那头接起,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喂?”

林淼道:“阿姨,我是淼淼,莉莉在吗?”

“淼淼?”秦晚秋惊喜道,但马上又轻叹道,“莉莉现在不能说话啊……”

林淼道:“没事,我说,她听。”

秦晚秋犹豫了一下,“那你等等。”

林淼放下话筒,按下免提。

没过会儿,那头刷刷一阵轻响,秦晚秋柔声道:“莉莉,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京城的某个四合院内,小洛漓木然站在电话前,一动不动。

电话里,传出林淼的声音:“莉莉,猜猜我是谁?”

洛漓安静了几秒,眼睛突然有了亮光,她胸膛起伏着,深深地吸了口气。

林淼身后,许风帆轻手轻脚走到老林的房间门口。

他探头进去看了眼,就听电话里吐出两个字来:“水……水……”

秦晚秋捂住嘴,激动地将洛漓紧紧抱进怀里。

林淼半蹲在床头柜前,露出笑脸:“我放暑假了,过几天就去京城看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关键在于饮食

下午五点出头,天色尚早,夕阳尚好。优秀党员林国荣同志,带着一群西城街道的狗腿,浩浩荡荡从湖滨路出来,各个身上都沾了些泥水,脸上挂着为国效力的荣光。

位于湖滨路北段的东瓯市传统文化产业园项目,已经开始动工。因为出了林淼那档子事情,市里干脆多拨了好几千万,顺带手要搞一个湖滨路北段的全面改造工程。

老林作为项目的发起人之一和主要执行人,这几天基本上天天日理万机。

他白天要在工地的施工办守着,晚上还要没完没了地应付那些希望将来能在产业园里分口汤喝的土老板们,只是听了郭鹤龄的劝说后,好像真的洗心革面,坚决只吃请吃喝,却绝不吃老板们送上门的良家少妇或者失足少女,俨然迈出了他提高个人节操的一小步,却是西城街道办事处整体节操的一大步。

毕竟没老林带队,街道里能一起享受白嫖待遇的同志,数量真的是直线下滑……

一星期下来,那些接触过文化产业园项目,并间接从老林身上省下一笔不菲的公关招待费的私企老板们,只要一提起老林,都会由衷地夸上一句:“林主任这个人,真的是一身正气!”

“林主任今年真是四喜临门,升官、发财、出名样样不落,连生个儿子都比别人家的小孩优秀,我要是有林主任一半,这辈子就够了!”走出湖滨路,跟在老林身旁的头号狗腿城建办主任严晓海,一半马屁一半羡慕嫉妒恨地大声道。

接着人群中一个小年轻嘴欠,跟着又来了句:“现在就差换个老婆了!”

话音落下,这群节操指数已经永远攒不到正数的货,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

老林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实在憋不住对中年三大喜的向往,颧骨突得收不下去,脑海中不由地闪过秦晚秋前凸后翘的身姿。然后,就渐渐失去了笑容。

秦晚秋,已经被人截胡了……

徐毅光,我咒你以后硬不起来……

众人正欢快间,眼尖的严晓海发现老林的表情正慢慢变臭,赶紧拉了拉身边的同事,然后不到三秒,这阵欢乐的笑声,便飞快收敛下去。

队伍里一个女科员义正言辞地站出来,指着那小年轻严肃批评:“说话没轻没重!这种玩笑也是你能乱开的啊?”

刚才还觉得自己耍了个小聪明,心里挺得意的年轻人,被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严晓海见气氛尴尬,哈哈笑着,打圆场道:“林主任家里的老婆,又年轻又漂亮,孩子都七岁了体形都还那么好,换了谁会舍得换啊!”

“是,是,阿萍这个体形确实保持得好。”

“长得也年轻……”

一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夸起江萍来。

老林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老子是希望能换一个的,但脸上却一本正经,沉声道:“这种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开,多不文明。”

“是是,以后不会了……”小年轻赶紧低头认错,虚心接受。

被老林假正经地敲打了一句,众人说话的气氛弱了不少。

几分钟后,走到西城街,便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单位看一眼的回单位,一哄而散。

严晓海跟在老林身旁,问老林道:“老林,今晚黄蜻蜓的老孟说想请你吃个饭,你去不去啊?”

“今晚就不去了,我儿子回来了。”老林说起林淼,脸上又露出满满的笑意。下午他在工地的时候,就接到了丁少仪的电话。虽然从沪城回来之前就知道,林淼这回必然高中,但听丁少仪亲口说出来,林淼拿了全省第一名后,老林还是忍不住的满心喜悦。

年底之前,儿子的获奖作文就要登上今年最新版的《全国中小学生作文选》,虽然和他那些单独成册的畅销书还没得比,可无论如何,这玩意儿也是全国级别的荣誉。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淼淼真是了不得,我这辈子别说全省第一名,就是全班第一我都没拿过。我读书的时候,最好的一次也就有一回语文考试,考了我们小组第一。”严晓海回忆往昔。

老林却没有要接茬的意思。

曾经何时,老林也是一枚学霸。

小学五好战士,初中三好学生,要不是家里的老太太偏心,气得他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后来参加工作才勉强补个中专文凭,现在再不济,也该是个实打实的大专甚至本科文凭。

所以面对严晓海这种学渣,老林真的没什么好跟他交流的……

压倒性的逼,装了也没意思。

两人说话间走到西城街上最大的一家餐馆前。

餐馆老板眼见土皇帝驾到,赶紧滚出来迎驾。

老林话不多说,拿着大哥大站在店门口指点江山,一口气点了十几个硬菜,点完后把大哥大往严晓海手里一交,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四大长老,数出两张,递给老板:“快点送到我家里去,等着吃饭呢。”

收了西城街道许多白条的店老板,难得从老林手里收到现金,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转头就朝屋里大喊:“艹你妈的!林主任的菜先做!”莫名其妙地骂完掌勺的师傅,转头又点头哈腰地问老林:“林主任,今天什么日子啊?还是家里又来贵客了?”

老林故作低调,微微一笑:“做你的菜,跟你没关系。”

老板赶紧应道:“诶,诶,是,是,领导的事情不该乱问……”

说话的模样,像是恨不能给自己掌嘴。

然而深谙马屁套路的严晓海,却不会错失这种奉承的机会,接上就道:“不是来客人了,是有喜事了。林主任家的小神童,刚刚拿了全省作文比赛的第一名,七岁啊!牛逼不牛逼?”

店老板一听,立马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用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的嗓门,站在店门口高声道:“哎哟!林主任!你家那个小公子,真的了不得了诶!七岁就拿全省作文一等奖,放在古代那个是考状元的料啊!我儿子今年也七岁,让他写个听写都还要错一堆,将来要能有你儿子十分之一,我死了都放心。牛逼!真的是牛逼!也就我这店太小,我这店要是再大点,多进点货,我这顿饭免费送你一顿牛的逼!”

店老板演技浮夸地喊着,引得店内外的客人纷纷望向老林。

两天之后,西城街道上下盛传,老林家之所以出了两个人物,关键在于饮食……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为了家族

江萍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屋里很快就变得不冷不热,十分舒适。

林淼把不知是老林哪个同事送的崭新红白机拿出来,坐在客厅里,一边等老林带晚饭回来,一边和蹭完空调又要蹭饭的许风帆研究魂斗罗的水下八关。而丁少仪和她的秘书一走,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的李晓也跑了出来,坐在林淼身边,双手支着下巴,瞪大眼睛看两个手残选手一次又一次地枉送性命,在叹息了几次后,很快习惯,然后麻木,最终无动于衷。

江萍拿着拖把,在林淼面前拖过。

林淼被江萍干扰了视线,毫不意外地送掉了这把不知道第几条命,电视里gg的音乐响起,许风帆用鄙视的眼神看看林淼,林淼默默地把手柄一放,厉声斥责:“这种精神鸦片,再给我两辈子我也不会接受它!我玩这游戏出门就死,就是要表示和它划清界限的决心!”

许风帆眯着眼:“狗日的,你自己死没关系,你倒是别连累我啊……”

林淼一脸正义:“风帆,你完了,你的灵魂已经被游戏腐蚀了,我代表一块五一条的红领巾谴责你。”

“靠。”许风帆喊了声,干脆也不玩了,放下手柄跟林淼扯起闲篇来,小声问道,“你真要去京城啊?”

“嗯。”林淼点点头。

许风帆又问:“那谁带你去?你爸妈都要上班的,你爸现在那么忙,街道又不放暑假。”

林淼道:“开什么玩笑,要是连门都出不了,我还跟莉莉吹什么牛逼?”

许风帆纠结道:“你为什么要跟她吹牛逼?做人实在一点不好吗?你去了京城,我这个暑假上哪里吹空调去?”

“哎哟我去,你居然真有脸说出来?”林淼愕然看着许风帆,接着马上又换回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道,“我这个牛逼必须吹,不然我怕十年之后会后悔。”

许风帆问:“为什么?”

这时江萍又拉着拖把,拖了第二个来回,路过林淼跟前。

林淼默默地看着江萍从面前走远,等她走到卫生间里,才缓缓开口:“因为爱情。”

李晓顿时似懂非懂地咯咯笑出声来。

许风帆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毛都还没长出来,说个屁的爱情?”

林淼最近越来越天***,反应很大地跳起来,指着许风帆的鼻子就喊:“妈的,你敢说小学生不配拥有爱情吗?你敢发誓你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到现在,没喜欢过任何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吗?敢不敢发毒誓?赌一户口本敢不敢?”

“我……”许风帆被林淼的气势吓呆了。

林淼突然又坐下来,拍拍许风帆的肩膀,轻叹道:“算了,开玩笑的。小学生和小学生又不一样,全市十几万小学生,像我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家里有钱、前途光明的小孩,掰着手指算算,一共也就我一个,我不能拿我这个特殊的个例来衡量你们的情况。九成九以上的小学生确实不配爱情,而且他们不但小学的时候不配拥有爱情,等上了初中、高中、大学也照样不配。爱情这东西太奢侈了,每份爱情平均折算人民币下来,起码是五十万一斤起跳,中国十几亿人,能拿奢侈品当日用品的人有多少,能找到爱情的人就有多少,国家还不富裕,人民的生活水平还有限,风帆,这不怪你啊……”

许风帆听林淼叨逼叨一通下来,愣了足足五六秒才听明白意思,蹦起来大声喊道:“放屁!我会有爱情的!”

正在卫生间里拧拖把头的江萍探出头来,笑着问许风帆道:“风帆,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要不要我去跟你妈说说?”

“我……我不是!我没有~”许风帆骚情得直跺脚。

林淼忍不住叹气:“唉,早恋……这孩子毁了……”

这边正骚乱着,林淼家外的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西城饭庄的两个伙计,手里各提着两个保温的大餐盒,跟在老林身后。

老林走到家门口,朝屋里头一瞧,见林淼回来了,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脱下鞋子,就往林淼面前跑,脚下穿了一整天已经湿透的袜子,散发出化学武器的气味,瞬间把江萍刚处理过的地板污染得比没拖之前还恶劣。

“不要过来!”林淼惊险地大喊一声,把老林喝住。

老林脚下一停,奇怪道:“干嘛?”

不等林淼开口,江萍就发了疯似的从卫生间里冲出来,张牙舞爪把老林推进了卫生间让他麻溜先滚去洗脚,然后赶紧重新拖地,一边不忘招呼小餐馆的两个伙计,先把东西放下——外卖叫了好多次,江萍对老林的这种土豪吃法,也算习以为常了。

等老林勉强把脚洗干净出来,两个餐馆的伙计已经帮江萍支好了桌子,摆好了菜,然后毕恭毕敬地出门。给“我国当代著名作家林国荣”送过外卖这件事,大概能让他们吹上半年左右,如果将来老林的江湖地位能稳固下来,这牛逼说不定能传给后代继续吹。

五个人上了桌。

老林今天心情格外好,被江萍吼了也还笑眯眯的,随口跟许风帆扯了两句许佳昌的事情,就把话题引到林淼的师父身上,问道:“爸那天回东瓯市后,你和少仪阿姨还有没有去看你师父了?”

“有啊。”林淼夹起一条炸得金黄香酥的小黄鱼,放进李晓碗里。

老林好奇地问道:“你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林淼道:“我师父说像我这么聪明的小孩,他已经没什么能教我的,以后有多大出息,关键还看我自己的努力,只要家里不拖后腿,功成名就应该问题不大。”

“胡说!你师父怎么会说这种话!”江萍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自知之明,对拖后腿三个字异常敏感,当场炸毛吼道。

然而老林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加上潜意识中“凡是江萍这娘们儿说的话必须怼回去”的本能,立马就拍桌吼回去道:“你懂个屁!阿淼的老师是什么人物你知道吗?那种大人物说话,能让你这鸭子脑猜中吗?”

江萍翻着白眼不服气:“屁的大人物,装得你自己好像很懂的似的,你什么人我不知道啊?”

老林冷冷一哼,嘴里蹦出两个很脏的脏字。

江萍闻言,憋不住火地就像要做掀桌的动作。

许风帆大惊失色,心里高喊:不要掀!不要掀!这么好的菜,

他内心正呐喊间,林淼突然开口:“爸,我要去京城。”

这话一出,江萍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收回手上九成功力,变掀桌为扔筷子,将两只筷子甩在桌上,和面前瓷碗重重一磕,发出乒乓两声脆响。

老林毫不在意预备暴走状态中的江萍,奇怪问林淼:“你去京城干嘛?”

林淼想了想,对老林勾勾手,然后神秘兮兮把老林拉进了卧室,带上了门。

“爸,我们家一共四个人,目前看来,聪明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林淼不说事先说人,一句话就先让老林放下警惕。

老林果然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脸我儿子说的话绝对是真理的表情。

林淼继续道:“聪明人就该用聪明的方式说话,但和我妈我就不能说真话。”

“对。”老林继续点头。

“我去京城,是想照顾一下我未来的老婆。”

“对……你未来的什么?”

林淼不给老林清醒过来的机会,马上问道:“爸,你觉得晚秋阿姨怎么样?简直完是不是?”

老林沉默片刻,然后眼中的神色依次走过惋惜、无奈、放手的心路历程,才深深叹道:“是啊……”

“是就对了!”林淼抬头挺胸,掷地有声,“莉莉是晚秋阿姨的女儿,她继承了晚秋阿姨优良的血统。我是你儿子,我也继承了你的优良血统!爸,咱们男人这辈子,娶老婆真的很重要啊,我妈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对家庭完全没帮助嘛!晚秋阿姨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旺夫是不是?”

老林开始矫情:“别这么说,毕竟是你妈……”

“对,对,这话你说的对,将来我一定会对我妈好的,但这不是重点。”林淼看着老林,很认真道,“重点是好的老婆永远是稀缺资源,我现在是站在家族发展的战略高度上,想要提前十年完成对我们这个家未来五十年的战略布局。

莉莉今年才七岁,距离她符合婚姻法结婚年龄要求还有十三年,距离她离开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只剩七年,这前前后后算下来,她不知道还要和多少对她有不良企图的傻逼接触,所以我绝不能让咱们家的血统担风险。

爸,居安思危,时间不等人,三代穿衣、五代吃饭,你放开思路想想,等你九十岁的时候,是想看道一个牛逼到不行的大家族,还是想看到你曾孙子是个煞笔?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去京城看莉莉,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族啊!”

老林被林淼说得有点发晕。

这番话从一个七岁小孩嘴里出来,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然而老林这厮,也算不上精神特别正常的人……

老林满心确信,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天才,而是天才中的天才,说不定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天才都有可能。所以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出于怎样的荒唐场面,儿子的话都是值得认真对待的。更不用说,林淼这番话,还很精确地戳中了他的痒点。

通常来讲,正常人家说起自己家,用的表述方式都是“咱们家”。

稍微骨骼清奇一点的,则可能会说“我们林家”、“我们李家”、“我们赵钱孙家”。

但是到了老林这里,称谓方式就相当元气满满了。

他平时在家里,喜欢自称“我们林氏家族”……

明明在城市里长大,却始终秉承了农家乡土情结的老林,对“家族”这个概念简直是发自肺腑的认同。他看着明明才刚过自己的腰那么高的儿子,凝思半晌,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沉声回答:“行,爸明天请个假,带你去京城。”心里一边暗想:徐毅光最近好像挺忙的,晚秋一个人在京城,应该挺寂寞的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礼物

晚饭后老林给西城街道的街道主任董希伯打了个电话,嗓门喊得震天响,能让隔着一道房门在李晓屋里折星星的林淼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董!我明天不过去了!对!外面又有个会,京城那边全国作协有个碰头会,事情是没什么事情,不是不是,我还没入会呢!先别说这个了,作协这种东西想加入不就是说句话的事,没什么好稀罕的!对嘛……你说的是嘛!我现在就是什么人啊,哈哈哈哈……”老林一阵狂吹,吹得正在洗碗的江萍当场就信了。

江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嘴里忍不住地吱吱作响了两声,心道我老公就是牛逼,接着又听老林接着喊:“湖滨路的工地先让晓海盯着就行,没什么事情的,这点小工程,也就是拆几间破房子填一点湖嘛,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我走两天也死不了人的,我就待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行啊?五天呢?五天!五天都不行?啊?三天?行行行,三天就三天,你说你,我过去那边得有多少人接待啊,这下全都要推掉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明天就走啊,早上直接走,就不去工地了,你跟晓海说一声……”

老林笑着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老董拿着话筒,又郁闷又无奈。

当领导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像老林这种根本不拿你当领导的货。

不过老董微微调整一下心情,下一秒也就平静了。

没法子,老林这货现在光芒实在太耀眼,脑袋上顶着市政协委员的头衔不说,估计明年还要进省政协,瓯城区这个小地方以后再开什么大会,老林搞不好真要比他这个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科级小官儿坐得靠前得多。就像百里坊小学的两个校长,苗晓秋明明是副职,却因为顶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看起来比老金的地位还高,隐隐有点学校太上皇的意思。

不过苗晓秋好就好在做人懂分寸,不会像那些没尝过权力滋味的愣头青,手上刚掌握点儿小资源,就咋咋呼呼地成天使劲儿蹦,妨碍真正的管理者的日常工作。

而且话说最近两年大学毕业生的数量稍微上去了一些,他去年还真遇上个搞不清形势的。不过他手段够硬,查明白那个所谓的东瓯大学文学院院学生会副主席的底细,确定她家里没大背景后,立马就把丫发配去了街道环卫所,参与西城街道的一线卫生工作。平时该掏粪掏粪,该吃屎吃屎,半年后那小姑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托人求情回到街道,再遇上老董,那表现简直不要太服服帖帖。

呵!真特么以为普天之下皆老林,谁都能骑在老子头上拉屎啊?!

读过几本书怎么了?靠你奶奶的老子78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的中专,我炫耀过吗?

老董想起自己治理单位的手笔,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街道活多事杂,人员更变极快,一把手书记平均下来几乎八个月一换,唯有他老董稳坐街道的领导交椅,十二年不动摇……

人称流水的书记,铁打的老董。

没错,死活升不上去,但就是这么得意!

……

“明天早上就走,今晚早点睡!”老林风风火火推开李晓房间的门,朝屋里喊了声。

林淼很恶劣地利用完亲爹就扔,冷淡地哦了一声。

老林哈哈一笑,转身就嚷嚷着要江萍把他最帅的那身衣服拿出来。

林淼在屋里折着五颜六色的纸片,一边暗暗叹了口气。

晚秋阿姨,你要挺住啊……

我爸这个人,勾引良家真的很厉害,天赋点点满的那种……

“淼淼,你又要走啊?”李晓对今天刚回家,就马上又要出远门的林淼有点舍不得。虽然江萍对她像亲女儿一样好,可毕竟不是真妈,有时候相处起来,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的小姑娘,心里头还是会有点小敏感。

林淼嗯了一声,看着李晓那条怎么也长不出肉的细胳膊,对这个除了他之外,和谁都无法敞开来说话的小姐姐,有那么一点心疼。

林淼将手里只差几个步骤的星星叠好,放进已经装了不少的玻璃罐子里,柔声道:“我不会一直在那边的,过去和莉莉完半个月就回来。”

李晓眼里一亮,欣喜道:“那回来就不出去了吧?”

林淼道:“嗯,不出去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干呢。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像我这个拉风的神童,是绝不会纠缠于儿女私情的,最多回来后每天给莉莉打个电话,对了,这样我的小房间里也该装一台电话了……”

林淼正逼逼着,许风帆突然问道:“淼哥,你千里迢迢送一罐纸星星过去,这是礼轻情意重的意思吧?”

“礼轻?”林淼冷冷一笑,“少年,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人?你要知道,我坐在这里折星星花的时间,和我用笔名写点东西投稿给东瓯日报换点稿费的时间是等价的。我写的那些东西,将来早晚一天会变成文学专利,一个标题就能卖几千万,这也能叫礼轻?”

许风帆被林淼唬住,皱眉深思了片刻,居然找到了逻辑上的漏洞,反驳道:“滚蛋,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得你的东西先卖出去,你的时间才值钱。你现在折星星的时间,顶多和我完小霸王的时间等价!”

林淼闻言,直接把手里的星星一扔,跳起来就指着许风帆喊:“狗子!你进步了!”

许风帆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被林淼夸奖挺开心的,但狗子这个称呼今天一旦认下来,那以林淼一家人的尿性,往后不仅林淼要一直管他叫狗子,说不好连李晓和江萍也会有样学样……

许风帆心情复杂,露出便秘半个月的表情。

林淼这时又坐下来,拿起一颗小星星,看纸星星的眼神,那叫一个温柔:“纸星星当然不值钱,但只要能给它一个意义,它对特定的人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许风帆的便秘脸慢慢张开,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林淼浑不怕抽,正色回答:“什么什么意思?这是我和莉莉之间的意思,你这个不配拥有爱情的平庸小学生搀和什么?”

许风帆听得哆嗦两下,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羞辱,眼里竟泛起泪光。

不配拥有爱情……

还平庸……

我毕业考197分好吧,身高165公分,无论走到哪里,不管外在还是内在全都鹤立鸡群,就像坟地里的蹦迪少年,哪里平庸了……

李晓见许风帆可怜,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许风帆的肩膀。

不想不拍还好,一拍下去,许风帆就地暴走,站起来就跑,边跑边抹着眼泪喊:“林淼你个王八蛋!我再也不来你家玩了!”

许风帆风风火火冲出了林淼家的家门。

正在收拾行李的老林和江萍对视一眼。

江萍:“又怎么了?”

老林冷笑:“许佳昌的儿子真的没用,这么大的个子,还让阿淼给欺负了。”

江萍白老林一眼:“你儿子欺负别人你还笑?”

“不小还怎么样?我儿子就是牛逼!”老林趾高气昂。

李晓房间里,林淼摇着头叹息:“晓晓,我赌他半个月后一定会想念我,赌两毛钱,你赌吗?”

“小姨说好孩子不能赌博的……”李晓怯生生道。

林淼闻言一笑,伸手摸了下李晓的头:“晓晓是个好孩子。”

李晓也露出笑来,摸了下林淼的头:“淼淼也是好孩子。”

林淼一怔。

李晓又指了指林淼手里的星星,期期艾艾道:“淼淼,这个星星,能给我一个吗?”

林淼略微一犹豫,摇了摇头:“这个不能给,有些东西,是不能分的。”

“啊……”李晓嘟嘟嘴,一脸失望。

“不过我可以单独给你折一个千纸鹤。”

“啊?嗯!”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买下来吧

午后火辣的日头,以垂直的角度,直晒进安静的芝麻胡同内。

胡同口一颗老杨树上趴了将近上千只的知了,当一阵热风从巷子深处吹出,杨树上的几千只知了瞬间就像疯了一下,一下子就爆发出叫人躁郁难忍的疯狂蝉鸣。蝉鸣共振所产生的音波,透着一种“我们集体开大所以什么都不怕”的一往无前,杀伤力之强,简直无形中伤人五脏六腑。总而言之,就是三个字,欠收拾。

“爸,等下咱们买瓶杀虫剂,我要亲手弄死这群有伤风化的东西。”一辆小轿车缓缓驶入胡同,林淼只是把车窗摇下来感受了两秒,就立马把窗户关了起来。

开车的司机是文联专门派来接老林的,二十出头的样子,口音中带着浓浓的四九城城南黏糊劲儿,他嘴里跟伴着糖浆似的笑眯眯道:“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知了顶多就是叫得有点吵,怎么就有伤风化了?你这杀虫灭口的理由,是不是找得太随意了?”

“我随意?我林三水人称惜字如金小郎君,东瓯幼儿届辩论之神,说话向来讲逻辑讲效率,能用两个字把话说清楚就绝不多用两句话,我说话会随意?”林淼认真严肃道,“你知道这群知了在叫什么吗?翻译成人话那就是求交配,求交配,左边的那只母虫子,我注意你很久了,要不要一起来产个卵!还有右边的那只母虫子你也别急,等我和左边的生完就要来找你。妈的!几千只虫子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趴在树上求偶,语言下流,方式低俗,关键叫声还大,严重影响人民群众的午睡。根据我国治安条理,这群虫子就该被处以七日以上拘留,公共场所非法制作传播淫秽内容都不叫有伤风化,那什么叫有伤风化?”

“嚯!~”小哥用抑扬顿挫的腔调,表示了一下赞叹和惊讶,笑着反问坐在车后排林淼身边的老林,“林老师,您这趟是打算带您儿子来拜师学手艺的吧?三立老师住的离这儿不远,要不我待会儿送您过去看看?”

老林这辈子只买过一盘相声磁带,但很可惜是师胜杰的专辑,所以根本不知道年轻人说的三立老师是何方神圣。但是遇上不懂的事情,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只有不懂装懂地装逼,老林才能维持住他大作家的尊严。他呵呵一笑,淡淡道:“拜师就不用了,他已经有师父了。”

“谁啊?”年轻人随口瞎问,“能降得住您家这个小公子的,怎么着也得是个泰斗吧?”

老林道:“郭鹤龄,沪城财大的校长,原京华社副社长。”

年轻人想了想,却完全抓到老林这个逼的关键,浑然没把郭副社长的身份当回事,笑着说道:“您说的跟我问的不挨着啊,那算什么师父啊,又教不了孩子什么手艺。”

老林装得略有点失败,只能笑笑,敷衍过去。

林淼盯着车窗外,突然大喊:“到了!就是这里!芝麻胡同78号!”

“就这儿?”年轻人一踩刹车,摇下窗户。

面前一间普普通通的一进的四合院,大门紧闭着,门上刷着已经掉色的朱漆,显得有点老旧。

三个人从车里下来,林淼背着书包走上前,敲响房门。

过了片刻,四合院的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个大老爷,长得精瘦精瘦的,看面相不像什么好说话的人。他先是抬眼一瞥停在路旁的小车,然后才低下头,用完全算不上友好的口气,语气硬邦邦地问林淼道:“找谁啊?”

“大爷,他们是东瓯市来的,过来这里见一个老乡。”开车的年轻人从车子的后备箱期拿出两大袋的礼物,全都是奶粉、钙片之类的营养品,还有小孩子爱吃牛肉干、烤鱼片之类的零食。他帮老林提着礼物走上前,一口地道的京腔跟大老爷介绍道,“大爷,我是全国文联上班的,这位是林国荣林老师,全国有名的作家。”

老大爷望向老林,却没从老林脸上看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淡然一笑,随口敷衍道:“哦,作家啊,了不起。”

老林似乎也看出这老头对外地人有敌意,开门见山问道:“秦晚秋是住这里吗?”

“嗯。”老头在老林身上扫了眼,话里有话似的道,“她老公前几天刚走,你来得挺巧的啊。”

这边正说着话,四合院正北面的房子,打开了房门。

秦晚秋端着一个夜壶从屋里走出来,跟老林对上一眼,顿时就又惊又喜,同时又手足无措起来。虽然她对老林的想象已经幻灭了大半,可那终归仅限于对老林做人的印象,但对老林的“才华”,她依然还是膜拜和信服的。

眼下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在外求医,内心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而老林这么大的腕儿,能在这种情况下,亲自带着林淼过来看望洛漓,秦晚秋确实觉得大受感动。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来呢!”秦晚秋放下尿壶,快步走到四合院门口,欣喜地说道。她穿得很居家,但依然掩盖不住美好的身材。

老林看得内心深处有股邪念又开始蠢蠢欲动。

徐毅光前几天刚走,这倒确实是个利好消息。现在抛开两个小孩子不谈,这环境基本就是二人世界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把握不住,老林觉得简直是有负自己请的假……

“阿淼等不及了。”老林先稳稳地把锅扣在林淼头上,然后迈步就往里走,径直朝秦晚秋的住处走去,“你住这间屋吧?”

开门的大头这下自然拦不住了,让开路来,让开车的年轻人把东西提进去。

林淼走进四合院,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里的居住环境。

院子一共就三间房,秦晚秋住正对门的南厢房,刚才开门的老大爷住西厢房,东厢房房门紧闭着,装修看起来比另外两间都好。院子中间立了个洗衣台,地上通了两个阴沟,整体上看起来,实事求是的说,和东瓯市旧城改造前的贫民区区别不大。秦晚秋带着洛漓租下这么个破地方,可想而知,主要还是为了省钱。徐毅光那个破副局长,显然财力有限。

秦晚秋带着林淼一行人走进屋子,马上关上了门。

屋里没有空调,感觉有点闷闷的,客厅天花板上,吊扇吱呀吱呀响着,艰难地吹出一点风,并且让林淼很担心那吊扇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给老林开车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东西,留下车钥匙,就立马识趣地先闪了。

秦晚秋给老林倒上一杯热茶。

林淼问秦晚秋道:“姨姨,莉莉呢?”

“莉莉去医院了,在做心理康复治疗呢。”秦晚秋看了眼手表,“再过一个小时,姨姨带你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嗯。”林淼点了下头,又问秦晚秋,“姨姨,我看刚才开门的那个阿公,好像很不喜欢我们过来啊。”

“是啊……”秦晚秋拿了张椅子,在老林面前坐下来,她撩了下发梢,显得有点疲惫道,“这个院子里两家人有矛盾。住那个阿公对面的人,是我这间房子的房东,我搬进来,他就看我不顺眼,幸好你毅光叔叔前些天过来了一趟,让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这两天态度稍微好点了。”

“这死老头,别人住别人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老林对秦晚秋受人欺负有点愤愤。

林淼又站起来逛了一圈,颇为惊奇地发现屋里居然没有卫生间,问秦晚秋道:“姨姨,没厕所的吗?”

“卫生间在外面。”秦晚秋道,“公用的,你要尿尿吗?”

“不用。”林淼道,“不过这样也太不方便了吧……”

“没办法啊,出来看病,本来花销就大……”秦晚秋疲惫地苦笑道。

林淼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来了句:“爸,要不我们把这个四合院买下来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老爷爷失效

传闻当天使飞过人间,所有人都会在突然间没理由地安静下来。而林淼的话音落下时,却像是有天使从天上摔了下来,还正好摔进这间闷热的小屋里,摔成了残疾。

老林和秦晚秋看着林淼那副仿佛是说去菜市场买两根黄瓜的表情,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两个人张着嘴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然后再想上一想,就忘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老林用震惊而错愕的眼神看着林淼,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的表情逐渐从茫然向醍醐灌顶的喜悦过度,最后竟忍不住两眼发光,露出生儿当如是的豪迈笑容。

这一瞬间,人生仿佛被开辟出一片天地的老林,内心的独白大概是这样的:不愧是老子的种,居然能吹出这么气势豪迈又清脱俗的牛逼来,小小年纪就会这一套,将来长大了,什么样的良家妇女拿不下?

“爸,京城这里的房价接下来肯定要涨的,以后我上大学,就算考不上五道口和中关村,肯定也不会留在东瓯市。咱们现在为长远规划一下,把这房子买下来,第一能保值,第二我以后也用得着,第三咱们把这房子装修稍微一下,租给别人也能多比稳定收入,对家里也好,不然你那些稿费放在银行里,收利息还赶不上将来通货膨胀的速度,第四姨姨和莉莉在京城也还得住上一年半载的,咱们给她们当房东,总比别人给她们当房东强。”

林淼一条接一条地给老林解释着。

老林一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装出仔细考虑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扭头观察秦晚秋的状态,见大美人手捂胸口的震惊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林淼真是僚机中的战斗机,平时真没白疼他。

边上本还想插嘴说两句的秦晚秋,这时突然发现,自己竟没什么能说的了。

原本她只当买房这话是林淼的童言无忌,可当林淼把理由说出来后,尤其是“买房出租”这个硬方案被提出来,这件事显然就上升到了林淼家投资理财的高度。她这个外人,实在不好提什么意见。而一旦老林对这件事点头,老林成为她的房东,反倒成了顺水推舟的结果,她想客气一下表示反对都不合适。

如果老林真是拿这招来泡妞,那这手笔,这心思……

心里头早就对老林的想法有所察觉,但却一直都看破不说破的秦晚秋,这一刻不禁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她局促地看老林一眼,见老林眼神炯炯,满脸透着有钱男人掩藏不住的自信,以及由此带来的强大的成功人士的气场,心里微微一突,但旋即又轻叹了一声。

她和老林,终归是有缘无份。

像老林这样的男人,远远看着崇拜一下可以,真要在一起过日子,秦晚秋自问做不到。毕竟,老林只是长得帅而已。但她的前夫和徐毅光,却是又帅又威猛。真要论及安全感,那一米八的体格和身为警察的凛然正气,是老林银行卡里的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更不用说,老林那散漫的生活态度,甚至连儿子被人bǎng jià后一个多小时才后知后觉的糊涂活法,她也完全无法接受。

“你们先坐,我今天还是早点去把莉莉接回来。”秦晚秋站起来要出门。

老林不打算放过任何献殷勤的机会,跟着就站起来:“医院在哪里,外面太阳这么大,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就在附近,没几步路的。”秦晚秋戴上一个遮阳帽,从角落里拿出一把雨伞,推开房门,匆匆就出了门。

老林目送秦晚秋走远,一脸没捞到机会的失落。

林淼把房门一关,悠悠开口:“爸,咱们这房子,要买得趁早啊。现在京城申办奥运会,等过几年办下来,房价肯定要坐火箭一样往上蹿。我们现在手里有闲钱,投股市不保险,放银行太吃亏,也就买房子最合算,将来不要了再卖掉,绝对也能大赚一笔。”

老林收起纠结的心情,狐疑道:“你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你的?你真想让爸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不是我想让你买。”林淼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力声音,小声道,“是我另外一个师父让你买,昨晚我又梦到他了……”

老林眼神一变:“那个白胡子老爷爷?”

已经自己脑补得那么具体了吗?

林淼一愣,马上就顺着老林的口风回答道:“对。他昨天在梦里跟我说,以后国内的房价肯定要大涨,像咱们家这么有钱的,钱放在银行里就是让国家占我们的便宜,拿出来买房投资才是正确的做法。”

老林微微皱起眉头,内心觉得这个提议,和白胡子老爷爷的画风有点不符。

那种老头子,不应该是教医卜星象之类的东西吗?现在搞得跟银行经理一样建议投资理财算什么情况?你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为什么要自降身价去穿西装马甲?低级不低级?

老林犹豫着有点不信,林淼也不指望一句话就能让老林掏出银行卡里的所有存款来,继续耐着性子劝道:“爸,我师父可跟我说了,赚钱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你现在犹豫,那顶多就少赚一点,可等大家都看到这地方能赚钱了,你到时候再进场,到那时可就不光是少赚一点的事情了,你还要担风险、担成本。

咱们家现在不缺钱,以后也还会再挣,趁着手头宽裕,赶紧把钱放到安全的地方,这才是保险的做法。你也别觉得现在手里头那百来万,放在银行里就安全,过一辈子都够。前几年价格闯关,你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来,国家的政策一时一变,钱这东西,说到底就是纸,国家印刷机一开,今天一百块钱的东西卖一百块,明年你就说不清价格是是多少。

但是房子不一样,货币贬值了,房子的价值不会有大的变化,这东西是刚需,是人都要找个地方住下来。而且京城这个地方本来就特殊,将来全国的钱都要往这里流,沪城再牛逼,也不可能和首都比对吧?京城的房子将来肯定要溢价,溢价你懂不懂?就是总有shā bi要跟人抢着买东西,抢着抢着价钱就被炒高了,跟水一样溢出来。爸,在京城买房,那就是等着那些水,把钱卷过来,京城就这么大,地就这么多,早买早好,咱们不买,那些钱可就进别人的口袋了……”

林淼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老林的热茶喝下一大口。

老林皱着眉头,沉默半天,才沉声说道:“买房子不是小事情,爸再找个人问一下……”

巨款在前,似乎老爷爷的借口也不好用了。

但不论如何,老林能考虑一下,就说明这事情还有得搞……

“嗯。”林淼应了一声。

屋外头,传来秦晚秋的声音:“莉莉,你猜今天谁来了?”8

第二百三十六章 英俊潇洒、一统江湖

秦晚秋一手抱着洛漓,另一只手提着个装了洛漓病历卡的小塑料袋,转身关上院门。

洛漓趴在秦晚秋的怀里,双手环着秦晚秋的脖子,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看起来很想说话,可努力半天,嘴里也只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气得小嘴一嘟,愤怒地哼了一声,然后小脑袋往秦晚秋的肩上一靠,摆出一副放弃治疗的架势。

秦晚秋见洛漓这自己跟自己赌气的小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带着洛漓来京城求医问药快一个月了,各路号称名家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没少看,该用的办法基本上已经用遍,但那些医生来来去去也就三板斧,除了聊天还是聊天,要不是徐毅光坚持,秦晚秋觉得这么个玩儿法,还不如自己在家里陪着女儿。

事实上要不是前些天林淼一个电话,让洛漓突然开了口,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曙光,秦晚秋真的说不定已经打包好行李,果断回东瓯市了。

“有个你很喜欢的小朋友,从东瓯市过来看你了。”秦晚秋轻轻一拍洛漓的小屁股,柔声提示道。

原本蔫蔫的洛漓,眼睛一下子就发出了亮光,赶忙转头朝正对着院门的出租房看去。

午后明亮的院子里内,吱呀一声响。

紧闭的南厢房仿佛和洛漓心有灵犀,打开了房门。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就像给他套上了一个光圈。

他朝着洛漓挥了挥手,大声喊出来:“莉莉!”

洛漓一怔,旋即马上躁动地在秦晚秋怀里扭动起来,她激动地蹬着腿,嘴里发出啊啊的喊声。

“别急,别急!”秦晚秋赶忙将女儿从怀里放下。

洛漓脚一落地,便忙不及地朝着前面的小身影飞奔过去,三两步跳下台阶,两条可爱的小辫子晃动着,一口气跑到林淼跟前,二话不说,就把林淼抱了个满怀。

林淼明显觉得洛漓长高了。

比之前见面的时候,高出了好几公分。

他轻轻摸了摸洛漓的背,小丫头又直起身子来,看着林淼傻乐个不停,她啊啊了几声,看似很艰难地想跟林淼说些什么,但却只喊得出林淼的名字:“水水……”

秦晚秋看得有点受不了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捂着嘴喜极而泣。

那群死庸医忙活半天,还不如女儿的初恋小男朋友露个脸管用——不对,小孩子懂的屁的爱情,这就是纯洁的童年友谊而已!

秦晚秋心里默默想着,坚决不想承认女儿的初恋早在7岁这年就已经交代了出去。

然而下一秒,林淼就用实际行动打了秦晚秋的脸。

“莉莉,我好想你,你想我吗?”林淼一句大白话,立马让他和洛漓纯洁的童年友谊,朝着混合了奶香和咸湿气味的方向变质。

面对林淼毫不做作的直抒胸臆,洛漓激动地不住点头:“嗯!嗯嗯嗯嗯!”

林淼又不要钱地随口瞎扯道:“我昨晚梦到你了,你有梦到我吗?”

洛漓继续激动:“嗯!嗯嗯嗯嗯!”

林淼道:“我这么想你,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洛漓二话不说就探过头去,嘟起小嘴在林淼脸上一碰。

秦晚秋看得目瞪口呆。

坐在屋里见到这一幕的老林,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狗日的……

我林氏家族开枝散叶,指日可待啊……

两个家长愣了半天,秦晚秋终于先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催两个小家伙道:“快进屋,这么大太阳,要晒黑了。”

“对,不要晒黑了。”林淼牵起洛漓的手。

小丫头乖乖被林淼拉着,领进了屋里。

秦晚秋看得心里直叹气,这白菜都还没长熟呢,就有鼻子灵敏的小猪提前过来供了,往后这俩小家伙,怕是少不得自己操心。特别是林淼这货,虽然徐毅光没提,但秦晚秋心里却清楚,那可是七岁就手刃了两个匪徒的存在,要是洛漓长大后真落到林淼手里了,她这个当妈的,真心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放心还是不放心……

秦晚秋心情复杂地走进屋子,顺手把房门一关。

她打开屋里的日光灯,摘下帽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几缕头发贴在头上。

“莉莉,来,洗洗脸。”秦晚秋拉着洛漓,走到一个有年头的博古架前。

架子上放着脸盆,脸盆里装了一点点干净的水,秦晚秋取下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沾了点水,给洛漓擦了把脸。刚擦干净,洛漓马上就又蹦蹦跳跳跑回林淼身边。

老林看着这场景,不由得露出老父亲欣慰的笑容。

秦晚秋笑得有点小生硬道:“幸好淼淼过来了,不然莉莉都没人跟她玩。她现在每天不是去医院看病,就是在家里看电视,今年一年算是白白浪费了。明年要是还不能说话,医院的医生说只能先送到聋哑学校去上学。不然等哪天能开口再回学校,太浪费时间。”

“那你这里有看下什么学校吗?要不我找人帮你安排一下吧,京城这里我还算有几个熟人。”老林想起自己勉强也还算个名人,主动开口帮忙道。

秦晚秋这会儿也不客气,立马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了。”

“本来就是特地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孩子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老林坦诚道。

秦晚秋轻叹道:“算了,孩子没事就好,这事就不说了。”

“姨姨,你放心,莉莉的身体没毛病,早晚能恢复语言功能的。大不了我们就当教一两岁的小孩一样重新教她,顺便就当教莉莉认字了,听说读写全都不耽误。”林淼接了句话,然后打开书包,立马就拿出纸笔来,“莉莉,来,我教你认字,你跟着我读啊。”

“嗯。”洛漓认真地点点头。

秦晚秋探过头去,就见林淼在纸上写下很不要脸但确实很漂亮的四个字,写完后还拿出一个印章,啪一下敲在上面。秦晚秋定睛一瞧,心里奇怪地念叨:“君**大?这什么鬼的章?”

这头林淼放下印章,对洛漓谆谆教导:“莉莉,你跟我念,林~淼~好~帅~”

秦晚秋忙道:“四个字她读不出来的。”

却立马就听身旁响起洛漓的牙牙学语:“帅……好帅……”

秦晚秋转头看看洛漓,无语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淼又提起笔来,一边继续写,一边面不改色地自己念出来:“林淼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一统江湖……”

洛漓目不转定盯着,等林淼一挥而就,她就磕磕绊绊地念出来:“英俊潇洒,一统江湖……”

秦晚秋:“……”

老林:“……”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养得起

林淼和洛漓在小屋里发奋苦读,老林和秦晚秋很快就撑不住了。

该出门抽烟的抽烟,该假装烧水的去烧水,总之再待下去,心脏肯定受不了。

到了下午5点,日头渐渐西下,老林拧掉今天下午的第18个烟头,建议早点吃晚饭,然后抓紧回酒店休息一下。从东瓯市飞来京城,路途说远不远,但不稍微缓一缓,他总觉得有一股疲惫感萦绕心头不去。

秦晚秋没有拒绝老林的邀请,略化淡妆,四个人便跟一家子一样出了门。然后坐上京城作协给老林安排的车子,直奔其实已经名声大于实际水平的全聚德。

到店之后,老林熟门熟路地点了菜,显然这些年公款吃喝没少来。相比之下,倒是林淼这个明明离领导更近,却鲜少有出差机会的刀笔吏,对95年的京城老店陌生得不行。

稍等片刻,片好的鸭子上桌。

林淼收回对这家老字号的好奇,开始自觉地履行他的二十四孝职责。先给洛漓包一个烤鸭卷,喂她吃完,转头再看老林一脸吃味的模样,又立马给老林包上一个。接着再一想其实还是未来丈母娘最重要,厚此薄彼必定死路一条,于是很上道地也给秦晚秋包了一个。

“淼淼,你自己也吃啊,阿姨自己会弄的。”秦晚秋一边笑着说,拿纸巾给吃得满嘴酱料的洛漓擦了擦嘴。

“嗯。”林淼应了一声,转头又给洛漓包了一个,递上去道,“啊……”

洛漓听话地咬了一口林淼手里的烤鸭,吐出小舌头在林淼手指上一舔,舔掉粘在林淼手上的酱料。林淼瞬间被舔得心头一颤,赶紧把被洛漓咬掉半块的烤鸭塞进自己嘴里压压惊。

妈的,这丫头太无师自通了。

我决定将来一定要幸福地死在她的舌头上……

“脏不脏啊!”秦晚秋忍不住教育了洛漓一句。

洛漓咯咯笑着,转过来笨手笨脚地给林淼包了一个,艰难地呀呀说话道:“水水……吃……”

“嗯。”林淼赶紧把嘴里的鸭肉咽下去,张嘴吃下洛漓的爱心小鸭卷。

老林看着七岁的儿子和他的小女朋友公然在家长面前郎情妾意,默默又点燃一根香烟,眉头皱着有点厉害。太特么惆怅了,枉他活了三十多岁,良家妇女也睡过不少,但是这种你侬我侬的感觉,却着实没怎么体验过。就算是和江萍谈恋爱那会儿,他满脑子里也只有开房开房开房开房开房,然后得手之后,似乎也就没了最开始的激情。再后来当有了林淼,某些曾经很有激情的运动,也逐渐变成了不得不交差的任务。直到现在,遇上秦晚秋,他心中的那团渐渐熄灭的火焰才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可问题是——特么的没机会下手啊!

老林看着秦晚秋,心里有点抓耳挠腮。

食不知味地吃了40来分钟,出了饭店,被依然带着热气的暖风一吹,老林忽然福至心灵,对秦晚秋道:“我再去酒店开个房间吧,天气这么热,你们在出租屋里洗澡也不方便。”

秦晚秋确实觉得身上有点汗津津的,不过让老林专门给她开个房间,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婉拒道:“不用了,京城的酒店住一晚不便宜,开个房间又要浪费不少钱,我回去随便淋一下也很快的。”

“姨姨,你和莉莉直接去我们酒店的房间洗就好了,我也洗一下,晚上去你们家里睡。”林淼理不直却气壮地说道,“我还能跟莉莉多说说话呢。”

秦晚秋看林淼一脸干净的表情,自然不会料到老男人心中的龌龊打算,但却又为难道:“姨姨家里没有多的床啊,你不好睡的吧。”

林淼道:“没事,我跟莉莉说好了,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睡。”

洛漓助攻点头:“嗯!”

秦晚秋有点无奈地苦笑道:“姨姨和莉莉现在就睡一张床,今天天气这么热,你再挤进来,晚上就热得没法睡了。”

林淼脱口而出:“那姨姨就住酒店好了。”

老林闻言,顿时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亲儿子啊!

“晚秋,住酒店也花不了几个钱的,我住这里也有人招待。孩子的情况今天难得有这么大的进展,你让阿淼多跟莉莉说说话,说不定好得也快点。”老林一本正经地劝着,态度诚恳,神色坦荡,语气更是十万分的绅士,“我想和你睡”的小心思半点都没暴露出来,仿佛这辈子的城府全放在下三路的操作上了。

秦晚秋听得有点犹豫。

林淼又接着道:“姨姨,我跟爸爸在这里最多住个十来天就回去了,我和莉莉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多少,等这回回去,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秦晚秋略有些被林淼说动,想想人家爷儿俩那可是大老远特地从几千里外跑来看洛漓,就冲这份心思,除了徐毅光之外,就算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也不见得有——即便真有这个念头,以眼下大家的收入情况,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晚秋低头看看林淼和洛漓,见两个小的难舍难分地小手牵着小手,不由心头一软,心想不管两个小孩将来能不能有结果,这么纯洁的感情,总归还是很难得的。

“莉莉,你晚上想不想和淼淼住一起?”秦晚秋把选择权给了洛漓。

洛漓想都不想,雀跃地直点头道:“嗯!嗯!和水水睡!”

秦晚秋见洛漓那半点不懂的样子,不由苦笑叹了口气。

她宠溺地摸了一下洛漓的小脑袋,然后对老林道:“林老师,那今晚莉莉就麻烦你照顾了。莉莉跟你们住,我就不住酒店了,我晚上自己回去睡。”

自己一个人回去睡?

这算不算暗示?

老林心里打着嘀咕,脸上却正人君子的样子,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本来就是想让两个孩子好好玩几天,要不是东瓯市没好的医院,我都打算把孩子接到我家里去的,等过完暑假再还给你。”

秦晚秋笑道:“那可不行,万一让她住习惯了,以后不肯跟我回家就麻烦了。”

林淼接道:“姨姨,不麻烦!我家那么有钱,养莉莉一辈子都养得起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纯良

晚饭过后,林淼一行人去故宫转了一圈,只是没等参观过几处大殿,才只看到空荡荡的金銮殿里被八国联军坐过的硬得硌屁股的龙椅,就被工作人员礼貌地请了出去。

不过好在同行的两个大人外加两个小孩,都对历史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老林纯粹只是想领着林淼到处走走,开开眼界,长点见识,顺带多些和秦晚秋说话的机会。林淼则是爱纯理论多过热爱具体的知识本身——当年那些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的往事,向来激荡不起他那颗庸俗的心,满脑子只想拿学识套现的林淼,如果哪天非要死啃某块历史的硬骨头,动机绝对不会是想“为往圣继绝学”,卖不了钱的学问,林淼宁可不去学。

毕竟人生那么短暂,如果所做的努力既看不到眼前收益,也不确定将来是否有转化为金钱的可能,那么这种努力,对林淼来说,真的太没有说服力。

秦晚秋抱着洛漓,带着些许感概从故宫里出来,轻声说下次有机会还要带洛漓过来二刷。

林淼看得出来,秦晚秋基本完全的懂清宫的建筑文化格局。那些大殿因何而建,为谁而建,背后又蕴含着什么样的文化根源以及怎样的文化内核,她一概都不知道。她只是跟所有盲从的游客一样,只觉得这地方出名,以为多逛上一圈,就能得到某些收获。

正如她从不晓得《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背后的真相,仅仅只是林淼前世苦熬出的刀笔功夫,以及略微领先这个时代的审美水平,却在一番浅显的阅读之后,便在市场的推波助澜和助纣为虐下,对老林的“才华”产生了错误的崇拜。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一切历史的真相,归根到底就是一群强烈向往着吃香喝辣生活的俗人,在某个特定时刻拍了脑门,然后又有一大群不带脑子的货跟着一起乱来的结果。什么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明明就是人民群众跟风乱炖的,只要饭管饱、钱管够,跟谁混不是混啊……”林淼在心里嘀咕着很不唯物的扭曲历史观,然后一抹额头,擦去满头的汗。

京城的夏天,随便在路上走两步就浑身湿透。

秦晚秋抱着洛漓热得不行,几分钟后坐进老林的车里,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拒绝酒店淋浴系统的召唤,先回家拿了母女俩的换洗衣物,然后跟老林去了酒店。

一家人似的进了同一间大套房,秦晚秋略显不好意思地带着洛漓一起进了浴室。

当浴室里的冲水声响起,老林明显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烦躁。

林淼几乎可以确定,要是此时此刻屋里没有两个小孩,以老林的自制力,今晚绝对要干出违法犯罪的事情来。好在幸运的是,两个孩子成了保险,成功抑制住了老林的兽性。

老林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熏得满屋子都是尼古丁。

林淼忍不住打开窗户,把屋外的空气放进来,并开始找话题转移老林的注意力。

“爸,京城的房价,以后至少能涨十几二十倍啊……”林淼坐到老林身旁,神棍似的说道。

老林心不在焉地掐灭才抽了不到半根的软中华,漫不经心地跟林淼抬杠道:“你知道京城现在的房价是多少吗?莉莉家租的那个院子,我找院子里的那个老头问过,现在一个平方是四千,你说二十倍,那以后就是八万块一个平方。什么材料做的房子能卖到八万块一个平方?

你知道当市长的一个月才多少工资?你知道咱们东瓯市现在最挣钱的企业,一年才有多少利润?几万人的大工厂,一年净利润能有一千万就了不得了。八万块一个平方,一千万才能买一百多平方,几万人辛辛苦苦干一年,老板还要担风险,结果到头来连京城的半个破院子都买不来?以后京城的房价要真涨到这个价,那得通货膨胀成什么样了,老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哎哟,我去,老林最近有长进啊!

林淼对老林有点刮目相看,不由问道:“爸,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老林呵呵一笑,摸了摸林淼的脑袋瓜:“你别小看爸啊,爸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街道副主任,督办一个市重点项目的。现在湖滨路那块,看起来没东西在里头,可里外里算下来,工程也有好几个。将来等园区建成了,该怎么招商引资、怎么把钱从那些老板兜里掏出来,里头全都是学问。经济这种事不说一通百通,不过道理总是差不多的。无非是看有多少人能从里头赚钱,赚来的钱大家又该怎么分,你把这个钱算清楚了,有的是人能替你把事情办好。”

林淼听得不住点头,老林这种野蛮粗暴的土产经济思维,虽然话糙得一匹,却是实打实的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直指人性的要害。

林淼消化了两秒,干脆顺着老林的话,用他的思路道:“爸,我师父也说可和你差不多的话。他说京城和沪城的房价都要涨,是国家发展的趋势。现在国际环境宽松了,美国人也想赚中国的钱,中国早晚要加入世贸组织。等中国的进出口渠道一打开,中国的劳动力优势马上就能发挥出来,到时候国内经济一上去,不管什么行业,就全都需要资金。

但是国家要是乱发钱的话,又容易搞出通货膨胀,那上面不就得想办法啊,要既让经济活跃起来,又不能让过多的货币在市场上随便流动,那多出来的钱,是不是就像水一样,得想办法给它找个蓄水池,不让它到处乱流?那你说什么东西,既能让资金有去处,又能刺激经济,还能最大可能地控制通胀?”

老林听林淼一通神侃,脑子里那点土产经济学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眨巴眼懵逼道:“什么东西?”

“当然是房地产啊!”林淼跟老林讨论几千亿大生意似的,敲沙发道,“市场缺资金,上面就要印钱,这样老板才能贷到款,全国各地的生意才能运转起来,这样整个经济也就跟着发展起来了,对不对?”

“嗯……”老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淼继续道:“老板们赚了钱,那就得花。但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这些钱其实就是纸,印出来是为了推动经济发展。现在既然老板们把生意全都做起来了,行业也发展起来,就业问题也解决了,这些钱再放在老板们的手里,让他们到处买买买,再把钱流到普通小商人和小老百姓的手里,那就是全国上下一起买买买,但是国家的生产力又还有限,兑换不出那么多的物资,这样一来货币供大于求,是不是就通货膨胀了?所以国家是不是得想办法,让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先别冲动,先别急着到处把钱花到不该花的地方去?那怎么稳住老板们?当然就是想个办法,让老板们把这些钱投到别的项目里头。什么项目?造房子啊!”

老林虽然完全跟不上林淼的思路,但还是装出深度思考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样子,眉头紧皱地点头叹道:“哦……”

林淼继续逼逼:“你看搞房地产有几点好处,第一,直接推动旧城改造,地方政府只要把地划出来,卖给那些手里有钱又没地方花的老板,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一两年下来城市面貌就能有大改观。那些商品房扎堆地建起来,是不是比天机巷那些破房子好看多了?这是什么?这是政绩啊!跟西城街道的湖滨路项目,是不是一个道理?”

老林这下终于眼睛冒光,连连点头道:“诶,这话有道理。”

“不光是有道理,主要这么一弄,对大家都好。你看老板拿了地,盖了楼,是不是要卖?那卖给谁,当然是卖给那些有钱的,还有那些拆迁户。拆迁户的钱哪里来的?政府收了他们的地,是不是该给钱?那政府给老百姓的钱哪里来的?不就是老板们买地的钱?那你看这些钱从头到尾饶了一圈,楼建起来了,老百姓有新房子住了,地方政府出成绩了,老百姓拿了钱买房,钱最后全都流到房子里,通货膨胀的情况也被控制住了。这中间的过程,国家的水泥、钢筋这些产业也全都能发展起来,带动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的发展。”林淼越说越远。

老林却突然开了窍,提了一个很正经的问题:“老百姓的钱怎么就到房子里了,他们不是跟老板们买的房吗?钱应该是饶了一圈,最后都到老板们手里了啊!”

林淼微微一顿,看老林的眼神,变得异常犀利,轻声问了句:“爸,你说猪养肥了,是不是该宰掉啊?”

老林像是没完全听明白,可又瞬间品出了其中的意味,心头猛然一颤。

林淼继续道:“老板拿地盖楼再卖掉,政府能卖的地只会越来越少,这生意越往后做,成本就会越高,资金就会越来越集中到少部分人手里,因为拿不出本钱的人,早就做不下去了。到时候如果能有新兴产业起来,市场有用得着钱的地方,这些额外的钱刚好能派上用场,也省得再多印钞票,要是新产业起不来,经济遇冷,多出的钱放在少数的人手里,那些一路靠拆房子、卖房子上来的老板,你说他们的屁股,有几个是干净的?国家要处理这些多余资金,到时候是不是就是动动嘴的事情?”

老林这话算是听进去了,脸色震惊道:“这么说来,搞这个房地产,早晚有人要死?”

林淼道:“死不死不好说,不过这些钱,国家早晚是要处理的。”

老林听得两眼发直,小声嘀咕:“你梦里那个师父,他是能往后算五百年啊……”

“谁跟你说是梦里那个师父跟我说的?这些是老郭教我的!”林淼随口甩锅。

“老郭教你这些?”老林顿时惊讶得不行,“他不是搞新闻的吗?”

“爸,你这就狭隘了啊。天下权贵是一家,学术是有界限的,但知识和信息是没有界限的,像我师父那种档次的,不懂这些才奇怪了!”林淼掷地有声,“反正我师父就一句话,将来二十年内,房地产肯定要要起来,做的人多了,炒房的肯定也多,哪里的人兜里钱多,哪里的房子肯定就贵。咱们不想当猪又想赚钱的,要发财很简单,赶上这趟车就行了。

人家还没买房的时候咱们赶紧买房,人家买一套的时候咱们买十套,买的越早,赚的越早,买的越多,赚的越多。你要是实在觉得不稳,你就这么想想,就算房价不涨,那也不该跌吧?咱们多买点房子收房租,以后你和我妈退休了,整天什么事都不用干,房租收得都是退休金的几十倍,那样的日子,不比我辛辛苦苦写书卖钱强?”

老林听到这里,终于动容了。

他低着头安静了半天,沉声道:“这话说得也是,咱们家也不能靠几本书吃一辈子……爸明天再找人打听打听,京城的房子现在也不便宜,要买也得货比三家才行……”

林淼一脸孺子可教地点点头。

卫生间的房门这时打了开来。

老林抬头望去,只见秦晚秋一身短袖长裤,抱着洛漓从卫生间里走出,湿漉漉的头发挂在肩上,刚出浴的肌肤洁白胜雪,脸上还透着一抹醉人的红晕。

“林老师……”秦晚秋轻声细语。

老林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看秦晚秋的眼神里,已经多出了一分掩藏不住的露骨。

秦晚秋被老林看得当场就想报警,但转念一想自己就是警察,总算又找回镇定,她放下洛漓,微笑道:“林老师,莉莉就交给你们照顾了,我先走了。”

老林忙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坐公交回去就行。”秦晚秋摆明了防着老林。

老林却依然坚持,一脸微笑道:“没什么麻烦的,来回也就半个小时,走吧。”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拿自己的外套,半点不容拒绝的样子。

洛漓走到林淼身旁,身上带着肥皂的香气。

她轻轻拉住林淼的手,却仰头看着秦晚秋。

林淼急忙喊道:“爸!姨姨反正都过来了,干脆给她开间房好了,明天早上我们还能一起去**看升国旗。”

老林一怔。

秦晚秋却异常机警,略一犹豫,就一口就答应下来:“也好。”她走到洛漓身旁,把洛漓抱起来,笑着问道:“莉莉,妈妈晚上不走了,咱们一起住酒店好不好?”

洛漓高兴地点点头,又指了指林淼。

秦晚秋笑道:“好,好,淼淼跟我们一起睡。”

洛漓一笑,扭了扭小身子。

秦晚秋把她放下来。

小丫头一落地,不声不响的,一只手拉着秦晚秋,一只手拉住林淼。

秦晚秋一脸歉意,对老林道:“林老师,又让你破费了。”

老林艰难挤出一个微笑,心里滴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的血,强撑道:“哪里的话,那你们等等,我下去开个房。”然后背影落寞地出了房间。

老林一走,秦晚秋长松一口气。

但立马又担心,这表现得有点太过明显,忙转头去看林淼这个小妖怪的反应。

却见林淼牵着洛漓的手,一脸纯良。

第二百三十九章 私定终身

林淼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牵着洛漓的手,跟在秦晚秋屁股后面走进老林刚开的大床房时,天色已经黑透。

关上房门,秦晚秋满心疲惫地坐下来,看着林淼打开那个和他的体型很不成正比的大箱子。

洛漓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眼,然后小脑袋一歪,对林淼外出旅游的思路很是有点不解。

林淼的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居然还有一整套练习书法用的笔墨纸砚,以及几本初三总复习时才用得到的中考备考习题集。除此之外,便是一个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罐。

秦晚秋暂时把老林的间接骚扰放在脑后,奇怪地问林淼道:“淼淼,你带这些东西出来干嘛?”

“少时多努力,将来好划水。前些天我在沪城比赛的时候,中社科局研究生院的那个院长荀建祥,出门开会还要拿零敲碎打的时间给自己的学生改论文,我总不能比半个身子都已经进棺材的老头子还偷懒吧。”林淼随口说出国内一等一的学术界扛把子的名字,一边把用塑料包打包好的笔墨纸砚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搁在桌子上。

秦晚秋闻言肃然起敬,精神头也一下子好了不少,追问道:“你去沪城参加什么比赛啊?怎么连中社科局研究生院的院长都过去了?”

“全国中小学生的作文比赛。赛场设在沪城财经大学里头,沪财的校长郭鹤龄收我当了关门弟子,我师父和老荀是师兄弟,也是京华社的同事,我师父就请人家过去观礼了。”林淼三两句话把情况说清楚,然后又从另一个小包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起身道,“姨姨,我先洗个澡。”

“哦,好……”秦晚秋被林淼嘴里蹦出的几个高大上的词,震得有点回不过神来。

京华社,沪财,中社科局研究生院……

她一个三线城市的户籍警,听到这些名词,真的有点方啊……

林淼拿着小裤裤,麻溜地进了卫生间。

洛漓蹲在林淼的行李箱前,跃跃欲试地想把林淼箱子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秦晚秋走上前,把洛漓抱进怀里,阻止了女儿的毛手毛脚,轻声道:“淼淼的东西不能乱动哦,很重要的。”

洛漓靠在秦晚秋温暖而柔软的胸前,扭过头,发出不解的声音:“嗯?”

秦晚秋微微一笑:“等淼淼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你跟淼淼在一起玩,要多听他的话,不然哪天他不跟你玩了,你想听都听不到了。”

洛漓不由不高兴地嘟了嘟嘴,然后小声说了三个字:“才不会!”

秦晚秋一愣,愕然问:“你说什么?”

洛漓却闭着嘴,又不吭声了。

秦晚秋轻轻叹气,摸了摸洛漓的头,惆怅道:“莉莉,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洛漓把头靠在秦晚秋的身上,也跟大人似的,发出了一声轻叹:“唉……”

林淼在卫生间里五分钟就解决战斗,顺手还洗了自己的小裤裤。

他光着膀子从浴室里出来,踮着脚拿下挂在墙上的衣架,伸长手把内裤挂好,秦晚秋见到,又是一阵赞叹:“淼淼,你都会自己洗衣服了啊?”

林淼很无奈地回答:“没办法啊,我妈也不知道被哪个白痴洗了脑,说让她洗我和我爸的内裤是对她人格的不尊重。我和我爸的内裤和袜子现在都要自己洗,洗多了就习惯了。”

秦晚秋很温柔道:“你帮你妈妈洗一件衣服,你妈妈就能少洗一件,不是挺好吗?”

“差不多吧,其实对她没什么影响。”林淼套上一件短袖,走到桌子前,摊开字帖。

秦晚秋问:“为什么没影响?”

林淼倒出墨水,提笔蘸墨:“因为我妈洗衣服,向来只用洗衣机。”

“……”秦晚秋一阵沉默。老林这人,看起来似乎和江萍关系不睦,但明显骨子里对老婆还是不错的。毕竟像江萍这么“个性独立”的女人,要是放在秦晚秋所了解的农村社会里,估计早就被夫家打服了,向她妥协才是见了鬼……

……

林淼拿起笔,便马上进入了认真模式。

中远布置的正楷作业,他已经写到了繁体的龙字,笔画略有点多,很容易让赶作业状态下的小孩写得心浮气躁。但林淼的性格本身就宜静宜动,别说是区区一个龍字,就算是山西某著名面条,他也照样能一丝不苟地一笔一画,连续写上上几百次毫不动摇。

秦晚秋抱着洛漓,坐在林淼身边看着。

母女两个人很配合地保持着安静,哪怕眼看着林淼一个字写得比一个字好,秦晚秋最多也就只是微微张嘴,然后内心深处对神童的能力表示由衷佩服的同时,再顺便幻想一下,如果洛漓将来能嫁给林淼,那她的外孙或者外孙女,搞不好也会是第二代神童。

那样的子孙满堂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好……

一个多小时后,林淼总算写完收工。

秦晚秋这才开口问道:“淼淼,你每天晚上都这么写吗?”

“不是,也要看时间。”林淼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我现在也挺忙的,等回去东瓯市,每天还有游泳课、书法课和钢琴课,还要抽空把初中的课程预习一下。”

秦晚秋道:“那你这样弄,精力吃得消吗?”

“吃不消也得扛啊,要想人前富贵,人后哪能不受罪。”林淼有点感慨,“我算是命好,家里还能给我安排得起这些课程。现在少年宫的钢琴课一学年两千块,书法课一年一千,游泳课一年不知道多少,反正五六百总逃不过,再算上别的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光这些课外的学费就差不多得四五千了。而且我家里还有晓晓,我学什么东西,晓晓也要一起学,两个人加起来,差不多就快一年一万。我爸要是没出书赚的稿费,他一个月的工资现在也才一千块出头呢,哪能供得起这些。你说我要是现在不好好珍惜机会,将来万一家里出点什么乱子,想学都没机会了……”

秦晚秋微微点头,轻叹道:“你也不容易……”

“除了那些生下来就比全世界九成九的人都有钱的投胎小能手,这世上谁容易啊?”林淼盖上砚台,拿着毛笔往卫生间走去,嘴里一边嘀咕,“被人夸神童也不能当饭吃,要不是为了以后能让莉莉迷我迷得要死要活,不让别的投胎小能手拐跑了,我至于这么拼死拼活地德智体美劳前面发展嘛……”

秦晚秋听得莞尔一笑。

洛漓环抱着秦晚秋的脖子,把头靠在秦晚秋的肩上,看着林淼走进卫生间。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很烦恼的样子,然后一张嘴,就吐出一颗带血的乳牙来。

秦晚秋弯下腰来,捡起洛漓的牙齿,不禁微微摇头。

这俩小屁孩,牙都没长齐,就闹着要私定终身了。m

第二百四十章 偶遇

漆黑一片的房内,空调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关掉,但没了越吹越冷的冷气,室温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舒适。林淼被秦晚秋搂在怀里,自己又抱着身子软绵绵的洛漓,睡到清晨时分某个具体时间不明的瞬间时,他在半睡半醒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睡醒了。然后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这样睡下去,最好一直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直嫩嫩的小手,突然就伸到了他的脸上。林淼无奈地睁开眼,就听到一个开心的声音,正对着他的脸吐气。

洛漓抱着林淼,一条腿姿势纯洁地缠在他的腰上,小声呼唤:“水水……”

林淼定了定神,轻声回答:“你醒了啊?”

“嗯。”洛漓在黑暗中点了下头,撒娇似的贴着林淼,只说一个字,“饿……”

林淼立马翻了个身,抱着洛漓在被窝里滚了一圈,两人调换了位置。然后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床边一阵摸索,不一会儿就摸了到床头灯的开关,轻轻一按。

功率不高的床头灯亮起,照亮了并算不大的房间。

林淼掀开被子,爬下床,压着声音对洛漓道:“刷牙、洗脸,我带你去吃饭。”

洛漓点点头,马上从被窝里钻出来,可居然连件衣服都没穿。

林淼顿时看得心头发紧,生怕这丫头着凉,连忙将洛漓三更半夜睡热了,自己脱掉扔在床头的小衣服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然后递给洛漓一个“你要自觉”的眼神。小丫头嘻嘻一笑,乖乖地伸直了手,让林淼替她把衣服穿好,然后套上拖鞋,蹦蹦跳跳地朝卫生间跑去。

林淼看着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又转头看一眼仍在熟睡的秦晚秋,轻轻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里又暗下来,只有卫生间里亮着光。

林淼穿好衣服裤子,走进卫生间,洛漓已经刷牙刷得满嘴泡沫。

他站到洛漓身旁,拿起盥洗台上另一套还没拆封的牙刷和牙膏,然后微微一顿,又放了回去。这个房间住了三个人,酒店准备的洗漱用具根本不够用。自己要是把这把牙刷用了,秦晚秋待会儿起来,可就要吃他和洛漓其中一个人的口水了。

“你先刷,刷完再给我,这把牙刷给你妈妈用。”林淼跟洛漓解释了一句。

洛漓点点头,随随便便又刷了两下,就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然后急急忙忙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一脸关切地递给林淼。林淼看着小丫头认真的模样,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探过头去,嘴唇在她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上轻轻一碰。向来大咧咧的小丫头,这下终于有了点小念头,小脸微微一红,却又不肯吃亏地抱住林淼,动作笨拙地亲了回去……

……

几分钟后,1508房的房门,轻轻打开。

林淼和洛漓悄悄从房里出来,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两排走廊灯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的光。林淼和洛漓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踩着厚厚的地毯小跑起来。洛漓一路咯咯笑着,欢脱地拉着林淼跑到电梯口。

林淼按下电梯。

等了片刻,电梯门一开,里头却略出意料地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一个男的肩上扛着台摄像机,摄像机上的标识相当眼熟。

秋裤大厦……

林淼没料到下楼吃个饭也能遇上我大央视的工作人员,再仔细看一眼那个女的,好像还挺眼熟,貌似是若干年后,央视某频道的主持人之一。

林淼在打量电梯里的几个人的时候,电梯里的三个人也在看着林淼和洛漓。

双方对视两秒,那个未来的女主播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问道:“小朋友,你们要下楼吗?”

林淼点点头,拉着洛漓走进电梯,卖着萌甜甜地问候一声:“阿姨早上好。”

“嗯!早上好!”女主播很欣喜地应了一声,然后问同事道,“这两个孩子好像挺合适的啊……”

两个男同事全都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林淼听这话觉得貌似有点名堂,但不等他自己开口问,那女主播就先主动跟他们打听起来:“小朋友,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林淼道:“我爸爸在1209房,莉莉的妈妈在1508房。”

女主播奇怪道:“你们不是两兄妹吗?”

林淼摇摇头,很淡定地回答:“不是,莉莉是我女朋友。莉莉在京城看病,我特地让我爸爸带我从东瓯市过来看莉莉的。”

“……”女主播陷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状态。

她今年芳龄26岁,未婚,无恋爱史……

纠结了老半天,等电梯都下到2楼了,女主播等林淼和洛漓走出电梯,都要朝餐厅去了,才急忙又追上去问道:“小朋友!小朋友你们等一下,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做什么的啊?”

林淼反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小朋友,你别怕,阿姨和叔叔都不是坏人。阿姨的单位有个小节目,正在找合适的小朋友。昨天我们在这里接触了好几个孩子,感觉都比较一般,不过阿姨觉得你们两个挺不错的,所以想找你们的爸爸妈妈了解一下情况啊。”女主播笑盈盈地说着。

边上这时有几个服务员经过,见到央视的主持人,脸上露出惊喜,却又立即一闪而过。毕竟是京城的大酒店,往日里别说是央视的主持人,就算某些在《新闻联播》里时常有露面的大佬,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林淼随手拉住一个女服务员,甜甜地问道:“姐姐,餐厅在哪里?”

早就奔三的女服务员顿时眉开眼笑,给林淼指了个方向。

林淼道了声谢,迈步朝餐厅走去,一边对跟在身后的女主播道:“阿姨,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我吧,我爸他平时工作很忙,根本不了解我。”

女主播这下再听林淼喊她阿姨,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她边上的两个男同事憋着坏笑,扛机器的那位忍不住吐槽:“小静,我早说了你这个妆太显老,你看孩子都叫你阿姨,管人家叫姐姐。”

“去去去!你们两个叔叔有什么脸说我?”女主播拉着脸反驳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问林淼道,“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嗯……”林淼思考了一下,决定说得高大上一些,回答道,“主业是建设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副业是发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从岗位属性上讲,勉勉强强算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吧。”

女主播听得嘴角抽抽,“能说具体一点吗?”

“能。”林淼一点头,“我爸现在在东瓯市当公务员,运气极好的话30年后有可能进京工作,运气正常的话20年后有可能过上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他最近写了两本书,一本叫《小院杂谈》,一本叫《僦居发微》……”

女主播听得一激动,自动过滤掉林淼的前两句话,惊声喊出来:“你爸是林国荣?”

第二百四十一章 藏龙卧虎四九城

“你的小女朋友得了什么病啊?能告诉姐姐吗?”

林淼终于回忆起来名叫柴晓静的年轻女记者,毫无来由地就对林淼和洛漓产生了兴趣,不仅跟着林淼和洛漓坐下来,堂而皇之地让她的男同事打开了摄影机,更过分的是,还单方面更改了她和林淼的辈分关系。

清晨6点出头的酒店餐厅里,满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游客。来自全国各地报团旅游的老老少少们,在从林淼这一桌经过时,总会忍不住慢下脚步,好奇地多看上几眼。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林淼拿起手边的牛奶,望着柴晓静,轻声回答:“阿姨,你不要这样,我才七岁……”

扛机器的哥们儿明显颤抖了两下,笑得连镜头都在摇晃。

柴晓静转头用吃人的眼神看同事一眼,镜头立刻就稳下来,然后她转过头,居然硬是忍辱负重下来,面带微笑:“好吧,既然你坚持,那阿姨就阿姨吧。那你现在能告诉阿姨,莉莉小朋友得什么病了吗?”

林淼放下杯子,抓起洛漓的手,沉声道:“她得了离开我就无法完整生活的病。”

柴晓静沉默两秒,突然好想掀桌子。

好在就在柴晓静即将爆发之际,林淼又接着说道:“莉莉得了失语症,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勉强说几句话。她妈妈带她来京城快一个月了,心理医生看了一圈,可惜那些医生手艺太差,水平太低,业务素质很成问题,所以我只好让我爸带我从东瓯市过来,替京城的心理学界挽回一点保底的颜面。”

柴晓静怎么听林淼这话怎么别扭,但想想他喷的对象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干脆跳过林淼对京城医学界的诋毁,继续往下问道:“莉莉是怎么得病的啊?”

林淼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这个啊,说来有点话长,我就不具体说了,你知道结果就好。”

柴晓静:“……”

林淼看着无语的柴晓静,一脸天真地问道:“阿姨,你怎么不说话了?”

柴晓静嘴角抽动两下,换了个话题:“你爸爸什么时候起床?”

林淼反问:“你想要我爸的签名吗?你找我就行了啊!我在家里模仿我爸的笔迹给读者签名,已经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现在市面上八成以上的我爸的签名书,其实都是我代签的。”

柴晓静哭笑不得:“小朋友,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还是你爸的字,太容易模仿了?”

林淼突然脸色一变,肃然道:“阿姨,你可以侮辱我爸的一切,但就是不能侮辱他的书法水平!我爸他这辈子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柴晓静和左右两个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林淼的态度。

这到底算夸还是贬?

没见过有哪家小孩这么评价自己亲爹的啊……

尤其,这小子才几岁来的?

柴晓静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对不起啊,阿姨好像又说错了话了,那你说得这么厉害,能不能写给阿姨看看?”

“可以。”林淼往后一靠,“笔墨伺候。”

柴晓静眼皮一抖,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被人狠狠地拨了一下,差点拨断的那种。

而在千里之外,熟睡中的何胜明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才忘了刚才梦里的内容,然后长舒一口气躺回去。

他已经不在《东瓯日报》工作了,今天周六,区体育局不用上班……

……

掐死他!好想掐死他!……

柴晓静用看阶级敌人的眼神看着林淼,已经忘了自己坐下来采访他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放在挂包旁,却没有进一步伸手进去拿纸笔的动作。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她觉得自己是在修炼。作为一个专业的新闻记者,如果连这样一个小孩都搞不定,她还有什么脸在秋裤大厦里混下去?

我要忍,这世上没有什么槛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人是没有破绽的。

柴晓静正天人交战着,洛漓突然离开座位,朝着大厅里一个三十来岁、文质彬彬、额间长了一颗富贵痣的中年男子走过去。柴静见状一愣,问道:“她去干嘛?”

林淼道:“莉莉看你磨蹭半天连纸笔都拿不出来,自己去跟人要了。”

柴晓静问道:“她不是不会说话吗?”

林淼淡淡回答:“开什么玩笑,我家莉莉要什么东西,还需要动嘴吗?”

柴晓静和她的两个男同事全都一阵沉默。

要忍……

掐死孩子是不对的,是刑事犯罪……

柴晓静强压着已经涌上心头的躁火,看着洛漓走到那个中年男子身边。接着只见小丫头毫无认生地拉了拉那人的衣袖,中年男子低头一瞧,见是个无比可爱的小女孩,顿时眼睛一亮,蹲下来轻声细语问道:“小朋友,怎么啦?”

洛漓抬手一指中年男子的胸口。

中年男子伸手一模,拿出一支笔来,举在手里问道:“要这个?”

洛漓表情萌萌地点点头。

中年男子被萌了一脸血,把笔递给洛漓。

洛漓拿过笔,又做了个在手上写字的动作,比划了两下,就抬起头来睁着大眼睛看着中年男子,跟对方打哑谜。中年男子和洛漓大眼瞪小眼半天,总算猜出洛漓的意思,笑逐颜开道:“写字的纸是吧?”

“嗯!”洛漓重重点了下头。

“行,行,叔叔去给你拿。”中年男子很高兴地站起来,匆匆朝一个台面走去。

洛漓完成任务,回到林淼身旁,把笔递给林淼,嘻嘻一笑。

然后不等柴晓静开口,那长着富贵痣的中年男子便已走了回来,递上一沓酒店的便笺,笑着问柴晓静道:“同志,你们这是在录节目吧?”

柴晓静娴雅地点点头。

林淼却已提起笔,刷刷几下,写下老林的名字。

其实笔迹还是略微有点不一样的,至少从字的精气神来看,绝对达不到老林那种刚猛的感觉。林淼的字,还是偏秀气,跟女人写的似的,属于字中娘炮,但耐不住市场就是喜欢娘炮。

柴晓静看得一怔。

那中年男子便客气要走,客气地笑着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等下。”林淼忽又喊住那男的,正色道,“大哥,相遇就是缘分,我给你签个名,以后能卖很多钱的。”

中年男子看着林淼,有点懵逼。

林淼在便笺上写下一个“赠”字,气焰嚣嚣问道:“大哥,请问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懵逼回答:“我叫吴绣波。”

“哦……嗯?!”林淼提起笔,紧接着又跟被电到似的,猛一抬头。

两人对视片刻,林淼慢慢放下笔来,感慨道:“四九城不愧是四九城,处处藏龙卧虎。大哥,我观你面相,将来必定大富大贵。我这个名字估计没你的值钱,要不你给我签一个吧?”

波哥:“……”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性中最纯粹的东西

大器晚成却又福禄有限的波叔,如同一颗投河的石子,在林淼心里轻轻荡出几圈波纹后,就消失在了京城这汪深不见底的水中。林淼很替波叔惋惜地收起了自己的签名,觉得波叔错失了一次翻身的机会。不然二十年后,他或许会看在波叔帅了一辈子的份上,伸手拉他一把。

那毕竟只是一个老男人裤裆里的那点破事,还远构不成伤天害理,只要稍稍把控一下舆论的风向,以网上八成以上的人都习惯性不带脑子敲键盘的尿性,波叔很容易就会在舆论上实现翻盘。至于说这份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开玩笑!身为一个年仅七岁就拜师副部级干部,亲爹有钱又有名,全家身在体制内的神童,要是在继续苦心孤诣把人生多经营二十年后还连一个戏子都搭救不了,那重生这个挂开得还有鸡毛意义?

林淼潜意识深处,嚣张却并非狂妄地闪过类似的想法,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自语:“还是年轻啊,抓不住命运的救生圈……”

坐在林淼对面的柴晓静,听得眼皮又是一跳。

她自然不知道林淼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但却足够让她觉得不耐烦了。

不管眼前这个明显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孩,是否真的是林国荣的儿子,但采访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耐性再去和林淼做进一步的沟通。京城那么多达官贵人,就算老林最近运势飘红,可说到底无非也就是个码字的。码字的人,光裤衩大厦里就有多少个?其中一部分人,水平甚至高到如果专业从事写作,未必就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

这样一比较,林国荣又算哪根葱?

柴晓静抬手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二十分钟。但刚要起身,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突然就风风火火冲进了餐厅,飞奔到了林淼和洛漓面前。

一觉醒来发现女儿和林淼全都失踪的秦晚秋,刚才近乎是发疯似的敲开了老林的房门。这会儿见到洛漓正乖乖地坐在林淼身边吃饭,她总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同样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老林,心里的石头也跟着落了地,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不住道:“还好,还好,没事就好……”

“你怎么出门也不跟妈妈说一声啊?吓死妈妈了!”秦晚秋也不管自己只披了件浴袍,坐到洛漓身边,把洛漓搂进怀里。洛漓抱住秦晚秋一只胳膊,轻轻晃了下,仰起头来大眼睛盯着她,一下就把秦晚秋弄得没了脾气。

林淼不该推卸责任的时候绝不推卸,挺身而出就用被誉为恶魔之语的东瓯方言,指着柴晓静道:“姨姨,不关莉莉的事!是这个阿姨看我和莉莉长得好看,非要采访我们!”

啥?这是哪国话?

柴晓静听得一头雾水,老林和秦晚秋,则不禁向柴晓静望去。

双方大眼瞪小眼,身为标准文艺女青年的柴晓静,打死都不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蜚声文青圈的林国荣相遇,对方竟会是这样一副打扮老林光着膀子,穿着西裤,腰带松松垮垮的没系好,如同怀胎八月的啤酒肚直面人间,人世间最油腻的造型,莫过于此……

“先生,既然孩子找到了,你快回去穿件衣服吧,这样太不雅观了。”几个酒店的领班,匆匆从后头追上来,打破了老林和柴晓静之间的奇怪气氛。

老林出门在外,可比在东瓯市讲道理得多,立马一边答应,一边对秦晚秋道:“好好,那个……晚秋,孩子你先看一下啊,我先上去穿件衣服。”

“带回去吃吧。”秦晚秋惊魂未定,对柴晓静更没兴趣,直接抱起了洛漓,另一手拉住林淼,唯恐其中一个再走丢。领班的听到秦晚秋的话,也是赶紧帮着打包面包牛奶,至于餐厅里食物不准外带的规矩真要有煞笔酒店一丝不苟地完全按规矩办事,那就凭这种半点儿变通和眼力劲儿都没有管理水平,那估计这酒店也开不久。

四个人犹如一家四口,带着一大包早餐要往餐厅外走,柴晓静总算回过神来。

她急急忙忙拦住在老林跟前,兴奋而不失控制地问道:“等稍等一下,请问您是写《小院杂谈》的林国荣林老师吗?”

“啊?是啊。”老林瞥了眼扛在柴晓静同事肩上那台摄像机的标识,见是裤衩大厦的,不由神色一正,反问道,“你们是央视的?”

柴晓静嘴角一样,总算露出了微笑。

……

“这么说您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看望孩子?请问您跟秦女士是朋友吗?”20分钟后,柴晓静在老林的大套房里架起了机器,做起了早就想做的人物专访。

穿好衣服的老林又变得人模狗样,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对着镜头,状态松弛而自然,气度极佳,台风极好。那个被遮住啤酒肚的中年帅哥,眼见着就回来了。

“我跟晚秋的爱人是朋友,她爱人是我们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我是我们街道的街道分管城建和综治的副主任,平时工作上接触还算比较多……”老林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淼和洛漓、秦晚秋坐在镜头外看着。

秦晚秋看老林的眼神,又渐渐变得崇敬起来。

也难怪,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三十五六岁正是一生中最有魅力的时候,年富力强,气质沉稳,办事干练,即便身材已经开始走形,但也掩不住成功的光芒。更别提,老林的成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小有资产,他可是连央视记者都要采访的全国级别的成功!此外的此外,再加上对成功男人来说最不重要但又足够重要的颜值因素,秦晚秋能死撑着不给老林上垒的机会,说实话道德上已经无可指摘了。就算思想上偶有滑坡的意思,那也不能该她。

怪只怪,我国的家用卫生设施普及得不够好。

不然林淼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冲水马桶,就让老林走上了装大尾巴狼的不归路……

“您说您的孩子,刚刚拿了曲江省全国中小学作文竞赛的一等奖第一名?看来您家里真是家学渊源啊。”柴晓静跟老林越聊越开心,话锋一转,又到了林淼身上,“那孩子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这个啊。”老林微微一笑,父子连心地甩了锅,“你可以问他自己啊。”

柴晓静却脸色微微一僵,内心微微升起一股不安。

林淼很快就出现在了镜头之中,面对柴晓静的问题,林淼一脸乖巧地回答:“看四大名著。”

“哦……那四大名著当中,你最喜欢哪一部啊?”

“水浒。”

“为什么?是因为里面的英雄好汉最多吗?”

“不是。”

“不是喜欢英雄好汉,为什么还喜欢看水浒?”

“因为水浒里充满了很多人性中最纯粹的东西。”

“比方说呢?哪个人的人性,让你觉得他纯粹了?”

“李逵。”

“李逵啊!李逵哪一段?沂岭杀四虎还是江州劫法场救宋江?”

“都不是。”

“那是哪段?”

“是李逵为了逼朱仝上梁山,把小衙内撕成两瓣橘子一瓣两瓣的那个瓣。”

柴晓静:“……”。m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命运的召唤

柴晓静计划中至少要做两个小时的人物专访,在林淼的配合下不到一个小时就草草收工。从房间里走出去的那一刻,柴晓静的精神状态有点恍惚。

老林看在裤衩大厦的面子上,一路礼送柴静到酒店门口,分别的时候,柴晓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老林道:“对了,林老师,央视春晚节目组正在找合适的孩子出演一个节目,我刚才看您家孩子和那个小姑娘形象挺合适的,您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孩子去面试一下。”

向来以小人之心揣度这个社会的老林听着觉得不对,笑着问道:“央视节目挑人,还用你们这些记者出来找?这么好的机会,随便透个口风出来,想送孩子上电视的人还不挤破头啊?”

“话是不错。”柴晓静笑着解释,“不过春晚节目组审核比较严格,有些节目现在选上了,到时候也未必会用,临开机之前谁也说不准。而且这回要的孩子,年龄上还有其他方面的条件要求也有点高,所以各方面情况综合起来,有能力送孩子上去的,孩子本身可能不符合条件,孩子条件合适的,家里又不见得有门路,所以干脆就全社会招人了。

现在您家孩子呢,条件很合适,您呢,也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这机会就算是刚巧遇上了。但话还是那句话,现在选上了,到时候用不用还要看导演组的安排。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忙活半年,到头来搞不好连元宵晚会都上不去,竹篮打水一场空,费时费力还不讨好,所以去不去,还得看您和孩子自己的决定。”

老林微微颔首,心底里觉得这机会千载难逢,但又被柴晓静的实话实说弄得有点犹豫。万一真要花半年功夫准备,结果临门一脚把点球踢飞了,那对自己爷儿俩确实不合算。

儿子要是花这半年时间再写本书,按《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的行情,少说也能卖个百来万啊……

拿这么值钱的半年时间,去博一个不见得靠谱的机会,值不值?

老林纠结不定,皱着眉头点起一根烟来,继续打听:“是什么节目?”

“就是个合唱节目,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起表演,孩子年纪要小,六七岁左右,最多不能超过八岁,而且长相要好看。”柴晓静解释道,“春晚的导演最近听到一首香港的儿歌,觉得挺好的,我们联系一下香港那边,想找他们把原唱请过来,香港那边嫌钱少没答应,导演就决定干脆自己选两个小孩出来唱——也不用真唱,张张嘴对对口型就可以了,主要还是场面要好看,所以小孩子一定要挑两个长相可爱的。”

“哦……合唱啊……”老林深吸了一口烟,“什么歌那么好听,让春晚的导演都惦记了?”

柴晓静微笑回答:“歌名叫《虫儿飞》。”

“虫儿飞……”老林轻轻点了下头,默默记在心里,然后略微停顿两秒,眼珠子突然一瞪,惊声问道,“你说什么飞?!”

……

柴晓静离开酒店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早上8点。

升国旗是看不成了,不过去**广场转转倒是没有时间限制。

老林带着林淼、洛漓和秦晚秋,开着车朝全球最大的广场去的路上,眉飞色舞地跟林淼说起了春晚节目组打算让《虫儿飞》上节目的事情。

林淼听得有那么点小动心,但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理性地做出了选择:“我不去。”

老林听得一怔,很是有点在乎地劝道:“阿淼,这个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啊!”

林淼直接搬出郭鹤龄来,说道:“师父说现在是稳扎稳打的时候,上节目太耽误时间了。做事要有取舍,为了上个春晚的节目就打乱自己整个下半年的计划,实在没什么必要。”

老林轻轻啧了一声,眉头微皱片刻,又舒展开来。

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老林却很难得地向来懂得尊重孩子的想法,他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行吧,不想去就不去,不过你以后别后悔啊!”

林淼笑笑,不答话。

秦晚秋看着林淼脸上那绝不属于正常小孩的中正平和,知道劝也没用,脸上露出一抹纠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弃掉是不是太可惜了?”

她单纯站在当妈的立场上想,这么大的场面,洛漓要是能上去一次,对她的整个人生可都是有好处的。将来不说别的,考高中、考大学,这个履历只要拿出来,绝对要比别的小孩有优势得多。只是想归想,这件事的话语权却掌握在林淼手里,她也说不上话。

“唉……”秦晚秋轻轻叹了口气。

“姨姨,将来还会有机会的。”林淼轻声安慰道。

秦晚秋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是春晚啊,一般的小明星都上不了,哪是林淼一个小孩想上就能上的。

神童又不是神仙……

秦晚秋惋惜地摸了摸洛漓的头。

洛漓茫然地仰起脸,看着秦晚秋遗憾的样子,心里有点费解。她自然不明白,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登上春晚的舞台,到底意味着什么。

洛漓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看林淼。

林淼微微一笑,问道:“莉莉,信我吗?”

洛漓想了想,挽住林淼的胳膊,小脑袋往他肩上一靠,踢了踢腿,小声回应:“嗯。”

……

清晨的裤衩大厦里一片忙碌。柴晓静跟台里的所有人一样,神色匆匆地行走其中,期间身边经过某动物世界赵老师、某正大综艺倪大姐、某皮裤天王汪老师异父异母的孪生兄弟白老师,通通一视同仁,一个招呼也不打。当然了,人家也没时间跟她问好。

柴晓静感觉身体有点发热,那种被命运牵着走的体验,让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随随便便遇上个小孩,居然就是领导想找的人。中国十二亿人口,这概率得有多低?

柴晓静快步走到实际上和她几乎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某个会议室前,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重重叩响房门。

“请进!”屋内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柴晓静推门进去。

屋子里坐满编导,齐刷刷望向柴晓静。

柴晓静的视线越过众人,对准一个中年男子。

“张导,我刚才碰到《虫儿飞》的原唱了,就在王府景。”

第二百四十四章 等你长大

相比起鬼斧神工的山川大河,大多数名头很响的建筑类景点,基本上都名不副实。前去旅游观光的人,与其说是去看景,不如说是去看个热闹。

林淼摸着良心讲,**牛逼死了,无非也就是一段城墙。除了城墙正中央挂着的那幅有史以来四九城最强外地人的巨幅照片外,这地方真心没什么别的东西,值得他多驻足两秒。就像杭城白堤东口的那座小破桥,你要不放个路牌,鬼才知道那玩意儿就是蜚声中外的著名景点。也就是看在赵雅芝的份上,林淼才有兴趣去多瞟一眼。

杭城市政府,理应给赵雅芝和白娘子剧组发补贴的……

林淼隔着大马路远远看了一眼伟人照片,就让老林调转车头,前往一处对他来说更有意义的地方。年轻时来过好几次京城的老林,对京城三环范围内的几处大景点的路都很熟,没一会儿就拐到了圆明园附近,然后在雅号“中关村文理应用学院”的国内首屈一指的学府门前,缓缓停了下车。

林淼推开车门出来,仰望高悬在京师大学堂门上的匾额,心情分外有点激动。

身为一个伪学霸,这地方对他而言,就如同耶路撒冷之于西方的宗教届人士——

你麻辣隔壁的,是圣地啊!

“这里就是京师大学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秦晚秋,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京师大学的名头。她从车上下来,发出惊呼。

事实上只要是个中国人,就几乎没有不知道这所学校的。

甚至对某些住在深山老林的老人来说,中国的大学,似乎一共也就只有这么两所——京师大学,以及京师大学隔壁的那所五道口技术学院。除此之外,其他的所谓大学,管你是211、985乃至自封的c9,在八成以上的中国人心里,真的没什么知名度可言。

人家清北想带你玩的时候,你说你是c9。

可人家哪天不想带你玩了,你说你是名校,但人民群众不认可,你还能算个老几?

所以这就是顶尖学神聚集地的傲气。

林淼曾经无比渴望,却触不可及的傲气。

“淼淼以后想考京师还是京华?”秦晚秋来到京师大学门前,就暂时忘掉了林淼要拒绝春晚节目组邀请的决定,转而关心起的更实在的东西。

在秦晚秋的眼里,像林淼这样的神童,将来必定是要进全国最高等的学府的。

可林淼听到这个问题,却不由地面露苦笑。

只有接近过深渊的人,才会明白深渊的可怕。

高考没考进过全省前5%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多愚蠢……

到底长大后是选京师还是京华?

只有学渣,才会产生这种烦恼……

林淼沉默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当然是选这里,去隔壁的话,这辈子就完了。”

秦晚秋不由听得一愣。

这话到底什么逻辑?完全听不明白啊……

……

老林对林淼到底是要选五道口还是中关村,没什么大的想法。

反正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一道普通的选择题而已。

毕竟他林国荣的儿子,不上这两所学校,还能上什么学校呢?耶鲁、哈佛、牛津、剑桥倒是也可以,不过问题是,国外太远,不好照顾啊……

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林,对考学的态度比林淼这个重生者都还要嚣张出至少两个层次。

他昂首挺胸地带着林淼走进京师大学的校园,就仿佛这里的录取通知书本,就应该是林淼的囊中之物。

走在魂牵梦绕了两辈子的校园中,林淼半天才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四人走到一片平静的小湖前。

老林和秦晚秋松开林淼和洛漓的手,放两个小的自由活动去。

林淼和洛漓手牵着手,绕着湖走,林淼边走边跟洛漓叨叨:“莉莉,你知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是能考进这里,这辈子差不多就翻身大半了。”

洛漓诚实地摇了摇头。

林淼继续道:“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总以为高考定终生是句很扯蛋的话,后来才知道,原来高考真的是普通人改变命运最好和最后的一次机会。多考一分,干掉千人,其实何止是干掉一千人啊,多少人就因为差那么一两分,往后的人生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轨迹。我算是运气好,当年刚好就多了那么十来分,不然天知道我还会不会是现在的我。”

洛漓突然咯咯一笑。

林淼转过头,微笑着问:“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洛漓点头应道:“嗯。”

林淼道:“听不懂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吧。最多再五六年,我就要来这里上学了,我这次一定会考上,拼了命也要考上。”

“那我呢?”洛漓小声问道。

“你当然也要来啊,不喜欢这里的话,去隔壁也行。”林淼貌似轻松地说着,“实在不行,我趁这几年再多赚点钱,花钱我也要给你买进来。你跟紧我,一步一步踩着我的脚印,慢慢走到我身边来。我觉得我都等你一辈子了,再多等你几年,我也不怕自己失去耐心。你安心慢慢长大,不要看我跑远了就心急,我还打算跟你一起走很长的路的。”

已经心理变态到对七岁幼女说情话都不觉得尴尬的林淼,就这样平静地规划着两个人的将来。洛漓完全不懂林淼在说什么,可她就是愿意无条件地听林淼的话。她轻轻点头,开心地晃着林淼的手,只要能和林淼在一起,什么京师京华都是无所谓的。

湖边有不少放了暑假还在学校里晃悠的京华大学的学生。

看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可爱青梅竹马的样子,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由地少女心萌动,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起林淼和洛漓来。

洛漓突然转过头,在林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站在不远处的老林和秦晚秋对视一眼。

秦晚秋摇头苦笑。

但那些看着林淼和洛漓的年轻人们,却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画面,太美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你要加油

林淼偷得半日闲地在京城地头上走马观花看了半圈圆明园之类的名胜景点,中午跟着老林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吃过饭,便直接去了秦晚秋租住的四合院。

洛漓下午还要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老林则是下决心约了秦晚秋的房东,想和对方谈一谈买房的事情。

午后一点,秦晚秋刚要带洛漓和林淼出门,屋主就顶着大太阳,骑着摩托车突突作响地赶了过来。房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向来惯于在生意场上用身份压人的老林,跟房东一照面就自报了家门。

胖房东虽然并非老林的粉丝,不过活捉到一枚畅销书的作者,还是显得有些激动,不仅昧着良心说了许多恭维老林的话,双手还捧着老林的手,上下晃动了半天。要是让鬼畜网站的高手来配个马赛克,那场面简直没法看。

老林在秦晚秋面前得到读者恭维,脸上自然有光。然后膨胀的自信心一上来,智商就不可避免地往下降,直接报了个价,说要五千块钱一平方买房,拱手让出了讨价还价的主动权。

外表看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房东,装模作样地犹豫了半天,果然没能逃出小市民的贪婪本性,张嘴就毫不要脸地鬼扯起来:“林老师,我跟您说实话吧,我家这房子,也算有年头了。光绪那会儿我太爷爷都还小的时候,这屋就建起来了,你看我这门上的雕花,你看外面那口大水缸,那都是百十年的东西,是古董啊!五千块真的太少,我现在把我这房子拆了,一块块砖头拿去琉璃厂卖,卖的钱也不止一个平方五千块……”

林淼一听这狗日的瞎吹牛逼,立马就呵呵了。

“爸,我要吃雪糕,你带我去买。”林淼拉着老林的手就往外拖,熊孩子的劲头让老林和胖子房东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父子俩出了院子,林淼马上就给老林布置了谈判的底线:“爸,房子太贵就别买了,这里的房子多得很,咱们手里反正有钱,不愁买不到便宜的,他越吹牛逼咱们就越压价,反正急的是他不是我们。”

“这还用你说,爸心里有数!”老林死要面子道。

林淼又多叮嘱了一句:“五千啊,最多五千,咬死了五千。不要想着在晚秋姨姨面前扎台型,咱们家的钱也不是台风刮来的,我写书写得发育都慢了……”

……

十几分钟后,秦晚秋有点不放心地留下老林和房东在屋里,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院子。

林淼背着小书包,一手给洛漓打伞,一手拿着雪糕,边舔边对秦晚秋道:“姨姨,你放心,我爸虽然平时花钱不过脑子,可真到花大钱的时候,他脑子清楚着呢,那胖子骗不了我爸的。”

秦晚秋略显歉意道:“阿姨带莉莉过来看个病,还把你们搞得这么麻烦,太过意不去了。”

“姨姨你别这么说,莉莉的事就是我的事,等我们长大了,这房子装修一下当婚房也可以的。”林淼很自然地说着。但落在秦晚秋眼里,却俨然只是童言无忌。

等你们长大了,还能不能保持联系都不好说呢……

秦晚秋看着洛漓高高兴兴的样子,心里并不乐观地想着。

三个人走了大概十分钟的路,走出小胡同,街对面就是医院。

秦晚秋带着林淼和洛漓小心穿过马路,走进医院大门,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小道,进了主楼旁的一幢小楼。小楼里十分安静,在这个多数人都把抑郁症当作矫情病的年头,心理科基本每天都门可罗雀,至于更严重一点的精神疾病患者,则会被暴力地送进精神病院,和这里就更没有关系。

上了二楼,走过一间间房门紧闭的办公室,一直走到走廊倒数第二间房前,秦晚秋敲响房门,唤了声石医生,屋里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声音:“等一下!”

林淼和洛漓对视一眼,小声问道:“你觉得有效果吗?”

洛漓想了想,回答:“不知道。”

正说着话,面前房门一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眼见到洛漓开口说话,顿时比秦晚秋还兴奋,惊喜道:“莉莉能说话了?我的治疗起效了?”

秦晚秋苦笑着指着林淼道:“石医生,这孩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唯一能让莉莉说话的那个。”

石医生马上好奇地蹲下来,问林淼道:“小朋友,你都跟莉莉说什么了?”

林淼想了想,反问道:“阿姨,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石医生兴奋地点点头。

林淼转过头来,正色问洛漓道:“莉莉,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一同走到生命的尽头吗?”

洛漓:“嗯!”

“嗯你个头啊!你知道淼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秦晚秋无语道。

洛漓看着秦晚秋,眨巴眨巴眼,嘻嘻一笑,摇了摇头。

秦晚秋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怒其不争道:“话都听不懂就嗯了,你哪天要是被人抓去卖了,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洛漓拉着林淼的手,晃来晃去。

石医生却笑着对秦晚秋道:“小孩子也是有情感需求的,我看应该就是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足够好,才能让莉莉完全在他面前敞开内心,说出话来。莉莉的这个情况,本来就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跟这个孩子在一起,她觉得安全了,那个保护机制自然也就撤销了。”

“那……莉莉还需要治疗吗?”秦晚秋期期艾艾地问道。

石医生笑道:“常规治疗还是要继续的,再说你们钱都交了,也不能退啊。”

秦晚秋看林淼一眼,有点欲言又止。

其实按现在的状况,只要能让林淼和洛漓长时间待在一起就可以了,但这话她却说不出口。林淼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接下来马上就是初中,要是整天和洛漓厮混在一起,早恋什么的秦晚秋她倒是不怕,甚至有点乐见其成,可要耽误了林淼的学习,那她就觉得罪过大了。

石医生把洛漓带进了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林淼在办公室对面靠墙的连排座椅上一坐,打开书包,拿出一份厚厚的初中习题册,就开始默默刷题。拼命考京大,可不只是说说的。时间这东西,你不在乎它,它就不在乎你。

年少多努力,老来好装逼。

秦晚秋安静地坐到林淼身边,看着林淼专注的模样,心里暗想要是洛漓以后不用功,恐怕用不了几年,就配不上林淼这孩子了吧?

女儿,你要加油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刷题证道

在林淼的记忆中,刷题这项同时对脑力和体力消耗都很大的活动,似乎从他成年开始,就没有走出过他的生活。

最先是18岁高三那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夺命题海狂潮,紧接着等上了大学,英语四六级又跟催命符似的逼着他整天整夜地捧着历年真题练听力背范文,就算到了期末考试周,每日早中晚都还要各抽出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上一两篇阅读理解。直到大二下学期,一鼓作气过掉六级,这种疲于奔命的作息才稍微暂缓了一段时间。

只是人生在世,只要你兜里没有足够多的资本,生有所息就只能是偶尔,生无所息才是常态。

大三那年,没有近忧却有远虑的林淼,为了大四实习期能有个专业对口的好单位实习,他又硬挤时间,考出一个事后证明纯属白费力气的教师资格证。凭着这个教师资格证,林淼在大四那年如愿进了大学当地一家重点小学当实习老师。当时满心憧憬的他,本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有可能获得学校领导的青眼,留下来有口饭吃。

然而很难说到底算不幸还是幸运的是,他进学校实习还不到两个星期,就收到了留校名额已经被内定的风声。两个水平远不如他的女孩子,靠着家里的关系,当着他的面,和学校签了用人协议书。自知已经没机会的林淼,只好临时改变主意,投身进百万的考研大军中去。

回想备战考研那半年,林淼至今都觉得格外辛苦。

因为签了实习合约就不能跑,他当时一边复习,还要一边日复一日地坚持教书备课批改作业,外加应付办公室里那个对他蠢蠢欲动的已婚妇女。每天忙完班里的事情,起码都要到晚上9点过后。那时他就泡上一大杯浓得发苦的破茶,强撑着复习专业,背政治,刷英语,夜夜都苦熬到凌晨两点才睡。好在老天总算开眼,苦熬五个月掉了足足十斤肉的他,终于如愿考回了自己母校,之后读研的三年,就相对来说轻松了不少。

研究生三年,李淼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地写了篇毕业论文出来,还顺带顶着211大学硕士研究生的光环给一家野鸡教育机构站台,挣了不少外快。只可惜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本硕七年加起来,拿了文学、教育学和法律三个文凭的林淼,毕业后依然高不成低不就地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家里的老林和江萍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不那么痛快。

终于在小叔林国华的撺掇下,林淼硬着头皮进了瓯城区的某偏僻街道当临时工。

由于顶着“名校”硕士的名头,街道里的领导对林淼可谓相当重用,不但材料永远写不远,甚至连底下科室的破通讯稿都要林淼经手,而忙到飞起的林淼,每个月到手工资才只有区区1540元。为了摆脱这样的生活,林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加入到了考公务员的序列。

第一年,林淼笔试第二名,面试第二十二名惨遭淘汰。

憋了一肚子火的林淼,来年再战,直接靠了个笔试第一,面试的时候区领导问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胜任这个岗位,林淼默默点开手机,给面试的领导看了张照片。

足足两个大麻袋的复习资料。

“凭我做事的态度。”当时林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几个负责面试的区领导却被震得无以复加。

最终因为林淼牛逼到炸裂的表现,区里的招人指标很诡异地多出来一个。而靠着刷题这门算不上手艺的手艺,林淼不见得真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实实在在地改善了自己的生活。

所以对于考试,对于刷题,林淼是心存感恩的。

社会从来都不公平,但各种只要肯咬牙坚持就能收获回报的国家考试,却像一道注入黑暗的光,让林淼这种连白手起家都没资格的社会底层,抓到了一丝翻身的机会。

此时此刻,林淼坐在走廊上,刷着初中的自然科学习题,内心平静得就像抓住了一艘能载着他驶向人生彼岸的船——即便他现在根本就用不上这东西了,因为按这个比喻,他家里都快有直升机了,但林淼依然不肯松手。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老林的名气会有消散的一天,郭鹤龄估计也活不了多久。而以老林和郭鹤龄为纽带的那些社会关系,林淼不相信那些人会那么好心,在两条纽带消失后,还会继续给他提供帮助。

林淼细心地做着题目,心中偶有杂念闪过,但立马就能把注意力掰回来。

刷完一个大类的体型,林淼就翻开后面的答案讲解,有理解错的地方当场就想明白,做对的题目则直接跳过,懒得为这么点小事情而兴奋。

他前前后后地圈圈画画,凭着多年的底子和理解能力,硬吃下每一个曾经熟悉的知识点。2个小时后,等洛漓从治疗室里出来,林淼已经刷完了两个生物单元。

“好了?”林淼抬起头来。

洛漓笑着点点头,蹦蹦跳跳到林淼面前,喊道:“回家!”

秦晚秋欣喜地望向石医生,石医生好气又无奈地笑道:“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说,一出来见到小男朋友就这么兴奋。”她说着话,又注意到林淼的习题册,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用功啊?陪莉莉过来还想着写暑假作业呢?”

林淼把东西往书包里一放,拉好拉链,跳下椅子道:“总不能白白浪费时间吧?两个钟头,在街边捡破烂还能卖几块钱呢!”

石医生和秦晚秋听得苦笑摇头。

林淼和洛漓牵起手,两个小人儿自顾自地便朝外头走去。

石医生看着两个小孩蹦蹦跳跳的背影,轻声对秦晚秋道:“你这个小女婿挺不错啊,莉莉跟了他,以后苦不着。”

“说什么呢,这才多大啊?”秦晚秋随口反驳了一句,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当妈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将来能过得好。

“走慢点!”秦晚秋匆匆追上林淼和洛漓。

三个人高高兴兴出了医院,天边的日头已经西斜。

秦晚秋打起伞,牵住洛漓的小手。

“淼淼晚上还要练字吗?”

“练啊。”

“你刚才写的初中的题目吧?”

“嗯。”

“初几的?”

“初三。”

“初三?”

“嗯,我计划明年这个时候就去上高中,时间不等人,我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秦晚秋闻言怔了怔,随即又莞尔一笑。

神童这个物种,真是每天都能变着法子让人惊喜一回……

第二百四十七章 考虑过初中政治老师的感受吗?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绽放她留给我的情怀。春天的手呀翻阅她的等待,我在暗暗思量该不该将她轻轻地摘……”林淼推门进屋的时候,老林正翘着二郎腿,轻轻在腿上打着节拍,一边忘我地跟着京城电视台里的音乐节目哼唱着。

洛漓撒着欢地拉着林淼跳过门槛。

老林歌声一停,转过头去,对秦晚秋露出一个很难得的阳光微笑。

“孩子有好点了吗?”老林坐正身子问道。

秦晚秋苦笑着摇摇头,看了眼拉着林淼的手,站在电视机前的洛漓,柔声回道:“还是只肯和淼淼一个人说话,我们别的人跟她说话,她就是不张嘴。我看想完全好起来,应该还需要不少时间吧……你呢?你谈得怎么样了?房东走了吗?”

“谈得差不多了。”老林强憋着得瑟的冲动,假装云淡风轻,“明天我托人找个这边房管局的人过来,这房子买下来后该怎么装修,你也提提建议。”

“我提什么意见呀!”秦晚秋怎么听老林这话怎么觉得别扭,连忙表示不约道,“房子是你买的,要提建议也该找淼淼的妈才对!淼淼,你说是不是?”

林淼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电视机看了半天,突然指责道:“靠!这是首黄歌啊!换个频道!”

一边说着,伸手在电视机底部按了下。

电视画面一切,跳出个粗犷的络腮胡中年油腻男,正嗓门高亢嗓音洪亮地唱着:“太阳起来我爬山坡!爬到山顶我想唱歌!歌声唱给那妹妹听啊……”

“哎~哟我去!九十年代的大陆娱乐圈也太不友好了!祖国的花朵还要不要搞精神文明建设了?”说着将音量调大两格,然后转过头来,一脸乖巧地问秦晚秋,“姨姨,你刚才说什么?”

秦晚秋被林淼的反常规操作搞得有点傻眼,愣了两秒,才哭笑不得道:“你爸爸说房子谈得差不多了……”

“谈下来了?”林淼有点小惊喜地望向老林,“爸,你怎么谈的?”

老林这下总算绷不住了,嘴角上扬,眉飞色舞地就叨叨起来:“那个老小子,这么大热的天,我一打电话过去他就跑过来,我就知道他是真的想把房子卖掉。抓到他这个心理,这个事情是不是就好办了?”

秦晚秋和林淼一起点点头。

老林继续道:“我就跟他算了笔账,像这样的房子,现在市场价顶多也就5000块钱一个平方,我要是按这个价给,买他手里的两百平方,就是一百万。这一百万,要是去三环外买户型小一点的商品房,最起码也能买个三套,他自己住一套,另外两套还能拿出去租,等以后房价涨了,京城的三套房子怎么也值个三百万,到时候卖掉一套,相当于今天这笔生意做完,他不但净赚一百万,还能白拿两套房。”

可以啊老林,现学现用啊!

林淼在心里头称赞了老林一句。

秦晚秋也忍不住问道:“你这么说,他信你吗?”

“哪有这么容易!”老林笑道,“所以我就跟他说,要么就一百万拿走,要么我就去买别人家的房子。反正京城这么大,我在京城还有那么多朋友,想买套房子还不容易?还有隔壁那个老头,我看也是一个人住,我就问他信不信我现在就拿五十万,把老头的房子买下来。那个胖子听完价都不敢还就回去了,说要跟他老婆再商量商量,还跟我说千万别跟隔壁的老头提这件事,生怕我真把老头的房子买下来。”

“那你买不买啊?”林淼问道。

“当然要买!买房哪有只买一半的!”老林钱多壮胆,激情豪迈道,“等明天把那个胖子的两间屋子谈好了,我马上就跟那个老头说说,把整个院子都买下来!”

秦晚秋听得很震撼,咋舌道:“整个院子买下来,就是一百五十万啊……”

“钱不是问题。”老林轻轻一挥手,一脸浑然不拿钱当钱的表情,爷花崽钱不心疼道,“只要这个钱花得有价值,有作用,花多少钱都是好事。花得越多,事情越好,所以什么叫越多越好?这就叫越多越好!”

林淼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爹爹,恕儿子误会你这么多年。

你这个南派传销的水平,我是服气的……

还有,你特么到底背着我,偷偷存了多少钱?

……

房子的事情有了眉目,大家的心情全都不错。

开车回王府景酒店的路上,老林唱了一路的妹妹起来我爬山坡,唱得洛漓眉头紧皱,侧躺下来把头枕在林淼腿上,然后让林淼用手盖住她的另一只耳朵,隔绝精神污染。

二十来分钟后,车子微微一晃,在马路边停下。

四个人从车上下来,刚走进酒店前厅,前厅的经理立马带着两个人迎上来,笑盈盈道:“林老师,这两位是央视的导演,等您一下午了。”

“林老师。”

“林老师好,这是我的名片。”

“还有我的。”

两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导演,跟老林握手问好,客气地把名片递给老林。

老林接过名片,随意一瞥,就塞进兜里,心情不错地问道:“找我家这两个小家伙吧?”

秦晚秋有点埋怨地看老林一眼,可又生不起气来。

她没有马上跟眼前的两个陌生人解释她和老林的关系,两个央视的导演,自然也就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误会。样子看起来更稳重一些的那个名叫周章导演,笑着回答:“对对,就是找您家这两个小朋友,我们张导特别喜欢您家孩子唱的那首歌,说一定要请您带孩子去我们台里试个镜!要是看着行,那上的可就是今年的春晚啊!”

跟在一旁的酒店经理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珠。

向来爱显摆的老林,今天难得地收敛了一下,微笑道:“上去说吧。”

“好,好,上去说,上去说。”周章连连应着。

然后跟着老林,快步迈出几步。

匆匆走到电梯口,周章停下脚步,感觉腰带一紧。

他低下头,发现是林淼在扯他的裤腿,满脸笑意地给林淼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淼仰着头,用萌萌哒的表情看着周章,脆生生地问道:“叔叔,试镜有试镜费吗?”

“呃……没有。”

“那通过试镜能和你们单位签合同拿签字费吗?”

“……也没有。”

“那万一落选了,有精神损失费吗?”

“……”

“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毕竟你也只是给国家打工的,拍不了板。”

周章嘴角抽抽着,刚要松一口气。

林淼又一句话把他那口气给顶了回去:“叔叔,我给你们演一场,你们能给多少劳务费啊?”

跟在周章身旁的那人忍不住了,一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对林淼道:“小朋友,参加春晚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一般人挤破头想去都没机会。我们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机会,那是对你将来,对你一辈子都有帮助、有好处的,这些可比钱重要多了!”

“唉……”林淼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老脸,轻叹道,“老毕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花钱买服务,天经地义。明明是你们找我去干活,结果还反过头来搞得像是我欠你们的一样,一分钱不给,还想让我和莉莉替你们无偿劳动,万一节目被毙了,浪费时间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我的损失谁来负责啊?你们考虑过《未成年人保护》的感受吗?考虑过《劳动法》的感受吗?考虑过《商业法》的感受吗?考虑过人大和妇联的感受吗?”

老毕被林淼扯得有点懵逼。

周章费解地问道:“这和人大有什么关系?”

“唉,想不到央视的导演居然连这点发散思维能力都没有……”林淼很是感慨地叹道,“叔叔,人大是立法机构啊,你考虑过你初中政治老师的感受吗?”

叮咚一声响。

电梯门打开。

林淼拉着洛漓走进电梯。

周章和老毕在电梯外看着,很犹豫,是不是真的要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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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叫爸爸

周章和老毕对林淼的耐受力还比不过早上的柴晓静,上楼后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逃出了酒店。

半个小时后回到秋裤大厦,两个人把林淼绝不合作的态度跟张导一说,张导当时就冷哼一声,直觉认为是老林不给面子,便拿着春晚导演组总导演的架子,说了句对老林不太友好的话。

当然原话不会说得太难听,但中心意思却足够诛心——大抵是说老林刚出点名气就不拿我大央视当回事,尾巴翘得这么早,早晚要扑街。

柴晓静刚忙完自己手里的活,就忍不住过来关注林淼和洛漓动态。听张导这么一说,就善意地提醒了张导一下:“张导,那孩子还有个师父……”

“什么师父?有师父怎么了?!”张导很霸气道,“不管他师父是什么人,也不能不响应国家的号召!他以为是春晚只是一档普通节目吗?那是要拍给全国十几亿人看的!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他林国荣怎么说也是个有一定社会知名度的人,也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柴晓静默默听张导说完,小声来了句:“张导,孩子他师父是郭鹤龄。”

半秒钟前还挥斥方遒的张导,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都是宣传系统的扛把子,以张导现如今已经不算低的级别,不可能不知道隔壁单位的原领导。

他沉默片刻,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眼中精光一闪,正色道:“要不要保留儿童类节目,还要看到时候的整个节目时长的安排。这个小合唱的节目先暂时搁置一下吧,孩子上学也辛苦,从东瓯市千里迢迢来回赶,也确实耽误时间。我们往后做工作,还是要多站在演员的立场上想想,咱们单位怎么说也是代表国家形象的,要多注意工作方法,多点人文关怀。下个要讨论的节目是什么来的……”

柴晓静:“……”

周章:“……”

老毕:“……”

男人大丈夫,就是这么能屈能伸!

……

没了乱七八糟的人打扰,林淼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保持着每天早上做题,下午陪洛漓去看病继续做题的节奏,两个星期不到的功夫,就把初中三年的数学知识点全都过了一遍。倒不是林淼的数学天分有多好,作为一个高考数学上限超不过140的纯苦力型选手,林淼其实一直对数学这个科目有高山仰止的恐惧感。

但是初中数学这玩意儿,讲真确实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

只要逻辑能力稍微过关,再加上点对核心知识点的深入理解,以及老子不把你算出来今晚就不睡的毅力,通常就算是最后一道大题,咬咬牙也总能找出办法来。

而高考的最后一道大题就不一样。

就算你把牙咬碎了,也不会有完整的思路自己跳出来——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运气。

所谓的运气,就是在瞎瘠薄写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自己蒙对了思路,然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地解开了题目。这种神奇的经历,这种“我草这种题我特么居然也能做出来,老子果然是个天才”的惊喜,通常只有林淼这种智商有限却刻苦有余的伪学霸才能体会。

至于瞎瘠薄写的思路又是什么,反正林淼自己当年所掌握的花样就那几招,不是裂项就是错位,不是错位就是取倒数,不是取倒数就是换元。随便来呗,只要时间还充裕,可以一个接着一个试。当然通常蒙对的概率都很低,差不多二十回也就能猜对一次。

也正因如此,在经过高三一年的冲刺后,林淼也彻底接受了一个事实。

他真心不是学数学的料……

文科数学的最后一题尚且做得如此感人,换成理科的卷子——真的,算了吧,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老子一个日后靠码字维生的,为什么要执着于把数学考满分。多出来的时间,早点交了卷子,出去和在考场外焦急等候的学渣们的家长装逼不好吗……

林淼刷初中等级的数学题刷得很有成就感,不过也精力上也确实消耗不小。

所以晚上回到酒店,他就不得不换点体力活来做。

书**课雷打不动。

林淼每天都坚持在洛漓和秦晚秋崇拜的目光中,至少写一个小时的毛笔字。写完之后,才有空和小丫头玩些在他体力范围之内的小游戏,比方说算24。

规则通常是谁赢了就能亲对方一下。

一晚上下来,他和洛漓可以用口水,彼此涂满对方一整张脸。

秦晚秋对此无能为力,根本阻止不了。

老林给秦晚秋订的房间一直没退,林淼每天就这么陪着秦晚秋和洛漓,过着酒店、医院、出租房三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而相比之下,老林就真的是忙得脚不着地——既要忙活买房子的事情,又要应付各路闻讯赶来的粉丝和没完没了的作协饭局以及座谈会。十来天下来,吃得肚腩凸出来一大块……

半个月后的这天晚上,老林回到酒店,敲开秦晚秋的房门,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狮子大开口的胖子房东,以每平方4950元的“粉丝友情价”把房子给卖了,同住一院的老头,也拿了现金兴高采烈地搬了出去。诚邀老林入会的京城市作协在中间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找了房管局的人,分分钟办妥了过户的手续。总之一句话,有名又有钱的知名作家老林,靠着一张嘴皮子就搞定了一切,就是参加饭局辛苦了点。

“晚秋,你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包了这个房间三个月。那个院子,最慢三个月也该装修好了。油漆我就不刷了,那个油漆味要散掉也要一个月,喏,这个名片你拿好,房子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哪里要用到钱的你就打我电话……”老林递给秦晚秋一张名片。

秦晚秋不知道该推辞还是该收下,心情复杂道:“林老师,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事情的……”

“要的,要的,要不是我那天没看好孩子,孩子现在也不用来京城受罪。再说我也没让你白住啊,房子的装修还要你帮我盯着呢!”老林抓起秦晚秋的手,硬把名片塞进她手里,又相当把握分寸地马上松开,笑着说道,“等房子装修好了,你先自己选个房间住,我就不过来了。孩子开学读书的事情,我也给你办好了,你看看……”

老林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入学通知书。

秦晚秋接过去,仔细一瞧,顿时面露惊喜。

“西门二小?”

林淼对房子的事情始终不担心,听到秦晚秋的惊呼,却着实也跟着意外了一下。他探过头去,仔细看了眼通知书,不由对老林道:“爸,这个牛逼啊!”

老林呵呵一笑,“你爸做事情,能不牛逼吗?”

秦晚秋拿着通知书,却有点不安道:“林老师,你这个手续很难办的吧?莉莉的学籍都不在这里,你托人走关系,要不要花钱……”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让孩子在这里过得好,总不能真去聋哑学校读书吧?”老林很政治正确地说道。

秦晚秋无话可说。

老林又看向洛漓,笑得有点八卦道:“再说我这点钱,早晚也是要花在孩子身上的,等莉莉长大了,还要当我家的儿媳妇儿,不给她花给谁花?”

秦晚秋被老林说得有点脸颊发烫,轻声道:“林老师,你就别开玩笑了,孩子现在什么都不懂,这事还早得很呢……”

老林调戏似的反问:“你觉得我家阿淼不够好?”

秦晚秋忙道:“不是,不是,淼淼要是不够好,咱们整个东瓯市也就没几个好的了。不过这种事,也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愿,淼淼长大了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现在谁说得清啊……”

洛漓一脸懵懵懂懂,转头看看林淼。

林淼很坚定道:“莉莉,我的审美向来很稳定,只要你好好发育,我是不会变心的。”

“嗯!”洛漓重重地一点头。

林淼又望向老林,对洛漓道:“莉莉,叫爸爸。”

洛漓盯着林淼:“爸爸。”

秦晚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小别离(上)

1995年7月18日,周二。林淼早上醒过来,看着荧光发亮的圣斗士星矢手表上显示的日期,恍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京城住了将近半个月。

昨晚上他睡得格外的好。

秦晚秋去出租房搬家一夜未归,偌大的床上只剩他和洛漓。

显然是提前预知到绿光将近的徐毅光昨天来了京城,口头上是特地来感谢老林对秦晚秋和洛漓母女俩的照顾,但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几个当事人心里全都门儿清。

总而言之,祸害良家多年的老林,这回终于失了手。

不过好在也不算什么事情都没干成,至少房子是买下来了,装修队也已经联系妥当,今天就要开工。炮场失意,别处总算弥补回一些东西。

“唉……”林淼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替老林感到惋惜的意思,却对小媳妇儿有点舍不得。

洛漓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睡相不老实地缠住林淼。

林淼在漆黑中小声道:“莉莉,起床了,朕要回宫了。”

知道林淼今天要回家的洛漓却假装着赖床,反倒贴得更紧了些。

林淼笑了笑,道:“那再睡十分钟。”

“嗯。”小丫头妥协了一下。

漆黑的房间又安静下来。

林淼一个人碎碎念道:“我以前很小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小学好像永远都上不完,上大学好像和自己完全没关系,长大工作好像永远都不会到来。后来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原来能过得那么快。年纪越大,心里头就越觉得空,我那房子是租来的,我爸妈又不让人省心,每天下班回到家,就觉得疲劳是从骨头里透出来。没有人问我累不累,也没有人问我辛苦不辛苦,只有人问我,口袋里还剩几个钱,还能不能活下去,还有没有办法给我爸妈养老。我那时候就想啊,如果家里还有个人,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等我下班回家后能给我个拥抱,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我咬咬牙,再苦再累,熬着也就熬着,熬到死也就算了。可是没有啊,那个人不存在,世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洛漓微微松开林淼一些,稚嫩的小手在林淼脸上摸了摸。

林淼握住她的小手,笑着说道:“没哭呢。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只能我们两个人私下里说,知道吗?”林淼侧过身,对着洛漓的小脸道。

洛漓点点头。

林淼又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我现在又盼着你快点长大,又舍不得你那么快长大。你这么小我就把你惦记上了,你说我是不是很禽兽?”

洛漓嘻嘻笑出声来。

正笑得开心,屋外突然响起开门声。

房里的灯一亮,徐毅光和秦晚秋走到床前。徐毅光一看床上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故意用很认真的口吻道:“淼淼,你老这么跟莉莉睡在一起,长大了不娶她要坐牢的!”

“别吓唬孩子。”秦晚秋埋怨了一句,风情摇曳地白徐毅光一眼。

徐毅光呵呵傻笑。

昨晚和秦晚秋在出租房里过了一夜,现在秦晚秋说什么都是对的。

林淼施施然从床上爬起来,对徐毅光道:“叔叔,你曲解刑法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莉莉我是一定会对她好的,用不着你提醒。再过十年,等我爸去跟你提亲吧。”

一边说着,三两下穿好衣服,踩上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这小孩,真是人小鬼大……”徐毅光跟着林淼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林淼拿起牙刷牙膏,靠在门边教育道,“再过十年你也还没成年,知道什么几岁才能结婚吗?”

林淼转头看徐毅光一眼,呵呵一笑:“叔叔,我愿意为了真爱违法乱纪。”

徐毅光眉毛一挑。

狗日的毛都还没长齐,就想违法乱纪了?

这孽畜留在世上也是祸害,要不直接按在洗脸盆里弄死他好不好?

徐毅光正在心里我草着,房间另一边,秦晚秋抱起洛漓,帮她穿好衣服。

洛漓却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秦晚秋问道:“莉莉,怎么了啊?”

洛漓转头看看卫生间。

秦晚秋会意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莉莉,淼淼也是很忙的,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你啊,你总不能让他不回东瓯市上学是不是?”

洛漓抱住秦晚秋,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开了口:“不要走……”

秦晚秋一怔,忙惊喜地问洛漓:“你刚才说什么?”

洛漓又多跟她说了两个字:“水水不要走……”

“好,好,不走不走!”时隔两个月,洛漓总算主动跟林淼以外的人开口说话,秦晚秋顿时高兴得什么都抛在了脑后,不管不顾地答应道。

林淼三两下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秦晚秋已经拉开了窗帘,屋内一片明亮。林淼拿出自己的行李箱,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折叠收拾好。

洛漓用被秦晚秋放鸽子的眼神,愤怒地看着她。

秦晚秋只能连哄带骗:“淼淼还没走呢,他就是整理一下东西……”

洛漓不屑地瘪了瘪嘴。

“姨姨,莉莉又不是笨蛋,你骗不了她的。”林淼背对着母女俩,直接揭穿了秦晚秋的话,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转身递给洛漓道,“莉莉,这个给你。”

洛漓神情幽怨地看着林淼,没有伸手去接。

林淼正色道:“莉莉,你也知道我日理万机,平时忙得飞起,连嘘嘘的时间都没有。这罐纸星星是我用愿力折出来的,只要你拆开一颗星星,我就能多出十分钟跟你说话。但是你要记住,这个星星一天只能开一个,不然的话愿力就会消散掉,剩下的星星也就没用了。”

洛漓被林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忽悠住,眼里不由微微泛起亮光。

徐毅光和秦晚秋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听林淼继续道:“你拆了星星再给我打电话,我保证屎拉到一半直接夹断了不擦屁股就去接。莉莉,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礼物了!”

“啊……”洛漓轻呼着,脸上带着憧憬,内心神圣感十足地接过玻璃罐,她神色珍惜地摩挲了两下罐子,突然又微微一顿,思路更开阔地问了句,“拉肚子怎么夹?”

林淼一怔:“哎呀!有道理啊!”

面前画风骤变,站在一旁的徐毅光和秦晚秋听得嘴角抽动。

明明挺浪漫的一件事,为什么从这两伙的嘴里说出来,味道会那么不对劲……

第二百五十章 小别离(下)

林淼空着肚子从酒店楼上下来时,几个旅游团的游客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喧闹的酒店大堂,也迎来了片刻的安静。

洛漓地把装着纸星星的玻璃罐捧在怀里,一只手紧紧牵着林淼,小嘴撅得老高,脸上一万个不愿意。秦晚秋帮林淼拖着行李箱站在两个小家伙身后,心里有点哭笑不得。

话说早恋这种事,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想她自己小的时候,要是敢在爸妈面前透露出半点喜欢哪个男孩子的意思,绝对晾衣架都打断了。哪像现在这两个小家伙,居然敢完全视爸妈为无物,碰到一起就你侬我侬,这么连着腻歪了好些天,现在好不容易要回去了,结果临别还要搞出一副山盟海誓、天荒地老的架势,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而且再退一步说,就这俩一身奶味都还没退干净的货,一个七岁半,一个七岁零九个月,他们真有早恋的资格吗……

秦晚秋心里叹着气,电梯叮咚一响。

轿厢门打开,老林和京城市作协喊来给老林开车的那个年轻人,正站在电梯外。徐毅光先从电梯里走出来,带着胜利者的猖狂笑容,高声问老林道:“林主任,昨晚睡得好吗?”

老林瞥了眼带着两个小孩从电梯里出来,面色红润有光泽的秦晚秋,心里暗骂好你麻痹,脸上笑嘻嘻地反击道:“睡觉嘛……反正就是那么回事。这人一到年纪就容易疲劳,有时候躺下来,想睡都睡不动。特别像徐局这么经常东奔西跑的,真的尤其要注意身体。”

徐毅光多年基层历练,对黄腔的敏感度比专业相声演员都高,立马呵呵一笑,露出很斯文的禽兽笑容,见招拆招道:“睡觉哪有什么睡不动的?一觉睡不好,多睡几次不就睡好了?”

秦晚秋不是傻白甜,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没好气地拉着徐毅光就走。

林淼和洛漓跟在老林几个人身后。

洛漓磨磨蹭蹭,故意拖着步子不肯往前走。

林淼只能小声哄着她道:“等放寒假了我就回来找你。”

洛漓满脸不好骗地反问:“寒假是什么时候?”

“那要问学校啊。”

“我跟你一起回去问好不好?”

“莉莉……”

“嗯?”

“你真是打小就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

“啊?”洛漓一脸茫然。

林淼拖着洛漓,走出酒店大门。

车子早就停在酒店门口,开车的年轻人,帮着老林和秦晚秋,把两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秦晚秋见洛漓出来,抱起洛漓,坐进车后排,老林也抱着林淼,跟了进去。

徐毅光站在车外,见自己的老婆和老林就跟一家子似的,笑容略有点硬。

秦晚秋看出徐毅光的小心眼,转头对老林道:“林老师,要不你坐前面吧,老徐就不上来了,他一会儿还要去看看几个朋友。”

“好。”老林微微一笑,很干脆地放下林淼,下车坐上副驾。

洛漓赶紧从秦晚秋腿上爬下来,生怕林淼走丢了似的,又挽住林淼的手。

秦晚秋对这盆泼出去的水无能为力,探出头对徐毅光道:“老徐,你在这里等我,我送送林老师,马上就回来。”

徐毅光点点头,跟老林客气了一句:“林主任,我就不送你了。”

老林坐在车里,淡淡笑着挥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开上马路,秦晚秋也总算松了口气。像徐毅光这种男人,能让她和林国荣在同一个酒店里住上半个月,算是妥协让步的极限了吧……

幸好这半个月来,她和林国荣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林淼坐在秦晚秋身旁,被洛漓挽着手,没心思去想老林裤裆里的破事。洛漓抱着林淼,越抱越紧,不等车子开出去多远,就哭兮兮起来,缠着林淼问道:“水水,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在这里上学……”

林淼叹了口气道:“莉莉,不是我不想啊,是我国万恶的户籍制度不让我们在一起。京城的初中学籍老瘠薄难搞了,你别看我亲爹你后爸都是当官的,可他们两个渣渣级别太低了,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洛漓才不听林淼瞎扯淡,一下就嚎啕大喊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秦晚秋听得又尴尬又无力,忍不住呵斥洛漓道:“莉莉!你再闹妈妈就要打你了啊!”

不想洛漓立马就喊得更加大声:“水水!妈妈要打我,你快带我走!”

林淼闻言大喜,忙对秦晚秋道:“姨姨,你再多吓唬莉莉两句,我估计等到火车站她应该就能说话了!”

秦晚秋一愣,看着洛漓,有点迟疑道:“我打死你?”

洛漓盯着秦晚秋,面面相觑两秒,转身把头埋进林淼怀里,小声道:“妈妈傻了……”

秦晚秋:“……”

开车的年轻人看了眼后视镜,好奇地问老林:“林老师,小姑娘到底什么毛病啊?”

老林心情压抑,默默地摇了摇头。

关于洛漓的病,他其实担忧有限,但林淼刚才的话,却真的扎了他的心。

渣渣副科级,级别太低,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枉老子活了半辈子,眼界居然还没七岁的儿子大,拿个破副科沾沾自喜。

要反省啊,必须反省啊!

……

林淼和洛漓在路上鬼扯了足足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车子在火车站外停下。

开车的年轻人办事麻利,先把两张京城市作协提前买好的软卧车票交给老林,然后又忙前忙后地在附近给四个大人小孩买了早饭,顺手还给秦晚秋带了张月台票回来。

秦晚秋继续拖着林淼的行李箱,一路送老林和林淼父子俩进了候车室。

林淼拿着两个大肉包,自己吃一口,喂洛漓吃一口,洛漓抱着玻璃罐,越吃越伤心,等找到个座位坐下来,含着眼泪问林淼:“水水,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顿饭了?”

林淼狼吞虎咽把自己那个肉包吃完,拿出纸巾给洛漓擦擦嘴,安慰小丫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一起吃饭。你乖乖在这里等我,等把小哑巴赶跑了,我就过来带你回东瓯市。”

“要是赶不跑呢……”

“赶不跑就不赶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陪你在哪里。”

“那万恶的户籍制度怎么办?”

“管特么的呢,反正我爸有钱。”

老林:“……”

秦晚秋:“……”

林淼哄着洛漓,说一句话,吃一口包子,总算让她把早饭咽了下去。候车室里响起列车将至的广播,秦晚秋抬手看看时间,催促洛漓道:“莉莉,淼淼的火车要到了,跟妈妈回去吧。”伸出手,要把洛漓从座位上拉起来。

“嗯~”洛漓任性地一躲,拉住林淼大喊,“我不走!”

秦晚秋看看老林。

老林挠头叹道:“我儿子太有魅力了……”

“林老师,你就别开玩笑了。车都来了,停几分钟就要开走的!”秦晚秋急得跺脚。

老林却呵呵一笑,不当回事道:“不急,让孩子好好说说话。”

林淼摸摸洛漓的头,劝道:“莉莉,乖啊。不经历异地考验的爱情都是不完整的爱情,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你长大了才会知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超级喜欢我。”

洛漓眨巴着眼,盯着林淼,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打开罐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纸星星来。粉嫩嫩的小手,笨拙地把那颗纸星星拆开,她抬起头来,看着林淼坚定道:“一天十分钟。”

林淼愣了楞,露出一个笑脸来:“好。”

……

“我不在这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早上起来一定要吃饱,吃完饭要记得洗脸,洗脸的时候要记得把耳朵后面擦干净,牙齿长出来了,不要用舌头去舔,不然会舔歪,以后戴矫正器会很难受,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挑食,多吃青菜和水果,这样皮肤才会好,还有晚上一定不能晚睡,最晚不能超过9点钟,就算动画片很好看,也要先把作业做完了才能看,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这个罐子里有一百个星星,隔一天打一个电话的话,能打到我放寒假回来找你……”

人潮涌动的站台上,林淼拉着洛漓的双手,跟她说着话。

秦晚秋站在一旁,看着手表,火急火燎得不行。

洛漓听林淼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地往下掉,却没有再说让林淼留下来别走的话。

“等你上了学,要和班里的小朋友好好相处。如果有同学对你不好,女孩子的话就是嫉妒你漂亮又聪明,你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不然那些小婊子可能会趁机抓破你的脸,我们要聪明点,去跟老师说,跟老师说的时候哭得越厉害越好,知道吗?”

“嗯。”洛漓点着头,擦掉满脸的眼泪鼻涕。

呜——!

远处的火车头,响起即将开动的鸣笛。

“林老师,快上车吧。”秦晚秋着急道。

老林看了眼手表,笑着给林淼把关道:“还有1分钟。”

林淼朝老林一笑,转头继续对洛漓道:“要是男孩子欺负你,那就是暗恋你,那些暗恋你的**崽子最没用了,你只管骂他们就行。会骂人吗?”

洛漓摇摇头。

林淼道:“那我教你,你跟我学。煞笔。”

洛漓道:“煞笔。”

林淼:“滚。”

洛漓:“滚!”

林淼:“连起来读,煞笔,滚。”

洛漓:“煞笔,滚。”

“记住了吗?”

“嗯。”

“要是想我又见不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喊一喊,就当练习说话了。”

洛漓咧咧嘴,又哭又笑。

火车缓缓启动,车轮滚滚向前。

林淼松开洛漓的手,微笑道:“媳妇儿,我走了啊。”

“嗯……”洛漓哭得跟喷泉似的,瘪着嘴点头。

林淼转过身,快跑几步,跃进车厢。

老林紧随其后,抬着两个行李箱,大步赶上了火车。

在列车员的抱怨声中,车门关拢。

空荡的站台上,突然响起一个脆亮的嘶吼声:“水水——!”

林淼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只见洛漓被秦晚秋抱在怀里,冲着火车大喊:“煞笔——!滚——!”

第二百五十一章 水淹花园口

汽笛长鸣,在车轮与车轨摩擦发出的隆隆响声中,火车加速驶出站台,不远处的小人儿,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林淼的视线中。

林淼转过身来,惆怅地和老林对视一眼。

老林共情能力强大,居然能对七岁小孩的爱情心生感慨。他一脸叹惋地摸摸林淼的头,沉声安慰道:“别难过,等你放寒假了,爸就带你回来看莉莉。”

林淼轻叹一声:“唉,女人……”

站在一旁的列车员看着这对奇葩父子的表演,不由地眼皮子猛跳。要不是车门边的消防柜不知被那个煞笔上了锁,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拿出里面的消防斧为民除害。

“你们两个的票呢?”列车员一脸谴责的表情,语气不善地问临开车才跳上来的两父子,生怕林淼和老林是逃票上来的。

老林听得眉头一皱,却难得地没和对方发生口角,只是默默拿出车票递过去。

列车员接过车票,打量一眼,脸色立马微微一变。

“二号厢啊……”他一边尴尬地赶紧把票还给老林,客气地指路道,“往前一直走,走过餐车间,再往前走一节车厢就是。”

老林条件反射性地欺软怕硬,见对面服软,立马就不装纯良了,端起架子摆出一副人生导师的做派,教育对方道:“小伙子,出门在外,跟别人说话客气点,对自己没坏处。”说着把票往兜里一塞,一手拉起行李箱,一手牵起林淼的手。林淼轻轻一抖,把肩带略长的小书包颠到最舒服的位置,拉起自己的箱子,很有小衙内风范地跟着老林扬长而去。

列车员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这年头出远门舍得买高级二人间软卧车票的主,基本上不是级别不低旅费全报的外地官员,就是赶上改革红利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不见得真是大富大贵,但确实不好轻易得罪。

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走了好些年京沪线的老职工,他几年前就已经明白,中国的世道,真的早就已经变了。

国家是属于工农阶级的,但工农阶级的命运,将来会掌握在有钱人的手里……

……

从京城始发的班次,上车的旅客不少。

林淼跟着老林一路走走停停,穿过弥漫着汗臭、狐臭以及难以言说的酸辣脚臭的车厢,满头大汗地走到自己的车厢前时,几分钟前心里头的那点小离愁,早被熏得一干二净。

软卧的票价不算虚高,九五年这会儿,就出乎林淼这个土鳖意料地有了空调。

父子俩放下行李箱,坐在床沿上喘了一阵,没一会儿等身上的汗干得差不多了,老林站起身来,叮嘱林淼道:“爸去餐车那边买点吃的,你把门关好,有人敲门别理。”九十年代的火车乱得很,老林显然也是一朝被蛇咬,生怕林淼再出什么事。

林淼嗯了一声,等老林出了门,就乖乖地把车厢的房门关上。

他走回床边,打开行李箱,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翻得有点卷边的笔记本。那是《老林教你写作文》的草稿,原本写了足足两本,但另一本被东瓯大学老师的张健拿走,林淼被绑架后一直忙于比赛的事情,就没特地上门去要,所以最近只能在这本草稿上补充发挥。可惜还是有些当时灵光一现想到的点,没能再次成系统地回忆起来。

等明天回到家,他少不得还是要去找张健把笔记本要回来。

“真是浪费我的时间,还要我多跑一趟路。”林淼翻开笔记本,嘴里抱怨着。话说他现在确实比老林还要忙,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游泳课和书法课外,初中的刷题计划也不能停,另外手头上还有《老林教你写作文》和已经酝酿出部分腹稿的《吸血鬼传说》需要完成。

林淼倒不是真的工作狂到非要逼自己把精力榨干净,主要是这回老林花一百多万在京城买了房子,估计就算没掏干净口袋里的钱,剩下的绝对也多不到哪里去。而他们一家子最近大半年过惯了好日子,早就由奢入俭难,要是生活质量因此下降,别说老林和江萍不能忍,就是林淼自己,也绝不想再吃节衣缩食的苦头。更不用提,家里现在还有个晓晓,以后要花钱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所以才得趁着老林现在的市场号召力还可以,赶紧把能赚到钱全都赚到手——该买房买房,该买楼买楼,将来才能扛得住人生的风险,好日子才能有保障。

“《狩魔手记》还是先放放吧,等以后再写应该也不晚……”林淼心里头还对湖滨路的闹鬼传说心心念念,可迫于形势,现在只能先讲个缓急轻重。

等再过几个月,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到时候“我国著名作家林国荣幼子林淼勇夺全国小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的消息一出,就算老林自己不动如山,东瓯市的宣传部也要先找《东瓯日报》炒上一波。如果曲江省作协和郭鹤龄那边的资源也能友情助攻,推波助澜一下,《老林教你写作文》的钱景,真是不要太美好……

一边是老林的众多拥趸,一边是全国全国几千万学生家长。这两拨人凑在一起,差不多已经涵盖了全国八九成的图书市场。这书要是卖出去,搞不好是要上千万册的。

按一本书提成一块钱,随随便便的,老林一千万就到手了。

而相应的,参与进这单买卖的出版社、印刷厂、书店和二道贩子,也都能赚到不少。还有其他隐性的好处,比方说出版部门的政绩,东瓯市当地知名度的提升,作为版权运营方的《东瓯日报》的收益。凡此种种,林淼和老林,早就已经被绑上了驶向利益的快车。

这就是传说中官民合力,共赴智商税的汪洋大海。

而林淼和老林,以及站在父子两人背后的文化部门、宣传部门、新闻部门和地方政府,就是一起掘开黄河堤坝,水淹花园口的那伙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标题党

车厢里只有一张矮茶几,摆在两张大床之间,因为没有椅子,所以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给人办公的。林淼干脆脱了鞋子,趴在床上工作。拿着惯用的黑色水笔,翻开笔记本,本子上已经被圈画得密密麻麻。从上面不同的字体来看,那些写得比较工整,爬格子爬得很规范的成条文的内容,明显是最初的底稿,而其他零零星星左边两个字、右边三五个字的标注,则显然是后来另外添加的一些想法。有些标注因为过于简略,这么一个多月过去,林淼现在再看,得花半天时间才能想起来,自己当时的思路到底发散去了什么地方。

当然,按林淼做事不怕麻烦、力求稳妥的性格,这种事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

事实上某些细微处的标注,林淼还特地摘出来,写了大半本的笔记——也就是被张健拿走的那本。不过之前林淼仗着自己短期记忆强大,自以为已经将这篇大论文的框架前后贯穿到位,随时随地把脑子里的文章大脉络拿出来做即兴讲座都不怕,所以也就没急着把那本副本拿回来,不过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略有点托大了——虽然不把那本副本拿回来也没什么问题,但总归比照抄之前的想法要费时费力不少。

林淼盯着笔记本,慢慢重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眼前这本东西,与其说是《老林教你写作文》草稿,倒不如讲,那是林淼构思这篇大论文的思维痕迹。林淼写东西的方式其实很高级。一般人写文章,要么找灵感,要么找状态,而林淼要找的,却是方向。通常只要方向对了,对林淼而言剩下来,无非就是往里面填东西。先填大框架,再填大脉络,最后往里面补充具体内容、组织语言的活,在林淼看来就纯粹是体力工作。毕竟身为一个靠码字吃饭的选手,你要是没有三更半夜被领导喊起来,天亮之前赶出一篇演讲稿的本事,这饭碗真未必能捧得稳。

——而且这并非是林淼一个人的本事。

事实上在机关单位里混久了的老文秘,几乎每一个都身怀这样的绝技。

林淼重生之前,听过一个流传在东瓯市文秘圈子内部的段子。

段子的主角是林淼研究生时期的师兄,当时正在市政府给三把手当差。

某日师兄陪领导吃完饭,醉酒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还有一篇工作报告没交,就给在办公室里值班的小科员打了电话,然后从头到尾背诵一般地口述出了一整篇工作报告来。这个举动当场就把同行的一位漂亮姑娘震得不行,最后姑娘跟着师兄一路震到了宾馆。

再后来东窗事发,林淼的师兄不但为此离了婚,还被调出了市府办发配去了瓯城区的党史研究室养老,政治生涯全毁——所以跟着这么一群能码字码到有女人上门倒贴的货抢饭吃,林淼对写文章这门技术的态度,可谓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水平已经挺高了,哪怕被借调去高官部门,甚至更上级的地方,他也丝毫不会为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担心。但另一方面,当他亲眼见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顶级高手的存在,心底深处,却越发对这一行感到敬畏。

码字谁都会,可想靠这东西升官发财、功成名就,中间要走的路,确实远非行业外的人所能想象。反过来说,其他每个行业,其实也都一样。

只有真正接触一个行业的时间足够久了,自身的水平足够高了,了解的程度足够深了,当他真正成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中流砥柱,他才会明白,如果手艺达不到世界一流的程度,那就完全没有拿出来吹嘘的意义——那些拿着自己吃饭的本事去跟外行炫耀的,只能说明做人做事的境界,还远未达标。

林淼趴在床上,盯着某一页看了半天后,拿起笔来,找了一片相对空白比较多的地方,默默又写下了几行字。几分钟后,等他写完这几个字,刚放下笔,老林就敲响了包厢的门。

林淼爬下床,趿拉着鞋子,却给老林把门打开。

老林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进屋里,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啤酒、下酒菜和一大堆膨化食品,一边问林淼道:“刚才有不认识的人敲门吗?”

“没有。”林淼拿起一包上好佳鲜虾片,奇怪地问老林道,“爸,你中午就吃这个啊?”

“啊?”老林一怔,然后貌似很得意地回答道,“给你买的啊!我看莉莉和晓晓都挺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就给你多买几包,当午饭吃。”

林淼默然片刻,不想回答,轻轻放下了零食。

果然父爱如山洪不是瞎扯的……

听江萍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老林恰好失业在家,那时候江萍上班的工厂还没买断工龄,所以整个白天,老林就在家里带孩子。

所以话说自己上辈子长不高,是不是根子就出在幼年喂养不当上?

林淼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默默看着老林,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绝望。

毁了,这辈子可能要重蹈覆辙了……

老林对林淼的悲伤心情恍若未觉,他急匆匆地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打开一罐啤酒,敦敦敦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空罐子,随手拿起林淼扔在床上的本子,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来。

林淼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小孩子的嗅觉太灵敏,那冲鼻的酒味实在没法闻。

接着就听老林,磕磕巴巴地念道:“《文字记事功能于文明进程中的历史迁延与发展:记录与艺术的分野》、《人类自我表达的途径转变:从街知巷闻到洛阳纸贵》、《写作技巧在人类文学史上的演进过程:中西写作思维的比较探讨》、《当代中国文学与应试文学的交融》、《如何成就一个文字表达能力合格的孩子——老林教你写作文》……嗯?”

老林半懂不懂地读到这儿,突然猛抬起头,望向林淼。

林淼问道:“怎么了?”

“你前面这些东西,和写作文能扯得上关系吗?”老林面露怀疑。

林淼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那些研究生都是怎么毕的业?”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下英雄都是狗

&nbsp&nbsp&nbsp&nbsp老林虽然也曾学霸一方,俯视过芸芸学渣,但说到底作为一个骨子里仅有九年义务教育成果的白银级选手,他实在不具备和林淼这种起码也是星耀起步的对手互相切磋的硬件基础。

&nbsp&nbsp&nbsp&nbsp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长期不学无术的老林,压根儿就没见过一篇完整的论文长什么样子,对林淼在《老林教你写作文》的草稿上列出的几个大标题,更是基本处于一种“这些字老子每个都认识但特么一连起来就不知道它到底在讲个鸡毛”的状态,所以林淼关于研究生怎么毕业的反问一出口,老林随口又胡扯了几句,就半心虚半露怯地转移了话题。

&nbsp&nbsp&nbsp&nbsp林淼见老林起了谈性,干脆也把手里的活停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上辈子懂得要好好孝敬老林的道理时,老林已经不会正常说话了。现在难得见着个活蹦乱跳的,林淼觉得除了不能带老林去参加黄赌毒之类的活动外,其他方面,能满足的还是要尽量满足他——当然话说回来,目前老林作为一个还远没摆脱低级趣味的有钱人,真想要吃喝嫖赌,林淼貌似也拦不住他。

&nbsp&nbsp&nbsp&nbsp唉,头疼……

&nbsp&nbsp&nbsp&nbsp林淼忧心不减地看着未来的路九成九已经跑偏的老林,心里又暗暗地想,坐牢总比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好。如果老林将来真有哪天作奸犯科进去了,只要够不上枪毙的,其实在里面养老也不错。他当儿子的,无非就是多拿点钱出来上上下下打点一番,估计老林在里面的生活质量也差不到哪里去……

&nbsp&nbsp&nbsp&nbsp林淼的思维正往三四十年后最糟糕的情况发散着,老林放下啤酒罐子,打了个酒嗝,满脸红光加油光地坐下来,跟林淼得瑟道:“你知道爸去年赚了多少钱吗?”

&nbsp&nbsp&nbsp&nbsp林淼幽幽道:“那我是赚的……”

&nbsp&nbsp&nbsp&nbsp老林直接过滤掉林淼的话,自说自话道:“你少仪阿姨,前几天给爸打电话,给了咱们60%的分成,你接下来这本书要是能卖得好,卖出一本,我们就提成一块钱。”

&nbsp&nbsp&nbsp&nbsp“60%是一块钱?”林淼有点好奇道,“这账这么算的?”

&nbsp&nbsp&nbsp&nbsp老林拿起另一罐啤酒,扑哧一声打开,喝一口,给林淼解释道:“你看啊,一本书如果定价10块钱,刨掉印刷、运输、营销这些成本,大概能留个三块钱的毛利。这三块钱先到东瓯日报出版社的手里,人家先拿一半,当东瓯日报那群人的人工费,反正就是项目奖金嘛,那么多人替咱们家跑前跑后,那么辛苦,分点钱过去也是应该的吧?”

&nbsp&nbsp&nbsp&nbsp林淼点点头。

&nbsp&nbsp&nbsp&nbsp老林又仰头敦敦敦几口,干掉大半罐啤酒,接着道:“那三块钱拿走一半,剩下一块五,就是净利润。60%,我们拿九毛钱。”

&nbsp&nbsp&nbsp&nbsp“哦……”老林恍然大悟,“那要是一本书定价再稍微高个一两块钱,我们就能拿一块钱的提成了?”

&nbsp&nbsp&nbsp&nbsp“对!”老林眉飞色舞起来,“你说要是能卖出一千万本,我们家一年能挣多少?”

&nbsp&nbsp&nbsp&nbsp林淼想了想,泼冷水道:“真要挣这么多钱,能有一半落咱们家口袋里就算不错了。你赚了钱,总还要缴税的吧?稿费税11.2%,这书真要能卖出1000万册,我保证你自己都还没看到钱,国税地税的人就先找到你了。还有你现在这么出名,现在的消息又传得快,到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机构找上门,什么慈善总会、红十字会的人找你要钱,你说给还是不给?你说你要是不给,他们在东瓯市里头他们是拿你没办法,可要出了东瓯市呢?人家随便找家报纸,造谣也能造死你。可你要是给呢,给了这家总不能不给那家吧?一家少算点给十万,十家就是一百万。还有你自己,区里、市里、省里的三级作协,你都挂了名字,人家作协管你要钱,你说你一个作协名誉主席副主席的,好不好意思不给?还有你那个书法家协会,下半年大家要出国比赛了,让你赞助点,你给不给?就算这些都不说,咱们家那些亲戚什么德性,你心里比我清楚吧?算三十户,每户给个两三万,又是一百万出去了……”

&nbsp&nbsp&nbsp&nbsp林淼给老林掰扯着,老林越听越冷静,嘴里骂了句:“马拉个币,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还讲不讲道德了?”

&nbsp&nbsp&nbsp&nbsp“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当了资本家,还讲个屁的道德啊。就当响应国家号召,先富带动后富吧,谁让咱们有本事呢。”林淼轻叹道,“我看这件事,最聪明的还是少仪阿姨。那三块钱落到东瓯日报出版社,你说少仪阿姨能分到多少,谁也不知道吧?”

&nbsp&nbsp&nbsp&nbsp老林微微点头说废话:“估计能分到不少……”

&nbsp&nbsp&nbsp&nbsp林淼分析道:“他们报社先拿一半当奖金,少仪阿姨是项目负责人,又是报社领导,一块五里面就算拿十分之一,咱们卖出一本书,她自己就能拿一毛五。一千万册,她能拿150万,可能还不用缴税。”

&nbsp&nbsp&nbsp&nbsp老林叹道:“还是她这生意好做。”

&nbsp&nbsp&nbsp&nbsp“要不她这么大的领导,怎么会拿我当亲儿子一样呢?说到底除了我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前途光明,关键还是咱们能提她赚钱啊。”林淼把现实的外套,血淋淋地剥开来,说给实际上还并不明白社会的本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老林听,“少仪阿姨这种行为,说穿了,就是拿着国家的资源,给自己牟利,但是别人还拿她没有半点办法。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老林木偶似的问:“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林淼道:“这不明摆着吗?你算算这么一个项目下来,有多少人从里面拿钱了?为什么现在半个东瓯市的人都捧着你,还不是因为只要有你在,他们就能分到钱?要是谁敢把少仪阿姨捅出来,哪天走路上就会被车撞死,谁要敢给他收尸,那就连收尸的也一起撞死。所以说人嘛,就是这么简单,真金白银一出手,天下好汉都是狗。现在你知道我对这个社会对东瓯市对咱们家有多重要了吧?以后还舍得打我屁股吗?”

&nbsp&nbsp&nbsp&nbsp老林已经被林淼说蒙了,麻木摇头。

&nbsp&nbsp&nbsp&nbsp林淼又蹬鼻子上脸问:“我打算十六岁和莉莉生个孩子,你有什么意见?”

&nbsp&nbsp&nbsp&nbsp老林想了想,慢慢站起来,默默从腰间抽出了皮带……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星宿投生

谈不上有过快但也不慢的火车,先抵沪城,后转东瓯,林淼和老林在火车上前后呆了足足十八个钟头,隔天早上清晨5点从车站里出来时,许久没这么折腾过的林淼,眼神都有点发直。踏上东瓯市的地界,父子俩第一时间就享受到了土皇帝的待遇。老林的铁杆狗腿严晓海一早开了街道董主任的车过来接驾,脑子晕乎乎的林淼坐进车里,直奔西城街道的大楼。

40分钟后,车子驶入就别半个月的西城街。街上一片喧闹,卖早点的小店和摊子全都开了,街面两侧随处可见穿着白背心的老头,摇着蒲扇,端着白酒,吹着牛逼。

严晓海一路上只跟老林聊湖滨路的工作,到了这会儿,才拿出朋友的样子,问老林道:“老林,先吃点吧,咱们单位食堂在装修,这个月没早饭吃了。”

“又装修?”老林微微一怔,笑着反问,“老董又从哪里弄到钱了?”

“说什么呢,有你老林在,装修食堂这点小钱还能弄不到?”严晓海玩笑似的不轻不重拍了下老林的马屁,然后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便朝早餐店的老板娘吼道,“阿梅!我家领导出差刚下火车,你赶紧给我弄点炊饭豆浆来!”

西城街整条街的小店家,没有不认识严晓海的。

一听到严晓海这么喊,那老板娘赶紧先扔下在店门口排队的一串人,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小步快跑到车前,偷偷往车里头瞄了一眼。见到车后排坐着老林,老板娘顿时就两眼发亮,满脸堆笑,扯起嗓子用让所有客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哎哟哟,林主任回来啦!”一边说着,又转头使唤店里的小伙计:“阿强!快打三碗糯米饭来!别让林主任等!”

老林却跟没看到对方似的,在车里问林淼道:“豆浆要不要打个蛋?”

林淼摇摇头,轻叹一声:“本来还想吃街道煮的面的……”

“面啊?我……我去给你买两碗吧?”店里根本不卖面条的老板娘闻言,急急忙忙说道。

“不用了,外面做的没我爸单位里的师傅做的好吃。”林淼一口回绝,又道,“给我拿瓶牛奶就行,再来两碗豆浆打蛋。”

“诶,好,行行……”老板娘满脸讨好地笑着,往后倒退了两步,才急急忙忙转头朝店里跑去,边跑边不耐烦地催促自己的伙计,“阿强你好了没啊?这点东西半天都弄不好!快快快,再给我弄两碗豆浆打蛋……”

董主任的车子在街边停了大概五分钟,小店就闹腾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严晓海的副驾座上放着三份早点,缓缓拐进街道办事处大楼入口仅能容一辆车子进出的小巷。等车子开远了,小店前的一群人才小声嘀咕起来。

“这个垃圾荣,老子以前还看过他扫大街的,现在都混成街道副主任了。”

“什么扫大街的,以前就是个掏粪的。妈个比,想不到写本破书还给他写出名了……”

……

老林听不见背后挖他早年黑料的声音,但其实听见了也无所谓。一来以他现在的身份,对过往的一切已经越来越不在乎,甚至掏粪这件事,早就主动拿到酒桌上说过。二来嚼舌根的那个煞笔,如果被抓现行的话,老林有的是办法能让丫不痛快很久很久。

总而言之,以老林今时今日在东瓯市的社会地位,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一般的口水已经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杀伤。除非真的有朝一日,他管不住裤裆,睡了不该睡的人,或者工作上出现严重过失,人言才会变得可畏。

早起的保安恭恭敬敬地打开街道的大门,严晓海稳稳把车子开进街道大楼的院子。

下了车,严晓海抢着帮老林把后备箱里的两个行李箱拿出来,又喊保安帮忙搭把手,把早饭给拿到楼上去。林淼和老林就空着手看着,也不劝阻,只有老林随口对严晓海客气了一句:“晓海,大清早的,你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啊,每天睡醒吃、吃完睡,事情都有别人忙我做。还是你忙啊,看你坐这么早的车回来,等下马上又要开会。”严晓海笑眯眯说着,提着两个行李箱,快步朝楼上走去。

林淼看着严晓海和老林的状态,心里明白,他们以后最多也就只能做口头上的朋友了。

这人一旦进了职场,就注定了屁股决定一切。

老板拿你当朋友,那叫给你脸。

可你要反过来也拿老板当朋友,那就真的是脑子有坑了。

严晓海显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而老林虽然未必真的懂,可处在他的立场上,某些角色态度上的转变,早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三个人上了楼,严晓海帮老林把行李箱放好,才坐下来开始吃饭。

林淼早就饥肠辘辘,老林和严晓海也都是能吃能睡有福气的主儿,片刻功夫,老板娘给的大分量的早饭,就被风卷残云一空。

严晓海和老林饭后一根烟,翘起二郎腿开始谈点街道里最近发生的事情。

“陈书记估计要调走了,老董这次说不定要上啊。”严晓海轻松中带着几分严肃。

老林鼻子里喷出两道青烟,摇头道:“不好说,咱们街道你也知道,一把手过来,就是转个圈的。陈走了,说不定区里又会空降个什么人下来。老董今年52岁,再干几年也要退休了,现在再跟年轻人抢位置,也没什么意思。”

严晓海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老董离退休还有8年。今年要是能上去,干个几年,给安排个区人大区政协的位置,基层干了一辈子,给他搞个副处级待遇回去养老总不过分吧?”

“过分啊。”林淼随口插了句,“市里区里那么多科室、那么多直属机关,全市少说也有七八百人有资格提干,干嘛就非要给董主任啊?”

严晓海听得一愣。

然后就见林淼摇头晃脑道:“唉,阿海叔,这人一辈子啊,说穿了都是命。你看我生来就是个天才,我有说什么吗?说白了我也没做什么牛逼的事情,但关键就是投胎投得漂亮。所以做人呐,还是得看开点,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努力死了也没用。算了,不说了。爸,我先回家了,待会儿我要去市图书馆,你找个人过来开车送我一下。”

“好。”老林一口答应。

等林淼走出办公室,严晓海看着老林,摇头感慨:“老林,你这个儿子,啧……以后了不得。”

老林呵呵一笑:“这还用说?我儿子是天上星宿投生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惜福

清晨的街道大楼里安静无声,没了早点供应,原本就不喜欢早起的体制内社畜们,自然就来得比平时更晚。当然这种事也并非完全绝对,至少林淼走到二楼的时候,刚好就撞见一个提着热水瓶从开水房里走出来,显然是早早过来为领导服务的办事员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林淼先是一怔,旋即就立马两眼发光。

林主任的宝贝神童儿子,她时常有在这里看见,可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单独接触的机会,却是根本就没有过。她赶紧把手里的开水瓶放下,拿出哄自家幼儿园里穿开裆裤小屁孩的劲头,张开双臂冲着林淼喊道:“淼淼,来让姐姐抱一下!”

却不料对面那死小孩不仅毫不领情,还一脸蔑视地教育道:“阿姨,你这样不行啊,在机关里上班还这么性情奔放,将来很容易吃亏的。”

小姑娘闻言,顿时就怒了,掀起袖子就朝林淼走去。

林淼见状不妙,转身要逃,却被身后的罪恶之手先一步提溜住领子。

小姑娘逮住林淼,抱进怀里就是一通乱揉,边揉边跟恶汉进村抓到别人家的小媳妇儿似的豪迈大喊:“哇哈哈哈哈,跑啊!看你往哪里跑?”

林淼的脸贴着小姑娘的胸,感觉却跟抱着家里的晓晓似的,一时间更加悲愤,心说寡人就算被揉,也该被胸怀大志的真·姑娘揉才是,这个飞机场凭什么占我的便宜没够,于是挣扎着大喊:“放开我!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有什么冲我爸去!”

话音刚落,却见街道里的两个大佬,董希伯和胡剑慧笑着从楼梯口走上来。

办事员小姑娘见到领导一紧张,罪恶之手瞬间松开。

林淼趁机赶紧跑出来,对老董和胡剑慧喊了声:“董主任再见,剑慧阿姨再见!”然后就急急忙忙跑下了楼。

“诶……你爸回来啦?”胡剑慧想抓住林淼多说两句。

林淼却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只有声音从楼下传来:“回来了!在楼上!”

胡剑慧见林淼着似的模样,摇了摇头,又宠溺又无奈地笑道:“这孩子……”

另一头,董希伯受了林淼的话的误导,看小姑娘的眼神有点不对,很是语重心长道:“小李,林主任可是结了婚的人啊,你一个姑娘,可不能胡乱想东想西的。”

“我没有!那小子满嘴跑火车,他胡说的!”小姑娘抓狂大喊。

……

林淼一路跑出街道小巷,心说做小孩就是爽,只要长得可爱外加学习好,平时再怎么疯疯癫癫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尤其像他这种还带光环的,只要不杀人放火,社会对他的容忍度简直不要太高。不过话说回来,貌似我特么真杀过人啊?

林淼一念至此,站在马路旁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往往时候再去回想,才觉得真心有问题。上辈子林淼的一个习惯就是回忆人生中的各种糗事瞬间,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骂自己是煞笔——骂出声的那种。但这辈子回来,估计糗事瞬间是不会再回忆了,毕竟人生经验放在这儿,等成年之后只要能管住嘴,闷声干活发大财,基本就不会有当众出丑的机会。可那天晚上怒拿双杀的画面,却难保不成为新的人生阴影,在记忆中保留一辈子。

——除非,再有下下辈子的话,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存在。

当然,向来习惯于以德服人的林淼,觉得这个“除非”还是不要出现得最好。

能用键盘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刀动枪?

大家互相喷来喷去,共建和谐社会不好吗?

大清早心里各种胡思乱想的林淼,不知不觉穿过刚过七点就喧闹无比的西城街马路,浑身是汗地走进街对面的明月小区。他伸手解开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长袖外套的领口的扣子,鼓着脸颊,呼出一口热气。然后刚巧边上又走过一个和江萍相熟的街道临时工大妈,二话不说就捧住林淼的脸,跟揉面团似的摸了摸,大笑道:“淼淼,你怎么这么可爱的哦?”

哎哟我去!有完没完了啊?

长得帅是我的错吗?

我不过就是想回家洗个澡,然后去跟东瓯大学的糟老头子要笔账,你们这么跟《十月围城》刺杀孙中山似的出来一拨又一拨,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韭菜,不吉利的知道吗!

“对,基因好!早饭吃过了!我爸回来了!”林淼三连答,从老阿姨的魔爪中奔出来。

然后一路鼠窜到自己家楼前,掏出钥匙开门,一气呵成跑上了五楼。

楼底下那阿姨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默默叹道:“神了,我还没问就知道我想说什么,阿萍那个脑子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老天开了眼……”

林淼疾走如飞到了五楼家门口,房门略有点出乎意料地居然开着。

林淼脱下鞋子,走进屋里,屋里的石英地板凉飕飕的,冷气直往脚底心冒。虽说小孩子火气壮,不过林淼却不想冒任何感冒的险,赶紧弯腰换上拖鞋,一边大声喊道:“妈!我回来了!”

刚喊一声,李晓的房门就打了开来。她兴冲冲地跑出来,看林淼的兴奋模样,很有一种家养小动物见到久违的主人的感觉,眼里闪着星星喊道:“淼淼!”

正在厨房里做独门早点的江萍探出头来,一见真是林淼,手里还拿着饭勺就跑上来,给了个大大的拥抱,还使劲亲了两下。

林淼都麻木了,仰头看天花板上。

江萍亲了半天才放开宝贝儿子,打听老公的下落:“你爸呢?”

“在街道里。”林淼放下背了一路的书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萍,“爸给你买的。”

江萍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见里面放了枚一看就不便宜的珍珠胸针,立马就笑得合不拢嘴地,用最真挚的情感,给林淼表演了一回教科书式的口是心非:“买这东西干嘛,又没什么用,我平时也不喜欢戴这种……”一边叨叨,一边拿着胸针,不住在胸前比划。

林淼看江萍那高兴的劲头,估计她脑子里应该已经把戴这枚胸针的时候该配什么衣服、化什么妆,穿那件衣服的时候该配什么样的裤子、鞋子、帽子、丝巾,以及这些东西到底该去哪里买,周末的时候又该找谁一起去,又该怎么自然流畅不做作地显摆自己的老公到底有多好的一整套流程,全都想明白了。

“唉,没见过世面的人真幸福,幸好她没见过世面……”林淼心情复杂地想着,转过头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闪闪的发卡,交给李晓,说道:“晓晓,这个是莉莉给你买的。”

“啊?”从没收到过别人外出带回来的礼物的李晓,眼里又亮了亮。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物,弱弱地问林淼道:“能拆开吗?”

林淼笑道:“拆啊!”

李晓重重地嗯了一声,快乐地跑进卫生间里照镜子。

林淼看着小丫头知足的样子,有点心疼又略有点庆幸默默暗想,其实女孩子小的时候适当地吃点苦,也未必就是坏事。

毕竟人性本贱,不受点磨难,谁又能记得牢什么叫来之不易的福。而且也不是随便哪个姑娘都能像洛漓那么幸运,还没长大,就已经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且期限永久。

终有一日,李晓是要离开这个家的。

在那之前,林淼希望她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即便无法掌握此生的命运,但也至少能稳稳把住自己生活的舵。不至于像前世那样,任由她那个不靠谱的妈,将她当货物一样卖掉。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李晶晶

林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不少。

在家里陪着李晓看了一会儿早间新闻,快到八点的时候,江萍带着李晓出了门,要去中远的破木屋书法班上课。原本林淼也该跟去,不过今天早上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而且书法这玩意儿,在个人审美上和书写风格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和习惯,林淼能从中远那边学到的东西,所以跷课不跷课的,真的无所谓,反正老林也不在乎那点被浪费掉的学校。

至于中远的心情,那就更不需要考虑。

毕竟面对像林淼这样的优等生,当老师的说实话真心不会在乎孩子平时的学习状态是个什么屌样,只要最后的结果足够有说服力,话语权就永远牢牢掌握在林淼自己的手里。

而林淼现在之所以还会偶尔过去上一次课,也仅仅只是想找一套成熟有效的练习方法,以免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头闷头瞎练,在这门手艺上走弯路而已。

江萍和李晓一出门,林淼就给老林打了个电话。

等了大概十分钟,楼下有人按了门铃。

林淼拿起门铃的话机,喂了一声。

话机那头传来一个貌似有点耳熟的年轻女人的声音,语气略显欢脱:“淼淼,姐姐来接你了~”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信。”

楼下一怔:“啊?不信什么?”

林淼一本正经回答:“我不信你是姐姐。你是哪年生的?”

“73年啊~”

“73年生的今年已经22岁,明明就已经是阿姨了嘛,你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

楼外头,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天边刺眼的阳光。热风吹过小区的绿化带,被晒得眼巴巴的灌木飕飕作响。小区的保安大爷,停下了扇蒲扇的动作,默默看着站在林淼家楼门前石化不动的姑娘,神色仿佛有点凝重。半小时前刚在街道二楼揉过林淼的李晶晶同志,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话里带上了杀气:“你下来。”

“我不,嘟嘟嘟嘟……”通话器里一阵忙音。

李晶晶瞬间崩溃,抓狂地在门前大喊大叫:“小屁孩我撕了你!”

远处的保安大爷见状一笑。

天上的乌云也散了开来,阳光重洒人间。

“又被逼疯一个……”老大爷扇着蒲扇,好像很高兴看到这一幕。

李晶晶挠了挠头,烦躁得头皮都发痒。

她心里想着干脆掉头回去,跟林主任说这事儿办不了就得了,这么皮的小孩,老娘还不伺候了。但转念一想,又怕被领导们笑话,连个七岁的小孩子都搞不定。

正踟蹰不定间,面前的铁门突然一响。

一个小豆丁背着书包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了根没拆开的雪糕,多踩着两阶楼梯还没李晶晶高地居高临上递给她,萌萌的样子说道:“阿姨,给你。”

李晶晶茫然接过,瞬间气消了一半,问道:“你不是不下来了吗?”

“我不下来,你怎么回去跟我爸交差啊?”林淼从楼里头走出来,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车子,转头又问李晶晶道,“车呢?”

“什么车?”李晶晶拆开包装袋,咬一口雪糕。

林淼掷地有声:“你来接我出门,当然要开车来啊,不然我要你何用?”

李晶晶一口刚咽下去的雪糕,差点没跟着一口老血再吐出来。

“我当然是来保证你的安全啊,你这么小的小孩子,出门没人带,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贩子拐子了。”李晶晶捏了捏林淼的脸。

林淼呵呵一笑,反问道:“阿姨,你知道我书包里放着什么吗?”

李晶晶问:“什么?”

林淼昂然回道:“特制幼儿版不锈钢迷你弓弩,短距离杀伤力等同于沙漠之鹰,贯穿头盖骨如刀切豆腐,中箭者轻则亡命,重则死无全尸,加上《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加持,这世上想拐我的人贩子,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东瓯市。”

李晶晶纯粹当林淼是在瞎扯,把以上林淼所说的每一个字全都过滤掉,另起话题道:“别胡说八道了,我不会开车,回去骑自行车来带你好不好?”

“嗯,去吧。”林淼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看在你客观无能的份上,寡人胸怀宽广,也只能委屈一下我白嫩水灵的皮肤了。”

李晶晶被林淼逗得哈哈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这里等我啊,别乱跑!”

一边说着,吃着雪糕就往小区外跑。

小区保安大爷见状,不由摇头叹息:“唉,还是年轻啊,跟那个瘦竹竿一样,这种容易就被哄住了……”

说着话,转头朝林淼的方向看了眼。

林淼微笑和保安大爷一对眼。

大爷却吓得赶紧转过身去,内心深处对明月小区的恶魔之子充满恐惧——亲眼见识过林淼靠着一部通话器就逼疯一茬又一茬客人的他,坚决不想和林淼扯上任何关系。

他最近心脏不太好,还想多活几年……

李晶晶很快骑着自行车去而复返,一阵风地蹬到林淼面前,然后脑子明显还有点短路,脚尖点在地上,下巴一甩,潇洒地对林淼喊了声:“上来!”

林淼一脸漠然地看着李晶晶,不声不响也不动。

李晶晶皱眉道:“又怎么了啊?”

林淼文明有礼道:“你特么倒是试试用我这种身高爬上车后座啊!”

……

李晶晶大笑着把林淼抱上车后座。

出了小区,沿着西城街一直向前,一直快到瓯城路的时候,她才想起问林淼:“上哪儿啊?”

林淼无奈地摇摇头,很奇怪李晶晶到底是怎么考进街道的,淡淡回答道:“先去东瓯市图书馆。”

李晶晶惊奇道:“你都能自己去图书馆看书了?”

林淼表情很平静道:“何止能看书呢,我还能自己吃饭,自己尿尿,拉完屎自己擦屁股呢。”

“咦~真恶心~”李晶晶一脸嫌弃,安静了一会儿,又八卦地问道,“那你早上说的女朋友是真的吗?是你学校的同桌吗?”

林淼抱着李晶晶的腰,认真地叹气道:“阿姨,你的择偶范围要是只局限在自己平时坐的位置的周围两米之内,那这辈子真的很容易嫁不出去的……”

李晶晶手一抖,差点翻车。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块五一本的笔记本

烈日如焚,骄阳似火。

李晶晶顶着早上的大太阳,哼哧哼哧地蹬了小半个钟头的自行车来到东瓯市图书馆门前时,已然浑身冒汗,热得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降温。

她喘着气把车子骑到图书馆大门前一片树荫下的停车点,不等把林淼抱下车,马上就有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走上前,一脸笑嘻嘻地问候道:“带孩子来看书啊?”

“不是我的,我都没结婚呢,是我们领导家的孩子……”李晶晶很看重个人清白地解释着,喘着大气把林淼从车后座上抱下来,然后一边伸手从口袋掏啊掏的,显然是要掏停车费,一边无所顾忌地跟素不相识的对方抱怨,“领导自己没时间照顾孩子,就让我来照顾。你说万一要耽误了工作,挨骂的又是我,烦人不烦人?”

大妈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低头看了眼林淼,见林淼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刚要回答,却先听林淼开了口:“阿姨,别掏钱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传达室问个路马上就回来。”

李晶晶闻言一怔:“问什么路?”

“我找个人,你等我回来!”林淼说着,就着朝图书馆里头跑去。

李晶晶眼看着林淼跑远,然后转回头来,和收费的大妈对视了片刻。

这一瞬间,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某些不情愿的东西。

既然不停车了,那瓯城区默认的两毛钱的停车费,是不是也就不用给了?

李晶晶心里默默想着,眼中泛起一丝舍不得的犹豫。

但大妈读心术点满,当机立断就抢白道:“两毛。”

可这话一出,好歹也算是基层工作经验入门的李晶晶,倒是放下了。

这种事,你不说老娘倒还觉得不好意思,可你说了,那就恕我不能吃哑巴亏了。

李晶晶缓缓抽出了揣在兜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的那只手。

而随着那只手慢慢与口袋分离,大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下来。

这小婊砸,果然一分钱都没掏出来……

“那就不停了。”李晶晶笑容甜美,充满了年轻力壮的气息。

大妈敢爱敢恨地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恨恨朝林淼跑远的方向看了眼,延时好几秒地回答了李晶晶刚才问的那个问题:“真烦!”

……

几分钟后,林淼回到绿树阴底下,手里多了把雨伞。

李晶晶见状,不由奇怪问道:“你拿把伞回来干嘛?”

“看你被太阳晒,心疼你啊。”林淼把伞打开,笑着晃了晃道,“喏,我坐在后面给你打伞。”

李晶晶看着林淼童言无忌萌萌哒的样子,瞬间心头一跳。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贴在一马平川的胸前,总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掉。

长这么大,看过那么多琼瑶和三毛,李晶晶原以为自己早已看遍红尘,不会为凡尘俗缘所动,却没想到今天刚吃完早饭出门,十年道行便一朝被毁。

心疼你啊……

多么朴实无华的四个字……

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直接打平了她的胸。

“淼淼,让姐姐抱你一下……”李晶晶眼里冒着星星,光天化日地就想把林淼拉进怀里揉。

林淼赶紧往边上一躲,大喝一声:“阿姨自重!老幼授受不亲!”

边上路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听这话,顿时噗嗤笑出声来。

李晶晶看着林淼,安静片刻,然后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嘴巴。

老娘要是再跟这小兔崽子套近乎,我就是那个!

李晶晶内心抓着狂,起身挤出一个微笑:“问到路了吗?”

“嗯。”林淼一脸提防地看着李晶晶,点点头道,“离这里不远,走路过去也可以。”

李晶晶见林淼那防狼的架势,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阿姨又不会吃了你。”

可话一出口,她立马就神色一变,再望向林淼,果然就见林淼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对着她点头道:“阿姨,人一辈子,做人难就难在正视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坏的还是很坏的。恭喜你,你今天已经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很难得,很可贵,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保持下去。”

“我……我保个你个鬼啊!”

……

东瓯大学的教师宿舍区就在和东瓯市图书馆一街之隔的学院路上,紧挨着东瓯大学。李晶晶有气无力地蹬着踏板,脑袋上的雨伞晃来晃去,其实没什么遮阳的作用,仅仅聊胜于无。

她回头看了眼林淼,见林淼吃力又不肯放弃地艰难单手保持着雨伞的高度,心里微微一暖,犹豫了一会儿,向车后伸出手道:“给我吧,我一只手拿着也能骑的。”

林淼想都不想就道:“不要,万一一车两命怎么办?”

李晶晶忍不住咯咯咯笑了几声,车子立马晃得比单手骑还凶险,吓得林淼赶紧又喊:“行行行!给你给你,不就是把伞嘛,用不用这么以命相搏?”

这下李晶晶就完全骑不了车了。

她只能站下来,抓着车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啊?”

林淼把雨伞扛在肩上,看着这位笑点奇低的姑娘,轻声叹道:“唉,这有什么学不学的呢,还不都是天生的。承受了这么多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才华,我自己也觉得很烦恼啊……”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让李晶晶笑得把头都贴在了车头上:“我个天,救命啊……”

边上的路人经过,纷纷忍不住用古怪的眼神打量。

李晶晶跟精神类疾病发作似的在街边抽搐了半天,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林淼也不敢再拿二十年后的说话套路来跟她交流了,直给信息道:“往前再走一两百米就到了,东瓯大学宿舍8号楼。”

李晶晶状态奄奄一息,下巴都发酸地问道:“你去东瓯大学宿舍干什么?”

林淼想了想,很有仪式感地把伞一收,沉声回道:“去拿回一件属于我的东西。”

李晶晶莫名想笑,憋着问:“什么东西?”

林淼举目远眺,目光深邃:“一块五一本的笔记本。”

李晶晶的笑意戛然而止。

这句话,她没听明白……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三尺男儿

东瓯大学的教工宿舍,位于一处名为学院路新村的新式商品楼小区内。

小区的建造时间和西城街的明月小区差不多,都是七八年的房龄,房子看着都还半新,路上也都干干净净的,楼与楼之间更是很奢侈地留出大片的空地——不种花也不种树,甚至不种菜,更别提许多年后各种养老小区里的廉价健身器材,反正就那么白白空着。

许是上班时间的原因,林淼和李晶晶走进小区时,小区里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这种清幽又显得很有纵深的空间感,让林淼觉得很是舒服。李晶晶仰着头,仔细观察着路过楼栋的外墙面,走了大概了5分钟,终于在一处小区地标前,找到了目的地。

那个所谓的地标,是一个滑梯。

滑梯的高度堪称巍峨,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往下滑的那一段,被做成了一个波浪形,梯面光滑到就跟被盘得包了浆似的,大太阳底下,随便找个角度就能看见反光。显然自打这玩意儿在这里落地后,平时肯定没少被小区内外的小孩或者老小孩的屁股招呼过。

林淼下了车,抬头看了眼面前这幢楼墙壁上贴着的18幢楼牌。

李晶晶把自行车推进空门大开的楼里,用铁链子将车轱辘和楼梯的扶手下的铁栅栏锁在一起,安心地停好车后,转头走回林淼身边,笑着问道:“要不要玩一下啊?”

林淼淡淡看那滑梯一眼,说道:“朕今天不想宠幸它。”

“宠幸你个头!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李晶晶和林淼相处了一个早上,混熟了之后,就忍不住喜欢对林淼动手动脚,可劲儿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

林淼心知肚明自己反抗不了,干脆默许了她的动作,只是嘴上却不轻易投降,一副惊讶的表情反问道:“咦?你也知道?这么有文化?”

李晶晶哭笑不得,又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骄傲道:“什么呀,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好吧!”

“哦,好吧,失敬失敬。”林淼用一点都不失敬的口气说着往楼梯上走去,边走边随口问道,“那宠幸是什么意思啊?”

“宠幸的意思……”李晶晶一张嘴,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一下,声音也小了许多,“就是古代皇帝和他那些妃子的事情,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们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些……”

结果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林淼立马转过头来。

他看着李晶晶,露出奇怪的眼神道:“阿姨,你思想好流氓哦……”

李晶晶立马就不服了:“我怎么思想流氓了?”

林淼掷地有声:“我看《新华词典》里写的宠幸这个词的意思,明明是地位高的一方对地位低的一方的宠爱,你说的那个叫交配好吧!”

李晶晶,盯着林淼不说话。

林淼不怕死地问道:“服不服?”

李晶晶沉默片刻,突然逮住林淼,狠狠搂进怀里,发出崩溃的大叫:“啊啊啊!太讨厌了啊!”

李晶晶歇斯底里地抱着林淼往死里揉,揉得林淼很想为她硌人脑袋的平胸,替她放声痛哭一场。好不容易从李晶晶的怀里挣扎出来,林淼喘了口气,指了指楼梯上方探出头来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揉林淼揉得忘我的李晶晶,这才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观众。

总算还要脸的她,赶紧放下林淼,红着脸整了整衣服。

那老阿姨见状一笑,正要关门,却听林淼大喊道:“阿婆!等一下!我们来找张老师的!”

“嗯?”老阿姨不由动作一停,“你们找老张?”

“嗯啊!”林淼跑上楼梯口,对老阿姨道,“张老师借了我一个东西,我来拿回来。”

老阿姨不由笑了,对林淼道:“我家老张借你东西了?你等下,我叫他。”一边说着,转头朝屋里大喊:“老张!有个小孩说你借了他东西,你出来看看!”

屋里立马传出略显抱怨的声音:“哪个小孩啊?我什么时候借人东西了?”

老阿姨看着林淼笑道:“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不会是你儿子在外面偷偷生的吧?”

李晶晶伤疤没好就忘了疼,立马揉林淼的脑袋道:“我侄子五岁也比你长得高。”

林淼用“你好无聊”的眼神瞥了眼李晶晶,然后就见张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剑桥中国史》从屋里走了出来。张健打量一眼林淼,显然不认为真是林淼来找他,笑着抬起头,问李晶晶道:“你找我?”

不料李晶晶却连忙摆手,真指着林淼道:“不是,不是,是这孩子……”

张健正奇怪,便听林淼说道:“张老师,我是林淼,你拿了我的笔记本,我放在东瓯市图书馆里的那本。”

张健这下总算想起来,面露惊喜道:“你怎么才这么小?进来,进来,快进来!”

明显是张健老婆的老阿姨,见张健招呼林淼进屋,好奇地继续打趣道:“老张,这孩子真是你儿子在外面偷偷生的啊?”

“别胡说八道,这小孩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他爸是林国荣。”张健在门后的鞋柜里翻了翻,拿出两双能塞进三只林淼的小脚丫那么大的拖鞋,放到林淼和李晶晶跟前。

“就是那个神童?”张健的老婆面露惊讶,然后半点不客气地就把林淼抱了起来。

林淼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阿婆,抱可以,但我们说好,不要亲我行不行?”

“行。”老阿姨一边答应,一边在林淼脸上来了一口。

林淼一脸生无可恋。

李晶晶咯咯笑着,换上拖鞋跟着张健走进屋里。

张健家的屋子不大,进门就是厨房。

正对着房门的玄关左右,左边是卧室,卧室的门开着,可以看到连着阳台,右边是客厅兼书房,书房的四面墙被凿了三面,做成书柜,靠门的一侧承重墙得以幸免,但摆了个大书架。

四个人走进书房,饶是林淼早就想过一个大学中文系教师的家里会是什么样子,可还是免不了被这一屋子的书震撼了一下——虽然他自己也读过绝不少于这个数量的书,但因为江萍总喜欢把他的书全都集中收放在几个纸箱子里,然后塞进暗无天日的储藏间里,所以林淼从未有机会向外人装他读书破千卷的逼。

再到后来林淼上了班,自以为时机成熟的江萍又干脆把林淼从小到大的学校教材,全都称斤卖给了收废品的,自那之后,林淼就彻底断了给自己弄个书房的想法。

——这就是学渣江萍,孜孜不倦地和知识文化搏斗一生的故事。

“哇,好多书啊!”李晶晶叹了一声。

老阿姨眼里带着些许自豪道:“这里的书算少了,你们要去老张他学校的办公室里看看,那才叫厉害。”

李晶晶点头赞道:“不愧是中文系的老师……”

“你们坐,我找找那个笔记本放哪儿了。”张健随口招呼着,在自己的书桌上翻找起来。

李晶晶看了眼同样摆满书的木沙发,有点下不了屁股。

老阿姨放下林淼,帮李晶晶把沙发上的书搬下去一摞,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平时没什么人来,将就坐一下吧。”

李晶晶和阿姨客套了一句,在一堆书中间坐下来。

总算有了人身自由的林淼,则好奇地打量起这满屋子的书,然后从一排书柜上,取下一本沉甸甸的《国史大纲》,钱穆写的,林淼读研的时候囫囵吞枣地看过。

张健老婆蹲下来,逗林淼道:“小朋友,这本书你也能看得懂吗?你看书还是书看你啊?”

“你可别小看人家孩子啊,说不定水平比你都高!这孩子可是真的神童呢!”张健拿着林淼的笔记本,从堆着小书山的书桌后面走出来,递到林淼跟前道,“是这个吧?”

林淼看了眼,点头道:“嗯,是这个。”

说着伸手要拿,张健却冷不丁把本子又收了回去,笑道:“要拿回去可以,不过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淼仰头看着张健,略作思考,转身对李晶晶道:“阿姨,走,报警去,这里有人非法抢占我爸的知识成果。”

李晶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啊?”

“啊什么啊,回家了。”林淼转头就要走。

“诶,你这孩子!还你还你!”张健当然不是怕,只是实在拿林淼没辙,赶紧拉住林淼,把笔记本还给他,一边商量道,“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行吧?”

“这还差不多。”林淼拿下书包,拉开拉链,把笔记本放回书包里。

张健无奈摇头,问道:“你这本子上的东西,到底是你写的还是你爸写的啊?”

林淼道:“谁写的你心里没数吗?我说我写的有人信吗?”

“哦……是这样……”张健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一旁的李晶晶却听得满头雾水,问林淼道:“什么你写的你爸写的?”

林淼转头对李晶晶露出一个萌萌的笑,笑而不语。

这边张健又问:“你这个东西写得很大啊,你写这些东西积累都是哪里来的?”

“我没打算写多大啊,一共也就这些,弄个大纲,写些大概念、大框架,差不多有个意思就行,反正也不是真往学术上做。”林淼说得老气横秋,听得张健的老婆都有点犯迷糊了。

她虽然自己文化水平一般,但好歹也是个大学教师的家属。

眼见着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学术”这样的字眼,张健的老婆不由觉得世界观有点崩塌。

这不科学……

张健也是皱起了眉头,可想的东西,却和他老婆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显得很纠结道:“你这样不行啊,哪有这么做学问的?”

“谁说我在做学问了,这种事轮得到我来吗?”林淼背起书包,就要往外走,“行了,东西也拿到了,我就先走了,张老师再见,阿婆再见~”

张健急忙拦住:“诶~等下,等下,话还没说完呢!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不然不给你出门!明芳,你去菜市场再买点菜回来!”说着话,直接上手,抓住林淼的书包。

林淼一听这话,当场就怒了。

我堂堂三尺男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会怕你一个老头?

“我要吃鳜鱼!要活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光明磊落的小孩

鳜鱼确实贵,可张健老两口显然不缺这点钱。闺名很大气被张健叫作伟杰的老阿姨,一听林淼开了口,二话不说就拿了钱包,挎着菜篮子风风火火出了门。直到很多年后林淼去参加这位老阿姨的葬礼,才晓得原来她叫炜洁,刚柔相济的,很是有些门道。

东瓯大学的教工宿舍区外不远处就是菜市场,不过片刻功夫,老阿姨就去而复返,带着满满一菜篮子的食材回来,除了鳜鱼外,还有一整块里脊肉和四只大螃蟹,显然是算好了,今天中午要好好吃一顿。

李晶晶不比林淼可以仗着年幼混吃混喝,见张健二老破费,赶紧去厨房给张健的老婆打下手帮忙。林淼没了暂时的监护人,自然不可避免地落进张健的魔掌。

老头给自己泡了杯茶,又让老婆给林淼冲了牛奶,然后把门一关,将潜在的油烟挡在书房外的同时,也让林淼陷入了叫破喉咙也没用的境地。

“跟阿公说说,你这些东西,到底都是哪儿学的?”张健端着搪瓷杯子,颇感好奇地问林淼道。他心里头的逻辑大概是这样的——就算眼前这小孩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且早熟到令人发指,但学术能力这种东西,尤其是文科的学术能力,说到底还是靠时间堆出来的,再牛逼的人,如果三十岁不到就英年早逝,也很难做出什么辉煌的成就来。所以他更为好奇的是,林淼那本保底三流大学硕士研究生级别的笔记,就算是他本人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可蕴含在那些文字下的前期积累,到底从何而来。

更简单来说,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孩,凭什么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消化掉一般人需要花上十五乃至二十年才能完全消化吸收、化为己用的东西?

“还能是哪儿学的啊,整个东瓯市除了图书馆,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像我这样卓尔不群、鹤立鸡群、天赋异禀的神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放弃小学校园的美好环境,这么小就承担起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去和一群初中社畜搞刷题竞争,还不是因为做人太出众,老是把一些小禽兽的兽性激发出来,搞得我根本在学校里呆不下去。那种我拿他们当同学,他们却拿我当仇人的感觉,阿公你体验过吗?”林淼一口气鬼扯一大通,然后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嘴里又嘀咕,“突然好怀念奶瓶啊,要不待会儿回家买一个吧……”

张健听得眼皮子直跳。

这个出门在外还要靠喝奶维生的小屁孩,差点把他扯得宕机。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健愣了半天,才强行把被林淼带偏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拉回来,苦笑道,“我是想问你,你以前都看过那些书啊?”

“那你直接问不就好了?你这个表达有问题啊!”林淼随口怼回去。

张健脸色微微一变。

他颤抖着摸了摸胸口兜里的救心丸,然后下意识瞥了眼房门。

好像……不该把门关上的……

林淼小啜一口滚烫的牛奶,继续鬼扯道:“你说看书是吧,我看书挺杂的。基本上只要是本书,拿到手里都能翻两下。我大概三岁识字吧……三岁识字不过分吧?”

“啊?”张健很猝不及防地反应了一下,完全不明白林淼这个疑问句到底有什么意义,然后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两秒,才很认真地摇头回答道,“不过分,三岁识字……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你的意思是,你三岁的时候就把常用字都认全了?你花了多少时间识字啊?谁教你识字的?”

“嗯……”林淼犹豫了一下,又反问张健,“我说我自学的,合理吗?”

张健在大学里待了一辈子,做人还是单纯,一大把年纪了,却分分钟就被林淼这只机关老阴逼带进了他的节奏,点头道:“应该合理吧……”

“那你说我花多少时间把字认全了,属于你可以接受的范围?”

“这个啊……”

张健摸着下巴,突然一怔。

诶,不对啊,特么到底谁在问谁啊?

“孩子,你不老实啊。”发现自己被带进沟里的张健,很是有些不忿道。

林淼立马小嘴一撅,泫然欲泣,眼神幽怨得像是女人在看家里的死鬼:“阿公,你是在骂我吗?”

张健被林淼看得一哆嗦,忙矢口否认:“我没有!”

林淼却根本不给他把节奏带回去的机会,自顾自地往死里演:“我这么乖巧懂事有礼貌的小朋友,关键长得还这么可爱,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居然还要挨骂,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张健:“……”

林淼:“阿公,你为什么回答我,你心虚吗?”

张健看着林淼。

林淼看着张健。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张健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救心丸。

林淼一看要出人命,赶紧先收了招,说道:“张老师,不要冲动,是药三分毒,你不要为了我几句话就服毒自尽,这么死掉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张健顿时就忍不住了,急急忙忙打开救心丸的盖子,倒出几颗药来,仰头就一口闷下。

林淼紧张地看着他。

张健缓了半天,总算喘上一口气来,摆手投降道:“算了,不能跟你聊,太要人命。”

林淼也叹气道:“唉,果然天下的园丁们都是一样欣赏我,我小学里的那些老师也都这么说……”

张健哭笑不得,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也不怕救心丸失效了。

“你不想跟我说你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学的,那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做这个东西做得这么潦草,总可以吧?”张健拼着老命,换了个话题。

林淼一改刚才的调皮,正色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过先纠正两点,第一,我做的这个东西,一点都不潦草。第二,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从图书馆里学来的,信不信随你,你不信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自己也不信。我做人就是这么光明磊落,你服不服?”

张健:“……”

这特么的……幸好不是老子的孙子……

第二百六十章 灵魂自由

一墙之隔的厨房,倏然响起刺啦一声。

那是食材落入滚油所发出的动静。

狭小而亮堂的书房里,林淼手捧着玻璃杯,盯着杯子里的牛奶,眼神中带着对人生的思考,对人性的拷问,对每日三省吾身到底是哪三醒的回忆,甚至还有几分读多了《资治通鉴》和《毛选》之后对人类社会的嘲讽和鄙薄。良久,他嘴角微微一扬,仿佛看破红尘般端起杯子,仰头敦敦敦几口豪迈灌下。满满一杯逼近日常胃容量极限的婴幼儿配方奶粉冲泡的牛奶下肚,林淼豪气干云地将杯子往张健那张堆满文史资料的茶几上一搁,抬头望向等候答案的张健。一张嘴,便是一个响亮的回答。

“嗝!”林淼打了个奶嗝。

张健的眼皮子不由猛跳了几下。

这尼玛喝奶喝出二锅头的气势算怎么回事?

老子也没问你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啊!

“为什么不把这个东西做细了,我觉得这本质上是个人生态度的问题。”林淼咽下差点顶上来的牛奶,抬手一擦嘴角的奶渍,语气沧桑,目光深邃。

张健听到这话,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自己可能是大脑功能退化,跟不上小孩子的思路了……

怎么这篇破文章就和人生态度扯上关系了?!

小孩你这是想开宗立派,设立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骗鬼专业啊?

张健心里抓狂,脸上默然,一声不吭。

林淼也完全没想和张健交换骗鬼心得的样子,和老张对视一眼后,又马上低下头去,自言自语似的继续道:“很多事情,本身就没有办法做到完美的。而且就算存在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只要是个人,多花点力气就能把它做到最好。贾平凹也说过啊,一个人生在世上,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很少,人类的历史,本来就是通过无数人的努力,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你自己也是搞理论研究的,应该很清楚每年每个学科,真正能拿得出来的成果又有多少?很多学者研究上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对自己的专业领域贡献多少东西,别说贡献了,这个学科本身就有的知识体系能从他身上完整地传递给其他人,就算这个社会没白白花钱养他了。

要是因为真的喜欢某件事情,投入许多精力,收获一点成果,你自得其乐,乐过也就算了。可要只是想拿某件事当作获取其他利益的途径,如果投入五分的精力就能拿到十分的回报,那又有什么必要,去投入多于五分的力气?多出的精力,拿去干点别的事不是更好吗?

所以说啊,很多时候,我们做人的烦恼,主要就源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爸有个朋友,年轻的时候拼命读书,后来好不容易上了大学,一下子就被大学里的门门道道迷晕了眼。他是又想好好读书学好专业拿奖学金,又想在学校里混个学生干部好将来留校,又想打工挣钱赶紧套现,结果呢,虽然确实很努力了,可效果也就那样,奖学金拿了,就一次,还是最低等的校级三等奖学金,学生会的干部也当了,系学生会副主席,假期出去打工,也挣了些钱,但不多,刚好也就够每年的生活费而已。

后来他毕了业,才后悔说当初不该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做那么多没用的事情。

可我觉得,他还是没搞明白,他应该后悔的地方在哪里。

好好学习、混学生会、出门打工,这三件事本来就一点矛盾都没有,他没有搞清楚的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如果他上大学的目标是奔着以后这辈子就要干这行去的,那么时间确实就不该花在混学生会上和打工上,一心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但如果只是想混个文凭,混学生会也是混,混专业也是混,只要考试都及格,毕业的时候能拿到证,那就没什么好遗憾好后悔的。

同样的,如果混学生会的目的是想留校,那这方面就该多花时间和精力,甚至还得有点必要的投入。一所大学每年的毕业生少的几千人,多的上万,想要不靠家里的关系,单枪匹马靠搞学生政治入校领导的眼,怎么也得先让学校领导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才行,而且大学学生干部换届又是很快的事情,如果大二还混不到学校最核心学生组织的重要位置上,那么这件事基本就等同于白干了。除非还有入党之类的目标,不然再在上面虚耗时间,真的一点都不理智,甚至可以说,太不聪明。

还有打工,目的其实也是多种多样,有的纯粹为了钱,有的只是图个新鲜,为了钱的有奔着小钱去的,也有奔着以后的大钱去的,不同的目的,发力的点都有区别。不搞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哪一点,当然就会觉得努力得很茫然。

就像我爸的这个朋友,明明就是奔着小钱去的,赚到小钱后,又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纯粹就是既不知足,又不自知。所以他的烦恼不仅仅在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不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既没有自知之明,又看不清眼前的路,这样的人生没烦恼,那才叫不正常。

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我绝对不会在没有必要花时间的地方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把这个东西写完,很简单啊,因为第一我知道自己将来不靠这个过日子,没有在这方面上花时间训练自己专业水平的必要,第二要把这件事做到完美,本身最大的投入就是时间。期望和代价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我越是在这上面努力,就越是愚蠢。

人一辈子,能在世上走一遭不容易。

我希望自己能一年比一年活得好,每一年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等到三十岁的时候,我就能逐渐过上不用强迫自己努力,就能享受生活的生活。到时候只要国际大环境没太大的变化,能打败我的,就只有通货膨胀。”

林淼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嘴里有点干,但杯子里已经没有奶了。

张健看着林淼,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词来。

金瓶掣签。

灵童转世这种事,唯物了一辈子的张健本来是不信的。

但是这一刻,他确实好想问问,林淼到底对上辈子有没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看法。

老头沉默了半天,才回想起自己二十分钟前到底问了什么。

然后又花了两秒钟捋顺林淼这个长篇答案的思路,这才眉头微皱,疑惑问道:“孩子,你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林淼坦坦荡荡:“我要钱,很多钱,多到让灵魂都觉得自由。”

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油子

林淼和张健聊了半天,张健没听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却从林淼身上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但很快当林淼告诉张健,自己是郭鹤龄的关门弟子,尚未读书读傻的张健在弄清楚郭鹤龄到底是哪路人物后,立马识趣地把某些想哄骗林淼将来去东瓯大学读书甚至任教的可笑想法,原原本本地放回肚子里,顺便默默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同这个来历和背景都已经远非包括他这个三流大学的副教授在内的普通人可以随意接触的小孩,有过多的来往。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最好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大家都给彼此留个大概的印象就好。

不同阶层人之间的交往状态,稳定在这一步才是最佳的。

厨房里忙活的两位,不一会儿就做好了饭。

李晶晶推开房门,把林淼和张健喊了出来。

屋子不大无法像林淼家那样专门辟出一个餐厅的炜洁老阿姨,直接在油烟还没透干净的厨房里支起了桌子,几只40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动物,全都色香味俱全地被摆在了上面。

李晶晶显然没见过世面地不停和两位老人家客套着上了桌,林淼看着这在他看来其实也就是个半大孩子的姑娘这么拘谨的样子,不由想起自己刚从校门出来步入社会时,仿佛也是这么单纯。后来之所以变得老油条了,归根究底,外因的作用反倒比内因更占上风——要不是不得不去面对那些生来就满肚子坏水、满嘴鬼话、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道德品质差到令人发指的狗东西,谁会愿意用各种负面状态来武装和保护自己?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是被傻逼和混蛋给逼出来的。而且最可气的是,傻逼的战斗力通常都还极强且续航一生。往往一个煞笔的存在,就能让一百个好人从此拒绝再当好人。不然明明互相之间并无利害关系的人与人之间,人际关系也不至于越发地走向冷漠。

阴暗的情绪在林淼心中一闪而过——总归他是幸运的,今生今世,需要面对的傻逼数量,很快就要随着家庭状况的起飞而迅速减少。

林淼微微一笑,坐上用好几张塑料椅子叠高的座。

炜洁老阿姨恰到好处地给林淼盛了一碗不多不少的饭,笑嘻嘻道:“吃吃看,这鱼做得合不合你胃口。”

林淼嗯了一声,举起筷子,从鱼肚子上拆下一小块肉,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很少挑食但唯独接受不了鱼腥味的他,能吃的鱼很少很少。鳜鱼的鱼腥味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做得不好,林淼也照样难以下咽。不过好在,炜洁老阿姨的手艺,显然对得起她的一把年纪。

“嗯~好吃!”林淼该夸就夸,不吝溢美之词,“五星级水平!”

炜洁老阿姨听得眉开眼笑,眼见林淼屌丝习性难改地两口饭一口菜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心里一万个高兴,一边不住给林淼碗里夹菜,一边一脸慈爱道:“喜欢吃以后就多来,阿婆现在都退休了,家里平时也没人,你过来跟阿婆说说话,阿婆家里多点人气,多热闹几天,阿姨心情好了,也能多活几年……”

“说什么屁话呢?你才几岁啊?”张健不满地嘀咕了老婆一句。

炜洁老阿姨立马没好气道:“我才几岁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儿子今年几岁了你知道吧。你看林国荣也就比你儿子大三岁,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有本事叫你儿子赶紧找个老婆,给我生个这么聪明的孙子出来啊!”说完这话,立马就往李晶晶身上瞥。

刚才做饭的时候就被炜洁老阿姨把祖上三代都打听过一遍的平胸姑娘,赶紧装作没看见,低头吃饭,远离是非。

林淼看破不说破,没搀和这事儿。

没了深入了解林淼这个小屁孩的兴致,张健也是寝不语食不言。

于是当三个人都专注于吃饭,这顿饭就吃得相当有效率。

不到半个小时,林淼迅速解决完属于自己的那只螃蟹,午饭便宣告结束。趁着李晶晶主动帮忙收拾碗筷的功夫,林淼洗了把脸,然后跟张健下了盘象棋,当作饭后消食。

张健的象棋水平相当一般,就算林淼饭后大脑供血不足,跟他交手也照样游刃有余。

半个钟头,两盘快棋结束。

林淼一胜一平,又叫洗好碗筷前来观战的李晶晶,大呼小叫了半天。

张健苦笑着收拾棋子,林淼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便跟张健和老阿姨告别道:“阿公,阿婆,不早了,我先走了啊,还有事情要做呢。”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也这么忙啊?”老阿姨没有要瞎矫情继续挽留林淼的意思,很利索地拿了个塑料袋,给林淼装起水果来。

林淼也不拦着,“阿婆,随便放几个苹果意思下就好了,我家里的水果太多了,每天客人过来都要送好几斤,我妈要是勤快点肯开个水果店,我家的水果店这辈子不愁没货源。”

炜洁老阿姨听得直乐,然后一边乐一边给林淼装了满满一袋的荔枝。

十分钟后,二老顶着大太阳,一路把林淼和李晶晶送出小区,送到街边才回去。

李晶晶推着自行车站在街边,看着篮子里的那一大袋荔枝,有点嘴馋又忍着,轻叹道:“张老师他们二老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就过来坐一下,还特地出去买那么多东西。”

“这就叫会做人嘛,你说我第一次上门,就吃人嘴短,以后他们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爸帮忙,我爸是帮还是不帮啊?”林淼不咸不淡地轻轻一点。

李晶晶天真地半信半疑道:“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想的吧?”

“今天想没想是一回事,以后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人嘛,都是这个样子,要是每个人一辈子都不变通,时时刻刻立场坚定,历史还哪来那么多拐点。某人当年一开始还只想当个有编制的图书馆管理员呢!谁能想到他日后还能改天换地啊?”林淼随口说着,抬起手来,朝街对面一辆三轮车大喊一声,“三轮车!”

李晶晶顿时一急:“叫什么三轮车啊?我不是骑车了吗?”

“这么大太阳,骑什么车啊,你能吃苦耐劳不关我的事,关键是寡人的皮肤绝不能受到损伤,不然我回头怎么跟我女朋友交代?车费等会儿让我爸给你报销,允许你多报百分之二十。”林淼说着,又指了指李晶晶车篮子里的那袋荔枝,“还有这袋荔枝,你带回街道里去分掉,我家冰箱实在放不下了。”

李晶晶虽然没有蛋,但还是听得一脸蛋疼。

怎么这小屁孩使唤起她的感觉,就跟街道里头那些老油子似的?

别说也是看书学来的吧?

话说那东瓯市图书馆里到底放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毒害祖国幼苗的书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劳动人民不值得同情

夏日午后,阳光正好。

林淼吃饱喝足,懒洋洋地靠在三轮车并不干净却足够舒适的皮革软座上,身前抱着自己装满各种超出七岁小孩日常所需物品的小书包,晕晕欲睡。

李晶晶坐在一旁,手里提着一大袋子的鲜荔枝,心神略微不宁地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挂在三轮车后的自行车,因为体力极好的三轮车夫一路拒绝减速,蹬踏板蹬得飞起,居然在这大火热的天气给生生带出一丝微风来,让她很是担心自己的自行车会被从三轮车后板上颠下来。

被蹬得飞起的三轮车,很快便过了瓯城路,拐进西城街。

西城街街口,一棵过不久就要因为马路翻修被移走的半大榕树,遮挡住阳光,辟出一片面积不小的树荫。车子从树荫下经过,四周的温度陡然一降。闭目养神的林淼,下意识睁开了眼。

“这么神速?”林淼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三轮车夫,见他已经蹬车蹬得浑身湿透,一整条白背心整个儿贴在了背上,心里不由地微微怅然了一下。

小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

要是能有更好的活法,谁愿意顶着烈日酷暑、风霜雨雪一年到头不间断地出来卖苦力。尤其像这种纯粹卖体力的,等年纪大了,也不知他们要靠什么过日子。

反正社保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唉……”林淼轻轻一叹。

李晶晶过分敏感地转头问道:“我说少爷,你又怎么了?”

林淼自动过滤掉李晶晶使用的称呼,淡淡然回答道:“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坐三轮车会比做出租车舒服。”

李晶晶的表情显得很不感兴趣,可又顺着林淼的话追问:“为什么?”

“因为剥削感带来的快乐。”林淼微微一定神,慢慢说道,“剥削的本质,其实就是通过利用制定规则,来合法合理地低价购买他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力。

从这个层面看的话,出租车司机本身付出的劳动时间和体力其实是很有限的,多数时候我们付给他的车费,其实并不是在为他的劳动买单,而是在为他的生产资料买单。而且出租车的收费规则,又是由出租行业的既定规范所决定的,所以事实上我们乘客面对的是一个卖方市场,处于绝对经济上的弱势地位。因此我们付出的车费,实际上也必定多于乘坐出租车的实际成本。简单来讲,就是虽然我们花钱买了服务,可其实受剥削的人是我们这些乘客才对。

但坐三轮车就不一样了。

三轮车本身的成本其实很低,整个三轮车行业也没有固定的行业标准,所以每一个三轮车夫,确实都是在出卖自己的个人劳动力。多数情况下,我们付给他们的车钱,只能勉强和他们的劳动量持平,少数情况下,还要少于他们应有的劳动所得。因为总有很多客人喜欢讲价,进一步压缩这些本小利薄的三轮车夫的收入空间。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坐三轮车的过程,其实就是我们在剥削三轮车夫的过程。

你说一个是被人剥削,一个是剥削别人,感觉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是吗?”李晶晶天真得很,居然真的皱起眉头,露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

利用行业规则合法低价购买他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力……

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比政治课本上写的都要到位啊……

她转头看林淼一眼,看着林淼幼嫩的面庞,和他因为躲避日光而微微闭起所以显得莫名深邃的眼神,心里不由默默佩服地想道:“原来这就是神童真正的样子……”

不料心里正念着,林淼紧接着又来了句:“当然了,也不排除是因为我讨厌汽油味,有时身体不舒服,偶尔还会晕个车什么的,所以才觉得坐三轮车比坐出租车舒服。”

李晶晶沉默片刻,暗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特么到底是有多好骗……

“停车!停!”李晶晶正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屈辱和悲愤时,林淼突然大喊了一声。

三轮车夫忙脚踩手刹,把快速行驶中的车子踩停。

车子一停,林淼二话不说就背上书包,拿着雨伞,跳下了车。

李晶晶生怕林淼乱跑出事,着急喊道:“诶!你去哪里啊?”

林淼头也不回朝街对面走去,大声回答道:“阿姨你先回去吧,我看到个朋友!”

李晶晶一愣,接着便眼见着林淼走进了一家小商店。

她心想反正都到西城街了,就这片地方上,连路边摆摊的小贩养的狗,见了林淼都知道这小孩它惹不起,林淼要是能在这里出什么事,那才叫见了鬼。

微微定了定神,李晶晶又安然坐回去,对三轮车夫道:“走吧。”

三轮车夫嗯了一声,默默继续蹬车,载着李晶晶远去。

另一头,林淼走进店里,张嘴就甜甜地冲着正在店里头,带着一个瘦竹竿买冰棍的中年阿姨喊了声:“阿姨!”

许风帆和他妈转过头来。

许风帆的表情明显一变。

“你回来了?”许风帆有点别扭道。林淼出门去京城前,他刚刚跟林淼断了交。这会儿好像太热情不好,但完全不跟林淼说话,又貌似显得他太小气……

许风帆的妈妈就没这顾虑了。

许久不见林淼,她笑呵呵地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地问道:“淼淼,你去哪里了啊?我家风帆都找不到小朋友玩了!”

“妈~”许风帆一脸蛋疼得不行。

这种话在私底下说也就算了,可现在在人家店里,他一个一米六多的半大小子,和林淼这个坐公交车都不用买票的小孩,怎么就成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了?

我特么很尴尬的好不好!?

许风帆心中怒吼,再一看店里的老板,脸上果然挂着诡异的笑容。

“我去京城了。”林淼笑着回答许妈妈,转过头,又对许风帆道:“风帆,来我家玩啊!”

许风帆尴尬地愣着不说话。

许妈妈没好气道:“阿帆,淼淼跟你说话呢!”

许风帆无奈,只能装着淡定,问林淼道:“现在啊?”

“是啊!走吧!”林淼跟招呼宠物似的,先出了门。

许风帆跟上林淼,走出令他尴尬的小店,想缓和气氛地随口问了句:“你去京城干嘛了?”

然后林淼给了个见面暴击:“你不是知道的吗?去看我家莉莉啊!等再过十年你有了女朋友,就会懂我的心情了。”

许风帆顿时一口鲜血上涌。

妈个蛋!老子为什么这么贱,要原谅这个小兔崽子?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西城街道办事处门口,李晶晶下了车,那三轮车夫笑盈盈地帮她把自行车从三轮车后板上取下来,张口就道:“六块。”

李晶晶眉毛一挑:“不是四块钱吗?”

三轮车夫振振有词:“刚才那个小孩不是说你们剥削我吗?领导,你们不能这么知法犯法啊!”

李晶晶:“……”

几分钟后,三轮车夫带着六块钱的车资翩然离去。

李晶晶站在街道门口,南方的艳阳天里,内心大雪纷飞。

劳动人民不值得同情。

傻逼更不值得同情。

小屁孩,明天必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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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家缺台电脑

林淼带着马仔小弟许风帆回到家的时候,屋里相当出乎意料地挤满了人。

不仅家里的老太太和林国华来了,还有三位老太太的娘家兄弟,也就是林淼的三个舅公,也来了家里。林淼一见这阵仗,用脑干也能想明白这群货一定是有大事要求老林办。

他淡淡然地脱了鞋子进屋,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许风帆略有点不自在,小声对林淼道:“淼哥,我还是先回家吧……”

“怕个毛,你先去晓晓房间里等我。”林淼随口一说。

许风帆这狗日的立马眉开眼笑,跟着林淼一起换了鞋子。

“哟!我们家阿淼回来了!”林淼上辈子花了足足二十九年时间,前前后后一起吃了将近五十顿饭才分清楚的三位舅公中最年轻的一个,这时先大声嚷嚷起来。

林淼心里头呵呵一笑。

还是老郭的话说得实在啊,这穷人站在街头耍十八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所以当个有钱人真是好——早些年林淼家因为被林淼的姑妈林国玲骗了大几万,全家被逼得差点没饭吃的时候,老林想上门跟这几位借点钱,这几位一个比一个躲得远,现在倒好,一张嘴就成“我们家”了。

草泥马的。

老子同意收你们当儿子了吗?哪儿来的那么**脸就认亲来了?

林淼肚子里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嘴里随意嗯了一声,没搭理开腔的小舅公,自顾自走到比自己身高还高的冰箱前,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根雪糕和一袋牛肉干,递给许风帆。

许风帆拿了雪糕和牛肉干,给林淼使了个意味不明的小眼色,然后赶紧就跑到李晓房间前,敲了敲门。房门轻轻打开,李晓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把门打开一道门缝,探出头来,见是许风帆,嘻嘻一笑,赶紧把他放进去,然后多看一眼林淼,又立马关上了门。

“你姐这个女儿,长得还真是漂亮。”二舅公见到李晓的模样,对特地请了假回家招呼客人的江萍说道。

江萍哈哈笑道:“现在是我女儿,户口都落在我家了!”

一旁的老太太却青着脸,没什么好气道:“白白给人养女儿,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们有这个钱,干嘛不拿来帮阿华?”

江萍被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就露出点不高兴的神色。

林淼的小叔忙呵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我哥有我哥的想法,这孩子也挺好,养在家里还能跟阿淼做个伴。”

林淼听到林国华的话,嘴角又是微微一扬。可以的,老林没发迹的时候,“喂”、“诶”了几十年,这一出名,马上就改口叫“我哥”了。自己这个小叔,也就吃亏在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不然就凭他这识时务的本事,搞不好给点机会,还真能成个人物。

江萍听林国华这么说,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然后转头问林淼道:“阿淼,这么大太阳,你跑哪儿去了啊?你爸还当你又出什么事,刚才都开车去公安局报案了!”

至于吗?

林淼有点无语,打开自己小储藏间的门,把书包放了进去,一边顺手把在回家路上买的塑料奶瓶从书包里拿出来,毫无廉耻之心地走到沙发前,递给江萍:“落了个东西在图书馆,中午跟晶晶阿姨在外面吃了,给我泡一瓶牛奶。”

“晶晶叫什么阿姨啊,叫姐姐才是嘛!”江萍说着接过奶瓶,拿着多瞧了眼,有点疑惑道,“牛奶倒这里?”

林淼点点头:“嗯。”

江萍有点哭笑不得道:“你都几岁了啊?还用奶瓶?”

林淼理直气壮回答:“我小时候没用过啊,现在补回来不行?”

“你怎么没用过了?”江萍非要抬杠道,“我还借过阿芳家的奶瓶给你喝过几个星期呢!”

林淼一愣:“靠,我居然还和阿乐那个笨蛋用过同一个奶瓶,他好幸福,这个牛逼够他吹到后半生了……”

这话的逻辑太跳跃,在场除了林国华,全都没听明白林淼到底想表达什么。

林国华呵呵笑道:“阿淼这个说话的本事,真是一点不落地从我哥身上遗传下来了。”

你是特么其实是想说,老林吹牛逼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吧……

林淼看林国华一眼,从茶几下拿出一张塑料小板凳坐下,用在满屋子人看来老气横秋的口气问道:“小叔,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这么多人一起过来?”

林国华呵呵傻笑装傻充愣。

老太太却是个完全藏不住话的,拉着脸道:“你小叔是过来找你爸办事的,你爸现在这么忙,一出差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我要再不过来,你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小叔的事给办了。”

“妈,阿华这个事不好弄的,人事调动还要上面的领导同意才行,我家阿荣都不管这块,你催他也没用啊。”江萍总算是在街道里没有白待,跟老太太解释着,起身进了厨房。

老太太不满道:“什么上面领导不领导的,我也没别的要求,就是让阿荣把阿华调到你们街道里去,阿荣现在自己就是街道的领导,这点事情都办不了,那还叫什么领导?”

“说得好!”林淼突然嗓子一亮,大声说道。

屋里被吓得一哆嗦,就听林淼接着道:“我爸在街道里当了领导,街道里有什么事,当然就该是我爸一句话的事情,不然那还叫什么领导!我看以后就这样吧,我爸将来要是官大了,你们家里有什么困难都来找我爸,你们自己,你们的儿子、女儿、侄子、侄女,你们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外孙女的同学的朋友的前男友,做生意、跑项目、办厂、开店、看病、上学、生小孩,我爸全给你们包了好不好?”

林淼说完,几个老头老太的脸色,全都硬得不行。

就连林国华,也笑不出来了。

老太太先回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抽林淼。

林国华赶紧拦住:“妈!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孩子懂什么啊?!”

江萍这时端着滚烫的牛奶从厨房里出来,一见老太太想对林淼动手,直接就发了飙。

“你干嘛?!”她急忙跑到林淼身边,把林淼抱进怀里,把奶瓶往茶几上一放,怒瞪老太太大吼道,“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老太太也急了,跟着喊道:“你老公都是我生的!你儿子乱说话,我这个祖婆娘打他一下都不行了?”

“就不行!”江萍早已不是半年前的江萍,今时今日的江萍,经济独立,兜里有钱,说话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你要打打你自己儿子去!你把你儿子打死了我都不管,你要敢动我儿子一下,你看我跟不跟你拼了?”

“诶,诶,阿萍,过了啊……”大舅公想打个圆场。

江萍直接反吼回去:“跟你没关系!”

大舅公大专毕业,知识分子出身,果断发扬读书人怂的一逼的风格,当机立断闭嘴。

江萍还不解气,又对老太太道:“阿荣现在刚有点出息,你又是让他给你小儿子换工作,又让阿玲从外地回来。怎么,阿玲欠我们家那几万你也不打算她还了是吧?”

老太太立马硬起脖子:“你家现在一年挣百来万,还要她那几万块干嘛?”

“放你妈的屁!”江萍也算是解放天性了,破口大骂道,“阿玲她骗我家的那几万块,差点把我家阿淼饿死!我家那段日子连米都是跟邻居家借的,你们有一个人借过阿荣一分钱吗?大女儿是你女儿,小儿子是你儿子,我家阿荣就活该要给你们当牛做马了?”

纳尼?当年的形势有那么严峻了?

林淼不动声色地从激动的江萍的怀里出来,拿起桌上被江萍里里外外认真洗了一遍的奶瓶,小口嘬了一口,然后烫得直吐舌头。

老太太被江萍说得脸色铁青,然后猛喘几口气,捂住胸口要装心脏病。

林淼见老太太要用大招,忙喊:“奶奶!不要晕!你在这里晕过去,我小叔这事就办不成了!”

老太太闻言,赶紧把神通一收。

林淼又问林国华道:“小叔,办事也是要讲规矩的,我爸的规矩,你懂不懂?”

林国华关心则乱,竟反问林淼这个小屁孩道:“你爸什么规矩?”

林淼呵呵一笑:“小叔,我爸这人呢,做事最讲原则,最讲礼尚往来。”

林国华听话听音,立马反应过来:“这事得多少钱,你爸才能给我办了?”

老太太急得狠一拉林国华的手。

林国华有点不耐烦地皱眉道:“妈!这么大的事,是不能让我哥白给我去干,亲兄弟明算账,这事说开了才好!”说着又转头望向林淼,瞬间和颜悦色问道:“阿淼,你想要什么玩具,小叔给你买啊?”

“好啊!”林淼想都不想,“我家里正好还缺台电脑。”

电脑?

林国华脸上微微露出那么点茫然。

这玩意儿听起来好高级,要多少钱来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是个高手

九五年的东瓯市还不是那个闻名海外的沿海暴发户之城,用得起一两万块钱一台的电脑的家庭没有多少,专营家用电脑的店铺,就更是凤毛麟角。

但好在凤毛麟角,并不是完全没有的意思。

距离林淼家车程最多十五分钟的五龙街道作为东瓯市中心的中心,商业指数勉强能和沪城陆家嘴的脚指头一拼,所以卖电脑的店,刚好能找到那么一家。

晚上7点来钟,老林开着车,带着林淼、李晓、江萍和老太太从林淼家附近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出来,直奔熟人介绍的电脑店而去。

老太太野蛮地霸占了副驾驶座,脸色说不出好看还是难看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但个人尊严却有所短缺的感觉。

三个小时前,老林在江萍和老太太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回到家里。

搞清楚状况后,一句话就解决了纷争。

说到底无非是钱的事情。

老林打小就跟宠儿子一样宠弟弟,自然不会让林国华掏钱给林淼买那台电脑,顺便的,当着林淼三个舅公的面,也一口就答应下来,会尽快帮林国华调动工作。

老太太一听最关心的小儿子的工作问题解决了,气先消了一半,但对江萍这个难搞的儿媳妇儿,却依然成见极大。她拉着臭脸,一路从家里生闷气到了酒店,吃饭的时候也不好好吃,老林和林国华轮流给她加菜,还要不阴不阳地看着江萍说上一句:“我哪有福气吃这么好的东西啊,有些人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才好呢!”

江萍也不示弱,转头就笑眯眯地对林淼和李晓道:“奶奶不吃,你们多吃点。”

两个小孩万分配合,天真无邪地重重应道:“嗯!”

但显然只有李晓是真的天真无邪。

至于林淼,他确实没安好心……

老太太碰上江萍这么个软钉子,差点没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之后漫长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老太太也不知到底是在跟谁过不去,对着满桌子不便宜的山珍海味,硬是故意找饿,任凭老林怎么劝,一顿饭下来,总共加起来也没动几筷子。

就这么和江萍打冷战到晚饭结束,等老林在酒店门口跟林淼的三个舅公和林国华道别的时候,老太太却突然提出,晚上要睡在林淼家里,所以顺道,可以和老林一起去买电脑。

林淼一听老太太这要求,就知道她想再跟江萍交手几个回合,不找回场子不不会罢休。

摸着良心说,林淼打心底里是太不希望老太太在他家里住的。可只是当妈的想住在儿子家,他这个孙子,总没有理开口拒绝。他要是敢开这口,老林真有可能抽他……

就这样,老太太上了老林的车。

一家五口坐在车里气氛极差。

老太太板着脸不说话,江萍也是不住地翻着白眼。只有李晓天真懵懂,高兴地踢着脚,拉着林淼的手,无忧无虑地唱着《虫儿飞》,总算不至于让气氛冷到底。

不多时,车子驶入目的地所在的解放路。

老林随便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终于能好好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他下了车,指了指马路斜对面的一家装修不起眼的小店。

后世在这条狭窄的路上经过上千次的林淼抬眼望去,这才惊奇发现,这破地方二十多年前居然还是全市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地段。

除了有卖电脑的,还有卖大哥大、传呼机、录像机、录音机的店铺,几十家“前代数码产品”店一字排开,虽然买的人不多,可架不住看的人不少,热闹一点都不输百货商场。

林淼一家在人群喧闹中走过马路,径直走到那家名为“远大科技”的电脑店里。

店铺不大,撑死了二十来个平方,货架上并不意外地一共只摆了八台机器。店老板坐在桌前,一脸认真地敲着键盘。打字的手速不慢,显然是个熟手。但并没有要招呼林淼一家的意思,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瞥见穿着土气的老太太,还当又是过来看电脑长什么样开开眼的,随口说了句:“随便看,别乱摸啊。”

老林一听这话,眉头立马一皱,语气不爽地问道:“你这电脑怎么卖啊?”

正敲字的店老板一听老林说话这口气就像电脑是称斤卖的似的,一脸优越感地转过头来,本想打趣几句,可一瞧老林手里居然拿着个大哥大,瞬间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再仔细一打量,发现除了只有老太太穿得土里土气外,林淼一家四口,各个都打扮得相当时髦,一看就不可能是来蹭眼界的穷逼。

大主顾上门了!

店老板赶紧快速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换上一张笑脸,起身问道:“老板,要买电脑啊?”

“嗯。”老林端着架子,应了一声。

店老板的嘴快咧到天上去。

端架子好,越摆谱的越有钱,越有钱的他越能放开来宰。

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的电脑进价是多少……

“你想买什么牌子的?办公用还是家里用?买来炒股票的吗?”老板搓着手,语速极快地连问了三个问题。

老林这土鳖闻言一怔,他万完没有料到,高科技这玩意儿也有分牌子的?

电脑不就是电脑吗?还分什么家用和办公的?特么有什么区别吗?

老林有点郁闷,正犹豫着要不要强行装一个不专业的逼,林淼却先开了口。

“诶,你这是联网了吧?东瓯市现在已经可以上网了吗?”林淼饶有兴趣地指着老板的电脑屏幕,见店老板正在上面玩一款很古老的“文字版网络武侠游戏”,不由好奇地问道。

店长听林淼随口说出这话,不由有些意外。

这年头知道电脑长什么样的人都不算多,知道“联网”这个词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些词来,可见家里应该不是普通的暴发户。

看来不能往死里宰了……

店老板心里暗暗闪过一个遗憾的念头,回答道:“前年就可以上网了。”说着又抬起头,笑着问老林道:“老板,你们家有电脑的吧?”

老林呵呵一笑,一脸老子家里有但老子就是低调不说的表情。

林淼这边却还没完,又继续问道:“你这电脑是什么配置的,pu是286的吗?内存有多大?”

店老板闻言,不由地笑容渐渐一收。

看林淼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肃然起敬。

这小孩,居然是个高手……

第二百六十五章 高科技神迹

“小心点!慢点,拿稳了!”漆黑的楼道内影影绰绰,七八个人挤成一团,扛着好几个大纸箱子往楼上走。林淼家的老太太,拿出当年压迫她的地主婆的气势,十分不友善地冲着扛箱子的年轻人呼和着。生怕谁的手稍微一滑,箱子里那昂贵得堪比一条人命的玩意儿,就会被摔得四分五裂。要是那样的话,老太太觉得倒不如让她替电脑去死比较合算。

——这种对财物执着到能无视生死的人生态度,林淼上辈子苦了三十多年,也不曾达到过。

林淼一家子跟在老太太后头,任由老太太拿老林单位里的临时工当家奴使唤,谁也没有要阻拦一下的意思。而那几个原本在单位值夜班被老林临时拉来的临时工,也半点没觉得生气。

这年头的公家饭已经越来越难吃到了。就算家里有关系,也得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市事业单位招考才能进去,毕竟第一轮笔试的成绩基本上是做不了假的,考试成绩低得太离谱的话,就算面试给你拉高分也没什么用处。而且归根到底,更更重要的是,真要家里有关系,谁特么还会来街道当个鸟临时工啊……

出身不知什么阶层的几个小伙子,很乐呵地接受了老林的使唤。

对他们来说,苦点累点不算什么,能多为领导服务,在领导面前混个熟脸,将来才能有抓正的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貌似比起通过统考进机关单位,也在逐年减少。比较悲观地看来,以后甚至很有可能会被彻底取消掉。因为狗日的大学,开始扩招了……

按这个趋势,公家的饭碗越来越少,大学毕业生越来越多,将来能进机关吃皇粮的人该是什么学历,情况似乎一目了然。而他们这群中专毕业甚至只有初中毕业学历的家伙,到时候别说进单位了,恐怕连报考资格都不会再有。

年轻人们心里想着几分钟前林主任的天才儿子跟他们说的话,心情既激动又复杂。激动是因为今天居然能有机会进林主任家里看看,复杂是因为貌似转正这种事,光靠给林主任当家奴也没什么用……

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各自扛着分量不重的高科技奢侈品在楼道里哼哧半天,终于走到了五楼下方的楼梯拐角处,然后齐齐侧过身去,背靠着墙,给后头的老林一家子让出一条道来。

“同志们辛苦了。”林淼对几个临时工说了句,认真程度勉强算半有半无。然后跟着老林,上了最后一段台阶。

老林打开房门,按下门旁的客厅大灯。

楼道里一下子就亮了不少。

几个年轻人扛着箱子上来,进了客厅,把箱子一放,各个热得汗流浃背,满头汗珠。他们拘束又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林淼家的客厅,见客厅里居然摆着一架钢琴,互相之间打了个眼色。然后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感慨道:“林主任家真是好有钱啊……”

“你们努努力,将来也会有的。”林淼说着,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取出四根雪糕。

几个小年轻高兴地从林淼手里接过雪糕,老太太却看得有点不舒服,皱起眉头,抠门抠到骨头缝里地说了段很神奇的话:“一根冰条一块钱,从楼下搬点东西上来,一趟就能挣一块,一天搬个两百趟,一个月就能挣六千了。我一年的退休工资也没这么多。我年轻的时候干一个早上的活,回家喝几口白糖水就当吃补药了,哪有现在的人命好。”

四个小年轻人一听老太太这话,拿在手里的雪糕,顿时也不知该吃还是不吃。

最老实的一个,甚至把刚从包装里拿出来的雪糕,又塞了回去。

“吃吃吃!别听我妈瞎说,一根冰条算个屁!这么重的东西帮我搬上来,我谢你们还来不及!”老林这人虽然坏毛病一堆,不过待人接物方面,其实还是相当过关的,不然也不可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能和那么多领导勾搭上,就算偶尔对底下人颐指气使一点,可真到讲好处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该给的利益绝对会给,从不是吃独食的人。听到老太太瞎逼逼,立马先表个正确的态。让马快跑又不让马吃饱,这么煞笔的事,老林干不出来。

这头老林一开口,江萍跟着就助攻,接上一句道:“就是嘛,几根冰条值几个钱,你们要是想吃,只管来我家里拿,反正也就隔着一条街,中午吃完饭来我家里坐坐也行。”

老太太进门就被孤立,青着脸翻白眼道:“以前苦的时候就看你们在家里哭呢,现在有钱了不知道省,看你们以后家里不行怎么办。”

“我放你个大狗屁啊!”大热的天,江萍的脾气也比平时暴躁了几倍,一言不合就要和老太太撕起来。

“吵个逼啊!几毛钱的事有什么好吵的?再吵你们两个今晚都别睡这儿了!”老林听得不耐烦,跟着暴躁地喊出来。

江萍和老太太互相瞪了一眼,总算消停。

林淼看得万分感慨,悄悄把李晓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叮嘱:“晓晓,你将来要是想嫁人了,先让我帮你把把关。男方家的妈妈要是脑子不正常,你千万不能将就……”

李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东西放哪儿啊?”江萍拿起空调遥控,打开了冷气。

几个被老太太和江萍的婆媳大战搞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也回过神来,领头的年轻人问老林道:“林主任,要不要把东西拆开。”

“你们别动!弄坏了你们赔不起!”老太太急忙回道。

林淼忍不住上前,自己顺手拿起茶几下的剪刀,划开了纸盒子,一边说道:“放晓晓的房间里吧,客厅里也没地方放了,放你们房间也没什么用。”

“那行,就放晓晓的房间里,以后换个大房子再买一台,你们一人一台。”老林很财大气粗地就安排了电脑的归属。

老太太又忍不住抱怨:“买那么多干嘛,留着钱将来给她当嫁妆不好吗?”

这话还有算有点人味儿,老林的眉头稍微松开些,随口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我嫁女儿,还能亏着孩子吗?”说着又转头对几个年轻人道:“你们再帮把手,搬到那个房间里去。”

几个年轻人点点头,赶紧放下手里的雪糕。

李晓的房间里,书桌上基本没东西。

江萍把桌上的台灯拿下来,然后显示屏、和打印机就把桌面占了个满满当当。

“主机和扩音器放地上,音箱放上面,随便放在显示屏旁边就行。”林淼指挥着两个帮忙的年轻人,把笨重的机器放好。

等东西全都搁好,林淼就赶人道:“行了,剩下的活我自己干了。”

四个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可能还没李晶晶大的年轻人,却有点舍不得走。

领头的年轻人好奇道:“你会弄吗?”

“勉强算会吧……”林淼把一条条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电源线、数据连接线拿出来,随便看一眼,就熟练地找到了插口,插进机器。

十来分钟后,在几个年轻人和老林、江萍以及老太太充满新奇目光的注视下,林淼把主机跟显示屏、扩音器和打印机连接完毕,然后找来一个插板,将繁多的电源插好。

按下插班开关,打开主机的电源键。

只听滴一声响,显示屏屏幕一亮,一行行开机代码,在屏幕上自动显示起来。

“哇……林主任,你儿子也太厉害了吧……”面相最老实的年轻人由衷叹道。

“电脑这东西很简单的,再过几年等它普及起来,小学没毕业的人也能用。”林淼说着善意的大实话。

那年轻人却苦笑道:“两万多的东西呢,再普及我们也买不起啊……”

林淼这就无话可说了……

有些事情,单靠一张嘴,真的没法解释。

等了半分钟,待电脑启动,林淼又拿出电脑店老板给的一本说明书,对着说明书上的dos使用指南,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这年头的电脑,林淼这个前世的苦命娃其实也没什么操作经验。windows系统此时还没问世,不管中外,电脑启动完毕后都是一片黑屏,需要靠输入指令指令才能调取软件。但好在基础的dos操作也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按着操作方法一步步来,想弄个文档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林淼安静地敲打着键盘。

这画面落在身后满屋子的人眼里,既科幻又玄幻……

眼看着一个小屁孩,在电脑上敲出一片自己根本看不明白的英文和各种奇怪的符号,而且显然不是在瞎瘠薄敲,几个年轻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感到自己可能是白活了几十年。

不一会儿,林淼成功地调取出了一个空白文档。

“哟呵!”林淼有点小高兴地一笑,然后将输入法调整成只能abc,手指稍微动了动,打字的速度,陡然翻番。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林淼手指翻飞,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一分钟百字的手速所发出的键盘敲击声,让林淼身后的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珠子。

老林看着林淼的背影,整个人激动得毛骨悚然。

这特么是老子的儿子?

老子居然真能生出这种儿子?

老子的儿子不是神童,是神仙吧?

他什么时候学的电脑?

狗日的这打字速度绝了啊!

江萍也看得眼里冒光,满脑子这时就一个念头。

打电话,打电话把所有能叫到的人都叫过来!

老娘要叫全世界都过来看我儿子表演!!

我生的!这玩意儿是我生出来的!

李晓微微张着嘴,看林淼的眼神中,又添了几分崇拜。

虽然不明白林淼做这件事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但是他敲键盘的姿势,真的好厉害,帅呆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脚迈入资产阶级

“林主任。”

“嗯。”

“老林,来了啊。”

“诶。”

“林老师早。”

“早。”

又是一个艳阳天,老林走进街道,迎面就是一群打招呼的同事。

老林红光满面,一部分原因是刚在外头吃完早饭,又在来的路上被太阳晒的,另一大半原因,则归功于最近一周以来,连续不断的好消息。

先是湖滨路的传统文化创业园一期工程结束,市领导过来检查验收后,对工程情况评价极高,而且当场就表了态,一俟项目竣工,这个创业园接下来的具体工作,就由老林来负责。

换言之,就是即便创业园的第一任主任不挂老林的名字,但老林至少也能博个二把手。等过上两年,只要项目不出大问题,哪怕没出任何成绩,到时候老林这个副主任,起码也能升级成常务副主任,上面再稍微动动嘴皮子,那可就是正科级了。

刚提干的老林很快就要再升一级的消息传得很快,林淼为此连着一个星期没在家里吃晚饭,天天带着晓晓在全市各家酒店里转悠。为了能不错过洛漓的电话,他还让老林给他配了个传呼机,然后东瓯市各家酒店的服务员,就经常看到这样一个奇景——

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左手拿着传呼机,右手吃力地拿着砖头大的大哥大站在酒店的大堂里,没完没了地说着腻死人不要命的山盟海誓的情话,而且往往一聊就是十几二十分钟中……

但后来当他们知道这小娃娃就是林国荣的儿子,大家也就释然了。

大作家生的神童嘛……

行为不正常,那才叫正常……

除了升官之外,老林喜迎的第二件好事,是单位的分房指标下来了。虽说以老林现在的身家,基本已经不怎么在乎那套房子,不过白给的总好过没有。西城街道给老林弄来的这套房子,面积略超规格,75平方,是按副县级的待遇给的。原本这套房子只是给了使用权,但不给产权。不过老林星期三跟房管局的领导喝过一顿酒后,协议很快就变成了老林按每平方500块的职工内部价购入,于是只花了不到4万元,林淼家就又平添了一间毛坯房。

按老林的说话,就特么这点钱,还不够他们买一台电脑外加一部大哥大的……

老林财大气粗,江萍眼界开阔不少之后,做事也变得不含糊。嫌租房子不够自由的江萍,在老林又拿到一笔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稿费后,就主动撺掇起老林,干脆把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当时老林花了2分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就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发扬民主集中的精神问林淼:“阿淼,你觉得呢?买不买?”

林淼哪能让这种机会溜走,想都不想就慷慨激昂回答:“买啊!不买是煞笔啊!”

然后就挨了老林一嘴巴子。

但换来的,却是将来成为包租公的可能性。

老林只花了三天,便跟房东一起办好了房子的过户手续。林淼见到房产证的那一刻,觉得如果每挨一巴掌就能换来老林一次正确投资的话,他就算被扇成脑震荡,那也在所不惜。

算上京城那套房,就这么一个夏天的工夫,他们家一下子就有了三间房。

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老林这个党员中的败类,这是带着全家一脚就迈入资产阶级的阵营了啊……

“虫儿飞,虫儿飞~”

心情极佳的老林,不知尬为何物地哼着儿歌,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湖滨路项目最要紧的一期工程结束,他现在可以每隔两三天去看一次,而不必时时刻刻蹲在那边。

办公室里已经被早起的李晶晶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子椅子都用清水擦过,地也拖了,热水瓶里的热水也灌满了。

老林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装模作样的公文包,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红头文件扫了眼,发现是个关于扫黑除恶跟他基本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就没什么兴趣仔细看,果断扔到一边去。转而再抄起一份今天早上新到的报纸,哗啦一声抖开,打算就这样消磨掉今天早上的时间。

没看几眼,房门大开的办公室外,咚咚响了两声。

老林放下报纸,就见扣门的胡剑慧笑盈盈走进来,说道:“老林,在忙吗?”

“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忙的啊,事情都交给晓海去做了。”老林实话实说,笑着反问“你有事?”

“事情倒是没有,就是来找你随便聊两句。”胡剑慧在老林的办公桌前坐下来。

老林问道:“聊什么?”

“聊你儿子啊。”胡剑慧说着,很自来熟地拿过桌上一个倒扣的茶杯,打开茶叶罐,自己抓茶叶,自己倒茶,一边说道,“市宣传部又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让你儿子去参加春晚的彩排,这事情不管结果成不成,对东瓯市来说都是个难得的宣传机会。你看市里头对你们爷儿俩其实也不错,你看你儿子,今天又上报纸了呢!”

胡剑慧拿过老林手里的报纸,翻到第八版的教育版。

报纸上面,赫然印着一张照片,林淼正对着电脑打字。

——要说这种破事也能上新闻,绝对是丁少仪闲的。几天前丁少仪来林淼家里做客,发现林淼正在给老林代笔,敲键盘敲得跟职业选手似的,顿时就惊为天人,赶紧把鲁建波叫过来给林淼拍了张照片。当时老林和林淼都还没当回事,没成想这才过了几天,这张照片就成了东瓯市教育水平领先全国的佐证。配有这张照片的报道上,不仅把林淼去年拿到的奖又再列了一遍,还着重点了点,今年七岁的林家小神童,两个月后就要去初中报道。

所以老林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因为林淼的履历过于神奇,这篇报道今天早上已经被某中字头的大媒体转载。再过几天,东瓯市神童的名字,应该就要在全国范围内短时间地火上一把。

“孩子的事情,自己不愿意,我总不能逼他吧。”老林放下报纸,点了根烟,笑得相当得瑟,无比欠抽道,“再说了,这个晚会上不上,意思都不大,我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对他毫无意义。”

胡剑慧听得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老林叼着烟,拿起话筒,嗯嗯应了几声,然后咧嘴一笑,伸手拿住烟头,说道:“现在过来?我儿子跟你说的?行,行,我马上就回家。”

老林挂了电话。

胡剑慧奇怪问道:“怎么了?”

老林把烟头摁在干净如新的烟灰缸里,重重一拧,淡淡笑着道:“少仪说要去我家,我回去招待一下。”

“《东瓯日报》那个少仪啊?”

“嗯。”

胡剑慧想了想,起身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还就不信了,说不服你儿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截稿

李晓充满少女气息的粉红色闺房,最近两天变化比较大。

先是床上改铺了一床薄被子,并且换了枕头和床单,以满足老太太对睡眠的要求。然后就是所有抱抱熊之类的公仔,全都被转移到了林淼的小储藏间里,以防被老太太以各种不成立的借口扔进楼下的垃圾屋里。相比之下,原本就没什么用处的书桌被电脑霸占,对无奈只能和林淼挤在储藏间的小床上一起睡的李晓来说,影响反而没有多大。

今天早上李晓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踝。

清晨六点多钟,江萍匆匆忙忙地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索性只是硬伤,医生给稍作处理,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又叮嘱最近几天先别到处走动,便让江萍带李晓回了家。不过这么一来,李晓的书法课、游泳课和晚上的钢琴课,就统统全部可以翘掉。祸福相依的李晓对此深感高兴,早上江萍出门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微笑状态。就算老太太时不时对她说两句不阴不阳的话,也全不放在心上——不过也有可能,是根本没听懂。

毕竟以老太太说话之阴损,确实不到一定年纪,真的很难品得其中意味。

就这一点来说,林淼真的很佩服这些农村老太太的语言天赋。

明明就是一群目不识丁的货,可台词水平就是能让专业编剧都给跪一个。

正如此时此刻,李晓双手捧着下巴,坐在林淼身边,虽然完全看不懂但依然津津有味地盯着林淼飞速敲击键盘,眼见着屏幕上的字数快速增加,然后就听坐在床沿的老太太来了句:“晓晓,好好看阿淼打电脑,好好看好好学,这些东西你以前可是看都看不到的。”

李晓转头看看老太太,大概能猜出老太太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然后一声不吭地又转了回去。

正在输入《老林教你写作文》最后一部分“感谢名单”的林淼,一心二用地嘴角一弯,心里头给李晓这种既不表态更不接茬甚至毫无情绪的反应,默默地打了满分。

“叮咚~”

楼下门铃响起。

不用林淼吩咐,李晓立马跳下椅子,蹭蹭跑出去房去,给楼下开了门。

过了片刻,屋外就传来了老林的声音。

“阿淼,你少仪阿姨说你给她打电话了啊?”老林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李晓的房间门口。

跟在一旁的胡剑慧见到老太太,笑盈盈道:“阿姨,你这是要一直住这儿了啊?”

老太太听这话觉得膈应,自己理解为胡剑慧话里有话要赶她走一般,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拐着脑洞清奇的弯回答道:“我住我儿子家里,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就算哪天人没了,留个棺材在这里,别人也管不着。”

胡剑慧被老太太说得一楞,忙赔笑道:“阿姨,你这么好的身子,肯定长命百岁啊!”

老太太眼角耷拉着,嘴里发出一声目标对象不明,但嘲讽之意满满的冷笑:“呵。”

胡剑慧这下就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但每当遇上这种情况,林淼总是不会让她失望。

“棺材就算了,太占地方了,还是用骨灰盒吧,现在不都提倡火葬么。反正我家房子多,随便再弄个灵堂,我到时候天天给你烧香。”林淼手上不停,嘴里淡淡然地说道。

老太太听得眼珠子一瞪。

老林皱眉呵斥道:“胡说什么呢?!”

“奶奶她自己说的啊!”林淼一脸天真,眼神十分无辜地望向老林。

“算了,算了,孩子又不懂,你儿子这么聪明,你还舍得骂他,有你这么当爸的吗?”胡剑慧明目张胆地拉偏架,心里显然对老太太说话的调调也不怎么满意。

她怎么说也是个副科级干部,要不是看在老林和林淼的面子上,就老太太这德性的农村老妇女,胡剑慧至少有十套以上的方案,能让她不痛快很长一阵子。

老林本也没打算对林淼怎么样,听胡剑慧这么一说,顺势就借着台阶下去,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依然板着脸,装模作样地教训道:“以后不许这么说你奶奶啊。”

“哦。”林淼淡淡应了声,然后又敲了几个字,便保存了文档。

“弄完了?”悟性其实相当高的老林,在林淼身后看了几天后,多少已经弄明白些电脑的操作流程。

林淼点点头,又调出打印系统。轻轻一敲回车,打印机随即滴一声响,电源灯亮起,紧接着就是印刷厂里经常听到的,纸张被吸进机器打印的咔咔作响的声音。

堆放在打印机纸槽里的a4纸,被快速地吸进吐出,很快变成一张张带着温度的稿件。

“哇……”李晓看得异常惊喜,眼里冒着光,觉得这一幕无比科幻。

胡剑慧伸手过去,拿起一张。

老太太急忙阻拦:“别乱动!”

“这个可以动的。”胡剑慧微笑说着,话里却是绝不容一个老太太随意拿捏的意味,她甚至根本不再拿正眼看老太太,注意力全放在这张a4纸上,仔细看了几眼,不由惊喜道:“老林,这不是你上次给我看的……”

老林急忙冲胡剑慧摇摇头。

林淼给老林代笔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

江萍算其中之一,胡剑慧算其中之一,丁少仪也是其中之一。

甚至连秦晚秋都可能已经隐约猜到。

还有其他的,郭鹤龄也可以算半个……

不过这几个人,显然都是嘴上能把风的。江萍自不用说,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对没胆子跟别人泄露半个字,不然林淼一家子往轻了说是要断了财路,往严重了说,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胡剑慧则是具备常人所不及的智慧,这事说了对她没好处,放在肚子里,倒还能让她跟老林维持同盟关系。至于丁少仪,现在更可谓是和老林荣辱一体,要不是年纪太大,而且长相也一般的原因,说不定早就跟老林睡了……

但除去这几位外,这件事当然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老太太。

以老林对自己亲妈的了解,老太太如果今天早上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不用等到天黑,消息绝逼就能传遍整个乡下。

胡剑慧瞬间看懂老林的眼色,及时打住了话头。

这时,门铃又响了起来。

“少仪阿姨来了。”林淼说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丁少仪贵人事忙,来去匆匆。拿了林淼敲了足足一星期才敲出来的稿子和一个存了原稿的软盘,连口茶都没喝,便风风火火地下了楼。说是半小时后还有个市宣传部扩大会议要参加,千万迟到不得。丁少仪一走,胡剑慧和林淼聊了几句,见林淼实在意志坚定,视央视春晚如粪土,不得已也只能跟老林回了街道。

她终究不能和老林这个靠稿费就能过一辈子的名人比,老林能任性地随便旷工迟到,她却不行。上班时间,还是得必须谨小慎微些,免得让新空降下来的街道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丁少仪和胡剑慧一走,林淼家又安静下来。

差点因为家里陌生人密度过高而社恐发作的李晓,也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即便这样,她待在家里也照样不舒服。由于老太太的存在,想撒开来玩,显然是不可能的。稍微解放一下天性,喊声稍大点,说不定还要挨骂。

林淼看出李晓的不自在,反正这会儿待在家里也没事虽然《狩魔手记》可以开动了,但上吊也该先喘口气,这么连轴转地自虐工作,实在太对不起自己的自由身,干脆提议道:“晓晓,我带你去风帆家玩吧。”

李晓顿时眼睛一亮,一脸高兴。

林淼走进老林和江萍的卧室,给许风帆家打了个电话。

许风帆在家里闲得蛋疼,正准备拿冰箱里的冰块出来搞点动作,听到电话铃响,赶紧放下手里的钻头,跑去接了起来。

“喂。”

“是我。”

“淼哥?”

“你家里有人吗?”

“没有。”

“那我带晓晓去你家玩,你来我家接我们,给你五分钟。”

“为什么你来我家玩,还要我去你家接你们?”

“当然是事出有因,但我不想解释。这个回答你接受吗?”

许风帆想了想:“接受。”

“靠,真贱。”林淼挂了电话,一脸鄙视。

……

十几分钟后,许风帆兴高采烈地背着脚受伤的李晓,哼哧哼哧地进了自己家。

林淼跟在后头,一路上忍着不哼西游记电视剧的著名插曲,免得让李晓吃暗亏。心说将来怎么着也算得上大半个女神的李晓,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许风帆。想当寡人的姐夫,标准可是很高的。许风帆虽然在这个年纪还算得上是百里挑一,可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好说。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的,谁能说得准,许风帆m进初中后就保证不会扑街?

而且就算初中不扑,但再更往后呢?

这世道能让一个优秀青年完蛋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

要想一路优秀到底的,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努力。

许风帆放下李晓,就开始满屋子地搜刮家里的各种存货,水果、饼干什么的,能拿的全都拿出来,在李晓面前摆了一桌子,舔得昭然若揭。

林淼看得心累,随手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机。这年头的电视台还没什么暑假档的概念,不过除了播电视剧,貌似也没有其他更能提高收视率的办法。林淼接连换了几个频道,全都是在放最近大火的港台剧。潘迎紫主演的《神雕侠侣》大火后,东瓯电视台又买了部《一代女皇武则天》。林淼换台换到这部剧的时候,电视里刚好正在唱主题曲。

“娥眉~耸参天,丰颊~满光华,器宇非凡是慧根,唐朝女皇~武则天~”

没听两句,一旁的许风帆就跟着哼哼起来。

林淼转过头,盯着许风帆。

许风帆觉察到林淼的目光,突然感到一阵羞耻。他赶紧闭上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问林淼道:“你说峨眉山和武则天有什么关系?这歌词写得好奇怪啊!”

“这个娥眉和峨眉山的峨嵋是两个词,一个是女字旁,一个是山字旁,女字旁的娥眉,指的就是女人的眉毛。懒起画蛾眉,浓妆梳洗迟……”林淼叨叨着。

许风帆突然打断:“不是吧,懒起画蛾眉的蛾,明明是虫子旁的。”

林淼:“……”

沉默片刻,林淼甩锅道:“对,没错。原本就是虫子旁的蛾,但是写歌词的这个人,明显文化水平比较低,所以写了错别字。将来早晚有一天,是要向全国人民谢罪的。”一边说着,手起刀落直接关了电视,嘴里还愤愤不已:“这种片头曲歌词就出问题的电视剧,简直有辱我的审美水平!”

……

丁少仪坐在车后排,翻看着手里的稿件。她看得很粗略,只是飞快地扫过大小标题,厚厚一沓稿子,不一会儿就被翻到了最末尾的感谢名单。这部分照理说和整本书关系最小的内容,落入丁少仪眼里,反倒让她认真了起来。她默默地将名单上的十几个名字全都读下来,沉默半天后,拿出笔来,才名单上画了一个大圈圈。

丁少仪画完圈,把稿子交给坐在前头副驾驶座上的秘书。

“收好了,等回去还有个地方要改。”丁少仪道。

丁少仪的秘书笑容灿烂接过稿子,塞进公文包里,笑着说道:“林老师家的孩子也真是厉害,几万字的东西,打印、排版全帮我们做了。文印室的师傅要是每回都能遇上这样的作家,估计晚上睡觉都能笑醒。帮了这么大的忙,我看办公室该给林老师的孩子造个工资才是。”

丁少仪莞尔一笑。

秘书还在继续滔滔不绝道:“林老师这本书,我看晚点出版比较好吧。等他家孩子全国作文比赛的名次出来,配合着打一波宣传,应该能卖得更好点。咱们出版社现在真是指着林老师的书吃饭了。林老师一年写一本,咱们刚好吃一年,林老师一年写三本,大家就集体奔小康。这才叫先富带动后富,一起实现共同富裕嘛!丁主任,你说是不是?”

“呵呵。”丁少仪淡淡一笑。

这个年轻人,有点过于活泼了。

这么富有活力的年轻人,实在不该放在她身边,当个跟班秘书那么屈才。

还是放到下面干基层工作吧。

免得什么时候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真相,砸了全单位的饭碗。

第二百六十九章 离家出走

《老林教你写作文》交稿后没几天,老林的账户上就多出了一笔巨款。

十万块的稿费,差不多是这年头普通工薪阶层半辈子的期望收入。

拿到钱的当天,老林就常规性地“我控记不了我寄己”,当着老太太的面,在明月小区街对面的西城饭庄二楼雅座里,隆重宣布了这件事。而在那之后,比老林稍微能多“控记寄几”一点点的老太太,则在艰难憋了一整晚后,于次日微亮的晨曦中,悄悄地出了门……

老太太出门之前,由于前一晚睡前牛奶喝太多而难得刚过五点就被憋醒起床嘘嘘的林淼,正好目睹了老太太喜上眉梢出门的模样。当时林淼还以为老太太是焕发了第二春,要去找某个小老头约会,不料嘘完之后,继续睡了没几个小时,家里突然间有了菜市场的气氛。

难得清闲的周末,老太太居然带回来一大票天机巷的街坊四邻。不但搞得林淼没办法继续抱着李晓梦洛漓,还让江萍彻底丧失了抱着西瓜追早间电视剧的环境。

一群天机巷的老街坊,在林淼家里支起了麻将桌,从早上搓到傍晚都没消停。

前半天老林还能靠听这些人的吹捧保持微笑,牛逼吹得也欢实,甚至还很尽地主之谊地请他们去附近的一家酒店吃了顿午饭;可等这群人浑身酒气地回来,又继续闹腾到晚上天色将黑,江萍见他们没要走的意思,脸上就开始有点绷不住了。暗戳戳把老林拉进房间,让老板赶人。

不想话没说出口,老太太就跟着摸了进来。

江萍本就对老太太把这群人招来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见罪魁祸首送上门来,干脆就让老太太把人赶走。不料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才讲明白,感情这群人全都是来借钱的。

江萍一听这话,瞬间就炸了,用跟着房门都能听清的嗓门大喊:“借什么钱!?要借不会去找他们自己家里借吗?!”

老太太听得忙捂江萍的嘴,压着嗓门,又急又气道:“别喊,听到了让人笑话。他们借得又不多,阿荣现在一个月挣十万,给他们几千块又怎么了,这次借完以后就不会来了……”

“我欠他们的吗?!”江萍尖利的嗓音,穿透整个小区。

正在屋外客厅里搓麻将的邻居们,不由得全部停下了动作。一个混子转过头,很不满地对坐在沙发上看《葫芦娃》的林淼道:“你妈也太小气了,这点钱也不借。”

林淼盯着那混子看了两秒,认真地点了点头,叹道:“唉,是啊,比尔盖茨也太小气了,去年我爸托他在美国的初中同学的表哥的老板跟比尔盖茨借一半家产,比尔盖茨理都没理我爸一下,简直是又小气又没礼貌。对了,你知道比尔盖茨是什么人吗?”

那混子一脸茫然:“不认识。”

林淼道:“那可惜了,不然我让东瓯市政府赞助你一张去美国的机票,以后你可以天天都去他家借钱,保证你借得都没他赚得快。等再过几年有一种即时对战的电脑游戏出来,你还可以写个横幅在他家门口挂起来,横幅上就写‘看你杀得快还是我送得快’,特别应景。”

混子完全听不懂林淼说的火星话,眼神正发直,江萍就气呼呼地摔了门出来。

房门重重砰的一声响,吓了屋里所有人一跳。

江萍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狠狠地扫了满屋子的人一眼,接着转头就冲着老太太继续吼:“你儿子兜里那几个铜钿碍你眼了是吧?我嫁到你家这么几年,你有给过我一分钱吗?我怀阿淼八个月,夜里多吃个包子你就说七说八,说长说短,现在把钱送给这些阿猫阿狗,你倒是爽快了?!”

“诶,阿萍,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混子忍不住要插嘴。

“你闭嘴!”江萍厉声喝断。

面对满怒气值的江萍,混子胆怯而理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今天的江萍,已然不是半年前的江萍了。抛开她“我国当代著名作家林国荣的夫人”的身份不谈,身为西城街道党政办临时工的江萍,好歹也是半个国家的人……

市井小民,尤其是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的社会闲散人员,真的得罪不起她……

“这点小事情,吵这么热闹干嘛,加拿大都听到你的声音了。”老林立场摇摆,又想安抚江萍,又不想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丢面子。

江萍今天却是站稳了立场,从小就深埋在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劲儿,彻底爆发出来,尖声喊道:“小事情是吧?行,行!你反正有钱!以后你跟你妈过吧,我自己养得活自己!阿淼!”

林淼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到!”

江萍黑着脸:“跟妈妈去奶奶家住,以后不回来了!”

“好嘞~”林淼干脆利落跳下沙发,拉住李晓,“晓晓,收拾行礼,分家产了。”

“啊?”李晓看看林淼,又看看电视。

《葫芦娃》实在太精彩,停不下来啊……

老太太黑着脸不吭声,眼看着江萍风风火火拿出新买的原本打算过年旅游用的皮箱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装起了衣服。林淼也不含糊,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帮李晓收拾起换洗的衣服来,一边收拾还一边念叨:“其实穷也有穷的好处,至少搬家的时候可以很省事,最麻烦的就是那些半穷不穷的,明明兜里没几个钱,可家具电器又一样不缺,太贵的舍不得扔,舍得扔的又没钱买回来,能买回来的又搬不动,搬得动的新家又放不下,你说,人生是不是充满了无奈和心酸?”

李晓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嗯……”

林淼把李晓的小衣服和小裤子全都打包好,塞进巷子里,然后把箱子一关。

背上自己那个装满大杀器的小书包,起身走到家门口,从容穿上盗版擎天柱牌子的运动鞋,林淼朝满屋子的人挥了挥手,友情提醒道:“我爸妈房间里还有几千块的现金,几个金戒指、银镯子,你们待会儿有空,可以趁我爸和我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拿回去,反正我奶奶也不会让我爸报警的,你们放心大胆地偷吧,祝全天下所有和你们一样没脸没皮的人都早日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

满屋子人:“……”

江萍难得听明白了林淼不正经的话,嘴角一咧,揉了揉林淼的脑袋:“还是我儿子最懂事。”

“那是,钱的问题就是立场问题,立场问题就是人格问题,能不懂事吗?”林淼继续羞辱着满屋子的货,又转头对老林道,“爸,我们都要离家出走了,你开车送我们一下啊!”

“不用他送!”江萍还在气头上,踩着高跟凉鞋,哐哐作响就出了门。

一缕夕阳,从楼道的外墙的镂空处照进来。

江萍牵着林淼,林淼牵着李晓,娘儿仨郊游一般,慢慢下了楼。

李晓小眉头皱着,忧愁地小声问道:“淼淼,我们不回来了吗?”

林淼微微一笑:“不怕,咱们家房子多。有我和妈妈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李晓烦恼顿消,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笑,轻轻应了声:“嗯。”

第二百七十章 永失我恨

晚霞和煦,落满天边。

林淼和李晓挤在江萍身旁,听着三轮车吱呀吱呀仿佛随时要散架的动静,然后眼见着一群飞鸽咕咕叫着从不远处的低空掠过,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

浪鸟归巢,到饭点了。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啊……”林淼睁眼说瞎话,嘀咕了一句。

江萍没好气地对林淼翻了个白眼,然后小心地把跟前的箱子,又往三轮车中间挪无可挪的位置拖进一点点,生怕一会儿有个万一,箱子会掉下去。

李晓对离家出走的目的地有些茫然,小声问林淼道:“你怎么有两个奶奶啊?”

林淼被李晓问得一怔,盯着她看了两秒,才恍然想起,这小可怜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

托自己那个做人从来没靠谱过的大姨妈也就是晓晓她亲娘的福,李晓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见过她亲爹,更别提什么祖父母。

林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细细地李晓解释了一通“爸爸的爸爸和妈妈”和“妈妈的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区别。李晓听得有点迷糊,又很轻声地问:“那我妈妈的妈妈,和小姨的妈妈,是同一个妈妈吗?”

“是啊……”林淼听得有点难过,轻轻抓住李晓的手。

江娟带着李晓在外面瞎混了好多年,期间男朋友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可带着李晓回去看外婆的次数,却是用一只手来数都绰绰有余。这种情况下,孩子能搞清楚家里的长辈关系,那才叫奇怪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要不是林淼撺掇老林把李晓带回家,这会儿李晓还不知在哪里跟着她亲妈饥一顿、饱一顿地吃苦。记忆中,李晓上小学的年纪极晚,应该是接近十岁才入的学。而同样的时间,比李晓还小一岁的林淼,那时都已经上了三年级。

“东瓯市土话里,祖母和外婆都可以叫奶奶,祖母也可以叫娘娘……”林淼继续跟李晓科普着基础的称呼。

“娘娘”是东瓯土话中祖母的意思,发音是入声。在发音上,和发去声的“皇后娘娘”的“娘娘”有所区别。不过也不是所有家庭的孩子,都这么称呼自己的祖母。只有一部分像林淼家这样,往上数两代,从近郊地区搬进市里的家庭,才有这样的习惯。而对于更多的原本就住在市中心的孩子来说,那才真叫“奶奶”和“姥姥”傻傻分不清,全都混作一团叫奶奶,反正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奶奶和那个奶奶不是一码事就对了。

至于说如果两边的奶奶在某些特定场合同时出现,自然会有旁人解释,这个是“祖婆娘”,那个是“外婆娘”。

李晓歪着头,听林淼解释了半天,然后很认真道:“我觉得还是奶奶好听,比叫娘娘好听。”

林淼不由嘴角一扬。

李晓哪里是觉得“娘娘”不好听,那分明就是恨屋及乌,因为讨厌老太太,所以顺带把和老太太有关的一切全都讨厌上了。看来老太太这做人的方式,确实是有够不得人心的。

“我觉得也是。”林淼附和了一句。

李晓很高兴地甜甜一笑。

林淼看着李晓天真可爱的样子,思绪又飘散起来。

话说老林刚出名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挺担心江娟会找上门来。不管她是来借钱,还是拿李晓当借口,要老林出面帮忙摆平什么烂事,显然都挺影响林淼一家的生活。

不过现在看来,林淼觉得可能还是自己想多了。

江娟做人确实不靠谱,但起码的底线应该还是有的。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林淼虽然很不齿江娟后来像卖货一样,把李晓卖给了一个年龄几乎能给李晓当爹的外国人,但仔细想想,除了这条路,江娟和彼时的李晓,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现在,李晓好不容易,总算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江娟再没良心,也总不至于拿亲生女生的幸福开玩笑。

她小半年没出现,也许是觉得没脸见女儿吧……

林淼转头看看一脸懵懂的李晓,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三轮车不紧不慢地缓缓前行,二十多分钟后,骑进了林淼外婆家的小区。

小区楼下,不少人已经吃完了晚饭。一大群老爷们儿,半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地光着膀子在路上散步乘凉,还有人拿了高板凳当桌子,趁着天色还没黑透,摆起了棋局、牌局。三五人个聚成几堆,看棋、看牌的人,比下棋、打牌的人还有激情,嚷嚷得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江萍使唤着三轮车夫,一路骑到江萍奶奶家楼下。

三轮车夫一脸殷勤,帮着江萍先把两口大箱子从车上搬下来。然后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的江萍,才踩着高跟鞋,气度雍容地下了车。

林淼外婆家楼对面的停车场外,一群正在打牌的货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小声嘀咕起来。

“谁家的啊?看着好像是从外地回来的。”

“什么外地回来,外国回来的还差不多……”

江萍听得嘴角一扬,把林淼和李晓抱下车,然后拿出一张十元大钞,递给三轮车夫道:“不用找了。”

三轮车夫顿时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后,才蹬着车离去。

施舍完对底层人民的廉价同情心,优越感油然而生的江萍,心情好了很多,脸上也露出了高人一等的笑容。她提起箱子,气质翩然地走进楼道,然后迈上两级台阶,扯开大嗓门就喊:“妈!”

林淼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妈,你走到门前再喊不行吗……”林淼一脸无语。

讲真,江萍这最多只能高雅两秒的性子,和老林还真是绝配……

外婆家二楼的房门,随着江萍的喊声,很快就打了开来。

林淼的外婆从楼道口探出头来,发现是江萍和林淼,还有怯生生的李晓,不由又意外又惊喜。

她忙不迭地跑下来,接过江萍手里的箱子,高兴道:“你这是干嘛啊,还带两个皮箱过来?”

江萍顿时皱起眉头,一脸烦躁:“别提了。”

林淼的外婆一头雾水:“怎么了?”

林淼眼神忧伤地接道:“奶奶,我妈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娘娘……”

林淼外婆闻言一惊:“啊?怎么回事?”

林淼:“我妈跟娘娘吵架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林淼外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膨胀的心

身强体壮、老当益壮的外婆,一手提一个箱子上了二楼,接着转身就拉着江萍出了门。

没法子,宝贝外孙和外孙女被不懂事的女儿从家里带出来,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而她平时一个人住,顿顿都吃得又早又随意,家里也没有电冰箱,所以通常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吃过晚饭就绝不留隔夜菜。吃剩下的东西,宁可拿去楼下喂狗,也绝不会留到第二天为难自己。

这一点,就和林淼家里的老太太区别甚大。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外婆家原先家庭成分极其不好,不好到分田地、打土豪时期,她全家老小都被拉出去批斗过。然后接受批斗的结果就是,家里头祖传下的七八十间店铺,全部一间不剩地被分给了广大的劳苦群众,从而为我国迈入更高级的社会形态做出了巨大贡献。

如果按王家卫电影的叙事口吻来表达,外婆的人生经历应该就是这样的

如果人生分成四季,那十岁之前,她的生命中应该只有春天。有人说童年就是人生一切选择和决定的开始,所有的命运,早在她懵懂无知的岁月之初,便已被铭刻在了最终的那一方墓碑上。十岁那年,她双亲惨死,失去一切;十八岁那年,她嫁做人妇,又像是得到了所有。二十八岁,她没了丈夫,人人说她克父克母克夫。可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人的一生,就是失去的一生:先失去幸福,然后失去寄托,到最后,连生命和记忆都一起失去。既然早晚是要忘掉的,那又何必去记住。既然早晚是要离开的,又何必挽留。

所以有什么必要,非要去吃那一点剩饭呢……

趁幸福还在的时候,好好善待这点幸福不好吗……

大户人家出身的外婆天性乐观。虽然据江萍说,外婆也曾在拿到她期末考卷的时候,情绪失控到抽断过好几根鸡毛掸子。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老人家对一切身外之事,还都是相当看得开的。而相比之下,林淼家的老太太,那就是各种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看不开。

老太太年轻时是环卫工人,算是吃了半辈子的苦。

所以在老太太看来,人生不仅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以后的苟且和永远的苟且。而当这种苟且的心理状态被她从工作带进日常生活,和她一起生活的人,基本就全都遭了秧。

住进林淼家的这几个星期,老太太愣是差点让林淼家一夜回到原始社会。

大热的天,不仅晚上坚决不让开空调,甚至连电风扇都舍不得用,非要拿一把蒲扇坐在阳台上人工物理降温。江萍实在觉得热得受不了了把空调打开,却往往是空调刚开二十来分钟,屋内的温度才下来一点,老太太就马上要借口喊冷,把空调关掉。然后半小时后,婆媳俩继续缠斗,循环往复就算林淼告诉老太太这么干其实更加耗电也没用。

闹得最厉害的一天晚上,抠门成性的老太太干脆就把空调藏了起来,要不是江萍威胁自己马上再去空调店买十个,恐怕她绝不会把东西交出来。那晚江萍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但是屁用没有。到了次日,老太太一切照旧。

除此之外,一度认为花两万块买的电脑必须要一直使用才能赚回本的老太太,还经常等林淼早上一起来,就兴冲冲地问他:“阿淼,今天打不打电脑啊?”

然后林淼通常就会回她一句:“电脑那么乖,为什么要打它?”

强力结束话题。

所以搬出来小住一段时间,确实也不怪我妈啊……

林淼心里念着,摘下小书包,一身轻松地扔在了沙发上。然后随手打开电视,调到出门前李晓看动画片的那个频道。见电视上已经在放旺仔牛奶的广告,显然今天的这集《葫芦娃》已经结束。李晓有点小遗憾,小声叹了口气,却只是安静地坐到沙发上,乖巧懂事得连发一下脾气的意思都没有。

林淼走回到晓晓身旁,从小书包拿出一部黑白机递给她。李晓兴趣缺缺地接过,玩儿了没三分钟,就自我放弃地把黑白机还给了林淼。她对游戏机实在提不起什么情绪,一来没热情,二来确实玩得稀烂,进一步打击热情。

林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接过游戏机,随便调出一个方格赛车游戏,直接选择了最高难度。

身为一个曾经的手残选手,林淼向来是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操作水平的,不过重生成了小孩子,而且又是在这种只有他和李晓的封闭空间里,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游戏机滴答声响,林淼不负自己的手残人设,果然开局两分钟就怒死两次。

不过也不确定是否是小孩子的反应力确实比成年人要高的原因,在死过两次后,他竟然破天荒地开始慢慢习惯游戏的节奏,没一会儿,手眼协调的能力就追了上来。

李晓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淼神挡杀神,绕开一个个让人目不暇接的障碍物,眼里开始泛起崇拜的亮光,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发出“哇,哇”的赞叹声。

“靠!原来我不是手残!”林淼越玩越膨胀,嘴里不住哔哔,“看来寡人应该是被贫穷的环境给耽误了,要是小时候有钱买币,搞不好早就拳打八神庵,脚踢草薙京,制霸天机巷中小学游戏圈了,晓晓,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李晓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应了声:“嗯……”

林淼毫不介意她的犹豫,继续自嗨大喊:“那你大声告诉我,天机巷方圆一公里内,所有游戏厅里最靓的那个仔叫什么名字?”

李晓有点茫然,看着林淼的侧脸,认真猜道:“亮亮?”

林淼眉毛一跳,游戏里的小汽车紧跟着一头撞死。

屏幕上随即跳出最新纪录。

“唉,没默契啊……”林淼略带一点小遗憾,心说要是换成洛漓那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肯定能说出正确答案的。

正想着,小书包里就响起传呼机嘀嘀嘀的信号声。

林淼放下游戏机,从书包里拿出传呼,一看上面的来电,就不由微微一笑。

小丫头,真是不经念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吓人

“林水水,你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啊,我今天好难过啊……”

“怎么了啊?”

“今天早上有个猫妈妈送了我一只小猫,可妈妈不让我养小猫,还要把小猫扔了。我就跟妈妈说,你要扔掉小猫,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然后妈妈就打我了……”

“……”

外婆家对面自行车停车场旁的小卖部柜台前,林淼在一群大爷大妈充满好奇的目光的围观下,拿着电话听洛漓吐苦水。因为个子够不着柜面,脚下还踩着一张小板凳。

晓晓神色拘谨地站在一旁,视线却没一会儿就被转移到了屋里的电视上。

电视里正在播六点档的动画片,动画片的名字和剧情林淼已经彻底忘了,只依稀还记得,主角是只名叫帕斯卡的幽灵。

“孩子,你坐下来,好好看。”看店的大妈,笑眯眯拉来一张木椅子,让晓晓坐下。

小生意人发善心,自然不会是瞎殷勤。

刚才从别人嘴里得知林淼和晓晓是“林国荣的儿子和女儿”,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讨好一下两个小孩。至于说这种微不足道的关心到底能有什么用处——其实什么蛋用都没有,最多也就是以后跟人吹牛逼多点素材而已,而且就算听的人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纯属一种有根据但无意义的自我抬价和自欺欺人。

晓晓仰头看看林淼。

林淼点点头,马上又捂住话筒,对大妈道:“阿姨,给我姐姐拿瓶汽水,别拿冰的。”说完也不等大妈回话,又跟电话那头的问题幼女,继续起了通话。

“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呢?”林淼的情绪切换得很快,责备的语气中又带着宠溺。

千里之外的京城酒店里,小丫头趴没趴像地俯卧在床头,两条白嫩嫩的小腿后屈着踢来踢去,不高兴地生气道:“林水水,你都不帮我!我不跟你好了!”

深谙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个道理的林淼,半点耍泼的机会都不给小丫头,立马很强硬地回了过去:“别闹,好不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要是不同意,你一个人说了能算吗?”

洛漓顿时更委屈了,小嘴嘟得老高。

就坐在洛漓身旁的秦晚秋,抬手轻轻拍了下洛漓那肉眼可见的比一般小孩要翘很多的屁股,从洛漓手里拿过电话,柔声道:“淼淼,酒店里不好养猫,那只猫我先送到石医生家里去了。”

“养只猫也挺好的,莉莉没事在家里跟猫说说话,也能好得快点。”林淼跟秦晚秋说话的样子老气横秋。

这时小店外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光着膀子,浑身晒得黑透,好奇地瞥了眼正在打电话的林淼,笑道:“这小孩挺有意思啊,这么小还会打电话了。老板,给我拿瓶可乐!”

“诶,好。”大妈拿出两瓶汽水,打开玻璃瓶的盖子,插上吸管,一瓶递给半大小子,一瓶递给晓晓。

晓晓接过汽水,小口抿着,继续看动画片。

半大小子斜靠在柜台前,摆出一副沧桑的样子,叹道:“真是快啊,早几年我还挺喜欢看这个动画片的,现在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兴趣啊?找老婆啊?”大妈笑道。

黝黑少年咧嘴一笑:“找老婆早了点,不过先找个女朋友是可以的。”

大妈显然对少年知根知底,说话也不客气,调笑道:“找女朋友是要钱的,你爸妈打游戏的钱都不给你,你上哪里找女朋友去?”

黝黑少年顿时就不服了,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喜欢我的女的多了去了!都倒贴的!”

坐在小店门口的众人发出一阵大笑,店内外一时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淼捂住话筒,眉头微皱,心想等过几天就让老林过来给外婆把电话装上,省得说几句话还要被一群人吵到,一边听秦晚秋细声细气说着:“淼淼,你爸爸作协的那个朋友跟我说,莉莉那个学校的学籍不好弄,要是读一年就会东瓯市实在是有点可惜。你能不能帮阿姨问一下你爸爸,可不可以让莉莉京城读完小学再回去……”

“我不要!我要回去!我要跟林水水在一起!”洛漓嗷嗷叫着夺回电话的使用权,哭嘁嘁道,“林水水,你快来带我回去!你不在这里,妈妈对我都没那么好了!”

林淼好笑道:“你乖一点呀,姨姨打你,我也会痛的。”

洛漓直觉感到遭受了欺骗,愤然大喊:“你胡说!妈妈打我,你怎么会痛?”

林淼怅然一叹:“唉,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边上的黝黑少年正豪迈地吸着可乐,猛一听到这话,下意识就想笑话两句,不想刚一张嘴,可乐就漏进了气管,顿时呛得死去活来,汽水从嘴巴和鼻子里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唉,年轻人就是不顶用,这点伤害都扛不住……

林淼淡淡看那少年一眼,继续残忍补刀:“你乖一点,我就早点来接你。多喝牛奶,少吃零食,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刷牙,出牙了不要舔,不然舔歪了又要戴矫正器,会很痛的……”

林淼滔滔不绝。

黝黑少年咳了半天,总算死里逃生地喘上来一口气。可没成想刚捡回一条命,边上的小屁孩又连环夺命秀地来了发大招——林淼闲着没事在座机上划拉,一个不留神,就按下了免提。

这一下子,小店里里外外的人,就全听到了林淼和洛漓的完整对话。

“林水水,小星星用完了。”

“怎么用那么快啊?”

“每天都想你,电话打太多了……没小星星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怎么办啊……”

“唉,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我再多做几个,给你寄过去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捡回一条狗命的黝黑少年盯着林淼,眼珠子越瞪越大,脸上神色惊疑不定,还带着八分的自我尴尬——这种尴尬,既是对幼儿园小屁孩恋爱状态的无法忍受,也是对自己居然在找对象这种事上,输给一个身高不到一张桌子的小孩的愤慨。

“我靠……”黝黑少年发自肺腑。

林淼在座机上按了半天,总算把部件接触不良的免提键关掉,然后面不改色,跟洛漓道了声别:“那我挂电话咯,晚安么么哒~”

淡定自若把电话一挂,林淼抬起头来,不算意外地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黝黑少年呆呆望着林淼,打了个饱嗝。

胃里的混合了可乐的酸水,差点全都翻涌上来。

林淼却半点不以为意,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了。他很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在少年看来堪称巨款的零钱,抬头问小卖部的大妈道:“阿姨,多少钱?”

大妈回过神,看了眼时间:“十二分钟半,算你六块钱吧……”

林淼低头数钱,随口又问了句:“还有瓶汽水吧?”

大妈忙笑道:“对,对,听你说话都听忘了,你刚才是在给谁打电话啊?”

“一个十年后一定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林淼淡淡说着,数出7枚钢镚,往柜面上一摆。然后转身跳下小板凳,正要喊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李晓回家,裤兜里突然又滴滴响了两声。

“嗯?”林淼还当是洛漓又打来了,奇怪地拿出传呼机一瞧,却发现是老林的号码。

认怂了?

林淼拿着传呼机转回身,想给老林回个电话。

转身的一瞬间,他和黝黑少年眼神交错。

从那黝黑少年的眼底深处,林淼看到了仿佛直冲灵魂的震颤。

显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坐公交都不用买票的小孩谈恋爱没什么,小孩子童言无忌罢了。

可当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随随便便就从身上拿出普通人家需要几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的物件,这才叫真的吓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彩虹屁

坐在小卖部门口乘凉的老头老太们,看着走回电话机旁回电的林淼,彼此之间忍不住用复杂的眼神,交流着更复杂的心情。店门前的空气中,逐渐透出柠檬的芳香。老头们放慢了摇晃蒲扇的动作,大妈们的笑声,也在悄然中变得生硬起来。好在林淼的这通电话打得很快,嗯嗯嗯了几声,不到两分钟,就放下了话筒,不至于让柠檬味愈演愈烈地继续扩散。

打完电话,林淼掏出在现场众人看来多得有点过分的又一枚硬币放在柜面上。

看店的大妈收起钱,一边忍不住提醒林淼,叫林淼以后别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免得出事——毕竟这年头失业在家、游手好闲、口袋比脸还干净的二十啷当岁的混子不在少数,即便严打的风声还没过去,可谁也保不准,那些长了张嘴就仅仅只是拿来吃饭的动物,会不会因为看到小豆丁兜里有钱就兽性爆发,干出现实版的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事情来。

林淼口头上谢了大妈一句,自然也不会去提什么《未成年好孩子杀人许可保护法》可以一直保护他到14周岁,以及藏在书包里的不能说的大杀器。

两通电话打完,天色已然黑透。

林淼和晓晓从外婆家出来的时候,直接关了门。此时身上没有外婆家的钥匙,外出买菜的江萍和外婆又迟迟不归,林淼就只能和晓晓在小卖部里等着。

长得黝黑的少年恋恋不舍地慢慢吸完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汽水,然后趁着还瓶子的当口,装作很随意的口吻问开店的大妈道:“这两个小孩谁家的啊?怎么都没见过?”

不等大妈回答,边上一个老大爷就抢话道:“不用问了!你知道了也没用,人家家里可是名人,林国荣知不知道?就是这两个小孩的爸!”

黝黑少年闻言,立马跟摸到电门似的失声喊出来:“林国荣家的?林国荣家的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跑这儿来怎么了?孩子的外婆娘住咱们这里呢!”大妈说话的神色与有荣焉。

黝黑少年有点发蒙地轻轻点头。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间接接触那么有名的名人。

林淼听着身旁的议论,很理智地没有做半点回应,只是默默低着头,玩着手上的黑白机。晓晓看完动画片,就继续当林淼的观众,两个小孩安静得不像话。

少年从短暂的应激状态中,慢慢平缓下来。

他盯着林淼看了半天,忍不住上前,笑着搭讪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淼熟练地搓着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头也不抬道:“大哥,算了吧,都是萍水相逢,干嘛非要认识一下。别随便见到什么名人就绷不住,没意义的。就算你认识了谁谁谁,那个谁谁谁回过头来也记不住你啊。”

少年被林淼一通教育,略感到有点尴尬。

他干笑两声,然后拍拍林淼的肩膀,装腔道:“说得有道理,不过你爸有朝一日一定会记住我的,我王斌早晚有一天,也会像你爸一样出名,你等着吧!”

林淼聚精会神搓游戏机:“哦,那你加油。”

少年沉默了。

这敷衍了事的态度,实在有点伤尊严啊……

小卖部前的晚风吹过,大爷大妈们又聒噪起来。

有人劝少年少吹牛逼好好读书,也有不花钱随口恭维鼓励两句的。

不远处的象棋摊子,观棋的大叔开始憋不住亲自动手。

打牌的大笑着喊着脏话,爽快地掏几毛钱的赌资。

林淼的俄罗斯方块,没能闯过新的一关。

他放下游戏机,转头对李晓微微一笑。

李晓咧咧嘴。

林淼问道:“饿吗?”

李晓摇摇头,肚子里却咕咕响了起来。

林淼马上起身,要给李晓再买点饼干垫一下。

就在这时,一束骚包欠骂的远光灯,从远处照射了过来。

漆黑到发亮的桑塔纳,缓缓从巷子内驶出。

车子还没停下,喇叭就先高调地鸣了两声。

“你妈呢?”看到林淼和李晓坐在路边,老林探出头来,大声问道。

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地全部安静下来。

这年头私家小汽车难得一见,名人开车过来,更是难上加难。

要说这叫什么……

应该就叫眼福吧……

“谁啊?林国荣吗?”

“林国荣啊……”

众人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老林是什么天大的人物。

林淼对老林的作风也算是习惯了,他拉着李晓,旁若无人走到老林车前,对老林道:“妈妈跟奶奶买菜去了。我下来给你打电话,奶奶家的门关了,我在等她们回来。”

“啧!”老林烦躁地眉头一皱,没好气道,“这个老娘客,家里好好的有饭不吃,非要大晚上地跑出来!”一边说着,慢慢把车移到墙根,熄了火下车。

老林走出车子,径直走到林淼和李晓跟前,然后掏出烟来点上,左右看了看,一脸闲得蛋疼的模样,叼着烟道:“光等也不是个办法啊,找点事情做做吧……”

话没说完,已经嗅觉灵敏地朝着不远处的象棋摊子走去。

紧接着没一会儿,林淼就听到那棋局边,有人亢奋地喊道:“你坐!你坐!我们看你下!林老师能来我们这里下盘棋,真是太荣幸了!”

林淼都懒得跟过去观战,默默转身走回到小卖部前,对老板娘道:“阿姨,拿包最贵的饼干给我,记我爸账上。”

大妈笑容满面,从货架上拿下一包透明塑料包装的,连牌子都没有的饼干递给林淼:“不用了,难得你爸来一趟,算阿姨请你吃了!”

林淼接过饼干,干脆自己掏钱,一边教育大妈:“阿姨,我爸赚的就是全社会的钱,要请也该是他请你们才对,你跟我爸非亲非故的,我爸也没帮你做过什么事,你请他干嘛啊?一点道理都没有!”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大妈像嫌钱烫手似的,死命要把林淼的钱往外推,“赚什么社会的钱,我的钱你爸就赚不过去!”

林淼不想占大妈的便宜,把手里的十元大钞一放,说道:“那这样,你再给我多拿几样凑个整,我拿去我爸那边分一下。”

大妈明显有点舍不得请十块钱这个数量级的,一脸傲娇地收了钱,仿佛责怪似乎道:“怎么这么懂事,你爸妈教得也太好了!”

林淼心里轻轻一叹。

至于嘛,彩虹屁吹得这么无孔不入……

第二百七十四章 纯粹的好孩子

老林欺软怕硬、遇弱则强,当身旁围上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民,无需任何理由地对着他群起而舔,老林就理所当然地发挥出了比平时要强出至少两三成的水平。当林淼使唤着小卖部的阿姨拎来一大袋花生瓜子,分给看棋兼围观“明星”的男女老少们时,老林居然已经光速拿下了棋局,仅仅十三步,就将死了号称“二条巷新村居委会下属居民象棋联谊会”第一高手的老王。站在一旁的老王儿子王斌同学见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心里万分感触地说名人就是名人,居然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到这等地步,简直恐怖如斯。现场气氛一片欢腾,小民们越发舔老林舔得厉害,各种肉麻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林淼拉着李晓挤到老林身旁。

老林瞥一眼李晓手上的饼干,总算没被白捡来的的无用胜利冲昏头脑,问道:“你们饿不饿?”

“饿啊。”林淼很干脆道。

坐在小板凳上的老林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算了,不等你妈了,爸先带你们去吃晚饭。”

林淼嗯了一声。

老林一手牵着一个娃,在现场舔狗的前呼后拥下离场。

待老林走远,输了棋的老王才露出一脸不甘,很懊恼道:“妈个逼的,老子都被你们吵晕了,下棋就下棋嘛,喊个屁的加油啊!”

“难得人家大名人来一次嘛,平时你想见都见不着呢。”小卖部的大妈笑着安抚。

老王不住摇头:“本来这盘棋我能下的,林国荣的水平跟我差不多了……”

“行了,人家是作家,又不是专门下棋的。输了就输了,又没让你掏钱!”边上一个老头没当回事地揶揄了一句。

老王被呛得无言以对。好在还有亲儿子在一旁,少年王斌信誓旦旦:“爸,没事,你赢得不了林国荣,将来我能赢他儿子!”

老王闻言,刚露出欣慰的笑容,边上立马就泼过来一盆冷水。

“别吹牛逼了,人家小孩都上过好几次电视了,你将来能有人家一半就不错了!”

老王父子俩瞬间感到脸颊浮肿。

草泥马!

出名了就了不起吗?普通人不要面子的吗?

……

二条巷新村外,就是学院路,距离偷拿了林淼的小本本的瓯大教授**家很近——仅仅只是隔了一条马路而已。在林淼的记忆中,再过不到五年时间,这片地方就会因为东瓯医学院附属医院落地,变成市区内有数的繁华路段。但是在九五年的今天,马路上能找到的点心店,还是只有寥寥几家。

老林烧包地连十分钟的路都不愿意多走,开着桑塔纳,一路行驶到学院路的东面路口,才在一家装修最好的小店前停下。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头没几个客人。

三人走进店里,店老板兼掌勺的中年人马上殷勤地迎上前,看在桑塔纳的面子上,笑得比平时假了不知道多少倍地问老林要吃点什么。

老林大马金刀地坐下,先明知故问地问老板有没有菜单,意料之中地得到否定地答案后,便让老板现炒一盘牛肉,做个鳝鱼汤,再帮他出去买两瓶冰啤酒。点心店的老板开了五六年的点心店,店里一直只卖面条、饺子、汤圆、混沌,以往听过的最过分的要求,无非也就是蛋炒饭再加个蛋,像老林这种张嘴就要炒一整盘牛肉的——真的没有。

不过既然生意上门,自然不好往外推。

店老板满口答应下来,然后赶紧把老婆从楼上喊下来,让她去外头买啤酒。

林淼看不得老林这副得志就猖狂的样子,让老板给他做一碗排骨面,然后转头又问晓晓想吃什么。晓晓怯生生地摇摇头,林淼就挨个从牛肉面、海鲜面、炒粉干一个接一个问过来,问到肉汤圆的时候,晓晓突然眼里一喜,然后拘谨地点了点头。

店老板总算松一口气。

有钱人真你妈能折腾,不过就是吃个饭而已,点菜都要半天。也就是这会儿店里有空,不然赶上用餐高峰期,饿死你们这群装逼犯!

店老板砰的一声,打开摆在店门口的灶台燃气炉。

老林饭前又装了一顿逼,加上刚才赢了棋,心情更加舒畅,嘴里轻声哼哼起来。

林淼见老林这样子,料想家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便随口打听道:“爸,娘娘干嘛突然要回去啊?”老太太要走了,回乡下,这个消息,是刚才老林给他打电话时说的。

“这个事啊……”老林的笑容微微一收,旋即又摇了摇头,“小事情,反正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过来了。”

林淼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老太太要是真能长住乡下就最好。

她住的房子是林淼大舅公家的,以后有空,完全可以把房子买下来再装修一下,也算是该尽的孝心尽到位了。至于其他——就冲老太太从老林小时候起就疯狂压榨老林,把家里仅有的资源全都偏心地供给林淼的小叔,后来江萍嫁给老林,老太太也没压根儿没拿江萍当儿媳妇看,林淼自己要不是后来当上公务员有了点小出息,老太太对他也不会友善到哪里去,林林总总算下来,林淼真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亏欠祖母的。

悬挂在头顶上的吊扇吱吱呀呀摇晃着,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同时,也让喷香的油烟味弥漫开来。林淼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咕咕一叫,心里那点小情绪,也就跟着散开了。

两辈子了,其实早就看开了。

只是正因为看开,所以做起事来,才更果决冷酷到近乎没了人情。

这辈子,再也不用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了。

这个别人,指的是除了老林、江萍和晓晓,还有未来自己小家庭的人以外,所有的其他人。

包括老太太。

“啤酒来咯~”店老板的老婆,拿着两瓶冰啤酒走进来,往林淼他们桌上一放,转身又匆匆忙忙道,“等下,我去找个起子。”

“不用了。”老林从箸笼里取出筷子,用手做杠杆,轻轻松松,一下就撬开了啤酒瓶的盖子。

林淼看得好生敬佩。

这个估计全国九成以上的成年男人都会的招式,他上辈子,愣是死都没学会。

自己果然是个纯粹的好孩子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带跑偏

老林的鳝鱼汤不好弄,一盘炒牛肉上桌后,紧接着就是林淼和李晓的排骨面跟汤圆。

九五年开店的人做事还较真,说卖排骨面,面里头就一定有单捞出来就足够吃饱的排骨。不像00年后,或者稍微再靠后些2005年之后,东瓯市的生意人全都集体以诚信为本,说卖面条,就真的只卖面条往往一碗牛肉面上桌,碗里放的牛肉每一片都薄得晶莹剔透,足以透光,而且就是这样刀功非凡的牛肉,数量还少得可怜。

林淼前世大学刚毕业在瓯城区的广化寺街道当临时工那会儿,每个月到手工资只有不到1500块,为了省钱,他经常中午就靠吃十块钱出头的牛肉面过活,而且每次都会强忍着把那几片牛肉留到最后奖励自己。每当面条吃光,牛肉入口,当嘴里感受到荤腥的滋味,一种没出息的幸福感,便会油然而生。

好在那种廉价到可怜的幸福感,没过几年就随着他拿到编制,不再出现了……

林淼看着自己跟前那气质就像大海一般宽阔的面碗,心里默念一声,有钱真他亲娘的好。

……

这顿晚饭,算上做饭的时间,林淼三个人足足吃了快40分钟。

林淼吃得肚子发涨,撑得不行,李晓虽然也很想像林淼这样虐待自己的胃,可意志力终究没能战胜胃容量,20个大汤圆剩了6个,最后全都进了老林那个海量的肚子。

吃完结账,价钱出乎林淼意料的便宜,两个炒菜只收了25元,加上排骨面、汤圆和啤酒,居然刚刚好只到40块。老林懒得要零钱,掏出一张五十元大钞交给老板娘,又让人多跑一趟,去旁边的小店给他买了包烟回来。吃饱喝足,老林再抽完一根饭后烟,时间正好七点整。

摆在小餐馆高处的电视里,全国频道统一故障地响起了某节目的片头曲。

老林毫无四个意识,懒得学习上头精神,一身烟酒气味地站起身来,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对林淼和李晓道:“走了。”

走出餐馆,外头气温已经降了不少。

林淼被清凉的晚风一吹,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许多,然后就想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话说,老林这算不算酒驾……

念头闪过,可终究还是懒得说。反正老林是不会因为这点小酒,就把车停在这里的。

林淼生死看淡地坐进老林车里,眼看着老林娴熟地调转车头,开到马路对面。然后短短三四分钟时间,车子就开到了学院路的西口,再从西口转回去,直行不到半分钟,再次拐进二条巷,不一会儿就从已经没几个人的小卖部门前经过,最后直接在外婆家楼下停了下来。

晕车症状稍有好转却没完全好瓷实的林淼,急急忙忙从上车下来,以防这顿晚饭白吃。他喘了口气,咽下几口救命的口水,再抬头看,发现奶奶家里已经亮起了灯。

“奶奶回来了啊……”林淼嘟囔着。

身后李晓提着他的小书包从车里出来,把书包交给林淼。

林淼接过书包,单肩一挂,顺势拉住李晓的手,大步走进楼道。李晓看着林淼利索的模样,眼里微微放光。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情绪,可她心底里还是觉得,林淼好帅……

“奶奶!”小跑上了二楼,林淼敲响房门。

外婆开了门,见到林淼就马上抱起来,贴着脸先亲几口,问道:“你爸爸这个坏人,也不说一声就带你出去吃晚饭了,你妈妈买了好多菜,今晚吃不完都没地方放。”

正说着话,江萍就拿着筷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一抬眼,就见老林走进了屋子。

“你来干嘛?”江萍拉着脸,余怒未消。

老林也不是省油的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道:“我妈明天回去,你晚上是要在你妈这里睡还是跟我回去?”

江萍闻言一怔,反问道:“你妈干嘛啊?演给我看呐?”

老林道:“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来问你一句,你今晚回不回家,你要不回,我就把阿淼和晓晓带回去,孩子明天还要上课的,你骑自行车带不了两个。”

“阿荣,夫妻两个人,有话好好说嘛,别搞得要吵架一样。”外婆眼见老林和江萍之间一股子火药味,赶忙打圆场道,“进来,进来,阿萍买了一桌子的菜呢,都没动几筷子,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们再进来吃点……”

外婆拉着老林往里屋走。

晓晓听得忧心忡忡,小声对林淼道:“还吃啊……”

林淼笑了笑,拉着她的小手,走进里屋。

里屋摆了张往日只有过年时才会拿出来用的大桌子,桌上确实有不少菜。

一大盘炒田鸡,一大盘螃蟹腿,一大盘酱鸭舌,还有一大盘油炸小黄鱼和一盆应该是菜市场里现做的敲鱼汤,全都是不便宜的熟食。

林淼一眼扫过,就判断出江萍买这么多菜,纯属报复性消费。

不过也幸亏江萍的眼界也就到此为止,而且这年头的东瓯市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值得一个高收入家庭的女性去血拼,不然江萍今天买的,可就绝对不止这几个硬菜了。

吃进肚子的都不算亏,江萍的报复对老林完全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老林给林淼的外婆面子,眉头紧锁坐下来。

可江萍却作妖成性,并不给老林面子,老林一做下来,她就态度坚定道:“我不回去,你妈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再回家。孩子也不用你送,我又不是没钱,叫车我不会啊?”

“你这个老娘客,怎么跟你就说不清的呢?”老林闻言又想跟江萍吵。

外婆急忙打住:“别说这个了,先吃点,先吃点,我这里还有点杨梅酒,阿荣,我给你倒点……”

她一边说着,急急忙忙就往屋外跑。

家里头三个孩子,老大江娟不着调,老三江洋怎么看也都是个废柴,唯独二女儿江萍从小又傻又楞,结果却运气好嫁了个好老公,眼瞅着自己这一家子,今后都得靠老林才能过上好日子,这特么要真离了甭管有没有孩子,老林这样的货,根本不可能缺女人,早晚都肯定是要再娶的到时候哭的可就是她这一家子了。

不一会儿,外婆就抱来了一个玻璃罐。

罐子里浸泡着满满的杨梅,白酒被浸染得通红。

外婆客客气气地给老林舀了一大碗,老林被丈母娘一伺候,火气总算收下去一些,沉声道:“不用太多,等下还要开车回去呢,喝多了开车不安全。”

“不安全就别喝。”江萍说着话,直接把老林那碗酒端到自己跟前,不过说话的语气倒是放缓了许多,勉强算是服了软,转头又问林淼,“你晚上想在奶奶这里睡,还是回家去睡?”

“娘娘要是明天就走,我今晚回家也可以啊。”林淼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菜,“正好这些菜让我带回去,天气这么热,今晚吃不掉就坏了。”

“听到了吧,我就说嘛,孩子都比你懂事!”外婆看似责怪了江萍一句,转头又捧着林淼的脸揉了揉,“还是我家淼淼最聪明,比你那个笨蛋舅舅聪明多了。”

老林听外婆提起江洋,随口就问了句:“阿洋在部队里怎么样?”

“别说了……”外婆放开林淼,一脸无奈道,“前几天还跟我打电话,说部队里日子太苦,实在不想待了,还说想找你帮他开开后门,提前退伍回来,回来随便给他找个什么工作都行。”

“这不好弄啊,他当兵才一年啊……”老林实事求是,又习惯性地忍不住多一句嘴,“我先找人帮忙问问吧。”说着便站起身来,跟下通牒似的问江萍道:“你走不走?”

在老林不比往昔的气场下,江萍最终还是认了怂。

“你先送阿淼和晓晓回去吧,我今晚在这里睡,你妈什么时候回去了你再叫我。”江萍微皱着眉头,显然不服,但不服不行。

林淼看得心里叹气。

上辈子江萍跟着老林,没享过什么福,却实实在在吃了不少苦,可反过来,老林也结结实实受了她不少气。现在倒是反过来了,日子是不愁了,可她在老林跟前,怕是这辈子没法再像林淼前世那样,想怎么发脾气就怎么发脾气了。

所以人呐,什么人人平等,都是扯蛋。

到底平等不平等,看看自己银行账户的那点逼数,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江萍带出家的两个箱子就放在沙发旁,连密码锁都没动过,就被老林拎下了楼。

外婆依依不舍地送林淼到车旁,一脸惋惜道:“刚来就要走,以后有时间多来看看奶奶好不好?”

“嗯!”林淼点点头,“我有空就和晓晓一起来看你。”

“我家外孙真懂事。”外婆又亲了林淼一口,低头又叮嘱李晓,“晓晓,在小姨家里要听小姨和姨夫的话知道嘛,你小姨脾气那么坏,别让她不高兴了,不然把你赶出去,你就没地方住了。”

李晓听得一脸慌张。

林淼当即挺身而出:“晓晓,你别怕,我妈要想赶你出门,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话一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

好像是被谁带跑偏了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怕热

“镯子、脚环,还有你刚生下来时打的那个生肖牌,全都没了,幸好也不值几个钱,家里也没放现金。这事你们两个别跟你们妈说啊,她那个鸽子脑,肯定早就不记得家里有那些东西了……”老林酒后神志清醒,在回家的路上,跟林淼叨咕起了老太太突然要走的原因。

林淼听得有点发蒙。他没料到自己下午出门前只是随口跟天机巷的那群人胡扯一通,不成想居然真有人能没下限到这种程度,说让你们去偷,你们特么还真敢下手啊?

林淼深吸气,有点恶心想吐。

心理和生理上都是。

忍着不适从晓晓口袋里拿出一包小酸梅,取出两颗含进嘴里,林淼又听老林继续叨叨:“就这点东西,报警也没意思,不报警吧,心里又不是滋味。你那个生肖牌,多少也算个纪念,丢了也怪可惜的……”

林淼把车窗开到最大,轻轻嗯了一声。

丢了就丢了吧,看来也是命。

上辈子他那块生肖牌也是被串门的邻居给偷了,当时没证据,更没法挨家挨户去搜,现在想想,可能那东西是沾了什么因果,所以才两辈子都没法跟林淼走完童年。

林淼被风吹得稍微舒服了些,勉强说了句话:“也是好事,以后他们就没脸再来我们家了。”

“是啊。”老林笑道,“这点人情关系,断了就断了吧。早前穷的时候也就是每天见面点个头,吹两句牛逼。以后只有他们求咱们帮忙,我们又用不到他们,断了更好。”

这话说得坦白又势利,林淼却深以为然。

良好且稳定的人际关系,本就应该是互惠互利的——当然并不只是局限于钱,精神上的互通,**上的欢愉,都是维持一段良好关系的重要因素。只可惜所谓的红颜知己、流水知音,运气不好,一生都不见得能遇上一个。哪怕再退而求其次,只求能有个三十岁过后还可交心的朋友,其实也并不容易。毕竟你想从他人身上获取东西,他人也同样需要你的付出。

当一辈子朋友,是需要高度默契的。

而天机巷那群老邻居,眼下显然不具备跟老林做朋友的条件——不仅成不了朋友,甚至跟他们来往,还有肉眼可见的被拖后腿的风险。

前些年天机巷老家隔壁就有个手工能力强大的年轻人,刻苦自学造了一把土枪出来,然后实地检验过一次土枪的威力后,就被警察叔叔带走,最后一顿吃了花生米了却人生。

所以剩下这群货当中万一哪天再出个人才犯事被抓,到时候他全家老小成群结队、哭天喊地跑来林淼家求救,那场面,林淼真是想想都感觉头皮发麻。

现在能用几个不值钱的镯子就把这些人打发走,这笔生意,林淼觉得值了。

……

十几分钟后,车子驶入明月小区。

林淼恹恹无力地下车,浑身无力地上了五楼。

老林打开房门,推门而入。

屋里漆黑一片。

“娘娘回去了吗?”林淼小声说着,老林随手就按下的门旁的大灯开关。

屋内骤然一亮,李晓突然受惊吓地喊了一声:“啊!”

只见老太太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阴沉着脸,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淼也被老太太吓得心跳加速,甚至连呕吐的感觉都被吓没有。他拍拍心跳加快的胸口,忍不住道:“娘娘,你好歹说句话啊……”

“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转过头,眼里含着泪光,委屈得跟个五十九岁的孩子似的,“你妈看着我烦,嫌我住在这里,吃你家的米,花你家的钱。你们不在家,我开灯又要让你妈说闲话,要不是今天天晚没船了,我现在就回乡下了,我看我还是死在乡下最好……”

老林把行李箱随手往门边一放,看不过去地皱眉道:“妈,你别跟孩子说三说四的,孩子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明天早上早点送你回去……”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又作出了新高度,换成一脸幽怨,哭兮兮道:“你叫我走,我哪敢不走啊。你现在是官老爷嘛,名气那么大,我哪好意思跟你住一起。我跟别人说我是你妈,都是给你丢人,以后你也别叫我妈了,我有阿华一个儿子就够了。你不让我住,我住阿华家里也行……”

林淼听得呵呵一笑。

小叔家的那个婶婶,肯让老太太住到她家里去就见鬼了。林国华的老婆叶慧芬性格比江萍还强势,而且脾气极坏,上辈子老太太就是因为压得住江萍却压不住叶慧芬,才长期住在林淼家里,但现在真要让老太太搬过去,她估计自己心里也不乐意,最多也就是嘴上说说。

老林没往那方面去想,只是纯粹被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调调搞得有点抓狂,烦躁地大喊道:“要走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赶你!你要不想走就说,我也没说不让你住这里!”

“爸,还是让娘娘回去吧,娘娘住在这里也不舒服,回乡下也多几个伴。”林淼突然开口,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让老太太翻悔了。

老太太显然没料到林淼会说这话,一时间没了后招。

她傻愣愣地盯着林淼,不知该怎么回答。林淼当然更不会给她想出办法的时间,大声说了句我先洗澡,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衣服,一溜烟就进了卫生间。

老林皱着眉头,点起一根烟,沉默走向了阳台。

客厅内只剩李晓和老太太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吭声,气氛诡异。

李晓呆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可以避难的地方。

“啊!”李晓的喊声短促而轻微,一转头,就跑进了林淼住的小储藏间。

小丫头把门一关,背靠着门板,打开储藏室里的明亮的节能灯,看着这上下左右处处都只有林淼生活痕迹的小空间,紧张的情绪,这才慢慢排解开去。

她轻喘了一下,拉出床下面的书桌椅坐下来。

书桌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摞的书,李晓盯着那些书良久,忍不住好奇地抽出一本初中习题集大全,翻开书扫了眼,瞬间感觉完全就是在看天书,心里想着淼淼真是好厉害,然后很小声地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哇……”

哇完之后,就把书塞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刚才那本书,她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脑壳疼……

安安静静闲极无聊地坐了十来分钟,十分钟后,林淼光着膀子进屋,直接就爬上了床。

李晓仰头看看林淼,小声问道:“淼淼,你这么早就睡了吗?”

“嗯。”林淼很肯定道,“早睡早起,明天早点送娘娘上路,你也快点去洗澡吧。记得刷牙啊!”

“哦……”李晓乖乖地应了声,有点小害怕,但还是坚强地走了出去。

过了二十分钟,晓晓头发湿漉漉、一身香喷喷地爬进了林淼的被窝。

林淼拿枕巾给她擦了擦头发,然后随手把节能灯一关,储藏室里就只剩下门后新装的那盏小夜灯所发出的一丁点的亮光。

李晓窝进林淼怀里,心中无比踏实。

“淼淼,娘娘回了乡下,我还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别吧,太挤了,晚上睡得好热啊……”

“我不怕热啊。”

“我怕啊……”

“哦……”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送神

老太太走得很安静,安静到可谓寂静无声。

次日早上天色刚亮没多久,老太太就把正呼呼大睡的老林强行叫醒,然后不怕死地让意识尚未完全归位的老林开车送她去码头。当然,其实她自己走路过去也不是不行,毕竟西城街离望江路码头,最多也超不过一公里的路程。只是老太太总归心有不平,所以与其讲她是懒得走路,倒不如说她就是想折腾折腾老林,以消对江萍的心头之恨。

至于因为她招惹来一堆人渣,结果导致林淼家被偷了一堆首饰这件事——

事情都是人渣干的,跟本老太太又有什么关系?

老宝宝也很委屈的好不好!?

当了官儿的老林许久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但是面对亲妈,总不能靠暴力来抒发情绪;而且能早点送走老太太,总算是好事一桩。一想到只要送走这位眼前人,就能让这个家安宁下来,让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看电视,让老婆可以自由自在地吹空调,老林迷迷糊糊中就咬牙翻身而起,然后冲进卫生间随随便便洗了把脸,连牙都不刷,就匆匆带着老太太出了门。

清晨五点出头,老林一路风驰电掣,不到5分钟就把车开到了码头。

到渡口后运气极好,正赶上第一趟渡轮汽笛作响,正要过江。

老林二话不说,当即把车开上轮船,4分钟后渡轮行驶到瓯江北岸,老林又继续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在老太太所住的大院外停下,将老太太直接送到了家门口。

抬起手表一看,距离从西城街家里出来,刚好过了20分钟。

老太太当时站在家门口,接过老林递给她的行礼,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

俏丽吗!

投胎也没这么快的啊!

老太太满脸的难以置信,凌乱问道:“怎么会这么快?”

“本来就不远嘛!”老林随口回答,一点变卦的机会都不给老太太,看了眼手表,摆出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我先回去了,等下还要上班呢,你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啊!”

说完不等老太太反应,转身就从狭窄的院内小路走了出去。

老太太站在门前半天才缓过神来,想挽回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她才一脸失落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久不住人的老宅内,一股充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出。

……

睡了差不多有十个钟头的林淼,仿佛间听到外面房门开动的声音,还以为是老林要送老太太回家。他心里带着几分窃喜,轻轻拿开晓晓压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想确认一下情况。不想走出储藏间,却发现老林满头大汗地靠在沙发上,晓晓房间的门开着,老太太并不在屋里,不由奇怪问道:“爸,娘娘呢?”

“刚才把她送回去了。”老林露出解脱的微笑。

林淼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间才不过早上6点12分,忍不住惊讶道:“我日,这么神速?”

“这下你和你妈都能安心了。”老林笑着起身,走进卫生间,拿毛巾擦了擦满头汗,再一看时间还早,就又脱了衣服,打开客厅的空调,一面对林淼道,“等下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这个老娘客,屁点事就往娘家跑,老子的脸都让她丢光了……”一边骂着,一边走回卧室倒头就睡回笼觉,不到半分钟,便鼾声大作。

林淼听着老林的呼噜声,不禁摇了摇头,叹道:“这波操作,可以的。”

……

老林一觉睡到早上8点半,明显迟到却依然悠哉且心情大好地出了门——身为湖滨路工程项目的现场总指挥,他现在不用每天都去街道报道,直接去湖滨路的产业园工程办事处上班就行。甚至严格来说只要工程不出人命,他就算不去上班,实际上也是没问题的。

反正工地上的正事,全都有严晓海那条狗腿替他办好。

老林出门后不久,林淼看看时间,觉得江萍也该起床了,就给她的呼机打了个电话。

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江萍回了电。

母子俩寥寥几句通话,江萍那头瞬间喜大普奔。林淼单是听她说话用的调门,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这一刻内心的喜悦,《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旋律不由自主地在耳边响起。

“你和晓晓在家里别乱跑,妈妈现在就回来!”江萍喜出望外地挂了电话。

林淼拿着话筒,原本还想说早上还有书法课,可转念一想,也就算了。

他和李晓是中远书法班vip客户中的vip,跟那些必须得按每周时间安排表上课的学生不一样,早上不去,下午或者晚上去也没问题,完全不存在“老师会不高兴”这种后顾之忧。

家里的空气,一下子自由起来。

李晓终于能无忧无虑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随便爱看什么频道就看什么频道。林淼拿了本初中习题集过来,坐在晓晓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安静地刷自己的题。

两个人自得其乐,时间过得飞快。

当林淼将将刷完一套基础电学题,正要换换脑子,做一做初中生物题时,屋外传来了江萍噼里啪啦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李晓赶忙跑过去,替江萍开了门。

江萍走进屋子,充分感受到被冷气包围的幸福,开口就道:“这才对嘛!有空调不用,脑子有毛病,家里又不缺这几个电费钱。”

林淼没说什么,又看着江萍随手把挎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径直走进李晓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扒床上的床单和褥子。

“妈,你要干嘛啊?”林淼不解地问道。

江萍头也不回,麻利拆下两个枕头的枕套,接着稍微一顿,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道:“算了,算了,枕头也不要了,再买个新的好了!”

李晓弱弱地贴到林淼身旁,看着江萍在她房间里搞风搞雨。

江萍转过身瞧见,笑着抱起晓晓道:“娘娘睡过的床臭死了,我家晓晓身上这么香香的,可不能让娘娘污染了!你说是不是?”

李晓心思单纯,总觉得背后说人坏话好像有点不对,可见江萍这么兴致高昂,也只能小声而不确定地应道:“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纸白字

“你完了。”

“真正的圣斗士,是不会输在同样的招式下两次的。你觉得我还会再被你骗一次吗?”

“寡人跟你下棋,何需用骗?”林淼车六进七,直接吃掉对面一个士,然后拿起手边一罐旺仔牛奶,小啜一口放下,一脸天下无敌朕好寂寞的欠抽德性,轻吐一句,“少年,结束了……”

许风帆眉头一皱,低头盯着棋盘推导半天后,终于看明白后招是一串连环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肯定的语气道:“淼哥,你下棋的路子,果然跟你做人一样阴险。”

“阴险你妹妹,我这是合理利用人性,是竞技心理学在日常实践中的高级应用。”林淼恬不知耻地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下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一整个下午,他连赢了许风帆十三局,虽说中间有好几盘是靠坑蒙拐骗和虚张声势拿下的,但过程并重要。

许风帆是个老实孩子,输得麻木之后,连抗议的心情都没有。

他老老实实地收拾好桌上的棋子,然后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赶暑假作业的李晓。

没人在耳边唠叨的暑假,日子过得飞快。老太太一走,时间就像开了加速挂一样,转眼就过了半个月。日历飞快翻到8月21号,眼见着,就要开学了。

身为作业困难户的李晓同学,在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一周的今天,数学作业仍有大半本尚未完成。一方面是因为她中途入学,直接跳过了小学一年级的上学期,所以基础本就比一般孩子差。在不像林淼这样开挂的情况下,想用一个学期的时间追上别人两个学期的学习进度,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另一方面,根据林淼给她补课差点补出心脏病的亲身体验来看,晓晓对数字的敏感性,当真也是弱得让人难以理解。

许风帆起身走到晓晓身后,瞥了眼晓晓正在苦心计算的题目,不到五秒就心算出了结果。随后眼睁睁看着晓晓比出十根手指,一通乱掰后,提笔在本子上写了错误答案。

许风帆看得眼皮抽了抽,有点忍不了道:“晓晓,要不我帮你写吧……”

晓晓抬头看看许风帆。

林淼立马想都不想就制止道:“狗子,你再敢给我舔一下试试?”

许风帆一愣:“蛤?舔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通俗的比喻,不用在意。”林淼一句话揭过,然后走到电视柜前,自顾自从柜子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张黑色的硬纸和一支市面上很少见的银色水笔,随口说道,“做不完没关系,做不对也没关系,关键是态度。晓晓,继续加油,我看好你。”

“嗯!”李晓认真地点点头,拿起橡皮,把刚才写的答案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不屈不挠地继续掰手指,看得许风帆摇头不止。

林淼不以为意,把黑纸铺在桌上。

前些天中远终于替林淼弄到一个全国少儿硬笔书法比赛的名额,为了提高获奖几率,还特地不按套路出牌地帮林淼设计了一个黑底白字的花样。本着能赢就行的原则,林淼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只不过设定归设定,真写起来还得靠真本事。

这几天为了能把作品写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林淼已经写废了五六十张黑纸。

起初是不习惯从上往下、从右到左的写法,写到一半就发现整体写歪,只好从头再来。再到后来慢慢掌握了空间感,就开始抠每一个字的细节,等抠得差不多了,又要担心写出错别字来,影响评委阅卷。如是再三,一首《将进酒》,林淼愣是写了一星期也没写完。

许风帆凑到林淼身边,见林淼提笔再战,不由奇怪道:“你还没搞定吗?”

“好歹是全国比赛,多少总要给点尊重。”林淼很平静地说着,又特地提醒道,“现在开始别跟我说话,你要是觉得憋不住,可以先回家。”

许风帆情绪稳定,并没有对林淼隔三岔五就要参加全国比赛,表现出任何羡慕嫉妒恨的倾向,主要也是习惯成自然,对人与人之间的天生不平等,基本看开了……

“你写吧,我看你写。”许风帆道。

林淼嗯了一声,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回自己的作品上,稍微缓了一下,便朗声念出来:“《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背过不下三五百次的唐诗,绝无背错的可能。

林淼一字一句,既行云流水又稳如泰山地将每个字誊写在案。

银色的字落在黑色的纸上,自成一派的行楷娟秀而灵动,别有一番美感。林淼越写越顺手,连自己都能明显地感觉得出来,重生以来这半年的书法训练已经让他的书法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如果说以前他的字只是在“比一般人写得好看”和“貌似能拿得出手”之间徘徊,那么到了今天,他的作品确实已经登堂入室,足可以拿到较低级的展会上,供人指指点点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原本只是随便试一下的林淼,没料到自己居然无心插柳,一口气写到了全篇的末尾,竟没有一个字出任何差错。

写到最后几个字,他的手心微微有点冒汗,但总算咬住了牙,完美地收住了尾巴。

“乙亥年七月林淼七岁书。”写下最后的落款,林淼长舒一口气。

许风帆和晓晓全都探过头来。

许风帆有点小震惊地问道:“弄完了?”

“还差点东西。”林淼说着,匆匆走回自己的小储藏间拿出来一个印章,在落款下重重一盖。

“君……君什么大?”许风帆盯着那印章半天,却实在是认不出也没见过。

林淼心说又是一个没文化的,指着那三个形态确实不太和谐的字,郑重解释道:“虽然确实是大一点看着比较威武,不过这三个字确实不是什么大。跟我念,君不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君不见。”

许风帆却好奇不减:“这个字是见吗?那第二个字呢?如果认错的话,应该认成什么大啊?”

林淼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如果拿奖的话,有可能会是社会影响比较大……”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有慧根

两盏悬在房梁上的日光灯,将百里坊小学斜对面的小破屋照得内外通亮。

吴天华坐在屋外的马路牙子旁,嘴里叼着根两块钱一包的牡丹烟,一脸岁月静好的悠然,吹着夏日清凉的晚风。就在昨天,他刚过完自己四十岁的生日。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曾经的翩翩少年,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大腹便便的油腻模样。不但连头发都掉得需要四方支援,更可笑的是,原本好端端的爹妈给起的本名,也慢慢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却是中远这两个字。不管这世上有没有“中”这个姓,可自己真的不姓中。

辱没祖上啊……

自幼苦学,三十二岁小有名气,可终归是缺贵人提携,人生能达到的高度,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容易入了东瓯市书法家协会,花了足足八年,才混了个理事的职务,连副主席都捞不上。在曲江省的省协会里就更没什么地位,证件上写的身份只是会员而已,连委员都不是,仔细想想,这样的证件,拿在手里其实跟没有一样。

不像是同样某个中年得志的家伙,年纪轻轻提了干,本身就是国家干部身份,出名后更是半年就跨界转战进他谋求了半生的圈子,而且一跃成了他的上级领导,在省协里也拿到个委员身份,据说等明年省协换届,那位大佬至少也能捞个名誉副主席干干。为了能抱住大腿,他这回算是把这辈子的面子全都抖落干净了,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打着对方的旗号,才总算给人家的儿子拿下一个全国比赛的名额。

林国荣,狗日的命真好。

而且老婆还长得漂亮……

中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下一扔,使劲地用脚踩了踩。

“妈个逼,都是命啊……”中远轻声嘀咕,今天早上他又看到《东瓯日报》上宣传,老林的新书马上就要上市,书名逼格很高,叫作《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和文学教育观》。自问连标题都不可能写到这么好的他只能认输,真的比不过人家,太有才华了。

“彬彬,还剩多少?老师要回家了啊。”中远起身走进屋里,催促那个还在苦练的孩子。

名叫彬彬的孩子,跟着他学了足足六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学到现在,等过了暑假,马上就要上初中。据他的奶奶说,初中还要再继续学一年,多打一两年基础,以后才不会那么快荒废掉。最好要能再拿个奖,将来也算有一技傍身,能当吃饭的本事。

中远嘴上说是,心里却是呵呵。

搞艺术的人,有几个能靠艺术吃上饭的?

“快了,快了,就剩最后十几个字了。”陪着彬彬一起过来的奶奶,一脸笑道,“中远老师,你是等着回去看电视剧吧?”

“现在还有个屁的电视剧,早就播完了,我回去就睡觉了。”中远拿起桌上的保暖杯,大口灌了两口,保暖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

中远站在一旁,彬彬对待最后几个字,简直比考试还要认真。

一笔一划,足足写了五六分钟,今晚的书法作业总算收工。

“写完了!”彬彬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脸自信和得意。虽然没有正式名分,但他早就觉得自己是中远的首席大弟子。中远也不止一次地在班上夸过他,说他的正楷水平,已经和中远不相上下,要不是年纪太小,完全可以自己开班了。

“嗯?”中远闻言,直接在彬彬身旁坐下来,然后伸长胳膊,从旁边桌子上取过批改作业用的蘸了红色墨水的毛笔。低头定睛一瞧,中远露出微笑,点头赞扬道:“可以,确实可以。”一边说着,飞快在彬彬的作业本上画起红圈圈。

彬彬眼看着每一个红圈落在纸上,心里就高兴一分。

中远画满一页的红圈,翻到下一页,干脆就写了个大大的“好”字,然后把笔一搁,笑着说道:“算了,不改了,你的作业没什么好改的!”

“啊,我写得这么认真……”彬彬傲娇地呼喊道。

身旁的祖母跟着笑道:“行了,行了,都这么夸你了还不够啊。赶紧收拾走了,老师还等着回家呢!”

“你催个屁啊,又不差这几分钟。”彬彬略带点不耐烦地呛了一句,手上却老老实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毕竟是小孩子,能这么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已经很不容易了。

中远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桌椅,就等彬彬收拾完,马上关灯关门。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小轿车,缓缓在小木屋门口停了下来。

嘟嘟两声喇叭。

中远抬眼一瞧,急忙跑出门去。

车门一开,老林笑着从车上走下来,手上还拿着个纸袋,半点面子都不给的喊道:“秃头!”

“诶!”中远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匆忙走上前去,讨好笑道,“林科长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有事你直接喊我一声就行了嘛。”

“刚才带几个孩子去上游泳课了,正好回来。”老林指了指车里。

车窗缓缓放下,坐在车里的林淼朝中远招了招手,打招呼道:“老师!”

“诶,诶!”中远点头应着。

老林把手上的牛皮袋递了过去:“孩子今天下午把东西弄好了,我看了下,挺好,就拿这个去比赛吧。对了,比完赛,原件是能拿回来的吧?要是不行的话,我要不明天先复印几份,再把东西给你?”

“不用,不用,原件当然是要拿回来的!”中远笑着打开牛皮纸袋,抽出林淼的那张《将进酒》,随意扫了一眼,就点头赞道,“不错,不错,阿淼这个字体,我都学不来。”

“这话说的是,他这个字,我也学不来。”老林难得跟手艺上在手艺上交流了一句,又小声问道,“拿奖有戏吗?”

“这个不好说。”中远稍微严肃了点,“评委级别太高,我一个都说不上话。不过公平地讲,我看孩子这个字,拿奖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但具体几等奖就不好说了。”

“要是只拿个三等奖,好像也没什么意思,算了,这事我再找人帮帮忙吧。”老林膨胀得不拿全国三等奖当干粮,开后门的话更是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全国都有他的人似的,“行了,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林转身返回车内。

桑塔纳掉了个头,朝西城街方向开去。

中远站在路边,一直目送那黑色的桥车,开着欠抽的远光灯消失在远处。转过身,却被站在身后的祖孙俩微微吓了一跳。

“中远老师,你这个是什么比赛啊?”彬彬的奶奶,话里带着些许质问的口气。

彬彬看他的眼神,更是无比幽怨。

六年啊,跟了六年他都没捞到一个比赛的机会。

那个林淼,凭什么学了半年就能去比赛了?而且还是全国比赛?!

中远被彬彬和他奶奶看得有点尴尬,他咳嗽一声,拿出林淼的作品,辩解道:“这个孩子是写硬笔的,名额是他爸给他弄的,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那他干嘛把东西交给你?”彬彬奶奶一句话就捉出中远话里的漏洞。

中远有点焦躁起来:“这个跟你们没关系的,你们早点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什么跟我们没关系!中远老师,你做人要讲良心的!”彬彬奶奶气得大声咆哮起来。

……

“好饿啊,爸爸,找家店吃点东西吧。”

“想吃什么?”

“晓晓想吃什么?”

“蛋糕……”

“阿帆呢?”

“我随便啊。”

“那就找一家有烧烤和蛋糕还有方便面的店。”

“淼哥,方便面是几个意思?”

林淼跟许风帆扯着蛋,老林看着后视镜里的处处都显得与众不同的儿子,嘴角微微上扬。两个孩子扯了半天,许风帆突然问林国荣道:“叔叔,你是不是又要出书啦?”

“嗯,明天上市,你想要啊?”老林问道。

许风帆老老实实道:“我倒是想要啊,就怕我爸不高兴。我爸……你知道的……”

老林叹道:“唉,你爸就是想得太多,你说你跟我家阿淼这么好,我跟你爸也没什么大矛盾,他把自己搞得那么不高兴干嘛?觉得我没水平,那就没水平嘛!我又没想跟他争什么长短!”

许风帆附和道:“对啊,我妈也这么说我爸,可我爸就是嘴硬,非要说你的书不是你写的。”

林淼心里微微一惊。

哇了个擦,令尊目光如炬啊!

“你爸真这么说啊?”老林这社会老油条却半点压力都没有,一脸笑道。

许风帆重重点头,半点卖父求荣的心理障碍都没有:“对啊!”

老林无限感慨的样子,不住摇头:“这个老许,想法确实多……”

“唉……”许风帆也跟着叹了口气,又对林淼道,“淼哥,你哪天会不会也出本书啊?”

“看情况吧,如果有必要的话,出本书也可以。”林淼淡淡回答道。

许风帆好奇道:“你这么确定自己能行?”

林淼反问道:“帆哥,你知道一个人要成功,什么因素才是最关键的吗?”

许风帆想了想:“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林淼盯着许风帆看了看,有那么点惊喜:“哎哟我去,少年你有慧根啊!”

第二百八十章 名单

早上八点出头,瓯城区天色阴沉。闷雷响了几声,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何胜明紧皱着眉头走在路上,心情相当不愉快。他今天一早醒来就感觉身体相当不适,头疼欲裂,嘴里发苦,还伴有明显的怕冷,貌似是得了夏季感冒。毛病不大,但问题是没法拿这个当请假的理由,所以只能强打精神,乖乖滚去上班——然后刚到单位,就接到了一个出外勤的小任务。这让何胜明现在心里只想骂这个社会的娘。

之前为了调离《东瓯日报》报社,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上下打点,光是送礼,就至少花出去两三个月的工资。结果好不容易从报社调到瓯城区区体委办公室,却不想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被报社领导点名要了回去。

要说人家真是奔着他的才华去的,何胜明对这个调动也就认了,毕竟面子上是给足了,而且后续很可能会有晋升。但是,这个社会显然不会如此友善地对待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

《东瓯日报》的领导之所以要把何胜明借调回去,是因为前段时间东瓯市连续上马了十几个市重点项目,个别项目还受到了省里领导的关注,所以宣传方面必须跟上。所以何胜明事实上仅仅只是回来当苦力的,而且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一周前,东瓯市今年重点项目的宣传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支援原单位累成死狗的何胜明,刚一放下手头的活,就赶忙跑回区体委,跪求顶头上司的办公室主任把他调体委,从此以后跟新闻行业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然后就被摁在了社会的磨砂机上……

主任当时一脸无奈地告诉何胜明,就在他前去支援东瓯市新闻事业的这两个月里,局里又新招了一个女大学生。由于一把手同志对这位女大学生特别满意,所以就直接把她安排在了体委办公室,顶了何胜明的缺。于是这样一来,何胜明虽然编制还在区体委,却失去了具体的岗位。何胜明当时就急了,直接跑去找单位一把手理论了一番。

然后何胜明同志因为单位领导所说的“业务素质过硬,有必要继续留在新闻工作战线上发挥才能,发光发热”,被正式调回了《东瓯日报》报社……

事情一下子发展到这一步,就算是在毫不相关的人看来,何胜明也算是够惨了。

可运气这东西,一旦走背字,确实是躲都躲不开。

被调回报社的何胜明,因为报社人满为患,根本无法安排岗位,所以报社领导商量了一下,干脆把何胜明又改调进了报社下属的出版社。工资待遇倒是没变,可问题是编制成分,却从全额事业,一下子成了国有企业职工。

在拿到调职通知的那一刻,何胜明的内心是复杂的。

最多不过杀人放火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转动了足有三天。

可最终,好在他还是怂了。

何胜明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莫名其妙就当了何胜明的领导的鲁建波,见何胜明有工作情绪,也便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活,直到今天早上老林的新书上架,才让何胜明去书店看看情况——也仅仅只是看一下而已,连新闻稿都用不着他写,纯粹就当给何胜明放半天假。

但何胜明心里,对这种无聊的安排,明显并不领情。

何胜明一路臭着脸,走到离单位最近的新华书店。

刚开门没一会儿的书店门庭冷落,但门前已经摆上了宣传用的木板。木板上贴着老林手捧新书的巨幅照片,照片旁写着加大加粗的书名——《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和文学教育观》。

何胜明撇了下嘴,脸上不屑,心里嫉妒。

他走进店门,老林的书就摆在正对门的书柜上,足足叠了三摞,目测至少也有三五百本。

“这么多……”何胜明嘀咕了一句。

正在一旁做打扫的店员听到,笑着说道:“仓库里还有更多呢,这本书我们一家店就进了两千本,还不知道够不够卖。”

何胜明拿起一本书,封面封底翻了翻,怀疑道:“有这么火?”

店员笑道:“林老师上次在另一家店做签售,几千人跑去看,还有个女的,硬生生被人挤得屎都出来了,你说火不火?”

何胜明无言以对。

《僦居发微》卖到现象级的数量,他是知道的。

只是——那种东西我也能写啊……

何胜明心里不服地想着,随手翻开《问道》,扫了眼目录,又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这满满的社科学术气息,是怎么回事?

林国荣不是写散文的吗?这种劝退玩意儿,一般人谁能看得下去?

何胜明带着惊奇,飞快地翻动着书页。

几眼扫过大标题后,对老林的个人水平,稍微服气了一点。

“不过连我都懒得看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买吧……”

何胜明心里暗暗想着,翻过最后一篇编者后记。

正要把书放下,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出现在倒数第二页的鸣谢名单,一下子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名单上的头一个名字是郭鹤龄,后面加了括号,括号里写的是:“现任沪城财经大学校长,原京华社副社长,副部级。”再往下,就是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独霸一方的出版行业的大佬,然后是东瓯市的地方大佬,瓯城区的地头蛇,甚至《东瓯日报》出版社的领导,按照行政级别高低,从上往下,一直最后一个,是瓯城区出版局局长蒋正东,括号,正科级。

“草泥马!”何胜明回过神来,一瞬间就头皮发麻地喊出了声。

这哪里是什么鸣谢名单?分明就是林国荣的人脉关系图谱!

“操操操操……”何胜明情不自禁地连连小声喊道。这名单里的不少人他都认识,其中诸如丁少仪这样的报社领导,甚至就坐在他楼上办公室。

可正因这样,他才觉得震撼。

而且反过来想,除了排在这份名单上的前几号人物,从第十四个已经降格到处级的大佬开始算,名字能被刊印在这份名单上,当事人自己应该也会觉得有面子吧?

何胜明看着名单,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的名字,什么时候才能印到这上面去?”何胜明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摇摇头自嘲一笑,便拿着书,转身朝收银台走去。

……

半小时后,何胜明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何胜明猜想大家应该是去开会了,不过既然没叫他,他也懒得去会议室确认。反正这些会大同小异,就算有什么要紧消息,他早晚也会知道。而且要是真在开会,他在会议中途进场,反而显得尴尬。

何胜明淡定地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拿出了一包已经开过的感冒药。

两颗抗生素随即就进了肚子。

何胜明精神上放心了不少,然后坐下来,随手拿过一张报纸。

才看了个开头,办公室门外,突然传来鲁建波略带兴奋的声音:“阿明,你赶紧跟我来一下,林国荣来了,丁主任找你呢!”

“找我?”何胜明瞥了眼放在手边的老林新书,有点蒙。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外包

“老林,卖书这个事呢,讲的是细水长流。你一口气赚一百万,不如一辈子赚两百万。宣传这个东西啊,当然也有用,不过用处肯定有限。一阵风的搞法,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太大意义,能卖出多少,最终还是要看口碑能不能维持得住,这样不管十年、二十年过去,总会有人买账。你现在的情况,是人比书红,要宣传,什么时候宣传都可以,用不着急于一时。”

丁少仪办公室里,老丁和老林侃侃而谈。

老林今天原本是来跟丁少仪谈一笔新买卖,可刚好丁少仪说可以试一试的年轻人出了门,老林闲着没事,便一边等人,一边和老丁聊起《问道》的钱景来。

丁少仪给老林打了个预防针,跟老林说《问道》可能不好卖,不过成绩也不至于会太差,1000万册想都不用想,做梦也别想,不过只要老林能多坚持几年,努力让自己名气不倒,这本书卖到两三百万册,应该还是有希望的。至于拿林淼即将勇夺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大奖的噱头,那就真没有拿出来炒作的必要。

老林这人虽然文化水平不好,不过好在明白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毕竟丁少仪现在和他在一个碗里吃饭,真要是条赚钱的路子,肯定支持还来不及,完全没理由反对。本就不希望林淼抛头露面的老林,于是欣然接受了丁少仪的想法,然后无关痛痒的新书运营问题揭过,老林又随口一提小舅子江洋想要提前退伍的事。丁少仪人脉广,当即就表示可以找东瓯市军分区的领导问问,想来应该能有解决的办法。

林淼坐在一旁,吃着肉包喝着牛奶,全程静听老丁和老林谈话。

然后越听越觉得,资源这东西,真是滚雪球滚得可怕。

不客气的说,老林能到现在的高度,九成九应该感谢林淼。但就算是林淼自己,也完全没能预估到,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他竟能围绕着老林这个点,织出一张那么巨大的网来。

基层权力、国家资本、行业话语权,普通人哪怕能触碰到其中一点,就可以一辈子不必再为生活犯愁。而老林,现在全都摸到了——甚至在肉眼可见的当下,不出意料的,老林所能触碰到的这些顶级资源,以后肯定还会触及得更深、更多,直到某一天,在某个有可能侵犯他人利益的节点上,才会被人拦停下来。

砰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丁少仪响亮但并不生硬地喊道。

房门被推开,鲁建波带着何胜明走进办公室。

“丁主任,小何来了。”鲁建波一脸堆笑,又朝老林看了眼。

老林微笑着一点头。

丁少仪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们跟小何谈谈。”

“诶,好。”鲁建波连眼神都不和何胜明多接触一下,就识趣地赶紧离开。

房门一关,何胜明一脸紧张,忙跟老丁和老林问好:“丁主任,林老师,有什么事吗?”

“先坐。”丁少仪指了下沙发。

何胜明脚下发紧,快步走到丁少仪和老林面前坐下。

直到坐下来,他才发现还有林淼在场,不禁脸色一变。

自己千方百计想从报社调离的原因,不就是这货吗……

今天要是没看到林淼出现在这里,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小子就是林国荣的儿子啊!

林淼发现丁少仪推荐的人居然是何胜明,不禁也有些意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林淼突然咧嘴一笑。

何胜明心头陡然一慌。

“叔叔……”

“干嘛!?”

何胜明不等林淼说出话,就大喝一声。

反应稍微有点大,吓了丁少仪一跳。

“怎么了?”丁少仪面带奇怪,问何胜明道。

何胜明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尬笑,真是每次一碰上这个小屁孩就没什么好事……

“林老师家的小神童,我采访过他两次……”何胜明勉强解释。

丁少仪看看林淼。

林淼点头道:“嗯,对,叔叔采访过我,他还跟我说他肾不好。”

老林和丁少仪双双望向何胜明。

何胜明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俏丽马啊,狗日的林国荣,谈公事为什么要带儿子过来?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采访的时候……一个比喻!”何胜明强行解释。

丁少仪却笑着打断:“行了,淼淼这孩子有点小调皮,我是知道的。先说正事吧。”

何胜明总算松了口气。

林淼也不想浪费时间,没再调戏小何同志。

丁少仪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份手写的稿子,递给何胜明,淡淡道:“你先看看这个。”

何胜明接过稿子,读了几句,抬头奇怪道:“这是……小说?”

“小说大纲。”老林接道,“你先看,看完我再跟你说。”

“哦……好。”何胜明不再说话,赶紧加快阅读速度。

“武校毕业生王坚嫉恶如仇,在一次帮警察抓小偷的过程中,失手将小偷打残,招致小偷团伙报复,家中房子被烧,父母惨死,王坚也因此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在外求学的妹妹逃过一劫。两年后,王坚靠毅力恢复健康,却终日只能戴面具出门。为给父母报仇,王坚不惜加入小偷团伙,暗中搜集他们更大的犯罪证据,在将证据交给警方后,却又当着警方的面,虐杀数个小偷。就在王坚即将杀掉最后一个小偷时,警方埋伏的狙击手将王坚击伤。

王坚髌骨中弹,一条腿彻底残废,被捕后不日被宣判死刑。受刑之前,小偷团伙的人依靠关系向王坚传话,告诉王坚他们不会放过王坚的妹妹。而犯罪的小偷团伙等人,已经因证据不足,被警方释放。王坚被激怒后,单腿打伤传话的人,自己却也被狱中小偷团伙的人打成重伤。行刑日不日到来,王坚心若死灰,不料警车却在押解他前往刑场的途中,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王坚晕厥醒来后,发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传说中的血族。

血族男爵曹放声告诉王坚,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者,王坚生性正直但又不迂腐,而且敢于承担后果,是合适的人选。只要王坚答应成为他的继承者,他不但能让王坚恢复原貌,还能让王坚从此永生不死。王坚问永生有何意义,曹放声表示没有永生本身并无意义,但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王坚迷茫的眼神逐渐变的坚定,月圆之夜,一滴鬼血,王坚从此有了新的身份,血族子爵,王钢蛋。”

“王……钢蛋?”原本看大纲看得心潮澎湃的何胜明,当场出戏。

“这个名字随便,反正可以换。”老林昨晚上就得到林淼的面授机宜,把林淼跟他说的原话说了出来,然后问何胜明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很好啊!”何胜明一脸难抑的兴奋,“林老师,这是你的新书?”

吸血鬼的故事,在九五年这个节点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能和现代背景结合起来的,更是闻所未闻。

老林面不改色,厚颜无耻地坦荡承认下来:“对,前段时间咱们这里不是有谣言说湖滨路一带闹吸血鬼嘛,还搞得湖滨路那一片到处都是卖符的,现在连文化产业园都建起来了,我就有了点灵感……”

何胜明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书店里质疑老林水平的事,认真点着头,无声无息化身一条舔狗,舔得情不自禁。同样一个社会事件,在生意人眼里就是商机,在报社眼里就是新闻,可到了林国荣眼里,竟能变成一个全新的写作概念。这特么就是认知能力上的差距啊!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何胜明在心里头拍案叫绝,老林突然又问道:“这个故事让你写的话,你有把握写好吗?”

“啊?让我写?”何胜明突然傻了眼。

丁少仪接话道:“小何啊,林老师现在呢,贵人事忙,接下来可能每个月都有大半的时间会在外面出差,活动太多了,加上他的本职工作,实在是没办法安心写作。我呢,明人不说暗话,出版社要出业绩,但林老师的招牌也不能砸,思来想去,听说你的写作功底很强,就想找你来帮帮忙,替林老师把他想写的东西写出来。”

“你是说……代笔?”何胜明略有点抵触的样子。

丁少仪笑道:“放心,收入上的事情,肯定不会亏待你。这本书,千字一百元,你能写多少算多少。将来等日子长了,林老师还说可以跟你一起署名,这样就不算代笔了吧?”

共同署名?

何胜明怦然心动。

“怎么样,考虑一下?”丁少仪微笑看着何胜明。

何胜明低下头,连呼吸都在颤抖。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如同上战场般的决绝:“行,我试试!”

丁少仪露出笑脸来:“那你先拿这个大纲回去,写三万字给我看看,林老师说可以的话,这本书以后就交给你负责。”

“好!”何胜明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向老林伸出手,“林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努力写吧,好日子等着你呢。”老林跟何胜明轻轻一握。

何胜明又问道:“对了,林老师,这个曹放声为什么要非要找继承者啊?”

老林笑道:“你自己编嘛!不然找你干嘛?”

“哦……哦,是是……”何胜明笑着挠了挠头,然后见老林和丁少仪都没什么话了,便亢奋又急切地告辞道,“那丁主任,林老师,我先出去了。”

丁少仪点点头。

何胜明脚下带风,出了房间。

“淼淼,你看可以吧?”何胜明一走,丁少仪马上就问林淼道。

林淼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玻璃瓶往地上一放,满脸和年龄不符的无奈道:“先试试吧,我爸忙,我也忙,你也忙,大家都忙,想继续吃香喝辣,那就只能把项目外包了啊。要是那个叔叔不行的话,就再找别人吧。报社里人那么多,总能找到个听话又能写的。”

丁少仪听得直摇头。

比起吸血鬼那种不靠谱的东西,小孩子早熟到这个地步,才叫真的吓人好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卖命者

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楼顶装修了一整个夏天的食堂,终于赶在暑假的末尾完工开张。

装修过后的食堂焕然一新。向阳面的墙壁挨了两下价值八十的大锤,多开出两扇窗户,光线好了许多。原本的后厨和点餐台被打通,点餐台前被安上了一排玻璃墙,炒菜和打菜的地方连成一处,新开的五个打菜窗口,宽敞得足以应付那些一到中午饭点就忘掉排队是什么意思的饿死鬼们。就连电视机,都从原来的21寸黑白电视,换成了40寸的大彩电。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间专供领导使用的小房间。

名义上负责装修事宜的党政办主任林国荣同志,忙里偷闲花三分钟向狗腿严晓海同志下了死命令,除了更换桌椅外,领导包间的布置不许动一分一毫,尤其是那一大水缸的金鱼,但凡死掉一条——那就赶紧补两条回去,省得董希伯说破坏风水。严晓海当时一本正经,说如果金鱼死了,自己提头来见,然后转头就拿着老林拨给他的十万块装修费,抽出其中五万外包给了自己的表弟。严晓海的表弟又找了个熟人施工队,阔绰地给了两万。

施工队拿着两万块钱,忙里忙外精打细算两个月,最终将预算控制在一万二之内。

包工头为人仗义,挣到手的八千多块自己只拿了四千,剩下四千多分给底下五个工人和学徒,两个干活最多的学徒,一个人拿到两百块的辛苦费,其余三个老师傅把最后不到四千的钱一分,相当于一个月拿了六百多块的工钱,比在老家种地好得多,全都由衷感激政府好政策。

转完这么一大圈,严晓海带着人民群众的感恩之情,吃水不忘挖井人,抽空又去林淼家走了一趟,给老林同志送去了三万大洋的指导费。老林推却再三,但在严晓海的坚持下,还是勉为其难地当着林淼和许风帆的面收下来,嘴上直说不能占公家便宜。

不料许风帆这二五仔辜负老林对他的信任,当天晚上在林淼家吃得满嘴油,结果一跑回家就把老林收好处费的事告诉了许佳昌。许佳昌这个分管组织纪律的副主任当时听完就气得差点脑溢血,但好在总归是高智商人才,心知根本干不过现在的老林,暗暗记下一笔后,次日就一身正气不跟蛀虫同流合污地给组织提交了调岗申请,老董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下来。

劝完之后,就找来老林掏心挖肺地说了一通——

操|你|妈|逼|贪污也收敛着点啊!

“老林得亏是提干晚啊,不然搞不好等到十八大结束就该枪毙了……”林淼坐在窗明几净的食堂里心里默默念着,然后一边低着头吸溜久违的食堂招牌面条,一边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那个毫无半点愧疚之心吃得极其欢腾的死叛徒。

许风帆端着碗,呼呼几下仰头就干下一碗粥,吃完一抹嘴,又起身去另一个窗口拿了两个肉包和两个煎蛋回来。这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暑假,林淼无比嫉妒地眼看着这个死竹竿,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拔高了七八公分,现在差不多应该有一米七了……

反观林淼自己,每天吃得多,但消耗更大,营养这玩意儿,似乎一点都没在他身上留存住。暑假前坐公交不用买票,暑假后照样享受幼儿级特权。

枉费他整天那么虐待自己的胃,简直日了狗。

“晓晓,吃个蛋。”许风帆夹起蛋黄流油的荷包蛋,放进晓晓的碗里。

晓晓早就撑得两眼发直,低头直勾勾看着那个又大又圆的蛋,为难地转头看看林淼。

林淼望向许风帆,语气不善:“拿走,不吃。”

“淼哥,别生气了嘛,我是说漏嘴啊。你看我爸都说不要和你一起玩了,我不还是过来找你了,再有下次你弄死我好不好?”许风帆越来越二皮脸。

林淼看着这逼,心说许佳昌真是家门不幸。

以许风帆的智商加脸皮,将来要是当了官,对社会的危害绝逼要比老林不知大多少倍啊!

“滚开,寡人不跟到处告密的小人为伍。”

“大王,微臣对你忠心耿耿啊!”

晓晓被许风帆的不要脸逗得扑哧一笑,喷出来的面汤溅了一桌。

桌上没有纸巾,林淼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给晓晓擦了擦嘴。许风帆拿起自己碗里的肉包,一看也被晓晓的口水喷到了,略作犹豫,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咬了下去。

林淼把纸巾揉成一团,随手一扔。

正要继续吃面,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来。

“阿淼,今天要开学啦?”林国华坐下来,一脸笑眯眯的。

老林总归还是念手足情分,花了不少力气把林国华从区规划局弄进了西城街道。

原先顶着助理工程师职称,但实际只是规划局下属单位合同工的小叔,摇身一变,就成了西城街道的社事办科员,编制也转成了差额事业编。

林淼对小叔积怨太深,淡淡地敷衍了一声:“嗯。”

林国华又追问:“我看别的学校都是下星期才开学啊。”

林淼继续懒得交流道:“嗯,是啊,所以别的学校一年学费五百,我们学校一年学费一万。”

林国华听得一愣,震惊地嘀咕道:“一万啊,学费这么贵?”

林淼没搭理。

林国华也不是笨蛋,看得出林淼不喜欢他,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当回事,笑了笑道:“唉,以后阿冰要是也能跟你一样,读书成绩这么好就好了……你慢慢吃,小叔先下楼了。”

林国华起身离开。

林淼看着小叔走出食堂,心里又想起江洋来。林国华之前也打过食堂工程的主意,但老林留了个心眼,没答应。可要换成江洋在这儿,这项目估计就落不到别人手里了。

也不知道江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两口干掉碗里剩下的面,林淼背起昨天丁少仪给他新买的书包,喊了许风帆一声:“许大人,走了!”

许风帆忙把嘴里的半个包子咽下去,朝晓晓挥挥手,一脸高兴地跟上了林淼。

走出食堂,楼顶阳台上晨光普照,天朗气清。

林淼颠了下书包,露出微笑。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后的好时代。

九十年代初期,只要有门路组织起人手,随便做什么轻工业品都能迅速发家致富。再过十年,只要拿这笔钱买楼,闭着眼也能暴富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再过二十年,互联网、物联网经济将改变整个社会的运作方式,只要有资本,就能横扫天下。

赶上第一班车,就能赶上后面所有的车。虽然很多事不能自己直接出面去做,但只要有好处,总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抢破头来给他们家卖命。

冷血残酷无情吗?

但这就是世界。

而且将永远这样这下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考不到一块

“哇……瓯城湖怎么被填了?叫瓯城河还差不多吧!两个月不过来就面目全非成这个鬼样子了,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蛟龙巷和湖滨路交界处的石桥上,张雪茹一脸惊讶地看着在社会主义的挖掘机下彻底改头换面的湖滨路,嘴巴张得老大。

眼前原本湖面宽广的瓯城湖,被足足填掉了三分之一。填出的土地上,建起了一整排的沿街商铺。此时商铺都还空着,放眼望去全都是没装修的毛坯房,不过大部分门梁上,都已挂好了招牌,“梅花居”、“占龙卦”、“点仙台”之类玄乎又土逼的名字不一而足,一群算命、看相、兜售香烛纸钱的货,文化水平的天花板估计也就止于这个高度了。

瓯城区传统文化产业园的二期工程已经收工,现在只等商铺入驻,完成最后的软装。最多两个月内,这个号称东瓯市本年度最具特色的市重点文化项目,就能开张营业。

“以后这里就热闹了,说不定还要改成步行街呢。”张雪茹的母亲廖芳华,带着些许期待的口吻说道,然后转过身,看了眼石桥斜对面不远处的小楼。

新盖的二层小楼院墙外,挂着两块显眼的衙门招牌——瓯城区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工程项目指挥部,瓯城区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筹)。

湖滨路的项目还没完成最后的验收,市里和区里的领导就已经不知道夸了多少次。

三百个园区商铺,每个商铺的年使用费是两万,商户们还没进来,六百万的财政款就已经先进了市里的口袋。市里对这个项目的1000万投资,一下就收回了大半——这还不算后续的税收。当然,站在大领导的角度来看,这点小钱还是极其其次的。

湖滨路项目到目前为止的最大成绩,是省里某位排名靠前的高官特地作了批示,让东瓯市好好规划,争取搞出一套新的产业模式,打造一张东瓯市的新名片,向全国推广经验。

据说直接负责湖滨路项目的副市长罗万洲,兴奋之余当天就一通电话打到瓯城区组织部,要把项目的发起人林国荣调到市府办秘书处去,理由是充分对接项目。

不想区组织部十年一遇地胆子长毛跟上头顶了一次牛,坚决不同意放人。两方争执不下,甚至吵到东瓯市的长老会上。瓯城区的大佬资格老、脾气大,会上当场就拍了桌子,直截了当质问罗万洲,如果老林调到市里去,今后项目出了成绩,头功到底是算他老罗万洲的,还是算全市班子的,还是算瓯城区的?罗万洲一个空降下来的外来户,在东瓯市毫无根基,得不到市里其他领导的支持,遇上这么个地头蛇,当然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件事这才作罢。

当时老林身在京城,并不知道市里和区里为了抢人,闹得有多厉害。

不过廖芳华这些基层小科员收到风声后,反应就比较大了。

廖芳华科室里不止一个人羡慕地表示,做人做到老林这份上,真的这辈子都值了。年纪轻轻三十出头就提了干,出两本书就成了全国知名作家,要能力有能力,要名气有名气,要才华有才华,要钱有钱,而且虽然中年发福颜值在崩塌,但比起机关单位里的绝大多数猪头,长相还是相当过得去的。再加上还有个神童儿子,这人生,圆满了啊……

“唉……”廖芳华收回目光,轻轻唤了还在东张西望的女儿一声,“走吧。”

她转过身,朝不远处的东瓯市第四中学走去。张雪茹蹦蹦跳跳跟上,挽住廖芳华的手撒娇道:“妈妈,晚上吃点好的吧,我头一天开学呢!”

廖芳华看着个头都已经超过自己肩膀的女儿,心下微微一叹。

真快啊,明明感觉昨天才那么丁点大一个孩子,这一下说上初中就上初中了。等再过两年,个头应该都要超过自己了吧,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还不会这么撒娇……

“想吃什么?”廖芳华柔声问道。

张雪茹犹犹豫豫问:“那个……肯德基行不行?”

廖芳华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宠溺道:“你个小馋猫,不是说了等到过生日再去吃的吗?”

肯德基这个洋快餐店今年才进东瓯市,五龙街那边开了一家。前不久廖芳华和老公带女儿去尝了一次鲜,味道确实挺好,不过价格也确实够贵。一家三口尽量省着吃,一顿饭也花了一百多块,就算是他们这种收入还算可以的双职工家庭,也都感觉这钱花得有点肉疼。

“你就当我生日提前了嘛!~”张雪茹拉着廖芳华的手甩来甩去,大声喊道,“顶多这学期期末考,我一定把林淼比下去好不好?这回再考不过他,我就把吃进去的肯德基吐出来!”

话刚说完,身后就铃铃响了两声。

许风帆蹬着自行车,在廖芳华和张雪茹母女俩身旁停下。四个人奥数比赛的时候都见过,许风帆对廖芳华一笑,喊道:“阿姨好。”

廖芳华一时没记起许风帆来,不过却一眼就见到了坐在车后座上的林淼,惊喜道:“林淼!你爸爸呢?怎么没送你过来?”

林淼回道:“我爸今天出差,早上6点的火车,早就出去了。”

廖芳华不由叹道:“你爸爸这么忙啊……”

“嗯,现在一个月能有十来个会呢。”林淼说着,转头又问张雪茹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考不过我就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啊……你好嚣张啊!”张雪茹一见林淼就闹腾,把直接把林淼从车上抱起来,蹲下身下,咬牙切齿地揉林淼的脸道,“你觉得我考不过你吗?”

“干嘛呢!”廖芳华忙把张雪茹拉起来。

张雪茹冲廖芳华吐吐舌头。

却听林淼淡淡道:“姐姐,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我这个暑假都把过去几年的中考题做完了,今年读完我就要去上高中,咱们根本考不到一块去啊……”

廖芳华听得神色一变。

林淼又接着说道:“再说光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的你把吐出来的再吃回去啊。”

张雪茹愣了两秒,突然怪叫一声:“啊!”然后狠狠抱起林淼,埋在胸前,挤海绵似的嚎道:“你个孽障,还让不让人活,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舆论压力

张雪茹跟抱玩具熊一样强行把林淼抱进四中校门的时候,亲自守在校门口迎接新生和家长的外国语初中姜胜善,正笑得跟青楼老鸨似的。坐在边上传达室里看门的老大爷,看不过姜胜善这副卖笑的嘴脸,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心眼里更是看不起她那个所谓的校长名头。

校长?哪个学校的校长?哪家教育局任命的校长?

不就是一个破私立学校——啊呸!连私立学校都算不上!

一届才招两个班的学生,就这还有脸叫学校?像他们四中里头那些自家也办学生寄宿的老师,谁家里还不住几十个学生?就外国语初中这种连教学楼都是跟他们四中借来的学校,姜胜善在老头来看,不过就是私人小作坊底下的一个管事婆而已,也好意思叫校长?

老大爷心里很不高兴。

外国语初中提早一周开学,害他白白少了一个星期的假,还特么没有加班工资……

姜胜善发现看门大爷黑着脸的样子,虽然也同样不痛快,但没办法。

外国语初中办学一年多以来,受到社会的关注不小,不过所承受的社会舆论压力同样大。因为来上学的孩子,几乎全都是东瓯市内数得着的家庭的孩子,所以去年刚开学就被有心人泼脏水,说成是洋泾浜的贵族学校。姜胜善心里清楚,现在社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红着眼睛,巴不得外国语初中办学失败。这样到时候他们才好敞开了笑话,那些花了大价钱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在东瓯市各部门单位身居要职的领导和老板们,充其量也就只是一群猪。

至于他们自己——当然是眼睛雪亮的群众了!

甚至连某些到时候有可能出现的风凉话,姜胜善现在都能想象得出来。

“哎哟,花那么多钱读书,读出来还不是跟我儿子一样啊!”

“就是哦!什么外国语学校,就是骗子学校嘛!一年学费一万块,那么多钱要是花我儿子身上,我都能给他培养到大学了……”

“所以说为什么国家发展不起来,那些当官的和那些老板各个脑子都不灵清,有本事、会干活的都被弄下去的,会拍马屁、会吹牛逼的全都上去的,国家怎么可能发展得起来嘛……”

想象一下,那场面,打脸不打脸?

而且不仅打学校的脸——到时候真要出不了成绩,连同送孩子来上学的那些在东瓯市里有权有势的家长,也全都跑不了!所以可以说,只要等到后年六月全市中考过后,如果外国语的第一批学生如果成绩低于预期,那么外国语初中这所学校,基本也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年纪还不到四十岁的姜胜善,在过去的一年里,着实掉了不少的头发。但好在值得欣慰的是,外国语的第一批学生,今年升至初二的那群孩子,考试成绩要比预料中的更加优秀。

而他们这些学校的管理人员,在学校打响名声之前,就只能低调低调再低调。不论面对多么恶劣的连言碎语和揣测,甚至是毫无理由的厌恶和攻击,都必须无条件苟住!

“姜校长!”廖芳华隔着十几米,就大声打招呼道。

姜胜善见廖芳华带着女儿,她女儿怀里还抱着林淼,身边又跟了个许风帆这个瘦竹竿,不禁对这套阵容有点蒙圈儿。见张雪茹和林淼亲密的样子,姜胜善还当老林这是发迹后迅速换了老婆,顺带把人家闺女也接手了。好在她的脑洞没开几秒,廖芳华就上前解释道:“刚好路上遇到我家雪茹这两个新同学,姜校长,以后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姜胜善回过神来,一脸堆笑道:“孩子的事情,学校和家长共同努力嘛。学习方面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请的老师全都是最好的,去年我们初二那批学生考得很好,跟他们四中搞了一次联考,总分的平均分,比四中的初二学生高了一百多分。”

“多了多少?”廖芳华听得一怔。

几米外传达室里的老头,也是听得眼珠子一瞪。

平均分高一百多分?

吹牛逼的吧?!

“妈,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嘛,你看我们三个都是全市奥数拿奖的,本来成绩就比一般学生好得多……”张雪茹一脸理所当然的不耐烦。

许风帆却幽幽来了句:“我没有……”

张雪茹没反应过来,随口追问道:“没有什么?”

许风帆一脸抬不起头的样子:“我没拿市里的奖,我只拿了区里的二等奖。”

“哦,这样啊……”张雪茹重新上上下下打量许风帆一眼。

许风帆有点蛋疼道:“靠,你这什么眼神,鄙视我吗?”

“对,我作证。作为一个察言观色专业十级水平的高手,我可以证明,她很明显就是在鄙视你。”林淼挂在张雪茹身上,一本正经地回答。

廖芳华转头就教训女儿道:“不许骄傲啊,人家拿区二等奖也很厉害了!淼淼这么小还拿全市第一了呢!你前年去省里比赛才拿第几?第五是吧?”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

尼玛,不带这么借机炫耀的啊……

区级选手不算人吗?

“本来应该是第三的好吧,第二名到第四名平分了,我才掉到第五,我本来也该拿第二的,时间不够了……”张雪茹大声争辩。

廖芳华不接受道:“行了,行了,输了就是输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林淼也跟着附和:“就是,时间不够就是水平问题,像我天天拿第一,拿得做题的欲望都快没了,我有抱怨过题目太简单,没办法拉你们几十分吗?”

张雪茹于是又对林淼使出了怀中抱婴杀,挤海面似的揉了林淼一通。

几个人在姜胜善跟前一番闹腾,后面又有别的家长带孩子来报道。

姜胜善看着林淼和张雪茹这几个今后中考的种子选手,心里安稳许多,不得不说,今年的初一,论天分,可比去年第一批的孩子还要强上半筹。

尤其是林淼这个神童,要能考出好成绩来,那可就是活广告啊!

“先去礼堂吧,人来得差不多了,等下开个小会,马上就分班上课了。”姜胜善看了眼手表。

这才早上7点40分而已……



第二百八十五章 沾仙气

四中的校区面积小,所谓的大礼堂自然也就大不到哪里去。

顶多能坐三百来人的阶梯大教室,大清早就人头攒动,除了前来报到的新生和学生家长外,外国语初中的主要管理人员,也全都悉数到齐。吴宁祥挺着流肥油的大肚子,堆着笑脸,在教室中来回走动,基本上每进来几个人,就要上前寒暄几句。

外国语初中的校长不好当,他这个学校背后的真正老板,压力则更加大。前年能说服省里和市里两级领导,好不容易把这所学校办起来,所耗费的精力,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此时眼看着学校的筹建和运营已然慢慢走上正轨,吴宁祥没有理由不发自内心地感到振奋。

两年,只要再给他两年时间。

一旦外国语初中的招牌打响,到那时东瓯市所有的私人办学资源,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到他的手里。那时再随便找两个有公家背景的合伙人,或者干脆就直接跟市教育局合作,届时整个东瓯市私人办学产业所产生的收益,轻轻松松便能将他这笔投资的前期成本完全抹平。

想想那笔可能他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现在吃点的苦,受的这点罪,又算个屁?

“我们学校啊,是素质、能力一把抓,孩子的成绩当然是重中之重,但素质教育也不会落下,我们今年还特地请了两个外教过来,资质绝对没问题,在国外就是中学教师。我还专门找了几个东瓯大学的外语老师面试过,下个星期就过来上课,以后专门当孩子的英语口语老师。”吴宁祥站在朱佩慈和雷瑞瑞的跟前,和她们俩的妈妈口沫横飞地说着。

两个孩子后排,几个林淼参加奥数比赛的熟脸,南城小学的扛把子蒋琴琴小姑娘,还有奥数集训班的班花高媛媛也都一脸期待地听着。

现在的东瓯市,初中这块,只有实验中学配了外教,而且只有两个。

但是以实验中学每个年级段二十个班级的巨大体量,区区两个外教肯定不够雨露均沾,就算是他们的重点班,每年能上到20节外教的口语课就算不算了。

而相比之下,外国语初中,一个年级可就只有2个班!

“外教是男的女的啊?”朱佩慈的妈妈问道。

吴宁祥笑着回答:“一个男老师,一个女老师,男老师四十多岁快五十了,小老头一个,听说幽默得很,特别有趣的一个人。女的那个年纪还很轻,二十五六岁,大学毕业没几年,我看过照片,是个金发大美女啊,啊哈哈哈哈……”

吴宁祥的笑点不知从何而来,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抖。

边上一个男孩的父亲闻言,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插话道:“哎哟,那可不好,这些孩子现在正好是青春期呢,美女老师过来上课,容易分心啊!”

“爸……”坐在的刘少锋无语地捂住了脑袋。能堂堂正正考进外国语初中的,哪个不是各自学校里的扛把子,而成绩好的小学生,通常也就意味着,三观没有问题。

刘少锋被说话不把门的亲爹搞得尴尬无比,羞耻得抬不起头来。

好歹也是个小破科长的老刘却浑然不在乎,接着强调道:“老吴,那个女老师我建议去带初二,初二的小朋友思想比初一的小朋友成熟,不容易对老师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刘少锋越发想死:“爸,别说了好吧,这种事不可能的啊……”

老刘振振有词地继续耍儿子玩:“什么不可能!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边上几个小姑娘,被老刘逗得咯咯直笑。

阶梯教室正热闹着,教室的门又被推开。

张雪茹牵着林淼的手走进来,雷瑞瑞一下就大叫起来:“林淼!”

林淼笑着朝自己的六年级同桌招了招手。

老刘和刘少锋抬眼望去,老刘有点小惊讶地拍拍儿子,问道:“就是他啊?这也太小了吧,还没你弟弟高呢!”老刘家两个儿子,刘少锋他弟,今年五岁,上幼儿园中班……

刘少锋眼里只有林淼,淡淡道:“对他来说,高矮根本不是问题。全市奥数第一名,作文比赛全省一等奖,听说还拿了个市里头象棋比赛的冠军……”

刘少锋如数家珍。

老刘闻言一笑:“怎么,怕了啊?”

“我怕?”刘少锋少年心性,一激就跳,昂扬道,“三年后我一定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个班里最厉害的。”

“好!有志气!”刘少锋话音落下,身后忽然就探出一只肥胖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个小胖子高声喊道,“年轻人,我彭二月看好你!”

老刘和刘少年面面相觑。

然后不等彭二月再说第二句,一旁显然是他爸的老男人,就沉着脸把他拽回了座位,没好气地训斥道:“别给老子安静点。老子是让你来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来玩的!”

彭二月瘪瘪嘴,然后略带一点愤恨地看了眼进门就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的林淼,羡慕嫉妒恨道:“劳逸结合嘛,反正你也不指望我拿第一……”

老彭半点不客气道:“你他妈能不拿倒数第一,老子今年就算烧高香了!”

彭二月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确实无话可说。

他是今年两个班里,唯一一个,完全靠花钱砸进来的。

入学费足足十万,而且学籍还是挂在四中……

——因为小学成绩,实在太特么差了。

彭二月小学毕业考试,语文69分,数学71分,就这还是专门找老师补过课的结果。

今年老彭看过有关林淼的新闻后,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后造孽,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跟林淼这种神童相比,彭二月简直就是只猴子。

但话说回来,儿子再不争气,毕竟还是亲生的。

所以这不刚一听说林淼考进了外国语初中,财大气粗的老彭,就愣是在外国语初中招生时间截止后半个月,还硬生生花大钱把儿子塞了进来。为的就是求个近朱者赤,让傻儿子跟神童在同一个教室熏陶熏陶,说不定多沾些仙气儿,哪天突然就开窍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目标远大

林淼进教室如进狼窝,张雪茹一个人罩不住他,小豆丁的使用权一转眼功夫便收归国有。教室里但凡是个女的,不管年纪大小,都要过来抓一把或是摸一下,甚至有热情奔放的阿姨还要把林淼抱起来亲上一口,亲得林淼挣扎不止,然后越挣扎她们就越兴奋。

一起过来的许风帆看得很吃味,不仅因为他现在享受不到林淼这样的待遇,就算放在六年前,他和林淼一个岁数的时候,也照样吸引不到这么多姐姐和阿姨的关照。看着班上最漂亮的小美女高媛媛同学把林淼抱在怀里蹭啊蹭,蹭得林淼完全不再挣扎。

许风帆心里暗骂一声没原则的小鬼,嘴上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小女朋友守身如玉,转眼落入别的女人之手就如此顺从,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诶?奇怪?

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许风帆有点茫然地找了个距离林淼很远的角落坐下来,默默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林淼的舔狗,以及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舔狗。

就在许风帆长考不得其解的时候,外头又零零星星跑进来几个漂亮小姑娘——这一届外国语初中,男女比例差不多是三比一,班上的姑娘要比男孩子多很多。

小姑娘们一见神童正在被揉,二话不说就凑上前去参加集体活动。

许风帆看得越发眼红,忍不住把心里话骂了出来,不想却是异口同声:“靠!”

许风帆转过头,发现刚才闹出些许小动静,自称彭二月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对某个小豆丁的默契声讨。

抛下亲爹的彭二月看着沦陷在女人堆里的林淼,深深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小孩很容易被掐死的样子……”

许风帆沉默片刻,想起大人们讳莫如深的某个关于林淼的黑夜传说,喉结微微一动,劝道:“兄弟,我劝你还是先别冲动,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你非要行动的话,很有可能会是你先被解决掉。”

彭二月一怔:“为什么?”

许风帆远远看着林淼,摇头叹道:“别问了,我一直那个家伙,有可能不是人类……”

彭二月微微眯起眼,摸着下巴,看着林淼作深思状。

可造型还没凹过三秒,后脑勺就挨了一记巴掌。

老彭手里拿着个大哥大,没好气对小彭道:“爸有点事,先走了,待会儿放学了你自己回家,别去游戏厅知道吗?不然老子打死你!”

彭二月点头如捣蒜。

老彭又对许风帆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径直就出了教室。

家里的老爷子一走,彭二月立马又张狂起来,嘴里叨叨:“嘁,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啊,我不但要去,还要带同学一起去!哥们儿,你去不去?我请你!”

彭二月装出一副社会人的架势问许风帆。

许风帆却伸手一指林淼:“先问过我淼哥。”

彭二月又眯起了眼睛望向林淼,疑惑不解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的探究意味,总体而言,样子看起来有点显蠢……

……

老彭离开没一分钟,在外头当了半天迎宾小姐的姜胜善,就回到了教室。

阶梯教室的门一关,姜胜善走到礼堂前,面向众人,拿起话筒拍了两下。

刺耳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

正在揉林淼玩儿的姑娘们,赶忙全都坐下来,一个个露出贤良淑德的模样,仿佛刚才肆意玩弄幼儿身体的人不是她们。

“莉莉,我对不起你啊……”林淼拿高媛媛的手帕擦着脸上的口水。

高媛媛好奇问道:“莉莉是谁?”

林淼叹道:“姐姐,不要问了,我现在心情好复杂……”

话没说完,就被吃醋的张雪茹从高媛媛怀里拎了回去。

“开会了!别说话!”张雪茹忿忿对林淼道,总觉得刚才那一通闹,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林淼身在曹营心在汉,被张雪茹抱着,却依然跟高媛媛保持眼神交流。

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啊……

讲台前的姜胜善,和坐下来的吴宁祥对视一眼。

吴宁祥点点头。

姜胜善开始说话道:“各位同学,各位家长,今天是我们开学第一天。因为我们学校的特殊情况,开学仪式呢,就不弄了。今天在正式上课之前,请各位过来开这个见面会,主要是想给各位家长和同学,在思想上打一个预防针。我知道,各位家长之所以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是因为大家信得过我们的教学质量。当然,我们学校在教学方面,也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但是,学习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的关键,根本的根本,还是在于孩子自身的努力。

在座的各位同学,可以说是东瓯市最好的一批苗子,哪怕放在沪城,放在京城,放在任何一个大城市,我相信你们都是属于拔尖的一批。

我们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放在东瓯市是头一遭,是东瓯市历史上,第一次小升初需要考试进入。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为了把孩子们分出三六九等,而是为了确保大家,入学之后,能跟上我们的教学进度。因为我们学校的教学计划,跟其他学校——包括实验中学在内,是不一样的!可以说只有最好的学生,才能承受得住今后三年的学习强度,你们的入学考试,不是考试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能力的象征。所以我这里要先夸奖一下各位同学,我们的考试是按中科院特殊儿童也教室俗称的神童教育初级入学测试的难度设置的,今天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位同学,你们都有资格被称为神童。”

话音落下,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望向林淼。

林淼左右看了看,淡定道:“都是虚名,校长,你继续!”

姜胜善微微一笑。

另一边的彭二月又摸起下巴,满脸迷惑。

什么入学考试?

为什么老子连听都没听说过?……

姜胜善继续说道:“我们外国语初中,一共有两套教材,一套是东瓯市初中通用的教材,另一套是我们根据各位同学的水平,专门订制的拔高教材。这两套教材,我们要用两年时间学完,最后初三一年,就是全力复习,备战中考。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学新知识的时间,只有普通学校——包括实验中学在内的三分之二,但我们的任务量,是他们的两倍!”

此话一出,教室里微微响起一阵哗然。

但哇出声的学生和家长一看边上其他人全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赶紧就闭上了嘴。

姜胜善嘴上说没有三六九等,可考进来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这些孩子之间,本来就是存在水平差距的。抛开林淼这个妖孽不说,班里头参加过奥数比赛的学生,互相之间其实都眼熟,像张雪茹这种拿过省里比赛名次的,谁敢说自己就一定能稳赢她?

就连看似信心十足的刘少锋,其实也就是嘴上给自己打打气——他参加过三次奥数比赛,成绩最好的一次,也不过就是全市第八名,跟张雪茹比,还差得远了。

“为什么我们要用这么严苛的条件来要求大家,因为我们学校所追求的,是最好。”教室里很快又只剩下姜胜善的声音,老姜的语气,也逐渐变得激昂起来,“什么叫最好?东瓯市最好的高中,是东瓯中学。但我们要追求的结果,是三年之后,所有孩子的最低底线,就是东瓯中学!我们外国语初中,不讲什么重点率,更加不存在升学率的概念。什么八中,十四中,市重点算什么重点?我们要的是,每一个同学,都要进入我们这个环境下,所能进入的,最好的省重点高中!二高我们都不考虑!”

台下家长开始点头。

姜胜善继续道:“我们学校虽然是初办,可是我们在办学之前,已经为各位同学做了大量的升学准备。全国最好的几所高中,包括镇远中学,京城四中,京师附中,沪旦附中,只要大家能考出足够好的成绩,这些学校,我们都能帮大家再联系二次的入学面试。如果有想出国读高中的,我们也同样有办法。”

“那这样的话,我们参加中考的意义是什么呢?”坐在台下的刘少锋的父亲突然问道。

姜胜善一笑,眼中带着傲气:“我们要的是名次。全市十万学生参加高考,东欧中学每年的入学名额是1200个,24个班,也就是说,只有总分达到全市前1200名的孩子,才有资格进东瓯中学读书。但是我们希望的,不仅仅只是进前1200而已。我们的目标,是全市前100名当中,至少有20人是出自我们这两个班级!全市前300名当中,我们有50人在里面,全市前500名当中,有80人在里面!只有做到这样,我们办这所学校,才是有意义的!”

台下众人听得有点失神。

张雪茹被这鸡血刺激得不轻,浑身冒鸡皮疙瘩地拽林淼的耳朵道:“听到了吗?”

廖芳华看得火起,一掌把女儿罪恶的爪子拍开。

林淼轻轻摸了下耳朵,正色点头:“是时候拿出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姑娘石乐志

姜胜善鸡血打完,吴宁祥没有要狗尾续貂的意思。

不少家长原以为起码要开上个把钟头的见面会,出乎意料地不到15分钟就宣告结束。

然后不等家长们回过神来,阶梯教室的两道大门就被打开。姜胜善半点不拖泥带水,立马利索地让学校的教务处长,也就是之前负责新生入学考试的朱彤筠先带孩子们去教学楼上课,自己则和吴宁祥留下来,跟每一个家长握手道别。办事风格之务实,不仅让教室里绝大多数身在体制内的家长感到汗颜,也让不少学生当场就出现了轻微的应激反应包括张雪茹这种号称身经百战的竞赛型选手在内,几乎所有的孩子,此刻都有点蒙圈儿。

太赶了……

哪怕上吊也要先喘口气啊……

林淼被朱彤筠特殊照顾地牵着手当先出了教室,心里暗想奔着钱去的私人企业,果然办事就是讲效率。应试教育,归根到底还是拼刷题量。能早一天把课上完,就能早一天进入刷题阶段;能多刷几天的题,就能比其他的学校的学生多那么一星半点的熟练度。看似没什么用,但往往在竞争残酷的题海战争中,有时决定输赢的胜负手,还真就是这点熟练度。

就像林淼所知的,东瓯中学的高三学生,每月甚至只有一天的假每逢半个月放假一次,每次半天,早上下课后回去,晚上晚自习前就得赶回来,目的是为了拿换洗衣服。只有家住得很远的孩子,才能被特许不上周日的晚自习。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东瓯市著名的弱鸡高中十八中从高一到高三,统统不存在晚自习这种事情,属于典型的自上而下的破罐破摔。

几十脸懵逼的新生们,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跟在林淼和朱彤筠后面排成长队,鱼贯朝教学楼走去。女生们走在前头,寥寥十几个人男孩子则很自然地聚成一堆,跟在后面。

气氛很是有些压抑。

绕过一片面积不大的绿化带,一行人来到教学楼前。楼前早就站着两个女老师,一个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庞消瘦,面相中带着几分刻薄,另一个四十来岁,笑眯眯的,看着比那个年轻人不知和蔼多少。年轻的女老师一眼就注意到林淼,盯着林淼,表情越发显得严肃,直到朱彤筠跟她点了下头,才稍微露出点笑脸。

朱彤筠拉着林淼的手不松开,转过身去,面对所有孩子,大声道:“各位同学现在按学号分一下班,学号1到40号的同学以后就是一班的,41号到80号就是二班的,有不清楚自己学号的,现在请举手。”

全场无声。

朱彤筠笑了笑,低下头用嗲嗲的声音,向林淼确认:“淼淼,你知道自己的学号吗?”

“嗯。”林淼点点头,“1号,入学通知书上有。”

朱彤筠微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怎么看林淼怎么觉得可爱。

接着一抬头,就见人群后方举起了一只很有福相的肉手。

“老师,我不知道……”彭二月有点慌。

朱彤筠定睛一瞧,微笑问道:“你是彭朋吧?”

彭二月弱弱地点点头。

朱彤筠道:“你是一班的。”

“那我的学号是几号?”

“你没有学号。”

“……”

……

一分钟分班完毕。

朱彤筠对两个老师说了句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便直接上了楼。

年轻的女老师拉着脸,说了句一班的快进来,自己先进了教室。

张雪茹几个女孩子闻言,赶紧跟跑进屋。

林淼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走进教室,一眼便见到教室内每张课桌上堆满了小山高的新书。课桌右上角贴着学生的名字和座号,连座位都已经排好。林淼不出意外,只能坐第一排。

好奇的孩子们新奇地打量着初中的新书,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起来。

年轻的女老师默不作声地把教室的门一关,然后走到黑板前,先写下宋佳倩三个字,接着就彻底黑下脸来,沉声道:“都赶紧坐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张雪茹,说你呢!”

话音落下,说得最欢腾的张雪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从小到大,哪个老师不是拿她当宝贝供着,别说呵斥,连大声点对她说话都舍不得。可谁能想,今天刚上初中第一天,这第一节课都还没开始上,她居然就被老师凶了……

张雪茹委屈巴巴地坐下来,嘟着嘴,眼睛微微泛红。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宋佳倩淡淡看张雪茹一眼,就马上把视线移开,脸上露出几分优越和傲慢,缓缓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也是今后三年你们的班主任,黑板上写的就是我的名字。我跟你们一样,今年刚刚毕业。不过你们是小学毕业,我是研究生毕业。我读研究生的学校,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曲江大学,全国排名第三!”

宋佳倩掷地有声。林淼忍不住嘴角一弯。

神你妈全国排名第三。

国内自称全国第三的大学,估计少说也有个五六七八家吧……

不过话说回来,外国语初中找个刚毕业的学生过来上课,真的合适吗?

这种冲业绩的学校,讲道理,应该找些经验丰富的老手才对吧?

林淼心里默默想着,又听宋佳倩继续道:“刚才的见面会,姜校长应该夸过你们了。所以夸你们的话,我就不再说,反正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管你们小学成绩有多好,和你们现在上初中都没有任何关系。很多人小学成绩很好,但到了初中就不行了,我自己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你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小学成绩优异,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根本不存在难度,说实话就是对智力的要求不高,或者说根本谈不上什么对智力的要求……”

我草,这你妈就过分了啊!

小学考试哪里不考验智力了?你当爷爷的数学毕业考71分是靠摸鱼得来的吗?

明明身高不够却依然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彭二月同学,同时感觉智力和尊严双双受到巨大侮辱,一股狂躁的热血,不可抑止地从胸口涌上来。他愤怒朝宋佳倩望去,眼中怒火中烧。然后烧了半秒,又冷静地直接熄灭掉。台上那娘们儿看着太凶,他实在不敢拍案而起……

“小学阶段,连学习的起点都算不上。因为我们是义务教育,你就算水平很低,也能继续读初中。没有竞争,也没有压力。但初中就不一样了,最后能进什么样的高中,需要你们自己努力。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聪明,你们的考试成绩最能说明一切。”宋佳倩言之凿凿说着,又望向林淼,挑衅似的一笑,“所以小学期间神童不神童的,都是没根据的,君不见古代就有伤仲永的例子!”

阿西吧……

这货脑子有病的吧……

话说是不是所有没怎么读过书的人,一听到“神童”两个字,下意识就只能对上“伤仲永”?还尼玛君不见,信不信朕把这三个字摆在你面前,你连认都认不出来?

林淼心里默默吐着槽,脸上却很配合,一副认真受教的样子。

宋佳倩见林淼乖巧懂事,很是受用,对林淼微微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继续说道:“初中升高中,录取率不到50%,升重点高中,录取率也才10%左右,十里挑一,没什么了不起的。高中再考重点大学,录取率只有不到5%,算上初升高的一次,也才千里挑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有继续考上研究生,这才叫万里挑一的人才。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你们当中,将来很少有人能走到这一步。不是我要打击你们,这是事实。我有很多同学,初中甚至高中成绩都很好,但至今为止,据我所知,能读到研究生毕业的,我那么多同学里,一共也不到5个。另外几个人,考的还都是比较一般的学校的研究生……”

我去哦……

林淼听得越发无语。

和小学生炫耀自己的文凭,这姑娘怕是昨晚被蚊子咬了,得急性脑炎了吧……

“不过当然我也不要求你们将来都能走到那一步,我要负责的,仅仅只有你们的现在。也就是保证你们,全都能考上重点高中,让你们成为百里挑一的人才。难不难?我反正觉得不难!”宋佳倩越发说得趾高气昂,然后扫了台底下一眼,见所有学生全都脸色复杂,突然又把话题一收,很生硬地转折道,“好了,这些话我就说到这里为止。大家开始上课吧,打开你们东瓯市通用版教材第一册的课本,现在你们先举手给我看一下,不知道英文26个字母该怎么读的同学有哪些?”

台下面41个学生,刷刷举起三十多只手。

2000年之前,全国绝大多数小学都不安排英语课。

小学不教英语,是正常情况。

宋佳倩见状,脸上却露出轻蔑的神色,摇头叹道:“你们呀,明知道自己要上初中了,也不提前准备一下,对自己的人生太不负责了。不会读的同学,现在认真听我读两遍。这节课还有20分钟,我希望20分钟后,你们就能掌握住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聪明的话,等下课就应该能背了。”

林淼仰头看着宋佳倩充满优越感的脸,心里默默一叹。

这姑娘,怕是石乐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同行的衬托

从小到大没在课堂上受过委屈的张雪茹,头一回对学渣的痛苦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只觉得这堂实际还不足二十分钟的课度日如年,完全没有听下去的动力。

讲台上的宋佳倩人蠢话还多,一面强调接下来的课程安排十分紧张,四个学期之内,他们要学完两套共计十二册的英语教材,时不我与,时不我待,可与此同时,一边又叨叨着各种闲话,跟班上的学生们大吐苦水说自己来外国语初中教书是如何身不由己,要不是姜胜善求着,从学校一直求到家里,她绝对不会过来当一个初中老师。要知道她的那些研究生同学,现在混得最差的,也是在东瓯市某市直机关上班,刚参加工作,定级就是副主任科员。就这么扯了半天,扯到快下课时,才开始教26个英文字母的读写。

张雪茹虽然不喜欢宋佳倩,但课还是要听的。

她拿出草稿纸,认认真真地把黑板上的东西抄了一遍,边抄边读,边读边记,一遍下来,基本也就记了个七七八八。诚如宋佳倩所说,这东西完全没什么难度,毕竟如果中文拼音也算基础的话——那她的基础可谓是相当相当扎实了。

张雪茹低头看着草稿纸上的字母,确认并没有记不住的地方,心说这节课勉强总算有点收获,可还没等她稍微找回点好心情,一个充满着优越感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你这个习惯很不好啊,英语靠抄是肯定学不好的!”

张雪茹抬起头,发现宋佳倩不知什么时候走下了讲台,居然站到了她的身旁。

眼见宋佳倩一脸看不起文盲的鄙视表情,张雪茹顿时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从脖子到耳根,一张脸瞬间通红。

自己怎么就靠抄来学英文了?

完全没接触的科目,先写一遍帮助记忆,难道这也有错?

张雪茹既羞耻又愤怒地看着宋佳倩,明明满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来。

宋佳倩完全没拿张雪茹当人,泼完冷水,径直就转身走回了讲台。

这时下课铃响,宋佳倩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随口布置作业道:“你们把今天回去,把黑板上的字母复习一遍,我明天早上过来听写。下课。”说完,直接扬长而去。

宋佳倩出了门,教室里好一阵安静后,张雪茹突然骂了一句:“有病!”

然后星星之火,瞬间就燎了原。

“就是啊!这个老师会不会讲课啊!说了半节课都是废话!”

“对啊,神气什么啊,我哥在京华大学读书都没她这么牛逼呢!”

“靠!你哥京华大学的?牛逼啊!”

林淼听着班上嘈杂的声音,拿着笔默默转着,心里颇感奇怪,外国语初中怎么会招这么个奇葩过来教书。按道理像外国语初中这种以冲业绩为最终目的的私营企业性质的学校,不应该找一些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手过来才对吗,找宋佳倩这么个愣头青算什么道理?还是说现在才是宋佳倩的试用期?不过试用期的老师,又怎么可能当班主任?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算了,关寡人毛事。要不今晚给老林打个电话,让老林跟吴宁祥说一声,赶紧把这个让人倒胃口的煞笔安排走。就这么个憨货搁在教室里恶心人,实在影响刷题的情绪……

林淼越想越觉得可行性满满,手上的黑色水笔,也在无意识下转得越发飞起。

话说自打重生之后,他好像突然就解锁了“心灵手巧”的基因。记忆中相当手残的自己,一下子就变得运指如飞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学钢琴带来的副产品……

“哇,你还有心情玩啊?你看她都哭了……”林淼身旁的女同桌,小声对林淼说道。

林淼闻言,转头一瞧,手头的动作立马一停,水笔被稳稳抓在手里。只见坐在靠后排走道边的张雪茹,正趴在桌上呜咽,朱佩慈站在一旁,温柔地安慰着。

“哎呀。”林淼有点意外张雪茹这种没心没肺的姑娘居然也有被骂哭鼻子的一天,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走到张雪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怜的娃,人生总有第一次的,以后你受挫折多了,慢慢就习惯了……”

“哇!”林淼不说还好,就这么一句,张雪茹立马彻底崩溃,嚎哭着抱住林淼,满脸的鼻涕眼泪全蹭在林淼身上。

许风帆闲着蛋疼走到林淼身旁,拍拍林淼的肩膀道:“淼哥,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你忘了你在百里坊小学的所作所为了吗?”

林淼叹道:“唉,世界变了,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的儿子,遇上不开心的事,怎么好意思自己动手?常言说得好,煞笔自有天收。我是不会浪费我宝贵的精力和煞笔正面决战的。输了煞笔不如,打平犹如煞笔,就算赢了,也不过就是我比煞笔高一筹,投入和产出太不成正比,没**啊……”

许风帆听得频频点头,直夸林淼这通煞笔轮精辟。

“我想去找校长投诉了。”刘少锋皱着眉头走过来,也不知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不等林淼回答,上课铃却先响了起来。

伴随着铃声,教室外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裤白衬衫打扮,脚下穿的却是一双塑料凉鞋。身材干瘦,脸颊深凹,戴了副金丝眼镜,气质既猥琐又精干。

“上课了。”老男人扫了眼林淼那一小撮学生,走到讲台后,放下手上拿着的一叠卷子。

张雪茹依依不舍地松开林淼,擦了擦眼泪。

“小姐姐,稳住,我们能赢!”林淼笑着对张雪茹说了句,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中年男人拿起板擦,擦掉上节课的内容,包括宋佳倩的名字。

拿起粉笔,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是个狄字。

“我姓狄,以后教大家三门课。历史,社会,还有思想品德。”猥琐狄声音低沉,说话的状态很稳,一听就知道是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他看了眼眼圈发红的张雪茹,对她很温和地笑了下,然后马上就面向全班,正色道,“我们在学习一门课程之前,首先要知道学习它的最终目的。东瓯市的中考科目,这几年一直是这么安排的……”

猥琐狄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道:“语文和数学,每门150分,英语120分,自然科学200分,还有最后一门,历史和社会思品,共计100分,是开卷考试。开卷考试的意思,就是考试的时候,可以带书进去,答案是可以抄的。”

他说着,回身面向学生们,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以各位同学的能力,等中考的时候,这门课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满分。”

教室里刚刚被宋佳倩折磨过的孩子们,看着猥琐狄的笑脸,全都不由地心头一暖。

哪有什么优不优秀,还不全都是同行的衬托。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得已

“同学们可能有疑惑,为什么历史、社会和思想品德这三门课,要被放在一起学习。这样的疑问,我小时候也有过。后来呢,长大了,逐渐看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与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人组成的这个社会的运行方式又是怎么一回事,再加上读了些该读的和不该读的书,慢慢地,自然而然也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道理说起,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依靠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我们凭什么生存,凭什么能寻找到一群人和我们一起生活,又凭什么一群又一群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能建立起巨大的社会体系,形成民族,形成国家,国家和国家之间,民族和民族之间,又因为其自身特点,在不同的人类历史阶段,形成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关系,最终改变全人类的历史,创造属于全人类的文明……”

外形猥琐的老狄张口要说简单的,结果不出三句话,就变成了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大道理。可架不住年幼无知的小孩子,爱听的就是这些高调、宏大、波澜壮阔的调调。

相比起上节课一共就听煞笔讲了26个字母,老狄的出现,算是及时拯救了外国语初中在这群小学霸心中的形象。

“我们说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有说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再往后文明程度上升,讲什么?讲吃穿住行;现在政府又喊口号,说要建设四个现代化。这么多东西,生活在不同地区和不同生活条件下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归根结底,大家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什么呢?就是首先要填饱肚子。人活着,就要吃饭!这叫什么?这就叫经济基础……”

老狄滔滔不绝,从个人需求说到社会分工和协作,从社会分工和协作,讲到区域文化的形成,然后又拿现在的中国举例子,说起当代中国的具体情况,当代中国的具体社会结构,当代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当代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关系,说完现在,从后往前追溯中国的近现代和古代历史,谈到今天的中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社会面貌,源头在于哪里,而那源头的源头,又是根植于怎样的地缘环境,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缘环境,才会产生最初的文明需求。绕了极大的一个圈,居然说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底下一群没经过文史哲系统熏陶的小孩,全都听得目瞪口呆。

唯有林淼很郁闷地想,自己竟晚了一步,让这老小子抢先装了逼……

中间下课铃响,老狄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说第三节课还是他的课。教室里的乖孩子们毫无异议,想听的继续津津有味地听,想尿的继续憋尿。

老狄一大圈转回来,擦了擦嘴角泛白的唾沫,叩问全班道:“所以你们现在觉得,思想品德是个什么东西呢?”

一群理论上根本就还是略比文盲好些的孩子,纷纷露出思考的神色。

老狄微笑地看着全班,循循善诱:“随便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刘少锋看了看左右,略带犹豫地举起了手。

老狄很客气地伸手一请:“请讲。”

刘少锋站起来,有点磕巴地勉强理解道:“我觉得应该是社会的一部分,是社会这门课的一个分支,当然应该跟历史也有一点关系,不过跟社会更近一点。哦……”说话间,刘少锋突然眼睛一亮,兴奋道:“我想明白了!历史就是所有社会的总结,社会就是思想品德的总结,思想品德讲的是一个人,社会讲的是一群人,历史讲的是所有人!”

“嗯……不错!”老狄点头道,“同学,你很有悟性啊!这个角度想得不错,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了。”刘少锋笑着摇头,显然已经很满意自己的发挥。

老狄笑了笑:“那请坐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坐下来的刘少锋,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刚才英语课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声回道:“我叫刘少锋!”

“好,不错。”老狄表扬着,又问其他道,“还有谁想说说的吗?”

“老师!”教室最后排,举起了一只瘦到皮包骨的手。

老狄抬眼望去,就见一根儿竹竿站起来,铿锵有力地卖队友道:“老师!我没话说,不过我知道林淼肯定有话说!”

被点到名的林淼转头望向那二五仔。

老狄哑然失笑。

林淼他是知道的,入学成绩第一,传说中的神童。

不过在老狄的心里,神童这种生物,最多只能存在于数理领域中。毕竟就算是放在古代,哪怕是天赋专精文史的天才,也起码要到十三四岁,才能将这门学问拿捏好,更别提是在文化土壤稀薄的现代环境下长大,一个看起来在幼儿园里还要挨打的小孩。

“同学,别闹啊,别欺负人家小朋友。”老狄善意地提醒了许风帆一句。

许风帆却很冤枉道:“老师,我没有,淼哥平时可能扯了!”

“对啊,老师!”教室另一处,往日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朱佩慈,也跟着起哄道,“林淼可厉害了,全省作文一等奖呢,懂的比我们都多!”

朱佩慈一喊,班里头至少十几个林淼的“老相识”全都跟着闹起来。

一群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狄很无奈,只好苦笑道:“好,好,让他说,让他说。”

靠,什么破习惯,干嘛非要用叠词……

林淼听着老狄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周星星电影里的某句台词。

“小朋友,你有什么想法吗?”一看就知道是大龄单身狗的老狄,低头用哄幼儿园小孩的口吻,努力让自己表情友好一点地问林淼道。

林淼淡淡然站起来,却先叹了口气:“唉……”

老狄问道:“怎么了?”

林淼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清理门户这四个字……”

教室里一阵轻笑。

许风帆动作不自然地摸了摸领口的扣子。

林淼又马上正色道:“好吧,既然都想听我说,那我就随便说说吧。按我的理解,思想品德如果作为一个社科学概念来看话,它的本质,应该是社会对个人的最初级的要求,包括对个人行为的规范,对个人道德的培养,是当前社会对社会个体,给出的最基本的生存准则。只有在符合这个准则体系前提下成长起来的个体,才会被认为具备适应于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个人存在,与现行的社会结构体系不仅不相冲突,而且互相促进。从规范行为和树立道德观念,到建立稳定的是非观和社会观,再到形成完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合乎主流社会期许的世界观,这是社会对人的要求,也是一个人从生理到心理,从**到精神,完全融入社会的必经之路。而思想品德这门课,就是这条路的起点,也是社会对个人最初的指导。”

老狄听到这里,已然目瞪口呆。

这尼玛扑面而来的老子大学毕业论文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而林淼还没说完,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不过我觉得这种指导,作用还是相当有限的,因为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太容易受环境的影响。

就说最简单的,世界观这种东西,真不是能靠社会期许就规范出来的,你比方说我,我本质上认为这个世界确实是物质的,但很多时候呢,又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可我又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个宗教,因为每个宗教的教义,都存在洗都洗不掉的主观唯心的色彩,非要选一个最接近我想法的宗教,我觉得我应该信道教比较多。但我又不可能信道教的某个具体的神仙,如果世上真的有鬼,我宁可拿《道德经》来辟邪也不会拿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来辟邪,可你要说我信的是‘道’的思想,但这个思想又无法在生活上给我任何指导,事实上诸子百家我觉得最好用的还是法家,外儒内法,对外永远政治正确,对内严格按规矩办事,能说不能做的事坚决不做,能做不能说的事坚决暗戳戳地往死里做,拿到好处最重要,所以我的偶像是李斯和韩非,但话说回来,其实我对荀子的思想也很欣赏,制天命而用之,牛逼吧,但这是纯唯物思想,跟我的世界观又冲突了,可我又很奇怪一点都不觉得矛盾。

就像我的政治立场,其实我骨子里很愿意当个极右份子,我认为在未来的某一天,世界大战绝对会发生,结果绝对是人种灭绝而不是种族灭绝,就看谁先积攒出足够的实力,谁先动员起足够的力量,谁先下手谁就赢,但是有时候我看非洲难民那么可怜,又会有恻隐之心,那我还是不是极右?如果这时候再来点媒体舆论引导,说南非黑人在曼德拉的领导下又怎么欺负白人农场主了,我又到底是该跟左派们一起欢呼政治正确,还是该站在一个纯粹的个人的角度,去同情那些人身财产遭受损害的白人倒霉蛋,还是站在无产阶级的角度上去思想,该用什么态度去看待和对待国外那些跟我没有实际利益纠葛的资本家,很复杂啊,不论从哪个角度切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要硬说有,就是我们个人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但这一点,肯定又和《思想品德》这本书里的某个观点矛盾。

所以我想来想去,我觉得思想品德除了是社会对我们这些小孩的指导,应该也是人和人之间,千百种不同观念的共同妥协吧。我看过一本书,书名就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肯定不知道,但书里有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那句话是:读历史读到最后,通常都能读出三个字,叫不得已。这个社会所有既定的规则,都是不得已啊……”

林淼一通长篇大论讲完。

教室里落针可闻。

老狄石化在原地,嘴里发干,目瞪口呆。

管他娘的唯心唯物……

反正这一刻,他自己的世界观,是崩得彻底没法补救了……

第二百九十章 想撞墙

“林淼,你好厉害……”

“嗯,我知道。”

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翻书的声音。

灵魂遭到十八级重创的老狄,把原本打算留到下课后再发的卷子,提前发了下来,自己跑到门外,点烟思考人生去了。庄佳佳则完全无心学习,只想追星。她满脸的兴奋还未退去,两眼发亮地看着自己的新同桌,心里已经酝酿好了周末时跟自己的小闺蜜们闲聊的所有话题。

这可是神童——

活的啊!

林淼很淡定地接受着初一小姑娘的崇拜,心想命运果然是个轮回。

回想当年自己上初中颜值巅峰期那会儿,班上的小姑娘们也和庄佳佳现在一样,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是小星星。只可惜那时的他开窍晚,心中只有学习,伤透了少说半个排的姑娘的心……

“造孽啊……”林淼心中长叹。

这辈子一定不能再这样了。

算算时间,等再过几年他就要开始发育了,到那时身边应该全都是大学里的小姐姐。如果哪天有漂亮小姐姐抑制不住对美好事物的冲动,非要强行压制他娇弱的体格,对他霸王硬上弓,他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告诉她,虽然我又帅又有才,家里有钱又有势,但这绝不是背叛爱情的理由,因为老子是有女朋友的男人!

想来这样昭告天下的话,应该就不会再有小姐姐纠缠他了……

虽然很残酷,但都是为了姑娘们好。

所以说长得帅这种事,真的也是挺烦恼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全世界的男人,承担下所有这一切的烦恼,直到永远,阿门。”林淼在心里发了个宏愿,一边飞快翻书找到答案写下来的同时,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谋划承担烦恼的主要步骤:主要包括如何维持皮肤水嫩,如何快速长高并防止长胖,以及最困难的——如何突破基因的限制,预防早秃。

心里想到这些人生难题,林淼做题的表情越发认真严肃。

盯着林淼看了半天的庄佳佳,见林淼全神贯注,也总算收起心思,开始做题。

照理说作为刚入学的初中生,是没有理由做什么试卷的。

毕竟课都还没展开来讲,知识点的掌握度等同于零。

不过老狄发下的这套卷子,与其说是试卷,不如说是一份熟悉教材的引导练习更恰当——因为题目基本都是这样的:“权利和义务”概念的定义,出现在哪套课本的第几册第几页?“国体”和“政体”是什么意思,写出答案在《社会与思想品德》第五册的第几页第几段即可。

所以说白了,就是先让学生们习惯一下这门考试的套路,顺便扫一眼中考大概率会考到的几个重要知识点。比起那些辛辛苦苦把整整十二本初中历史课本和社会思品课本从头到尾细细讲一遍的教学方法,林淼觉得老狄这套法子,无疑更加直白高效、省时省力。

想来如果每次上课都是这么个玩儿法,三年下来,就算是再不认真的小孩,应该都能把书翻烂了,对课本和考题的熟悉程度,也自然将达到一个可怕的水平。

等到了中考的考场上,那100分的开卷分,还不就轻轻松松地手到擒来?

“目标导向,我喜欢。”林淼刷刷地翻着历史书,看到许久不见却不曾忘记的诸如叉叉条约之类的字眼,心里莫名亲切。果然工作久了,就会怀念课本。

贱骨头啊……

抄书的时间过得飞快。

离下课还有不到两三分钟的时候,靠尼古丁稳住元神的老狄推开教室的门走进来,先下意识地低头看林淼一眼,见林淼已经把题目做到卷子的末尾,抬起头笑着问道:“大家做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不难——”教室里异口同声。

老狄走到讲台后,双手轻轻搭在讲台上,笑着说道:“咱们这个课呢,一周两次,一共就四节。下节课开始,我们先学历史,因为历史课占分数比较多,100分里头占了60分,很多概念啊,还有这个历史脉络,我接下来要给大家梳理一遍,也方便大家理解今后试卷上那些题目的意思,咱们找答案的时候呢,也能更有效率。社会和思品的要求就比较低,而且咱们班的同学啊,整体水平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种难度的考试,确实有点浪费你们的能力了。不过大家也不要骄傲,有空的话可以多翻翻课本,增强对一些知识点的记忆,这样对你们以后的学习也有好处,可别以为历史和社会这几门课,初中学会就没了啊,等你们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有些同学可能还要考国内的研究生,到时候你们要吃的苦头还多着呢!”

说到这里,下课铃就响了。老狄没有再说废话,很干脆地就打住了话题:“这张卷子你们下节课带过来,今天没有作业。下课,同学们再见!”

用不着谁起头,教室里的小孩们很乖巧地齐声回答:“老师再见!”

老狄笑了笑,走下讲台,却没有直接走出教室。

他来到林淼跟前,笑着低头问道:“孩子,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是哪里学来的啊?”

林淼常规使用标准答案:“东瓯市图书馆,四楼社科部。”

“四楼社科部?”老狄露出狐疑的神色,“四楼不是放文学类的书的吗?”

“是吗?”林淼面不改色道,“那是我记错了,太久没去了。”

老狄呵呵一咧嘴,也不在乎林淼是不是胡说八道,又问:“那你这些书,都是你自己找的啊?还有有谁带着你看的啊?”

林淼想了想,觉得不能拿老林来挡枪。

老狄的底子显然比百里坊小学那群大妈要厚,万一家长会让老林和老狄撞上,老狄说多了容易暴露,斟酌两秒,干脆了找了个更有说服力的,回答道:“是东瓯大学的一个老师,叫**,我在图书馆里认识的。”

“**?”老狄的表情明显就丰富,“你确定?”

林淼立马警惕道:“怎么了?”

老狄笑道:“我大学就是东瓯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教过我。”

“不会吧……”林淼仰头看着老狄,“不应该啊,张老师今年才五十来岁啊,怎么可能教你……”

“张老师五十多岁教我,不是很正常吗?我今年也才三十一啊。”老狄一脸迷惑,却见边上一群小孩全都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林淼转头问庄佳佳:“你看狄老师像三十一岁的人吗?”

庄佳佳摇摇头,残忍而坦诚道:“像四十一岁……”

围上来的孩子们纷纷点头附和。

“像,像。”

“至少四十岁!”

“狄老师肯定说谎了……”

老狄洋溢在笑脸的笑容,渐渐僵硬下去。

看着孩子们真诚的面孔,他强行呵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默默走出了教室。

背影黯然萧瑟。

还有点想撞墙。

第二百九十一章 深仇大恨

早上最后一节语文课波澜不惊,只是开场白略显蛋疼。

教课的朱彤筠面带微笑恭喜全班正式告别童年,今日起喜提通向高中的痛苦大礼包。然后恐吓完毕,就开始一本正经上课。相比起宋佳倩的废话连篇和老狄的不拘一格,身为学校教务处主任的朱彤筠,上课的风格明显就稳了不止两个档次。语文课开场就是名篇《桃花源记》,40分钟不到的功夫,朱彤筠信手拈来将400字出头的文章,从头到尾、信手拈来地安排得明明白白当然这个安排明白,仅仅只是指泛读和粗略的解释,对课文中涉及到的主谓宾定状补的语法、词性之类的教学,还是得慢慢来。

毕竟语文靠积累这句话,真不是随口胡说的。

下课铃响,一上午的课总算结束。

朱彤筠没急着走,而是告诉林淼他们,学校已经准备了午饭,以后午休时间,没有特殊理由不许出校门,所有人午饭后只能留在教室里午休。下午的上课时间是一点半,不分时令。

“啊……”教室里不禁哗然了一阵。

这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只要老师宣布某件事情,或者是某个新规矩,一部分人就必须表示一下惊奇。虽然那些啊啊叫的孩子自己也未必真的明白,新规矩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了,但是既然大家都啊啊叫了,自己要是不跟着一起叫,实在就显得太特立独行。

好在外国语初中的孩子们,大多都是偏理智的,骚动了七八秒,就自觉安静下来。

朱彤筠微微一笑,打开教室的门。

“走了,老师先带你们认个路。”朱彤筠一边说着,就款款走到林淼跟前,把林淼从椅子上抱起来,巧笑嫣然道,“林淼,语文难不难啊?”

林淼卖着萌把头往朱彤筠肩上一靠,不忘初心地奋勇装逼,轻叹道:“唉,不比当年我爸抱着我从楼上走到楼下就能背会一首唐诗的状态了,刚才教的,只能勉勉强强记住仈jiu成吧,背得还不算太熟……”

朱彤筠明显身子一硬。

从后面跟上来的张雪茹闻言,更是惊得大叫起来:“林淼你变态的吧!”

不想刚喊出口,朱彤筠倒还笑盈盈的,从隔壁教室里走出来的宋佳倩,却立马就拉下了脸,对着张雪茹道:“乱说什么呢?有这么说同学的吗?”

“我没有……”张雪茹又急又恼。

朱彤筠可不是宋佳倩这样的愣头青,知道自己的饭到底是哪儿来,忙打圆场道:“宋老师,小孩子之间开玩笑嘛,关系好才这样呢!”

“关系好也不能乱说话啊……”宋佳倩依然没好脸色,不过看在朱彤筠的面子上,也没再继续和张雪茹纠缠。

张雪茹转过脸去,翻了翻白眼,径直走下了台阶。

这时隔壁二班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雷瑞瑞走出二班的门,见到被朱彤筠抱在怀里的林淼,朝林淼笑了笑。林淼对雷瑞瑞咧咧嘴,示意朱彤筠把他放了下来。

林淼几步小跑,跑到张雪茹身旁,拉住她的手。

张雪茹一愣,随即就把林淼抱起来,嘟着嘴道:“小叛徒,都不替我说话……”

“小茹茹,你是了解我的。身为一个肤浅又无情的男人,我从来不跟长得难看、身材还差的女人说话。”林淼说着,转头看看身后,见离大部分隔了十几米远,放心继续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人就是个煞笔,煞笔不会有好结果的……”

张雪茹依然气愤难抑:“她就是脑子有病!”

林淼继续好言相劝:“就是嘛,大家都看出来了,你跟一个脑子有病的计较什么呢,气坏了身子,影响发育啊。”

“屁……”张雪茹微微红了脸,总觉得发育这个词下流又猥琐,否认道,“你才要发育了……”

林淼很惆怅道:“唉,我也想啊……”

两个人跟大部队隔着十几米走着,绕过半个校园,片刻后便来到了位于小学大门旁的食堂。

食堂的大门才刚刚打开,里面没开灯,显然也没有期待中的午饭。

林淼正奇怪中午要吃什么,就见传达室的老头黑着脸开了校门,让一辆小面包车从外面开了进来。车子缓缓驶近,在食堂门口一停。三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手脚麻利地打开车后门,从车上搬下来几个大泡沫箱,然后抱着箱子,快步从林淼他们跟前走了进去。

几十个孩子鱼贯走入食堂。

不知是谁开了灯,食堂天花板上的灯一亮,屋里的视线顿时好了不少。

送饭的伙计们,从泡沫箱里拿出成捆成捆的塑料盒子。

许风帆走到林淼身旁,小惊讶道:“吃快餐啊,这么高档?”

九五年这会儿,东瓯市的一般家庭都会尽可能地在家里吃饭。

在外面吃的话,顶多也就是吃一份两三块钱的面条、炒饭。

所以在普通人家看来,所谓的快餐,确实还是挺好的东西三菜一汤或者四菜一汤,用料足,味道基本也都过得去,尤其是几个菜被分装进几个小格子的卖相,感官上就让人觉得和自己平时吃的饭不大一样。一份快餐,便宜的四五元,贵的m七八块,个别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别说是吃,甚至可能到小学毕业,都不见得能知道,真正的快餐盒长什么样子。

两个班级的孩子,很快泾渭分明地坐成两团。雷瑞瑞跟新同学还不熟,就坐到了林淼身边,许风帆、朱佩慈几个奥数队的熟人,也都跟着凑了过来。

几十份盒饭,没一会儿就被送到了每个孩子面前。

林淼打开盖子,一瞧饭盒里装的东西,满意地点了下头。

一个巨大的狮子头,一份黄豆芽炒海带,一道居然能看到排骨的冬瓜排骨汤,还有大概五六只清蒸的虾,两荤一素一汤,饭也装得满满当当,压得很实。

“老板是个实在人啊……”林淼由衷夸赞了一句。

正要低头开动,身后突然探过来半个身子,姜胜善笑着问:“淼淼,你爸说你饭量大,这些饭够吃吗?不够吃还有。”

“嗯,够。”林淼萌萌地点点头。

姜胜善笑了笑,摸摸林淼的头,才转身朝远处走去。

林淼几个人顺着姜胜善的背影望去,发现学校的老师们在更远处坐了一桌。

宋佳倩正拿着手帕,一脸嫌弃地擦着自己跟前的桌面。

雷瑞瑞突然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小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宋老师可能这里有问题……”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张雪茹顿时激动得两眼冒光,问道:“你们班也这么觉得?”

雷瑞瑞嗯了一声,随即又哭丧道:“怎么办啊,还有三年呢……”

话没说完,斜对面就传来一个丧到不行的声音。

彭二月低着头,看着盒饭,眼里噙着热泪,满脸想死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嘟囔道:“三年啊,又是三年……我小时候我爸就骗我,说只要读完三年就可以,没想到读完三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啊大哥,再这么读下去,我都要成三好学生了!”

彭二月念完,胖胖的手猛在桌上一拍,紧接着抄起筷子就呼呼往嘴里扒饭,吃得泪流满面。

林淼几个人面面相觑。

狗日的,不过就是上个学而已啊……

至于这么深仇大恨的吗?

第二百九十二章 敬畏心很重要

彭二月一腔怒血洒饭桌,吃起饭来风卷残云。

不等朱佩慈给林淼剥完虾壳,他就在一整桌人惊恐的目光中,连汤带水把餐盒的饭菜全都倒进了肚子,吃饭后把筷子一放,打个饱嗝,满眼哀伤地叹道:“书难读,饭难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说这浑话的时候,脸上居然还带着几分真诚。

满桌的小姑娘们愣愣看着彭二月。

张雪茹忍不住小声跟林淼吐槽:“难吃还能吃这么快……”

林淼看了眼正撇着脑袋看着食堂外花坛发呆的彭二月,淡淡教育张雪茹:“这个人呢,当他说的话和具体的行为存在明显矛盾的时候,你就需要判断他说的话和做的事,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啊。”

张雪茹微微点头。

坐在林淼对面的朱佩慈,突然一脸慈母笑地递过来剥了壳的虾肉,“淼淼,来~”

林淼赶紧“啊”地一声张大嘴,让朱佩慈细长白嫩的手指头伸进嘴里,看得许风帆和刘少锋几个人满脸受不了。朱佩慈投食完毕,开心一笑,然后继续低头给弱小无助的幼儿处理虾壳。

林淼嚼了两下,就把虾咽了下去,然后继续逼逼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和口是心非,是年轻人常有的毛病。就像你平时考试,明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可还是会一考完就跟同学说,自己这次考砸了,最后一道加分题不知道做没做对,满分120分的卷子,搞不好只能拿119了,这种话你肯定说过对不对?”

这问题简直直击灵魂。

边上一大圈从全区各小学汇聚过来的学霸,互相看了看对方,神色尴尬。而身为学霸中的战斗机的张雪茹,更是根本无法反驳,只能恼羞成怒地反问:“我就不信你没说过!”

“唉,你没别说,这种话我还真没说过……”林淼轻叹道,“你们也知道我是跳级上来的,很凑巧每次快大考之前,我就跳级了,连小学毕业考都没考,就直接上了初中。本来我还想补考一下的,可教育局那边都说没必要,反正我怎么考都是满分。”

“哎哟我靠!”

“你够了啊!”

餐桌上一阵声讨,惹得二班和老师那桌的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真是讨厌啊!”张雪茹被林淼调戏得不要不要,气得拿起自己餐盒里的虾,麻利剥壳塞进林淼嘴里,愤愤道,“快吃快吃!把你养胖了就卖到山里去!”

朱佩慈见状抬眼,和张雪茹对视一眼。

某个刹那,空气隐隐凝固。

显然对于林淼的喂养权到底该归谁,两个小姑娘明显还没达成统一意见。

……

半小时后,午饭结束。

送饭过来的饭店伙计,把不多的剩饭倒进学校食堂的泔水缸,将餐盒一个个洗干净后,又装箱带走。林淼心想穷还是有穷的好处,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不彻底坏掉,就能不停地循环利用。不像二十年后,三天不出家门,外卖的垃圾就能把房间给填满。话说真要有理科方面的天才能重生回来,早个十几二十年开始研究塑料垃圾的降解方法,光凭这一门技术,搞不好就能混成世界首富了吧。果然百无一用是文科生,像他这种学马列出身的,除了靠吹牛逼来提升身边为数不多几个人的思想境界和投机水平,似乎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果然治国还得靠工程师,党和国家并不需要我啊……

林淼满怀忧虑,牵着刚入学就已经被暗中默认为校花的高媛媛的手,怅然走出食堂。

刘少锋混在人群后头,看着跟前众星拱月的林淼,心里越发有点失落。

话说几个月前,他才是宇宙的中心啊……

怎么一转眼,风水就轮流转了……

先是早上被抢了风头,现在中午吃顿饭,还要忍受姑娘们的区别对待——话说他以前也是很受女同学的欢迎的啊!班上同学评“四大帅哥”的时候,他还排全班第三呢!

“我一定要考第一名,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优秀,而是要告诉这个世界,失去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刘少锋紧紧握拳,看着已经被高媛媛抱进怀里的林淼,暗暗发誓。

然而鸡血都还没完全沸腾翻滚起来,一盆冷水就先劈头盖脸淋在了脑袋上。

“你想多了……”许风帆很冷静地在刘少锋身后说道。

刘少锋闻言一惊,忙否认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不,你说了,你刚才不知不觉就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了。”彭二月及时补了一刀。

刘少锋瞬间虚火上涌,耳根通红。

许风帆仗着身高,搭住刘少锋的肩膀,叹道:“哥们儿,有的时候,真的不是我们不努力啊,怪就怪生不逢时,遇上了解决不了的对手。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丧气,林淼早上说了,初中最多读一年,明年他就去上高中。等他走了,外国语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只要打败我就可以拿第一了。”

刘少锋直接无视了许风帆的不要脸,惊道:“他只读一年初中?”

“是啊。”许风帆懒洋洋道,“他暑假就开始自学初中的东西,我每天在他家里玩,看他数学和自然科学的题目都已经做到初三了,分数还都挺高,初三的数学模拟卷,基本都能拿满分,还说比奥数题简单多了。奥数题是每道题都得稍微费点脑子,初三的数学卷子,最多就是最后一道大题还算有点挑战性。其他的题目,纯属消磨精力和体力,削弱他做最后一道大题的状态和警惕心……”

刘少锋听得浑身无力,只是瞪大眼睛重复:“他能做初三的题了?”

许风帆叹道:“是啊……我以前也老觉得自己聪明,幸好遇上这个变态,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么吗?”

刘少锋一脸肝儿颤地问:“是什么?”

许风帆回答:“最可怕的是,那小子还跟我说,全中国跟他差不多的至少还能找出几千几万个。我以后反正是再也不敢狂了,什么全校第一不第一的,遇上那些人,我就是这个啊……”

许风帆比出小拇指,抠着小拇指上的指甲。

刘少锋脸色发白。

身后忽然有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朱彤筠快步从刘少锋和许风帆几个人身边跑过,径直跑到林淼跟前。

人群前方,很快传来她兴奋的声音。

“林淼,《桃花源记》能背多少了,能不能背给老师听一下啊?”

“好啊,不过不是太熟,你先起个头,我试试看。”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淼脆亮的童声,口齿清楚地念出这首前世不知背过多少次的文章来。

围绕在四周的孩子们,各有心思地看着林淼。

他们都已不再懵懂无知。

今天虽然没上几节课,但学到的东西,却足以受用终生。

做人呐,敬畏心很重要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没有!

午后烈日炎炎,拉上窗帘,教室里幽暗宁静。

几十个孩子,趴桌睡成一片。

林淼微蜷着身子,斜躺在椅子上,小脑袋靠着高媛媛白皙纤细的大长腿,脸贴她的肚子,能闻到小姑娘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身后却是张雪茹想要吃人的眼神,以及许风帆几个男孩子抓狂的脸——但林淼并不在乎。吹着从教室后头空调里出来的奢侈冷风,听着校园里的蝉鸣,和时不时从隔壁教室传出的笑声,林淼环抱住高媛媛的腰,很快就安然入睡。

这一觉,他睡得异常的踏实。踏实到直到下午1点出头被人吵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高媛媛转让给了蒋琴琴,因为实在是把人家小姑娘的腿压得有点发麻。

扰人清梦的小老头,很不讲究地直接拉开了窗帘。

屋外刺眼的光一进来,教室里的孩子立马惊醒了大半。

许风帆擦了擦满脸的口水,表情呆滞地看着闯入教室的不速之客,完全没搞清来人是谁,转头再一看彭二月,二月同学依然睡得昏天黑地,甚至隐隐能听见鼾声。

这娃确实是心大……

林淼睡眼惺忪地从蒋琴琴身边坐起来,转头看看她,怀疑自己有点失忆,正想着要不要哇一声哭出来,大喊刚才我睡的不是这个姐姐,蒋琴琴的一只手,就先摁在了他的头上,摸着他的脑袋,用很温柔的声音,小声说道:“老师来了哦……”

林淼被蒋琴琴摸得失去了无理取闹的斗志,目光呆滞地抬起头,看了眼站在讲台后的小老头。

小老头看见林淼,咧嘴一笑,大声喊道:“都起了!擦擦脸,清醒一下,再过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同学们都别睡了!”他这一喊,刚才没被吵醒的人,也都被叫醒过来。

刘少锋伸开懒腰,推了推还在睡的同桌姜何川。

姜何川懵然睁开眼,紧贴着桌子的半张脸一滚,露出满满的红印子。他眯着眼,模样很像弱智地撑起身子,然后睡迷糊地左右看看,总算在茫然中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后,眼神才逐渐变得清醒,沙哑着变声期的嗓子道:“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吧?”

“嗯。”刘少锋很高冷地应了声。

全班一共就8个男生,按道理,他大概率应该和女孩子坐一起。可大概是今早他那个逗逼老爹的功劳,他就被临时换了座位,不然的话,他的同桌应该是高媛媛……

刘少锋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朝林淼看过去。

那小子,一个下午就睡了两朵班花,简直是尼玛岂可修……

发呆了十来秒的林淼,这时终于元神归位。

他转头看看蒋琴琴。

蒋琴琴问道:“怎么了?”

“嘘嘘。”

“一起去吧!”

蒋琴琴从书包里拿出包纸巾,很坦然地牵起林淼的后就往外走。

林淼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

算了吧,无所谓了。

我这么纯洁的一个人,能做什么坏事呢……

小老头看着俩小孩天真无邪地手牵手跑出教室,背着双手,面带微笑走下讲台,慢悠悠地走到张雪茹身旁,冷不丁停住脚步问道:“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张雪茹奇怪地盯着小老头看了片刻,突然面露惊喜,眼睛发亮地兴奋喊道:“华老师!?你怎么来这里上课了?”

“为了挣工资啊。”老头笑呵呵地回答,然后马上就转移了话题,跟张雪茹拉起家常来,“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比刚才跑出去那个小家伙都没高多少,一眨眼两三年,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去年市里奥数比赛,你怎么输给那个小家伙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小学毕业之前,怎么也能拿个全省比赛的奖牌的。”

“去年省里没办比赛啊……”张雪茹语气很无奈,脸上却泛着骄傲的光,“林淼本来考不过我的,全市比赛的时候我有一道题稍微做得慢了点,谁能想到他做题的速度那么快……”

两人说着话,班上孩子们的注意力,也全都被吸引过去。几个跟张雪茹一样参加过好几次全市奥数比赛的孩子,终于也回想起来这老头是谁。三年前,也就他们最早四年级参加比赛的时候,东瓯市奥数队的总教练是单娇娇,副教练就是这位华慈杰。

“华老师啊……”

“原来华老师来这里教课了啊,他初中的课也能教吗?”

华慈杰听到小孩子们的议论,笑着大声道:“我只教你们一个学期,这个学期咱们把初一的数学内容学完,下学期会有别的老师过来。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主要是咱们姜校长觉得,我跟你们都比较熟,知道你们的水平在那个高度上,能把大家的学习速度提起来。等你们习惯了我讲课的速度,接下来别的老师来带,你们就不会觉得难。数学这门课和别的课可不一样,知识点吃不透,明年下半年开始总复习,效果也很难好。

你们上一届,就是初二的那些孩子,上学期和四中的孩子一起考试,总分平均分高了人家100多分,数学才拉开20多分,数学平均130分都不到,这样可不行。要让实验中学的尖子生过来,150分的卷,人家平均分起码能考到140分,光数学一门课,平均分就能拉开四中40来分。你们的目标,是要考进全市前几百名,中考数学要是考不过140分,这个目标就想都不用想,所以初一的数学,不但要学得快,还一定要学得扎实……”

小老头侃侃而谈。

彭二月睡梦中听到有人说数学要考到140分,猛地睁开眼来,惊恐万状地把口水全擦在袖子上,颤抖道:“疯了吧,数学要考到140分?”

小老头看彭二月一眼,笑道:“140分是最低要求,你们这些同学中,我希望有一半以上,到时候能考到满分。”

凉爽的空调房里,彭二月额头上挂下一滴汗来。

班上的小孩们,也全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能考进外国语初中的这些位,虽然每个人心底深处都觉得自己屌屌的,可毕竟大家现在都还没摸清初中数学的路子,所以中考拿满分这种事——就算是张雪茹这种无限逼近学神的高手高高手,也不敢随意打下这个包票。

如果非要说谁绝对有这个实力……

张雪茹和班上几个顶尖高手,全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教室里的两个空座。

这时教室门一开,蒋琴琴拉着林淼走进屋子,全班上下,立马刷刷全都望向二人。

蒋琴琴见状不对,神色顿时一变,急忙大喊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带林淼进女厕所!”

林淼:“……”

全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干得漂亮

蒋琴琴面红耳赤、羞臊欲死地坐下,直到上课铃响,华老头开始讲课,情绪才慢慢平复。林淼仗着年幼无知的光环和强大的不要脸精神,心如止水,面无波澜,完全没把这点连作风问题都够不上的屁事儿放在眼里,淡淡然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初三的习题册。然后华老头在上面讲,他就安安静静地刷自己的题,两边很有默契,谁也不干扰谁。

上课前就已经把废话说完的华老头,开讲便是正题,40分钟时间,就把初中数学开篇的实数、有理数、无理数七八个概念简洁却足够详细地讲了一遍,其他学校大概需要个把星期才能上完的课程,老头子只用了短短一节课。教室里的学生们倒也没觉得有多不适应,各校奥数班集训的时候,强度也不比现在弱。

下了课,华老头没走,因为下节还是数学。

华老头拿起保温杯喝口水润润喉,先问一句大家还有没有不懂的啊,见底下没人吭声,就笑眯眯地说下节课做习题,当作随堂小测试。这下教室里终于响起一片虚伪的哀嚎声。

一群小姑娘嘴里喊着死了死了,眼里却满是蠢蠢欲动的考前兴奋。

唯有彭二月脸上,洋溢着真心实意的想死的光芒。

所以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之一——绝大多数学霸,骨子里都是争强好胜的,不但在学习方面,但凡只要是带有竞技色彩的,这种人一旦入坑,基本都要玩出点成果才肯收手。

往近了说,很多中小学里,都存在那种成绩排名全校前五,体育方面也能破校运会纪录的三好学生;往远了说,等十几年后电子竞技兴起,你猜如果让三流本科的所谓校队和京华或者京大的学神队来一把多塔或者lol,哪边的赢面会更大?如果再把观察范围扩大到全社会,那么诸如达芬奇这样的通才,更是不胜枚举。物理研究所的研究院能把小提琴玩儿出花,学医院校的某些大拿绘画水平直逼专业。所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真的不是教育部门随便吹的牛逼。有些学渣之所以对世界有误解,只是因为从少年时代起就自我放弃地失去了和学霸们共同成长的机会,而如果他们足够努力的话——

他们对自己的基因感到绝望的时间,应该能稍微推迟几年……

林淼听到四周的嚷嚷,转头问蒋琴琴道:“他们怎么了?”

蒋琴琴瞥了眼林淼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心里羡慕又无奈,回答道:“下节课考试。”

“这么嚣张?”林淼抬头看了眼黑板,就和华老头对上了眼。

华老头这才慢悠悠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林淼身旁,和蔼地笑着问道:“我看你写了一整节课了,做什么题目呢?能给老师看看吗?”

“嗯。”林淼把习题册递了过去。

华老头随意翻了两下,就忍不住摇头直叹:“你这个进度,快得有点离谱啊。怎么,打算中考完了去读少年班了吗?”

“不读,少年班里都是变态,我估计应该是跟不上他们的。”林淼实话实说,拿回自己的习题册,“上了高中就扎扎实实学,不敢再跳级了,我感觉自己的能力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这么谦虚……”华老头笑着伸手,要摸林淼的头。

林淼立马敏捷一躲,避开华老头沾满粉笔灰的手,钻进蒋琴琴软绵绵的怀里。坐在后头的张雪茹见状,不由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来——这死小鬼,自己想抱他的时候就百般挣扎,遇上蒋琴琴和高媛媛,就死命往人家身上蹭。她忍不住拿起笔,轻轻在林淼脑袋上一敲。华老头这边正尴尬地苦笑,就见林淼转头对张雪茹道:“茹茹,不要调皮。”

鬼才跟你调皮啊!

张雪茹心里翻滚着无名火,但她总不能说自己吃醋了,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干嘛不去啊,我觉得你能行。”

“不是觉得不觉得的问题啊,是没有意义。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拿个名校的文凭,本科的话京华或者京大,研究生已经和社科局研究生院预定好了,博士希望能留美去世界级的大学镀个金,这样以后跟国内那些最厉害的人相处起来,我就论辈分有辈分,论资历有资历,圈子里有人脉,社会上有名望,行业内还有话语权。上什么学校,一是能力问题,二是选择问题,但站在整个人生的高度上去规划,选择要比能力更重要。我不想去读少年班,是因为它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上,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去,我都是不可能去的。”

林淼一番话,说得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哪怕这些孩子家里再有背景,可毕竟东瓯市只是个小地方,林淼说的这些,对他们而言,实在是遥远得有点难以触及。

京华大学,京师大学,社科局研究生院,世界级大学的博士……

这里头的每一个名词,一般人只要能挨上边,那就是妥妥的城市传奇啊!

华老头紧闭着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今年,他一个堂兄弟的孙子参加高考,考试那两天,孩子的家里人东奔西跑,拜遍了全市能拜的寺庙,各种烧香拜佛,只求孩子能上个本科,至于什么学校,根本就无所谓。后来那孩子总算争气,分数线险之又险地过了东瓯市师范学院,家里人兴奋得忘乎所以,去庙里还愿的时候,进门就是一头烤乳猪——而且那群和尚居然还收了……

可要说那小子真有能耐考上京华或者京大,估计就不是给庙里送烤乳猪那么简单了。

想来东瓯电视台,当天就会来采访了吧……

只有大专文凭的华老头,没比教室里的孩子们淡定多少,沉默了片刻后,依然对林淼的话无言以对,只能说道:“定下目标,就好好努力吧。戒骄戒躁,先把中考这关过了。”

他落寞地转身走回讲台,脑海中仍还回响着林淼的声音。

世界级的大学……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敢说啊……

上课铃响,听得傻眼的孩子们,也回过了神。

华老头从讲台下拿出一叠卷子,分了下去。

林淼没特立独行到连随堂的作业都不做,只是专注度略微有限。拿到卷子,二十来分钟就迅速解决,华老头见林淼做完,便拿来当堂批改。

半分钟功夫,批好的卷子,就被放回到林淼跟前。

蒋琴琴比林淼还着急,伸着细长的脖子,看了眼分数,然后轻轻哇了一声。

接着没一会儿,教室里就嘀嘀咕咕起来。

“林淼考了多少?”

“97分,第18题做错了……”

“好厉害,做那么快只错一题……”

议论声中,张雪茹第二个做完,举手示意。

华老头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笑着问道:“不再检查一下?”

张雪茹仰着头,很自信倒:“肯定满分。”

华老头呵呵一笑,起身去把卷子拿过来,改完一看,还真是全对。

“满分。”华老头轻声宣布。

教室里又是一阵议论。

“谁啊?”

“张雪茹,奥数比赛拿全省第五名的那个……”

“我们班也太藏龙卧虎了……”

叨叨的声音持续了小半分钟,随即又很快安静下来。

满屋子的学霸屏气凝神,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

不到下课,全班41个人,交上了40份卷子。

华老头改卷子的速度飞快,下课铃响的时候,就统计出了十几个满分。孩子们的脸上,终于露出愉快的笑容,看着仍然埋头做题的林淼,心里都想着神童好像也没那么厉害……

唯有彭二月一脸呆滞,目送华老头走出教室,再然后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张连一半都没做完——做完的那几题也不确定是否正确的卷子,犹豫片刻,他突然痛下决心,飞快把卷子揉成一团,百步穿杨扔进摆在远处角落的垃圾桶里,然后握了个胜利的拳头。

今天的数学作业做完了,干得漂亮!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四中风水

傍晚晴空正好,日头西下,飞鸟四出。绿化覆盖面积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湖滨路,景致不浓不淡,一片湖光荡漾。下午四点四十,背湖面水的四中校园里,响彻放学的铃声。

学校的看门老头有气无力地出了传达室里,吱呀一声,拉开门轴早已锈迹斑斑的大门,接着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半大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走出校门。

这才开学第一天,也不知道这群小孩,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打成一片的。老头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张张生龙活虎的面孔从他跟前走过,每一个孩子脸上的胶原蛋白都无不提醒着他,他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他的人生就像那天边的夕阳,马上就要结束了。

本就生性不喜欢孩子的老头,越这么想,眉头就皱得越紧,再想起自己那个整天只会满地打滚嚷嚷要买游戏机的孙子,都读完初一了,却连小学的数学题都还应付不过来,上学期期末考试,150分的数学居然只考了50多分——草他妈的!那孙子之前上小学的时候,100分的卷子也是50多分啊!狗日的水平这么稳定,倒也真是一条不屈不挠好汉……

老头脸色变化着生了半天闷气,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都这么聪明,自己的孙子就那么**。而且最丢脸的是,那孙子就在四中上学,跟外国语初中的这种小孩一比,他那个孙子以后想出人头地,估计只能靠风水了,希望祖上的老坟能冒点青烟吧……

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脆亮的声音。

“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四中这个风水,一百年内都不可能翻身。”林淼被一大票小姐姐和蹭小姐姐的竹竿同学围在中间,指着前方振振有词,“你们看四中这个格局,前面是湖,后面是人工湖,孤舟飘零,无枝可依,这叫什么?这就是四面楚歌、垓下必死之局啊!”

老头眉头一挑。

林淼边上一大群小姑娘纷纷哇哇乱叫。

一伙人越走越近,林淼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地落进老头的耳朵里:“为什么教育局肯借四中的教学楼给外国语初中,那明摆了就是不想看你成功。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风水这个东西,也是要看情况的。外国语初中是借来的楼,那我们在这里上课,就是过客。借船渡江,水越多,路越多,船也走得越快,这就是吉水。不像四中本部的学生,他们就算毕业了,根还在这里,水多聚财也散财,一生都是浮财,以后年纪越大越缺钱……”

林淼吹得口干舌燥,拿出一罐旺财牛奶敦敦敦。

刚才上自然科学课,老师说诺贝尔亲手炸死自己,然后留下一个诺贝尔奖名垂青史,这一切归结起来全都是命,然后放学后不知谁起的头,又聊起这件事情,结果一群小孩脑洞清奇,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四中的风水格局。于是胸中藏着半桶水的林淼,情不自禁就加入进了这场讨论,谈笑之间,就又成了话题的中心。

一口气把一罐牛奶灌进肚子,林淼气势豪迈地抬手一擦嘴角,左右看看没发现垃圾桶,就随手把空罐子往路过的花坛边沿上一放,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校门。

老头看着林淼的背影走远,青着脸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嘀咕一句放你妈的屁,四中的风水好得很,然后伛偻着走到花坛旁,捡起了那个空罐子。

这罐子小是小了点,不过卖给收废品的,5分钱还是能换得回来的,可不能让别人捡去了……

出了校门,林淼被竹竿同学抱上自行车后座,和张雪茹、朱佩慈几个女孩挥挥手道别。

张雪茹几个女孩子轮番上来揉了林淼一通,才心满意足地左拐,沿着蛟龙巷往市府路的方向回家,许风帆看得眼热,推着车子往几步之遥外的湖滨路走,叹息不止。

林淼不由问道:“帆哥,你怎么了?心里又有什么难受的事吗?说出来一起高兴高兴啊。”

许风帆转头白林淼一眼,骗人都不会道:“我在想刚才物理课讲的东西。”

“好吧,我信了。”林淼撇撇嘴,不再继续玩弄小孩的感情。

然后念头一转,心里头又对许风帆说起的物理课,又感到了一丝点小惊喜。

话说东瓯市的初中课程当中,其实是没有单独的物理课的。物理、化学、生物和一部分地理的内容,全都被杂糅进了自然科学这门课,自然科学这门课的考试总分,也高达200分,比语文和数学都高,中考的时候,基本就是得科学者得天下。林淼上辈子小学毕业后,家里没钱择校,就很不幸地被按学区划进了东瓯市的千古名校十八中。而十八中的师资力量和管理水平双重感人,作为主课的自然科学,林淼从初一到初三,全都是一个老师在教,通吃理化生地,也不知那个老师怎么会那么有才华。而作为开卷考试科目的《历史》和《社会与思想品德》,居然又分了三个老师来教,用事实展示了什么叫好钢全都用在刀把上。

要不是林淼骨子里争强好胜,学习上也还算有点天分,咬牙考进了东瓯二高,不然就凭当年十八中的教法,或许就没日后的林秘书了……

而反观外国语初中,开卷考试总分也不过100分的三门课程,直接就交给老狄一个人包办,自然科学这门大课则分开来几块,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虽说理化不分家,不过初中的声光电知识,确实跟各种化学反应挨不上,而且居然到初二之后,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生物老师和地理老师过来。当然了,林淼是不打算再认识那些新老师了。

许风帆推着车子走了一小段路,就耐不住磨蹭,骑上了车。

自行车从湖滨路上飞驰而过。

路旁的店铺里,有不少装修工人已经在忙活,还有几个街道的临时工在一旁指指点点,不怕死得口罩也不知道要戴一个,甲醛味浓得要命。林淼捏着鼻子,心想也就是湖滨路的绿化搞得好,不然这群工人也不知道这趟活下来,要减寿多少年。

许风帆风驰电掣冲出毒气区,片刻之后,就把林淼放在他家楼下。

林淼站在原地缓了三秒,平复下自己被当成货物的不良情绪,才掏出钥匙,迈着小短腿走到楼门前,开门上楼。体力莫名充沛地上五楼也不喘气地到了家门口,家门开着,屋里安安静静。林淼脱鞋进屋,就见到晓晓坐在客厅的茶几前死磕暑假作业。

一缕火红的夕阳,从晓晓开着门的房间里透出,照在她的身后。

听到动静的晓晓转过头来,看到放学回家的林淼,迎着光,笑容灿烂。

“妈妈还没回家啊?”林淼背着书包走上前问。

晓晓点点头。

林淼问道:“晚上钢琴课还去不去?”

晓晓低头看看自己的作业,有点犹豫。

林淼道:“做不完没关系,你不要怕,能做多少做多少,该玩还是要玩,有爸爸在,你们老师不会骂你的。”

晓晓咧咧嘴,小声道:“那去吧,好几天没去了,我想钟老师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洛丽塔

林淼在江萍回家之前,先给老林打了个电话。

显然有些事情,如果要做,那就必须趁早做,尤其当涉及到人际关系,更是得打一开始就把立场站稳,把态度摆明——除非存在比较大的利益纠葛,比方站队之类的选择——不然拖久了,就很容易误导自己方面的力量,逐渐失去同盟,最后等你想撕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几个人能帮你了。这种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大道理,一般的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只有林淼这种在机关里深耕数年,吃过别人的暗亏、也打过别人的闷棍,中过敌人的埋伏、也占过对手的便宜的老油子,才能迅速分辨什么是敌我,什么叫主要矛盾,并且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林淼骨子里不仅争强好胜,而且冷血无情。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但可惜,他不是。

但是的但是,幸好他不是。

因为人类社会,从来容不下好人。

过去、今天、将来、永远、一直,都是。

老林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正在几百公里外的某个卡拉ok歌厅包厢里,跟一群没有任何代表作品却坐拥光鲜头衔的文化名人们畅谈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五六个平均文化水平绝逼超不过中专的中年油腻男,一人搂两个小妹,互捧臭脚吹得油光满面。

小妹们一口一个领导好棒棒,几十块一瓶的所谓进口啤酒,十分钟就开了五箱,但是书协、作协和其他不知什么协会的主席们不在乎,毕竟各级政府那么关心祖国的文化建设,那么关心祖国各地文化工作者的生活状况,每年批下来那么多经费,要是不拿出来改善同志们的生活质量,带同志们到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领略祖国大江南北的美好风光,那岂不是辜负更上面领导们的一番好意,枉费同志们对他们这些协会负责人的信任?

都八月底了,经费要是不赶紧用完,那是要负历史责任的!

至于说为什么游览祖国风光会游进歌厅包厢——

最美的风景就是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需要说出来?

林淼跟老林一通电话打完,老林出乎意料地居然在全身不部分血液集中在大脑之外其他身体部位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再议”的决定。林主任搂着姑娘语重心长教育儿子,说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只要煞笔还没欺负到他头上,事情就不必闹到那么僵的地步,一点都没了以前追杀路边摊小贩的气势。

林淼听得皱眉,虚心接受了老爹不成熟的建议后,又提醒老林,出门在外要注意个人作风问题,小姐姐的喘息声他已经听到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嘴闭得那么牢,江萍回家后什么都不告诉她,吓得老林当场就放开小姑娘,还严肃批评了她们好逸恶劳、寡廉鲜耻的不良行为。然后打完电话回到包厢,酒也喝不开心了,血液也再次雨露均沾地分配给了身体的各大组织,全身上下,该软的地方就软,不该硬的地方不敢再硬。

林淼放下电话,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钱老男人的人性,向来经不起考验,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按老林的名气,今后每年少说要开两百个会,开完会后至少要参加两百次会后活动,要经受的考验,却又何止是普通人的两百倍。上辈子他口袋里半毛钱没有都能靠脸对不起江萍不知道多少次,现在看来,不管林淼怎么替老娘严防死守,估计都是守不住老林的作风防线了。

“唉……算了……”

林淼放下电话,摇了摇头。

这大概就是生活的代价吧……

但至少,江萍能过上比上辈子好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不是吗?

林淼心中五味杂陈,偶尔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甚至觉得江萍以后真跟老林闹离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算是互相放彼此一马,各自成全。只是怕就怕,等以后家里越来越有钱,他们恐怕宁可同床异梦,也不会轻易做出这决定。毕竟,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老林的官职、名声、权力,江萍名人贵妇、有钱太太的生活,房产、豪车、前呼后拥的日子,谁能舍得说放弃就放弃呢?

普通人的生活,是再也回不去了。

老林和江萍的婚姻,也只能寄托给老天爷。

林淼打完电话失落又看淡,只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把持住,虽然道德这玩意儿,真的一星半点用都没有,可林淼总觉得,如果能留着,那还是尽可能不丢掉吧。

洛漓那孩子,从小就好好带她教她呵护她,让她不庸俗、不肤浅、不虚荣,偶尔刁蛮任性公主病一点,也不是大问题,反正自己承受得起,将来她哪怕不像秦晚秋那样风姿绰约,但做个灵魂上的伴侣,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五行缺老婆比缺水还严重的林淼,心里那块空着的地方,真的空得他孤独得想死了。

林淼低着头坐回到沙发上。

晓晓懵懵然看看他,觉察到了林淼“十八级巨丧”的气场。

林淼笑了笑,拿起遥控,打开电视机。

小幽灵帕斯卡一出来,晓晓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过去。

小孩子的生活,就是这么快乐、纯粹,且枯燥。

林淼耐着性子,陪晓晓看了足足一集的动画片,直到六点出头饥肠辘辘,才等到江萍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老林不在家,江萍吃得随意,带回两份炒粉干和几个熟食,不过更开心的,还在于下班后在西城街逛了一圈,又给林淼和晓晓买了东西。不管儿子饿不饿的江萍,放下包就硬拉着林淼先试试她买的鞋子。那是一双林淼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的鞋子,鞋子后跟上按了两个一踩就亮的灯也就罢了,走路的时候,居然还会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林淼换上鞋子走了两步,就把江萍萌得不行,抱进怀里亲了好几口,兴奋宣布道:“明天就穿这双鞋子去学校!”

林淼想象了一下明天穿这双鞋子去学校卖萌的场面,觉得极有可能被学校里的小姐姐们揉到猝死,然后再一想反正人生自古谁无死,就咬牙一点头,悲壮地答应了下来。

江萍玩过儿子,又拉着晓晓进屋打扮,几分钟后,嘴里塞满炒粉干的林淼看着晓晓一身超前的洛丽塔打扮从屋里出来,惊得差点下巴都要脱臼。

这……

太尼玛可爱了!

必须给小媳妇儿也寄一套过去!

就今天!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万千少女的亲亲

晚风拂面,吹散白日积攒下的燥热。夜幕下的湖滨路,逐渐变得生机盎然。

三轮车驶过蛟龙巷路口,再往前走,便越来越显得人声鼎沸。那些付不起门面费,被传统文化产业园所驱离的算命先生们,一窝蜂从湖滨路的北段转移到了南段。短短个把月的功夫,仿佛整个东瓯地区的江湖骗子,就全都风云际会到了这里。

林淼坐在车上,看着路两旁那多到令人发指的身穿道袍僧衣,或光头或留着长长山羊胡的假道士和假和尚,总感觉过不了多久,老林就能有新政绩。扫黄打非嘛,说你“非”你就是“非”,这群不买票就想上船的货,敢这么公然蹭市重点项目的热度,不把你们这些乱搞封建迷信的江湖骗子一窝子端了,怎么对得起那些正版付费用户?

当然了,反过来说,如果傻子够多,骗子够用,想必以西城街道搞市容管理的经验,让这些挣到钱的骗子再乖乖掏点占地费、养路费、环境保|护|费出来升个初级vip,大家互惠互利、和平共处,也不见得就不行——就算某些内心膨胀的领导可能看不上这点小钱了,但稍微往大了说,能让街道多点财政收入,街道职工每个月能多拿百来块的“工作绩效奖金”,总归也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事。

反正不论如何处理,老林终归都是又要大概率躺着赚一波体制内声望了。

党龄不过半年的林国荣同志,前途可期啊……

三轮车的车轴,吱呀吱呀响着,又过片刻,又路过市游泳协会新设立的“瓯城湖户外游泳管理协会”——这个所谓协会,就是在湖边划了一块地,挂上两块牌子,然后建了个更衣室。

高功率的路灯下,林淼眼看着十来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抖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在水里扑棱,不由自主地就想起瓯城湖每年必死一个人的传说来。感情一切的源头,是从九五年开始,也不知道今年的“首届瓯城湖杯不作就不会死大赛”的得主会是谁——反正防是肯定防不住的,东瓯市严防死守了几十年都没能做到——所以回头千万得让老林重点注意一下,街道的属地管理责任文件,必须得把每一个字眼都抠细了,绝不能给倒霉蛋的家属留半点发作的空间和机会。不该街道背的锅,街道坚决不背,不该街道赔的钱,街道半毛钱都不能赔。

林淼满腹忧国忧民忧社稷,深思之间,不觉身旁又渐渐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三轮车驶过湖滨路最喧闹的地段,来到少年宫门前。

刺耳的刹车声,让林淼回过了神。

江萍抱着林淼和晓晓下了车,林淼双脚踩地,脚后跟小灯亮起,发出吱一声响。

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的晓晓,转头对林淼一笑。

林淼正无言以对,就突然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哇,晓晓今天好漂亮啊!”踩着上课时间来上班的钟初惠,快步从没路灯的地方,走到林淼娘儿仨跟前,身边还跟着个貌似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

晓晓被夸得又高兴又害羞,目光躲闪地低着头,习惯性拉住林淼的手,半个身子躲到林淼身后。吴林东弯下腰来,看一眼晓晓可爱的样子,又笑着问林淼:“小神童,还记得我是谁吗?”

林淼盯着吴林东看了一会儿,总算回想起来——上回他和洛漓去东瓯大学录《虫儿飞》,就是这个人给带的路,好像是东瓯大学音乐学院的老师,叫什么东的……

“嗯。”林淼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东东老师……”

钟初惠一听就笑了,大声揶揄道:“哈!东东老师!”

“没喊错啊!”吴林东喊道,直起腰来,对林淼伸出手道,“走,东东老师带你去上课。”

“我不要。”林淼拉着晓晓,吱吱两声挪到钟初惠身边。

钟初惠笑着牵住林淼的手,跟吴林东打情骂俏:“还跟我吹牛说自己有孩子缘,你有个屁!”一边说着,这才跟江萍介绍道:“淼淼妈妈,他是我男朋友,东瓯大学的老师,教音乐的。”

江萍一听是八卦新闻,顿时眼睛一亮,多看了吴林东几眼。

可惜吴林东长相一般,而且大学老师的光环在现在的江萍眼里,也就只能算个正常工作,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

江萍的兴奋劲儿如流星般瞬间消逝,只是客气地对吴林东道了句:“你好。”吴林东在“林夫人”面前也略有点拘谨,也回了句好好,再自报家门说下名字,便没了进一步寒暄的思路。

几个人进了少年宫的大门。

江萍性子急,步子迈得也快,钟初惠放开林淼的手,跟上江萍,跟她说起香江那边有家大公司打算要拍一部电影,《虫儿飞》已经被确认当作电影的主题曲之一,说不定什么时候,香江那边可能会派人过来,再跟老林签一份合同——之前《虫儿飞》的原作者名字,已经由林淼和钟初惠,换成了老林和钟初惠。更换署名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当爹的原本打算把这首歌当礼物送给儿子,不过现在涉及到跨地区的版权问题,还是改回来比较好。

国内的版权部门自然没话说。大作家当然有大情怀,而且这种事,以后说起来也是名人趣闻,大家都是出来为国效力的,当官儿的何必为难当官儿的。

没见过大世面的江萍,一听香江要来人,这下终于来了精神,兴奋地跟钟初惠打听起细节来。

林淼和晓晓手牵着手,被江萍抛在了脑后。

吴林东故意跟江萍拉开一点距离,走在后面,逗小孩玩道:“淼淼,听说你上初中了啊?”

“嗯……”鞋子叽叽响着。

“都上初中了,还穿这种鞋啊,幼稚不幼稚啊?”

“年纪大了还没有自知之明到处装嫩的才叫幼稚,我不一样,我是明确知道自己年纪小而且还长得敲可爱,我这是配合自己优秀的硬件条件做打扮,这不叫幼稚,叫审美。”林淼挪着脚步,鞋子继续叽叽叽响。

吴林东被林淼一通教育,脸上不禁有点挂不住,干笑道:“那你这审美,有什么用啊?”

林淼最讨厌跟杠精浪费时间,淡淡然回答:“能得到数不清的阿姨和姐姐的摸摸抱抱,还有万千少女的亲亲,你羡不羡慕?”

吴林东哑口无言,哭笑不得。

这小屁孩,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早熟啊……

林淼大招放完就停手,脸颊上,却冷不丁被啄了一口。

晓晓挽着林淼,瞪着大眼睛,神色羞涩又兴奋。

林淼意外又奇怪地看着洋娃娃般的正宗小姐姐,好笑道:“干嘛啊……”

晓晓有点怕了,弱弱地解释道:“你说亲亲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自作孽

“啊……”

清晨7点多,林淼一脸瞌睡地坐在许风帆的自行车后座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昨晚上完少年宫的钢琴课,他就拉着江萍去买了套和晓晓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江萍因为一直以为是林淼勾搭小姑娘到处乱跑,才导致了上次的绑架案,所以心里有愧,便答应得相当干脆。区区百来块钱,半点不犹豫地说掏就掏了。

不过问题是买完衣服之后,林淼又发现西城街上居然开了家电脑店,然后进去一瞧,就意外收获了一套刚问世的《仙剑奇侠传》。

于是许久没有过纯粹娱乐活动的林淼,回家装好游戏后,就差点停不下来。

一口气把剧情推进到十里坡,玩到11点出头,眼见着晓晓都已经睡着了,林淼才满心罪恶感地关了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洗漱完毕,一头倒在储藏间的床上,时间已经过了11点半。然后眼睛一闭,林淼只觉得时间像是被某个邪恶的力量上了发条,再次睁开眼时,闹钟就已然指向早上六点半。对于早就习惯了每天至少睡9小时以上的林淼来说,这回熬夜的强度,实在是有点大。

“再多来这么几次,估计脑垂体的生长激素都要分泌紊乱了。今生大业未成,寡人不能这么早就堕落了,这小破游戏就暂时玩到十里坡为止吧。以后每天最多半小时解个馋,看看能不能在初中毕业之前达成十里坡剑神成就……”林淼心里嘀咕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学校。

今天的四中校园,要比昨天稍微热闹些。

楼上初二两个班的学生们,也开学了。

林淼昏昏沉沉地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同桌庄佳佳却还没来。林淼刚一坐下,张雪茹就拿着包子和牛奶跑过来,占了庄佳佳的座位,跟没精打采的林淼闲扯道起来:“你今天看起来很没力气啊,昨晚干嘛了啊?”

林淼表情呆滞地目视黑板,气虚地唱道:“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言中个屁哦!这么小就学人熬夜,小心以后长不高!”张雪茹咬了口包子。

林淼转头瞥她一眼。

张雪茹不以为意,满嘴包子问道:“你早饭吃了没?”

林淼点点头。

“那要不要再喝口奶清醒一下?”张雪茹把牛奶往林淼嘴边一递。

林淼一听这逗逼女神经的话,瞬间清醒了三分。

他嘴角一弯,正要给张雪茹打个五星好评,教室门口,却冷不丁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要脸吗?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宋佳倩板着脸走到林淼和张雪茹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张雪茹,厉声呵斥。

班上原本还好端端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许风帆很识趣地把脖子一缩,翻开课本假装勤奋。刘少锋、朱佩慈几个老实孩子,则全都直愣愣地看着宋佳倩,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做什么。

张雪茹昨天的委屈还没消化完,这会儿大清早都还没上课就又挨了骂,心态再也绷不住,眼睛一红,手里的包子和牛奶还没放下,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要哭回自己的座位哭,别影响别的同学学习。等下我要报听写了,你赶紧给我哭完,跟不上进度不要怪我。”宋佳倩不仅没半点收敛的意思,反倒火上浇油。

林淼忍不住抬头看宋佳倩一眼,心里有点冒火了。

这样的煞笔,不弄走留着过年吗?

宋佳倩刚好转身,没注意到林淼的眼神。她走到讲台上,皱着眉头,抬手看了眼手表,继续用她硬邦邦的口吻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样的,反正从今天起,以后7点20分之前,你们每个人必须给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时间不等人,我也不等你们。早自习只有40分钟,你们每天浪费几分钟,一学期就浪费好几天。还有到学校吃早饭的,7点20后还没吃完的,就给我把早饭扔到垃圾桶里去,都听到了吗?”

教室里没人敢吭声。

彭二月看着手里两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蛋黄肉粽,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家工厂剥削工人也没这么残酷啊!

饭都不让吃,还给不给活路了?!

彭二月内心悲怆地呐喊着,然后抬起头偷瞄宋佳倩一眼,想趁宋佳倩不注意,先把粽子藏起来。不想刚一抬头,就直接和宋佳倩来了个四目相交。

这一瞬间,他好像听到身体深处,隐隐有东西裂开的声音响起。

是碎掉的心……

彭二月忧伤地仰起头,拿上粽子,强忍悲恸,朝垃圾桶走去。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十来个孩子也脸色难看地跟着站起来,手里全都拿着早餐。

教室外头,庄佳佳拿着面包牛奶走进来,奇怪地看了眼正趴在自己桌上哭的张雪茹,又看了眼正排队扔东西的同学们,不由一脸茫然。

再转头一看宋佳倩,就见宋佳倩姿势很社会地朝她甩了下头,冷冷说了句:“把早饭扔了。”

“啊?”庄佳佳迷惑不解,站着没动。

宋佳倩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没商量的口气道:“以后7点20之前过来,教室里不许吃早饭。”

庄佳佳依然没动,瞥了眼张雪茹手里拿着的包子和牛奶。

宋佳倩不快地皱起眉头:“把她的一起拿去扔了。”

“哦……”庄佳佳这才脑子发蒙,木然走到张雪茹跟前,轻轻扯了下张雪茹手里的袋子。

张雪茹却手一紧,死死抓住了手里的东西。

宋佳倩立马眉毛一挑,厉声道:“干嘛?!刚开学就要破坏课堂纪律吗?”

张雪茹不抗辩,但也不松手。

林淼见宋佳倩态度坚决,怕张雪茹吃亏,低下头,小声对张雪茹道:“茹茹,好汉不吃眼前亏,别犟,再忍她一波,我保证明天就把那个煞笔弄走。”

张雪茹满眼通红,看看林淼。

林淼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佳倩见林淼和张雪茹嘀咕,语气越发不满道:“说什么呢?没听见我说话啊?”

话音落下,张雪茹却突然抬头,怒瞪宋佳倩一眼。

宋佳倩被张雪茹的眼神吓了一跳。正不知该怎么反应,张雪茹却先自己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拿着早饭,默默朝教室后的垃圾桶走去。庄佳佳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个女孩子各自返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张雪茹拿出手帕,擦掉眼泪,换上了一脸冷漠的神色。

宋佳倩对刚才自己被学生吓到的反应有点恼怒,她朝张雪茹翻了个不爽的白眼,安慰自己不跟学生一般见识,心头却满是压也压不住的烦躁,青着脸道:“迟到的就不等了,都把本子拿出来,开始听写。”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可活(上)

教室里窸窸窣窣,响起一阵翻找英文练习本的声音。

宋佳倩像是挑刺上了瘾,依然没完没了地逼逼,说孩子们习惯不好,明知道早上要英语听写,也不早点把本子准备好。刘少锋脸色难看,低着头小声咒骂,甚至吐出了脏字。天生性格冷静的姜何川听见,居然神奇地对刘少锋露出一个笑脸,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教室里暗流涌动,不安分的火苗,已经悄然亮起。

只有坐在教室最后排的竹竿同学,内心毫无波澜。

相比起某些个孽障用嘴杀人不见血的吐槽,许风帆觉得宋佳倩这种近乎暴力的语言风格,只能算作最低级的外强中干——仅仅只是刺耳而已,但要论实攻击力,那根本连他的防都破不了。更不用说直抵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听完后长期心灵受损,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某些骚话,都会有掐死说话的那个小豆丁的冲动。

“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吗?”许风帆正襟危坐装孙子,望向宋佳倩的眼神中,却满是对她战斗力的鄙夷。甚至有直接告诉他,如果宋佳倩继续作死,把某个已经破天荒24小时没作大妖的孽畜炸出来,她今天就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基本就得看命了……

“报告……”教室外头,压根儿都算不上迟到的高媛媛,弱弱地喊了声。

“迟到了,站外面。”宋佳倩冷血无情,直接走下讲台,关上了教室的门。

教室外的小美女毫无心理准备地吃到个闭门羹,小嘴一张,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草……

这货她爹妈没白给她取名字啊,真是越缺什么就越要叫什么。

什么鬼的的佳倩,明明既不佳、也不倩,狗日的你敢说你不是妒忌我家媛媛小姐姐的美貌?

林淼的怒气值,伴着被强行压制的起床气蹭蹭往上飚。

整个教室里,也隐隐然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在翻涌。

“开始了,g,大小写都写出来。”宋佳倩皱着眉,看着安安静静低头书写的学生们,隐约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愤怒,却没有半点要缓和一下气氛的意思。

她背着手,慢慢在教室里走动,鞋跟敲着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这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当班上的学习委员时就学会的招数。

什么叫威严?

这就叫威严!

宋佳倩满意地看着四周学生们乖乖听话的样子,视线扫过那些空座时,眼里又显出厌恶的神色。她转过头,透过紧闭的窗户,看了眼外头的走廊。走廊上影影绰绰,这么会儿功夫,“迟到”的孩子,就已经有了七八个。呵,什么好学生坏学生的,连最起码的早起都做不到,以后这教室里能有一半人考上二本就不错了。宋佳倩心里暗暗想着,又由此及彼地联想到自己高人一等的学历,刻薄的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来。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不写?”走到彭二月跟前的宋佳倩,突然一声喝问。

彭二月被吓得猛一哆嗦,盯着空白的本子,身上瞬间渗出一层汗来。

“问你呢!”宋佳倩暴躁地伸手,在彭二月的本子上拍了两下。

平时被老爹教训惯了的彭二月,对老师有着天然的恐惧,他肚子咕咕响着,脸上又虚汗直挂,面对宋佳倩的质问,他一声都不敢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急忙提起笔,在没被宋佳倩遮挡住的本子的角落,写下了一个汉字——“计”……

宋佳倩瞪眼一瞧,瞬间就原地爆炸了。

“你是脑子有病吗?!”宋佳倩在彭二月耳边猛地一声怒喝,然后不等彭二月被吓死,转头就暴跳如雷地朝讲台走去,边走边不由分说地呵斥,“行了,都停下!你们昨天回家到底有没有给我好好复习?本来基础就一点都没有,还给我偷懒!各个都当自己是神童是吧?!”

台底下本本分分配合听写的孩子们,全都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面面相觑,实在有点搞不清楚,刚才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林淼放下了笔。

到这一刻,他对宋佳倩的耐心,算是彻底磨光了。

“看看你们一个个什么样,上学迟到,复习不好好复习,早自习也不好好上,后面那个没学号的,站起来!”宋佳倩冲着彭二月吼了声。

彭二月颤颤巍巍站起来。

宋佳倩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字母“g”,然后拍打黑板,拍得啪啪作响,怒发冲冠地喝道:“这个字母怎么读?”

彭二月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嘴唇轻颤,逼上梁山地豁了出去,“哥……”

答案一出,整个世界,全都陷入了安静。

宋佳倩像是听到了亲爹出车祸的消息,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地愣了足足有三秒,然后怒气一收,情绪转变得毫无逻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摇头道:“就你们这个接受能力,我的教学压力很大啊。你们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上初中……”

“老师,差不多就得了,我们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一个脆亮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宋佳倩的话。林淼自顾自站起来,从庄佳佳身前走出座位,走到教室门口,把门一开,门外站满了迟到的同学,然后转回头,直视着宋佳倩道,“你初中什么情况,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爸妈送我们过来,是奔着外国语初中承诺的优质教育资源来的。要听人显摆自己有多厉害的话,学院里瓯大、瓯医、瓯师那些多大学里,有的是学科带头人,瓯医眼视光专业国际领先,光全国医学会的委员就有三个,其中两个上个月还跟我爸同一张桌子喝过酒,他们说话我都不爱听,你说我听你一个刚毕业的菜鸟吹牛,有什么意义?”

说完不管宋佳倩脸色难看,又招呼门外的同学们道:“都进去坐吧,学校规定的上课时间是早上8点,第一节都还没开始,谁也没资格让你们站在外面,不用怕。”

站在最前头高媛媛看看明显怒火中烧的宋佳倩,又看了看林淼,犹豫着不敢迈出一步。

林淼想都想,牵起她的手,就直接往教室里走。其他几个站在教室外的孩子见状,也都壮着胆子,在宋佳倩吃人的目光下,跟着高媛媛和林淼走了进去。

坐在教室里的好孩子,何曾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情,刘少锋几个男孩子,各个都看得热血澎湃。

小姑娘们更是兴奋得恨不能直接把林淼搂进怀里,拿豆腐撑死他。

“好帅……”朱佩慈跟同桌蒋琴琴对了个嘴型。

蒋琴琴手握成拳,比朱佩慈更激动地连点了好几下脑袋。

宋佳倩看着迟到的学生们一个一个坐下,脸色越来越黑。

姜何川忍不住对刘少锋道:“他死了……”

声音略有点失控的大。

许风帆听见,嘴角却不由地微微一扬。

真羡慕这些单纯的娃,没见过世界的险恶,不知道人间的深浅,更不懂得恶魔之子的可怕。

第三百章 不可活(下)

结束了。

就在林淼开口的那一刻,许风帆就清楚地知道,今天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林淼把高媛媛送回座位,转身又去关上了教室的门,继续淡淡道:“宋老师,我从来都不觉得人和人之间,是绝对平等的,但至少每个人,起码都该学会表面上尊重别人。”

宋佳倩眉毛一挑,冷笑道:“刚认识几个字就跟我谈平等,真是笑死人了。”

“宋老师,你好像是误会了,我不是在和你谈平等,我是在帮你争取一个,能和我们这些学生平等交流的机会。”林淼直接过滤了宋佳倩话里的讥讽,很平静地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张雪茹身旁,然后转过身,站在教室的中间,正面看着宋佳倩,淡定从容接着道,“宋老师,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对神童这个称呼这么反感。坦白说我也不觉得我是神童。可就算我是个资质普通的学生,但我爸也不普通啊。我不是想拿家里人来说话,但有些客观存在的事实,我觉得宋老师是不是也该正视一下?”

宋佳倩不服且不屑地哼了一声,头铁硬扛道:“你爸怎么了?再出名也就是个写书的,搞得有多了不起一样……”

林淼淡淡道:“那看来宋老师是对我爸的情况,了解得还不够全免。这样吧,我再详细介绍一下我家的老林同志。我爸叫林国荣,现任|中|共|东瓯市瓯城区西城街道副主任,兼东瓯市传统文化创业园副主任,东瓯市文联理事,东瓯市作协副主席,瓯城区文联副理事长,瓯城区作协名誉主席,东瓯市书法协会副理事长,东瓯市象棋协会名誉副主席,曲江省作协委员会委员,全国作协常驻东瓯市外联专员,瓯城区第六届政协委员,东瓯市五四表彰优秀青年,瓯城区五一劳动模范……”

林淼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佳倩报菜名。

坐在一旁的张雪茹,看着林淼的侧脸,一颗心几乎要化了。只恨这小鬼实在是太小,连鞋子都是幼儿卡通版,不然就冲他今天这一通操作,就好想以后嫁给他当老婆……

宋佳倩的尴尬又愤怒地盯着林淼半天,终于忍无可忍,拿起讲台上的课本,咬牙切齿地拍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够了!跟我装什么!我没见过当官的吗?!”宋佳倩浑身燥热,厉声吼道。

“你当然没见过!”林淼不客气地直接顶了回去,“你当能花一万块钱把孩子送来读书的,都是什么家庭?你以为能考进外国语的小学,平时接受的都是什么教育?”林淼转过身,冲着全班大声道:“各位同学,以权压人是可耻的,但为了脸面,就让自己忍受委屈,那就是愚蠢!一个人,无耻不无耻,不重要,但是愚蠢,那就很要命!现在请大家配合一下,把自己家里最大牌的大佬说出来,让宋老师认识认识!”

全班小孩互相打量。

林淼干脆直接点名:“风帆,介绍一下你爸!”

“我不要!”许风帆站起来,昂首道,“说我爸没意思,要说就说我爷爷,我爷是上一届的瓯城区副书记兼政法书记,现在退了二线,在市人大混饭。”

林淼一愣:“靠!这么猛?”

许风帆一脸得瑟。

这边许风帆还没爽完,刘少锋又站了起来:“我爸是市经贸局副局长。”

姜何川跟着起立:“我外公是瓯南区副书记。”

“我舅妈是市外事处的……”

“我大伯在省交通厅上班……”

“港务局的……”

“我家地税的……”

“无线电六厂厂长……”

“二高校长。”

教室里风起云涌,宋佳倩的脸色越来越黑。教室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也围上了一群人,几个隔壁班的学生,隔着门窗,好奇地偷看着屋里的情况,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胜善挤开人群,推开教室的房门,被隔绝的声音,立马响起两倍,声浪扑面而来。姜胜善一怔,总算听清教室里是在干嘛,然后再一瞧宋佳倩臭着脸站在讲台上不吭声,立马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可不等她开腔控制场面,教室后排,就先发出了啪的一声大响。

从刚才被宋佳倩吼起来就没坐下去的彭二月,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激动得要舒张开。

这么多年了,自打出生起到现在,老彭就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家里的事情,绝对不许对外说。他不能说,老彭自己也不说,就当自己是个普通老百姓。可是,这个逼憋在心中不装出来,真的难受啊。我们家是普通老百姓吗?不是啊!普通老百姓能开十几间工厂吗?扯蛋啊!

热泪在彭二月的眼眶中打着转。

那是特权阶层的荣耀和光辉,对灵魂的召唤!

“我……我爷爷!”彭二月哽咽着,在屋内外所有人的注视下,仰着已经胖得快找不到的脖子,两行热泪滚滚滑落,充满骄傲地大声公布,“我爷爷,是东瓯市军分区政委,少将军衔!”

教室内外,安静了足足三秒。

三秒过后,喊声几乎把把屋顶掀翻。

“宋老师?怎么回事?”姜胜善一个箭步冲到宋佳倩跟前,百感交集地询问。

宋佳倩面对一群实权二代死战不退,见到姜胜善这个私企高级打工仔,反倒是怂了,讷讷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都是那个孩子……”

她赶紧甩锅地一指站在教室中间的林淼。

姜胜善一瞧,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是小衙内们的内部矛盾就好……

林淼见姜胜善来了,举起双手下压,气场十足地让满屋子的小衙内们配合地安静下来,然后又像是无视姜胜善一样,继续对宋佳倩道:“宋老师,真不是我吓唬你。你以为我们这里就只是坐了一屋子的小孩,可你心里要有数,你在这里得罪一个,那出了校门,就是得罪一片。在这里得罪一个班,出门就是得罪半个东瓯市。东瓯市不缺高学历的人,就你那个曲大的硕士文凭,说实话,有人给你脸,那你才是高材生,没人认你,那你就屁都不是。”

宋佳倩被林淼踩到痛处,立马情绪时空,瞪起眼珠子就吼:“你才屁都不是!你考得上吗?!”

这话有够low逼,姜胜善忍不住多看了宋佳倩一眼。

林淼却淡定得很,半点不着急地回答道:“宋老师,你知不知道,这人啊,往往越是缺什么,就越要说什么,越是在乎什么,就越是听不得别人说什么。我猜你这辈子,最让你骄傲的东西,就是这个曲江大学的硕士文凭了吧?那我不如再猜猜,你外语专业一毕业,就能直接过来教书,以外国语初中的招人条件,我想你一定是有教师资格证的,加上你是东瓯市本地人,我猜你本科应该是在东瓯师范学院读的吧?”

宋佳倩沉着脸,闭口不语。

却不料一旁的姜胜善直接就把她给卖了,很肯定道:“对,宋老师本科是瓯师毕业。”

“那就难怪了……”林淼再看宋佳倩,眼里就多了出一丝戏谑。

宋佳倩心里一慌,智商掉得越发厉害,竟反问道:“瓯师怎么了?你就保证你以后能考上瓯师?”

此话一出,姜胜善立马翻起了白眼,气愤道:“宋老师,说话要注意啊!我们学校教出来的学生,要是以后连瓯师都考不上,外国语初中的招牌我们也不用挂了!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高中是要百分百进东瓯中学的!东瓯中学的目标,是半数以上要考进国家重点大学,就算留在本地,最差也得是东瓯医学院数一数二的专业!我们学校的孩子,进了东瓯中学,也是拔尖的学生,瓯师这种学校,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学校的孩子去惦记?”

宋佳倩被姜胜善说得无言以对。

“好!”林淼一声大喝,鼓起了掌。

憋着一口气的张雪茹,马上也跟着拍掌。

教室里掌声一片,林淼一边鼓掌,还一边在底下不死不休地补刀,大喊问道:“那宋老师高中是哪里读的?是不是东瓯中学啊?”

宋佳倩被林淼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台底下奋力鼓掌的学生,和他们那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突然之间,她好像听到脑海之中,轻轻响了一下。

“好!好!都这么有本事是吧,都能上重点大学是吧,那自学吧!”宋佳倩毫无征兆地就失去了自控能力,拿起桌上的课本,气急败坏地推开站在门口围观的人,哭出声跑上了楼。

姜胜善站在讲台上,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更令她感觉难堪的是,宋佳倩一走,教室里的掌声,竟更响亮了几分。

“淼哥!淼哥!”许风帆当狗腿形成了惯性,敲着桌子吼了两声,

全班立马云集景从,喊声震天。

张雪茹趁林淼一个不注意,把他拉进怀里就是一通猛亲。

彭二月更是热血上头,跑到张雪茹跟前,激动问道:“淼哥,我彭二月以后就跟你混了!你就是我大哥!”

“好,好……”林淼从张雪茹怀里挣扎出来,指着全班占便宜,“以后班上所有的姑娘都是你大嫂。”

张雪茹气得拧了拧林淼的耳朵。

姜胜善忍不住了,拍桌道:“同学们,同学们冷静一下啊,马上就要上课了……”

“大家给校长个面子!”林淼大喊一声。

许风帆几个男人,才带头消停下来。

教室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姜胜善抬眼看了看时间。

已经七点四十多了。

“你们第一节是什么课?”姜胜善问道。

班上的孩子们互相打量。

林淼回答道:“英语课。”

姜胜善不由眉头一皱,为难道:“我先去把宋老师叫回来,各位同学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下了课再说吧,我们先把课上完,稍微配合一下学校的安排可以吗?”

底下没人答话。

姜胜善望向林淼。

林淼淡淡道:“姜校长,宋老师说自学,那就自学吧。”

“这怎么行?”姜胜善着急道,“你们这才第二天上课呢,怎么自学啊?”

“没事,有我呢。”林淼说着,走到自己座位前,拿出英语课本,走到讲台上,“初一英语的课,我还是能代劳一下的。给学校一个星期时间,你们抓紧找新老师过来吧。”

姜胜善听得傻了眼。

看着跟前个子还没讲台高的小豆丁,姜胜善万分无法接受地问道:“你来?”

林淼微微一笑,面向众人,用唬人效果极好的标准英音口音,对全班道:“请把课本翻到第一页,第一课,你叫什么名字。”

姜胜善哑口无言。

这尼玛,假的吧……

第三百零一章 代课老师(上)

晨曦透过枝桠的缝隙,在路面上洒下斑驳的亮点。老狄蹬着自行车,三十岁依然不改少年心性地玩着车铃铛,一路丁零作响,迎着微风从弄堂里出来,穿过狭长的蛟龙巷,来到四中门前,浑然不顾校门口那块停车步行的警告牌,径直骑过校门,进了学校。

看门的董大爷不爽地看着公然不给他面子的老狄的背影远去,听着学校里头隐隐传出的歌声,双重恨屋及乌地皱了皱眉头,再抬眼看一眼时间已经指向7点58的挂钟,面色不善走出传达室,关上了学校的大门。

老狄蹬着车往学校的停车场去,很快就听清楚,从教学楼方向传来的合唱旋律,是这两年火遍全国的《吻别》。但吊诡的是,歌词居然全都用英文字母代替了,但他上一回听人唱英文字母歌,曲子明明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还能这么玩儿?”老狄嘴角一弯,觉得外国语招来的老师,确实有点意思,想不到除了他之外,还能有其他老师也这么不拘一格、打破常规,看来还是小瞧了天下英雄。

他把着车头,拐了个弯,麻利骑进停车场,停车挂锁,然后脚步匆匆出来,小跑朝教学楼走去,很好奇地想知道知道,带着学生用香江流行歌曲套英文字母表的,到底是哪路大神。

此时初一(1)班的教室里,满屋子的小孩已经集体失控。

林淼搬了自己的椅子,大逆不道地爬上讲台,挥手打着节拍,毫无廉耻地大喊:“把你们的手举起来!abcde~fg~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hijk~lmn~,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台下刷刷举起几十只胳膊,摇成一片,声势浩荡:“opq~t,冷得让我无法多爱一天,uvyz,都那么的明显!take-me-to-your-heart,take-me-to-your-soul~”

来到教室门口的老狄,被教室里火热的气氛一感染,差点跟着一起唱出来,然后再抬眼一瞧正站在讲台上搞风搞雨的小豆丁,顿时就傻了眼。

这特么……什么情况?!

老狄满心的好奇,当场化成了一脸懵逼。

学校的铃声响起,正从楼上下来,要给二班上语文课的朱彤筠走出楼梯口,发现老狄站在一班门口挺尸,不禁上前问道:“狄老师,怎么了?”

老狄默然指了指屋内。

朱彤筠转过头定睛一看,教室外的一脸懵逼,就变成了二脸懵逼……

歌声久久不散。

没一会儿,林淼他们班的教室外,就站满了人。

外国语初中的老师们,除宋佳倩外集体出动,十几脸懵逼地站在屋外看戏。

出门给老板打了十几分钟电话的姜胜善回来,一瞧援兵到了,顿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拉住一个初二的英语老师求救道:“方老师,你早上有没有课?”

“没啊……”方老师忍着笑,指着教室里头已经开始改用“不要问我太阳多高”唱字母表的学生们,问姜胜善道,“姜校长,这些孩子怎么回事?他们班的老师呢?”

“别提了,你没课就先代一节吧,我回头再跟你说。”姜胜善着急说着,匆匆走进教室,大声打断道,“同学们!这节课先请方老师给你们上,那个~林淼,你先下来!”

姜胜善一喊,教室里欢快的歌声总算消停。林淼低头看了眼落差不小的椅子,心想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难,果断向姜胜善伸出双手,张开怀抱,“太高了,你抱我一下。”

话一出口,教室里里外外,又是一片止不住的狂笑。

姜胜善哭笑不得地把林淼抱下来,说也不是,骂又不敢,只好先把围观的老师们打发走。又过了一会儿,等亲自把林淼这个不安定因素安顿好,亲眼看着方老师开始上课,她才终于稍微放心一些地上了楼。

大清早忙得心力交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姜胜善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来。

外国语初中的学费,那可是一年一万!出了这种教学事故,别说是宋佳倩了如果真有家长闹起来,就算是她这个校长,搞不好也要滚蛋。

“怎么搞的……”姜胜善有点腿发软地站起来,走到文件柜前,翻出了宋佳倩的人事档案。

去年招人的时候,她的步子迈得稍微有点大,现在看来,果然是扯到蛋了。

但姜胜善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招人的时候,身为学校管理层三把手的朱彤筠也在场,对宋佳倩这个年轻人,朱彤筠甚至比她还要看中。

姜胜善叹了口气,翻开了宋佳倩的档案材料。

档案上的宋佳倩,照片比本人稍微好看些,属于比较上镜的那种,而她的履历,又比照片更好看。曲江大学的硕士,本科是师范毕业,研究生是英语专业,而且专八也过了,本科阶段实习期的记录,用人单位给了全优的评分,还拿过瓯师的优秀学生干部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再加上她面试的时候表现也不错,各种条件综合起来,姜胜善在朱彤筠的坚持下,才先斩后奏,跳过吴宁祥录取了她。录取当天,就签了就业协议,足足两年。月工资是这个年头很罕见的3000元一个月,比瓯医的许多王牌教授都高。不过这件事,倒不是姜胜善能私自决定的,而是外国语初中的工资制度。

按吴宁祥的想法,这叫千金买马骨。

不但宋佳倩这种新人能拿这么高的工资,事实上所有被外国语初中挖来的老师,每一个工资都不低。月工资最高的一位,甚至达到了4000,就是教林淼他们班数学的华慈杰。

这么一算,外国语初中光是每个月的教师工资支出,就达到了六七万。不过吴宁祥的产业,也不仅仅只局限于这一所学校而已,而且只要学校能拿出实打实的成绩,这点钱,早晚都能分分钟挣回来。姜胜善对学校的资金实力毫不担忧,只是现在,具体到宋佳倩个人的话,还是有那么点小纠结。

学校和宋佳倩签的,是正式工合同。

如果现在要开除的话,需要赔偿她2年的工资,也就是七万二……

但问题是,这逼正式上岗,才刚特么两天啊!

姜胜善揉了揉脑袋,想起开学前开会的时候,吴宁祥责怪她跟宋佳倩的签约时间太长,还说年轻老师虽然有朝气,但未必适合外国语初中,还是宁可从别的学校,挖有经验的老教师过来比较稳妥。姜胜善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老板一语成谶,确实英明,可这个黑锅,到底要由谁来背呢……

开除是不可能开除了,明明宋佳倩就是犯错的主体,总不能让她这么轻轻松松拿了一笔巨款就走,但安排岗位的话,这个愣头青显然不适合再继续当老师啊……

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姜胜善想得脑壳疼,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吴宁祥挺着大啤酒肚,一脸无语地走进来。

姜胜善急忙起立,吴宁祥摆着腕不耐烦道:“坐下,坐下,现在知道我不会错了吧,怎么教书、怎么办学校我是没你懂,怎么用人这种事,你十辈子也比不上我!”

吴宁祥往姜胜善办公桌前的沙发上一靠,两百多斤的肉,一下子就把沙发的坐垫坐得陷了下去。他喘着气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不理会姜胜善对烟味的敏感,点起一根,深深地嘬了一口,吐出两道长长的青烟,才眯着眼道:“你知不知道,老林他儿子,昨天就给他打电话了?”

姜胜善一怔:“林主任?西城街道那个林主任?”

“不然还能有谁?”吴宁祥道,“老子昨天被吓得晚上差点硬都硬不起来了,你说老林要是知道儿子在我们这里被哪个不长眼的煞笔欺负了,我们这学校还开不开得下去?老子为了开这所学校,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妈个逼的,那个煞笔叫什么名字?”

姜胜善硬着头皮回答:“叫宋佳倩。”

“开了!”吴宁祥二话不说。

“老吴,不能开啊,她才上班2天,现在开掉,要赔两年的工资,我们这个合同做得是很正规的,要是赖账,她上哪里告都是一告一个准,学校的名声也得受影响。”姜胜善一边说着,忙把手里的档案递过去。

吴宁祥眯着眼接过档案一翻,扫了眼就业协议,又骂骂咧咧地放了下来,“妈逼的,怎么搞的,以后再招人进来,至少先搞一个月的试用期。这种第一天就出问题的精神病,妈的还曲大硕士……我硕她妈!”

姜胜善硬着头皮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处理?”

吴宁祥皱眉道:“课是肯定不能再让她上了,要是老林的儿子不痛快了,我们全校都别想痛快。这样,你先在学校里找个老师代课,我们抓紧再招一个,那个煞笔你让她先教点别的副课……”

“副课也有人了啊,美术和音乐课都找了瓯大的老师过来教了,一节课300块请的,钱都给了,总不能白花啊。”姜胜善说得愁眉苦脸。

“操,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反正这件事,就他妈一个原则,别让那个煞笔上课!别让煞笔闲着!别让那个煞笔太舒服!”吴宁祥烦躁地吼道,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踩,起身道,“我去看看老林家的孩子,你中午找孩子谈谈,以后中午吃完饭,就让孩子到你办公室里休息,教室里怎么睡啊?”说着话,就出了门。

姜胜善愣了半天,急忙翻出几个班级的课表。

校对了一番后,又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学校现在一共就2个英语老师,方老师代课的话,根本忙不过来。

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全市都刚开学。

这个节骨眼上,她上哪儿挖英语老师去?

“妈的……”向来文质彬彬的姜胜善,想到这里,忍不住也骂出声来,“臭傻逼!老娘被你害死了……”

八月份更新预告

第一次写这个东西,思路有点乱,让我分开几点说清楚。第一,这个东西是跟起点著名大神三天两觉学的,主要目的,一是鞭策自己,给自己定一个起码的目标,也就是一个月工作量的下限,二i也是想让各位一把屎一把尿好心养活我的读者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知道,这个月大概能看到多少内容,让大家心里有个数,不至于失望,也不会有额外的期待。

当然了,能多写的话,我当然会尽可能多写,毕竟失业了,现在是纯无产阶级,不劳动者不得食。

第二,上个月码字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只写了7万字,其中一章大概3000字的章节还被呵呵了。

剧本写多了,思维方式总容易往镜头画面上跳,写的叙事能力多少有点受影响。

八月份的话,我也不打算给自己定太大的目标,比上个月好一点就行,计划是写9-10万字,满足平均每天3000字的温饱要求,不过当然还是那句话,如果能写11或者12万字,我肯定会努力去做。

这个逐步提升计划的最终目标,是恢复到每月1八万字的全职写手底线,最保守预计大概要用4到6个月的时间去完成,因为要克服自身的惰性确实很难,进三步退两步的情况势必将长期存在,但大体上应该还是积极向上的。

道路曲折,前途光明,让我们一起尊重事物的发展规律。指望我一个月写30万字真的不科学,无视主观能动性上限的唯心主义要不得。

第三,八月份的主要内容,应该就是林淼初中的部分了,十几万字的话,应该能把这一年的内容交代清楚。

当然我手里没有大纲,万一写长了也说不定,不过现在这本书的字数都快接近八0万了,再保持幼儿状态也不太合适,加快主角的成长节奏是必须的了。

不过话说回i,和我上一本书烤串卖了150万字相比,这本书只用了70万字就让主角小学毕业,显然我对一本书的全局把握能力,提升得不是一般的快。

以后再开新书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在40万字之前,完成换地图的任务,这样大家读起i也不会觉得拖沓,情节也能显得紧凑些——虽然我的书,几乎不存在情节,嗯,好骄傲,没情节都能扯出几百万字i。

第四,我最近生物钟倒了,每天早上七八点睡,下午三四点起,但晚上12点钟过后又不想码字,因为要强迫自己早点躺下i倒时差,大脑不宜太兴奋,所以现在的更新时间,基本都是晚上12点之前。

期待这个月月底前,能从东一区活回东八区吧,等什么时候作息完全调整过i,一天两三更也就有希望了。

。第五,感谢大家像包容三爷一样包容我,虽然除了更新速度外,我哪方面都没法和三神比,但你们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更得比三天两觉勤快。

明天就要出稿费了,预估数据感觉能活,感谢大家不吝真金白银,我在屏幕前给大家跪一个,多谢大家赏饭。

第三百零二章 代课老师(中)

吴宁祥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干大事的人,说“看一眼”林淼,果然就真的只看一眼。他在关着门的一班教室外踮起脚来,透过窗往里面一瞧,见林淼乖乖坐在座位上听讲,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代课的方亚宁也安安分分、规规矩矩该干嘛干嘛,教室里师生和睦,秩序井然,便安静地转身离去,低调得就像一个九十年代普普通通坐拥千万资产的胖子。

教室里的方亚宁见吴宁祥扫了一眼就走,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给私人老板打工就这点不好,虽然心里清楚老板还是挺敬重他们这些员工的,但终归彼此之间是“你给我饭吃”和“我靠你吃饭”的经济关系,这种无法改变的经济地位,天然就决定了其中一方,势必要低人一头。

不像公家单位,虽然表面上领导的地位确实比普通职工高,但职工却并非就要在领导面前认怂——而且越是年纪大的单位职工,就越是能体会到什么叫工人阶级的优越性。就像方亚宁本人,原先是东瓯市二高附属初中的老教师,工龄超过二十年的那种。如果他们学校的校长哪天得了失心疯非要开除她,那么这个人事决定,搞不好得闹到市教育局乃至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那边同意,才有可能办下来,而且校长本人还得做出极其充分的说明,给出绝对足够的理由。不然的话,要滚的可能会是校长本人。

所以给公家打工,只要无欲无求,就不会存在什么“怕领导”的情况——只不过有得有失,收入也别想太高罢了。不然的话,方亚宁也就不至于那么果决地就辞了公职,跑来外国语初中教书。说到底,如果选择给人当孙子就能挣得比原先多的话,那这世上自然有的是人愿意跪下来,至于尊严、自由这些说不清的东西,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反正方亚宁觉得自己的选择完全没错,毕竟她现在的收入,是之前的五倍左右。

一年顶过去五年,上楼梯都不累了,傻子才要什么狗屁尊严呢……

这么一想,她再看教室里这些孩子的眼神,便越发慈祥起来。

尤其当她看到林淼,眼里简直在发光。

那可是林国荣的儿子……

林淼并没注意到方亚宁看他的眼神,他不算十分认真,也不完全摸鱼地,一心两用听方亚宁讲着课本上的内容,一边翻看着课本最后面的单词表。毕业多年,他的词汇量已经掉得很厉害了,别说和刚考上研究生那会儿相比,现在就算让他去做中考的卷子,不少单词也是会说不会拼,会读不会用,考试中占分数比例更高的语法,反倒成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

林淼认真地查漏补缺着,把一个个已经变得很陌生的单词和短语圈出来,打算先花一段时间,把初中的单词和短语全都一鼓作气拿下,然后再以赛代练,靠做卷子迅速恢复状态。

方亚宁七分注意力放在课堂上,三分注意力盯着林淼,见林淼半天不抬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有点不放心地把他喊了起来,问了个问题。林淼听方亚宁口吐影响中国足足两代人的著名英语对白,反手就是一招“fine,thanks,and-you”,答得方亚宁无话可说,如是两次应付过去后,方亚宁总算笑着放过了林淼,任由他自己学自己的。

两节英语课,方亚宁有条不紊地把韩梅梅和李雷的全班同学讲了一遍,信息量大概有十八中一个星期教的那么多。教室里一群刚刚才学完26个字母的孩子,却基本没有跟不上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知识点,全都一点就通。

方亚宁教得轻松,心情自然愉快,连给人代课都不觉得累。

下了课,老方简单地布置完作业,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林国荣的儿子的套套近乎,可一看林淼手不释卷,学得认真,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连着两节课,这个班的英语老师都没过来,可想而知绝对是出问题了。方亚宁估摸着自己还能再代几节课,也就不急于一时。

方亚宁出了教室,庄佳佳转头看看林淼,说道:“方老师比宋老师好多了。”

“嗯。”林淼头也不抬。

庄佳佳继续道:“好想方老师一直教我们啊……”

“不可能的。”林淼放下笔,合上课本,“就算再烂的学校,一个主课老师最多也就带两个班,方老师还要教初二的学生,学校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找新的老师来教我们了。”

“啊?万一再来个跟宋老师一样的,那该怎么办啊?”庄佳佳满面愁容地担忧道。

林淼笑道:“开什么玩笑,那样的奇葩有一个就顶天了,真当我们的学费是白给的啊?”

庄佳佳嘟嘟嘴,突然起身:“我去上厕所,你去不去?”

林淼很不解道:“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

庄佳佳一脸理所当然:“怕你不敢一个人去嘘嘘啊,等下尿裤子了怎么办!”

林淼沉默片刻,起身大喊:“有没有姐姐带我去嘘嘘?”

“有有有!”班上一群姑娘争相踊跃。

林淼钦点了蒋琴琴,拉着漂亮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半点不像尿急的样子出了门。

教室后排,许风帆自言自语:“这个孽畜,他到底是怎么有脸问出这种话的……”

彭二月凑到许风帆身旁,一脸认真道:“二哥,看这个样子,你说我未来的大嫂会是谁呢?”

许风帆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眼身旁这位家里很有背景的二代,反问道:“两个问题,第一,你管谁叫二哥?第二,大嫂的事也是你该关心的吗?你想趁淼哥没发育,挖他墙角怎么地?”

彭二月听得纳头就拜:“二哥,我错了!”

许风帆拍桌大喊:“别叫二哥,叫二爷!”

这边喊得起劲,不远处刘少锋和姜何川看着两个中二少年,刘少锋直翻白眼吐槽道:“这两个该不会是傻的吧……”

姜何川反问道:“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和宋佳倩比,哪个更傻呢?”

刘少锋摸了摸下巴:“我爸跟我说过,一个人傻不傻,主要看危害大不大,和宋佳倩比的话,全校应该没有比她更傻的了。”

姜何川拱手道:“令尊英明。”

刘少锋立马政治互吹回去:“彼此彼此。”

两个处级干部的儿子坐一起,打起来才有调解的余地。外国语初中接手这么一大票二代,排个座都得用心良苦,得罪他们的傻帽,后果自然更可以想象……

第三百零二章 代课老师(中)

吴宁祥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干大事的人,说“看一眼”林淼,果然就真的只看一眼。他在关着门的一班教室外踮起脚来,透过窗往里面一瞧,见林淼乖乖坐在座位上听讲,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代课的方亚宁也安安分分、规规矩矩该干嘛干嘛,教室里师生和睦,秩序井然,便安静地转身离去,低调得就像一个九十年代普普通通坐拥千万资产的胖子。

教室里的方亚宁见吴宁祥扫了一眼就走,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给私人老板打工就这点不好,虽然心里清楚老板还是挺敬重他们这些员工的,但终归彼此之间是“你给我饭吃”和“我靠你吃饭”的经济关系,这种无法改变的经济地位,天然就决定了其中一方,势必要低人一头。

不像公家单位,虽然表面上领导的地位确实比普通职工高,但职工却并非就要在领导面前认怂——而且越是年纪大的单位职工,就越是能体会到什么叫工人阶级的优越性。就像方亚宁本人,原先是东瓯市二高附属初中的老教师,工龄超过二十年的那种。如果他们学校的校长哪天得了失心疯非要开除她,那么这个人事决定,搞不好得闹到市教育局乃至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那边同意,才有可能办下来,而且校长本人还得做出极其充分的说明,给出绝对足够的理由。不然的话,要滚的可能会是校长本人。

所以给公家打工,只要无欲无求,就不会存在什么“怕领导”的情况——只不过有得有失,收入也别想太高罢了。不然的话,方亚宁也就不至于那么果决地就辞了公职,跑来外国语初中教书。说到底,如果选择给人当孙子就能挣得比原先多的话,那这世上自然有的是人愿意跪下来,至于尊严、自由这些说不清的东西,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反正方亚宁觉得自己的选择完全没错,毕竟她现在的收入,是之前的五倍左右。

一年顶过去五年,上楼梯都不累了,傻子才要什么狗屁尊严呢……

这么一想,她再看教室里这些孩子的眼神,便越发慈祥起来。

尤其当她看到林淼,眼里简直在发光。

那可是林国荣的儿子……

林淼并没注意到方亚宁看他的眼神,他不算十分认真,也不完全摸鱼地,一心两用听方亚宁讲着课本上的内容,一边翻看着课本最后面的单词表。毕业多年,他的词汇量已经掉得很厉害了,别说和刚考上研究生那会儿相比,现在就算让他去做中考的卷子,不少单词也是会说不会拼,会读不会用,考试中占分数比例更高的语法,反倒成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

林淼认真地查漏补缺着,把一个个已经变得很陌生的单词和短语圈出来,打算先花一段时间,把初中的单词和短语全都一鼓作气拿下,然后再以赛代练,靠做卷子迅速恢复状态。

方亚宁七分注意力放在课堂上,三分注意力盯着林淼,见林淼半天不抬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有点不放心地把他喊了起来,问了个问题。林淼听方亚宁口吐影响中国足足两代人的著名英语对白,反手就是一招“fine,thanks,and-you”,答得方亚宁无话可说,如是两次应付过去后,方亚宁总算笑着放过了林淼,任由他自己学自己的。

两节英语课,方亚宁有条不紊地把韩梅梅和李雷的全班同学讲了一遍,信息量大概有十八中一个星期教的那么多。教室里一群刚刚才学完26个字母的孩子,却基本没有跟不上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知识点,全都一点就通。

方亚宁教得轻松,心情自然愉快,连给人代课都不觉得累。

下了课,老方简单地布置完作业,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林国荣的儿子的套套近乎,可一看林淼手不释卷,学得认真,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连着两节课,这个班的英语老师都没过来,可想而知绝对是出问题了。方亚宁估摸着自己还能再代几节课,也就不急于一时。

方亚宁出了教室,庄佳佳转头看看林淼,说道:“方老师比宋老师好多了。”

“嗯。”林淼头也不抬。

庄佳佳继续道:“好想方老师一直教我们啊……”

“不可能的。”林淼放下笔,合上课本,“就算再烂的学校,一个主课老师最多也就带两个班,方老师还要教初二的学生,学校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找新的老师来教我们了。”

“啊?万一再来个跟宋老师一样的,那该怎么办啊?”庄佳佳满面愁容地担忧道。

林淼笑道:“开什么玩笑,那样的奇葩有一个就顶天了,真当我们的学费是白给的啊?”

庄佳佳嘟嘟嘴,突然起身:“我去上厕所,你去不去?”

林淼很不解道:“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

庄佳佳一脸理所当然:“怕你不敢一个人去嘘嘘啊,等下尿裤子了怎么办!”

林淼沉默片刻,起身大喊:“有没有姐姐带我去嘘嘘?”

“有有有!”班上一群姑娘争相踊跃。

林淼钦点了蒋琴琴,拉着漂亮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半点不像尿急的样子出了门。

教室后排,许风帆自言自语:“这个孽畜,他到底是怎么有脸问出这种话的……”

彭二月凑到许风帆身旁,一脸认真道:“二哥,看这个样子,你说我未来的大嫂会是谁呢?”

许风帆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眼身旁这位家里很有背景的二代,反问道:“两个问题,第一,你管谁叫二哥?第二,大嫂的事也是你该关心的吗?你想趁淼哥没发育,挖他墙角怎么地?”

彭二月听得纳头就拜:“二哥,我错了!”

许风帆拍桌大喊:“别叫二哥,叫二爷!”

这边喊得起劲,不远处刘少锋和姜何川看着两个中二少年,刘少锋直翻白眼吐槽道:“这两个该不会是傻的吧……”

姜何川反问道:“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和宋佳倩比,哪个更傻呢?”

刘少锋摸了摸下巴:“我爸跟我说过,一个人傻不傻,主要看危害大不大,和宋佳倩比的话,全校应该没有比她更傻的了。”

姜何川拱手道:“令尊英明。”

刘少锋立马政治互吹回去:“彼此彼此。”

两个处级干部的儿子坐一起,打起来才有调解的余地。外国语初中接手这么一大票二代,排个座都得用心良苦,得罪他们的傻帽,后果自然更可以想象……

第三百零三章 代课老师(下)

两节英语课上完,紧接着又是两节数学,主课密度之大,换作十八中的学渣过来,恐怕早就上吐,但林淼身边的这群小朋友,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别说抱怨,甚至连半点吐槽都不存在,仿佛这种堪比毕业班冲刺的上课强度,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足可见学霸小朋友之所以能成为学霸,除了“好胜心”这个因素外,专注度和耐操性也相当重要。

就像林淼前世在十八中读书的时候,班上其实不是没有聪明的小孩。但那些聪明孩子往往续航能力都不够强,初一初二的时候明明成绩还行,可升上考试压力比较重的初三后,就会慢慢出现疲态先是注意力无法集中,紧接着就是考试成绩逐渐呈现波浪式的起伏轨迹,一旦某些对学习和生活的态度都比较佛系的孩子,接受并习惯了这种成绩的波动状态,他们便会很快沦落为一个“中等生”,再想回到原来的名次,基本就不太可能了。

据林淼所知的,这类聪明却不够耐操的娃,除去极个别天赋卓越又有好老师指引的,大多数最终都只上了大专,只有个别运气好些的,勉强进了三本或者末流的二本,而且对人生的斗志,基本也就到“老子特么总算考上了大学了”这个人生的里程碑为止了。

他前世在街道当临时工的时候,身边就有好些个像这样的十八中的前校友。

平时偶尔一聊,知道他们大多都有个大专或者三本文凭,多花点功夫考个事业编制或者公务员,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更何况那会儿机关单位对学历的硬指标还没那么高。但偏偏这些哥们儿,一个个只是嘴上说得热闹,可买来的复习资料,大多都只会放在家里落灰。

后来林淼辞了街道的工作,咬牙在家里复习,考研,读研,考公务员,进区府办,慢慢从一个稚嫩的小科员,混成副区长身边的秘书。时光荏苒,八年蹉跎。某天当林淼再次回到街道,见到那些以往的同事,却发现他们依然拿着月薪不到2000块的临时工工资。

所以有些人,其实刚上大学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活到八十岁才埋而已。

还有些人,甚至死得更早。

林淼精神深处想着生死的大命题,身体则被华老头摆布着,两节课上去做了三道数学题。

华老头讲课语速不快,效率却极高。

几个相互关联的概念,分分钟解释完毕,说完后再最多花10分钟讲一道例题,讲完后就出几道练习题让学生上台去解,答对就立马跳过,继续讲下节课的内容。

由于被华老头点名解题的,全都是张雪茹、蒋琴琴这种至少拿过全市奥数比赛名次的高端选手,所以答题环节基本不存在问题,上课过程比下雨天的德芙还要顺滑,算上不休息的课间10分钟,总计90分钟的时间里,华老头居然生生讲完将近20页教材的内容。

这样一来,许风帆、朱佩慈、刘少锋一类的后补高端选手倒是没问题,可比他们稍微差一档的高媛媛、庄佳佳这些小姑娘,就不免有点难以招架了。彭二月更是从第一节数学课前十分钟的某个失神节点开始,就完全放弃了听懂的希望。

连续两节课上别家学校一个星期的内容,这输出谁顶得住?

好不容易撑到放学铃响,彭二月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食堂去的时候,空荡荡的大脑中,只剩下了困惑话说他在知识的海洋里挣扎了一整个早上,还特么差点溺死,结果奖励就是一顿午饭。所以人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吃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

彭二月转头望向被高媛媛和蒋琴琴一左一右牵着,然后又被张雪茹野蛮夺走的林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辈子是不可能成为淼大爷那么杰出的少年了……”

好羡慕这些一次性听完19页课本内容都不会犯晕的神仙。

他在家里数19张百元大钞都会数错,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

西城饭庄提供的盒饭,一如既往的保质保量。

中午12点出头,林淼吃饱喝足,回到教室,本打算给班上的小姑娘们再把早上华老头讲的内容更细致地整理一遍。可刚拿起粉笔,姜胜善就推门走了进来。

见林淼一副预备装逼的姿势,姜胜善很小心地问道:“林淼,有时间吗?”

林淼扫了眼满屋子正眼巴巴看着他,眼神如饥似渴的小姑娘们,有点艰难地放下粉笔,抱歉道:“你们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嗯……”台下一群小姑娘齐声应道。

姜胜善见状一笑。

林淼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她跟前问道:“什么事啊?”

“上楼说吧。”姜胜善温和地说着,牵起林淼的手,走出教室,带上房门,但声音依然传进屋内,“班上的大姐姐们,好像都很喜欢你嘛!”

“不是好像,其实我也超喜欢我自己。”

刘少锋和姜何川几个男生听得面面相觑片刻,教室里头,却响起了好几个女孩子的笑声。

“林淼说话好有意思啊……”

“太可爱了……”

刘少锋和姜何川默默看了看彼此,轻叹一声。

有林淼在,他们这些男生,还是自觉点当npc吧……

……

林淼跟着姜胜善上了顶楼。

走进校长办公室,姜胜善一边给林淼倒水,一边用很关心的口吻说道:“上课累不累?以后中午想睡觉的话,可以来姨姨这里啊。我这张沙发给你当床都够了,毛毯我这边也有……”

“不用了,我在楼下休息也挺舒服的。光照顾我一个人的话,让别的同学的爸妈知道,你们又要头痛了。”林淼很贴心地为学校着想道,接过姜胜善递给他的杯子。

只是一杯白开水而已,不过心意远比内容重要。

姜胜善绕过茶几,坐到林淼身旁。

沙发的坐垫微微一陷,林淼就听姜胜善问道:“林淼,早上那个宋老师,有没有欺负你?”

“不算吧。”林淼微笑道,“你们是想把她调走吗?”

姜胜善苦笑摇头道:“没法调啊,我们学校又不是公家单位。要是四中的话,随便调她去食堂、去文印室、去传达室都可以,可这些东西,学校都没有啊。我们就这么一栋楼,除了老师就是我这个跑腿的校长,连卫生都是外包给别人做的。”

林淼恍然点头:“哦,难怪我们放学后都不用安排打扫卫生。”

姜胜善笑道:“你们都是来上学的,让你们扫地、擦黑板、打扫厕所像什么话。这种杂务当然是我们学校的工作,你们安安心心学习就好了。”

林淼点点头,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宋老师啊?”

姜胜善道:“要是她欺负你了呢,当然就是开除咯,可宋老师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对不对?没做坏事的话,就不好随便开除了啊,你说对不对?”

“嗯。”林淼一脸人畜无害,反正是不打算做这个恶人。

姜胜善露出了微笑:“我就是怕今天早上的事情,影响你们的学习情绪,你觉得没关系就好。姨姨这几天就去找新老师,你们初一的英语课,暂时让早上的那个方老师带一下,你爸爸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姨姨一定一个星期之内,就帮你们找到新老师好不好?”

“嗯。”林淼点点头,又问道,“方老师的课,上得过来吗?”

姜胜善无奈叹道:“上不过来也没办法啊,我都没想法会发生这种情况……”

林淼突然对姜胜善一笑:“姨姨,我有个建议。”

姜胜善不以为意问道:“什么建议?”

林淼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回答:“要不我来吧。”

姜胜善没反应过来,“来什么?”

“我来给我们班上课,我来当老师。”林淼淡淡看着姜胜善,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姜胜善闻言,却狠狠一怔。

她盯着跟前的小豆丁,半天才好笑道:“淼淼,不要调皮啊。”

“试试嘛,就一节课,你们来旁听看看。”

姜胜善看着林淼,眼神中,渐渐透出一股不可思议。

这么离谱的要求,她真的一辈子都没见过……

第三百零四章 换岗

午后的教师办公室里静谧无声。

宋佳倩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肚子咕咕叫着,浑身发冷,手脚发软。早上扔下班上的学生跑上楼后,她就没有再出过办公室的门,除了中间实在憋不住,趁着上课时间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去上了个厕所,甚至连午饭都没有下去吃。

宋佳倩很难说清楚,自己此时到底想要干什么。

早上被那群可恨的小屁孩气走的场景,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越想越觉得可耻,越想越觉得尴尬,自己堂堂一个曲大的研究生,屈尊降贵,来给这么一群连英文字母都不认识的小文盲上课,他们不但不尊重自己,居然还敢威胁她?

而且更让她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她竟然还真的被吓住了。

家里当官的就了不起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能教出这么一群小王八蛋的家庭,家里估计也没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小小年纪就能坏成那个样子,长大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中国发展不起来,国家就是被那些狗官给祸害了!

宋佳倩越想情绪越激动,平坦的胸部随之微微起伏。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伸手端起跟前的搪瓷缸,却发现缸里已经空了。连口水都没得喝了?!宋佳倩对着那水杯,眼珠子一瞪,内心咬牙切齿地咆哮着,怒不可遏地把轻飘飘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摔。

杯底和垫在桌面上的玻璃板发出一连串的乒乓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急忙又心虚地拿住杯子,生怕有人听到动静,走进办公室里。

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万幸学校开的工资高,绝大多数老师,为了解决通勤的问题,都干脆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找了房子,中午都是回去休息的。只有她家,原本就住得很近,不过因为早就跟家里说过,中午学校管吃,今天才上班第二天,就这么跑回家的话,又担心爸妈问东问西,就只好在这里硬挨着。

宋佳倩喘了口气,又饿又累又气地皱着眉头,抬眼看了眼时间。

都12点20了,食堂都应该收拾干净了吧,现在下去估计只剩泔水了。

都怪那个没家教的小杂种,要不是他,自己今天怎么会过得这么倒霉?

想起林淼,宋佳倩腹中的饥饿感,一下就弱下来许多。

然后紧接着,思绪就开始飘散。

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学校,值得自己留下来吗?早上她没去上课,学校的领导居然也没过来问一句,而且还没经过她的同意,就让别的老师替她上了两节课。这是什么意思?不用着我吗?行,你们厉害!垃圾学生配垃圾学校,垃圾学校配垃圾领导!你们这些人,要是做出什么成绩就见鬼了!你们等着,你们这样对我,早晚要后悔的!

宋佳倩握着双手,静静地盯着桌上的搪瓷缸,眼神里透出几分自嗨的疯狂。

“宋老师。”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正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愤怒得不可自拔的宋佳倩,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抬眼望去,就见姜胜善拿着一个小袋子,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校长……”宋佳倩急忙站起来,几秒钟前还在心里头转悠的“垃圾领导”的念头,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中午没吃吧,我给你买了个面包。”姜胜善把袋子放在宋佳倩跟前。

宋佳倩点头看了眼,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啊!”姜胜善笑着,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宋老师,早上我有点事,没来得及找你谈谈。你跟那群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佳倩看着姜胜善,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算了,不说了。”

“没事的,你说吧,工作上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才好解决嘛。”姜胜善笑盈盈道,“我们学校里的孩子,应该说都是很优秀的,而且今天才开学第二天,你跟一群孩子,能产生什么大矛盾啊?你也是师范读出来的,管理孩子这种事,你是专业的,应该很拿手才对嘛!”

宋佳倩盯着姜胜善片刻,突然道“校长,我有点不想教书了。”

“啊?”姜胜善惊讶了一下,可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

这感情好啊!正愁没办法处置你呢!

你辞职啊!你赶紧跟我提辞职啊!

姜胜善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强撑着摆出认真的表情,问宋佳倩道“宋老师,情况有这么糟糕吗?”

“有。”宋佳倩看着姜胜善,斩钉截铁道,“学校的这些学生一个个都太自我了,可能也是家里的原因,上课根本不把我这个老师当回事,早上你也看到了,那些小孩,就那么公然跟我做对啊!还把家里人拿出来吓唬我,你让我这个老师还怎么当?!”

宋佳倩没说几句,就开始暴躁。

姜胜善见宋佳倩瞪眼的凶样,心里略有点不愉快起来。跟她这个校长都能聊成这样,早上能跟林淼他们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绝对十有,问题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二十多岁的人了,读了这么多的书,还不懂世界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的道理,做人还不如林淼那个孩子圆滑,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活到什么动物身上去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跟孩子们沟通的方法有哪里不对呢?”姜胜善不再顺着宋佳倩的心意,故意让她更不舒服地问道。

宋佳倩果然一点就着,大喊起来“我还能用什么办法啊?!他们不听我的,我总不能让他们全都闭嘴吧?全都不配合我上课,我这书还怎么教?”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仿佛是在质问跟这件事毫不相干的姜胜善。

姜胜善这样子,彻底没了要放弃宋佳倩的心里负担。

她笑了笑,反问道“那你不教书的话,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啊?”宋佳倩闻言一怔,气势瞬间又萎了下去,“什么今后?”

姜胜善道“你不是说,不想教书了吗?”

“我……”宋佳倩愣住了,她茫然而恐慌地看着姜胜善,仿佛意识到某些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手足无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要是真觉得自己不适合老师这个岗位,早点离开也是好事。凭你的条件,想找一份好工作,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姜胜善平淡地说着,神色入常地看着宋佳倩。

宋佳倩却感觉像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冷汗都出来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先拒绝了毕业分配,然后才来外国语初中上班的。现在想回头,绝对是不可能了。要参加国家机关单位选拔考试的话,那又要再等上一年时间,而且就算考上,工资待遇也和这里没法比。那自己之前拒绝分配,又是为了什么?再往更倒霉一点的情况去想,如果考不上呢?那自己堂堂一个硕士,岂不就成家里蹲了?

“宋老师,你怎么看?”姜胜善像是逼问一般。

宋佳倩猛地一个激灵,不自觉地伸手拿起跟前的面包,结巴道“我……我再试试吧……”一边说着,拿出袋子里的面包,低头啃了一口。

姜胜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又温吞吞地说道“早上董事长来了一趟,也说你是个人才,就是工作经验可能还有点不足。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先给你换个岗位,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你看行不行?”

“换岗位?”宋佳倩嘴里塞着面包,不解地望向姜胜善。

姜胜善缓缓道“学校现在还缺个行政人员,你先顶一下,等明年新生来了,学校再看情况,重新给你安排工作。”

宋佳倩一听,心里稍微安稳下一点,又打听道“那行政要干什么啊?”

“除了教学,其他工作都属于行政。”姜胜善微笑着站起身来,“下午2班的课,你就先不用去上了,方老师下午有时间。你一会儿吃完,跟我去西城饭庄一趟,学校中午吃饭的事情,你先接手过去。对了,明天下午,初一一班有一节英语公开课,你也过去一起听一下,给点意见。你先吃吧,休息好了,去我办公室叫我……”

姜胜善边说边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宋佳倩手里拿着干巴巴的面包,明明饿得要死,却又咽不下去。

她看着屋外,脑子里还乱哄哄的。

自己这是被解除职务了还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什么公开课,真的好不想去见那群讨厌的小孩啊……

宋佳倩纠结间,姜胜善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房门,姜胜善拉下窗帘,给吴宁祥打了个电话。

片刻,电话接通,吴宁祥问道“处理好了?”

“我先让她干一个学期的行政,下学期再重新跟她签合同。她要是不肯,那也满足事实调换岗的条件,可以花少一点的钱把她开除了。”

“以后招人小心点吧。孩子怎么样?”

“林主任家的孩子……一言难尽啊,明天你要是有空,自己过来看一下吧,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管了……”



第三百零五章 预热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铃声响过。朱彤筠推门走出教室,身后带出一片冷气,和学生们半真半假的哀嚎。早上连着四节主课,就已经足够摧残一个人的身心,下午立马接着又是两节自然科学和一节语文,更是叫人感觉求死不能。庄佳佳大喊着好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可惜胸前没肉,林淼纯洁地瞥了一眼,注意力就马上转移回到了自己手里的课表上。

外国语初中的课程安排相当有特色。

除了周一是全天上满五门和中考相关的主课外,从周二到周五,每天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就全都是划水课。其中周二到周四,最后一节均为体育课,周五下午,则是音乐、美术、劳技和英语口语四门课轮替,也就是说,这四门课每个月只有一节。

再拿“气球小说宇宙”中的万年名校十八中来做对比那破学校为了满足教育局红头文件下达的要求,每周都至少要安排一节音乐、美术和劳技课,让学生们光明正大地在学校里摸鱼从这点小细节上来看,林淼就很能很容易想明白,为什么十八中锐意搞教学制度改革多年,学校的升学率却依然渣得感人。更不用提,外国语周六早上还安排了四节“考试课”,明晃晃、赤果果的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强度直逼高三。

“淼哥,有什么新发现?”许风帆走到林淼跟前,见林淼盯着课表沉思,不由好奇地问道。

彭二月跟在一旁,看林淼的眼神很期待。

林淼头也不抬,居然真的很认真地分析起来:“一个月只有一节英语口语课啊,我们学校要请的外教,果然只是面子工程的一部分。还有音乐、美术这些课,每个月最多也只上一次,连课表都这么敷衍,真要执行起来,完全有可能分分钟就被替换成数学英语科学课,反正只要一学期上过一次就可以考试了,期末成绩单上随便填个优,你好我好大家好,省时省力又省心,什么素质教育,随随便便搞定,这么讲效率的安排,我喜欢”

许风帆听得无语,打断道:“淼哥,你这是做题做疯了吧?”

“放肆!”林淼拍案而起,就要和许风帆发飙,提议六十八年后在华山之巅单挑,签生死状,不死不休,可话还没出口,身后却突然一阵香风袭来。

张雪茹和朱佩慈、高媛媛一群姑娘,疯笑着飞奔到林淼跟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林淼生生从座位上抱出来,又疯笑着扬长而去,整套行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彭二月看傻了眼,指着外头那群抱着林淼跑远的疯丫头,问许风帆道:“淼哥这是被绑架了?”

许风帆深沉道:“不可能的,只要淼哥不愿意,东瓯市地界上没人能绑得走他。”

“这么厉害?”彭二月一脸哈士奇的纯良,是个人跟他说话,他都深信不疑。

这时刘少锋和姜何川走上前。

姜何川嘻嘻哈哈说道:“初中就是好啊,一个星期有三节体育课!”

“只有我们学校是三节体育课而已好吧,别的学校还是一星期两节。”刘少锋一脸知道内幕的样子道。

二月同学跟谁都自来熟,听人家两个同桌聊着,不由分说就凑上去,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啊?”

姜何川好笑道:“你问我,我问谁?”

“是为了考试。”许风帆跟上前道,“我们中考总分是780分,文化课总分720分,还有30分的实验操作分和30分的体育分,体育是必考的,所以要增加练习时间。去年的全市第一总分是748分,我的目标是总分能考到720分以上。”

刘少锋闻言,望向许风帆的眼里,不由多出了几分警惕。

居然直接拿中考状元来比,此子野心不小,不可留啊

许风帆看着刘少锋,很淡定地对他笑了笑。

抛开林淼不谈,在这个学校里,许风帆自认应该属于第一档的,就算是张雪茹,他也完全不虚。就给他的压力而言,十个刘少锋捆在一起,也没法和林淼那个孽障相提并论。

“这么麻烦啊”彭二月一脸学渣不该有的忧愁,“我听说东瓯中学去年的录取分是702分吧?那就是体育至少要考,要考”

“不用算了,体育是肯定要拿满分的。”刘少锋傲气道,“一千米,立定跳远和扔铅球,多练练就过关了。标准也不是特别高,要是三年都练不出来,那跟残疾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定。”许风帆非要抬杠道,“每年那么多人考试,拿不到满分的多了去了,再说你让林淼怎么考,就他那胳膊那腿,到时候是他扔铅球还是铅球扔他都还说不定呢!”

刘少锋听得眼睛一亮,但立马就把那高兴的情绪掩饰起来,假装担心道:“那林淼中考的时候,不就平白少拿30分了?”

“应该是吧”许风帆也不确定林淼会不会有什么盘外招,可说着,却又一笑,对林淼的能力迷之相信道,“不过他让我30分,我也不见得能考得过他啊,那个禽兽,刚才上自然科学课,居然在做初三的题目了,数学也自学到初三了,完全没法比啊。就他这个水平,我看就算他不去中考,东瓯中学也照样要他。东瓯中学不收,还有中科局大学的少年班和社科局下面的学校,跟他有什么好比的啊?”

刘少锋被许风帆这么一说,原本挺振奋的心情,一下也就落了下来去。林淼只打算读一年就走,外国语初中的学生再牛逼,也没人能达到这个层次。

他和林淼的起点,根本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自己也真是脑子进了水,跟他比个屁啊

刘少锋默然不语。

许风帆继续道:“跟林淼比,还不如跟自己比。咱们自己好好学吧,听说从下个星期开始,晚上也要加课了,每天要上十节课。等初二了更苦,星期六也要上全天的课。林淼都说底子再好,也要训练强度上去了才能保证应试状态和水平,大家都是刷题,聪明还是其次,能熬才是关键”

刘少锋听得微微点头。

姜何川也收起笑脸,露出严肃的神色。

只有彭二月越走越慢,脸色渐渐发白。

一个星期六天?

一天十节课?

这样的日子居然还要连续过上三年?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学渣的命不是命吗,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啊!”彭二月突然一声大吼,崩溃地朝着不远处的操场跑去。

肥胖的身躯,从被高媛媛抱在怀里的林淼身前蹿过。

阳光打在胖子的身上,投出一段长长的剪影。林淼望着二月那笨拙而不妥协的身形,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个光头,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

许风帆几个男生假装追逐胖子,蹭蹭跑到女生们跟前。

林淼问他道:“风帆,小月月怎么了?”

“受刺激了。”许风帆这弱鸡没跑几步就大喘气,又反问林淼,“对了,淼哥,校长今天中午找你什么事啊?”

林淼微微一笑,用吃饭喝水的口气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下今天英语课的事情,宋老师明天起就不来上课了,我们班的英语课,暂时由我来给你们上。”

话一出口,边上的姑娘们立马发出能震碎玻璃的尖叫。

慢了几步跟上来的刘少锋,听到这话,不禁愣在了原地。

看着被姑娘们揉得翻不了身的林淼,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都是一个学校的,差距怎么可能大到这种地步

第二百零六章 林老师

“老板,多少钱?”

周三早上的天气,阴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来,蛟龙巷里的早餐店,生意却比平时还要好上好几分,不仅屋里坐满了人,就连违章摆在门口的桌椅,都几乎要满出马路牙子。蛟龙巷狭窄的路旁,店门口一个邋遢老男人放下调羹,大声朝屋里头喊话,一边从纸巾盒里,连抽几张廉价得都不知道是否干净的面巾纸,擦去满脑袋止不住往外渗的汗。

这天气又热又闷,屋外连点风都没有。

热得已经堪比蒸笼的屋内,老板娘不停歇地打糯米饭,淋上浇头,撒油条末,只是抬眼瞥了邋遢男一眼,就记忆有如神助地大喊回答:“一碗半糯米饭,一碗咸豆浆加蛋,三块五!”

“钱放桌上!自己拿啊!”中年邋遢男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搁在桌上,然后低头朝同桌的年轻女人微微一笑,“宋老师,我先走了。”

“嗯。”宋佳倩的态度不咸不淡,轻轻应了声。像老狄这种大龄**丝男,她是不放在眼里的,要不是刚好当了同事,她根本都不可能和老狄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昨天中午,姜胜善带她去食堂跟西城饭庄的人交接时,她碰巧还遇上老狄,正和餐馆的两个送货伙计商量,问人家能不能单送外卖,晚饭直接送到他家里,因为他不会做饭。当时宋佳倩听到那话就觉得,老狄这个人绝对是脑子有病。这世上哪有饭点单独给你一个人送饭的道理,你当全世界都围着你一个人转的吗?简直是不可理喻,没有素质!

这么想着,宋佳倩看着老狄走远的背影,脸色又渐渐垮下来,难看得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也不知道这个狄老师,有没有多嘴把她被调到行政岗的事情跟别人说。

话说刚才他说话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她啊……

都怪那个小杂种……

宋佳倩眼神发狠,想得出神,不自觉地狠狠咬了口塞在嘴里的不锈钢调羹。

坚硬的牙齿,和更坚硬的金属短兵相接。

从牙神经穿入大脑皮层的剧烈触痛感,瞬间将宋佳倩拉回现实。

“啊!”宋佳倩一声痛呼,急忙吐出嘴里的东西,饭粒吐得满桌子都是。

她含着恨,恼怒地把调羹往桌上一扔。

边上几桌的人听到动静,不由全都朝宋佳倩看了过去。

“果然有病……”不远处的一张桌前,背着书包吃饭的张雪茹瞧见宋佳倩呲牙咧嘴,伸手往嘴里摸的样子,脸上带着幸灾乐祸。

要不是昨天被宋佳倩骂了,说什么7点20之前必须到教室,她今天也不会起这么早。

“小声点啊,被听到就完蛋了……”坐在张雪茹对面的朱佩慈紧张道。

“怕什么,她都不用来上课了!”张雪茹不以为意,反倒还故意抬高了嗓门。

宋佳倩果然听到,立马朝张雪茹看了过去。她一根手指在嘴里轻轻碰着,上颌右边的尖牙,好像有点轻微的松动。疼痛感,让宋佳倩更加觉得烦躁,她眼里冒着火,愤怒盯着张雪茹。

张雪茹却丝毫不惧,眼神都不带半点躲闪的,直接跟她正面硬扛。

两个人火星撞地球似的瞪了足有十几秒。

张雪茹的眼神越来越凶。

宋佳倩渐渐感到有点吃不消,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心说什么垃圾学生,现在就算姜胜善求她回去当班主任,她还不干了呢!这么自我安慰着,掏出一张五块钱往桌上一扔,撂下一句不用找了,踩着高跟鞋哐哐作响就起身离去,心里还一边暗骂,肯定是那个狄老师泄了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连学生都知道,她不用去上课了。果然这个学校里就没一个好东西!

店里的老板娘抽了个空,从屋里走出来收拾碗筷,拿起宋佳倩留下的钱,塞进绑在腰间的大钱包了,低头看了眼剩了大半碗的饭,直叹道:“现在当老师的,都这么有钱啊……”

……

宋佳倩脚步匆匆走过蛟龙巷,到学校门口时,遇上方亚宁正从湖滨路的方向过来。

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照面,方亚宁微笑朝宋佳倩招了招手。

宋佳倩越发控制不住表情,看着抢了她的课的方亚宁,完全笑不出来,黑着脸冲方亚宁点点头,不等方亚宁走近,直接就拐进了学校大门。

方亚宁看得一怔,旋即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脑子还一个比一个拎不清。自己犯了错,反倒要怪在别人身上。昨天要不是她扔下班上的学生,学校哪用得着另外找人来代课,也难怪姜校长连那个孩子那么离谱的要求都答应了。看看这个宋老师现在这副恨天恨地的模样,方亚宁想起昨天老姜跟她说的事情,情理上虽然荒谬,可也确实不是不能理解。

让这样的老师来教那群孩子,真还不如让孩子们自学呢……

“老伯,早啊!”方亚宁走过传达室,笑容满面地和看门的董大爷,大声打了个招呼。

董大爷难得露出好脸,笑着跟方亚宁点了点头,心说还是年纪大的老师懂道理,哪像刚才那个年轻老师,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早晚会有人教训她!

董大爷脸上挂着笑,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伸脚踩了踩,又坐回了椅子上。

传达室里的时钟,秒针哒哒跳动,时间指向7点15分。

屋外的天色,越来越暗。

没过一会儿,一道闪电倏然划破天际,天边雷声隐隐,眼见着,马上就要下雨。

董大爷站起身来,未雨绸缪地关上传达室的窗户,然后一抬头,就见到一辆自行车,狂飙来到学校门口。骑车的瘦竹竿下了车,慌慌忙忙把车后座上正在喝奶的幼儿园幼童抱下来,大声喊道:“淼哥,快跑!要下雨了!”

董大爷瘪瘪嘴,心说真尼玛丢人。

长这么高的个,居然管这么小的孩子叫哥,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个人……

这么暗想着,学校外头,又开来了一辆桑塔纳。车后门一开,一个胖子从车上飞奔出来,跑到幼童跟前,张嘴就喊:“淼爷!快走!要迟到了!”

董大爷瞬间脸就肿了。

这……这特么难道是按辈分来的?

这边不等董大爷收拾好三观,大门外又跑过来一群女孩子。

刚吃完饭,既忙着躲雨又赶着上课的张雪茹,见到林淼站在学校门口,手里还拿着奶瓶在嘬,立马一个箭步上前,抱起来就跑,边跑边喊:“哎哟我的林老师,你稍微有点紧张感好不好,等下就要上课了啊!”

林淼被张雪茹抱着跑,身子摇来摇去,差点拿住瓶子,跟着喊道:“别晃!别晃啊!奶都洒了!我要吐了!”

校门口一阵闹腾。

天边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董大爷站在传达室外,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打着雨伞、穿着雨衣涌进校园。

不一会儿,吴宁祥的小轿车也驶入了学校。

他就这样默默站了许久。

直到学校门口完全安静下来,他才打起伞,慢悠悠地去关了校门。

以前哪有什么私立学校,哪有什么私家小轿车,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这个世界,他好像开始有点看不懂了……

第三百零七章 跳下去可好?

吴宁祥冒着大雨,走进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举着雨伞,亦步亦趋跟在胖子身后,宁可自己淋湿半边,也要保老板周全。吴宁祥带着秘书,径直上了五楼。

楼上的校长办公室里,姜胜善一早就到了。

吴宁祥推门而入,姜胜善看了眼跟在吴宁祥身后,年纪和她女儿差不多的姑娘,很自觉地直接将她从视线中过滤掉,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笑着对吴宁祥说了句废话道:“老吴,今天来这么早啊?”

“昨晚没事,睡得早。”吴宁祥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问道,“我昨晚又跟林主任通了个话,林主任最近风头越来越劲啊,别看新书在东瓯市卖得不好,在京城和沪城倒是卖飞起来了。外头好几所大学,都想请他过去讲讲课,都被他推了,瓯大的校长还说家门口的学校请他,林主任肯定会给面子,结果也照样请不动。厅级领导的话都不管用,这才真叫大牌啊!”

姜胜善笑盈盈听老吴说着。

吴胖子说完老林,话题才转到今天的正事上,问道:“林主任家孩子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姜胜善拿起桌旁的热水瓶,给吴宁祥和他的小蜜倒了两杯热茶,“孩子就要了一套去年初一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说别的东西都用不着。”

“嚯,这么有自信?”吴宁祥一笑,拿起茶杯叹道,“林主任这个儿子,将来了不得啊,家里有个那样的爸,路本来就比一般人好走。现在看他这个脑子,都不能拿他跟一般人比了。他们班英语课是第几节,我等下也过去听听。”

“就第一节课。”姜胜善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吴宁祥又问:“这事情有几个人知道了?”

姜胜善笑道:“估计是全校都知道了,我还叫了老朱和初二的方老师。”

“那个……那个谁呢?”吴宁祥一下有点想不起某个名字。

姜胜善接道:“你说宋老师吧?我跟方老师说了,待会儿叫她一起过去。”

吴宁祥点点头,说道:“让她听听也行,也让她知道知道社会有社会的规矩。等下孩子要是讲得不行,就让方老师继续教。咱们办学归办学,也要记住我们根子里还是企业。学生就是客户,老师都是提供服务的。你水平再高,也不能对客户态度不好啊!以后再招新人进来,一定要跟他们说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拿自己那么当回事,这么弄下去,把客户都得罪光了,咱们还做个屁的生意?这些孩子在我们学校读书,少根头发都是我们的错,没这点服务意识,最好还是趁早滚蛋。那个什么姓宋的,以后能教书就教,不能教就抓紧让她走,我都不敢跟孩子说半句重话呢!”

姜胜善道:“昨天已经让她跟餐馆的人对接了,这几天我慢慢把跑腿的事,全都让她接过去。”

“嗯……”吴宁祥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起烟来深吸一口,又突然道,“以后招人的事情,朱老师就别搀和了,她一个教书的,对管理也不懂,也没干过人力资源,这种事以后你就自己负责。明年后年,要是再有人入伙了,这个学校的高层就你和我,还有新的股东,这些老师你不要把他们的位置拔得那么高。读书人,嘴上有本事的多,真能干大事的少,尤其是这些老师,你越捧他,他就越容易脑子出问题,真当学校没了他就不行,要爬到你头上撒尿。管理老师,该客气的地方要客气,不用客气的地方,千万别瞎客气。”

姜胜善受教地点了点头。

外国语初中的教师队伍,来路并不一致,管理上确实有难度。

有退休请回来压阵的,像华慈杰。有狠心辞了职,一门心思奔着高工资来的,像方亚宁。也有像宋佳倩那样,毕业后拒绝分配,或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当老师的。不过更多的,还是留了后路,在原单位停薪留职,过来短暂捞金的,比方老狄,以及教自然科学的那几个老师,还有从东瓯大学请来客座的,那位带音乐和美术的年轻讲师。

再过些天,还得来两个老外。

对不同的老师,姜胜善倾注的心思都各有侧重。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挺不错了,可谁能想到,会在招人上看走了眼。

老吴说得对,朱彤筠确实不适合当管理者。

虽然她的情况,跟上述的这些老师,又有所不同——朱彤筠是从机关单位出来的,之前是区教育局负责中学工作的一个股级的小科长。她有过教书经验,但经验并不丰富,学校成立之初,姜胜善原本就是打算让朱彤筠往管理的方向走,慢慢从教师岗位上脱离出来,所以才会安排语文这种“不管你教得好不好,学生的考试成绩最终都是取决于自身水平积累”的课程,不过现在看来,朱彤筠在学校里的地位,用不了多久,就会尴尬起来了。

她不该一点后路都不留,就这么傻傻地辞职过来的……

这个社会,不是你向谁纳了投名状,就能成为核心团队的一员。

最最要紧的,说到底,还得看本人的能耐。

吴胖子说完话,就沉默了下来。

姜胜善的办公室里,只有死胖子吐气的声音。

屋里烟头闪动。

屋外大雨滂沱。

姜胜善憋了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想要打开办公室的门,缓一缓气。

可她刚要动,却有人先推开了门。

“姜校长!”宋佳倩莽撞而暴躁地推门而入,见到屋里还有人,先是一怔,但随即就不管不顾,不客气地质问道,“方老师刚才跟说我,让我去旁听小孩讲课,这怎么回事啊?”

“宋老师,这事啊……”姜胜善笑着要解释。

宋佳倩却直接打断,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架势,教育起姜胜善道:“姜校长!教学不是儿戏,不能这么乱来啊!那个小孩才几岁啊,你们这不是乱来嘛!就算是国外母语是英语的小孩,六七岁也不能教人怎么学语言啊,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说得是什么呢!你们这就是胡闹啊,真的太荒唐了!”

“闭嘴。”吴宁祥眉头一皱,沉声道。

宋佳倩还想再说。

“都听不懂人话了吗?!”吴宁祥调子一高,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一副看猪牛羊的眼神,上下打量宋佳倩一遍,拉下脸骂道,“妈的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再给老子乱吵,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把你开除了?”

宋佳倩一脸一阵发青,打死都想不到,一所学校的负责人,能流|氓到这种地步。

“还想干就听话,不想干了就自己滚,没人求你在这里上班!”吴宁祥说着,径直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招呼姜胜善,“老姜,不等了,先下楼坐会儿!”

吴宁祥的可爱小蜜从头到尾安安静静,见老吴要走,立马乖乖跟上。

宋佳倩盯着那妖娆小蜜的背影,恨得简直喘不上气来。

等吴宁祥走远了,她才敢小声咒骂道:“找个不三不四的女的当秘书,早晚破产……”

“宋老师,说话要注意分寸啊。”姜胜善站在宋佳倩身后,淡淡然道,“那女孩子跟你同岁,金陵大学毕业的,高考成绩高你一百来分,真比学历,可比你的漂亮多了。”

宋佳倩当场愣住,哑口无言。

“我先下去了,还要不要在这里上班,你好好再想想吧。”姜胜善不留痕迹地劝退,扔下宋佳倩,自顾自走下了楼梯。

宋佳倩怔怔看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栏杆,半天缓不过来。

五楼这么高,跳下去可好?

第三百零八章 林老师好

外国语租下的教学楼,前年做过一次很彻底的翻修,连排水管道都焕然一新,下暴雨的时候,雨水冲入管道发出的声音之畅通,就算是林淼这个轻度强迫症患者,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简直是他|妈|的高山流水、余音绕梁的悦耳动听啊……”活了三十多年,审美已经逐渐剑走偏锋的林淼,居然对这个类似于冲马桶的动静,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教室讲台桌的边上,低头刷着题目——倒不是着急为待会儿上课热身,主要是班上不停地有小姑娘拿着昨天的作业来请教他,为了不影响庄佳佳,他干脆就坐到了这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托宋佳倩那个暴脾气的福,今天班上的孩子来得普遍都早,基本全都赶在大雨来临之前,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由于班主任严重失职,到今天开学第三天,都没选出所谓的班干部来,目前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外国语初一一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管理人员。林淼这么往台上一坐,算是挺应景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只不过画面有点诡异。

就像一条幼没断奶的边境牧羊犬,在管理一大群绵羊。

好在羊群里的成员都很自觉,进教室后,就自觉地该背书背书,该做题做题,林淼这条小奶狗,坐在一边当吉祥物兼答题老师就行。自律得简直能让四中的老师们流下伤心欲绝的眼泪来——要知道就四中那群货,在这点上和十八中的学渣一样,基本就是一群陀螺,不抽不转,你敢放着不管,他们就敢摸鱼、放羊、划水到天荒地老。

吴宁祥推开门时,张雪茹刚好请教完林淼一个数学题。

过程相当神奇,大概是这样的——

“林淼,你看这题……”

“这题啊,就是这样……”

“哦……不用说了!我懂了!”

排在张雪茹后面的彭二月当时就看得抓狂了。

俏丽吗!这样是哪样啊?!

你们学数学都是靠灵魂沟通的吗?!

彭小胖来不及抚平学渣的伤痛,作风越来越狂野的张雪茹,光天化日地就抱着林淼亲了一口气,然后耍着女|流|氓|作案得逞的姿态,张狂大笑着走了回去。这时吴宁祥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正蠢蠢欲动要有样学样的蒋琴琴,赶紧刹住了前往幼儿园的车,红着脸转身逃走。只剩彭二月和吴宁祥小胖对大胖,两人对视两秒,彭二月突然间陷入了茫然。

糟糕……

我到底是上来问什么问题的了……

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好尴尬……

彭二月看看吴宁祥,又看看林淼,突然对着林淼鞠了个躬:“淼爷,我错了,你就当作没见过我。”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回去。

林淼和吴宁祥沉默片刻。

老吴回过神来,并不对二月的操作做任何评价,对林淼笑了笑,就带着他的小蜜,朝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去。姜胜善、朱彤筠、方亚宁三个人,跟在吴宁祥的身后进屋,姜胜善走在最后面,看了眼屋外,见宋佳倩没跟来,才关上了教室的门。

外国语的教室面积,是按一个班56人设计的,40多个孩子坐,宽敞得很。

教室的最后两排,还放了多余的课桌椅,为的就是应付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

吴宁祥一群人走到教室后面,小蜜兰心蕙质地替他放下椅子。

朱彤筠和方亚宁见到老总,多少有点战战兢兢,坐下来也不是那么踏实。

姜胜善见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坐齐了,便走到讲台桌后,对全班道:“各位同学,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今天呢,我们待会儿这节英语课会比较特殊。因为特别原因,以后宋老师就不再担任大家的英语老师和班主任了……”

话没说完,台底下原本听话懂事的一群小绵羊,说炸就炸。都不用谁来带头,全班孩子的掌声,几乎同时响起,分贝之高,甚至盖过了屋外雨打风吹的动静。

吴宁祥看着眼前的场面,转头对朱彤筠道:“朱老师,看到没,这就是群众的呼声,是民意!以后工作上面,要多注意啊。孩子对你们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我们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方老师也一样。”

朱彤筠和方亚宁急忙点头。

吴宁祥笑了笑。

边上的小蜜看着他,眼神满是化不开的崇拜和爱慕。

男人嘛,矮锉秃老胖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钱有权有势,别说真爱,真理都能买得到。

反正到时候放屁都是香的。

“大家静静,给姜校长一个面子!”林淼大喊了一声,在场面失控之前,喊停了已经有掀桌子倾向的许风帆。

雷鸣般的掌声终于消停。

姜胜善哭笑不得,继续说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最好还是能稍微含蓄一点。英语课呢,是今后大家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门课。我们初中学英语,不仅是为了中考,也是为大家打好将来的基础。这个星期,学校马上就给为大家找新老师过来,新老师来之前,正常来说,你们的英语课应该是由方老师来代课,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们的小神童,想尝试一下带大家一起自学,那么今天这节课,作为一次试验,我希望所有同学都能好好配合。”

说到这里,姜胜善抬头看了眼教室后墙上的时钟。

7点59分,也没再等铃声的必要了。

她正要宣布开始上课,教室外头,又有人敲响了门。

“请进!”姜胜善喊道。

房门推开,宋佳倩冷着脸,走了进来。

班上小孩脸上的笑容,跟着一起垮了下来。

姜胜善立马随机应变道:“宋老师是来旁听的,大家欢迎一下。”

台下毫无反应。

坐在下面的朱彤筠连忙道:“宋老师,来这边坐!”

宋佳倩不声不响,走了过去。

这时上课铃响。

姜胜善松了口气,宣布道:“那课堂就交给咱们的林老师了。”

林淼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童声脆亮:“上课!”

张雪茹当仁不让地接道:“起立!”

班上四十多个孩子,刷刷站起来,眼神明亮,看着台前的小豆丁。

林淼微微一笑:“同学们好!”

全班:“林老师好!~”

“同志们辛苦了!”

“够了啊!”

“适可而止啊!”

“占便宜也要讲尺度啊!”

不到两秒,气氛毁得一干二净。

第三百零九章 天亮了

外国语初中期末六页8开的试卷,摊开来差不多能让林淼当被单用。林淼从讲台桌下面拿出事先分好的卷子,一排排发下去后,教室里很快响起了各种表示震惊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当然其中大部分,只不过是小学霸们的自谦的表现形式,只有彭二月这种没接受过社会毒打,不知道考场险恶的纯真少年,是的的确确的,在拿到卷子的那一刻,产生了想死的念头。

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的这么一张像大海一样的宽广的卷子?

彭二月看着卷子上的满篇洋屁,激动得热泪盈眶。

二月身后,同样拿到试卷的“旁听团”成员,互相对视了几眼。

早年间勉强初中毕业,基本已经读不懂初中题目的吴宁祥,淡淡然将试卷折起来,放进抽屉,然后转过头,对姜胜善微微一笑。他今天过来,原本就没指望能有什么收获,毕竟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谁都不会寄希望一个七岁大的小屁孩,能在学校的课堂上玩出什么花来,就算是神童也不例外。他仅仅只是担心,孩子太小,容易控制不住场面,万一西城街道土皇帝的儿子真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要知道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的工程指挥部,现在离四中只有特么的50米远,老林要是发了飚,走了过来也就只用3分钟,那以后他吴宁祥的好日子,还特么过不过了?所以说到底,吴胖子只是一心想求个内心安稳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老林的这个儿子,要比他想象中的靠谱得多。能让满屋子各路衙门口的小姐、公子,全都这么给他面子,这小屁孩身上,确实有点说不清的道行……

姜胜善读懂了老吴笑容中的意思。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能保证场面不失控,就算旗开得胜了。

至于是否浪费时间,到还是其次的问题。

只是话说回来,今天这些孩子能这么配合林淼,应该也不完全是林淼一个人的原因……

这么想着,姜胜善隔着吴胖子的大肚子,朝宋佳倩的方向了眼。

拿到卷子的宋佳倩,此时正皱着眉头,来回翻动试卷,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她折腾了好几下后,才冷着脸把卷子放下,紧接着就像是找到什么心理依据,鼻孔中喷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不小,语气尖酸地讥讽道:“才上几节课啊,就把期末试卷拿出来了,路都还不会走,就想要飞了,也不怕把人笑死。”

教室后排,几个旁听的人,全都忍不住朝宋佳倩望去。

吴宁祥瞥宋佳倩一眼,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然后转过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贴着小蜜的耳朵说了几个字。小蜜静静听着,抬眼看了下宋佳倩,乖巧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佳倩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大老板和小蜜的小动作,心里隐约意识到,大老板可能是在说她,心跳不由地加快不少,暗暗猜想吴宁祥是想开除她了。要真是要解约的话,她干脆她就拿了钱回家准备公考得了,反正这个破学校,她也不想多待了。拿到解约金,她回家跟爸妈也能有个交代——而且仔细想想,工作三天就能拿回好几万,这一波绝对赚大了啊!

等我考进机关单位,回头当了领导,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后悔……

宋佳倩磨着牙,眼里带着憎恨,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阴沉一会儿灿烂,紧皱的眉头随着脑洞的延伸,逐渐舒展开来。她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想象着自己将来上位后回学校视察,吴宁祥、姜胜善这些人全都像狗一样跪在她面前的场景,嘴角不由上扬得越来越厉害。

可就在她即将在脑补的世界中,到达人生巅峰的前一刻,一个让她感到厌恶的声音,却突然把她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卷子大家都拿到了吧,这张卷子我昨天做了一下,不算作文的25分,剩下95分我拿了94,运气不好,没拿满分,稍微有点失望。所以今天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做这套卷子的一点心得。毕竟我们现在学英语是奔着中考去的,知道中考到底要考什么,带着目的去学习,学习的效果才能更好……”林淼在台上侃侃而谈。

底下却哗然一片。

宋佳倩眉头皱了皱,心里一万个不信。

教室后排,老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姜胜善和方亚宁。

姜胜善和方亚宁都摇头表示不知。

前排不远处,刘少锋捧着试卷,有点半信半疑。

他连卷子上的单词都还没认全,连题目都还看不懂,林淼就能做到几乎满分了?

这要是真的,那也太不给人活路了吧……

只是刘少锋不信,班上天真无邪的小朋友里,却总有愿意相信的。

“林淼太厉害了吧……”

“怪不得都能来给我们上课了……”

教室里嗡嗡声一片。

许风帆脸上挂着饱经沧桑的笑容,处惊不乱、淡定从容地看着讲台上的林淼,心里暗想这些孩子还是和淼哥接触的时间太少,不知道淼哥装逼的威力。

有些人装,是因为他们真的只能装,他们装逼的重点在装而不在逼,那种逼装起来就很没有说服力,装风偏软,不够强势,还有被人装回去的风险。

而淼哥的就完全不同。

淼哥装逼的重点,既在装上,也在逼上,装逼的内核十分坚挺,是一种硬性装逼,简称硬逼。这种逼特点是,不但装风强硬,逼格高大,更关键还流通性极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直接拿出来装,让人避无可避,无从抵抗。

“应该是小时候在国外待过吧……”吴宁祥身旁的小蜜,主动替林淼圆着话。

吴宁祥点点头,神情却是不置可否。

95分的题目,能拿94分,如果不是实打实考场出来,他肯定不会相信。

讲台上的林淼没有解释分数真假的意思,只是很随意地继续说着:“根据我暑假期间做了几套英语历年真题试卷的心得,我现在先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东瓯市的历年中考英语考试,所涉及到的无重复关联的英语知识点,最多不会超过300个。平均下来,也就是初中三年,每年只需要掌握100个知识点就行。

那么学会一个知识点,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多少呢?

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在单词量和常用语句的储备水平和熟悉度都达标的情况下,一个知识点,在认真听讲和思考的情况下,最多只要3分钟就能搞懂,一年100个知识点,加起来300分钟,也就是5个小时。当然前期的常用词汇和常用语句的积累是基础,就像张无忌学《乾坤大挪移》,有《九阳神功》打底,大挪移两个时辰就能速成……”

宋佳倩听到这里,突然冷冷一笑,“笑话。”

吴宁祥瞥她一眼,不作理会。

教室里的孩子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啊?”

“也就林淼自己吧?”

“张无忌真的只用两个时辰就学会了乾坤大挪移?”

林淼仍然不多废话,笑了笑,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往下说道:“接下来我们具体看看,这张试卷里,到底都考了些什么。大家不需要去记,今天就是让大家先知道一下考试的体型是什么样的,还有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学些什么。那么先来看第一部分,单选题题目都比较容易,基本上都是在侮辱考生的智商,第一题,考的是冠词的使用,冠词这块考的东西主要包括名词是可数还是不可数,被指代的名词是元音还是辅音,是特指还是代指……”

林淼没有刻意去维持班级秩序,教室里的嘈杂声,却很快渐渐弱了下去。

所有孩子全都瞪着眼睛,听林淼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天书。

后排的几个老师,更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这么小的小孩,居然真的在一本正经地讲英语的语法……

这种事不亲眼看到,谁能信?

吴宁祥听得一脸懵逼,愣了半天后,才急忙问方亚宁道:“方老师,他说得对不对?”

“对,说得……说得很好。”方亚宁既兴奋又难以接受地摇着头,“这孩子真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朱彤筠跟着叹道:“难怪中科局都来招他,神童就是神童,不服都不行啊……”

各种赞美,在教室的后排回响着。

宋佳倩听着讲台上那脆生生的童声,从林淼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钢刀一样,一刀接一刀地插进她的心窝子。

宋佳倩的脸色越来越青,一股无名火,在她心中熊熊燃起。

她恼羞成怒地看着讲台上的林淼,怨毒、憎恨,甚至妒忌,在她的眼中走马观花地闪过。

拿在手里的卷子,不知不觉,被她揉成了一团。

她屏着呼吸,胃里开始痉挛,有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一片泛白的脑海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宋佳倩才终于又听到了声音。

“英语的语句构成其实就几种,主谓、主谓宾、主谓宾宾、主谓宾补,还有主系表,再复杂的句子,主干就这五种形式,当然不要求你们现在就记住,反正肯定也记不住,记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们今天先有这么个印象,将来中考、高考、考研,这套思路都能用得上,而且完全弄明白后,会特别好用,应付90%以上的句式都没问题……”

“水平真的很高啊……”

宋佳倩望向吴宁祥身旁的小蜜,见她满是赞叹地说道。

吴宁祥小声问道:“有多高?”

小蜜想了想,回答道:“从对英语的理解程度上看,起码大学英语六级吧……”

吴宁祥瞬间安静下来,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你等下跟我去一下杨府山。”

“杨府山?”

“去拜拜。”

小蜜嘴角一扬。

吴宁祥又一转头,正撞上宋佳倩的目光。

两人四眼相望,吴宁祥无话可说,对宋佳倩微微一笑。

宋佳倩却瞬间脸色发白。

什么意思?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崩溃地站起来,吓了吴宁祥一跳。

林淼说话的声音随之一停。

全都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对准宋佳倩。

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宋佳倩站着愣了几秒,面色比死人都难看,不声不响,慢慢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阵安静。

林淼问道:“还要继续讲吗?”

满屋子的小孩顿了顿,下一秒,喊声掀了房顶。

“讲——!”

林淼微微一笑,朝屋外看了眼。

不知何时,屋外已经雨收云散。

天亮了。

第三百一十章 跳之力三段

暴雨过后的瓯城区,直到午后三点多才迎来阳光。四中湿答答的操场泥泞未干,十几个小水坑密集地分布在水泥篮球场上,却并不妨碍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孩,在沿着200米长的小型跑道狂奔五圈后,继续拿上篮球到场上去享受踩水的乐趣。

十几个今天既不方便跑步,也不方便其他运动的女孩子,在距离篮球场不到十米开外的小看台边沿坐成一排,纯粹抱着无聊看猴子的心情,看着在篮球场上的十几个小屁孩,疯叫着追着一个球跑,却让满场的小牲口们全都不由自主地跑得更欢,喊得更响。

林淼坐在高媛媛温软的大腿上,被她像抱娃娃一样抱着,后背贴着她的小肚子,和姑娘们一起,淡淡看着前方,直到看到刘少锋花里胡哨运球半天却死活过不了人,然后强行干拔投出一个三不沾后,他才终于嘴角一扬,口中吐出两个字来:“渣渣。”

高媛媛扑哧一笑,摸了摸没说脏话,但实际影响却也不比说脏话好多少的林淼的头。

林淼被摸得轻轻一叹,心想当年自己运球水平高得飞起,区区业余水平的选手,两个人都不见得能防住他一个的时候,都没姑娘愿意这么温柔地爱抚他的身体。

谁能想到重生回来,变成一个连一千米都被学校特许不用跑的小奶娃后,人生轨迹反而直上云霄,球都不用拍,头发就快有被薅干净的风险了。

话说真是怀念自己原地起跳离地一米的日子啊……

仔细想想,貌似除了腿短和画画像坨屎,以及物理怎么都学不好之外,自己好像真没什么特别羞于见人的短板了。

妈个蛋蛋,真是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原来朕一直都这么优秀……

林淼越想越觉得对,爽得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

“嗯?”高媛媛一低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我好惆怅……”林淼沉声道,“你们说,我以后到底是选京华好,还是选京大好……”

看台上的十几个小姑娘闻言,注意力瞬间全都从无聊的篮球场,转移到了林淼的身上。

“林老师,你要考大学了吗?”

“你什么时候去读大学啊??”

“林老师你英语什么时候学的啊?”

十几个小姑娘围着林淼狂轰滥炸,居然没人质疑他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搞得林淼准备好的十几页的骚话根本没机会说。早上两节英语课后,林淼一战而竟全功,正式在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里,确立了他的逼王地位,不但自己班上的小孩们全部对他佩服到只能下跪,就连隔壁班和楼上初二两个班,也一概全部表示五体投地。

毕竟,就算是全市最顶尖的初中生,也没法在七岁就把英语学到林淼这个水平。

更不用说,林淼这**还在早上第二节课快结束的时候,背了一大段以前为了装逼专门练过的《双城记》原文开头——而且最不要脸的是,他背的时候还特地录了音。

录音带在午休时间,轮流在外国语初中的四个教室和两个教室办公室传了一遍,在有声有真相的情况下,毫无悬念地就把全校上下连学生带老师,全都给震得服服帖帖。

没办法,林淼的口音模仿天赋实在太强,一嘴美音和英音混杂的纯正老外口条,就算放在二十年后英语教学更普及的环境里,也鲜少有唬不住人的情况。

至于课上宋佳倩的奇怪反应,倒是几乎全然被人忘在了脑后,连提都没人去提了。

林淼在姑娘们的热情中沉浸了一会儿,赔了半条命半走半跑完一千米的许风帆和彭二月,哼哧哼哧地走了上来。见许风帆一脸缺氧的德性,林淼摇头鄙视道:“我以为只有小月月可能会猝死在跑道上,想不到你许风帆身轻如燕,居然也就这点体力。”

许风帆一脸虚脱地气喘吁吁道:“大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本事你自己去试试啊……”

林淼一口否决:“不试,长跑影响骨骼发育,我愿意为了身高放弃我过人的运动天赋,以后就和你们一样,当一个跑跳能力平庸的修长少年。”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上下扫了林淼几眼,心里一万个不信地暗想修长你个鬼,以后能超过一米六的三等残疾线就算不错了,但却受制于边上姑娘们的雌威,不敢公然向林淼展开嘲讽,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然后言不由衷地问道:“那你中考怎么办,体育不考了吗?”

“考啊,干嘛不考?”林淼很淡定道,“我问过教育局的人了,只要能走完一千米就能拿2分,稍微走快点,拿个三四分也可以啊。”

许风帆一脸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彭二月这时喘过气来,很丧气地插话道:“淼哥你就好了,根本不缺这点分数,反正不管怎么考,肯定都能进东瓯中学。我的话,就算体育拿30分的满分都没用,再说估计也拿不了30分。你们说人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啊,我爸都说要是我成绩不好,就早点安排我去当兵,反正早晚都要是当兵,干嘛不早点去,非要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小胖子烦恼地抱怨着,小姑娘们全都听得很茫然。

这些从小学习就很好的女孩子们,估计长这么大,压根儿连这方面的念头没出现过。双方从认知层面上就没有共同语言,更别提什么思想上的共鸣。

只有林淼,倒是真能理解彭二月的心情。

毕竟上辈子在十八中的三年初中,不是白读的。

“人为什么要读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但你如果是要问,读书到底有什么必要,我觉得这个问题,倒是可以举个我自己的例子来说。”林淼悠悠开口回答,边上的小姑娘们,立马全都露出认真听讲的表情。高媛媛把林淼往怀里紧了紧,让自己和林淼都坐得更舒服些,林淼感到后背一软,满脸风清气正地继续说道:“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像个人,就拼了命地逼自己读书。一开始是读别人都不读的,但读完之后才发现并没什么明显的用处。一来记不住那么多东西,二来跟别人也聊不起来。所以后来又开始读大家都读的书,比方说水浒、红楼什么的。后来有一天,捏着鼻子读红楼梦读到一半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其实完整读过红楼梦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都只是读了几个片段,那时我忽然一下子就意识到,其实读书这种事,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读书,既是要让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一样的方面是,我们需要通过读这些很多人都知道,都读过的东西,以最简单的途径,和不同的人产生交流,进而产生交集,最后融入到那些人当中去;不一样的是,如果有些人没读过那么多的书,他们就没办法进入你的生活,至少不是那么深入的、那么深刻地和你产生交集。你能读什么样的书,读得有多深入,就有机会跟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走到一起。

就像我们现在在学校里学习,读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试。你最终能考多少分,决定了你以后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学习,遇上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随着这种分流的次数逐渐增多,人和人之间的不一样,就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明显,从小学到大学,最多十几年,每个人就会因为读书的多少,收获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环境。而不同的环境,对一个人的改造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人为什么非要读书,我想对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他拉近自己和别人距离的最有效和最简单的方式,同样的,也是他拉开自己和另一群人的距离的最佳方式,虽然不见得能赶上最上面的那一小撮人,但至少也不再和最下面的一群人一样,怨天尤人又浑浑噩噩、不求上进一辈子。当然反过来讲,如果一个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就不错,书也不是非读不可,这纯粹是自己的选择。

一个人不会因为读了书,就突然之间就变得更加优秀,但至少作为一种筛选方式,多读点书,确实能让一个人,在面临这个社会对人做三六九等的区分时,获得更加积极的反馈。你读书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强,而是为了让强大的人,更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我们是社会动物,我们只有和强大的人在一起,才能变得更强大,才能活得更好。”

林淼说完后,场面一度很安静。

彭二月看着林淼,过了半天,才神情严肃地回答道:“所以淼哥,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家里很有钱,权力又很大的,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

林淼沉默了片刻,伸手搭住彭二月的肩膀,肯定道:“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彭二月一点头:“好咧!”

“嘁~”姑娘们一阵嘲讽。

就在这时,张雪茹拉着一条立定跳远的垫子跑过来,随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呢,然后也不等有人回话,就兴冲冲地把林淼从高媛媛腿上抱下来,放在跳远垫子上道:“林淼,跳一个给我看看!”

“干嘛呀?”林淼有点小蛋疼地问道,不过嘴上抱怨,身体倒是很诚实,摆了摆臂,双膝一弯,小短腿一蹬,就从起跳线上蹦了出去,然后稳稳落地,居然跳得还挺远。

张雪茹定睛一瞧成绩,大为吃惊地叫道:“哇!居然有3分!”

“是吗?”林淼低头定睛一瞧,发现脚后跟正巧踩在3分的黄线上,嘴角不由微微一扬。

跳之力三段。

可以的。

第三百十一章 沙滩阳光

重生之先声夺人正文卷第三百十一章沙滩阳光“怎么会爱上了她,并决定跟她回家,放弃了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无所谓……”

新学期终于混到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周五大清早的艳阳天,林淼坐在许风帆的自行车后头,绕远路前往学校——因为湖滨路上开工装修的店铺越来越多,短短一两百米的文化产业园营业区,已经化身成为死亡油漆带。昨晚上回家从那边路过之后,林淼愣是喉咙难受到今天早上才稍微舒服一些,于是刚才早饭后从街道大楼里出来,果断就让许风帆更换了行进路线。

许风帆听林淼在后头哼着旋律明快、群众喜闻乐见的口水歌,越听越觉得好听,忍不住打听道:“淼哥,你唱的什么啊?”

林淼当即歌声一停,不要脸地侵权道:“我自己写的歌,牛逼吗?”

“靠。”许风帆不禁暗骂一声,心想这死小孩真讨厌,随便给个角度就能把逼装出来,何止是讨厌,简直就是讨厌!潜意识里这么抱怨着,不想林淼最近的装逼技巧又有提高,一波装完没够,紧跟居然着还有后续,逼势连绵不绝,逼力强劲浑厚地接着说道:“我昨天晚上回家,身体难受的时候,突然就想人生百年,如此空虚,要是能有一个人,一直陪我活到死的那一天,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然后我突然就想起了莉莉。帆哥,你能体会我这么年轻就找到了精神寄托,连灵魂得以安放的感觉吗?”

许风帆强忍着吐槽的冲动,打死不去接林淼的话。

林淼却不管不顾,越装越嗨,长叹道:“唉……人呐,还是得有个相知相爱的对象啊,不然真的容易精神障碍的,你都不知道真正的孤独是什么感觉。我想过了,以后每年都要给莉莉准备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今年我给她准备了两大罐子许愿的小星星,就算她每个星期对我许一次愿,都够她用到差不多十年后,等到明年,我就把昨晚写的那首歌送给她,一直送到她年满16周岁,你知道为什么是16周岁而不是18周岁也不是14周岁吗?”

许风帆眼皮子开始乱跳。

林淼却根本不顾及单身狗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不可自拔:“因为14周岁是界定犯罪的边界,我是个体面人,不能那么不要脸,搞得好像我对人家姑娘只有生理需求一样,但18周岁又拖得太久,像我们现在营养状况这么好,根本憋不了那么长时间,16周岁就刚刚好,我国法律规定,16周岁就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只要我和莉莉是两情相悦,两厢情愿,不管我对她做了什么,她爸妈都不能拿皮鞭抽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这首歌,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天天唱、月月唱,不然万一忘掉了,明年给莉莉的生日礼物就泡汤了,那我们还怎么持续两情相悦,后面的计划就都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风帆面无表情:“不懂……”

“唉……”林淼叹了口气,“不懂也正常,毕竟你没有女朋友。”

许风帆嘴角抽了一下,车头一转,拐入一条通向湖滨路中段的小路。小路正对面,就是游泳桥,过了游泳桥,就是东瓯中学——东瓯市最好的初中和高中,挨得就是这么近。

作为公立学校的东瓯中学,教学安排上再惨无人道,也不至于像外国语初中那样提前一周开学,不过即便如此,小路两旁的文具店和早餐店,还是早早地就开了门。林淼突然喊了一声,让许风帆把车停下,然后下去买了两瓶牛奶和两个山寨汉堡——就是学着国外汉堡的样子,炸两片面包,中间夹一个煎荷包蛋和两片火腿肠,售价两元,不算贵但也不便宜的那种。

许风帆看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没吃饱吗?”

“刚才是吃饱了,不过等下就饿了啊。”林淼把牛奶和汉堡跟许风帆一分,拉开许风帆书包的拉链,往他书包里塞了一份,“这两天早上两节课上完我就顶不住了,中午吃完饭,下午3点多就饿,我现在是发育的关键时期,不补补怎么行?”

“也是……”许风帆点了点头。

外国语初中的课程紧密,强度还高,不说华老头两节课能讲别家学校一星期的内容,甚至连语文课,都安排得跟投胎一样着急。朱彤筠三天时间就教完一篇《桃花源记》,昨天又马不停蹄地开启了《卖炭翁》,别说林淼上课上到肚子饿,班上但凡是全马力开动脑子的,一上午的课下来,就没有不饿得发慌的。现在每天中午吃饭,许风帆都感觉自己是进了难民营,外国语初中的孩子们,吃饭的那股劲头,简直是可怕。

“走了,走了,要迟到了。”林淼把自己的那份点心放进书包,催促许风帆道。

宋佳倩定下的7点20分之前必须到学校的非明文规定,已经被以张雪茹为核心的新一届初一一班领导集体,执行成了正式班规。至于张雪茹的核心地位是怎么确立的,那又要追溯到三天前下午的体育课后,朱彤筠拖堂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总算选出班干部的源头上。

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林淼已经不想再去回忆。

只能说学霸们的好胜心确实强得过分,只要有机会拿第一,就绝不会甘心拿第二。当时全班41个人,举手表示想当班长的足有36个,最后张雪茹凭借全省奥数比赛第五名的硬核成绩,以及“林淼长得还没讲台高让他当班长成何体统”的硬核理由,才好不容易勉强胜出。

之后朱彤筠为了不耽误时间,在选完班长后,干脆就按全班孩子爹妈的职务大小,给所有孩子做了公平的分配。昨天星期四早上,一张巨大的名单被贴上了黑板。名单上张雪茹领衔,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副班长、学习委员、各种委员,4个大组长,8个小组,各科课代表——为了增加头衔数量,《自然科学》一门课,甚至被很不科学地分出了物理、化学、生物和地理4个课代表,《历史和社会思想品德》也依葫芦画瓢,分出了历史、社会和思想品德,等官帽实在分到山穷水尽,朱彤筠又生造了几个像“教具管理员”、“作业管理员”、“领操员”、“下雨天室内领操员”这样的职务,确保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官当,也算是煞费苦心。

许风帆因为亲爷爷的面子,现在身负第四大组大组长的头衔,距离班集体核心仅一步之遥,属于中层干部巅峰,但并没有获得可以随便迟到的特权。

而相比之下,林淼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一点。

在被张雪茹赶出正常班干部候选区后,经过全班同学的共同商议,林淼最初当选的职务是“初一一班吉祥物”,但由于感觉太过羞耻,林淼私底下又和朱彤筠进行了不懈抗争。于是几轮谈判过后,他最终挂上了“东瓯市少年先锋队总队驻外国语初中支队长”兼“初一一班吉祥物”的头衔。等过几天老林出差回来,林淼打算认真去和团市委的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搞个四道杠或者五道杠出来,也算师出有名。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论是支队长也好,吉祥物也罢,迟到这种行为,照样是不可原谅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如果许风帆迟早超过3次,那顶多就是大组长职务被撤销,而林淼,则有可能被张雪茹揉秃……

许风帆把林淼抱上自行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7点18分进了教室。

等林淼长舒一口气坐下,过了片刻,张雪茹就拿着课本,上台领读起了课文。

当整个东瓯市所有平庸中小学,终于迎来暑假的倒计时,全市八成以上的小孩,不约而同开启瞎瘠薄写模式,集体进入狂补暑假作业的最后冲刺阶段,外国语初中的孩子们,已然完全习惯了全新的生活节奏,晚睡早起,苦读不休,只为领先别人哪怕一小步。

晨读40分钟,安静的四中校园里,只闻朗朗读书声。

直到早上8点,上课铃响。

林淼走上讲台,向全班问好。

担任教具管理员的小朋友,帮林淼把教室里的投影仪打开。

幕布缓缓落下,林淼拿了张空幻灯片,用画画用的颜色笔,在上边写边说道:“这节课先来讲一讲of这个介词的用法,这是一个表示从属关系的介词。我先说一个典故,我们国家著名的外交家辜鸿铭先生,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驻美大使,年轻时特别喜欢夸奖别人。美国人大多数都有个特质,就是对人热情开放,就像沙滩上的阳光一样,所以辜鸿铭先生就夸他们是沙滩阳光,这里就用到了of这个词,now,repeat-after-me,sun-of-beach!”

“sun-of-beach!”台下几十个小孩,神情犹如朝圣,喊声震天。

教室外头,老狄抱着一堆卷子路过,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当场就凌乱了。他停住脚步,透过窗户,向教室里头看去,等看清幻灯片上写的东西,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直摇头道:“这特么也可以啊,老子当年怎么就没想到……”

第三百十二章 算不算外交事故?

“我们昨天已经讲过,英文中是没有量词这个概念的,那么如果有的时候,当鬼佬们提到一些不可数的物品,又想指出这些不可数物品的具体数量,这时候该怎么办呢?不卖关子啊,这个时候,of这个词就又派上了用场……”

林淼仍在讲台上逼逼,而站在门外偷听的老狄,已经逐渐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是感觉特别有趣地听着——像林淼这么小的小鬼头,讲课的台风居然这么老练,也真的是见了鬼。

“这里先来举几个例子,比方说two-bottles-of-water或者a-piece-of-shit,你们看,前者指的是两瓶水,两瓶,所以瓶子用复数,但是水依然不可数,后面那个,一坨便便,便便不可数,但是一坨是可以表述出来的。不过大家要注意,在我刚才提到的所有内容中,有一个词是很不礼貌的,我们要尽可能避免去使用它,这个词就是鬼佬……”

我草!这尼玛是重点吗?

阳光沙滩和一坨屎哪个不比鬼佬的性质严重啊?!

老狄听得风中凌乱,心里正疯狂吐槽着,教学楼内这时又走进来一大群人。

姜胜善一脸讨好笑容地在前头带队,宋佳倩跟在一旁,谄媚的模样也不比姜胜善好多少。

人称东瓯市第一美女的东瓯电视台当家花旦赵晶,领着几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来的样子,仿佛自带bgm,走路都带着风,扛着摄影机的中年男人,也是一副干练的模样。

但当老狄发现这群人的时候,更吸引他目光的,却既不是姜胜善,也并非赵晶,而是跟在姜胜善身后的另外三人。其中最两眼的,是穿着一袭白色西装,长发飘飘,身材和模样丝毫不输赵晶,而且明显年龄还要小赵晶一大截的姑娘。另外两个,则是一男一女两个白人。男的满头白发,一嘴的络腮胡,脸颊红扑扑的,满脸笑容,看着很慈祥,加顶帽子就能冒充圣诞老人。女的就比较平庸,完全不是开学那天见面会上吴宁祥画大饼说的“金发美女”。

“狄老师。”姜胜善走上前微笑道,“在偷听孩子上课啊?”

“啊……是……”老狄看美女看得有点走神,目光在白西服大美人的脸上多停了半秒,然后才问姜胜善道,“姜校长,这么大动静,什么情况啊?”

“请电视台的同志过来做个宣传,顺路也把学校的几个新老师接来了。”姜胜善笑着回答。

老狄转头望向赵晶,赵晶微笑点了下头,就算招了招呼。

倒是那个看得老狄内心无比骚动的白西服美女,主动从姜胜善身后走出来,落落大方地向老狄伸出了手:“狄老师,你好,我叫张幼薇,新来的英语老师。”

老狄闻言,不忍先瞥宋佳倩一眼,只见宋佳倩果然笑容一僵。他心里一边默默想,都被单位羞辱到这份上了,换了老子肯定早就辞职不干了,这小姑娘倒是真能忍辱负重,一边赶忙和张幼薇轻轻一握,只觉那小手软若无骨,然后马上礼貌地松开,笑着说道:“欢迎欢迎。”

姜胜善又接着介绍边上两位老外:“还有这两位,一个是沙阳老师,一个是安娜老师……”

“还有中文名字啊?太入乡随俗了……”老狄主动向两个老外伸手,说了句wele,名叫安娜的女洋鬼子不会中文,用英文回了句谢谢,年过五十满脸络腮胡的老洋鬼子,倒是能说几句简单的普通话,操着蹩脚的口音,笑得很高兴地跟老狄寒暄道:“妮嚎,窝叫沙阳,窝有一个中国朋友,他说我像沙滩上的阳光一样温暖,蓑衣我叫沙阳……”

老狄握着沙老头的手,当场就硬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转头望向教室内,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不等他开口,姜胜善就先推开了教室的门,招呼赵晶道:“赵女士,咱们开始吧。”

“好。”赵晶面带微笑,昂首走进教室。

两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拿着摄影和录音设备,跟了进去。

全班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林淼见这阵仗,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赵晶就一步上前,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睛发亮地兴奋道:“淼淼,你也太给你爸爸争气了啊!”

“晶晶阿姨,你们是来录节目的吗?”林淼看清来人是老林心心念念想睡又不敢睡的赵晶,总算稍微回过神来,一脸萌萌地反问道。

赵晶动手动脚个没完,又捏了捏林淼的脸颊,笑着回答:“是啊,专门来拍你的。”

这话一出,教室里顿时一阵轻微的哗然,姜胜善又赶紧大声对全班道:“各位同学,我们学校今天很荣幸请到东瓯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赵晶女士过来,报道我们学校双语教育的先进事迹。过几天教师节的时候,这几段录像是要放到电视上播的,今天这节课,我们暂时就先不上了。现在请大家配合一下新来的几位老师,等下老师提问,你们就全都举手,我们会点名让林淼来回答,林淼,你先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哦……”林淼半点不犹豫,下了讲台。

然后刚坐回位置,一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就递了一份台本给他,显得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淼淼,你看一下上面的东西会不会读?不会的话,我们就换你们课本上的内容。”

林淼扫了一眼,见台本上满是英文,一问一答,全都是课堂互动的东西,不过内容倒都很简单,也没有生僻的单词。快速翻了一遍后,林淼点头确认道:“没问题。”

电视台的人仍不放心,要求道:“那你先读一遍给我听一下。”

林淼没二话,声音不大地从头到尾把台本上的东西念了一遍,因为对本子不熟悉,就像第一次念台词,个别地方不可避免地略有点磕巴,但整体效果,显然远远超出了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想象,尤其是口音方面,听着简直让人惊艳。

读完之后,林淼笑着问对方道:“叔叔,可以了吗?”

边上几个工作人员,全都听得瞪大了眼,张幼薇满眼惊喜,两个老外教师,也都一口一个wonderful,就像若干年后国人在视频网站上见到那些能把中国方言说到八级水平的老外一样,对林淼的英语口语水平感到十足的不可思议。

“太可以了……”递台本的老哥,服气得没话说,“说得比我都好……”

赵晶更忍不住问道:“淼淼,你什么时候学的英文啊,你爸爸教你的吗?”

这个锅林淼实在不敢往老林身上扔,急忙半真不假地撇清道:“不是,是跟我爸爸的一个朋友学的,我爸爸有个同学移民美国了,我平时有跟他打电话。”

“哦,难怪……”边上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只有宋佳倩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暗恨完林淼,又多看了张幼薇一眼。在宋佳倩看来,像张幼薇这种长相漂亮到这个程度的女人,能进外国语初中上班,要么就是跟吴宁祥睡过,要么就是吴宁祥打算睡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所以这个社会就是这么肮脏,像她这种有才华又有能力的人得不到重用,有些女人却可以双腿一张,便得到所有的一切。

宋佳倩越想越沉不住气,干脆转身就出了教室,眼不见不为净。

姜胜善见状也不搭理,径自跟张幼薇小声说了几句话,张幼薇听着,眼睛时不时往林淼身上看,一边看一边微笑,笑得林淼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讲真,像张幼薇这么漂亮的女人,林淼两辈子算是头一回见着。

秦晚秋和赵晶虽然都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比起张幼薇,却都还差了半分,不光是年龄上的劣势,更主要还在于,张幼薇身上,确实存在着一种清新和妖娆并存的气质,既漂亮又可爱,美得简直男女老少通吃。更不用说,张幼薇甚至连身材都跟秦晚秋有得一拼。

按林淼的直男审美标准,此时此刻的他,愿称张幼薇为“东瓯市第一颜值”。

反正暂时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林淼依然希望能通过许愿的途径,让老天爷保佑洛漓在不久后的将来,实现对张幼薇的颜值逆袭。只是老天爷要是实在做不到,哪怕能让洛漓勉强挨上张幼薇的水平,林淼也照样感激不尽。

林淼在分神的过程中,轻松完成了录节目的准备工作。

电视台扛设备的伙计,这时也打开了机器。

赵晶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对着镜头说了一通,一遍就过。

说完之后,镜头便转向走上讲台的沙阳。

“大家好!”镜头中的沙老头,坚持用蹩脚的中文跟台下的学生们自我介绍,然后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沙”字,就开始重复起刚才在门外跟老狄说过的话。

老狄不知抱着什么心情,一直站在外头没走。

此时听沙阳说起他中文名字的来历,屋内的一群小屁孩果然开始骚动。

“蓑衣……我的中文名字叫沙阳,英文名叫……”

“sun-of-beach!”教室后排,一个激动无比的声音,从已经控制不住体内洪荒之力的彭二月口中喊了出来。这么多年,他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情况……

老师刚讲完一道题,考试就遇上了。

这时候不把答案喊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正要把本名写下来的老沙,被彭二月的一吼惊得手一抖。

粉笔重重摁在黑板上,断成了两截。

他转过身,错愕望向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小胖子,正要问你为什么要骂人,不料教室里却紧接着就风起云涌,满屋子的小孩满脸兴奋,争先恐后地纷纷叫嚷起来。

“sun-of-beach!”

“sun-of-beach!”

沙老头惊恐看着彭二月。

彭二月却邀功似的看着沙老头,一脸“夸我啊,快快我啊”的亢奋表情。

教室里很快响起姜胜善抓狂的喊声。

安娜愤怒质问姜胜善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幼薇又急忙跟安娜解释这肯定是个误会。

一片混乱中,门外的老狄不住摇头,陷入了深思。

话说在这回肉眼可见的故意伤害外国友人感情的事件中,到底是给老头起名字的那货比较不厚道,还是把魔鬼放出来的林淼更加不是人?

还有,这特么的算不算外交事故啊……

第三百十三章 帮大家冷静一下

姜胜善费劲力气总算控制住局面,过程之艰难,简直到了快把她逼出心梗的程度。

教室里恢复秩序后,赵晶带着东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林淼班上拍了有40多分钟,中间课间时,不少楼上楼下的孩子和老师纷纷假装路过,好奇地在林淼班级外头探头探脑这年头媒体行业还是稀罕货,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摄像机,更不用说遇上像赵晶这样的“城市级”名人,亲自过来采访。只可惜课间时间太过短暂,雷瑞瑞几个近水楼台的隔壁班孩子没能多看几眼,就被上课铃声怼了回去。

赵晶拍完林淼和沙老头英语对话的素材,没多做停留,便雷厉风行地带队撤离,临走前还强行亲了林淼一口,在他脸上盖了个显眼的红章的同时,也让姜胜善原本想邀请赵晶吃个午饭顺便也当是给两个外教接风的计划落空了一半了。等赵晶一行人在全校没课的老师们的欢送下离开学校,林淼今天被搅得支离破碎的英语课,就只剩下不到20分钟时间。

眼见人都走了,初一一班又成了自己的天下,林淼就公然拿出早上买的面包牛奶,打算继续说完剩下的单口相声。可面包还没吃几口,送别赵晶的姜胜善突然又带着张幼薇杀了个回马枪,推门而入,直接剥夺了林淼名为教英语实为说段子的权力,转而宣布从今天起,张幼薇将担任初一两个班的英语老师兼一班的班主任。

“同学们不要看张老师年轻,张老师可是我们特地从东瓯师范学院请来的英语老师,原本是给大学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上课的”姜胜善语出惊人,张嘴就镇住了满屋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学霸们。显然比起宋佳倩那个什么研究生,张幼薇大学老师的身份,对孩子们来说,震撼程度要直接得多。毕竟前者撑死了也只是从大学读出来的,后者却是能教大学生的人。按这个标准一比较,谁更牛逼,显而易见。

姜胜善简单说了几句,就把班级交给了张幼薇。

张幼薇微笑送走姜胜善,转身走回讲台,什么话都还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对底下的孩子们露出一个微笑,冷气吹动秀发轻轻飘动的样子,就轻而易举俘获了大半个教室孩子的心。

刘少锋和姜何川对视一眼,眼神不言自明。

而女孩子们也没比男孩子好多少,全都眼神发亮地看着张幼薇,感觉惊艳得很。

小孩子们丝毫不掩饰的样子,让张幼薇笑得越发动人。

“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当大家的老师,我知道外国语初中的每个孩子,都是经过最严格的考试进来的,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学习方面可能还比不上你们,因为我小时候数学很糟糕,学到高中的时候才开窍,你们应该数学都很好吧?”张幼薇没急着说正事,而是像拉家常一样,跟孩子们闲聊起来。同样是说废话,张幼薇说起废话就和风细雨,完全不像宋佳倩那样,听得人浑身难受。

底下的不少孩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张幼薇继续道:“你们的底子都很好,所以在学习进度上,我是不担心的。不过开学第一个星期,英语老师就换了三个算上你们的林老师的话,我应该是第四个了。”一边说着,一边翻看林淼留在讲台上的幻灯片胶片,边看边笑,然后突然抬起头,朝林淼看了眼,一双桃花眼电力十足。

林淼被电得一过性窦性心律失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听张幼薇接着说道:“我觉得林老师教得挺好的,就是讲得不够系统,下星期开始,我们得重新梳理一下英语课的知识体系,大家说,让林老师来当英语课的课代表好不好?”

“老师,英语课的课代表有人选了。”张雪茹提醒了一句。

张幼薇嘴角一扬,看着林淼:“没关系,两个课代表也可以。”

林淼看着张幼薇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跟她有过交集

张幼薇只说了十几分钟,不等下课铃响,就宣布这节课结束。

教室里陡然热闹了三分。

张幼薇下了讲台,却没出教室。

她径直走到林淼跟前蹲下,仿佛看小动物一样,近距离地用观察的眼神打量林淼,林淼闻着张幼薇身上的香气,有点犯迷糊,却也不急着发问。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显然有话要说的张幼薇,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林淼,瓯大有个老师,最近老跟我提起你,你知道是哪个老师吗?”

瓯大的老师?

林淼心里一嘀咕,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瓯大教师,好像也就**而且。

嗯?不对!

**?张幼薇?

不会吧

那个糟老头子,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

林淼有点不敢信地看着张幼薇。

张幼薇甜甜一笑,伸手轻轻捏了下林淼的脸蛋:“我家**老师,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神得都快成仙了。小神仙,中考英语拿个满分给老师看看好不好?”

“看发挥吧,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万一出卷的人脑子短路,一道题两个答案都能填,可他偏偏坚持其中只有一个是对的,我选错了也没办法啊。”林淼未发育的身体和正直的灵魂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坚决不吹无谓的牛逼。

“机灵鬼。”张幼薇伸出食指,擦了擦林淼脸上赵晶留下的红印,“中午姜校长请吃饭,老师带你一起去。”

林淼哦了一声。

张幼薇这才笑着站起来,带着香风出了教室。

大美人一走,庄佳佳立马忍不住问道:“林老师,你认识张老师的家里人啊?”

林淼摇了摇头:“不确定是不是,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庄佳佳听了有点羡慕道:“你都认识大学老师了,真厉害”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

初一一班的教室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既有对刚才电视台采访的兴奋未退,也有对张幼薇盛世美颜的议论,林淼身边,难得没了骚扰他的姑娘。

闹哄哄到第三节数学课,华老头抱着一堆试卷走进教室,满屋子的小孩才安静下来。

华老头一笑,进门就发卷子,笑呵呵道:“新来的老师很漂亮吧,我们楼上的几个未婚男老师,刚才话都不会说了。”

教室里一阵轻笑。

华老头又继续道:“不过英语老师再好看,你们思想也不能开小差,尤其是男同学,现在刚到青春期,更不能胡思乱想,影响学习。这节课考试,帮助大家冷静一下。”

话音一落,教室一立马“啊”了一声。

一群小朋友,明明都是一脸期待,还装得好像很不乐意一样。

第三百十四章 一骑绝尘(上)

开学后的第一次正式考试,来得毫无征兆。一屋子铆足劲儿想要在题海军备竞争中杀出一片天下的小学霸们,面对华老头的突然袭击,既猝不及防,又满心欢心。

华老头发完卷子,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圆珠笔在纸上滑动的轻微响声。

所有孩子,眼里只剩题目,脑子里没有||。

华老头延续着过去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背负着双手,沿着教室的过道走动,脚步轻到根本听不见地观察着满屋子认真做题的孩子。身为自打全国小学奥数比赛开办以来,连续8届的东瓯市小学奥数集训队教练,见惯了学霸扎堆场面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今天居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触。

三年前,东瓯市实验中学成立,今年第一次中考,战绩是恐怖的在全市前1200名中,占据了400多个位置,其中实验中学的4个尖子班,甚至考出了囊括全市中考排名前100位中46个的变态高度,全市前三名,全都出自实验中学,战绩何止是彪炳,简直就是逆天。可是要知道,实验中学的尖子班,除了少部分走关系、花钱进去的,其余生源,全都来自学籍划区,可以说后天的天才,还是占了他们的绝大多数。

但眼前呢?要知道外国语初中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在具备先天智力优势的情况下,又经过多年刻苦培训,最后还要经过考试选拔,才最终来到这里的?

华老头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身上逐一扫过。

张雪茹、朱佩慈、蒋琴琴、刘少锋……随便拎出一个扔进实验初中的尖子班,华老头都有把握,他们能成为尖子班里领头羊一般的存在;随便让全班小孩抽签组成四五支小队,去参加全市初中数学竞赛,华老头都有把握,他们能同时包揽金银铜牌。

往届全省奥数比赛,市内选拔的时候总有遗珠会落选,可在外国语初中里,华老头实实在在地认为,自己真能挑出一支梦之队来。

华老头看着眼前的学生,就像在看整个瓯城区的将来。

全区几百万的人口,按年龄排布,这群孩子的所有同龄人全加起来,大概能有二十来万,可最终依靠各方面综合原因考进来的,今年总共也就81个人而已。算下来,差不多是2500人中才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在人生的起跑线位置就已经处于同龄人的前01。以后只要自己不作死,这些孩子很难掉出这个阶层,而且跟一般人家的孩子相比,其中的差距甚至只会越拉越大。更不用说,他们中间,还有某个绝不是靠家世、金钱、关系这些外力就能齐头赶上的妖孽。这一点,就算是从不信命的华老头,也不得不妥协于命运的不公。

没办法,有些人,真的就是生来就强大到几乎能无视正常的人生发展规则。

华老头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在林淼跟前停了下来。

林淼抬头看华老头一眼,然后马上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试卷上。

暑假刷了六十多套题目的熟练度,今天终于有了试水的机会,他心无旁骛地自顾自做着题,卷子很快从第一面翻到了第二面,又从第二面翻到了第三面,一直做到第18题时,林淼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张满分150分的卷子。

单元考就拿出这种题量,林淼也真的是服了华老头的良苦用心。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做题的速度倒没慢下半分。

不管小题还是大题,熟练度几乎满格的林淼,差不多每一题都是一边读题一边就把解题思路理清楚,顺便解决计算过程,平均2分钟一题,快得让全班每一个听到他翻卷子声音的小孩,全都忍不住心头一颤。尤其是同桌庄佳佳,前有华老头站着不走,边上有林淼极限秀操作,压力大得简直胃都开始难受,胸口憋闷得差点要吐出来。

林淼无视题目难度,匀速直线刷题地做到第20题时,下课铃声响起。

“继续做,还有一节课。”华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淼的卷子,淡淡提了一句。

教室里刚扬起的一点小动静,立马弱了下去。

双手摆在背后,不知不觉过了40分钟的华老头,这时也终于感到手臂有点发麻,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又过了十来分钟,林淼火箭般冲刺到了最后一题。看着试卷上的最后的压台大题,林淼一边低头看题,一边放下笔,揉了揉写得生疼的双手。

让血液稍稍流通了半分钟后,读完题目的林淼,马上提笔又是一通秀,三下五除二搞定三个小问的前两个后,却在最后一问面前,进入了长考的状态。

神色严肃的半天的华老头,这时终于露出了顽童般的微笑。

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问,其实是有点超纲的……

一般来说,普通考试年的中考难度,都不会出现这种题。只有某些考生人生特别多的年份,东瓯中学为了挑选精英中的精英,才会专门派出学校教学组的负责人和中考出题组共同出卷,然后拿出这种“学神鉴定题”来,对“肝型学霸”和“神型学霸”做出准确区分。

今天这道题,正是华老头拿往届某次中考大题做的微调。

只可惜,华老头不知道,林淼做过原题……

而且像这么难的题,林淼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忆。

数学天分实际有限的林淼,好歹也是高考数学爆种能上140,平时稳定136以上的伪学霸,中考题再怎么超纲,在林淼眼里无非也就多花点时间搞明白解题思路而已,不可能存在就算给答案也看不懂的情况。

在华老头的注视下,林淼把草稿本翻开新的一页,一边回忆之前做过的那道题的答案,一边在本子上画下一道数轴,列出几道等式,涂涂写写了三四分钟,解题思路一下子就融会贯通。

林淼一脸淡定,就着草稿本上的思路,将解题过程誊上试。

华老头看得有点愣神,随即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小孩,是天才啊……

要知道那年中考,全市数学拿满分的,一共就那么三四个人,可要想想,那些孩子中学毕业的时候,可都十五六岁了,林淼呢?

看着面前那个嫩得还要靠奶维生的小家伙,华老头情不自禁,轻轻摸了下林淼的头。

林淼转头一看,却只看到老头的背影。

在他身旁站了足有半个小时的华慈杰,终于挪步了。

林淼耸了下肩,继续把题目写完。

庄佳佳见华老头离开,终于松了口气,可又一转头,却突然发现林淼的卷子已经被填满,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无力到难以言表的绝望,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可能,我才写到第19题啊……”

第三百十五章 一骑绝尘(下)

华老头的卷子出得量大且难,不好说是不是存了刻意让满屋子学霸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以防他们尾巴翘上天的的心思,不过打击孩子们的自信的客观效果,确实是基本达到了。

满屋子的学霸,面对人生中非竞赛场合的第一次刁难,表现也都各异。

算是最饱受考场风霜的张雪茹,心理素质明显要强过除林淼之外所有孩子一筹,她先是用仅仅比林淼慢十来分钟的速度,做完除最后一题的所有题目,然后面对最后一道大题,虽然速度明显降下来,可还是不慌不忙,顺利拿下了前两问,只对最后一问束手无策。但即便被最后一问掐住脖子,完全没有解题思路,她也照样没有放弃,草稿纸上的式子越写越多,慢慢的,居然也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越走越近。

华慈杰在张雪茹身旁看了十来分钟,微微点头,满意地走开。

以张雪茹的底子,等她上完初二,这种题应该就能解出来了,说到底,她和林淼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熟练度而已。虽然华老头想不明白林淼的熟练度到底是怎么磨出来的,可那不是重点,考场上成王败寇,方法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开始不停地有人抬手看时间。

具有轻度表现欲的刘少锋,开始每做完一道大题,就要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在提醒别人自己的进度,相比之下,他的同桌姜何川就要随意得多,全程各种表情包附体,挤眉弄眼,但唯独看不到犯愁、犯难的模样,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天生豁达乐观。

而底子实际比刘少锋和姜何川几个人稍差一点,只能排在班上“第一流第三档”水平的许风帆,则又比其他人正常一点。遇上难题会皱眉头,做出一道题也不至于有多兴奋,顶多是心里松一口气。临第二节课结束还剩不到10分钟时,帆哥终于跨过千山万水,来到最后一题跟前,眼见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了,许风帆直接就放弃了最后两问,根本想都不去想,直接把相对简单的第一小问,当成了终极大魔王,于是心态霍然好转,脸色容光焕发。知道的明白他是破罐破摔,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把题目全做出来了。

华老头在班上转了大半天,把学生们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基本还算满意这次的考试情况。

直到不经意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发现一个小胖子正两眼无神地看着卷子,而卷子上一片空白,最后几道大题,那货愣是一个字没写,才稍微露出点疑惑的神情。

考试困难户的彭二月,这回却比华老头更困惑。

明明这几天上课的时候,他自认为该听的全都听懂了,每天回家之后,老彭给他请的那个女大学生辅导他写的作业他也差不多都能做出来。可是为什么到了考试,分明那些题目他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死活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呢?

难道那个女大学生是在哄她二月爷爷开心?

彭二月皱起眉头,细细回忆自己和大学生姐姐这一星期来的点点滴滴。

想起小姐姐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二月越发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一个有文化、有思想、有知识、有水平的女大学生,为什么要对我这种学渣这么好?

还不是为了钱!

一个为了钱就对我好的女人,我凭什么要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还是爸爸说得对啊,社会险恶,人心更险恶

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不像淼哥,家里什么都有,跟我说话才那么实在。

说鄙视我就是鄙视我,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这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今天回去,我就让爸爸把那个姐姐开了。

整天夸我有进步,我进步你个香蕉棒棒糖!

老子这张卷子只会做三道选择题,还特么的都不知道做对了没有!

简直影响我对这个世界的判断!

还不如带我去游戏厅!

彭二月表情变化无端,到了星期五还依然不知二月底细的华老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对他的观察。

男生这边如此,女生基本也都差不多。

只有蒋琴琴,明明水平只比张雪茹差半条线,可在时间的压力下,居然还没写完倒数第二题,就开始崩溃了,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哭着哭着,就迅速陷入崩溃,直接扔了笔

华老头看得苦笑摇头,小声提醒蒋琴琴,不要影响别的同学考试。

蒋琴琴一见老头这么冷血无情,连哭都不让,抬起头就两眼通红地投诉道:“老师,你这卷子题目太多了,两节课根本不可能做完的啊”

她这一抱怨,立马就招来了其他女孩子的声援。

“就是啊,题目也太多了”

“我才做到第23题呢”

“我也才最后最后一题呢”

“啊?你都做到最后一题了啊?”

“咳!”见教室里开始骚乱,华老头咳嗽一声,沉声道,“大家不要急,这张试卷的正常考试时间是120分钟,我是为了锻炼大家的做题效率,才少给你们半小时。”

这么一安抚,姑娘们总算稍微没那么激动了。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可不管怎么样,距离考试结束,也就只有不到5分钟。

蒋琴琴赶紧擦擦眼泪,咬着牙抓紧做倒数第二题。

华慈杰也不再大范围走动,只是先看了下张雪茹的做题进度,见这姑娘居然把最后一题做出来了,不由面露欣慰,然后微笑回到林淼跟前,发现林淼居然在刷别的题目了,试卷被扔在一边,不禁无语地摇摇头,拿起卷子,弯下腰小声问林淼道:“林淼,感觉怎么样啊?”

林淼搁下笔,想了想道:“这块知识点,应该完全吃透了,如果中考只考这点内容,考149分算我失误。”

边上立马炸了一圈。

庄佳佳都毛了:“林老师,你再这样我要报警的。”

华慈杰都听笑,拿着林淼的卷子,呵呵笑着走回讲台。

不一会儿,下课铃响。

班上一片哀嚎。

“怎么了啊?”张幼薇按时来到教室门口,发现屋里的惨状,不由奇怪问林淼道。

林淼从庄佳佳身边挤出来,淡定回答:“没什么,就是一群年轻人错误估计自己的能力,终于遭到社会的鞭打而已,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

“那你呢?”张幼薇又问。

林淼笑了笑:“我就是社会。”

第三百十六章 比较高级

赵晶一行人没留下吃饭,姜胜善就直接把接风宴的地点,从华侨饭店改到了西城饭庄。

片刻后到了餐馆,林淼一进门,就见到宋佳倩站在门口。两人目光相接,宋佳倩立马眉头一皱,移开了视线,然后又马上转向沙阳和安娜,搞得自己像店里的服务员一样,满脸堆笑地用英文招呼两个外教上楼,反倒把姜胜善和张幼薇撇在了一边,愚蠢得简直让林淼无法理解。

好在姜胜善为人友好,并不把宋佳倩不知轻重的举动当回事,她笑着邀请张幼薇上楼,嘴里还说着抱歉的话,学校资金紧张,钱都发给老师当工资了,实在没余钱铺张浪费。

张幼薇抱着林淼上楼,吐气如兰地笑道:“不要紧的,姜校长太客气了,本来就是吃顿便饭嘛。再说我一个本地人,说不定住得比你都近,哪有什么风好接的。”

两个人说着客套话,客客气气上了二楼。然后一抬眼,就见到宋佳倩正忙活着给两个老外摆弄餐具,一脸兴奋地教他们怎么使用筷子,说话的声音很大,连楼下都能听到。

姜胜善收起三分微笑,忍不住上前提醒道:“小宋,说话小声点,楼下也有人吃饭的,别影响别人。”

“ok!okokok!”宋佳倩难得有秀一把自己专业的机会,兴奋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但声音没减少半分,反而还跟姜胜善逼逼起来,表情呈现扭曲状态。

“哎哟!文化人来咯!”餐馆的老板,拿着菜单大声说着走上来。

林淼马上朝他招呼道:“阿城叔叔!”

“诶~”老板笑容灿烂,林国荣的儿子管他叫叔,这份关系,怎么都比店里来两个老外要重要得多,“你爸出差还没回来啊?”

“嗯,星期天回来。”林淼窝在张幼薇的怀里,把脑袋往她肩上一靠。

店老板不敢多看张幼薇,转头问姜胜善道:“领导,你们看吃点什么啊?”

“你们店里有没有通心粉?”姜胜善还没回答,宋佳倩就先抢着问道。

“什么粉?”店老板傻眼问道,通心粉这三个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宋佳倩露出一脸烦恼中带三分嫌弃的表情:“唉,还是店太小,连通心粉都没有,那就随便做点外国人平时吃的菜吧,牛排能不能做?”

店老板被煞笔逗笑了,一脸乐呵道:“牛排没有,猪排骨要不要?”

宋佳倩继续自我感觉良好地追问:“猪肋排吗?”

店老板没法忍了,转头看看姜胜善。

林淼突然一伸手:“阿城叔叔,交给我吧。”

“小朋友是常客,让小朋友点吧。”姜胜善笑着对店老板道。

店老板二话不说,就把菜单递给了林淼。宋佳倩见没机会点餐了,又低头跟两个老外道歉,说中国的小餐馆档次太低,做不了他们习惯吃的菜。两个老外倒是无所谓,脑子很清楚地说他们很喜欢中国菜,不需要特地为他们准备午饭。

林淼听着宋佳倩的傻话,心想这姑娘的智商估计是被狗吃光了,一边随手翻了翻菜单,就按自己家平时的习惯点菜道:“来个水晶虾仁,再来个爆炒猪心……”按着人头点了四菜一汤和几碗米饭,就把菜单交了回去。

老板拿了菜单,马上下了楼。

宋佳倩却还在作妖不休,皱眉抱怨道:“四菜一汤哪儿够啊?这么多人呢!再说mrsha和msanna也不一定吃得惯啊……”

煞笔,这顿饭你来掏钱吗……

林淼心里念了句。

还是张幼薇教养好,笑着劝道:“宋老师,不够待会儿还可以再点,不用这么着急的。”

“唉,也只能这样了。”宋佳倩坐了下去,又跟两个老外嘀嘀咕咕,问他们喜欢吃什么。

张幼薇抱着林淼坐下,故意跟宋佳倩隔开一点距离。

姜胜善挨着张幼薇坐下后,趁着饭还没上,问林淼道:“林淼,你今天早上怎么上课吃东西啊?”

“因为饿得快啊。”林淼很实在道,“每天坐下来就开始动脑子,上两节课肚子就顶不住了,早上还好,下午更惨,两节课上完还要上体育课,饿着肚子,跑都跑不动。”

“呀!你还能上体育课啊,你跳起来有人家膝盖高吗?”张幼薇调戏林淼道。

林淼转过头,冲着她一嘟嘴,卖萌求饶。

张幼薇顿时就憋不住了,抱着就是一通亲。

宋佳倩看得翻了个白眼。

姜胜善则笑着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啊?”

“加餐呗,不然还能怎么样啊?”林淼道,“反正下午最后一节都是副课,第二节课上完,加一顿点心不就好了,要多少钱,你们开个家长会商量一下。这事往小了说是影响上课效率,往大了说,还影响我们发育,搞不好中考平均分都要拉低好几分,家长不会有意见的,能来外国语初中读书的,谁家缺这点钱啊?”

“也是……”姜胜善听林淼说得挺有道理,有点认真地点了下头。

两个老外听林淼和姜胜善说得热闹,这时不禁也忍不住跟姜胜善打听,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宋佳倩赶紧抢着给姜胜善做了翻译。

姜胜善却没搭理宋佳倩,自己用简单的英语回答道:“淼淼说,下午需要加餐,不然容易饿。”

沙阳笑了笑,夸奖林淼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

林淼双手一摊:“yes,of-course-i-do。”

这一下子,满桌子的人干脆就不说中文了。

林淼仗着小孩子的身份,根本不怕语法错误,开始跟沙老头瞎瘠薄聊,遇上不会说的单词,就场外求助张幼薇这个人型英语词典,之前自嗨得停不住的宋佳倩,倒被晾在了一旁。

“我觉得我这个中文名字,有必要改一下。”沙老头略显惆怅道,“miaomiao,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林淼略作思考,转头问张幼薇道:“老师,美国白头鹰的单词,你知不知道?”

“呀,这个单词挺生僻的啊……”张幼薇先提了一嘴,然后才笑着炫耀道,“不过你算问对人了,姐姐刚刚好会说~”

张幼薇把单词念了出来。

沙老头望向林淼,不解问道:“miaomiao,你要用白头鹰给我起中文名字吗?”

“嗯。”林淼点点头,有点拗口地重复白头鹰的单词道,“白头鹰是美国精神的象征,而且在中文里也很酷,你跟我念啊,sha……diao……”

沙老头口音蹩脚道:“沙……**……”

“诶!对对对!很接近了!”

张幼薇狐疑地看着林淼,总感觉哪里不对道:“淼淼,不是白头鹰吗?怎么变白头雕了?”

林淼一脸正色:“我觉得雕比较高级。”

宋佳倩又翻了个白眼。

心想比较级和最高级都没学明白的小孩,知道什么叫高级吗?

第三百十七章 虚惊一场

四菜一汤很快上齐,量大料足,色香味俱全,比食堂的盒饭不知好到哪儿去。

林淼被张幼薇放了生,坐上垫高三层的塑料椅,吃得停不下来。

可两个老外居然还真就如宋佳倩所说,明显有点不习惯吃别人的口水。

沙老头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生怕得传染病似的,嘴上还言不由衷地保持着政治正确,白左风范尽显地每吃一口菜就对中国厨师的手艺赞口不绝,彩虹屁吹得连林淼都差点信了。有眼力的姜胜善于是果断又给两个老外叫了两碗牛肉面,这才终于把这顿午饭应付过去。

算是误打误撞赢了一次的宋佳倩,饭后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心里多了三分挣回面子的底气,连说话的样子,都几乎要变得像个心智正常的人。

只可惜她为了刻意表现自己虚怀若谷的一面,分分钟又表演用力过猛。店老板上楼收钱的时,宋佳倩突然间说话变得极其的细声细气,精分倾向之强烈,搞得见过她半小时前德性的店老板,简直都要以为她是吃饭的时候,被盘子里哪只冤魂不散的小动物给附了身。

林淼已然失去了吐槽宋佳倩的热情。

他一直记得一个出处未知的段子,说是只要工作团队的人数超过7个,其中就必定会有一人,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担负起“团队煞笔”的角色。直到离开团队,这个人设才能扭转过来。

林淼估摸着,宋佳倩应该是中了传说中的“七人行必有煞笔”的诅咒,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曲大硕士,会表现得如此让人无语。

姜胜善没在意宋佳倩神经质的前后不一,买完单后,也不急着走,而是趁着店里午休时间空闲的功夫,直接和店老板商量起了林淼刚才提的下午课间加餐的事情。

张幼薇带着林淼走出店门,原本想着先领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老外回学校,两个老外却玩兴十足地拒绝了张幼薇的好意,保证下午第四节课之前一定回学校后,就在店门口打了个出租车,直奔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这样一来,表面上热热闹闹,但实际完全不存在什么人情关系的一行人,便就这样轻易散成了几片,林淼身边,只剩了个张幼薇。

“回学校吗?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坐一下?”张幼薇抱起林淼,柔声问道。

林淼摇摇头,指了下街对面:“回我家吧,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家的床又大又舒服。”

张幼薇盯着林淼看了两秒:“小朋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淼一脸纯洁:“说普通话啊。”

“小屁孩,人小鬼大!”张幼薇笑着捏了捏林淼的脸。

几分钟后,张幼薇在林淼的口头导航下,进了明月小区。

来到楼门前,林淼坐在张幼薇怀里不下来,按响门铃,让果不其然在家的晓晓开了门。

门锁砰的一声弹开,张幼薇抱着林淼走进楼里,问林淼道:“晓晓是谁啊?”

林淼道:“姐姐。”

“你还有个姐姐啊?”

“嗯。”

“多大了?”

“8岁。”

“哪里上学啊?”

“百里坊小学,接下来上二年级。”

“怎么没跟你一起跳级?”

“微微老师,你理智一点,这种事没办法批发的。”

张幼薇哈哈笑了两声,又问:“那你姐姐漂不漂亮?”

林淼抱住张幼薇:“现在没你漂亮,以后长大了勉强有你漂亮。”

“哎哟你这嘴,以后真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死在你手里呢。”张幼薇抱着林淼,脚步轻快地走在昏暗的楼道里,开着只对林淼合适的玩笑。

林淼立马换上严肃脸:“薇薇老师,我是有女朋友的,全世界都知道我林三水对莉莉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绝不会背叛我们的爱情。”

“哎哟哟,真厉害……”张幼薇一阵笑道,“不过你不是叫林淼吗?怎么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林淼义正辞严:“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张幼薇笑得花枝乱颤。

上了五楼,家里的房门开了一道缝。

张幼薇放下林淼,林淼推门而入,客厅里没人。

林淼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张幼薇脱了鞋子换上,一眼就看到正对着门的钢琴,惊喜问道:“你还会弹钢琴啊?”

“还没学会,不过估计也没工夫学了。”林淼很坦诚地说道,一边推开晓晓的房门,朝里头正在补暑假作业的晓晓喊了声,“晓晓,出来看仙女姐姐!”

“啊?”晓晓转过头,就看见东瓯市颜值巅峰的张幼薇,笑盈盈走进房间,顿时惊艳得说都不会话了,傻傻喊道,“仙女姐姐好……”

张幼薇差点乐喷,在床沿上坐下来,对晓晓道:“别听淼淼胡说,我可不是仙女姐姐,我是他班主任,今天是来家访的。”

“啊……”晓晓眼睛依然发直,不懂家访是什么意思。

林淼跟着问道:“晓晓,妈妈呢?”

晓晓小声回答:“早上出去了……”

林淼又问:“那你中午饭呢?”

晓晓点点头:“晶晶阿姨带我去街道吃的……”

林淼再问:“作业还剩多少?”

晓晓低头一叹,满脸的无能为力:“唉……”

张幼薇看着晓晓一副学渣想死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正说着话,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喊声。

“晓晓,来看看谁回来了!”江萍满脸高兴,快步走进李晓房间,身后还跟着晒得跟煤球一样,精瘦精瘦的江洋。

见到屋里坐着的大美人,江萍和江洋全都狠狠一怔。

“舅舅!你出狱了!”林淼见到江洋,大喊一声,打破了差点变尴尬的气氛。

“打死你啊!”江洋回过神来,笑着走进房间,跟张幼薇解释道,“别听他瞎说,我是部队刚退伍回来……”

张幼薇很从容地款款起身,微笑朝江洋一点头:“你好,我是孩子的班主任,刚才在街对面的小饭馆吃完饭,顺路就过来坐一下。”

江萍闻言,这才一颗心落了下来。

吓死了,还当是老林背着她包养的二奶呢……

这种长相,她怎么可能斗得过……

第三百十八章 差点被你发现

江萍和江洋一回来,林淼的午休很自然就泡了汤。张幼薇打着精神跟江萍夸了林淼一通,在收获一阵哦嚯嚯嚯后,坐了不到20分钟,便客气地起身告辞。

江洋死皮赖脸,非要送张幼薇回学校,说是看看外甥读书的地方长什么样,不然不放心。张幼薇一脸的想死,心想早知道就不跟林淼过来,不然也不会惹上这么个粘性十足的牛皮糖,但总归没办法一巴掌把江洋这个黑矮子扇开,便只能无奈地任由江洋跟上。

林淼完全没对把张幼薇送羊入虎口的结果感到良心不安,张幼薇回学校后,他踏踏实实在家里睡到1点出头,然后洗了把脸,才轻装上阵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走到学校大门口,林淼抬眼就见到江洋站在传达室里,和门房董大爷抽着香,吹着牛,说说笑笑。然后林淼一进校门,就被眼尖的江洋叫住——这狗日的何止跟张幼薇八字还没一撇,根本就是连毛笔都没买回来,却居然有脸摆出一副张幼薇未来孩子他爹的架势,教育林淼一定要好好听张老师的话,不然要敢把张幼薇惹不高兴了,回家必然鸡毛掸子伺候。

林淼看着江洋无耻的样子,很配合地比了个ok的收拾:“好哒~”

甥舅俩配合默契,挣到面子的江洋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对林淼道:“舅舅待会儿过来接你放学,你下课了别乱跑啊。”

林淼嗯了一声,便进了学校。

话说江洋这点不要脸的精神,确实值得世人膜拜。

明明口袋比脸都干净,兜里半毛钱都没有,可这货就是敢于对任何视线范围内可见的姑娘,发动终极念头。就像林淼上辈子,江洋退伍后,被当时已经失势的老林艰难安排进了公交车站,当了个临时工司机。结果不到半年功夫,江洋就把车队里最漂亮的售票员娶回了家,顺便辞了职。再之后,这货就一路开挂,在2000年各行业风口已经逐渐收紧的环境下,愣是不靠天不靠地,只凭一张破嘴,就闯出了一片名堂。而起初人人都觉得是因为脑子短路才被江洋骗回家的舅妈,也摇身一变,成了慧眼识珠的典型。

不过这回舅舅提前退伍回来,老林现在又风头正劲,怎么也不可能安排他去公交车站当临时工了,舅舅和舅妈的这段姻缘,说散就散了啊……

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居然毁了一桩婚。

林淼想着这点,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话说舅妈人还是挺好的,前世老林扑街瘫在床上那段时间,江洋前前后后支援了他家不少钱,舅妈却愣是半句怨言都没有过。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根本不把那点小钱当钱的原因,可不论怎么样,还是欠了好大的一份情啊……

林淼回忆着过去,踩着铃声走回教室。

下午头两节是自然科学课,刚一坐下,卷子就来了。

又是考试……

下午三节课,林淼做卷子做到手软。第三节课考到一半,就已经饿得必须靠旺仔牛奶续命。好不容易靠喝奶把卷子填满了,提前十来分钟匆匆交了试卷,林淼抬腿就往传达室跑。有江洋送董大爷的烟打底,他轻而易举就拿到了传达室电话的使用权,然后一个电话打到老林分管科室的马仔那里,不到20分钟,李晶晶就把滚烫的梅干菜肉饼送了过来。

等林淼没出息的满脸幸福地吃着大饼回到教室,教室里的老师,已经换了人。

华老头把早上改过的卷子发了下来。

两个班81个人,只有林淼考了满分。

张雪茹虽然把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前面的选择题却意外错了一个。

至于其他人,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差。140分以上的,统计下来总共有50多个,占了一半以上,不过大多数都是141、142这种刚好140分出头的,统统死在了最后一题的后两问上。

华老头站在讲台上,笑眯眯道:“同学们发挥得不错,最后那8分,你们同年龄段的孩子里头,应该没几个人能做出来,能考到142的分同学,相当于就是满分了。大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么多题目,很不简单,很了不起!大家给自己鼓鼓掌!”

啪啪啪啪……

教室里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要强的孩子们,明显兴致都不怎么高。

教室后排,原本满腔雄心壮志的刘少锋此时尤其蛋疼。

他死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开局就被打脸,只考了136分,边上整天嘻嘻哈哈的姜何川,反倒拿了144分,全班第三。

相比之下,完全没给自己定什么硬性目标的许风帆就稳得一逼,做完就知道是142,拿到卷子后一看果然没有意外收获,心里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至于二月同学,情况就比较复杂。由于一共只做对了两道选择题,华老头根本没给他打分。二月同学这会儿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犹豫要不要先借同桌的卷子抄一部分答案,然后给自己打一个配得上他实际水平的分数,好歹编个三四十分,让老彭留他一条狗命吧……

林淼啃着大饼,随意翻了下自己的卷子,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正要塞回抽屉里,却见张雪茹跑了过来,伸手就要道:“林淼,把你的试卷给我看一下。”

“哦。”林淼把试卷递了过去。

张雪茹直接翻到最后一题,认真看了片刻,抬头问道:“你最后一题做了多久啊?”

“最后一题啊……”林淼腮帮子动来动去,很平静地回答道,“前两问反正不难嘛,正常做就做出来了,最后一问大概卡了五六分钟吧,确实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张雪茹安静了片刻,又问:“那刚才……你科学靠得怎么样?”

“应该满分吧,单元考还能怎么样?”林淼嘴里嚼个不停,一脸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总共也就那点东西,做对了也是侮辱智商。”

“真讨厌!”张雪茹听得一跺脚,一把就把林淼手里的大饼抢了过去,“别吃这么多了,会长胖的,腮帮子都咬大了!”一边说着,自己就狠狠咬了一口。

林淼看得懵逼,正想发动群众把大饼抢回来,张幼薇突然走进教室。

她先跟华老头点了下头,然后大声对全班道:“同学们,今天下午的英语口语课暂时取消了,沙阳老师和安娜老师中午吃坏了肚子,身体有点不舒服,第四节课改上体育。大家去操场吧!”

教室里立马一阵欢呼。

彭二月更是都听傻了。

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在超过一半的时间里头,他只听说过体育课改上数学课的,从没听说过英语课还能换成体育课的。这特么是什么学校啊?还让不让人好好学习了?

二月一边在心里谴责学校,一边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满屋子的人紧跟着一哄而散,林淼眼看张雪茹拿着他的大饼,一眨眼跑得连影子都不见,转头问张幼薇道:“薇薇,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叫我什么?”张幼薇捏住林淼的脸颊,轻轻往外一拉。

林淼被捏得嘴里漏风还死不改口:“灰灰……”

“真是跟你那个舅舅一样讨厌。”张幼薇把手一松,一脸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假装的不高兴。

林淼懒得给江洋|拉|p|条|,根本不提他,转而问道:“老沙怎么了啊?我们中午都没事,怎么就他们拉肚子了,水土不服吗?”

“我骗你们的,不是肚子不舒服,那两个洋鬼子,中午吃完饭又找地方喝酒去了,没喝过中国的白酒,不知道后劲大,全都喝醉了。”张幼薇解释道。

林淼点点头,随口又多问了句:“去哪里喝的?”

张幼薇道:“不知道什么酒吧。”

“酒吧?”林淼顿时很惊愕道,“东瓯市九五年就有酒吧了?”

“你这叫什么话啊?”张幼薇好笑道,“说得好像你活在十年后一样!”

林淼沉默了一阵。

张幼薇又捏捏他的脸:“怎么啦?”

林淼道:“好险,差点让你发现我的秘密……”

第三百十九章 做房地产怎么样?

夕阳下的操场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几群孩子。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两个班的孩子就已经划分出了属于各自的小团体。被张雪茹抢了大饼的林淼,和班上最漂亮的姐姐们待在一块儿,一蹶不振地倒在高媛媛的腿上,占着篮球场边看台最好的位置,无所事事地看着场上飞奔的少年,享受着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篮球场上,刘少锋自认为酷炫拽实则骚浪贱地左手运着球,大声呼呼喝喝让队友散开要求单打,然后一通连续胯下运球接转身上篮,刚一跳起来,就被早就等了半天的姜何川一掌扇飞。

在一片叫好声中,刘少锋脸肿得像球。

这无聊的场面,看得林淼直打呵欠。

他左边脑袋在高媛媛的腿上枕累了,就换了一边,把头靠在蒋琴琴腿上。一旁吃饱喝足的张雪茹看得火大,直接把林淼拎回来,语气吃醋地问道:“为什么不来我这里?”

林淼看着张雪茹,反问一句:“茹茹,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加个死鬼比较好?”

张雪茹一愣:“什么死鬼?”

林淼解释道:“你应该说,死鬼,你为什么不来我这里?”

边上的女孩子们,纷纷发出笑声。

张雪茹脸一红,羞愤交加地呀呀大叫,不知轻重地掐住林淼的脖子就晃。

带女生的体育老师见状,急忙跑上来把林淼救下来,很无语地教育张雪茹道:“同学,小朋友好玩也不能这么玩啊,万一掐死了怎么办?”

张雪茹很委屈道:“老师,我跟他开玩笑的,都不知道掐了多少次了”

“这种事居然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女侠威武啊”站在不远处的许风帆小声嘀咕。

一旁的二月同学很不解问:“帆哥,你不是说没人能碰淼哥一根毛的吗?”

“小月月,这种事要分情况的啊。”许风帆羡慕地看着被姑娘们环绕的林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了你是淼哥,每天有那么多女孩子排着队要来摸你,你说是你是会站起来反抗,还是躺下来享受?”

彭二月顿时露出发现新世界的眼神:“想不到淼哥年纪这么小,就懂这么多道理了?”

“唉”许风帆叹了口气,“他何止懂一点道理呢,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多少男人奋斗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这狗日的才七岁就做到了”

许风帆这边正说着,林淼那头,忽然又传来女孩子们的哗然,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转过头去,侧耳倾听,就听体育老师说道:“下个星期开学,四中的新生要军训,我们的体育课就不能在外面上了。”

“那我们要军训吗?”高媛媛关心地问道。

“你们不用。”体育老师笑道,“你们看他们受苦就好了。我们下星期的体育课在室内上,你们想下棋还是打牌?现在跟老师说,老师上课把东西带过去。”

许风帆听到这里,转头对彭二月道:“你知不知道,淼哥还拿过全市象棋比赛少儿组的冠军?”

“是吗?”彭二月却完全没有惊讶,显得很淡定道,“我也挺喜欢下象棋的,等下星期体育课,我找淼哥切磋两盘。”

许风帆听者无意,笑了笑,没把二月的话放在心上。

林淼趴在年轻体育老师的怀里,安安稳稳地闭眼半天,居然真的睡着的。

睡了小半个钟头,耳边哨声响起,等他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排好了几列队伍。

几个打篮球的男生满头大汗,刘少锋还在一脸执念地逼逼:“刚才那球我本来能进的,你打手犯规了!”

“哦。”姜何川佛系地应了声。

刘少锋一拳打在棉花上,沮丧地想一班的篮球事业完了。本来全班加起来都不够凑一支完整的篮球队,现在看,就算凑齐了跟隔壁打,那基本也是死路一条。

彭二月这种运动能力基本为零的胖子就不用提了,看似有身高优势的许风帆,上场估计也就是被人撞散架的结果,还有那个躺在体育老师怀里没断奶的,能把他当人看吗?

在这种情况下,姜何川居然还不接受他的指导,人心散成这样,队伍还怎么带?

刘少锋看着林淼,目光里带着对初一一班前途的深切忧虑。

林淼见到,转头就对体育老师道:“老师,他在瞪你。”

我靠!

刘少锋跳着脚急忙辩解:“我没有!”

“睡醒就调皮。”体育老师笑着把林淼放下来,拍拍手道,“立正!”

全班孩子老实立正。

“下课,解散!”

孩子们一阵哄闹。

刘少锋走到林淼跟前:“林老师,你别玩儿我啊”

林淼淡淡道:“朕不接受任何带有敌意的信号,包括眼神。”

刘少锋一阵无语。

“林淼,走了。”张雪茹走到林淼身旁,二话不说,就像牵狗一样把林淼牵走。

刘少锋看着林淼走远,更无语地嘀咕:“所以女的就可以是吧?”

“别羡慕了,你有本事也七岁上初一啊。”姜何川拍了拍刘少锋的肩膀。

刘少锋叹了口气:“唉”

林淼左手拉着张雪茹、右手拉着高媛媛回到教室时,江洋已经一脸贱笑地站在教室门口。林淼一下子就想明白,这货刚才跟门房又递烟又套近乎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张幼薇就在教室里头,等学生们都坐好了,说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周末不要乱跑的话,便宣布放学。

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孩子们各自背上书包回家。

江洋浑然不把小孩们奇怪的眼神当回事,逆着人流走进教室,径直就跟张幼薇套近乎道:“张老师,你们工作挺辛苦的啊,这么多孩子。”

“不辛苦,我们学校的孩子比别的学校少多了。”张幼薇把包往肩上一挂,向林淼挥了挥手,“淼淼,周一见哦”

“嗯,老师你快走,我帮你拖住他。”林淼抱住江洋大腿。

张幼薇莞尔一笑,路过林淼身旁,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对江洋礼貌地一笑,大步走出了教室。

江洋看着张幼薇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才低头问林淼道:“阿淼,你们班怎么放学了不用打扫卫生的啊?”

“不然你以为什么叫私立贵族学校?让我们打扫卫生,校长不想吃饭了吗?”林淼很社会地说道,吓得从教室后面走上来的彭二月,只敢畏畏缩缩地问:“淼哥,你想不想去我家玩?”

林淼一抬眼,没头没脑地反道:“你家里有游泳池吗?”

彭二月愣了两秒:“有啊”

林淼:“”

江洋:“”

一阵沉默,林淼对江洋道:“舅舅,懂我的意思了吧?”

江洋点点头,掏出一根烟递给彭二月:“孩子,你家里是干嘛的?”

彭二月连忙摆手说不会,接着又一脸为难地回答:“我不能说,我爸说了,不能把我爷爷是军分区领导的事情告诉别人。”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江洋笑着把烟收回去。

林淼直接了当道:“他爷爷是你们军分区的政委,姓彭,你要是今天没办退伍手续,他爷爷搞不好能走后门让你去考个军校。”

“我操!”江洋顿时就不淡定了,惊声问二月道,“你爷爷是彭定山?!”

彭二月更震惊:“你认识我爷爷?!”

江洋摸了摸脑袋,满口粗鄙地笑道:“妈个逼,早知道有这关系,老子就先不退伍了。”

林淼淡淡接了句东瓯话的俗语:“人会算,不用干。哪有什么早知道晚知道的,这就是命。舅舅,你相信我,你命里就不是当兵的料。”

江洋笑着反问:“那老子不当兵,该当什么啊?”

林淼一笑:“你觉得做房地产怎么样?”

第三百二十章 相声演员

许风帆对江洋有点怕,明明个头都超过江洋了,可在江洋面前,愣是浑身不自在,于是连招呼都没一声,就自己骑着自行车赶紧跑路,搞得林淼还白等了他半天。

彭二月倒是不存在怕谁的问题,真要细究起来,很可能这货才是整个东瓯市范围内最大的二代。毕竟市里的四套班子领导基本全都是外地人,家里纵然有儿有女,多数也都在其他地方读书生活。不像二月家里,这还没过2000年,就已经有了十几家工厂的资本规模,再者除了他爷爷之外,想来他爸这一辈的二代旁支们,各家的状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这么一脑补,林淼简直要觉得二月家的势力在东瓯市大得快没边了。

所以什么叫土皇帝?只有二月家这种至少两代耕耘、三代扎根,在一方土地上悄无声息却又能把持一切的个人或者集体,才配得上这样的称号。

而那些叫嚣“白天警察管,晚上老子管”的煞笔,顶多只配叫土狗。土狗的话,只要放养它的主人想宰,随随便便划拉两刀,说没也就没了。土皇帝则不同,那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所以高中政治书里,才会有“协调中央和地方发展”这样的字眼。

毕竟如果真能说管就管,那还协调个毛线……

二月陪着林淼走出学校,学校外早有他家的司机等候。小胖子很遗憾林淼不肯跟他回家玩游戏机,挥挥手道别后,便钻进了牌照号比老林的桑塔纳还要靠前的小汽车。

江洋看得很眼热,盯着远去的车屁股问林淼道:“阿淼,你觉得舅舅以后买不买得起小轿车?”

“桑塔纳那种破车,过几年就不值钱了。”林淼很笃定的口气,站在传达室边上吹起响亮的牛逼,“舅舅,你放心,咱俩联手,以后肯定车子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到时候咱们弄一辆加长林肯,等有贵客从外地来的时候,专门开去机场接送,肯林后头还跟一辆奔驰皮卡,皮卡上专门放一条一百米长的红毯,客人从飞机上下来,就马上给他铺好。

要是机场不给弄这么大的排场,我们就自己买块地盖个飞机场,再买两架私人飞机,专机专车专门通道来回接送。以后要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买飞机,我们就告诉他,还不是因为先买了辆好车,才只好为了这辆车,再专门盖个配套的飞机场。车子和机场才是重点,飞机那只是个添头!要不是为了这口好醋,谁特么有空包饺子啊!”

江洋听林淼吹得笑弯了腰,笑声贱得飞起。

传达室的老头也听得一脸乐呵,怎么看都觉得林淼长大后更适合去当相声演员。

瞎扯了半天,甥舅俩终于离开学校。

两个人走出蛟龙巷,江洋指着桥对面新建的工程指挥所问林淼,老林现在是不是就在这里头上班。林淼回答说是也不是,因为确实自打这栋楼盖好之后,老林就没来坐过几次班。

“等这边的传统文化产业园开园了,接下来这一圈周边的房价肯定要涨。”林淼环指四周,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的气势,“不但房价要涨,前面那片田肯定也要改造。都快21世纪了,市中心里居然还有几十亩田,简直是不把市领导的面子放在眼里!到时候我们就抓紧找关系,立个项目把这片土地征收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田园牧歌,广告文案就这么来:置身田园,坐望湖滨风光,动静相宜,饱览都市繁华。

地弄下来后,小区的设计、工程、建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全都外包出去,自己只管市场营销。房子要高,绿化要好,三亩地上概两幢楼,每幢楼至少盖20层,一幢楼的总建筑面积至少也该有个12000平方,一平方起售价至少5000起,爱买就买,不买拉倒,我们自己囤着,先拿我爸的稿费垫成本,等哪天涨价到每平方三万了再出手。

那一幢楼就是多少钱?三点六个亿啊!

扣掉前期投入,一幢楼钢筋水泥电线水管,顶多再加两台电梯,工期最多一年,造价撑死了也超不过1000万,净利润至少在3亿5000万以上,舅舅,你说这么弄,我们能不发财?”

“我日你奶奶,比你爸还能吹……”江洋抱起林淼,笑得嘴都快咧到脑袋后面去。

林淼很严肃道:“舅舅,我奶奶是你亲妈啊。”

“别胡说!”江洋轻轻给了林淼一个嘴巴子。

林淼很惆怅道:“舅舅,你要相信我啊,我爸现在那么牛逼,他都信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要也像我爸一样牛逼,到时候膨胀了,不相信我,我也就认了。可你现在这鸟样,都没什么可失去的,与其被别人骗还不如被我骗,我说的话好歹还有理论依据和事实依据。”

“什么事实依据啊?”江洋问道。

林淼指着湖滨路上的店面道:“你看这些店铺,就是我爸听我吹的牛逼,然后跟街道商量弄出来的,事实就是,我的战略眼光至少要比你们高出两个量级,要不是我现在未成年、没有钱,人生的重点全都放在学业和爱情上,我早就自己单干,为明天成为世界首富做思想准备了,哪轮得到你们来占我便宜,还得我哭着喊着求着你们跟我一起发财。”

“哎哟我草……”江洋还是没文化,一句我操走天下,明明感觉外甥从头到尾都是在鬼扯,可居然还是听得很着迷,“那你说,我现在首先该干什么啊?我特么也没本钱啊。”

“你没钱,银行有嘛!不急,咱们做人做事,得师出有名,我建议你先搞个房屋中介吧,让我妈和你一起弄,反正她整天在街道里也没有事情做。”林淼说道。

江洋笑着问:“那这个中介,到底归你妈还是归我?”

林淼一腔真诚:“都是一家人嘛,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你的就是我妈的,我妈的就是我的。”

“我草,你这破嘴,学校里有没有人打你啊?”江洋笑骂道。

林淼正要大喊三声“谁敢杀我”,前头却迎面走来姜胜善和宋佳倩。

姜胜善见到林淼,笑着打听了一下江洋是谁。

两边自我介绍寒暄一通,宋佳倩全程冷脸。

跟姜胜善道别后,江洋抱着林淼继续往前走,注意力却被转移了,问林淼道:“另外那个女的,是你的老师啊?”

林淼嗯了一声。

江洋笑着调侃道:“她看起来好像脑子有问题啊,一句话都不说,还跟我欠了她钱一样,老子又没嫖过她!”

林淼根本懒得提宋佳倩,马上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舅舅你看,你还是很目光如炬,一眼就能洞穿事实的嘛!你这么有眼光,跟我妈一起开中介吧,中介赚的钱五五分,开店的钱我爸出,关系我爸去跑,你卖个苦力就行了,你想泡我们薇薇老师,多少总该有点本钱的吧?给人打工多掉价,跟我妈一起开中介,好歹算半个老板,泡妞也多三分硬气啊!”

江洋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扬:“说得也是哦……”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转正

傍晚的夕阳,斜射进西城街道党政办的办公室。江萍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哼哼了一声。边上同为家属临时工的中年欧巴桑见状,立马讨好地夸赞江萍身材苗条,有胸有屁股,腰上还不见肉。江萍嘴上嚯嚯嚯地说没有啦,心里却美滋滋的。

她对自己的体型,向来是有自信的。

但话说回来,要不是她当年怀林淼的时候,老林穷得连吃饭的钱都快掏不出来,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太太又抠门到了极点,甚至到了她临分娩前半个月,老林从牙缝里省出几毛钱给她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老太太都要铁青着脸说自己当年如何闻着咸鱼的味儿就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她也不至于怀胎十月连肚子都看不大出来。最后要不是林淼的外婆实在看不下去,到江萍快生的时候,自己买了些牛奶、罐头给女儿补补身子,江萍几乎就要完美地避开整个妊娠周期的营养摄入,兴许一个运气不好,生林淼的时候就得累死在产房里头。

后来林淼出生,体重堪堪四斤。而本就肚子不大的江萍,做完月子出门,腰身基本也就恢复得和生孩子前没什么区别。江萍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又要吃完饭了。”江萍看了眼手表,算着时间,林淼也该放学回家了。今天下午林淼出门后,她又在家里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出门,接近3点才到的街道。过来后总算没闲着,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下星期的街道夜间值班表排好,这个星期的工作,也就全都做完了。

“是哦,这日子太好过了,再过半个小时又能下班了。”中年欧巴桑笑着说道,她的活其实和江萍差不多清闲,只负责收文——就是如果上头有文件下来,她就把文件复印几份,发给对应的街道领导,然后做个记录,再把文件归档。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得一整天都坐在党政办里。

不像江萍,只要把每个星期分内的活全都干完了,其他时候想,大可以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在家里睡觉旷工也没关系。一方面考勤的工作就是党政办做的,江萍身为街道副主任兼党政办主任林国荣的老婆,这种事就算街道主任董希伯知道,也不可能会为这点小破事为难江萍,至于底下人,更是巴结老林都来不及,哪个不长眼的还会故意跟江萍过不去。而另一方面,也因为江萍说到底只是个临时工,受单位纪律管束的程度,本就远弱于正式工。

眼下老林这个大忙人全国到处开会,手里还兼着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的项目,对党政办的工作基本就是放羊。

现在党政办的日常工作,全都由刚工作两年不到就被提拔成办公室副主任的小年轻具体负责,工作统筹、文件拟定、会议安排、公务接待,街道上下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都是小年轻一个人在干,眼见着半年时间,原本生机无限的脸就变得昏黄暗沉,白头发也冒出来一堆。

江萍几个人整日里一边说小主任辛苦,自己一边继续心安理得地摸鱼,但理由也是大大的硬核——小主任干的那些活专业性那么强,她们这群没读过书的老娘客,读书的时候写作文连400个字都凑不出来,她们但凡要能写文章,那不早就转正了?

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老林不在的日子里,江萍她们就这么悠闲地混着。

混着混着,慢慢也就成了上班的常态。

“林主任还没回来啊?”欧巴桑看着手表,闲极无聊地问道,然后马上又风马牛不相及地接了一句,“今晚吃什么菜好呢?”

“还早得很呢,要下个星期才回来,今天才到黄山。”江萍笑嘻嘻说着,脸上满是自豪,又无缝衔接地接了句,“我家阿荣不在家里,我们娘儿仨每天吃饭都省事,饭店里随便叫几个菜解决了,连碗都不用洗。”

欧巴桑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老林现在一年能挣大几十万,江萍每天带孩子下馆子,当然没什么感觉。可换成普通人家里,谁家能吃得消一顿饭四五十块钱甚至更多?

党政办里突然安静下来。

江萍似乎也反应过来,这个逼装得有点猛。

她略带愧疚地拿起已经不剩多少水的茶杯,喝了口水,再抬手看看时间,正打算像往常一样早退,可刚要起身,李晶晶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对江萍道:“阿萍姐,董主任叫你去他的办公室,还有淼淼刚才让我给他买了个大饼,两块钱。”

“哦,哦,你等一下。”江萍赶紧起身拿过自己的包,一边掏钱一边笑着道,“又麻烦你替他跑腿了啊。我家阿淼看来是真挺喜欢你,都不给别人打电话,就给你打电话……”

李晶晶听得一脸无奈,心里傲娇地想让你家狗子喜欢别人去啊,我才不要这种喜欢呢!

江萍拿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交给李晶晶,顺手把包往肩上一挂,就踩着高跟鞋,哐哐作响地出了党政办的门。平时左拐直接下楼,今天则往右拐,朝楼道的最深处走出。

走到老董办公室前,办公室的门开着,屋里还坐着最近提了一个位次的许佳昌——从分管纪律,改成了分管组织,目前是街道五把手,仅次于书记、主任、常务副主任和分管党群的专职副书记,肉眼可见的,距离正科级,最多只差一两年的资历。

“老董,叫我有什么事啊?”江萍大咧咧走进去,笑着问董希伯道。

董希伯指了指许佳昌,开玩笑的口吻,打官腔道:“许主任都来了,你说什么事?只要不是开除你,那就是大好事!佳昌,你跟江萍同志说说吧。”

许佳昌抬眼一瞥江萍,看着她年轻靓丽又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下意识就想起社会上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再联想到她身后的男人,内心对将要说的这件事的抵触情绪,也越发的强烈。

可是没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

这可是上面组织部门特别关照的……

林国荣这个王八蛋,也不知道又走了谁的后门……

许佳昌内心咬牙切齿,板着脸,缓缓开口:“阿萍啊,区里头,今天专门有个文件下来了。照理说呢,正科级以上的干部,才能解决一个家属就业的问题,不过老林的情况比较特殊,区里就特批了,打算让街道先给你安排一个编制。当然了,这件事也要征求你个人的意见,你要是不想转正,也没关系,我这里有张表格,你先拿回去填一下,下星期交给我。”

许佳昌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

江萍看着那个袋子,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这就莫名其妙地转正了?

可明明是件挺惊喜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感觉心里好平静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江萍的鱼和熊掌

“晓晓,我回来咯~”

林淼推开家门,江洋手里抓着林淼的书包跟在后头。晓晓从屋里探出头来,先怯生生地看一眼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的亲舅舅,然后对林淼嘻嘻一笑,马上又缩了回去。

江洋立马就不干了,随手一甩,把林淼的书包扔到老远外的沙发上,大声喊道:“晓晓,舅舅也不喊一声,我们这么生分的嘛!你下午作业写了多少了?来来来,让舅舅给你检查一下!”一边说着脱下鞋子,连拖鞋都不换上,就光着味道浓烈的脚丫子,进了晓晓的房间。

原本在写作业的晓晓,忙把作业本一合。江洋这厮欺负起小朋友来却半点不手软,伸手就把晓晓的暑假作业抢到手里,抢到手后又三心二意,先指着晓晓闺房里的电脑抱怨:“这台电脑也太占位置了,要不我搬走吧,别影响你学习!”

“搬你妹啊,我家就这么大,还能搬哪儿去啊?”林淼走进房间,阻止了江洋的胡闹。

却听江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这简单啊!让你爸把你家对面那间房也买下来不就好了?反正对面也没人住,楼上也没人住。要我看,干脆就把五楼的楼梯口一封,再多装个大防盗门,以后这两层都是你们家的,还能多赚两个楼梯的空间,合算得很啊!”

“诶,有道理哦……”林淼一下就被江洋的随口瞎扯,说得怦然心动。

之前是家里现金不多,这才在买房这件事上,稍微收敛了一点力气。不过现在看老林一朝爆红后就停不下来的形势,估计读者口袋里的那点钱,少说也还能再收割个五六年。按东瓯市现在每平方撑死不过2000块钱的房价,哪怕做不到林淼在火车上给老林画的年入千万的超级大饼,退一步讲,即便老林每年只赚个百来万,一年多买七八套房子,那也半点没压力啊!

身为一个重生者,逮着这样的机会还不珍惜,不挨雷劈简直没天理。房子这种帮助祖国人民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战略关键道具,现在不买,更待何时?!

“等老林出差回来就跟他商量……”林淼内心澎湃地暗暗想道。

“让我跟你妈开中介,你们自己家得先做表率啊,你们自己不先买个十几套房子,我怎么出去跟别人吹牛逼,牛逼吹不起来,生意还怎么做?”江洋咧着嘴,显然没太当真,自己说这话都觉得扯蛋,一边又翻开晓晓的暑假作业,气势凛然大喊,“晓晓,你哪道题不会做?舅舅教你!”

晓晓双手抓着衣摆轻轻绞动,仰头巴巴看着江洋,小眼神犹豫又期待:“都不会……”

“阿淼你看你怎么当弟弟的,只顾自己学习好,不管姐姐死活!没义气!”江洋严肃谴责林淼一句,大马金刀坐下来,“没关系,不会就不会,舅舅学习好,舅舅帮你做!”

尼玛,真有脸说啊……

林淼看着眼前代写小学一年级暑假作业的**青年,嘴角轻轻抽动。

……

晓晓的房间里热闹了一阵,江萍就回来了。

晚饭照例只有西北风,屁点吃的都没带回家,但江萍完全没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她一脸春风得意地走进晓晓房间,见到正在给外甥女写作业的弟弟,根本连问都不问,就先忍不住喊道:“我回来啦~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猜猜是什么好消息~”

江洋转过头,笑着问道:“你摸到什么大奖了吗?”

“不是~”江萍笑容灿烂,开心的样子,简直像是“开心分子”要从身体里涌出来,又问林淼道,“阿淼,你猜猜?”

林淼想了想,肃然道:“难道是老董心脏病发作,我爸要火线提拔了?”

“乱说!”江萍翻了个白眼,然后又马上换上笑脸,从包里拿出许佳昌给她的表格,炫耀似的晃了晃道,“你们看这是什么?”她刚才在单位里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到了家,要跟家里人分享这个消息了,倒控制不住地亢奋起来。

“什么啊?”江洋接过那张空白表格,看了几眼,没看懂。

“让我看看!”林淼喊了声,从一脸迷糊的江洋手里接过表格,神情微微一变,“妈,街道让你转正啊?”

“嚯嚯嚯嚯~”江萍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林淼却有点犯嘀咕。这才刚想让江萍跟着江洋做生意,以后做大了再跟老林官商勾结,创造美好家族产业,没想到歪脑筋都没酝酿明白,组织就立马介入了。

“妈,你想转正吗?”林淼问道。

“当然啊!干嘛不转正啊?”江萍从林淼拿回表格,眉眼间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先不说这个了,妈妈先带你们出去吃饭,今晚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林淼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里的想法,马上如实地说出来:“妈,我觉得你现在转正没必要,要不先我爸回来,你再跟他商量一下?”

“我自己的事情,跟他商量什么?”江萍很不以为意地说道,又摸了摸林淼的头,“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别管。”

“就是,就是!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你好好读书就行!”江洋也跟着搭腔。

林淼无语地看他一眼,自顾自道:“妈,我说真的,你现在转正了一点都不合算。你现在当临时工,每天时间多,出入单位也方便,以后拿这些钱业余时间再做点小生意,两头都不耽误。可你要是转正了,以后上班不能迟到早退,国家也不允许机关人员兼职做生意,到时候总不能光就让我爸把那么多钱放在银行里吃死利息吧?”

“吃利息有什么不好?生意我又不会做!”江萍立场很鲜明,态度很坚决地笑着道。

林淼只好把江洋拉出来:“你不会做,舅舅会做啊!”

江萍闻言一怔,望向江洋,很奇怪道:“你要做什么生意啊?”

江洋有点懵逼:“我……我想想啊……”

“还想个屁!”林淼大喊道,“舅舅!你不想我们学校的那个谁了吗?!”

江洋一听,顿时进入十八级清醒状态。

他露出坚定地眼神,目光炯炯盯着江萍:“阿萍,我觉得阿淼说得有道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儿子的女朋友

江萍嘴上说要吃顿好的,但结果还是图方便,直接带着林淼和李晓去了街对面的西城饭庄。

老板克勤见到娘儿仨又来,笑得简直脸上开花。

像林淼一家这样的主顾不用多,只要再来两个,他们这家店就能永远活下去——不是开玩笑,要知道最夸张的时候,老林曾经连着好几天,一天时间内在他们店里吃四顿饭,早饭独自来吃,中午带同事下馆子,晚上带老婆孩子来吃饭,夜里还加一顿宵夜,带的也不知哪一路的朋友。而且事实上,哪怕老林每天只来一次,平均每天消费100块钱,一个月下来都有足足三千块,按西城饭庄五成左右的毛利,相当于林淼一家至少一个月就能给这家店贡献1500元的利润,而在这个年头,西城街道职工的平均工资,也就在800元左右。

所以在克勤老兄眼里,老林是不是名人根本无所谓。

关键在全国人民手牵手共同奔向小康的道路上,老林真的是他亲爸爸啊!

店老板跪舔着招呼林淼一家子上了二楼。

江萍拿过菜单,几分钟内熟门熟路点好了菜,顺便跟店老板介绍了一下江洋后,店老板默默多认了一个爹爹,便满心欢喜地下了楼。

林淼提起桌上装了绿茶的陶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趁着没上菜,又跟江萍继续掰扯起不要转正的道理:“妈,你看你现在,一个月工资660块,转正了,当个办事员,也就800多,而且你又没文凭,以后想升职也升不上去,撑死了职称提一级,办事员升个科员,那又怎么样?有意思吗?你就算不转正,街道里社保、医保照样给你缴,你也不用担心就算咱们家以后不行了,老了日子会不好过。经济方面上看,你转正不转正,其实一点区别都没有。

而且转正了还有工作压力,你自己在办公室里也不是不知道,每年考核多难啊,你们办公室那个副主任,三十岁没到头发都白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要秃了。哪像你当个临时工,也没人会逼你非要做出什么成绩来,你把自己那点活儿干完就好了,省心又省力,连开会都不用参加,天底下哪还有这么舒服的事情?”

江萍被林淼叨叨得总算动摇了,思来想去,觉得林淼说得好像也没错。

如果能一边吃公家的饭,一边干点私活,出门在外不怕没面子,过日子也能有里子,当临时工貌似确实比当正式工要多出不好好处。

“等你爸回来再商量吧……”江萍犹豫道。

“别啊,这种事情,既然都决定了,那就该做得干脆点!我爸有时候脑子也会也不清楚的,万一他回来又跟你说,让你再看看情况,你到时候思想又出现变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单位也该有意见了!”林淼根本不想给江萍反悔的机会,往死里撺掇道,“妈,你这样,你那个名额呢,你就说我爸高风亮节,打算先让给别人。街道里那么多副主任,随便让给谁家的老婆,那都是天大的人情,送人也不浪费。至于给谁,就你听老董的,这种事老董心里肯定有数,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将来你要有什么事需要找人帮忙,也不用我爸出面,你自己的面子就够用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今晚给你爸打个电话。”江萍实在受不了林淼的喋喋不休,感觉当妈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不耐烦地打断道。

江洋毛手毛脚地又把手搭在林淼的头顶上,另一只手拖着腮帮子,看着林淼嘀咕:“真想把你这个脑袋打开来看一下里面装的东西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比我们部队里的那些人还老油条啊……”

“那是因为你见的人少。”林淼缩了下脖子,躲开江洋的手。

“嘿!还不让摸了?我偏要摸!”江洋笑着挥舞贱手。

江萍却突然道:“阿洋,阿淼刚才说他们学校的那个谁,到底是谁啊?”

“啊?”江洋骚扰林淼的动作一挺,先是露出一丝羞赧,但害臊的时间总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马上恢复了混不吝的状态,坦然说道,“是阿淼的班主任,姐,老他妈漂亮了!”

“啧!”江萍眉头一皱,没好气道,“漂亮就漂亮,加什么他妈啊?”

江洋咧了咧嘴。

江萍又问:“那你是想,自己做点生意存点老婆本?”

“是啊!”江洋一拍桌,“阿淼他们班主任以前是教大学的,大学老师呢!我半道退伍回来,连退伍费都没有,现在吃饭都没钱,你说我要不做点生意,我拿什么娶人家?”

靠,这特么第一次见面,连人叫什么名字都还没搞清楚,就已经往谈婚论嫁上想了……

林淼有点无语地看着江洋,心里暗暗吐槽。

可江萍倒还真当成了一回事,埋怨似的道:“谁让你自己这么早回来的?你姐夫去年才把你弄进去,一年不到又把你弄出来,你这么乱来,谁家姑娘信得过你?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当两年兵再回来,你姐夫什么工作不能给你安排,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追女孩子都开不了口。”

江洋无耻道:“这你就小看我了,开口是没问题的,主要是开完口后续的事情没钱办不了。”

江萍翻了翻眼皮,沉着脸道:“那你想做什么生意?”

江洋嘻嘻笑道:“阿淼说,最好咱俩合伙开个房屋中介。”

“你自己没主意吗?还用听他的?”江萍看林淼一眼,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玄幻。儿子是神童,这件事她没法否认,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要听林淼的,生性就控制欲强的她却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我能有什么主意啊,谁有主意就听谁的,能不能赚钱先做了再说嘛,想那么多干什么……”江洋懒懒散散的,朝林淼飞了个媚眼,“阿淼你说是不是?”

林淼却答非所问,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有点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去奶奶家吃饭?”

话音落下,江洋和江萍面面相觑,然后紧跟着就被带偏。

“是哦,阿萍,为什么不去妈家里吃饭?”

“你都想不起来,我怎么想得起来?”

“阿萍,你这个脑子……阿淼是不是生的时候在医院里抱错了?”

“放你妈的屁!我哪里不像他妈了?”

“哪里都不像啊!还有啊,我妈不就是你妈啊?”

林淼抠了抠耳朵。

这姐弟俩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吵起来,情绪切换完全摸不着规律。

这时滴滴两声,林淼从兜里拿出传呼机看了眼,跳下椅子道:“我下楼打个电话。”

“谁啊?”江萍暂停和江洋的拌嘴,问林淼道。

林淼头也不回:“莉莉。”

江萍哦了一声。

江洋看着林淼下了楼,跟江萍打听道:“莉莉是谁啊?”

江萍说变脸就变脸,前一秒还气冲冲地跟江洋吵架,说起洛漓,马上又露出姨母笑来,满心八卦之火,嘴角上扬道:“我儿子的女朋友。”

江洋一脸“你当我是煞笔”的表情看着江萍:“你再说一次?”

……

楼下,林淼拨出了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那头响了一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水水!我今天去新学校报到了!穿了你给我买的衣服!”

“嗯,开心吗?”

“不开心!不想上学,还有你给我买的那件衣服太小了。”

“不会吧,按照你的尺寸买的啊……”

“就是太小了!”

林淼听着洛漓笃定的口气,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突然想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这小丫头,好像开始加速长个了……

一通电话,打了二十来分钟。

林淼返回楼上时,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江洋正在和江萍聊别的内容:“我今天还见到阿淼的校长了,他们校长人不错,就是另外有个老师,看起来有点不太正常……”

“不正常就别提了。”林淼走上二楼,走回晓晓身边坐下,“老关注不正常的人有什么意义啊?”

江洋却一本正经:“阿淼,这种人你还真得关心一下,就是这些不正常的人,天知道哪天你一不留神,她就要弄你一下。”

“你安心吧,她没那个能耐的。”林淼很淡定道。

江洋还想再说,江萍却打住了这个话题。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我等下还要送晓晓去少年宫上课。”江萍从装饭的大碗里,给晓晓打了一小碗饭,又跟江洋说了句,“明天早上跟我去妈家,晚上你也给我早点睡。”

“知道了,罗里吧嗦……”江洋不满江萍管束的语气,端起碗来,大口吃饭。

林淼则给晓晓碗里夹了个满是红膏的螃蟹盖子,教育道:“晓晓,以后别像我妈这样跟人说话,除非你找的老公很牛逼,不然在外面肯定混不下去的。”

晓晓懵懂地点点头。

江萍听得牙痒痒,气得拿起筷子,在林淼头上敲了一下,愤愤不平:“毛没长齐就忘了娘,你家莉莉的裙子还是我给她买的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脏水(上)

宋佳倩在学校门口和姜胜善分开,沿着湖滨路怔怔出神一直走,不知不觉,就走过少年宫,走到了路的尽头,离家反而越来越远。

下午五点出头的夕阳,斜斜地从西面洒落,打在宋佳倩的脸上,身后是湖滨路参天的大树,身前是下班高峰来往的人群和车流。看着眼前的场景,宋佳倩突然叹出一口气来。

她有点后悔了,虽然上班才一个星期,但确实后悔了。

她已经忘了两个月前,自己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会鬼使神差地在和同期毕业的那些同学攀比中,以及在外国语初中丰厚薪资的诱惑下,放弃了进入体制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当时她的心里还是带着满满的对美好未来的期盼,甚至是几分得意的。

在她的所有研究生同学中,只有她勇敢地迈出了“不靠别人”的这一步,而且一入职工资就差不多是别人的五六倍,更不用提她那群瓯师大毕业的大学同学,哪怕比她早工作了三年,都没人能在收入方面达到她的高度。而且差得还不是一点两点,而是差距大到连她的屁股都够不着,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可明明那么好的开局,怎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宋佳倩面朝瓯城湖,倚靠栏杆,看着一道道涓涓细流从旁边大桥下的排水口注入湖中。湖面反射出金色的亮光,她的脑海中,又再度浮现出林淼那张令她恨不能生吞活剥的面孔。

都是那个小王八蛋害的……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必陪着姜胜善和西城饭庄的老板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加餐的事情,从排骨多少钱一斤到加工费要多少,听姜胜善和姓李的死文盲在几毛钱的问题上来回扯皮。

她一个曲大毕业的高材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低档次的工作,接触那些低档次的人?

自己以后的人生,难道就要跟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画上等号了?

这样的生活,就算给她每个月五千块钱又有什么意思?

我宋佳倩是人才!人才你们懂吗?!不是来给你们打杂的!

宋佳倩咬着牙,轻轻一拳,捶打在空心的铁栏杆上。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想她可能就不会拒绝分配到瓯南区江北镇镇政府当科员的机会,虽然比起别的同学上岗就是副科级待遇差点,但好歹也是份体面的工作。

又或者更聪明点,就像今天刚来的那个张幼薇一样,先混个公职,再办个停薪留职的手续过来淘金,进可攻退可守,也就不用看人家脸色,不论发生什么意外,好歹有条退路。

宋佳倩满脑子杂念纷飞,瞪着湖面,就像看杀父仇人一般,过了很久,情绪才总算舒缓下来。

再忍忍吧……

听说那个该死的小东西,读完一年就走了。不过话说老天也真是瞎了眼,让那种一看就知道长大后绝对要成为社会垃圾的人渣,拥有这样的天分。

“不过这种连起码的尊师重道都不懂的小孩,就算再聪明,以后肯定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宋佳倩心里一半自以为是一半满怀恶意地诅咒着,诅咒完心里好受不少,终于转回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东瓯市八月底的白天,开始不那么长。

等宋佳倩回到家时,天已经快要黑透。

她住在区府街旁的一处老院子里,走进院子,院里满是从各家各户里冒出的油烟的香味,四五个活泼的小孩,正在院子里疯闹。这几天看不得身高一米二以下幼童的宋佳倩见到这些孩子,眉头就恨屋及乌地皱起,心里一边暗暗念叨邻居没文化,教出的孩子也是一群笨蛋。

“佳倩!”夜幕中一声夹带着欣喜的喊声,摁下了宋佳倩心头的怨怒。

宋佳倩抬眼朝家门口望去,就看到一张许久不见却万分熟悉的面孔,欢笑着朝她跑了过来。

“佳洁?”不高兴了一路的宋佳倩,满脑子的杂念一消,露出了笑脸。

……

“倩倩,佳洁可是一直等你到现在,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学校里今天工作那么多吗?”进了家门,刚一在饭桌前坐下,宋佳倩的老妈就喋喋不休地问起来。

宋佳倩嫌烦,说了句学校的事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赶已经吃完饭的老妈上楼。

她妈倒也习惯了,女儿从小脾气就差,读书越多就越难说话。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勉强还凑合,可今年在曲大读完研究生读完回来,那真是基本一句整话都没办法跟她说完了。

没法子,学问人嘛,知识分子——不对,是高级知识分子!

宋妈妈心里无奈又得意,笑盈盈道:“行行行,你们两个大学生好好聊。佳洁,多吃点啊,就当在自己家。”

“还说!?”宋佳倩不耐烦道。

宋妈妈只好笑着离开。

屋里只剩了两个闺蜜,袁佳洁没对宋佳倩的母女关系做任何表态,就像没看到一样,拿起筷子,不等开吃,就先问起宋佳倩的近况来。

她俩是瓯师大的同学,袁佳洁毕业后去了杭城,在曲江省宣传部下属直管的某报社当文学编辑,宋佳倩则顺利考上了曲大。因为两人同在一个城市,所以哪怕大学毕业后,仍然保持着比其他同学更密切的联系。宋佳倩读研期间,袁佳洁每年都至少会去她的学校看她两三次,两人原本在本科阶段并不算特别要好的关系也因此变得亲密,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五千!?我们报社的老总一个月也才两千块不到!”袁佳洁一听宋佳倩的工作待遇,顿时惊得连筷子都放下了。她工作三年,最近才刚从一个普通编辑混到了报社某板块的副主编,这回报社派她回东瓯市做个调研,原本她是想借机来和宋佳倩叙个旧顺便装个逼的,可见硕士刚毕业的塑料闺蜜混得这么优秀,这哪儿还吃得下饭?

“那你们……你们这学校到底是这么一回事啊?”袁佳洁好奇又不敢地打听道。

宋佳倩见袁佳洁的反应,积攒了一整天的负能量,不由统统地都消除干净了……

她嘴角微微一扬,根本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悠悠说道:“算是中国式的贵族学校吧,入学的孩子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林国荣你应该知道吧,他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读书,我现在是他儿子的班主任。”

袁佳洁闻言,一股激动之情,立马涌上心头。

挨着名人了啊!

可还没激动过两秒,宋佳倩就又跟上一句更猛的——

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态度,她装出一副怀疑又理性的样子,微眯起眼道:“不过我感觉,他儿子好像有点不正常……”



第三百二十五章 脏水(中)

“不正常?你指哪方面的不正常?”袁佳洁出于记者的敏感,认真问道。

宋佳倩倒是没往要搞个大新闻的方向去想。

她只是纯粹的装逼的机会不想放过,顺便也是想拿袁佳洁当一回情绪垃圾桶,诉个苦、吐个槽,不管说的东西是真是假,总归说出来,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林国荣他儿子,在东瓯市挺有名的,去年小学读了一年,今年就上初中了,报纸上了好几次,电视也上了两次,多少算个神童吧”

“什么叫算啊?七岁上初中,那就是神童啊!”久在外地的袁佳洁忍不住打断道。

宋佳倩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林淼的神童事迹,并没有随着林国荣的火遍全国而得到同等级的宣传,林淼的神童名号,还仅仅只在东瓯市地界范围内流传,甚至连省城都进不去。

只是林淼是不是神童,对宋佳倩来说不重要林淼在外地出不出名,对宋佳倩而言也不重要。

唯一对她重要的,是林淼能不能尽快消失在她的生活里,最好以后连提都没人提起。

不过哪怕再自欺欺人,宋佳倩心里也明白这个梦想恐怕是很难实现了。

除非东瓯市的两三代人,突然一夜之间全部死绝了,不然至少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全市谁不知道林国荣的宝贝儿子聪明得逆了苍天?电视和报纸可不是白上的啊!

“让我说完!”宋佳倩稍微烦躁了一下,但不给袁佳洁反应的时间,马上就继续道,“上学是上学,水平是水平,这是两码事,反正按我的观察,林国荣的儿子也没有比别的小孩聪明到哪里去,装疯卖傻、哗众取宠倒是一绝。而且说实话,小学的孩子,成绩再怎么好,肚子里又能装多少东西啊,以他爸在东瓯市的地位,想安排孩子早点小学毕业有什么难的?”

“听你说话这口气佳倩,你是不是跟这孩子有什么过节啊?”袁佳洁笑着问道。

“我我跟一小孩能有什么过节?”宋佳倩心虚地神情一变,说话的调门都不由自主抬高了三分,“我刚开学就被我们校长调去当她的助理了,开学到现在我一共也就上了两节课,人我都不熟呢!”

“助理?”袁佳洁一怔。

宋佳倩死鸭子嘴硬地解释道:“是啊,当个老师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个学校,说白了就是私人企业,不进管理层就是给人打工,我是那种给人打工的人吗?”

“也是,这么说也是个曲大硕士啊。”袁佳洁脸上露出职业微笑,两人的对话,已然开始有点变味的兆头,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挖掘这个话题,“那你觉得,林国荣的儿子,是不是他爸特意安排进你们学校镀金的?早五年毕业,就早五年出来工作,将来工龄都能比一般人多好几年,要是能进机关的话,升迁也有优势吧?”

袁佳洁三言两语,就帮宋佳倩把能分析的情况,一步到位全都分析清楚。

语境一旦建立,宋佳倩自己都有点陷进这说瞎话的氛围里,不可自拔地顺着往下扯道:“特意不特意,不好说,反正我们学校一年的学费要一万,林国荣钱是肯定是没少花。”

“要这么多学费啊?”对贵族学校向来只闻其名的袁佳洁,今天算是知道贵族学校到底贵在什么地方后,接着又忽然一笑,“那要按你说的,如果那个孩子真是林国荣走关系让他提前毕业,又一不小心搞得全市都知道,万一孩子不是神童,那事情被揭露出来就有趣了啊。”

“也不一定啦,我也是随便乱猜的”宋佳倩有点怕不好意思收场,急忙想把话题拉回来。

可这时袁佳洁却不干了,笑道:“是不是这个情况,查一查不就知道了?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真要能查出什么东西,那可是大新闻!”

“不是没什么必要啊”宋佳倩突然间变得异常拧巴,一方面心里确实存有想通过袁佳洁搞臭林淼的想法,可另一方面,又担心事情闹大,会波及到自己。

毕竟林淼的入学考试成绩就摆在那里不过,如果林淼真是通过林国荣的操作被安排进学校的,那入学考试成绩,也不是不能伪造吧?

宋佳倩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瞬间又联想到林淼在那节英语公开课上的表现,觉得林淼在课上说的东西,好像也没多少技术含量,心里的某个天平立马又倾斜了一下,眼神微微一定,装好奇地问袁佳洁道:“那你想怎么查啊?”

袁佳洁笑着回答:“简单啊,先看看你们学校这个小神童,到底神在什么地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学生会广播站有个师兄叫何胜明的?”

“记得啊”宋佳倩点点头。

袁佳洁道:“何胜明现在就在东瓯日报上班,我去找他帮忙,就说要给我们东瓯市的神童做个人物报道,管他要点资料,他总不能不给我吧?”

宋佳倩继续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查证呗!”袁佳洁笑道,“这世上不存在有人造假还不留痕迹的,谎言是最容易戳破的,只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就有把握让让他显出原形!”

宋佳倩又问:“万一他要是真是神童呢?”

“真是神童,那就写个真的人物报道嘛,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袁佳洁说着,笑嘻嘻拿起了筷子,“这两天正好都有空,明天星期六,我先去东瓯日报那边看看,要是他在值班就最好,人不在的话,就等星期一。”

“你什么时候回杭城?”宋佳倩心里有点乱,既怕袁佳洁查到一半打退堂鼓,又怕袁佳洁查不出东西,甚至还怕袁佳洁查出什么东西来。

袁佳洁端起碗吃饭,一边随口问道:“我9月5号之前回去就行。”

宋佳倩轻轻点头,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却食之无味。

她默默吃着晚饭,心里开始祈祷,最好袁佳洁能单枪匹马把林淼解决掉。

老天爷保佑,希望那个死小子,真的是个西贝货就好

第三百二十六章 脏水(下)

报社的工作总是很忙碌,周六早上八点不到,何胜明走进办公室时,鲁建波已经挺直地坐在里头,埋头校对稿件。老鲁听到脚步声,抬头朝何胜明微笑道了声早,说完又马上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看他入神的样子,显然不是刚来,说不定早上六七点就到了。

何胜明心想年纪大的人就是觉少,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用这种方式,在弥补他们来日无多的遗憾,不像年轻人,倒头就能睡上十几个钟头,看着好像青春无限,可仔细一想其实他们一天时间里有半天都是躺在床上,那还无限个鸡毛啊!

何胜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放下公文包,然后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稿件。

托林国荣和丁少仪的福,他最近这星期半点报社的事情都没干,但工资照拿,还能用公家的时间光明正大干私活,《狩魔手记》一口气写了两万多字,今天再赶工一下,就能给丁少仪交活儿了。千字一百块,三万字就是足足三千!一个星期的私活,差不多顶他三个月的工资。而且更关键的是,如果干得好,那就从此搭上了林国荣的车,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从这一点上讲,纵然他何胜明和林国荣的妖孽儿子之间存在再多不美好的回忆,但只要钱给够,他就能一往无前地跪舔老林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他有本事另立山头。

何胜明倒水泡茶,利落地准备完写作的前期工作,接着便像鲁建波一样,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东瓯日报》文学版主任办公室内,又恢复了寂然无声的宁静,只剩下一头社会主义的老黄牛,和一条资本主义的新走狗,交替呼吸所产生的轻微声响。

足足一小时二十分钟后,何胜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今天早上他状态不错,一会儿功夫,就写完了一千多字,而且自认水准上乘,不论故事性还是文学性都无可挑剔。

“老子果然一直没变,永远这么才华横溢啊……”何胜明满心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身子往后,朝椅背上一靠,表情中多出几分同情地望向仍在努力工作的鲁建波。

一个人要成大事,果然光靠个人努力不够。

眼前的这个鲁建波,好歹是《东瓯日报》文学版的主编,论行政级别,应该不是正科也至少是个副科了,甚至还挂了个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了不得的区作协主席的头衔。可明明都这么拉风了,也不照样是整天窝在《东瓯日报》这栋楼里,见到丁少仪跟孙子似的,干活的时间比应酬的时间多出几倍。一看就知道,这个四十出头的老男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国荣那活法,才叫活着呢。”刚写完一千字,何胜明就膨胀得开始幻想,有朝一日能和老林平起平坐的画面,“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老子的水平不比林国荣差。到那个时候,他儿子再敢跟我逼逼,我就当着他爸的面,一巴掌扇死他……”

他紧了紧拳头,正要拿起杯子喝口水,寂静的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胜明同志~”袁佳洁巧笑嫣然站在门外喊道。

何胜明看清来人,一下子就惊喜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手上杯子里的水晃出去。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何胜明两连问。

袁佳洁微笑走进来。

鲁建波抬眼一瞧,不用他张口问,袁佳洁就礼貌地问好道:“鲁主编好,我是何胜明的大学同学袁佳洁,在《曲江南都报》上班。”

“哦……你好你好。”鲁建波很高兴地站起来跟袁佳洁握握手,天可怜见,总算有人管他叫鲁主编而不是鲁编了,“又是同学又是同行,难得啊。”

袁佳洁一笑,松开鲁建波的手,然后款款走到何胜明跟前,笑容娴雅地说道:“师兄,好久不见。今天是有件公务,特地来麻烦你的。”

何胜明看着一别经年却仍然姿色不减,谈不上有多漂亮,但好歹胜在有女人味的师妹,单身多年的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要安排他走运了。前脚刚获得晋升东瓯市上流社会的机会,后脚师妹就找上门来。果然人的气运到了,好日子就躲都躲不开啊!

“不麻烦,不麻烦!你这么大老远过来,什么忙我都得忙啊!”何胜明一下子像是换了个人,无比热情洋溢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袁佳洁盯着何胜明的眼睛,抬手把一缕头发往耳后一拨,轻声细语道:“我想对林国荣老师家的孩子很感兴趣,想找点孩子的资料,写篇人物报道。”

“就这事?”何胜明哑然片刻,失笑道,“这事简单啊!”

鲁建波也呵呵走了上来:“小袁,你问这事,还真是找对地方了……”

……

袁佳洁没想到事情能进展得那么顺利,何胜明和鲁建波对她没有半分警惕,从进门到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拿到了厚厚一袋子关于林淼过去一年几乎所有社会活动记录。

回家却不住家里的袁佳洁,抱着牛皮纸袋,婉拒了何胜明请客吃饭的邀请,借口任务重,便匆匆返回了临时下榻的酒店。进了房间,把材料全都倒在床上,看着满满当当一整床的东西,袁佳洁心中,不由地隐隐升起几分兴奋。一个七岁的小孩,哪怕再怎么优秀,也不至于收获《东瓯日报》这种规模的地方媒体如此巨量的关注吧?

要说这背后没有大人的操作,谁能信?

几乎是一瞬间,袁佳洁脑海中,就已经拟好了这篇报道的标题——

《人造神童:我们的教育,还能公平多久?》

噱头啊!天大的噱头啊!

袁佳洁深吸了几口气,急忙开始翻看这些材料的内容。

然后很快的,她就陷入了进一步的狂喜之中。

先是找到一篇题目为《门》的学生习作,署名自然是林淼,指导老师苗晓秋,不知是何方人物。但只看内容的话,这篇文章几乎锁定了苗晓秋代笔的嫌疑,反正袁佳洁自认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更不用提,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对,看时间,是去年的,那个时候,林国荣的儿子才不过六岁而已,能写出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笑话。

再然后就是连续几篇关于林淼拿到区级和市级奥数比赛和作文比赛大奖,以及获得全市中国象棋邀请赛冠军的报道。至于跳过小学直接读了初中的神童事迹,更是有一篇专门的长篇特稿,里面差不多把林国荣儿子一整年获得的奖项荣誉全都罗列了一遍,其中有一条,简直看得袁佳洁忍不住冷笑。

创作歌曲《虫儿飞》……

《虫儿飞》这首歌,可谓墙里开花墙外香,磁带发行半年,在东瓯市没怎么火,杭城那边倒是有了不少听众,在广播节目里出现的频率不低。

袁佳洁自然也听过。

可现在,东瓯市这边的权威媒体却告诉她,这首歌是个七岁小孩写的。

侮辱群众智商,也不带这样的啊。

这包装得有点过分了……

袁佳洁拿出笔记本,迅速将几个重点记下来,然后收拾好一手材料,中午12点多,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匆匆出了门。

在随后一天半的时间里,袁佳洁扛着《曲江南都报》的名头,分别走访了百里坊小学、西城街道办事处,以及少年宫几处和林淼有关的地方,甚至连中远的小破屋都没放过。

通过面对面的访问,在袁佳洁的眼里,无数证据,正越来越指向同一个真相——林淼所谓神童的名号,根本就是林国荣依靠个人能量发起炒作的结果!

林国荣是东瓯市作协名誉主席,安排儿子拿个小破作文比赛的奖困难吗?

林国荣是西城街道的副主任,东瓯市那个所谓的象棋邀请赛,根本就是西城街道发起的,他安排儿子拿个冠军有难度吗?

还有奥数虽然难操作一点,可退一步说,就算是林淼凭实力拿的,可那也不能掩盖他在其他方面造假的事实!

更不用提,她还打听到,林淼学钢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游泳因为对教练不满,还发脾气让老林给换了人,结果依然学不好,显然是根本没能力完成一些需要公开表现的项目……

两天时间,袁佳洁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可供报道的内容越来越详实。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渐渐开始出现担忧。

林国荣能在东瓯市这么搞风搞雨,她要面对的,显然不可能只是一个人。谁也不能肯定,如果真把这篇报道发出去,她会不会遭到来自整个东瓯市的疯狂反扑,甚至是暗中陷害。

“可我……是个记者啊!我有揭露社会黑暗的责任和义务啊!”

周一早上,神通广大到居然摸到江北镇的袁佳洁,站在一处大院门外,内心天人交战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迈步走进了院子。跟院子里早起洗衣服的农妇打听了一下,她左拐右拐,最终走到一间破旧的老房子跟前,轻轻敲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露出一张警惕的面孔。

“你找谁?”林淼家的老太太,拉着脸问道。

袁佳洁挤出笑脸:“阿婆,我是报社的记者,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关于林国荣老师的。”

老太太盯着袁佳洁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没好气地说了句:“我儿子都不管我死活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说完就要关上房门。

袁佳洁眼疾手快,把手插进门缝:“阿婆!你先别关门,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的嘛!”

老太太这才半推半就,开了门。

半小时后……

老太太跟袁佳洁哭诉完大儿子不孝,小儿子虽然很想帮她,但是实在有心无力。

袁佳洁拿笔记着,又装作随意地问了句:“阿婆,听说林老师家的孩子,是个神童啊?”

老太太却翻白眼道:“什么神童不神童的,都是外面瞎说的,我自己的孙子我还不知道吗?阿荣他儿子,前两年连字都还不认识,拉完屎都不会自己擦屁股,都要我帮他擦呢……”

“真……真的吗?”袁佳洁满脸掩不住的惊喜。

这回……真的是大新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大字报

“一!一!一二一!”

八月结束,九月到来。原本宁静的四中校园,终于迎来了新一届的学生。

周一早上,在四中领导长达一小时的讲话过后,这些才刚从小学毕业的孩子们,没能回教室喘上一口气,就马上体验到了长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被快速分割成了十几块男女方阵,在各自教官的带领下,分散到四中原本就不大的校园的各个角落,然后就仿佛永无止尽地立正、稍息,左转、右转,扯着嗓门大喊,一喊就是一整天,喊得林淼他们班上的孩子各个心有戚戚,然后一边庆幸还好自己学习成绩好、家里又有钱,用不着跟他们一起遭罪……

“所以你们说,到底是读书改变命运,还是读书捆绑命运?”

转眼听小倒霉蛋们喊了一天。到了周二下午,已经迅速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命运不公的外国语初中的二代们,心安理得地坐在阴凉的食堂里面,吃着丰盛的午后加餐,看着食堂门口那些头顶大太阳的孩子在教官的虎视眈眈下一动都不敢动的辛苦模样,发出了思辨的疑问。

彭二月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拿着一块比林淼的脸还大的炸猪排,一边一口,吃得嘴边满是汁水和猪肉的混合物,慢慢走到就站在食堂大门旁,距离军训队列最多只有三米远的刘少锋的身边,满脸憨厚地回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呢,赶紧吃完回去上课了,嗝~”

一个饱嗝,别说对面的孩子受不了,就是带队的教官,也忍不住眼皮子猛跳。

但是,不能发作啊……

来这所学校之前,他们教官队就已经收到风声,他们老大的老大的老大的亲孙子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学。虽然现在他一看就知道,以彭政委的伟岸,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不可能产出像眼前这个胖子一样肥硕的后代,但万一有个万一呢……

带队的教官忍得痛苦,背对着彭二月和刘少锋,闻着炸猪排的香气,只能大声给面前的小同学们鼓劲道:“坚持住!不要受别的同学影响!战场上比这还恶劣的情况多得是呢!”

“不会吧,我觉得这样已经够恶劣了啊……”吃完加餐的许风帆,听到教官的喊声,出现在了刘少锋和彭二月身后,然后奇怪问道,“淼哥呢?”

刘少锋沉声道:“林淼刚才带头在这里吃西瓜,被姜校长抓走了。”

许风帆不解:“那你们两个怎么没事?”

彭二月道:“不知道,可能是淼哥吃瓜的动作太风骚了吧,有个人都被馋哭了。”

刘少锋补充:“也有可能是被气哭的。”

许风帆点了点头,眺望远方叹道:“姜校长抓得好,这是为民除害啊……”

几百米开外,姜胜善牵着林淼的手,看林淼大口吃着还没解决完的猪排,一脸欲言又止。两人走进安静的外国语教学楼,路朝楼顶走去,到了校长室,林淼总算吃完猪排,然后接过姜胜善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和嘴,就见她一脸慈爱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林淼把骨头扔进纸篓,有事没事先说句客气话,“校长姨姨辛苦了。”

姜胜善微微一笑。

她确实辛苦。

学校下午第二节课后加餐,说是小事,但前期准备还是颇为麻烦。为了保证加餐的质量过关,价格也不能太高,上周五下午她和西城饭庄的老板敲定每周二和周四下午供应炸猪排和冷饮后,周末两天的时间,她还自己一个人,亲自跑了几家学校附近做面包的店——毕竟不能连着一星期,每天下午都让孩子吃一样的东西。

比起价格不便宜的猪排,如果只是为了补充能量的话,小面包显然更合适。

做完这些准备后,她又挨家挨户给全校的每个家长都打了电话。

一方面是为了让家长知道,这个举措是为了孩子,而且本钱得收回来,学校总不能倒贴,一方面也是为了家长考虑,尽量不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为这点小事,还要特地抽空到学校来开个会。私立学校,服企业嘛,以提高客户体验为要,不让客户感到麻烦,这点很重要。

当时姜胜善打电话的时候,还稍微有点提心吊胆,生怕家长不理解,她就得担责任。不过所幸,能送孩子来国语初中读书的,果然都不是一般的家庭。就像林淼说的那样,能掏出一万块学费的家长,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几百块的伙食费。一百多个电话,每个家长都对这件事表示了理解,没有一个人,对学校先斩后奏的行为表示不满。

如此,有了家长们的支持,昨天下午之前,加餐的餐费就已经全部收了上来。姜胜善算了下账,发现居然还有千把块的盈余,就打算期末拿来当奖学金,分给考试成绩最好的孩子。

等期末家长会的时候,再把这笔钱的来源和去路跟家长们讲清楚。

“姨姨,你叫我来干嘛?”林淼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走神的姜胜善问道。

姜胜善听见,微笑着走到林淼身边坐下,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淼淼,这几天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找你,如果问你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你不要怕,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吴欠高利贷跑路了吗?”

姜胜善苦笑道:“别胡说,学校好好的,就等着你们出成绩呢……”

“那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啊?什么人要来找我?”林淼追问道。

姜胜善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们家有订《曲江南都报》吗?”

“没有。”林淼摇了摇头,“报纸上写什么了?”

姜胜善别别扭扭回答:“写了些对你不太友好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了……”

林淼不由乐了:“阿姨,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家里没订,街道里肯定有啊,真要有大新闻,我不用自己看,都会有人告诉我。”

“也是……”姜胜善苦笑着摇摇头,这才站起来,拿过就放在办公桌上的报纸,递给林淼道:“我本来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自己看吧,不过看完一定要忍住啊……”

“忍住什么?”林淼接过报纸,扫了眼头版,就见上面一条巨大的标题写着:《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详见第八版。

“我靠!要搞事情啊?”林淼立马把报纸翻到第八版。

姜胜善看了眼手表,忍不住提醒道:“淼淼,要不等回家再看吧,要上课了。”

“没事。”林淼一口回绝,“下节是英语课,除了老师漂亮,别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这节课不上了,先研究一下对手的套路,看看危险级别高不高。”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战略上藐视

林淼花了十几分钟时间,才把报纸上关于他的长篇报道逐字看完。

读完后情绪还算稳定,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毕竟比起十几年后网络上那些断章取义、指鹿为马、张口就来的文章,《曲江南都报》的这位名叫袁佳洁的记者,看来还保留了些许做人底线和职业良知。即便文章中攻击林淼的判断大多属于臆测,但她好歹也给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文字表达上,也不算一口咬死,最多只能算作诱导社会舆论,煽动社会情绪,而不是自己私设法庭,直接定了林淼的罪。

“教育是国家发展的根本,是科教兴国的基础,是改变命运的通道。教育的纯洁性不容抹黑,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更不容某些所谓特权人物的践踏!神童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必须经得起社会的监督和时间的考验,而绝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说了就算。否则以神童之名,行教育欺诈之实,便是对国家教育体制乃至国家法律的公然挑衅,是对国家教育资源的公然掠夺,是对其他群众正当权利的公然无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为社会公正,神童的问题有必要查清楚;而神童背后的‘造神者’,则更需要全社会对其加以重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引以为戒。”

林淼看完最后一段,默默把报纸放下来,轻轻摇头,叹了一句:“唉,还是年轻啊。灾害等级顶多就是个虎级,泼脏水都泼得这么斯文,这菜鸟的水平,火候还差得远啊……”

这番话姜胜善大概听懂一半,然后她直接忽略掉听不懂的部分,苦笑着问林淼道:“这还不够吗?”

“不够。”林淼淡淡道,“整人哪有请全社会监督的,要是全社会一起监督调查,真相不就浮出水面了吗?姨姨,你要明白,如果有心要整一个人,那么要的就不是真相,而是足以把人整倒的结果。换了我是这个记者,那我就呼吁全社会一起看戏,让我自己走出来,自证清白。只要我按着她说的做,但凡多说一句,对面只要有心,就一定有办法让这句话变成证据的一部分,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越描越黑。

而且老百姓看热闹最不动脑子,媒体再一扇风,那到时候整个社会一旦对你形成偏见,先入为主,以后你再怎么出示证据,就都不可能再有那么人相信你说的话,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别说跳进黄河洗不清,就算跳进黄河洗到溺水身亡了,都还会有看热闹的人,在你死后说你畏罪自杀。这才是拿舆论毁人一辈子的正确操作流程!”

姜胜善听得都蒙圈了,惊愕问道:“你这些东西,又是哪里学来的?”

林淼想都不想,一手锅又扔到东瓯市图书馆头上,都快把人图书馆扔成平底锅之乡了,回答道:“我暑假在图书馆看了二十年前的文斗纪要,老带劲儿了!”

姜胜善在心里默默一算时间,脸色骤然一变,有点出冷汗的倾向,急忙道:“这些东西,以后不许看了啊。你才这么小,看了要学坏的……”说着又皱起眉头,小声咒骂图书馆的管理员:“上班的人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让小孩子看……”

“好了,没事我就上课去了。”林淼淡淡然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被他戳破气垫,不再吱吱作响的发光鞋,扭着小身板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

房门一关,姜胜善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来,心跳居然有点快……

与人斗其乐无穷,这种乐趣,也不是谁都能体会到的。

只有亲身感受和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需要多么大的精神力量在背后支撑。

只是,那么小的孩子,到底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

姜胜善有点茫然,但马上,眼中突然又充满了信心。

她现在何止确定林淼是神童,林淼要说自己是神仙转世她都信!

……

“袁佳洁,妈的这煞笔是谁啊,我应该没得罪过这个人吧,还是出去比赛的时候,不小心伤到她家宝贝儿子或者女儿的玻璃心,公报私仇来了?”林淼像伟人思考阿三国前总理为什么要撩骚中国边境一样没有头绪,怎么也想不通对方这么干,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

满心不解地从楼上下来,走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前。

敲了敲门,教室房门一开,张幼薇杀气十足地站在林淼跟前,伸手就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拧道:“胆子不小啊,翘课也就算了,还敢跷一半中途回来,当我不存在吗?!”

林淼当场就怒了,大声道:“胡说!我就是为了多见你一面才千米迢迢从楼上回来的,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才懒得回来呢!”

全班立马就炸了。

“哇啊哦~~”一群小孩,满脸兴奋地高喊起来。

张幼薇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忍不住嘴角上扬:“进来,进来,小小年纪鬼话连篇,真是讨厌……以后不许拿这套骗小姑娘啊!”

张幼薇笑着把林淼放进了教室。

门一关,教室又很快安静下来……

林淼坐下后,照例该刷题刷题,被张幼薇恶意打断起来答题,也半点不在意。第三节课波澜不惊地很快过去。下了课,张幼薇先问了下林淼刚才姜胜善抓他去干嘛了,林淼说让张幼薇回去看报纸就什么都知道了,张幼薇也就没多问,迈着大长腿长发飘飘地出了教室。

她得提前跑路下班,免得被天天借口过来接外甥的江洋堵到,又得被他耽搁半天。

管理上恩威并重,不到一天就建立起威严的张幼薇一走,教室里一下子又热闹了许多,林淼身边火速围满了小姐姐,叽叽喳喳问他刚才究竟干嘛去了。

林淼很惆怅地回答:“有人要加害寡人……”

“疯了吗?那不是找死吗?!”许风帆一根竹竿立在小姐姐包围圈的外面,视野依然良好地看着林淼,对林淼的反杀能力无条件相信地大喊道。

林淼一拍桌,奶凶奶凶地喊:“爱卿所言甚是!那个碧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边上闲得蛋疼逛学校玩儿的老沙路过教室门口,听见屋里小豆丁又在骂脏话,忍不住探进头来,打着洋腔教育道:“喵喵~不磕衣骂人,不磕衣说碧池。”

林淼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赶紧点点头,用英语道:“好的,老沙,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老沙很是满意林淼诚恳的态度,微笑走开。

围着林淼的姑娘们对林淼又是一通夸,纷纷说林老师英语棒棒哒,洋屁放得和洋鬼子一样标准。然后一边夸一边摸,一直摸到最后一节上课铃响,才心满意足回了自己的座位。

“上课了。”体育老师走进教室,怀里抱了个大塑料筐。

外头四中新生军训,学校操场被占。

体育老师没放鸽子,把林淼他们的体育课,改成了棋牌课。

林淼却懒得玩这些,直接拿出自然科学的真题,该奋斗就奋斗。

至于袁佳洁那篇文章,早就被小姐姐们摸得抛到了脑后。

战略上藐视到家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大的事有爸在

室内体育课装备管够,一大筐扑克牌和各种棋类加在一起,数量比班上孩子的人数只多不少,就算真的这群妖孽集体患上自闭症,自己和自己玩都没问题。

张雪茹兴冲冲上去拿了副跳棋,接着转头就一巴掌按在林淼的真题册上,要拉着林淼当陪玩,满脸不容反对的样子,只差一句写你妈逼起来嗨。

林淼当场就被激怒了,扔下笔就吼:“跳棋有个毛的技术含量?!”

张雪茹浑然不惧吼回去:“那你想玩什么!?”

林淼冷冷一笑,上台拿了副飞行棋回来。

两分钟后……

“光下棋没意思啊,要不来点彩头吧。输了的人等下去操场跑一圈,边跑边喊我爱赵忠祥,茹茹,敢不敢?”林淼课桌前后,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屁孩。

班上两朵班花姐姐高媛媛和蒋琴琴,被林淼拉来搭伙,凑了一桌。

“那你要是输了,就上操场喊张雪茹我爱你,你敢不敢?”张雪茹反问林淼道。

林淼想都不想就一票否决:“太没挑战性,根本配不上朕的脸皮!换一个!”

张雪茹直接动手,捏住林淼的脸颊往外一拉:“不换!我管你脸皮有多厚,反正我就要这个!”

“咦~”四周一阵起哄。

张雪茹身正不怕影子斜,占幼儿园小朋友的便宜毫无心理负担,笑容邪恶,死不松手。

而高媛媛和蒋琴琴迎着起哄,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那要是我赢了,林淼就要喊我爱蒋琴琴!”

“我赢了,就是我爱高媛媛!”

“哎哟,我说你们要脸吗……”林淼被这群荤素不忌的女孩子逗笑了。

记忆中,初一的小姑娘没这么热情奔放的啊……

还是外国语初中这群货,确实脑回路和普通学校的孩子不大一样?

林淼这边热热闹闹,教室里其他几个男生,就只能挤在角落里羡慕又装不屑地偷瞄。

刘少锋拿来一副中国象棋,在桌子上摆开,好整以暇,轻飘飘的口气道:“唉,本来还听说林淼象棋下得好,还想跟他切磋两把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姜何川,我们来一把啊?”

姜何川盯着刘少锋看了两秒,见这狗日的一脸要虐菜的冲动,稍作犹豫,就坚决摇头道:“不来,我不会!”

“象棋都不会,是不是中国人啊?”刘少锋兴致盎然,“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不学,没兴趣,帆哥,我们打牌!”姜何川直接发动“打牌遁”逃走。

刘少锋这下就无奈了,他环顾教室,眼看满屋子的废渣,打牌的打牌,下飞行棋的下飞行的,堕落得不行,然后露出一脸高手寂寞、无敌好痛苦的表情,叹了口气:“唉,不像话啊……”

“刘少锋,我跟你下吧。”彭二月的声音,突然在刘少锋身后响起。

刘少锋转过身,上下打量二月一遍,哂笑道:“你会吗?”

“我爸说我……还凑合吧,勉勉强强能走两步。”二月一脸憨厚坐到刘少锋对面。

“那就行!会下就可以啊!”刘少锋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急吼吼道,“我们班看来象棋下得好的也没几个,来吧,来吧,我好久没下了,手都痒了。”

二月嗯了一声,先手执红,抬手就是最常见的炮二平五的开局。后头正在洗牌的许风帆见状,对姜何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相视一笑,扔下扑克牌,围了上去。

“诶,你们两个,怎么不打牌了啊?”刘少锋见有观众,精神越发抖擞。

许风帆道:“两个人打牌没意思,还不如看你们下棋。”

“那你呢?”刘少锋侧头问姜何川,“你不是不会下吗?”

“是啊,下是不会下,看还是能看懂的一点的。”姜何川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个中国人嘛!”

刘少锋呵呵一笑:“行吧,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高手。”说着话,随手跳了个马。

二月不声不响,继续在棋盘上操作。

刘少锋毫无压力地把棋子一个一个调出原来的位置。

两人互不干扰,仿佛完全自顾自地走了七八个回合后,彭二月突然一炮过河。

刘少锋一看,不由笑道:“我不去打你,你倒来打我了啊?”

二月咧了咧嘴。

“你打我的卒子,我就吃你的炮……”刘少锋依然成竹在胸的样子,嘴里这么念着,却只是提上己方的马,去追胖子的炮。

二月又笑了笑,淡淡然把炮往边上一挪。

刘少锋嘴上不停,继续边下边逼逼。

棋盘上的局势,在几个回合内就犬牙交错得有点辨不清状况。

“哎哟,二月你下得不错嘛,看来我得拿出百分之八十的实力来作战了。”刘少锋盯着棋盘半天,没想出还能走什么地方,只好提起卒子,走了一步没用的废招。

这时却见二月呵呵一笑,直接红车沉底,吃掉了他的士。

“你输了。”小胖子一脸云淡风轻。

刘少锋猝不及防,仔细看了好久,才看明白自己被将死了,连连喊冤道:“大意了,大意了,这把不算,再来一把!”

彭二月没拒绝,和刘少锋一起把棋摆好。

“这把我要认真了!”刘少锋信誓旦旦。

彭二月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两分钟……

“算了,不下了,你水平不行,都还没入门呢。”彭二月一脸无聊地站起身来。

刘少锋低头看着被胖子九个回合弄死的棋局,脸色铁青。

姜何川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峰,做人要学会坚强啊。”

“滚。”刘少锋言简意赅。

但换来的,却是另一侧肩膀上的另一只手。

许风帆跟着叨逼叨:“输赢这种事,习惯了就好。想当年,我也觉得自己简直天下无敌,后来被淼哥吊打的次数多了,输习惯了,内心也就平静了。淼哥说得好啊,做人嘛,要想不痛苦,就要早点学会接受。一旦你接受自己是个渣渣的设定,生活中的一切不甘心,就会很快化为乌有,眼前的人生也会变得美好起来。锋锋,相信自己,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快乐的。”

刘少锋憋屈得都快哭了:“你也滚。”

姜何川和许风帆见状,双双良心未泯地把手缩了回去。

刘少锋突然转过头,不甘心地朝彭二月大喊道:“二月!你学象棋多久了?”

“大概四岁开始学的吧……我是中国象棋项目的二级运动员,去年拿的。”彭二月又走了回来,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略带点低调炫耀的成分。

刘少锋直接就无话可说了,委屈巴巴地追问:“那你怎么不去比赛,让林淼拿了冠军啊?”

“本来是想去的,我爸说他那个比赛太业余了,比赢了也没用,我就没去了。”彭二月说着,扭头朝林淼的方向看了眼,“不过淼哥应该也挺厉害的吧,去年他才六岁呢。”

“那你去跟淼哥切磋一把啊,这里让我来!”姜何川气势汹汹坐到刘少锋对面。

刘少锋见状一怔:“你干嘛?”

姜何川呵呵道:“刚才观察了一下,感觉你的水平跟我差不多,娱乐局还是能来两把的,菜鸡互啄欢乐多,输了也不伤面子。”

刘少锋翻了白眼:“卑鄙无耻,阴险小人……”

……

彭二月坦克式硬核装逼的当口,林淼和三个女孩子的棋局,也已经到了焦灼时刻。

一开始领先的张雪茹,此时落到了第三。

林淼则运气爆棚,其他三人还一圈都没走完,他却只剩最后一架飞机到终点,就能完成比赛。

“赵忠祥老师是三代人的偶像,爱他不丢人。”

林淼手里摇着骰子,一边给张雪茹做心理建设,免得她待会儿赖账。张雪茹听得咬牙切齿,然后就见林淼扔出一个5,稳稳地把飞机拐进向上通道的第三个格子。

“结束了,寡人果然是天选之子……”

“唉,还让不让人活了,连运气都这么好。”高媛媛垂头丧气地说着,拿起骰子,随手一扔,扔出一个6来,然后怏怏拿起棋子走了6步,继续扔骰子,还是6……

再接着,神奇的一幕就上演了。

在张雪茹和蒋琴琴的一次比一次兴奋的尖叫声中,高媛媛连扔了4个6,最后一次飞机从弹跳点上越过,竟生生把林淼已经拐进终点通道的最后一个棋,从半空中撞飞下来。

“我勒个擦!这特么也可以?”林淼目瞪口呆。

边上早就被蒋琴琴和张雪茹吸引过来的同学见状,也纷纷发出了惊叹。

“林老师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

“林老师这么小,能做得了什么缺德的事情?”

同一时间,学校某处角落,正兴致勃勃地看中**人训练童子军的沙老头,头顶上方的一块云彩散去,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他满头的白发上。

来中国后水土不服好几天的他,突然感到久塞不通的鼻孔,一下就通了气。

林淼被高媛媛千里追杀、一击毙命后,就像是耗光了一整天的运气,再也没有缓过气来。在三个姑娘的配合打击下,他的最后一颗棋子,始终没能走出家门三个回合以上。

午后的放学铃声,在满堂哄闹中响起。

姜胜善披着夕阳走下教学楼,有点担忧地想知道,林淼到底有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

可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林淼的声音,从教学楼的入口处传过来。

喊声嘹亮,情感真挚。

“我爱高媛媛!我爱高媛媛!我爱高媛媛!”

看来完全没受影响……

姜胜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紧接着,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这么小的孩子,早恋更不行啊!

她脚步匆匆,朝着教学楼大门口走去。

拐过楼道的弯,却迎面就遇上了过来接林淼放学的江洋。

江洋神色有点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江洋抱起林淼,对姜胜善道:“姜校长,你报纸看了吗?”

姜胜善心头一沉,点了点头。

江洋道:“那我先带孩子回去了,先给他爸打个电话。”

“好,”姜胜善道。

林淼朝跟过来的同学们挥挥小手,被江洋抱出了学校。

江洋一路不吭声,迈着飞快的步子,直奔离学校只有几十米远的传统文化创业园管委会大楼。

进了院子,直奔二楼。

推开二楼的门,屋里头,老林的忠实手下,严晓海和李晶晶都在,脸色都不太好看。

“来了?”严晓海问了句废话。

江洋放下林淼,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老林的传呼。

没过半分钟,电话铃响。

江洋拿起电话,转交给了林淼。

林淼接过话筒。

老林的话简单明了:“孩子,不用怕,天大的事有爸在,爸今晚就回来。”

林淼微微一笑:“嗯。”

第三百三十章 行业搅屎棍

夕阳余晖落尽,华灯初上。

散去暑气的市府路上人来车往,数不清的自行车从正门上方悬挂国徽的庄严建筑前路过,多数人对站在建筑大门前,警号、警衔、警徽俱全的站岗特警司空见惯,只有平时较少路过这里的市民,才会略带一丝好奇地多瞥几眼,那五六块挂在市府大院正门两侧的衙门牌匾。

瓯城区的地方就这么丁点大,市政府驻地什么的,也只能建在这喧闹的市中心。

既自带几分距离感,又显出几分平易近人的亲民。

夜色中,一辆奥拓缓缓驶来,在市政府大楼门前的马路旁停下。

董希伯推开车门下来,转身又交代了一下司机,让他先回家吃饭,自己今晚这个会,也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司机很干脆,调转车头就走。董希伯这才回过头来,眼神郑重地朝着大门走去。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儿,平时来市政府的频率不高也不低,但多数时候,都是来当人肉背景的,毕竟真有要紧事,也轮不到他来举手表决。但今天的情况,显然跟往常不太一样。

打电话通知他的人,是那位空降下来,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罗万洲的秘书。

而罗万洲,则正是一手推动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项目,在市一级的总负责人。

只是董希伯绝不认为,罗万洲今天喊他来,会是为了湖滨路项目的事情。他心里隐隐猜到是真正原因,可又觉得太过荒谬。

不过是一个小孩的问题罢了,就算他亲爹再怎么出名,可也不至于惊动市里啊……

董希伯眉头紧皱,正要走过大门外的岗亭,身后突然有人喊他:“董主任!”

董希伯转过头。

瓯城区教育局的副局长郑爱芬,匆匆走上前来。

“郑局。”董希伯立刻换上笑脸,伸出手来。

两人礼节性地握了下手,郑爱芬笑着问道:“董主任这么晚过来,街道又出事情啦?”

“我们街道能出屁的事。”董希伯口风紧得很,装得很随意道,“我过来找领导谈点小事情。”

“哦,这么巧,我也是被领导点名叫过来,也搞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我吃完饭碗都来不及洗,我家那个气死了,本来他昨天洗了碗了,今天又得他来,哈哈哈哈……”郑爱芬一阵娇笑。

董希伯看着她,忍不住叹气。

这姑娘显然是家里有人啊,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副科了。

哪像他,早就是瓯城区人尽皆知的“西城街道铁打的董主任、流水的书记”,升上正科级后,干二把手干了足足十三年,光在西城街道主任这个位置上,就坐了整整十年。

正是“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简直去他奶奶的……

两个人默契地不吭声,却朝着同一栋楼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走到大楼下,两人才对视一眼。

郑爱芬年轻,沉不住气先问道:“董主任,是罗市长叫你来的?”

董希伯点点头。

郑爱芬不由奇怪道:“什么情况啊,我们两个又不在一条线上,都不挨着啊!”

“不挨着事情,那就是挨着人了。”董希伯心里笃定了九成,迈步进了楼。

……

市府大院4号楼楼顶小会议室里,此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除了罗万洲外,还有团市委的书记何超盈,东瓯市教育局的首官宫昌吉,副局长梁艳红。正巧这几天在市宣传部挂职的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被临时拉来当秘书,干点端茶送水的杂活,说不好待会儿还得出门去买点宵夜。还有最后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闲杂人,则是《东瓯日报》集团下属出版社的副总编,丁少仪。

罗万洲站在窗前,眉头微皱地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

空降来东瓯市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就多了许多白发。除了日常工作外,他还需要分出太多的精力,去搞定“人”的问题,但所幸付出都还有回报,工作一切顺利,再这样零差错地熬上一两年,照理说他就可以再上一级,去省里履新了。

可他实在没想到,市里的工作没出问题,外头的火,倒先烧进来了。

罗万洲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想整他。

但不论如何,这颗足以被有心人利用的小火苗,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掐灭。

罗万洲久久不语,会议室里的其他围坐在椭圆长桌前的大佬们,也都一言不发。

此时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份今天新出的《曲江南都报》,报纸全都翻在第八版,关于林淼的那篇报道,赫然在目。

除了罗万洲外,屋里牌子最大、资格最老的宫昌吉,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看着报道最后一段“神童背后的‘造神者’”这几个字眼,宫昌吉感觉自己就像一座随时都要爆发的活火山——如果写这篇报道的煞笔记者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分分钟就能用满腔的怒火喷死她。

“妈个逼!”寂静无声中,宫昌吉把烟头一拧,猛地拍桌道,“什么意思啊?!说我们东瓯市搞教育造假吗?这个什么狗屁报纸!调查过吗?!问过我们一句吗?我们全市教育系统,从上到下,没一个人知道他们过来查这件事,一声招呼都没有就把文章发出来,做事还讲不讲规矩了!还讲不讲政治,讲不讲稳定了!?省里宣传部直管的媒体,就能这么无法无天吗?!搞出负面社会影响,他们负责啊!?”

宫昌吉一通咆哮,吓得正在倒茶的廖芳华汗毛都竖了起来。

罗万洲依然不吭声,眉头皱得更紧。

就在这时,董希伯和郑爱芬推开房门,略显紧张地走进来。

两人跟屋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团市委的何超盈柔声道:“老董,小郑,先坐下吧。”

董希伯和郑爱芬默默坐下。

何超盈给宫昌吉顺气道:“老宫,你先别急着发脾气,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谁都说不清,也不一定就是冲着你们来的。这事真要被定性了,我们团市委还给那孩子发了全市三好学生的奖状呢,那我们也要负责任啊。咱们今天这么多人过来,是来想办法的。丁主任,出版媒体这块,你是行家,这个《曲江南都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丁少仪轻轻抬了下镜框,面沉如水:“这个《曲江南都报》,是我们行业里头,出了名的搅屎棍啊……”

话刚落下,会议室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电话铃响了四五声,没人起身去接。

廖芳华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接起了电话。

片刻,她放下话筒,对满屋子人道:“林主任到家了,现在马上就带孩子过来。”

“好,那就抓紧把问题研究一下!”罗万洲听完,突然转回身,坐到上首,翻开了报纸,“等老林带孩子过来,我们就马上想对策,今晚起码得搞个大方向出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面授机宜

晚上7点出头,饭点虽然过了,但西城街道的小餐馆依然生意红火。

在悠扬的《新闻联播》开场音乐中,西城饭庄外,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浩浩荡荡一路从屋子里头摆到马路牙子边上,恨不能连车道都占用了。

按理说像他们这么个玩法,早该被城管收拾了,但不巧平时过来吃饭最多的就是西城街道办事处里的那群搞市容管理的,所以这些常年打白条吃饭的老兄们,总不能执法严明起来连自己的饭碗都砸。更不用提,这家店还有林主任专门给打过招呼,现在也算半个街道下属的编外机构——那既然是自己人,就更要往死里包庇。

“18号桌!腰果炒鸡丁!”

客人太多,店老板克勤亲自上阵,举着托盘到店外,给客人大爷们上菜。

热腾腾香喷喷的菜刚放下,突然眼前就有一辆眼熟的桑塔纳飞驰而过。

“哟!桑塔纳啊!”吃饭的客人羡慕地嘀咕了一句。

克勤没犹豫,果断装他人之逼,笑道:“是林国荣的车,我看他出差好几天了,刚回来就这么忙,这么晚还东跑西跑的。”

“林国荣的车啊?”老林现在在东瓯市的名气,说不夸张点,简直比市长还大,吃饭的客人闻言,立马就反问道,“老板,你看没看今天那个报纸,听说林国荣他那个儿子,是假的神童啊,是林国荣花钱让人包装出来的。”

克勤一听,立马就不爽了,拉下脸来:“放屁!他儿子比写报纸的人都灵光!中午到我这里吃饭,跟老师说话都用英语的,哪个憨逼报纸说的啊?”

“曲江什么报,名字忘了,反正我们单位今天下午说得老他妈热闹了,这个事情要是真的,林国荣的脸还不丢干净了啊?哈哈哈哈……”客人哈哈大笑,显然很期待看老林出丑。

克勤呵呵一笑,不想搭理这货,转头就走。

就算林国荣死了,你们也发不了财,高兴你妈个鸡毛啊……

……

老林的桑塔纳驶出西城街,风驰电掣,直奔市政府大院。

一路上,老林气急败坏,完全没有他在电话里的那份气定神闲,破口大骂个不停:“妈个逼!那个记者别让老子碰到,碰到了看老子不弄死她!”

毫无疑问,老林压根儿不仅没办法,甚至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理智。

所谓“天大的事情有爸在”,只是他漫长吹牛生涯中,一份略带父爱光辉的普通样本而已。

弥足珍贵,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爸,我们是法治社会,真让你碰上,你弄死她也没用啊,自己还得坐牢,多得不偿失……”林淼懒洋洋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后座上的《曲江南都报》,果然就是今天的那份,“爸啊,你可千万别觉得领导这么晚找你过去,是要给你撑腰,他们找你,肯定是想跟你一起想办法的。事情是因为你儿子才闹大的,你等下见了他们,要是也像现在这么激动,这事情就法办了。你越冷静,领导才会信任你,想不出办法,也不会怪你,反过来你要是拿他们撒脾气,咱们两个搞不好就得一起完蛋,以后你升官也别想了,咱们家发财也不用指望了。”

老林被林淼半忽悠半恐吓几句,总算稍微收敛了几分。

但还是紧皱着眉头,瓮声问道:“这事情不好办,省里的报纸,舆论一起来,压都压不住,市里也管不到省里去……妈个逼,那个记者到底是谁派来的?”

“爸,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记者,也不是报纸,舆论也不是第一位的。”林淼把报纸放下来,认真道,“刚才你回来之前,我又睡了一觉,你猜怎么着?……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

老林沉默了大半天。

“真的吗?”

“真的。”

“这次托梦时候什么了?”

“说了《毛选》第一卷的矛盾论。”

老林再次沉默,过了大半分钟,他轻轻放开了油门。

车速一慢,老林做了个大胆的动作,转过头问林淼道:“阿淼,爸不是别人,你不要担心,你说什么,爸都信你。你跟我说,其实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自己学的,你其实本来就是个神童对不对?根本没有那个老爷爷……”

林淼直接就愣了。

狗日的……

老林你对世界的接受能力也太强了啊……

“嗯啊……”林淼轻轻点了下头。

老林一声怒吼:“妈个逼!我就知道!老子这么聪明,生个儿子是神童不是很正常嘛!”

“爸,你冷静……”林淼好方。

感觉老林好像陷入了某种另类的自恋模式,彻底不可自拔了。

“阿淼!你说,这个事情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老林吼道。

林淼稍微做了个深呼吸,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爸,我这么跟你说,遇上问题,你首先得搞明白,问题的轻重主次是什么。这个报纸上的新闻一出来,明面上,说的是我,但是就算我被弄死了,跟市里头的领导又有什么关系呢?市里头的领导,为什么这么慌呢,说明什么问题?说明这个舆论一起来,不光是我和你要倒霉,那是整个东瓯市,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领导,全都要一起倒霉。你报纸看了吧?”

“嗯。”老林眉头紧缩,听得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林淼继续道:“报纸上怎么说我的,说咱们爷儿俩是在搞教育欺诈,怎么欺诈,欺诈了谁,通过谁来欺诈的?不就是东瓯市的整个教育系统吗?你看,罗万洲是不是分管教育的?”

“我个天,老子说他个老小子怎么今天这么上道,老子的儿子一出事就叫我了,我还当他那么好心呢。”老林满脸恍然大悟,眼底泛光,又惊又叹,“妈个逼,原来是为他自己啊。这些个搞政治的,水也太深了……阿淼,还是你这个脑子好用啊,爸干了这个多年工作,还没你看得清楚。”

其实我也干了好多年的,而且我的层次比您老高多了,都是经验啊……

林淼心里默默想着,然后手把手教起老林道:“爸,待会儿呢,如果他们让你说话,你就这么说。咱们这个策略啊,叫给态度不给解释,给配合不给妥协。具体执行上,要分三步走……”

老林连连点头,热泪盈眶。

儿子这么小,就能教老子怎么干活了。

太特么给老子挣脸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谋定(上)

“曲江南都报最开始办报的初衷还是好的,想替老百姓说点他们没机会说的话,维护社会公平公正,也算是对地方舆论监督体系的一种补充。但是一件事做得久了,总是免不了要变质……”市府大院4号楼会议室内,丁少仪喝着品质不俗的茶,缓缓说着曲江南都报的前世今生。会议室里很安静,大家反正是在等人,干脆就当听故事。

“大概从两三年前开始吧,曲江南都报换了领导后,他们报道的尺度和内容,就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刊登的社会报道和评论,看起来都不像是在替老百姓说话,反倒是有种为了说话而说话,刻意唱反调,可以特立独行的感觉,观点也越来越偏激,好像每个星期不骂政府机关几句,就浑身不舒服一样。”丁少仪说到这里,又抿了一口茶。

郑爱芬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他们这么弄,省里怎么不处理呢?”

“不处理,当然有不处理的原因。”丁少仪把杯子放下来,翘了个斯文的二郎腿,面向郑爱芬道,“第一呢,是因为老百姓喜欢,报纸越骂政府机关,销量就越好,销量越好,社会影响力也就越大。这样一来,省宣传部要是管它,老百姓肯定就骂,说你政府控制舆论,防民之口,让国外知道了,又要拿这个当借口,说你中国搞言论管控,说你不自由,说你人权问题,闹大了,省里有关部门的领导,肯定是要担责任的,而且搞不好是大责任。”

罗万洲听到这里,微微点头。

中国的官不要当,尤其级别越高,要面临的问题就越复杂。

一旦处理不好,轻责受处分,重则断送政治生涯。

大家看似表面风光无限,但背后谁又不是如履薄冰。

四十岁出头就做到副市长的罗万洲,对丁少仪的分析,发自骨子里的赞同。像《曲江南都报》这样的硬骨头,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谁也不会去碰这个钉子的。

这时丁少仪又继续道:“还有一点,现在国家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真要把它拿下了,这里头还涉及到那么多人吃饭的问题,还涉及到经济指标,这样一来,省里市里,分管这块业务的领导,就算嘴上同意,心里到底乐意不乐意,那也说不清楚,为了整治一家媒体企业,搞不好要得罪一大批领导,而且就算整治好了,成绩也是看不出来的,你总不能说,我因为处理了这个报社,所以老百姓对政府机关的辱骂率下降了百分之多少吧?这算哪门子成绩啊,是不是?”

原本严肃的会议室里,这下的气氛终于好转了。

众人被丁少仪说得忍不住发笑。

梁艳红接话道:“所以这个报社,现在是动它不行,不动它呢,搞不好就像咱们今天这样,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一觉睡醒,莫名其妙就中枪了。”

“对咯,所以这件事,难就难在这里啊。”宫昌吉端起茶杯道,“你要是换了东瓯日报敢这么干,我今天晚上就跑杭城去告状给你看,可这家报社,真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宫局,我们可是同一条战线的,你不要乱举例啊,东瓯日报哪天不拥护你们的领导了?你们天天开那么多会,可都是我们派人过去给你们义务做宣传的!”丁少仪笑道。

宫昌吉喝了口茶:“开玩笑嘛,看你这么认真……”

几个级别比较高的领导,逐渐把话聊开,心情稍微好转,便谈笑风生起来。

这就苦了董希伯,既没有女性身份和家族背景撑腰,级别又够不上和领导吹牛打屁的分量,关键是他确实年纪大了,眼界也有限,根本跟不上丁少仪他们的思路。

这样就只能一直憋着不说话,越是坐着,就越是浑身难受。

连茶水喝干了,也不好意思让廖芳华给续一杯。

好在,这样的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丁少仪刚说完《曲江南都报》的情况,不到两分钟,老林就推门走了进来。

身边还带着他家的小豆丁。

“叔叔好!阿姨好!”林淼进门先卖萌。

丁少仪对他稀罕得很,马上走过去,把林淼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淼淼,这么多叔叔阿姨,可都是特意为了你,大晚上跑过来开会呢!”

呵呵,骗鬼呢……

林淼心里一笑,不过嘴上还是很老实:“叔叔阿姨辛苦了!”

“应该的,谁让你这么听话,叔叔阿姨都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呢!”丁少仪抱着林淼坐下来,顺手取下林淼背在背后的小书包,让林淼坐到她的腿上。

老林跟丁少仪对了一眼,然后就走到罗万洲跟前,跟罗万洲紧紧握了下手。

接着依次是宫昌吉、何超颖、梁艳红、郑爱芬,对董希伯,只是点了下头。

招呼打完,老林落座。

老董见到自己人,也总算放松了许多。

这个会议室里,现在好歹有两个人的级别比他更低。

安心了……

廖芳华马上端来一杯热茶,放在老林跟前,笑着轻声喊了句:“林主任。”

老林见到张雪茹的妈妈,略微有点惊讶,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点头一笑,就揭了过去。

“你们聊到哪里了?”老林问丁少仪道。

丁少仪看老林一副淡定模样,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反问道:“你儿子出了这么大事情,我看你轻松得很嘛!”

“那我还能怎么样,着急有什么用?现在关键是要想办法。”老林这话说得,和刚才在车里骂娘的那位,完全判若两人。

罗万洲见老林这状态,心中暗暗点赞,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沉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端茶倒水的廖芳华,马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空旷的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只有罗万洲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今天这份报纸,大家肯定也都看过了,我先说说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觉得这件事,首先性质很严重,它是直接对我们东瓯市的教育环境,还有相关的管理部门提出了质疑,这个质疑不但是管理层面上的,不但是制度层面上,他甚至指的就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所有人,也包括我,存在严重的工作能力和作风问题。往小了说,它是在指责我们工作不力,往大了说,那就是说我们渎职,甚至是集体**!这个事情,我认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压下去,最多不能超过两天,最慢48小时之内,我希望这个问题就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第三百三十三章 谋定(中)

“宫局,这件事情,对你影响最大,你先说说吧。”罗万洲说完要求,就马上点了名。

宫昌吉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此时又聚拢起来,眉心挤成一团,形成一个川普的川字,很烦恼,很没有头绪,但是又不说不行。他翻开面前报纸的第八版,然后拿起笔,先慢慢划出跟他相关的几段描述,包括林淼参加区里和市里小学生奥数比赛拿一等奖,拿了区里和市里小学生赛文比赛的大奖,划完后,又拿着笔,在上面敲打了半天,罗万洲看得忍不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示催促,宫昌吉这才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来。

“唉,这个怎么说呢,事情也不是我亲自经手办的,过程我也不知道啊。”宫昌吉习惯性先甩锅,接着前前后后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却没找到打火机。

哗啦一声。

老林把打火机贴着桌面推到宫昌吉跟前。

宫昌吉拿起火机,沉着脸对老林点了下头表示感谢,然后很淡定地拿起来,完全不管屋里其他人受不受得了烟味,自顾自把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青烟,这才稍微有了点思路。他双指夹着烟,慢悠悠看坐在丁少仪怀里的林淼一眼,淡淡说道:“我跟老林家的孩子,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一共也就只见过一面。不知道那个比赛开始还是颁奖的时候,具体反正记不清了,当时也没跟他说话,我过去就是讲了几句话……”

“老宫,你都讲话了,怎么还记不清是什么比赛?”边上的副局长梁艳红插嘴问道。

“讲话了又怎么样?”宫昌吉理直气壮,“讲话稿又不是老子自己写的!”

“宫局继续说,那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罗万洲又把宫昌吉拉回正题上。

宫昌吉又抽了几口烟,突然把烟头一摁,双眼一亮:“有了。咱们这样,这个什么鬼的报纸不是说,老林花钱给他儿子买名次吗?那我就把那几次比赛的所有文件全都公布出来,从孩子怎么报名参加比赛的,怎么晋级的,怎么拿到奖的,我一份一份全都给它贴出来登报,给全社会看我们的流程是绝对清白的,这样总行了吧?”

“还有人。”梁艳红又插嘴,“还有那些参与组织比赛的职工,还有比赛的评委,我们让市里的公证处或者别的第三方机构,给他们给个人补一份证明。”

宫昌吉想了想,点头道:“也行,无非就是多跑一趟。”

罗万洲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这会儿也不便先行否定,只能继续道:“宫局说完了,梁局你还有别的补充的吗?”

梁艳红摇头道:“我和老宫就是一路的,他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我无非就是跟孩子待一起的时间稍微多了几天,他去省里参加作文比赛的时候,我是带队的,也就跟住了一个星期。不过省里的比赛,这报纸里也没提。提都没提,那证明个什么东西?”

“那孩子省里比赛拿奖了吗?”郑爱芬突然问道。

“拿了啊!全省一等奖啊!”梁艳红突然显得很愤愤道,“所以你说这个写报道的记者,摆明了就是故意的!孩子一年到头拿那么多奖,偏偏就是分量最重的一个她不写。这事情也是好笑,省里能拿一等奖她不怀疑,市里拿个一等奖就说我们暗箱操作了,这人真的是不要脸……”

“艳红,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干的,有用的材料就拿来用,用不了的材料就装瞎忽视掉,不这么写,老百姓怎么会信啊?”丁少仪解释了一下行业潜规则。

憋了半天的董希伯忍不住开口:“这个媒体行业,也是够操蛋的,是黑是白,都是你们一句嘴巴说了算,拿老百姓当傻瓜耍。”

罗万洲听见,立马把这话题打住,问董希伯道:“那个……董主任,你有什么想法吗?那个象棋比赛的事,你打算怎么证明?”

“罗市长,我那个比赛,就是纯粹是瞎玩。脑子稍微清楚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街道搞点文娱活动,突击花钱,应付年度考核的嘛,又不是什么真的正规比赛!自娱自乐的东西,现在也要上纲上线,他们当记者的要这么查法,我一个街道办事处的人,明天就全都要被抓到牢里去,谁能说自己一点后门都没给亲戚朋友开过,谁敢说自己半分钱好处都没收啊?”

董希伯发了几句牢骚,渐渐也就放开了,“这个水至清则无鱼,基层有些事情,你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工作才能做下去嘛,全都管那么严,你一点好处都不让人捞,那么多人凭什么帮你做工作?凡事得将就啊,差不多就行了,对吧。反正我这个证明不了,要证明最多也就像宫局长说的那样,我把我文件全都贴出来,工作人员也挨个搞个清白证明。”

罗万洲盯着董希伯看了半天,心里头无语得要死。

这些话,你特么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现在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讲出来,公然说什么“凡事要将就”、“差不多就行”、“水至清则无鱼”,老子当领导的,不要面子的吗?

你说你这么说出来,我是办你还是不办你?

知不知道什么叫能做不能说,什么叫能说不能做。真是活该干了一辈子还是二把手,你个狗日的要是当家了,那指不定还得捅出多大篓子……

罗万洲肚子里一阵嘀咕,干脆都懒得再跟董希伯说话,转头问郑爱芬和何超颖:“你们两位呢,有什么话说?”

郑爱芬和何超颖对视一眼。

何超颖先道:“罗市长,我这边比较简单,就是给孩子颁了个全市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的奖,只要宫局他们这边没问题,我当然也就没问题。”

罗万洲轻轻点头。

又听郑爱芬接道:“我这边也不难,孩子参加奥数比赛的试卷都在。数学比赛,真的假不了,大不了我们再让别的地方的老师过来出题,孩子只要把题目做出来,报纸上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这个行。”罗万洲总算听到点好消息。

直到这时,他才最后一个望向老林,问道:“林主任,小郑的这个提议,孩子现在能接受吗?”

老林望向林淼。

林淼向老林微微一笑。

老林掏出烟来,宫昌吉默契地把打火机推回去。

“做题目,是肯定没问题的,这是小事情。”老林点起烟,没抽,悠悠然道,“不过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办法,思路就不对,这个题目,做一百次、一千次的满分也没用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谋定(下)

“问题出来了,最怕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解释得越认真越仔细,人家能做文章的地方就越多。宫局说把文件都亮出来,那文件能不能是造假的?我们说让第三方给我们做证明,那第三人的人能不能被收买?就算我自己知道,东西全都是真的,可现在社会舆论对你先入为主,我们自己空口白话,解释了就有用吗?一个不小心,真要有谁又说错什么话,还得被人抓住当把柄。这种舆论问题,你想靠说,靠证明,那是一百年都说不清楚的。”

老林手上的烟,烧了三分之一,才轻轻嘬了一口。

宫昌吉知道老林说得没错,可还是心里不痛快,皱眉问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林淼听到这话,不由嘴角微微一扬。

东瓯市的这群科级、处级干部,确实缺少处理舆论问题的能力。

往前看,他们没能深入参与二十年前的社会动乱,运动经验和智慧都没能积攒下来;往后看,又离国内外各种高知势力勾结,各种似是而非、以假乱真的谣言层出不穷的信息时代,还差着一些日子,自然也就谈不上,锻炼出应对舆论危机的应急思维。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能办成事才叫见鬼了。

“具体的办法呢,现在没有,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大方向、大思路是得先明确的。”林淼伸手拿过烟灰缸,抖落长长的烟灰,然后低着头,开始背诵刚才临时在车上学到的内容,“南都报说我们搞教育欺诈、搞教育**,表面上看,是我们有关部门和媒体之间的矛盾,但事实上呢,媒体要说话,那是他们的权利,说什么话,我们本来就是管不着的。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不是怎么不让媒体说话,而是要搞清楚,我们现在面对的,真正意义上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件事情当中,最主要的矛盾又是什么?大家说,是什么呀?”

老林环顾左右,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

刻意停顿了两三秒,老林才敲了敲桌子,稍微压低声音,划重点的语气道:“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很简单,就一个问题。就是要想办法,让上级领导相信我们的清白。

为什么这么说?很简单,媒体说我们坏话,重要吗?重要,但是没用,因为他们说再多的话,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日子就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损失啊!机关单位被人骂——那不是天天都有人骂吗?我们哪天像今天这样着急过啊?那老百姓说我们坏话,重不重要?当然也重要,可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用。

那谁的意见有用?只有上面的意见有用!

上面说我们有问题,我们才是真的有问题。上面说我们没问题,别的阿猫阿狗,就算叫破嗓子,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啊?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本来就干干净净!

所以说,我们现在面临的主要矛盾,根本就不是我们各单位的形象被媒体抹黑,和我们拿媒体一点办法都没有之间的矛盾。这件事情上真正的主要矛盾,应该是我们被媒体抹黑之后,却没有办法,马上向可以给这件事定性的人,证明我们清白的矛盾。

这个道理要是大家都能想明白,那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老林一通分析,全场一阵安静。

有人听懂了,比方罗万洲,心里一块阴云,如被拨云见日,眼神中浮现出振奋。

有人没完全听懂,比方宫昌吉,老林说的道理,他完全赞成,只要领导点头,那就万事不是问题,至于什么主要矛盾的,就当它是个屁,随便放过去吧。

还有人完全没听懂,比方董希伯,两眼发直,满脑子就一个困惑,老林这狗日的,平时只知道他牛逼吹得响,可从来也没见过这货,理论功底也这么扎实啊……

但是不管怎么样,老林的发言是应景的,是言之有物的,是指明道路方向的。就算他真是瞎瘠薄说,可好像也确实说得像模像样,仿佛分分钟就能想出办法来。

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一脸不明觉厉地点头。

老林眼看着连儿子交给他的干货还没拿出来,这一屋子的人就已经服气了,不由越发兴奋,拍桌道:“南都报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啊!老百姓要讲什么,就让他们讲啊!只要能让省里的上级部门知道,我们是无辜的,是清白的;只要在领导那边翻了案,这件事当中最难的部分不就过去了吗?

东瓯市的天下是谁的天下啊,曲江省的天下是谁的天下啊?

这些媒体单位,无非就是一群靠动嘴皮子、耍笔杆子混饭吃的人,除了说说话、写写字,他们还有什么能耐?这世上谁还不会说话,谁还不会写点东西了?政府机关就算真的过错,轮得到他们来处理我们的同志吗?媒体是什么,媒体是喉舌!那是要为我们服务的!要锦上添花?可以!说雪中送炭?不指望!想落井下石?我去他妈的!”

“好!”宫昌吉大喊一声。

全场响起掌声。

坐在一旁的廖芳华都听傻了。

看着老林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不禁一时痴迷,脸颊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罗万洲也高兴了。

有了头绪,再想解决问题,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完全可以不管媒体,直接去找领导汇报就行了?”

罗万洲笑着问道。

“也不是。”老林又点起一根烟,眯起眼,用掌控一切的眼神,扫视全场,缓缓说道,“能用得上力气的地方,还是要用力。这件事呢,不能太主动,更不能不主动。”

“怎么说?”罗万洲问。

老林解释道:“让领导知道我们的清白,很重要,但是不能这么着急跑过去。我们要做的,是做好准备,让领导主动来调查我们,领导牌子越大,级别越高,来得越早,对我们越有利。反过来,如果是我们主动去找领导,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罗万洲不由点头:“对,太主动,容易让人拿住话柄。”

“对咯~”老林说得得意忘形,向后朝椅背上一靠,想跷二郎腿,可惜腿太粗太短太硬,跷不起来,只能放弃这个造型,继续说道,“就是要有一副被动接受调查,但也不怕调查的样子,这样社会舆论,才会慢慢向你这边倒。因为老百姓肯定是想看我们笑话的,领导查出什么东西,他们才高兴嘛。下来查的领导呢,肯定也想把事情搞清楚,那我们配合他们不就行了?我儿子什么水平,领导只要不瞎,一眼不就能看出来了?领导要是看到事实了,媒体再说什么,老百姓再说什么,还能有个屁的用?”

“那就是把……省里的领导亲自哄过来,事情就解决了?”罗万洲一语道出老林这套道理的中心思想,又马上接着问道,甚至连称呼都变了,“国荣,你家孩子,水平怎么样?”

老林呵呵一笑,道:“水平……就那样吧。和中科局少年班的孩子不敢比,跟东瓯市里头的普通小孩子比比,水平还是高出不少的。”

“真的?”罗万洲望向林淼,咧嘴道,“老林,你儿子的水平,接下来可要决定我们这一大群人的政治前途啊,这事你可不能跟我瞎说啊。”

“罗市长,这事你放一万个心。”抱着林淼的丁少仪开了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报社新来的本科毕业的实习生,水平不见得比这孩子高。”

“开玩笑的吧?”罗万洲当场就被丁少仪这话说愣了。

丁少仪却满眼认真:“罗市长,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淼淼这个神童,可不是白叫的,不然郭鹤龄也不会收他当关门弟子。”

“郭鹤龄?”罗万洲眼里闪过疑惑,“这名字好像听过啊……”

丁少仪微微一笑:“郭老是原京华社副社长,现在退二线了,在沪财当校长。”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

罗万洲眼珠子都瞪圆了。

“丁主任,国荣,这……什么时候的事?”罗万洲只花了半秒钟,就意识到郭鹤龄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有这种大人物在背后撑腰,难怪林国荣能这么快火遍全国……

董希伯更是吓得够呛,转头问老林道:“老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吭一声啊?”

“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的师父,又不是我师父。”老林一脸淡泊名利,憋得好特闷艰难。

“就今年,孩子去省里参加作文比赛的时候,赛场就设在沪财。”丁少仪缓缓道,“郭老看孩子灵光,就把他收下当弟子了,拜师仪式那天我也在,去了国内媒体行业的不少人。现在淼淼还有两个师兄,一个沪城广电局局长孙如来,一个社科局研究生院的院长助理魏军。”

“可以了,可以了。”罗万洲听得都撑不住了,忍不住走到丁少仪身边,把林淼抱过去,直叹道,“孩子,你比你爸厉害,比伯伯也厉害。”

林淼抿着嘴,笑得很收敛,但这话不能接。

罗万洲抱着林淼走回首位,继续说回今天的正题,但整个人的气势,跟方才已然大相径庭,充满自信的力量道:“国荣,说说具体的办法吧,具体该这么做,有没有想法了?”

老林掐灭烟头,坐直身子,露出一脸认真道:“办法呢,有,不过要一步一步来。现在舆论还没起来,我们也不着急自证清白,但是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目前这个情况,我们需要做的首先是表态,而且还要态度鲜明。这个事情,主要是冲着东瓯市的教育系统来的。那教育局就必须要站出来说话,宫局这边,有必要先发个声明,或者发个公开函,话不用多,一两句就足够了,需要说的话很简单,第一,《曲江南都报》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第二,这件事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做了调查,调查结果是,报纸上所有的内容都不属实。好,可以了。”

“就这样?”梁艳红疑惑道,“不用让《曲江南都报》道歉吗?”

“道什么歉?让他们道歉有什么用?”老林又敲了敲桌子,“我们没做错事,就不需要媒体道歉。反过来,我们还要坚决维护媒体说话的权利和自由。现在事情还没干,就先激化矛盾,要把局面搞乱了,那这事情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对,国荣说得有道理。”罗万洲道,“那发完公开函之后呢,接着这么做?”

“接着就是等。”老林道,“我们已经表了态,信不信,是别人的事情。领导要是不信,觉得事情闹太大了,不用我们请,自己就会过来查。只要他们过来查,那问题就解决了。反过来,如果事情没闹大,社会影响自己就弱下去了,那反正我们有声明在先,也不怕理亏,领导少往东瓯市跑一趟,我们也少一堆额外工作,大家不掉肉,不掉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罗万洲点点头。

老林又接着道:“不过要是领导真的过来调查,我们这边也不能无条件配合,起码的条件还是要提的。”

罗万洲问:“什么条件。”

老林道:“第一,他们调查可以,但调查的人当中,不能有《曲江南都报》的人,只能是省里单独带人过来。而且调查完之后,结果必须公布在《曲江南都报》上。

第二个,如果调查的结果是我们被冤枉,《曲江南都报》可以不用道歉,但写文章和审核文章的工作人员必须要道歉,因为这是工作失职的问题。我们没有妨碍他们的新闻自由,但业务失误,是要道歉的。

第三,如果到时候社会负面影响还是比较大,社会上造谣、传谣的人还是很多,那我们至少要拿到领导的口头同意,以政府名义,追究造谣人员的法律责任。秋后算账,一个都不许跑。性质严重的,东瓯市的政法系统也要动员起来,该抓的就得抓,不然那些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起哄凑热闹的老百姓,还真当咱们这个|专|zheng|是说着玩的!

总而言之,咱们这次的处理思路,就是两句话。表态,但是不解释;配合,但是不妥协!”

“表态,但不解释;配合,但不妥协……”罗万洲抱着林淼,重复念了一次这句话,沉思片刻,不由叹道,“说得好啊……”

他望向老林,眼里升起惺惺相惜之意。

红透全国的大作家,看来绝不只是靠贵人而已。

这个林国荣,确实不简单……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就不行,我就逼逼

“小廖,今晚再辛苦你一下,你把林主任今天讲的内容,写一份书面材料交给我,现在是7点40分,9点之前弄好,明天市宣传部肯定得找咱们谈话,咱们也让他们惊喜惊喜。”

会议散场,罗万洲吩咐了廖芳华一句,不等廖芳华有任何回应,就把林淼从怀里放下来,牵着林淼的手,径直朝老林走过去。

廖芳华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力,她隔着桌椅,匆忙瞥了意气风发的老林一眼,就赶忙先收拾今晚开会用过的杯子和烟灰缸。好歹也是个将来提干有望的年轻公务员,可在这屋子里,却只能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说话做事,全都透着一股委屈巴巴。

没办法,谁让全场实际最没权力的老董,职务上都比她出足足两级——而仅仅就这两级,就足够全国一半以上的公务员奋斗一辈子了。

“国荣,今天辛苦了啊,这么大老远把你叫回来,你早上本来还在沪城吧?”罗万洲心里有了底,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甚至跟老林开起了少儿不宜的小玩笑,“赶紧回家吧,你老婆估计也等你半天了。我代表市里,明天放你半天假,不用去街道上班了,今晚想干嘛干嘛。”一边说着,又摸了下林淼的头,叹惋道:“可惜国家有政策规定,不然你跟你老婆多努力努力,再生个这么聪明的儿子,那可比你写几本书对国家的贡献大多了……”

罗万洲说完,宫昌吉和董希伯两个货就会意地大笑起来。

何超盈一脸受不了,对梁艳红道:“你看这帮男人,脑子里一天到晚这这点东西,幸好孩子听不懂,不然都要让他们带坏了!”

不想话刚说完,林淼就开口了:“阿姨,我听得懂的,最近做自然科学的题目,正在重点学动物的有丝分裂,我现在对人类染色体的作用机制,理解得可深入透彻了。”

“哎哟,我个宝贝哦……”郑爱芬笑得不行,蹲下来看着林淼一脸纯洁的样子,忍不住揉他的脸问,“你爸爸妈妈怎么生你出来的,你也懂吗?”

“嗯。”林淼一点头,“首先要脱衣服……”

“好了,好了,好了。”郑爱芬直接就投降了,抬头对老林苦笑,“林主任,你们晚上办事,稍微注意点啊……”

“注意个屁!他都是在图书馆看书看到的,我有什么办法?”老林说得好像东瓯市图书馆里,到处都是阿斌和白洁的文学传记似的。

众人胡扯了一通,终于关灯下楼。

罗万洲送老林一行人走到4号楼门口,特地跟老林握了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老林再和宫昌吉几个大佬握手道完别,这才带着林淼,朝市府大院的停车场走去。

片刻后,桑塔纳缓缓驶出市府大楼。

林淼微微松了口气,表扬老林道:“爸,你今晚,真牛逼。”

“那是,爸当年怎么说也是个三好学生、五好战士,学习成绩也是很好的,那么丁点东西还能记不住啊?要不是你娘娘让我早点出去工作,我起码也是个大学生,现在说不定区长都当上了。”老林膨胀起来没边,说话的口气,好像区长不算官一样。

林淼笑了笑,又叹道:“人一辈子,能干到正处级就算不错了,再往上,那都要看命。”

老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林淼,见儿子一脸沧桑,没觉得奇怪,倒跟着一起冷静下来。

“也是……”老林点了点头,“老董今年五十三岁,正科,老罗今年才四十二岁,副厅,这个人啊,也确实是命。咱们家去年还住那个破地方呢,现在房子都几套了,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命里没有啊,求也求不来。阿淼,你说爸这辈子,搞个市长干干,有希望吗?”

“没希望。”林淼想都不想就否定道,“爸,我实话实说,以你的底子,官当得太大,对你和咱们家,反倒不太好。你别看罗万洲当个副市长,每天也和你们一样,开开会,看看文件,很轻松的样子,其实和你们做的,根本是两码事。人家看文件开会,那是真的懂政策、懂经济、懂局势,说话做事,是要对几百万人负责的。你看文件,能把文件的内容读明白就算不错了,人家的高屋建瓴提方向,抓管理,你们是搞执行,抓细节,都不是一回事。

管理一个街道,和管理一个城市,完全是两个概念。别说一个市,能把瓯城区管明白,一个人就算够有能耐了。你现在当街道副主任才几个月,街道我都不提,我就说现在,要是把湖滨路的产业园交到你手里,让你当这个管委会主任,你脑子里有管理思路吗?”

老林有点不高兴了,皱眉道:“这要什么思路?就是把治安搞好,把卫生搞好,防火防盗,维持稳定,再每个月按时把税收上来嘛!”

林淼笑了笑,说道:“你要不明天再去问问剑慧阿姨,看她是怎么说的。”

老林烦躁道:“我问她干嘛,那你说,这个管委会主任要怎么干?”

“具体的工作,我没法说,我只能跟你说说思路。”林淼就像当年给上高中的孩子补课一样,教起老林来,“根据历史经验呢,当一方的首长,脑子里头,至少要懂得处理四个方向的关系,对上、对下、对内、对外。对上、对下,是处理工作中人的问题;对内、对外,是处理工作中业务的问题。搞不懂这个道理,就当不了合格的地方领导。

老董为什么这么多年上不去,因为他不懂啊!他眼里就只有一个街道,却不知道街道是区的一部分,是市的一部分,乃至是省的一部分。他脑子里估计从来就没有过念头,该怎么利用一个街道的资源,去做一些社会影响力和经济影响力能超过街道范围工作。只对内,不对外,那在领导眼里头,他不就永远只能干二把手了?让他干一把手,他也不懂怎么干啊!”

“哦……是这样啊……”老林又好像学到的样子,然后又问了句,“那你呢?你长大了,能干到哪一步?”

“我啊……”林淼想了想,事实就是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没干过,可能让我干我也干不好,我纯粹就是喜欢逼逼……”

老林:“……”

九月份更新预告

本来今天心情好好的,眼看着到月底了,承诺的九万字也完成了,结果没高兴超过两分钟,真的没过两分钟,我吹着牛逼唱个歌儿,第三百三十四章,突然就被封了!

说起来,其实我这个月最想写的就是九月更新预告。那说明一个月又混过去了,离我将来长睡不起、无忧无虑的日子,又近了许多,是很值得庆祝的。

可惜,让点娘毁了心情……

先来总结一下这个月的更新情况吧。

八月份断更天,包括明天铁定不更新1天在内,因为明天要搬家。终于要离开南京了……

八月份的断更情况,比七月份稍有好转,七月份是9天没写……

所以按这个规律,那九月份就先提前申请7天假期好了。

想必大家都会为我肉眼可见的进步感到高兴。

至于字数,八月份的目标是9万字,为了避免饿死,九月份就先来个12万字吧,还是那句话,状态要一点一点恢复,饭要一口一口吃。

九月份打算把初中的内容写完,就算写不完,最少也要写到初中的第二个学期。

初中的主线已经理顺了,前期铺垫了这么多,肯定是要以调查组对淼哥的调查,和淼哥的全程实力硬核装逼为线路,从头到尾贯彻始终的。至于大家讨厌的角色,那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商业写作嘛,读者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我之前断更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关心我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这里统一回复一下吧。

上班是不可能出去上班的。

你们以为我放弃每个月一万多接近两万的稳定收入,选择现在窝在家里挣每个月不到一万的稿费,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脑残吗?

当然是!

脑残肯定是一方面原因,而且是重要原因……

但更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

我特么就是不想上班~

我特么就是不想工作~

嗯,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不管怎么样,既然辞职了,那就安心当个死宅吧……

至于还有人说我不更新是因为看不上这点小钱,那你们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我是谁?

我,贫民窟降生、无产阶级永远的伙伴、光荣的农民的后代、廉价出租房战士、酸奶舔盖人、拉屎用纸精算师、咸鱼兽究极进化亚硝酸鱼兽、起点著名扶不起写手吹个大气球9,你们觉得我有那胆子看不起这点小钱?

我特么现在靠这点小钱吊命的好吧?!

所以我最后要说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断更肯定还是要断的,但跪求各位大佬,有闲钱还是订阅一下吧。

你们看我都这么点背了……

4000字的大章被封啊……

我要在编辑的腿上写个大大的惨字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疯狂的舆论(上)

“林主任,好久没来吃饭了啊”

周三清晨一大早,老林带着林淼,坐在街道大楼顶层的食堂领导专用包房里,没等几分钟,食堂大妈就举着托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老林一脸疲惫地点点头,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昨晚上显然没休息好。

大妈把两碗排骨面摆在爷儿俩跟前,多看了林淼一眼,欲言又止了两秒,还是忍不住打听道“林主任,昨天那个报纸你看了吧”

老林猛一抬头,没好气地反问“怎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不是,就是问问嘛,您慢慢吃”大妈一脸堆笑地走出包房,顺手把房门一关,接着下一秒,满脸的笑容就收了回去,瘪嘴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花钱搞上去的,报纸都登出来了还不让人说,堵得住我一张嘴,堵得住全世界的嘴吗”

大妈内心觉得自己特别正义,同时由此及彼地认为,既然林淼的神童光环是假的,那么老林的官儿,也就很有可能是花钱买的。

她翻着白眼,转身朝后厨走去,迎面却遇上了许佳昌,立马又变脸似的咧开了嘴。

“许主任,你吃点什么”

“随便吧,什么方面弄什么,搞快点,我等下还要去区里开个会。”许佳昌同样中气不足的样子,在外头蹲点搞了小半年的信访维稳,才过了三十八岁的生日,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半。

大妈匆匆离去。

许佳昌推开包房的门,见到林淼和老林,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就淡定地坐了下来。

如果没太大问题,他应该在一年内就要提正科了,到时候绝对是要调走。所以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他实在没必要再跟老林把关系搞得越来越僵。

“老林,看来有人想害你啊。”许佳昌安静片刻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说昨晚上,市里头有人找你开会去了”

瓯城区屁大的地方,体制内果然没有秘密可言。才过了一个晚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老林的一举一动,就被全市爱看热闹的人给实时监控了。

老林也没觉得奇怪,体力不济地有气无力道“小事情,问题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许佳昌一笑,“曲江南都报道歉了啊”

“用不着,这种事情,不管他就行了。”老林没心情多说,一方面是不喜欢跟许佳昌说话,另一方面,按罗万洲的指示,舆情完全冷却之前,他们这些“涉案人员”,都要保持安静,越少说话越好,免得话说太多,搞出什么不必要的变数。

许佳昌见老林这副样子,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他闭上嘴,转而望向林淼。

林淼对许佳昌咧咧嘴。

许佳昌报以微笑,轻轻点头。

林淼是不是神童,许佳昌不敢打包票。但至少,他亲眼见过林淼异于普通小孩的表现,心里十分清楚,不论是见识还是学识,这个小豆丁都远超过自己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

而许风帆再不争气,那也是小学阶段,全市一顶一的好学生啊

“唉”许佳昌觉得林家这爷儿俩,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只是可惜了林淼这个好苗子,今后不知道要顶着多少白眼和嘲讽过日子,一个搞不好,一颗大有前途的明日之星,就要陨落在人民群众的口水里。

老百姓的嘴有多可怕,一般人或许不知道。

可他许佳昌,对此却再清楚不过了

房间里陷入安静,只剩下吃面的声音。

大妈给许佳昌煮了碗馄饨,许佳昌后到,却先吃完。

解决完早饭,他径自便出了门。

走出食堂下楼,走过四楼拐角,许佳昌朝大门敞开的党政办看了眼。

半年前,戴建武还没脑溢血病退的时候,老林还嚷嚷说他儿子要出书了,结果吵了半天,孩子的书没出来,他自己到底一口气就出了三本书,而且眨眼间就火遍全国。

许佳昌其实心里一直怀疑一件事情,但又因为这个猜测太荒唐,他跟谁都没提起过。

六七岁大的孩子,给亲爹代笔写了三本书,而且其中一本学术性之强,连他这个老牌大学生看了都觉得佩服,这种事说出来,怕是别人反倒要觉得是他许佳昌精神出了问题。

“老林肯定是没这个水平的。”许佳昌心里嘀咕着,从党政办门前走过。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放了今天的报纸。

许佳昌没老林的闲工夫,把报纸收拾了一下,在报刊架上放好。

报纸一被拿开,原本摆在桌上的几本书,就露了出来。许佳昌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本封皮锃亮的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看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打开抽屉,把书塞了进去。

“结束了。”许佳昌自言自语,心里给老林判了刑。

早上7点半,瓯城区景山疗养院303号房里亮起了灯。

身材粗壮的中年女护工,动作麻利而粗暴地摇动病床旁的把手。病床的上半部缓缓升起,躺在床上口眼歪斜的戴建武,也随之睁开了眼。

“呃报”戴建武一醒来,就要看报。

护工满脸的不耐烦,扶着他坐正身子,一边往他身上套衣服,一边说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眼睛都才刚睁开,就要这个要那个,真是烦死要不要撒尿啊”

戴建武摇摇头,被护工吼了,心里也没太在意。

毕竟,是过习惯了

护工很快完成了任务,戴建武坐在床上,伸手拿起了报纸。

他的情况跟别的瘫痪病人不太一样,普通瘫痪病人,往往先恢复的都是双腿,而他先恢复的,则是双手。现在他不能走路,嘴巴也歪着,说话漏风,但两只手的功能,却基本和常人无异。

不但能抓握东西,写字也不在话下,就是做针线活这种高精度工作可能会有点麻烦。

不过不要紧,那些活,本来也就用不着他这个病退后享受科级待遇的老干部来做。

戴建武先翻了翻最爱看的东瓯日报,扫了几眼大标题,觉得其中几条新闻挺有意思,就先把报纸放下来,省着等下午再看。

看完东瓯日报后,又拿起一份疗养院没订,他特地让儿子戴国斌帮忙买的曲江南都报。

不过因为戴国斌自己也要上班,平时来得不多,所以每回都是一次性攒好几天的报纸,一起送过来。昨天戴国斌来得晚,晚上8点多才过来。

戴建武在疗养院里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昨晚也就没熬夜奋战,这会儿才把报纸翻开。

他心情不错地翻开报纸,心里有些期待地想着,今天是星期三,今天的早饭,能吃到疗养院食堂师傅最拿手的豪华加料版鸡蛋饼,一边想着,随意瞥了眼报纸。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突然就像凝固了下来。

紧接着下一秒,他又出现了中风的先兆。

戴建武发疯一般翻开报纸的第八版,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过度而颤抖个不停。

护工端着刚洗过还湿答答的尿壶走进来,一瞧戴建武这是要完,吓得赶紧大叫起来“胡医生胡医生老头快不行了”

“你他妈才不行了”说话漏风了半年的戴建武,突然间变得口齿清晰起来。

护工闻言一怔,就见戴建武指着床对面的柜子道“把纸和笔拿给我,给我儿子打电话”

护工却站着没敢动,露出满脸的欣喜“戴戴主任,你的嘴巴,不歪了啊”

戴建武动了动嘴角,仰头大笑“林国荣,看来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啊”

护工听得一头雾水。

半小时后,戴国斌匆匆赶来,在病房里坐了十几分钟。

早上8点20分,一封匿名信,被投进了景山疗养院山脚下的邮筒

第三百三十七章 疯狂的舆论(中)

老林早上亲自开车,送林淼到学校。原本这么短的路,根本就没有必要,不过老林显然还是想法甚多,总担心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着为民除害、斩妖除魔之类乱七八糟的旗号,光天化日从马路边的小树林跳出来,举着砍刀加害他的宝贝儿子,所以见老林这么紧张兮兮的,林淼也就只能乖乖配合,省得老林烦心。

到了学校门口,老林把林淼放下去后,又坐在驾驶座上叮嘱几句,说爹爹就在五十米外的项目工程指挥部等你放学,如果学校有人欺负你,你皇阿玛保证立刻点齐人马杀过来,叫四中血流成河——前面半句,还挺有阿甘关爱便宜儿子的风范,听得林淼有点感动,然后等老林把整句话都说完,林淼心里的感觉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爸,不至于的,我战斗力很强的啊,学校里的马仔,也不比你在街道里的少啊。”林淼站在车门边,脑袋还没车顶高,声音脆脆的,张狂地跟老林炫耀自己的武力,画面感极不协调。

然而老林的接受能力一直是超乎常人的强大。听林淼这么高调地保证,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下林淼的头,便安心地调转车头,朝五十米外的单位开去……

……

林淼背着小书包,在董大爷充满怀疑的冷笑中,迈过了学校大门。

虽然时间还早,不过因为四中的新生还在军训,学校里已经相当热闹。路过几个站在通往外国语教学楼必经之路上的军训方阵,见林淼经过,一个还没开始训练的方阵,突然骚动起来。

“诶,诶,看!”

“哇,真的好小啊,说他一年级我都信。”

“我弟上幼儿园都比他高。”

“林淼!”方阵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林淼转头望去,就见喊他的那个小孩,眉飞色舞地朝他狂招手道,“过来!过来!过来!有话问你!”

这傻逼是谁啊?……

林淼有点疑惑,但根本不想理会,直接转头就走。

可他想走,傻逼却不答应。

几个小孩一脸兴冲冲地从方阵里冲出来,挡在林淼跟前,带头的那个笑得流里流气,故意装出一副社会人的架势,问林淼道:“神童,怎么一毕业就不认人了啊?”

这话说得,好像这狗日的下一秒就要进入社会当闲散人员似的……

“你是谁?”林淼只能无奈地问道。

“草!你特么是傻的吧?老子是你六年级的同班同学,跟在同个教室里坐了一个学期,你装不认识我?”带头憨憨脸上带着被轻视的愤怒,大声喊道。

林淼却根本不在乎孩子脆弱敏感的自尊,很敷衍地应了声:“哦,好吧,认识了。”

说完直接绕开一步,继续朝前走。

不过话说没认出眼前这货是谁,他真不是故意的……

在百里坊小学上六年级的那半年时间里,林淼一直都忙着参加各种区里、市里和省里的比赛,正常上课的时间少,一缺课就是一两个星期,跟班上的同学,就没怎么正经说过话。

接触比较多的,也就只有时至今日仍然坐在自己班的教室隔壁,曾经的同桌兼班长兼学校奥数队队友的雷瑞瑞小姑娘,以及更不用提的许风帆而已。至于其他人,真心没什么印象。

不像刚重生回来的前半年,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坐教室里虚度光阴,认识的孩子就比六年级时多得多。一年多时间过去,直到现在,林淼都还能记起不会擤鼻涕,只能把鼻涕吃进肚子,管他叫林缺水的小可爱张瑶瑶,五年级时做早操排在他后面,人称波仔但只有他尊称波哥的熊波,还有当时全校最高海拔、脾气火爆但对他却挺好的陈小龙,管他叫公仔,颜值最多4分,将来恐怕会过得比较辛苦的同桌彭芳芳……

憨憨的出现,让林淼一下子回忆起很多人来。脑海里正想着,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叫住林淼的憨憨又突然一个箭步,再次拦在了他跟前。

“诶!走什么啊?话都没说完呢!”憨憨动了手,推了一下林淼的肩膀。

林淼这才抬头瞥他一眼,有点无奈道:“大佬,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边走边说行吧?”

“不行!”林淼气势上稍退一步,憨憨反倒更来劲了。

他那脑子进水的样子,突然又激活了林淼脑海中的另一处记忆储藏区。

刚上三年级时,那个用刀划破他衣服的傻逼,叫什么名字来的?

好像是叫肖俞宇吧?……

林淼仰头看着憨憨,突然感觉这俩货的面相有点接近。就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好像挺灵光,但认真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貌似不蠢的样子后面,其实还藏着刻骨的自以为是。

一个人,愚蠢并不可怕。可明明愚蠢,却还非要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自己是一整条gai上最灵光的仔,那就真的非常要命了……

憨憨看着林淼,满眼都是洞悉真相的兴奋,大声道:“林淼,你爸给你花了多少钱把你弄进来的啊?早知道全市比赛的名次那么好拿,我就也让我爸去买一个了!哈哈哈哈……”

憨憨放声大笑,边上跟来看热闹的大脑未健全儿童们,也毫无理由地一起发出贱笑,惹得不远处不少其他的四中新生,都跟着好奇地望了过来。

“那你要不先回家去问问吧,要是你爸有门路,记得也告诉我一声。”林淼实在不想和憨憨纠缠,只是打又打不过,身边又没帮手,光天化日拿小钢弩在学校里杀人肯定更不行,只能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继续以理服人,“大哥,你先让一下行吧,我要是上早自习迟到了,我老师肯定会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要是过来,他肯定要发飙,他要发飙,我肯定会把你供出来,到时候我爸拿皮鞭抽你,你肯定顶不住的。”

“呀!吓我啊?让你爸找人来打我呀~”带着三个连跟班都不算的憨憨,靠体型和人数拦住一个幼儿园级别的小豆丁,居然就膨胀得连社会人的爹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淼不由得叹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行,这个逼,早饭吃的是大肠刺身吧?

刺身太新鲜没消化好,把屎吸收进脑子里了吧?

林淼看着已经失了智的憨憨,心里默默吐着槽,正打算要喊附近的兵哥哥们过来帮个忙,一根细长的竹竿,突然出现在了憨憨身后。

“陈攀,你干嘛?”许风帆扶着自行车,居高临下看着陈攀。

陈攀转回身,见是许风帆,阴阳怪气地一笑:“许风帆,你家也挺有钱啊,也把你买进外国语学校了?”

“废话,外国语初中一年学费一万,像你们这样的穷逼肯定读不起啊!”林淼一看许风帆来了,立马切换回淼爷的说话模式,直抒胸臆且真诚。

没见过社会险恶的小屁孩,哪受得了这种刺激。

“你特么再说句试试!?”陈攀直接就扔掉了本来就不多的理智,抬手就做出要给林淼一嘴巴子的预备动作,满脸的不共戴天,显然是被碰到了痛处。

陈攀身后不远处,一直观望势态的小孩们见状,顿时发出一阵惊慌而又兴奋的呼声。

眼见这边就要打起来,带陈攀他们班的兵哥哥总算坐不住了,赶紧跑上来,厉声教训陈攀道:“干嘛呢?回去!”

陈攀看了眼教官,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可还不肯收回造型,指了指林淼,好像真能拿林淼怎么着似的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威胁完毕,又转头对许风帆说了句:“许风帆,今天我给你面子。”这么一通下来,才一脸社会大哥的**样,迈着六亲不认早晚要让人打断腿的步伐,在全场个别小朋友崇拜的目光中,朝自己班的队列走去。

“你们赶紧回教室,不要惹事。”教官把陈攀赶走,又跟林淼和许风帆说一句,才转身离开。

外国语初中的权贵子弟,他们这些大头兵是得罪不起的。不管报纸上写了什么,只要刚才陈攀真敢对林淼动手,肯定要被教官们吊起来打……

林淼陪着许风帆,先去停车场把自行车停好。

走回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许风帆才对林淼道:“刚才那个陈攀,你别理他就行,以前在学校里被陈小龙打了都不敢吭声,现在升到初中就觉得自己牛逼了,脑子有病。”

“嗯,看得出来。”林淼很淡定。

多数小孩子,其实根本谈不上坏,无非是脑子还没发育好,分不清好歹而已。

两人一路走到教室,推门而入,教室里却安安静静的。

张雪茹站在讲台上,转头看看林淼,突然对林淼露出一个微笑。

林淼定睛一瞧,才发现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林老师,我们相信你!”

林淼笑了笑,走上讲台,对全班道:“谢谢大家。不过这话不对。”

他拿起板擦,擦掉黑板上的字,转回身来,认真说道:“你们要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你们要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

说话间,张幼薇推门而入。

林淼转头对张幼薇一笑,继续道:“我的事情,是真是假,对这个世界都不重要。因为不管真假,它都不影响你们的生活。但是你们今天对这件事的判断,会决定你们将来在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你们的反应,会直接影响你们的生活。

这一点,非常重要!

那些昨天看了报纸,今天就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到处跟人说我坏话的人,他们在乎的不是真相。他们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神童的垮掉,是有人告诉他们,有的人之所以比他们优秀,不是因为努力,不是因为坚持,不是因为天分,而是因为作弊。

失败者们,乐于看到这些新闻,乐于相信这些新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自己失败的人生中找到精神上的平衡。只有这样,他们因为出于自身无能而对整个社会产生的怒气,才有地方发泄。但是,我们不是失败者。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而且我们不但今天要和他们不一样,将来也要一直努力再努力,把自己永远地和他们区分开来。放眼高远,才能不被一时的蠢人蠢话所蒙蔽,登临绝顶,才能看清世界的真相。

外面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大家守住自己的心,没必要跟他们计较。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自己处理。暴风雨还可以再来得更猛烈些,我顶得住。谢谢大家!”

“好!”教室后头,彭二月激动地一声大吼。

教室里掌声雷动。

林淼扭头对张幼薇笑笑。

张幼薇调皮地抛了个媚眼,跟着一起鼓掌。

她原本是想来给林淼做做心理辅导的。

这下倒省事,林淼把全班都给辅导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疯狂的舆论(下)

清晨阳光静好,照在身上如同佛光加持,让肖俞宇感觉自己体内的小宇宙,好像分分钟就要觉醒。他感到满腔热血在体内深汹涌地翻滚不休,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全程脚下发飘,浑身轻快得仿佛踮脚就能起飞。从开始读小学到现在,整整三年零三天,他头一回像今天这样,如此渴望上学,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早一点见到班上可爱的同学们。

他内心欢腾,灵魂颤抖,大脑失控。

一种强烈的、迫切的倾诉欲,让他甚至彻底忘掉了每天早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把吃早饭的钱省出来玩游戏——然后鬼使神差地,居然走到学校对门,买了个热腾腾的糯米饭团。

而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则是一张报纸……

趁大妈捏饭团的功夫,肖俞宇就忍不住从书包里掏出昨天的《曲江南都报》,跟边上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二年级小学生逼逼起来:“诶,诶,看没看昨天的新闻?”

什么新闻?为什么要看新闻?

还有……大哥你是谁?

两个人二年级的小朋友,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脑残师兄,略有点懵。

一个孩子默默瞥了眼报纸上的内容,发现光标题就有好几个字不认识,认真实在地回答:“我家里只有我爸爸看报纸,我昨晚看的是帕斯卡,看完我就睡觉了……”

肖俞宇翻了个鄙夷的白眼,不满对方的反应:“什么家庭啊,报纸都不看,没文化。”一边说着,又朝捏饭团的大妈一台下巴,寻找认同道:“阿姨,你说是吧?”

卖饭团的大妈呵呵一笑,把饭团递给肖俞宇。

肖俞宇接过饭团,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他站在原地,盯着饭团看了足足三秒,才总算反应过来,然后立马破口大骂:“林淼我艹你妈!害老子又白浪费两块钱!”

话一出口,气还没消,边上就有个隔壁十八中的学渣探过头来。

学渣大口吃着饭团,一声不吭地伸出手,从肖俞宇身后,抓起了他手里的报纸。

“妈的干嘛?”肖俞宇没注意,顺着情绪的惯性骂出来。

学渣动作一停,抓着报纸,沉声问了句:“妈个逼,老子看一眼都不行吗?”

肖俞宇一转头,惊恐发现是隔壁初中的,瞬间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学渣黑着脸从肖俞宇手里抢来报纸,就地一个亚洲蹲,饶有兴趣地扫了眼标题,看了半分钟后,突然问肖俞宇道:“这个林淼,就是以前你们学校的那个神童是吧?”

“嗯,我们班的。”肖俞宇稍微恢复了一点胆气。

学渣笑道:“操,我特么就说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神童,原来都是花钱搞的啊。”

肖俞宇一听这话,不禁对学渣顿生好感,怨念全消,还逻辑超神地附和道:“对啊!要不是他爸有钱,他说不定成绩都没我好呢!”

“唉,这个社会,太黑暗啊……”学渣长长叹了口气,随手折叠报纸,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这张报纸送我了可以吧?”说到“吧”字的时候,书包的拉链都已经拉上了。

肖俞宇哪敢说不,连连点头道:“好,送你了,我家里还有!”

“呵呵,小伙子,会做人,有前途!”初中学渣拍了拍肖俞宇的肩膀,“等你以后毕业了来我们十八中,有人敢动你,就报我的名字。”说完,便直接过了马路。

肖俞宇心情复杂地看着学渣哥潇洒的背影远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清早认了个初中的社会大哥,诚然值得高兴,但大哥又把他的报纸拿走了,让他失去了今天大清早来学校最大的动力,又叫他略有点蛋疼。

要不等早上放学了,再去找大哥把报纸要回来吧?

一整个早上的时间,他怎么也该看完了吧……

诶,好像有点不对……

话说大哥叫什么名字来的?

肖俞宇呆呆地拿着饭团,正满脑子浆糊地回忆大哥到底姓甚名谁,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肖俞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肖俞宇闻言转身,看到张瑶瑶,情不自禁,露出笑脸。

一个暑假过去,刚上四年级的张瑶瑶,比三年级那会儿高了许多。林淼跳级后,张瑶瑶又像是突然开了窍,学习成绩节节拔高,今年刚开学,就被刘秀英提拔当了班长。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在肖俞宇眼里,最重要的是,张瑶瑶昨天刚刚当选了,由学校非官方组织“百里坊小学四(六)班四大美女选拔委员会”全体表决通过的——四六班四大美女之首。

如果说这一年的肖俞宇有什么人生愿望,那应该就是以下三点:第一,将来娶张瑶瑶为妻,每天都和她啪啪啪啪啪啪。第二,还没想好。第三,林淼死全家。

只是他想归想,实际操作起来,又完全是另一码事。

“怎么,学校是你家开的啊?我就不能早来了?”肖俞宇爱心在心口难开地对张瑶瑶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刚才本能驱使下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张瑶瑶眉头一皱。

肖俞宇立马又话题一切,装成熟的强调问道:“诶,林淼那个新闻你知道了吗?”

“什么新闻啊?我不知道啊……”张瑶瑶面露疑惑,《曲江都市报》虽然发行量大,可也还不至于每户一份,至少张瑶瑶家里,就没有订报的习惯。

肖俞宇一听张瑶瑶不知道就来劲了。

“这你都不知道啊?林淼神童造假的事情,被记者捅出来了!全国影响力最大的报纸都登了,他那些奖都是骗人的,都是他爸花钱,把评委买通了才拿奖的……”肖俞宇大声说着,恨不能让全校的人都听到。

边上不少买饭团的孩子听到,还有好奇的凑上来打听:“真的假的啊?”

“肯定真的啊!报纸都登了还能假啊?!”肖俞宇憋了一晚上,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

“不会吧?”

“什么报纸啊?”

饭团摊子周围,很快就热闹起来。

一群小屁孩议论纷纷。

噪音水平堪比两千只鸭子聚集的人群中,同样习惯每天买个饭团的熊波和彭芳芳相遇,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全都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假的吧,公仔明明那么厉害。”彭芳芳不愿相信道。

熊波眉头微皱,不信,但也不敢确定:“可是报纸总不会说假话吧……”

吵吵闹闹中,张瑶瑶已经失去了吃早饭的胃口。

她没去理会站在人群中央,满面红光地大肆宣扬着林淼马上就要坐牢谣言的肖俞宇,低着头,心情失落地朝街对面的学校大门走去。

走进学校时,两排值日生,刚好列好队伍。

“敬礼!老师您好!”

刘秀英面带微笑,快步上前,轻轻揽住张瑶瑶的肩,柔声问道:“瑶瑶,怎么了啊?”

张瑶瑶抬起头,看到刘秀英,情绪低落地回答:“老师,肖俞宇说报纸上讲,林淼的奖都是骗人拿的,是不是真的啊?”

刘秀英闻言,神色明显一变。

作为林淼的前前任班主任,昨天下午,她就已经参加了学校专门为这件事开的会。

金校长的意思是,暂时先把行政楼四楼大会议室旁那个小房间里头的,和林淼有关的奖牌、证书全都收起来。一直好脾气的苗晓秋,却发了脾气,跟金校长吵了一架。

到底会不会有领导来百里坊小学调查,这件事不好说。

但学校一二把手为这件事闹成这样,她们这些底下的老师,却实在有点不好站队。

“跟咱们没有关系……”刘秀英轻声说道,想了想,又提醒张瑶瑶,“以后如果有人过来问什么,你就说自己不认识林淼,和他接触不多,知道吗?”

“嗯……”张瑶瑶顺从地应了声,跟在刘秀英身后走了一段,又突然道,“但是我觉得,林淼不会说谎,他明明就那么厉害,我们全校都知道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持续发酵

“老金,咱们搞教育的,传道受业解惑,学校要教书,也要育人。现在不过出了点小事情,外面还没怎么着,咱们自己就先忙着和孩子撇清关系,你说这么做,合适吗?

林淼的获奖陈列室,不是不能撤掉,但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撤掉。

孩子到底是什么能力、什么水平,我们心里都清楚。现在明明孩子才是受害者,我们当老师的、当校长的却反倒表现得做贼心虚,这是什么道理?

林淼跳级毕业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没问题的事情,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别说区教育局、市教育局肯定站在我们这边,就算省厅的人下来查,甚至部委的人下来查,我们有一说一,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媒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咱们学校这边就算没办法出面帮孩子洗脱罪名,袖手旁观也总比助纣为虐强是不是?老金,孩子是最会模仿大人的,我们表现得像什么样子,咱们学校的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今天这么不辨是非,他们将来就有可能变成一群混蛋。”

“苗校长,你这话说得……哪有那么严重啊?”金校长听完苗晓秋的长篇大论,满脸都是苦笑。休息了一个晚上,他们这会儿的情绪都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彼此依然无法说服对方。

“我也不是说……说什么做贼心虚,我一没收老林的钱,二没给他儿子开什么后门,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是不是?要是真有人下来调查,我肯定也是实话实说。”金校长看着满身争气的苗晓秋,解释起来纠结得很,“不过现在的情况,不是咱们学校有没有责任的问题,你看这个事情一出来就闹这么大,曲江南都报什么发行量啊,老林现在什么知名度啊?这两个东西搅在一起,真要是有人想借机干坏事,要查肯定第一个就查我们学校!

到时候人一来,不管我们有错没错,你搞个孩子的获奖陈列室放在学校行政楼的大会议室旁边,你说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是不是有点太出挑了?责任我是不怕担啊,我一个快退休的,我怕什么?我是不想惹麻烦。天塌下来,要个子高的人去顶,咱们就先安静点,慢慢等结果。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表态也不迟是不是?”

“老金,等结果出来,再表态就没用了……”苗晓秋叹了口气。

这时,校长办公室外有人敲了敲门。

“金校长,区里的郑局来了。”门外教务处主任姜老师小声道。

金校长和苗晓秋对视一眼。苗晓秋不废话,立马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郑爱芬站在门外,对苗晓秋一笑:“苗校长,好久没见了!”

屋里的金校长赶紧起身,连忙吩咐姜老师道:“姜老师,快去楼下给我拿个水多点的热水瓶来,我早上过来还没打热水!”

“诶,好!”姜老师应了声。

郑爱芬却急忙打断道:“不用,不用,我说两句话就走,等下还要去四中。”

“去找老林家的孩子吗?”苗晓秋问了句。

金校长朝姜老师使了个眼色。

姜老师默默把门关上。

“是啊,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是吧?”郑爱芬笑容灿烂,又叹了口气,“唉,昨晚我饭刚吃完就被叫去开会,咱们市里的大领导全都忙得很,本来说他们过来看看情况的,早上我刚到局里,刚吃完早饭,真是屁股都还没坐热,就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让我们区里先查,调查好了再把报告送上去,明显就是他们市里头的人懒嘛,每天喝茶看报纸,事情都扔给我们下面做。”

“郑局,市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金校长一脸小心。

郑爱芬见状,哈哈一笑:“金校长,你放一个玩个心啊,市里当然是站在自己人这边的嘛,我们已经有办法了,不用你们担心。你们呢,就有一说一,把孩子的一手材料,完整地弄一份给我。我这边查完,市里应该就不会有人再来了,要来肯定也是更上面的。要是更上面的人过来,你们也不用多说,就直接点告诉人家,孩子,肯定没问题,孩子他爸,也没有问题,学校就更没有问题。报纸上说的事,全都是胡说,孩子的成绩,都是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他们要是不信,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找孩子,不过有一点啊,嗯……突击检查可以,但不能说什么让他们出题,孩子来做,这样没事也要搞出事情来。我说的这个话,意思你们明白吧?”

金校长有点迷糊。

苗晓秋缓缓道:“不能让调查组,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是吧?”

郑爱芬原本渐渐严肃的脸,又绽开了笑容:“苗校长的水平就是高!昨晚上我们开会的时候,林国荣也是这么说的。出题的权力和打分的标准,不能捏在一个人手上,不然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正就一句话,现在这个时候,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大家立场要站稳,态度要摆正,事情已经出来了,想解决好,得慢慢来,越急越容易掉人家坑里。那……金校长,孩子的材料,麻烦你给我看一下吧!”

“不用找了,都在这里呢。”金校长直接拉开办公桌下面的一个抽屉,满脸的后悔道,“早知道那天曲江南都报那个记者过来,我就假装人不在学校,不理她了。那个女孩子,说谎也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还跟我说,是要给林淼写个专题报道。”

金校长说着,将一个里面装得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郑爱芬。

“也不算骗你吧,确实是很全面的专题报道啊。”郑爱芬冷幽默地说着,接过纸袋,打开来随便扫了眼,就马上又把绳子系起来,“这份材料我先拿走了啊,拿去市里备个案。要不要给你们留个复印件?”

“不用,拿走吧,我们这里还有更硬扎的材料呢。”苗晓秋笑着说道。

“还有什么材料?”郑爱芬奇怪地问了句。

苗晓秋看看金校长。

金校长一脸无奈,苦笑摇头:“郑局,我带你去会议室看看吧。”

郑爱芬不由露出好奇的笑脸:“什么东西呀,还专门放到会议室去了?老林他儿子这么厉害的吗?小家伙那么丁点大,看不出来啊……”

三人出了校长室的门,上了四楼,很快来到会议室里。

推开会议室旁小房间的门,郑爱芬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专门为林淼弄的奖牌、奖杯和奖状、证书的陈列柜。

她略带惊讶地上前,认真地在每个陈列柜前看了看,然后收起笑脸,露出严肃的神色道:“金校长、苗校长,你们这个事情办得很好,上面要是有人过来,就该带他们来这里看看。态度就要这么坚定,我们堂堂正正的成绩,就要堂堂正正地摆出来!你们这里有没有照相机,有的话拍几张照片给我,我明天叫人过来拿。”

“有,有,我等下就叫人过来拍。”金校长连忙说道。

郑爱芬点点头。

金校长接着又问:“郑局,上面真会有人过来查啊?”

“可能性相当大。”郑爱芬微微皱眉道,“不过到底是来查林国荣的,还是来查另外一个大领导的,那就不好说了。反正接下来一个星期、半个月的,这个事情只会越来越大。现在搞不好,连京城都知道这个新闻了……”

“这么严重?”金校长眉头紧皱。

郑爱芬笑道:“谁让老林名气大呢?”

……

千里之外,京城艳阳高照。秦晚秋刚送洛漓去了学校,回家路上经过一个报刊亭,见亭子前排起了长队,下意识地以为是报刊亭进了什么畅销书在卖,心里想起老林刚写的那本内容晦涩难懂的新书,便不由自主地慢慢靠了过去。走近几步,就听一个年轻人,一口地道京腔地问报刊亭老板道:“大爷,我也一样,昨儿剩的《曲江南都报》给我拿一份!”

“三块!”

“大爷,您这坐地起价的也太黑了吧?”

“嫌贵上别家去,我这儿就这价!”

“行行行,看在林国荣黑料的份上……”

年轻人叨叨着付了钱,乐呵呵地拿过报纸就要走。

秦晚秋忙拦住问道:“同志,林国荣怎么了啊?”

年轻人抬眼一看,见是个大美女,瞬间热情洋溢,跟秦晚秋逼逼起大作家是怎么扶儿子上位的。秦晚秋听得着急,不等年轻人说完,就撇下他自己排队买报去了。

等轮到她的时候,昨天的《曲江南都报》已然洛阳纸贵,一份报纸炒到了4元的新高价。

十几分钟后,秦晚秋带着报纸,匆匆回到刚刚装修好的院子。

推门进屋,她急急忙忙坐下,刚翻到第八版,正要认真看看,东瓯市那边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

秦晚秋放下报纸,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秀美微促地柔声道:“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火急火燎:“诶,您好,是洛漓的妈妈吗?”

“对,是我。”

“洛漓妈妈,我是黄老师,洛漓和同学打架了!”

“她被同学打了吗?”

“不是她被打,是别的同学被她打哭了,我们拉都拉不住,你快过来看看吧……”

“……”

第三百四十章 然后我好高兴

“诶,林老师,又有人在外面看你……”

秦晚秋赶去学校处理小萝莉的暴走大事件时,东瓯市这边,林淼早上的第一节课已经上了大半。短短半个小时功夫,庄佳佳不知小声跟林淼报告了多少次有人在屋外偷窥他,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外国语初中教学楼,突然间变得热闹了许多。

林淼低着头,不算完全沉浸,但至少还保持着八分以上的注意力,不为所动地继续认真执行着昨晚睡觉前就定下的“要把自然科学的光学内容再刷一遍”的首要任务,语调懒散又敷衍,淡淡然地应了庄佳佳一声:“嗯……”

话说对窗外那些偷窥者的窥视心理,他其实是相当可以理解的。

神童没什么好看的,但“假的神童”,确实就非常有意思——这便好比一个千年穷逼,亲眼目睹自家方圆二十里地内最有钱的大户人家破产,被人拆家毁田,妻离子散,那种直观体验所带来的爽感,极大程度上,甚至已经能从精神层面充分补偿其受穷半辈子所产生的痛苦。

眼看他起高楼,老子我呜呜呜。

眼看他宴宾客,老子我嘤嘤嘤。

眼看他楼塌了,老子我哇哈哈哈哈哈哈……

林淼不敢那么笃定地说,这就是人性之恶。

但如果说这是人性之恶趣味,想来应该没多少人会不同意。

很多年前,林淼也曾有过类似的坏毛病,但好在他迷途知返,改得很快——因为他没爽多久,就迎头赶上了自己曾经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接着又没过多久,便遭遇了和羡慕嫉妒恨对象差不多的人生滑铁卢。后来滑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喜欢看别人笑话的人,无非就是自己不曾挨过同样的打、吃过同样的苦、受过同样的罪。

这些人之所以永远都无法对那些从高处跌落的强者,产生起码的同情心,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达到乃至接近过强者的高度。简单讲,这就是标准的撸丝儿的人生境界。

所以林淼不怪他们。

毕竟像他这样七岁就有女朋友的成功人士,真的完全没必要和撸丝儿们一般见识。

甚至连多掌握几分撸丝儿的动态,对他来说都是浪费时间。

林淼不受外界干扰地分秒必争地刷了两节课的题,期间郑爱芬来了一趟学校。姜胜善没打扰林淼好好学习,独自和郑爱芬聊了半个小时。聊完之后,从昨晚一直愁眉苦脸到今天早上的她,立马变得容光焕发,显然是从郑爱芬那边,听说了足以挽回局面的好消息。

诚然,要是林淼的神童光环真的黄了,外国语初中就绝对损失惨重。

知名**广告,真心死不起……

……

一个普普通通的早上很快过去。

如果说早上林淼遭人围观,只是出于围观者的好奇,那么等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围观者的这种好奇,就真的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过事情的爆点,一开始却并非因林淼而起。

当时扔餐盘大战打响时,最先动手的是彭二月。

因为二月同学,确实可谓实打实的躺着替林淼挨了千刀万剐——那些扎堆跑来嘲讽林淼的小屁孩,原本针对的只是林淼一个人而已,但他们口口声声说的“花钱”、“他爸”、“他家里”这个关键词,却各个都直戳二月的心窝子。

二月当时强忍着愤怒,默默吃完了快餐盒里的饭,喝完了快餐盒里的汤,吃光了快餐盒里的菜,甚至一直忍到吃完餐后水果,等到吃无可吃时,才终于情绪崩溃,拍着桌子就把餐盘扔到带头开嘲讽的四中小**陈攀的脸上,失控怒吼道:“煞笔!有完没完?吵你妈个蛋啊!老子跟你一对一单挑,你敢不敢?”

二月如此英雄气概,瞬间就把林淼全班都搞傻了。

人家明明是来嘲讽林淼的,你这么激动干嘛?

这边外国语初一一班全体懵逼,那头被砸了脸的陈攀在傻了半天后回过神来,当然就更不干了,血气上头,当场就怒吼着要和彭二月拼命。

然后没等跑到二月跟前,就被一位立功心切的兵哥哥,像拖死狗一样单手拖走……

那位兵哥哥,恐怕是知道了二月太子爷的身份。

“唉,当无知者的偏见,幻化成为无脑的正义感,那么暴力和破坏,就很难避免了。”林淼适时地总结了一句,赢得满桌小姐姐掌声的同时,又安抚劫后余生,实际上并没有胆子和陈攀单挑的二月同学道,“小月月,我觉得你可能对他们说的话,理解得不够透彻。你仔细想想,如果一个人骂你,你特么除了人长得帅、家里有钱有关系,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到底是在骂你,还是在夸你?说实话,他们刚才那种低烈度的嘲讽,让我感觉老舒服了。”

二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很纠结道:“可是他们刚才他们没提到长得帅这三个字啊!”

林淼严肃道:“那是因为他们内心懦弱,无法正视现实!我帅不帅,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质疑吗?”

坐在一旁的张幼薇忍无可忍,站起来就要揉林淼。

这时林淼口袋里却嘀嘀嘀一阵乱响。

林淼拿出传呼机一瞧,转身就往食堂外跑,张幼薇生怕林淼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被四中的孩子打死,匆匆忙忙跟上问道:“你干嘛去啊?”

林淼头也不回道:“给我女朋友回电话。”

张幼薇听得有点牙痒痒,跟着林淼一路走到校门口。

林淼跑进传达室,冲董大爷喊了句:“阿公,我打个电话!”

不等董大爷说什么,就已经把话筒拿了起来。

片刻之后,电话拨通。

张幼薇好奇地非要按下免提,听听林淼口中的女朋友要和他说些什么。

然后那头就传来了洛漓快乐的声音:“水水!我早上和同学打架了!他说你坏话,我就把他打哭了。妈妈说我不乖,以后再这样,就不让我去上学了!”

林淼想了想,问道:“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好高兴啊!”

林淼:“……”

张幼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丁主任,这是林老师上个月的稿费,您签个字。”

午后一点出头,丁少仪刚从午睡中醒过来。

房间四周的窗帘紧密地拉着,不让任何屋外的自然光照射进来。屋内天花板上橘黄色的灯光,照得屋里的气氛略显阴郁。办公桌上,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空间。年轻的小秘书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塑料文件夹。她动作小心地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塑料壳和桌面上的玻璃板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声。

“把窗帘拉开。”丁少仪吩咐了一句。

“诶。”小秘书急忙转身,将办公室四周的窗帘,全部拉开。

屋外天色阴沉。

从十九层望下去,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的码头旁,船只正随着波涛起伏。

“台风又来了啊。”丁少仪看了眼外头,甚至隐隐能听到风从建筑上刮擦过去时,所产生的仿佛破音号角般的呜呜声,不过这种天气毕竟是司空见惯,也没什么值得多看的。她只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就将摆在面前的文件夹,头尾掉了个方向,摆好位置翻开。

翻开文件夹,入眼的就是一张表格。

丁少仪仔细看了眼表格上的数据,满意,但谈不上有多高兴地点了下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亮眼的数据看多了,大脑多巴胺的分泌就没那么随意了。

“十九万……”丁少仪轻声嘀咕了一句,伸手从笔筒里取过一支钢笔,翻过表格,在表格后面的另一张签发文件上,刷刷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给财务室吧。”

“嗯,麻烦丁主任了。”小秘书接过文件夹,扫了眼上面的签字,又忍不住翻回第一页,多看了眼表格上的数据。林国荣的三本书,上市半年,总销量不降反升。

《僦居发微》上个月销量排名全国第二,《小院杂谈》依然强势留在第五,《问道》虽然卖得不那么好,但也只是相对全国第一梯度的畅销书而言,销售量排在第八。

光这一个月,林国荣从东瓯日报出版社这里拿到的分成,就足足有19462145元,小秘书拿文件来给丁少仪签字之前,数了两次才敢确定数字没错。

而刚才丁少仪报数时,居然直接就省略了19万后面的零头……

仔细想想的话,光这个零头,就是一般人每个月工资的五六倍啊!

林老师也太厉害了,当他老婆一定很幸福吧……

小秘书脑回路有点清奇地想着,心头满是一时间下不去的震撼,颤颤退出了房间。

房门一关,丁少仪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又苦又香的咖啡,轻轻叹了一声。

半年之前,别说外面,就算是东瓯市本地,又有谁认识老林这么个街道小领导?

《小院杂谈》刚出版的时候,就算是亲手操刀这个项目的她本人,也没对这本书抱有太大的市场期望,顶多就是把这本书看作和出版社其他“有盈利可能的项目”一样的东西,但谁能想到,书一上市,居然就跟暴雷似的红遍了全国。

国内出版行业对老林的印象,也火速从一开始《小院杂谈》刚问世时的“林国荣是哪个逼?”,变成了《僦居发微》出版时的“林国荣又出书了?”,再等到这会儿《问道》面世,行业内已然统统改口,尊称“林国荣老师携新作与全国读者见面”,各种头衔也随之而来不要命地往他脑袋上放,放眼全国文艺界,能享受这等尊荣的,哪个不是入行几十年的老家伙?

只是换个角度再仔细想想,似乎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很多老货这辈子虽然写了不少东西,但称得上代表作的,顶多也就一两部而已,而且创作间隔又长。哪怕是名满全球华人的查老先生,这辈子的商业代表作,也不过就是十四本而已,其中一两部,甚至只能算凑数的。

不像老林,半年时间就风风火火地搞出了两本半——《问道》目前只能算半本,论市场影响力,显然不及前两本。但即便如此,老林也相当于是只用了半年,就达成了大多数行业从业者一辈子才能达成的成就。如果哪天《问道》也火了,或者以后再出一本影响力和《小院杂谈》差不多的书,老林的江湖地位,估计还能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

“还是得写得再快一些,才有奔头啊……”对文字精耕细作了大半辈子的丁少仪,这半年突然对商业写作,又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年头的读者,仿佛和十年前不太一样了。

前几天她去书店买书,发现很多年请读者虽然不爱看《问道》,但还是买了下来——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作家,冤枉钱也花得心安理得。

只是万一哪天他们知道了这些作品背后的真相,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丁少仪自然而然地,就从老林想到了林淼。

那些想要拿林淼做文章的人,也真是想瞎了心。千挑万选以为抓到了什么把柄,却不知道自己找的是颗高爆炸弹,等过几天他们把保险拉开了,看这群蠢货不被集体炸死?

说不定,还要连累几个,注定要被他们拖下水的无辜同志……

“砰砰。”办公室外,两声轻响。

丁少仪收回思绪,淡淡道:“请进。”

房门推开。

郑爱芬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笑哈哈探身进来:“丁总编,原来你升官了啊!这么不声不响的,我今天要是不过来,我都还以为你是副总编呢!”

“单位内部人事调整嘛,搞那么热闹干什么?等过两天新名片印出来,你们不就全都知道了。”丁少仪微笑说道。她倒不是故意装逼,只是这件事的始末,说起来确实不太和谐。

毕竟东瓯日报集团这么个编制有限的单位,有人要往上爬一步,就注定要有另外一个人挪开位置。丁少仪当了多年的副总编,最近才靠着老林这把王炸,拿不掺水的业绩说话,把占着总编位置多年的老头给干了下去。眼下丁少仪的全新职务“东瓯日报集团党委委员,东瓯日报集团出版社党组成员、副书记,东瓯日报集团出版社总编”,光鲜确实光鲜,但对外的话,总不能明着告诉全社会,这就是单位内部权力斗争的结果。

继续闷声干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郑爱芬却不管这么多,反正是在丁少仪的办公室里头,随便喊道:“你这叫内部人事调整啊?副处升都正处了,跟区长都一样大了!”

丁少仪笑道:“我官这么大,你还敢跟我这么不客气?”

“怕什么,又不是你给我发工资。”郑爱芬嘻嘻哈哈个没完,又把牛皮纸袋往丁少仪跟前一放,“呐,我们家大领导交代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怎么回事啊,这点事还让你亲自去跑?”丁少仪打开牛皮纸袋,拿出袋子里林淼从建立学籍档案到今天为止的所有材料,随便扫了眼,就放了回去。

郑爱芬道:“老宫说不能给人留把柄啊。不然等下报纸上说我们教育局是调查过的,人家上面的人再去一问,发现压根儿没这个事情,我们不就真成造假了吗?办事总该有个领导负责,我不去还能让谁去啊?”

“也是,现在确实该小心点。”丁少仪淡淡道。

郑爱芬见丁少仪把档案袋系上了,又问道:“你不看看吗?林国荣他儿子的档案挺有意思的!”

“不用看了,林淼的这些档案,我这里全都有。《曲江南都报》的一手资料,都是从我们这里拿的。”丁少仪无奈地解释着,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苦咖啡,随手又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对外头道,“小白,泡杯茶过来。”

说完放下话筒,就见郑爱芬惊奇道:“怎么回事啊?”

“唉,别说了,我们这里有个职工,是曲江南都报那个记者的师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还没结婚,遇到稍微漂亮点的姑娘过来找到帮忙,那还不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啊?”

“那……那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丁少仪却摇了摇头:“没法处理,孩子的材料也不是保密级别的东西。”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老林的新书,要靠何胜明代笔倒是小事,关键这时候处理何胜明,万一把他逼急了,跑出去乱说一通,那老林的社会信誉评价一毁,林淼的神童造假案,还不就直接就在老百姓的嘴里坐实了?到时候整个东瓯市,上到罗万洲、宫昌吉、何超盈,下到区里分管教育的副区长、区教育局,乃至林淼就读学校的校长们,就集体完蛋了啊!

“咱们呢,就听市领导的。慢慢来,别节外生枝。只要步子走对了,大问题解决完,小问题随时都可以解决。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把事情搞乱,就要命了。”丁少仪充分克制。

郑爱芬听得点头。

这时桌上响起。

丁少仪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片刻后,说道:“拿过来让我看一下吧。”

她说完放下电话。

郑爱芬问道:“我要回避一下吗?”

丁少仪笑道:“不用,你也一起看看吧。”

“什么东西?”

“声明。”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道理与强权

周四下午第四节,林淼本周最后一次在室内上养生体育课,斗兽棋才刚刚摆开,教室外头看热闹没完的脑残儿童们就集体潮涌地欢呼起来,情绪激动得就跟中了两千万大奖后回家发现父母双亡还给他们留下一个绝色童养媳一般,纷纷拽着彼此的衣服互相之间猛烈摇晃,语言功能暂时瘫痪,只能用肢体来表达自己的内心的兴奋。

斗兽棋啊!傻子才玩斗兽棋啊!神童你个鬼啊!

感觉又抓到一个“神童造假案”证据的小朋友们,就像抓住了整个世界的真相。分分钟建立起一套小圈子价值认同体系的熊孩子们挤在走廊上,各种变声期的公鸭嗓交相辉映,面孔扭曲地争相嘲讽,浑然不知自己的声音有多难听。

“哈!~下斗兽棋啊!好厉害啊!神童会下斗兽棋啊!~”

屋里头,勉强陪着林淼玩游戏的张雪茹,被外头的小笨蛋们喊心理防线全崩,忍无可忍地皱着眉头道:“林淼,要不你去跟胖子下象棋吧?”

“对啊,你又不是不会,干嘛让他们看笑话?”朱佩慈接道,转头又看屋外一眼,极其难得地小声使用不文明用语,谴责熊孩子道,“这些人,真是脑子有病……”

边上蒋琴琴和高媛媛几个女孩子,也纷纷跟着点头。

许风帆也走近道:“淼哥,要不我去叫保安吧?”

“不要乱,淡定点,这点阵仗都顶不住,将来还怎么混啊?”林淼头也不抬地教育小伙伴道,“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从人类发展出文明到现在,整段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文明与野蛮相抗争的历史。世界的进步,永远是由一小撮精英带着一大群傻逼共同完成的,这也就是意味着,傻逼的数量永远比精英多。

但做人,绝不能因为傻逼的数量多,就跳进傻逼建立的规则标准中。因为很多时候,傻逼的规则标准就是没有标准,他们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有稍微聪明一点的傻逼骗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想都不想,跟着骗子说什么。现在我问你们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玩斗兽棋和我是不是神童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吗?”

张雪茹几个人一阵安静。

连班上的其他孩子,也都不由自主的,全都望向林淼,认真地听他掰扯起来。

原本该欢声笑语的室内,寂静无声;原本该寂静无声的室外,群傻乱舞。

正打算要出去叫人的体育课老师,也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所有人,听林淼继续说道:“你们仔细想想,这两件事,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所以为什么我们不用在乎傻逼说什么?很简单,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傻逼舆论,从立论阶段的逻辑就是错的,只是乌合之众,从不在乎逻辑,他们要的只是情绪的发泄。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跟你讲道德,你给他们看证据,他们就胡言乱语地反过来拿你的证据来攻击你。

我今天玩个斗兽棋,他们就说我玩斗兽棋是智商不够用。我要是真蠢到信他们的话,再下盘象棋、围棋给他们看看,他们又要说我水平不够高,拿不到世界第一,那也能说明我智商不够。所以为什么要证明给傻逼看呢?真相,从来就不需要拿去给傻逼看。

对那些本来就相信你、支持你的人,说一句话、两句话就够了,只要你一直按照自己原本的节奏生活,考试该拿满分拿满分,比赛该拿第一拿第一,信你的人自然信你,不信的人,你管他说什么呢?你不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那……听着烦啊……”彭二月弱弱插话道。

林淼笑着反问:“你爷爷官儿大,还是你爷爷领导的官儿大?”

彭二月挠头笑道:“这不是废话嘛,不比我爷爷官儿大,怎么给我爷爷当领导啊?”

林淼又问:“那你信不信,你爷爷领导的领导,也照样被人这么造谣过?”

彭二月微微一怔。

林淼道:“人呐,离得远了,羡慕,离得近了,嫉妒。只要你稍微做出点成绩,遭人眼红就是免不了的。不管你坐到什么位置,总有人或明或暗地嚼你的舌根,说你的坏话。要是每一句闲言碎语,你都要去追究,那日子还过不过了?生活还要不要了?事业还干不干了?”

彭二月一阵沉默。

林淼接着对所有孩子说:“还有啊,你们可能是太高估了傻逼的战斗力。人的偏见,固然像一座大山,很难将它搬走。尤其越是文化层次低的人,越是容易在观念上陷入偏执。世界对他们来说,要么就是黑的,要么就是白的,他们认定了你是坏人,哪怕再隔几十年,就算主流舆论都给你平反了,但他们绝不会认错,反过来,还会因为坚信自己的观念,更加的嘴硬。

但是这样的人,终归还是极少数的。

你们要相信,绝对多数傻逼,只不过是一时的傻逼。

在有坏人带队的情况下,他们会被煽动,会被洗脑,但是终有一天,他们会因为阅历的增长和大脑的发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哪怕他们不好意思开口承认自己错了,但至少不会再继续犯傻。这样的傻逼,他们在犯傻的时候是傻逼,等他们清醒了,就是潜在的盟友。

舆论斗争,就是争取人心的斗争,一定要学会建立最广大的统一力量的反傻逼战线,对傻逼群体,一定要始终报以战略上的宽容态度,这样才能取得战斗的最终胜利。

而哪怕是那些真正意义上的极端傻逼,他们的犯傻活跃度,也势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弱下来。毕竟傻逼的傻,是全方位的。他们今天能为这件事豁出命来闹,明天再有一件别的事,他们也照样能豁出命去闹。可一个人的精力和体力是有限的,他们放在一件事情上的注意力多了,放在另一件事情上的注意力就会减少。久而久之,他们固然觉得自己对你的评价没错,但是跑出来闹的次数,肯定会越来越少。

时间久了,偶尔有阿猫阿狗跳出来叫几声,那就不叫舆论风波了。那只是跳梁小丑,在刷存在感。这种跳梁小丑,都不用你本人出面,自然会有正义之士路见不平,一巴掌抽过去,把他抽得稀碎。”

说话间,教室外面就响起一声惨叫。

林淼班上的孩子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个黑矮子带着一群兵哥哥,一巴掌一个,暴力得要命地将围观的外校小屁孩和辍学少年们屁滚尿流地赶走。

一阵鸡飞狗跳后,江洋大咧咧推开教室的门,冲屋里头的林淼一咧嘴:“阿淼,我厉害吗?”

彭二月惊了,指着江洋就喊:“淼哥!真的有江湖正义之士!”

林淼一阵沉默。

这时张幼薇匆匆赶来,一把推开挡路的江洋,高跟鞋哐哐作响踩上讲台,满脸担心地问道:“你们没事吧?”

全班孩子摇摇头。

张幼薇望向众星拱月被高媛媛抱在腿上的林淼:“你呢?”

林淼道:“我……还好啊……”

张幼薇生气道:“刚才那么多学校外面的人跑进来,你为什么不叫老师过来?”

“没空啊……”

“没空?你在干嘛?”

林淼举起手上的大象,晃了晃道:“下斗兽棋,顺便……讲两段《毛选》……”

张幼薇有点犯晕。

吴宁祥和姜胜善急得匆匆跑进来,一见满屋子学生全须全尾,一根毛没都没少,总算松了口气。吴胖子喘上一口气,沉着脸吩咐:“老姜,你们叫人过来装个大门,再找几个体格好的保安,妈个逼再有哪个闹事的跑进来,腿打断了医药费老子出!”

“哇……”许风帆被吴胖子的气场震撼到了。

彭二月小声问林淼道:“淼哥,这段怎么解?”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凡是能说得通的道理背后,必然有强权撑腰。果然暴力才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最实用工具,下次再有傻逼拦路,我们还是叫人吧……”

彭二月点点头,肉肉的手掌搭在林淼肩上:“淼哥你放心,我爸厂子里,工人比机器都多。一个电话,随叫随到!”

第三百四十三章 能做不能说

江洋没想到接侄子放学也能遇上部队里的前战友,前几天都没看到,今天倒是赶上运气,前脚刚给传达室的老董递完烟,后脚就碰上在学校外面鬼鬼祟祟抽完烟的战友,偷偷摸摸回来。再接下来,自然而然就是发现外国语初中教学楼里的一场状况后,解放军叔叔亲切教育失学社会青年,军民一心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戏码。

闹腾完一通,总算尘埃落定,吴宁祥和姜胜善几个校领导都离开后,距离下课还有足足二十分钟。江洋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就在教室里坐下来,陪着可爱的小外甥和更可爱的外甥班主任,一起等下课。

张幼薇被江洋这不要脸的狗东西黏住,想跑也没得跑,毕竟身为班主任,她总不能公然拒绝和“学生家长”谈论孩子的学习问题——即便林淼的学习问题根本就什么好谈的,而且江洋这货,压根儿也就谈不明白。确切的说,以江洋的文化水平,外国语初中的孩子随便挑,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彭二月,人品爆发一下,江洋也不见得能考得赢。

就这么一个货,居然有脸打着“谈学习”的旗号来泡老师,林淼也是服得没话说。

“别这么下啊!相信我!走这里!”江洋左边黏着张幼薇不让走,右边还盯着林淼和张雪茹的斗兽棋战局,抢过林淼的大象就往上怼。

彭二月不满偶像的大象被抢,忍不住开口道:“叔叔,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抢着下才有意思嘛!”江洋浑不在意地回答彭二月,转头又找上张幼薇,四面八方不冷落,呵呵笑道,“微微,你说是吧?”

张幼薇心里想骂娘,一脸恬淡的笑容:“呵呵。”

彭二月此生做人没追求过什么,唯一只对自己的专业特长还有有点敬畏,见江洋这么不拿他的规矩当回事,不禁就有点不高兴,难得正面硬扛道:“叔叔,你这么喜欢下棋,不如跟我来一把啊?”

“跟你下?”江洋抬头看胖子一眼,然后又抬手看了眼手表,露出笑脸道,“行,还有20分钟,时间够,下什么棋啊?”

彭二月嘴角一扬:“象棋吧。”

“行,我这边最多再走十步。”江洋大言不惭,直接接手了林淼的位置。

张雪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个讨厌的中年老男人……

林淼对下棋没什么执念,江洋要下,他当然也没二话,直接站起来让开位置,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肉松面包,一边吃一边看。而江洋抢了林淼的棋,居然还不认真下,随手走了一步,又转头问起林淼来:“阿淼,你中午没吃饱吗?”

林淼摇摇头。

张幼薇跟着主动解释道:“这是下午的加餐,我们学校的课程安排比较密,孩子下午容易饿,现在每天下午第二节课上完,我们就休息20分钟,让孩子去食堂再吃点。”

“哦……现在孩子的学习条件这么好啊,搞得我都想回来读书了。”江洋没追求地说着,然后又问,“阿淼,那你怎么不在食堂吃完啊?”

林淼道:“本来是想在食堂吃的,刚才吃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就只能带回来了。”

江洋随手收走棋盘上张雪茹的一只小脑斧,好像都不用看棋盘一样,仰头看着林淼追问:“什么意外啊?”

林淼边吃边回答道:“这就要从今天加餐的内容和我的饮食习惯说起了,今天下午我们的加餐是冰绿豆汤加小猪排加一个小肉松面包,舅舅,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吃饭,最讲究动静结合,坐着吃不舒服,遇到喜欢吃的东西,必须站起来边走边吃。所以当时我看到小猪排和绿豆汤,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站起来,走出去。

像我行动力这么强的人,当然想到了就会去做啊。

不过很不巧,我们学校这几天在搞军训,你也看到了,所以我刚走到外面,一边看他们军训,一边吃东西,都没吃几口,就被说影响他们训练了。那我没办法嘛,就只好继续往前走,换个地方看看,就一直走一直吃,一直吃一直走,然后吃着吃着,就突然有人冲出来想打我。昨天也是这样,这群人连这点干扰都抵抗不了,你说以后还怎么指望他们保家卫国?真是白白花钱给他们军训了,浪费纳税人的钱和解放军叔叔宝贵的时间,真是气死我了!”

林淼说完,一口把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满嘴生香地嚼啊嚼。

江洋和张雪茹下棋没什么反应,听林淼说完这番话,倒是情绪波动得厉害。他沉默了半天,举起大象,干掉嘴巴已经翘上天的张雪茹手下的最后一颗棋子,然后长叹道:“妈的,你这么干,被打死也活该啊……”

张幼薇则更洞悉事实背后的另一个真相,问道:“所以刚才在教室门口那群人,就是这么被你招来的?”

林淼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吧。”

张幼薇翻了白眼,把林淼拉进怀里就捏,嗔怒道:“怎么这么调皮啊?”

“老师,不能怪林淼啊,是别人先动的手。”被江洋十步之内拿下,输了棋的张雪茹,立马把火撒到别处,替林淼喊起冤来,“今天早上林淼什么都没干,还被四中的人堵在路上了呢,要不是许风帆刚好路过,林淼说不定早上就被打了。”

“有这种事?”江洋这下就不能忍了,转头先冲彭二月喊一句,“胖子!去把象棋拿过来!”喊完后马上接着问林淼,“阿淼,哪个欺负你啊?你等下带舅舅去看看,我特么弄死他!”

“林淼舅舅,你不要乱来,这里可是学校啊。”张幼薇生怕江洋闹事,急忙提醒道。

江洋瞬间画风骤变,转头就是一脸笑道:“微微,叫这么生分干嘛,我叫江洋,江湖的江,北冰洋汽水的洋。”

林淼道:“舅舅,你别提汽水,效果更好点。”

江洋:“你闭嘴。”

林淼:“好咧。”

张幼薇抱着林淼冲江洋翻白眼道:“别吓唬孩子啊!哪有舅舅像你这样的?”

江洋急忙点头:“是是是,我错了。微微,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想晚上请你吃个饭。”

这下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小孩,也能看出江洋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哦……吃饭……”一屋子的小孩拖长声音瞎起哄。

张幼薇有点吃不消,假装听不懂道:“不吃,没空。”

江洋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江洋这辈子不欠人的,这个歉,我必须道!微微,你什么时候有空,你说句准话,不然我就每天来学校找你!找到你答应让我道歉为止!”

张幼薇听得快疯了。

从上初中起,追过她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像江洋这么不要脸的——这么说吧,从城西到城东的人那帮人全都加起来,脸皮估计都没江洋厚。

“林淼舅舅,别瞎闹,上课呢。有什么事,等下课了再说。”张幼薇只能先来个缓兵之计。

江洋咧嘴一笑。

边上彭二月拿来象棋,一脸决战紫禁之巅的表情问道:“林淼舅舅,还下吗?”

“下啊,你先把棋摆好。”江洋说了句,转头又神奇地接上了刚才没和林淼聊完的话题,“阿淼,早上堵你的那个傻逼,你认识吗?”

“不认识。”林淼很诚实道,“不过我知道他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名字叫陈攀。”

“嗯……”江洋一下子有点理不清这个逻辑,但无所谓,又问道,“他是四中哪个班的?”

“林淼舅舅!”张幼薇有点生气了,嗓音稍微抬高了几分。

江洋见张幼薇真动了怒,就有点没辙了,无奈地对林淼道:“阿淼,你看这下不是舅舅不帮你啊,薇薇不让我弄,我也没办法啊……”

张幼薇忍不了了,摸了摸林淼的头,柔声道:“淼淼,老师先下班回家了,千万别让你舅舅乱来知道吗?”

“嗯!”林淼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张幼薇看江洋一眼,站起身来,转头就走出了教室。

江洋目送大美女走远,惆怅道:“唉,薇薇这个脾气,以后得好好改改啊……”惆怅完毕,转头就问林淼:“阿淼,你说那个傻逼,还要不要舅舅帮你处理?”

林淼看着彭二月把棋摆好,缓缓道:“一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关键取决于两点。第一,如果做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又要付出什么代价。第二,如果不做,自己能保住什么,又有可能错过什么。

按现在的情况,如果你要处理傻逼,能得到的好处,就是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全班同学乃至全校同学对你的滔滔敬仰,以及我爸对你的感谢之情,这个感谢之情,折现后值多少钱,你晚上睡觉之前可以认真计算一下;而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你和我们微微老师的将来,不过这个可能性,大概是负无穷大。因为基本上,不管你干不干,你和我们薇薇老师,都不可能会有未来……”

“你放屁!”江洋怒喝一声,拿起炮就走了个平庸的当头炮开局。

彭二月吓得赶紧应战。

“先听我说完啊!”林淼着急道,“第二点,这件事你要是不做,那你肯定什么都得不到,而且还要失去我们全班对你的滔滔敬仰,以及我爸对你的感谢之情,这个损失有多大,你今晚睡觉前也可以计算一下。还有啊,就算你不做,我们微微老师也是不会喜欢你的,她有可能还会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一样,就只会嘴上吹牛逼,如果你干的,她晚上睡觉之前想起来,搞不好还会觉得你这个人虽然冲动,但好歹充满男性的阳刚之力。

什么叫男人的阳刚之力啊,阳刚之力就是能动手尽量不逼逼。舅舅,你试想一下,换做你是我们微微老师,你是会比较喜欢一个对她言听计从但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的人,还是会更容易喜欢上一个,不怎么听她的话,但是浑身上下充满男性魅力的人?”

江洋一脸深思,看彭二月走完一步,没多想,随手就跟了一步,然后皱着眉头,看着林淼道:“阿淼,你想让舅舅给你出头,你就直说啊,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没说啊!我说什么了啊?微微老师让我拦着你啊!”林淼一脸否认,又抬高嗓门道,“我说了让你去找十八中最烂的烂仔替你动手了吗?我没说啊!”

“我草,这小子真是又坏又阴又不要脸,小峰峰,我们以后得跟他搞好关系啊……”坐在远处的姜何川,听得心有戚戚。

刘少锋同意地点点头,又呵斥道:“滚,谁是小峰峰?”

姜何川一脸哀戚:“死鬼,林淼叫你小峰峰你就答应,我叫你小峰峰你就不肯?你真特么势利眼啊……”

刘少锋沉默了。

这尼玛到底什么班级啊!

还有一个正常的吗?!

“那……那我特么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江洋已经被林淼说得脑子短路了。

林淼耐心地解释道:“舅舅,你听好我现在说的话啊。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那你看我现在,这张英俊的嘴,是不是在说不可以啊?”

江洋点了下头,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唉,我草……你个小孩,比你爸坏多了!”

林淼严肃道:“舅舅,注意啊,不能让薇薇老师生气。”

“知道,知道,十八中嘛,老子母校啊,我找什么人找不到啊?”江洋满脸是笑,然后掏出一根烟来,悠然点起……

讲台上维持秩序的体育老师都看呆了。

这到底是让抽还是不让抽啊,不让抽的话,这个黑矮子看起来又好社会的样子啊……

她犹犹豫豫着没敢开口。

教室后头的江洋,眼见着就把一根烟抽到屁股,然后抬手一将,轻松写意地将死了二月。

彭二月当场脸都绿了。

妈的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逼装完还没过两天,高手的形象都才刚刚树立起来,都没爽够就被人光速打了脸,这特么算怎么一回事?

林淼看孩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心疼,拍拍他的肩膀道:“小月月,你不要难过。我舅舅这人,从小干什么砸什么,唯独下棋这件事,绝逼天赋异禀。不是我跟你吹,咱们市里不是去年才出了个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吗?那个姑娘以前跟我舅舅家住一个院子,都进专业队了,过年回来我舅舅都还能跟她有来有回。我舅舅的中国象棋,比国际象棋下得还稍微好点,输给他不丢人,去年东南六省比赛第六名在路边摆棋摊,还输了我舅舅二十块呢,你还年轻,再努力练几年,就能赶上我舅舅八成的水平了,不急啊……”

林淼不安慰还好,说到这里,二月同学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就痛哭出来。

林淼叹了口气:“所以说,做人啊,还是要早点接受挫折教育,我今天能让小月月这么直接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爸和他爷爷一定会感谢我的……”

张雪茹翻白眼看着林淼。

半天没吭声的许风帆也忍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林淼这个禽兽啊……”

在二月的哭声中,下课铃响。

江洋又点了根烟,起身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兵大半年没下棋,水平也退步了。只能跟小孩子玩玩了……”

二月:“呜呜呜呜呜……嗝!~”

林淼拍拍二月后背,给他顺气道:“小月月,我星期天去你家玩吧?”

“真的?”二月满脸眼泪抬起头来。

林淼点头道:“嗯,我要放你鸽子,就让我舅舅遭天打雷劈!”

江洋一口烟从耳朵里喷了出来……

……

午后的阳光,宁静祥和。江洋抱着林淼,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学校。

学校大门外,停了两辆桑塔纳。

一辆桑塔纳嚣张地堵在学校正门口,一辆规规矩矩地停在路对面。

“咦,你爸来了。”江洋看到,放下林淼。

林淼走到车前。

老林把窗户放下来,简单明了道:“上车,爸带你去华侨饭店。”

“那舅舅呢?”林淼指了下身后。

林淼对江洋一笑:“今晚谈公事。”

“哦。”林淼应了声,朝江洋挥了挥手。

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下,林淼和彭二月分别钻进自家车子,两辆车反方向离开。

“真有钱啊……”家里已经足够有钱的孩子们,也都忍不住嘟囔起来。

江洋听着这些话,跟孩子们挥挥手,潇洒地朝湖滨路方向走去。

他羡慕,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小轿车而已,别人能买得起,他早晚也会有。

一路慢步,走出湖滨路,走到百里坊路。

二十分钟后,江洋走进了十八中的校园。

半小时后,一个身穿十八中校服的小年轻,被江洋勾搭着背,站在路边嘀嘀咕咕坏笑,手里拿着江洋给的烟,不住点头。

如果肖俞宇这会儿在这里,他就一定会惊喜地大喊出来。

被江洋招揽的这位,不就是早上抢了他的报纸,又认他当了小弟的大哥吗?

“你叫什么?”江洋问道。

“温仲华,温是关公温酒斩华雄的……”

“闭嘴!要混就好好混,装什么有文化?我以后就叫你阿华。人别打伤,要打怕,打过头了,你自己负责,老子不管,打得刚刚好,以后这一片,你就是老大。懂吗?”

温仲华一脸激动,连连点头。

“还有,事情做完,不要乱吹牛逼。能做不能说,懂吗?”

“懂!懂!我自己做的!我今晚就找人,明天早上不上课了,我让那个逼也上不了课!”

“下星期一吧,明天他们还军训。”

“好,好,大哥说了算。大哥,你以前真是我们学校老大啊?”

江洋呵呵一笑,掏出烟来,打火机一摁:“你说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声明(上)

林淼和老林到酒店的时候,酒店外头刚放完鞭炮,马路边停了十几辆戴红花的轿车。看阵仗,结婚双方大概率应该又是高门大户的强强联合。

林淼跟着老林下了车,在浓浓的硝烟中穿过酒店大门。酒店的大堂经理见到老林这个常客,赶紧连结婚新人的亲戚朋友们都给抛下来,亲自领着老林和林淼往包厢去。

老林心情不错,一路往楼上走,随口和大堂经理聊起今天的黄历,大堂经理很开心地告诉老林,最近一周,连续几天都是结婚的好日子,华侨酒店的结婚酒排都排不过来。

要换做前世,林淼肯定得觉得这个经理是在吹牛逼——毕竟哪怕是在九五年,华侨酒店的一桌结婚酒,不算酒水,价格就已经直逼两千,普通人家结婚在这里请上十桌,就能成功花光小半辈子积蓄。但是现在,林淼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有钱人的相对数量固然不多,可在东瓯市全市八百万人口的巨大基数上,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华侨酒店订几十桌的人,最少也不会少于三五万。

而且真正的有钱人家结婚,也绝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样死抠细算。人家结婚,通常是先订个几十上百桌,再预留个三五桌。空出的三五桌宁可放着不动,也要完完整整地上菜,免得有临时的朋友出现,又或者更要命的——那种身份很牛逼的朋友的朋友突然间冒出来。

而哪怕排除掉身份尊贵的朋友的朋友的情况,老板们也还有别的临时情况需要考虑。

因为像这些有钱的大老板,随时都有可能在酒店里遇上地方领导。而领导出门,通常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这个时候如果两拨人撞上了,不请领导们坐下来喝两杯,显然说不过去。但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领导来了却没地方坐,这时哪怕立马让酒店抓紧再上几桌,时间上也绝对来不及,如此,无疑就会十分影响结婚请客的气氛。

此类筹备思路,是无数久贫乍富的一代老板们,用血泪趟出的经验教训。

而像这样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又是那些早已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连结婚本身都已经耗尽他们力气的普通百姓家庭,所根本无法想象的。

所以有钱人其实不是真的不在乎钱,关键是如果多花钱能避免一些问题,那么只要是该花的,哪怕明知是扔出去打水漂,也就必须要花到位。

不像普通人家,能花多少钱,首先看的是预算,婚礼最重头的社交功能,反倒要放在后面一位,于是通常情况下,婚也就结得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喜庆。

林淼一路想着,跟着老林上了电梯。

电梯上到酒店的第六层,电梯门开,外头迎面就是两个身穿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的年轻漂亮姑娘。其中一个迎宾小姐踩着高跟鞋,加入了给老林带路的行列,跟酒店大堂经理一起,带着林淼和老林在楼里七拐八拐一通,最终在一间包厢前停下。

老林推门而入,屋里头已经坐了两个人。丁少仪对老林和林淼笑道:“爷儿俩来了啊,先坐会儿吧,大领导还在开会,再等他们几分钟。淼淼,来!坐姨姨这边!”

林淼扭着小腰走上去。

老林跟宫昌吉点了下头,跟着坐到了背靠门的下首。

丁少仪又把老林稍微拉近一个位置,笑着道:“不用这么客气,领导还带秘书的!”

老林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林淼不由有点惊喜,老林居然学明白了饭局座次的学问。

要不知道在街道的时候,他可是连老董的座位都爱抢来坐的……

大堂经理送老林到了地方,马上就懂事地转身出了房间,然后吩咐旗袍姑娘站在门外,随时响应领导号召。

包厢房门一关,丁少仪马上拿出一份草稿,放到桌子上道:“宫局,你先看看这个,你们下面局里的爱芬写的。”

“爱芬就爱芬嘛,还什么我们下面局里的,我又不是不认识,她那个副局长还是我给她提拔的,过几天就来我这边当科长了。”宫昌吉习惯性先倚老卖老地摆个资历,然后拿过稿子,粗略扫了两眼,也不知道到底看进去几个字,就还给丁少仪道,“可以吧,爱芬这样学中文出来的高材生,这点东西还能写不好啊?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回家给她老公做饭,她老公你也知道嘛,不喜欢她老陪我们出来吃饭。”丁少仪笑着说道,“那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等下回去,就让编辑部拿去排版了啊。明天印出来,有问题我可不管,就说是你已经点头了的。”

宫昌吉皱皱眉头,又无奈道:“你们这些人,责任倒是推得快,这点文字上的东西,专业搞文字的报社不负责,还要往我身上推,早知道我就不过来吃这顿饭了。”

丁少仪笑道:“宫局,这顿饭本来就是市里在替你想办法啊。”

宫昌吉不干了,指林淼道:“那人家曲江南都报,报纸上写的还是老林他儿子呢!”

老林一听也不干了,不爽道:“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好端端读个书都有人要害他,被人害了,都要算我儿子的错吗?”

“别吵,别吵,开玩笑的嘛!”丁少仪赶紧打住,又把稿子递给老林,转移话题道,“老林,你也看看。”

老林和宫昌吉脾气不对付,在不学无术、不懂装懂方面,倒是如出一辙。他拿过稿子,上下扫了两眼,明摆着都没看完,就放下来道:“可以,我看没什么问题。”

丁少仪呵呵笑了笑,内心很直接地无视了老林的判断,转而把稿子放到林淼跟前:“让淼淼也来看一下。”

宫昌吉下意识地撇了下嘴,显然是觉得丁少仪有点大题小作。

郑爱芬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东瓯市教育系统上班,大小也算得上是教育局的一根笔杆子,她写的东西,还需要一个七岁小孩来看?再神童也不能反科学啊!简直可笑!

不过心里想归这么想,宫昌吉不该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能忍的。

他摆着臭脸,默默地喝着茶,想起昨晚上老林在罗万洲面前的意气风发,心思早就从这次的舆论危机,转移到了对自己年老失宠的感触上。

等这一阵过去,估计他这个局长,也就要做到头了。

下一站是人大还是政协,都无所谓了。忙忙碌碌几十年,到头来转眼也就要变成一个普通的退休干部,没人会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没人会在乎他曾经有多少人前呼后拥。以后早上起来去公园打个太极,打完太极顺路去买个菜,和所有的退休老头一样,没有区别。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尔虞我诈,如履薄冰,到头来到底是图个啥。哪怕退休后享受副厅级退休待遇,一个月也就比别的老头多几百块零花,他光抽烟喝酒,不嫖不赌不跳舞,又能花掉几块钱?

算了,攒下来给小孙子当大学的学费吧……

宫昌吉想起自己那个九岁大还在上小学的孙子,又望向正满脸认真读稿子的林淼,正羡慕老林这狗日的能中大奖生个神童出来,神童突然就开了口。

“不行。”林淼道,“写得太多了,这种公关喊话,话越少,力度才越强,内容越简练,把柄才越少。昨晚说了,两三句话就够了,最多不要超过两百个字。”

“是吗?”丁少仪虽然撰稿经验丰富,但显然和郑爱芬一样,都是头一回应付像这样的舆论事情——和水平没关系,可写起来,确实手生。

“我来改改吧。”林淼转身要拿书包。

丁少仪马上拿出别在内兜的钢笔,递给他道:“用姨姨的。”

宫昌吉觉得有点不妥了,提醒道:“孩子,你聪明归聪明,一知半解的事情,不要乱逞强。”

“没逞强啊,我是有依据的。”林淼拿着还带着丁少仪体温的钢笔,拔开笔盖,把草稿纸翻到空白的背面,先划拉两下,找找拿新笔鞋子的手感,一边回答宫昌吉道,“我暑假在东瓯市图书馆看过一本《舆论心理学》,我说的都是书上教的。那本书的作者是京华博导,你不信我也要信专家啊。我这是尊重科学——社会科学,也是科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声明(下)

虽然早就知道老林的书根本就是由林淼代笔,但丁少仪依然对林淼的写作过程充满好奇。她整个人侧着身,几乎是要贴到林淼身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林淼的一笔一划。

好在林淼前世在单位里干活的时候,没少经历这样的事情——每当有热爱观察科员上班状态的领导路过,总喜欢半弯下腰盯着他的屏幕看上大半天,然后偶尔抓到林淼因为打字过快,过脑却不过眼所导致的错别字或者用词不当,就会很高兴地指出来,然后拍拍林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还是要多学习、多锻炼。

那个时候,林淼就会很虚心地表示,领导教育得对,自己还有很多要向领导学习的地方,然后领导就会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转头去骚扰隔壁办公室的秘书……

在丁少仪最高级别的盯梢下,短短不到两百个字的公开函,林淼磨磨蹭蹭,句句斟酌,写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搞定。刚写完收工,笔都还没放下,丁少仪就抢着把林淼的草稿拿起来,从头到尾又默默看了一遍。宫昌吉好奇又费解,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写得怎么样?”

这话问出口,宫昌吉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

七岁的小屁孩,就算再怎么神童,写公文还能跟他手下大学科班毕业的分局副局长比?

丁少仪模棱两可,自己也看不出林淼写的这封公开函里的玄机,事实上,她现在跟宫昌吉想得一样,觉得还是郑爱芬写的东西比较到位。

“你看看吧。”丁少仪不表态地把草稿递给宫昌吉。

宫昌吉伸长手接过去,只扫了一眼,顶多三四秒,就把东西放下来,仿佛松了口气,又惯性地带嘲笑道:“这写得什么东西啊,就这么几个字,我随便找个人都能写!孩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小小年纪,聪明归聪明,不懂装懂可不行啊!”

宫昌吉一副教育家的口吻,对林淼露出老年人的尊严之笑。

林淼却只是很平静地坚持道:“伯伯,你相信我,爱芬阿姨写的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又工整又到位,但其实从头到尾全都是漏洞。我写的这个,你别看好像从头到尾没几个字,但要说的话,其实都在里面了,而且更关键的,《曲江南都报》看到我这个东西,不管他们做什么反应,我们都能保证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宫昌吉被林淼这么一说,不由眉头微皱。

心想这死鸭子嘴硬的,真是讨厌……

丁少仪见林淼这么笃定,正要跟林淼来场答辩,老林却先向宫昌吉伸出了手:“拿来,我看看。”宫昌吉一听,心头蹭一下的火就上来了。

俏丽吗!跟谁说话呢?!

宫局也不知道喊一声!?

现在的年轻干部,还讲不讲组织,讲不讲纪律,讲不讲政治了!

宫昌吉脸色泛青,忍者神龟似的不吭声,把草稿纸推给了丁少仪。

显然他很清楚,这里不是他的主场,吵起来的话,丁少仪还是照样护着林国荣,自己反倒要丢了脸面。而且以林国荣现在的势头,因为一声称呼就跟他撕破脸,也没什么好处。像这样的一时之气,从他参加工作到现在,算下来至少平均一天一次,虽然越往后次数越少,但总归,也不差今天这一次了……

丁少仪把草稿递给老林。

老林同样皱眉接过,然后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下来:“致《曲江南都报》编辑部的公开函。《曲江南都报》编辑部各位同志:你报发行刊登于1995年9月5日星期二,第八版社会与教育版块,关于我市教育问题的报道(《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我单位已予严肃关注,并认真调查。经查,该报道内容与事实不符,我市并不存在该报道中所提到的问题。特此函告。东瓯市教育局办公室,1995年9月8日。”

就这样?

老林蒙了一下,随即翻过背面,又重新把郑爱芬写的那份看了一遍。

“声明。尊敬的《曲江南都报》各位领导:贵报刊登于1995年9月5日的《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一文,我局已收悉。现就该报道声明如下:一、报道中所指我市瓯城区原百里坊小学、现外国语初中学生林淼,升学流程符合我市教学规范,不存在徇私舞弊。二、报道中所指该生父亲,与我市教育部门存在利益输送关系,利用职权为该生打造‘神童’形象,实为不实报道。三、该生近一年来所参与的所有市内外比赛,均可保证比赛过程公正透明,比赛结果公平合理。四、如贵报读者仍有疑问,可联系纪律监察机构来我市实地查验,我局将予全程配合。特此声明,请贵报速予澄清为盼。东瓯市教育局,东瓯市瓯城区教育局,1999年9月9日。”

老林看完,沉默了半天。

貌似看起来,确实是郑爱芬这份写得比较好啊……

人家都一二三四列出来了,看起来这么雄辩滔滔、气势磅礴的,再反观林淼那份声明,简直就是说了相当于没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儿砸,你这回是不是真的有点玩儿砸了?……

老林安静半晌,转头望向林淼。林淼这时却微微一笑,反问在场的三个人道:“你们都没看懂,我为什么说我那个写得比较好是不是?”

老林点点头。

宫昌吉呵呵一笑。

只有丁少仪追问道:“那你这个,到底好在哪里啊?”

林淼笑了笑,道:“先不说我的,先说说爱芬阿姨的这个吧。我为什么说她这个从头到尾都是漏洞呢,咱们先看抬头,爱芬阿姨写的,是《曲江南都报》的各位领导,她一下子就把责任人给泛化了,哪个领导啊?哪个部门的领导啊?我们这个声明,看起来是在为自己喊冤,但其实还有个目的,那就是给责任人压力。她这个抬头一出来,责任人都看不清是谁,还谈什么给对方压力?我们现在是反击的一方,反击连个目标都没有,还谈什么反击?

但是你们看我写的抬头,虽然也没具体的指名道姓,但是《曲江南都报》编辑部,那好歹是一个办事主体了,真要闹起来,也不是直接跟他们报社的大领导撕破脸,哪天事情闹大了,他们的大领导为了推责任,大领导搞不好还要往我们这边站,去追究他们自己编辑部的责任。”

老林和丁少仪听到这里,忍不住对视一眼。

原本笑容满面的宫昌吉,更是瞠目结舌。

这么老阴逼的思路,是正常人家七岁孩子该有的?古代皇帝家的太子也不可能在七岁的时候就被教育到这个程度吧?!林国荣你特么平时在家里,到底都跟你儿子吹过什么牛逼?!

宫昌吉脸色骤变。

老林好歹早就接受了儿子是天才的事情,略微震惊过后,就一脸学到的样子,不住点头道:“一个抬头还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啊……”

这时林淼又接着往下说道:“抬头的问题,还只是小问题,上面真要动真格去查,写什么抬头,意义都一样。但是再往下看那四条声明,问题就真的很大了。第一条,爱芬阿姨说我升学符合规范,符合流程,那请问是哪个规范、哪个流程啊,有条例吗?有《教育法》的法律依据吗?还说不存在徇私舞弊,存不存在,咱们在报纸上登报说一下,就算自证清白了吗?这里头,你哪怕有一个字解释不清楚,那就是给人把柄!就是让人用枪瞄着你。

光就这么一条,换了我去做《曲江南都报》的记者,我还能再给你写出一大版块的报道来,还每一句话都往你们心口扎,扎得你们别的工作都不用干了,每天就花时间去应付那些眼红上访的、没事来调查的人好了,事情闹得越大,我越高兴,我今年一整年的奖金都凑出来了,搞不好明年的奖金都有了。”

宫昌吉听得脸色开始由青转白。

林淼还没完:“再说第二条,说我们跟你们搞利益输送是不实报道,侧面还说我这个神童的称号是真的。阿公,少仪阿姨,你们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哪有政府机构,这么直白地说自己和别人没搞利益输送的?这种字眼,根本就不该出现!更不该登在报纸上!

真要上了头条,别说你省里要下来人,更上面的巡视组也要下来了。这个上面的巡视组要是下来了,咱们这几个人,不管有错没错,那都是错!你们让市领导的面子往哪里挂?小事闹大,大事闹上天,领导的前途都让你们耽误了啊!还有我这个什么神童的称号,谁给封的?本来就不是正规的东西,你非要去争这么个没用的名头干嘛?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不但不能承认我是神童,还得坚决否认才对!我们坚决否认了,否认到底,才能说明他们《曲江南都报》在报道上,从标题开始就是错的!

所以我说爱芬阿姨的这个声明,第二条尤其要命!”

宫昌吉已经听煞笔了。同时还有一点,他明明只比丁少仪大七岁,这狗日的凭什么管他叫阿公,却管丁少仪叫阿姨?还有没有一点辈分常识了?……

丁少仪听到这里,整个人却是汗毛都快竖起了。

有些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没人仔细分析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什么问题,但等真出了问题,就算分析得再透彻,那也没用了。丁少仪想象了一下,如果林淼今天说的事情真的变成事实,搞不好整个东瓯市的天,那真的是要塌下来啊……

“再说第三条。”林淼继续道,“第三条的问题,和前面差不多,你们说公平就公平啊,证据呢?就算你人证物证都有,你怎么证明你的人证和物证就是真的,人家追究起来,你要不要再拿个证明证据的证据给他们看看?这一条,导致的问题性质不算严重,但换了是我来当《曲江南都报》的领导,我完全有信心,单凭这一句话,就追着你们从二十世纪咬到二十一世纪,等2000年跨年的时候,我还能再搞个世纪特刊,历数我报追查真相,不惧权贵的心路历程,你们猜到时候是支持我们报纸的老百姓多,还是支持你们政府机关的多的?我跟你们讲,老百姓老喜欢看你们机关单位出丑了!他们才不听你们解释这个那个的!到时候我报纸卖得飞起,搞不好第二天就升职加薪了,你们教育局呢,以后肯定来一个领导死一个领导,将来东瓯市谁表现不好,教育系统就是个流放的地方,是个坑,掉进去就这辈子都爬不出来。”

宫昌吉额头上开始出汗。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还好,护心丸带出来了……

等下万一出事,还能抢救一下……

“最后第四点,如有疑问,请读者和纪律检查机关的人来调查。阿公,你说,这不是招狼吗?这是不是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和老百姓搞对抗?”林淼问宫昌吉道。

宫昌吉虚汗了都出来了,二话不说,赶紧拿出救心丸,水都不用就生咽一颗下去。

丁少仪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老林则整个人都呆坐着,傻傻看着林淼,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来,林淼说过无数次惊世骇俗的话,但唯有今天,说得好特么系统……

这水平,都快赶上市党校的那群老家伙了吧?

老林浑身发麻,开始认真地怀疑,江萍生孩子那天,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抱错了。

儿子牛逼到这份上,他简直有点想哭。

可林淼这货,居然还没说完。

“我说的这些,还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但是大家要明白一个道理,人这辈子能遇上的情况,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社会舆论的事情,真要出了问题,恶性循坏起来,后果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担得住的。今天很痛苦,明天更痛苦,后天就痛死了。所以我为什么说,话越少越好,我们出这个声明,原本就不是解释给人听的,我们不解释啊!昨天晚上开会,我爸不就说过了吗?”林淼的声音激昂起来。

宫昌吉的脑海中,却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搞笑的念头。

孩子,你确定,那些话真的是你爸说的?……

“你们刚才都觉得我写的那个东西不行,那你们现在再回过来看看,我这个公开函,意思就两层,第一,我们知道了,我们调查了。第二,我们查完了,你们是错的。好了,就这两句话,《曲江南都报》就算想做什么文章,他们拿什么做?第一句话,跟他们没关系。第二句话,他要问我们怎么查的,查了谁,查了什么地方,查了什么东西,他们有资格问吗?一家媒体,说好听点,也就是一家公办企业,还是外地的公办企业,谁给他的权利问这个问那个?我们特此函告,表个态度,不去追究他们的工作错误,就算给他们面子了。要查的话,让省里的人主动过来查,我们也不给自己找事情,更不给老百姓留什么举报通道。

这样的声明出来,第一,限制了能插手的人数,第二,让曲江南都报闭嘴,你要不闭嘴,我也能堂堂正正地不理你。我声明都发了,还理你干嘛啊?我自己的工作不用开展了吗?你媒体要再没完没了、无理取闹,那理亏的就是他们,他们要是理亏了,那我们可就能动手了。从写稿的到审稿校稿,到签字发稿的,一个都别想跑!

我不说我这份公开函有多完美,但是至少,我这么写,最大程度地规避了可能会给我们自己带来的麻烦,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反击的可能性。我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林淼睥睨左右。

老林、丁少仪和宫昌吉三脸懵逼。

就在这时,包房房门打开。

罗万洲带着一位大佬,走进屋来。

罗万洲稍微往后站了半步。

宫昌吉和丁少仪见到来人,忙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双双起身相迎。

“张部长。”

“张部。”

“坐,都坐。”市宣传部的扛把子张开,面带微笑。

身后还跟了个面相看起来异常精干的年轻人。

罗万洲还生怕老林不认识,给老林介绍道:“国荣,这位是市班子领导,宣传部张开张部长,东瓯日报集团党高官和集团董事长,都是张部长兼任。”

哦……还有这层关系啊?

这么说,就是丁少仪的顶头大上司了?

林淼头回知道,九五年的东瓯日报集团原来在东瓯市的地位这么重要,高配的副厅级领导,居然是市领导班子成员。

老林虽然看不起宫昌吉,但见罗万洲都对张开这么客气,就知道这位老兄是真·大佬,急忙上前,伸出手来:“张部长。”

张开和老林随手一握,就放开来,完全没拿老林满脑袋的社会头衔当回事,笑眯眯问宫昌吉和丁少仪道:“听说你们昨晚上加班开会了,都聊出什么成果了吗?”

宫昌吉和丁少仪对视一眼。

宫昌吉眼里贼光一闪,抢着开口道:“张部长,我们刚刚把对外声明研究好,我来跟你汇报一下吧!”

“行。”张开大咧咧坐下来,转头朝站在门外的旗袍美少女喊了句,“你去给我倒杯茶。”

“少,您稍等。”旗袍少女吓得赶紧走进包厢,打开抽屉拿茶叶和杯子。

张开淡淡看她一眼,马上又转回头来,对宫昌吉道:“说吧,楼下今天包飞机的老王他弟弟结婚,非要我过去坐坐,咱们这边说完,你们等下也跟我一起下去。”

老林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领导来了,别说让陪吃饭,就算让陪吃屎,你也不能说不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社会就长这个样

宫昌吉不愧是能从基层起步,五十岁不到就混到正处的。做人没底线起来,甚至超乎林淼的预期,一张嘴,就原封不动地照搬林淼刚才说的,听得老林差点就没忍住要拍桌子骂娘。

“张部,我们刚才研究了一下,觉得一开始写的声明,漏洞还挺多。四条声明,条条都有毛病。从抬头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宫昌吉把草稿递给张开。

张开拿到稿子,前后翻了翻,打断道:“怎么有两套说法啊?”

宫昌吉忙道:“后面那段是……小林主任刚刚写的。我们觉得后面重写的那份比较好……”

张开立马脱口而出:“那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说后面的!谁写的谁说,说得清楚点!小林主任,你来讲讲吧。”

宫昌吉万没想到张开这人这么讲效率,顿时脸都绿了。

丁少仪双手捧脸,实在有点憋不住笑。

老林见宫昌吉被张开一巴掌拍死,满肚子的不爽瞬间消散一空,紧接着就是满心掺杂幸灾乐祸的幸福感,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一边暗爽,一边组织语言道:“张部长,这个声明啊,还有我们对这件事的整体处理思路,昨天已经把基调和方向都定下来了。就是两点,第一,不主动给外面的人找我们把柄的机会,态度要有,话不用多。第二点,人家弄了我们,我们还得想办法再弄回去,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对我们指指点点,这个将来的工作就不好展开。所以我们这个声明,你看一共就两句话。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不能公开说的话,要是《曲江南都报》非要听,那就让他们请省里的人过来听我们单独说。我们不需要给媒体解释,给关键的领导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解决了。”

“嗯……”张开一边听老林说着,一边看着林淼写的公开函,微微点头道,“思路是对的,事情不要闹大,局面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最好就是大事化小。也别想着找别人麻烦了,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社会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你这个公开函可以,就照这个发吧,少仪,就放在明天《东瓯日报》的头版上,咱们市里,起码的态度还是要亮出来。”

丁少仪端坐回答道:“好,我等下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

张开点点头。

宫昌吉又不放心地问道:“张部,那万一……我说万一啊,要是《曲江南都报》还有别的花样,事情一下子收拾不起来,那我们怎么处理?”

张开倒没觉得宫昌吉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他微微皱眉,侧着身子,很放松的姿势坐着,指尖轻轻敲打桌面,缓缓道:“这个事情的关键,说到底,还是咱们自己到底干不干净。小林,你儿子这个情况,你当爸的先给我透个底。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现在可得说实话了。”

张开这么一问,老林还没吭声,丁少仪就抢着道:“张部,这件事我来担保,孩子的水平绝对没问题。”丁少仪说完,刚才半小时前还对林淼爱答不理的宫昌吉,这会儿也被折服得附和道:“张部,我也担保,《曲江南都报》,就是在胡说八道。”

张开闻言,哑然失笑道:“那这事情不就好办了!要我说,故意炒热闹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啊!只要场面能控制我们自己手里,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顺带宣传东瓯市的机会吗?”

丁少仪和宫昌吉听得面面相觑。

这狗官,刚才还说要大事化小呢,你妈的拍脑门也不能拍得这么快啊!

“对了,说起城市宣传啊,我记得是不是央视还找过小林他儿子,让他去参加今年春晚彩排的?”张开的思维也是发散得够开,一下就联想到这上面,“小林,我听说,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你们还拒绝了啊?”

老林连忙装乖,一脸腼腆:“这个……主要还是怕影响孩子学习……”

“诶!彩排一下需要几天啊?国家需要你,你几天时间还拿不出来?去!赶紧去!你们抓紧再和京城那边联系联系,你们联系不到,我帮你们联系。就要让人看看,你越说我不好,我越给你表现好!这叫什么?这就是咱们东瓯人,不服输,不认命,敢于抗争的精神!”张开说得兴起,随手接过旗袍小姐姐递给他的茶,吹吹热气,喝一小口,然后就放下来道,“这个具体的事情怎么操作,你们和小罗再回去商量商量。反正宗旨就两条,风险,你要给它避过去;机会,一定要给它抓住!危机危机,危险和机遇本来就是一体的嘛!”

一体你老母哦,你特么动动嘴倒是简单……

宫昌吉和丁少仪互相看来看去,眼神特别无奈。

张开说完该说的,估计也是饿了,便起身道:“好了,今天咱们这个通气会,就开到这里吧,先下去吃饭,身体是工作的本钱,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办事。”

说着话,直接就出了门。

精干的年轻秘书,从头到尾闭着嘴,安静跟上。

房间里的众人鱼贯而出。

林淼头回见老林这么老实,显然也是被张开的气势给压住了。

罗万洲的笑容也显得有点勉强。一个外地空降下来的副市长,没进班子,在张开这个班子排名并不靠前的同事面前,居然都没有说话的份。

林淼看得直叹。

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做人呐,没个完啊……

大领导压阵,一行人表面说说笑笑,但实则连说笑都极其谨慎地下了楼。守在包厢外的旗袍姑娘,远远看着林淼他们离去,心头还在小鹿癫痫地跳个不停。

男人没权力,那还叫男人吗?刚才林国荣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够觉得激动了,但在张开面前,就算十个林国荣加在一起,也不够看的吧?……

旗袍姑娘这么想着,感觉自己身体的某处,融化了。

……

林淼跟着老林下楼,很快就被安排到了贵宾桌。

老林好歹算个名人,被人恭维敬酒,自然免不了,刚一坐下,就有上来要签名的。丁少仪顾着张开的心情,好说歹说,劝走了不少老林的拥趸,赔罪说领导工作到现在,饭都没吃,等散场了再为大家服务,这才把场面稳住,让老林和张开,都不至于觉得脸上不好看。

林淼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顶多是被各路姐姐和阿姨摸来摸去。

他安心地吃着百来块一斤的野生大黄鱼,心里一边默默回忆起东瓯市的交通基建发展史来。

东瓯市的公共交通,说来也是一言难尽。由于东瓯市地处沿海,斜对面就是亲爱的弯弯岛。所以据小道消息,听说上头的想法是,万一哪天两岸干起来,像东瓯市这样的前线只有被炸平的份,所以什么火车站、飞机场的,建了也是白建。而且东瓯市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貌,哪怕真花钱投资了,貌似也没什么收益,这样一来,东瓯市苦等好多年,都没能等来半毛钱的政府基建预算。然后这时候,一个神人就出现了。

这位神人为了自己从外地回家方便,居然生生集资包下了一条客运飞行航线。然后东瓯市为了给这条航线搞配套设施,就顺手靠老百姓的另一笔集资,建了个飞机场……

再后来,大概是从这件事上尝到了好处,东瓯市的土豪们又自己凑钱,建了一条铁路,顺手再修了个火车站……

总而言之,如果当时没有那位神人出头,东瓯市想摆脱封闭的环境,可能至少要再多等上十来年——甚至不止十年。而这位神人,就是今天婚礼男主角的亲哥哥。

刚才林淼他们刚坐下来的时候,新郎的神人哥哥过来给张开敬了杯酒。

张开和老林他们摆谱摆得厉害,见到神人,倒又客气得紧。

林淼难得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位神人老兄,不得不说,确实一脸富贵相。只可惜,不能告诉他,要注意身体。因为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位老兄,再过不到十年,就要和世界说拜拜了。

按林淼自创的唯心理论来讲,终归,神人老兄再神,也还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

一顿酒宴,老林他们吃得酒酣耳热。

足足两个多小时后,半分钱随礼没给的老林几个人,各自带着伴手礼出了酒店。

老林喝到酒驾可以判一百年的程度,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么开车回去,大概率要一起搭上儿子的命,难得自我控制了一下,先送走张开和他的秘书后,自己又叫了辆出租车。

丁少仪还得回报社加班,跟老林同路,就坐了一辆车。

三个人一身烟酒味地坐上车子,老林跟司机说了地址,等车子缓缓启动,驶离酒店,他和丁少仪,明显一口气松了下来。

“吃饭也辛苦啊。”丁少仪叹道。

老林半醉半醒地笑笑,也跟着感慨道:“人活在世上,干什么不辛苦?”

开车的司机看看这两位,满脸写着“矫情你妈,老子想吃还没得吃!”。

丁少仪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些,又问老林道:“小何那个书写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什么时候过来看一下?”

老林轻轻拍了拍林淼的胳膊,懒得吭声。

林淼会意地摇了摇头。

老林才道:“忙死了,等有空了再去吧。”

丁少仪轻轻点头。

《问道》才刚上市不到一个月,热度都还没上来。下本作品,确实不急。

晚风吹进窗户,林淼看着窗外。有人在捡瓶子糊口,做生意的嫌好处不够,江湖上到处都是跟红顶白,坐上牌桌的着急抢收人头。社会嘛,就长这个样咯。

第三百四十七章 集结号(上)

清晨七点刚出头的西城街,已经一片喧闹。西城饭庄边上那棵大榕树下,早起吃饭的老头们聚成一团,挥舞着手里刚新鲜出炉的报纸,面红耳赤地吵得不可开交。

严晓海蹬着自行车从餐馆门前路过时,隐约听到有个老头在嘶吼老林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眉头微皱,这回的舆论风波虽然和他本人关系不大,但确实也扰得他心烦。

湖滨路的传统文化创业园项目,工期已经接近尾声。

再过不到一个月,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那些花了大价钱买门面,和街道签了合同的业主们,就要正式入驻。到时作为东瓯市今年的市重点文化产业项目,不仅市领导要来剪彩,可能省文化厅的大佬也要出席。严晓海在西城街道待了十二年,头一回碰上这么大的阵仗。

届时身为“东瓯市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的内定四把手,他说不定还能和大领导们有一次近距离的互动。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

严晓海很不想去想象,如果老林受这波舆论的影响,被调离产业园的管委会,甚至被剥夺领导职务,那他这个绝对是靠抱老林大腿变相上位,从街道外派至产业园当中层的产业园治安主任,以后还有没有办法再调回街道享清福。都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前提是,那位把你挪出来的人,也有办法给你更好的前程——如果靠山倒了,那就不叫“挪”了,那叫瞎折腾。

瞎折腾,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妈个逼的《曲江南都报》,这群记者就该死全家啊……”严晓海心里嘀咕着,骑车拐进街道大楼的入口小巷。老林给他承诺过的,两年之后,只要他林国荣高升,那空出的管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就是他严晓海的!管委会副主任,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提干啊!

严晓海这么想着,又想笑,又愤怒,推车走进街道大门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门口传达室的看门保安看到他这副样子,愣是不敢打招呼问好。

几分钟后,严晓海停好车子进了大楼,径直朝楼顶的食堂走去。

虽然暂时像是和街道分了家——管委会的性质,目前有点像派出所和街道的关系,既接受名义上的街道属地管理,但又有相当分量的自主管理权——不过毕竟管委会大楼地方小,连个食堂都没有,吃饭的问题,还得回街道解决。不过所幸湖滨路和西城街都挨着,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而已,骑车就更快,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麻烦的。

饥肠辘辘地上了五楼天台,就建在天台上的食堂,正门洞开。严晓海朝里头一看,大清早的,人已经不少,大人孩子,加起来能有二三十个,在打饭的窗口前排了好几队。

严晓海没有街道领导的特权,进了食堂,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别人后头等饭。

“晓海,大天光的看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昨晚上太用力了啊?”排在严晓海跟前的水桶腰中年妇女,见面就荤素不忌地跟严晓海开黄腔。

严晓海久经战阵,骚话张口就有,回答道:“是啊,我用没用力,你不是最清楚吗?”

中年妇女立马翻白眼:“别放屁啊,我老公听到把你打瘸了,你明年也不用想升官了。”

严晓海被说得心头一苦,叹道:“妈隔壁,什么升官不升官的,老子别死在外面就算不错了。”

中年妇女听话听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老林那个事情啊?”

严晓海无奈地摇摇头。

中年妇女又皱起眉头,跟严晓海议论道:“我看老林他儿子,也是挺聪明的啊,你看这个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人要搞你,真的也是假,有人要抬你,假的也是真。”严晓海说着,拍了中年妇女一下,“诶,你前面的走了,轮到你了。”

“哦,哦。”中年妇女回过神来,转头就朝窗口里面大喊,“阿梅,给我弄完排骨面,排骨多一点,蛋多一点,面也多一点!”

“你说要两碗面不就好了?”窗口里面的师傅怒喊了一声。

食堂里一阵大笑。

严晓海被这群活宝一逗,心情好了不少。他随便要了碗鸡蛋素面,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

刚低头吃了两口面,刚才在楼下不敢和他打招呼的保安,就拿了一摞报纸走了上来。

保安随手把报纸往严晓海跟前的空桌一放,然后就排到了打饭的队伍里。

严晓海早上时间多,吃饭用不着太赶。

他随手拿过那摞报纸,不想一翻开来,就是最不想看到的《曲江南都报》。

“妈个逼。”严晓海骂了一句,把《曲江南都报》扔得远远的。

几个正在排队,左右乱看的孩子见到,盯着满脸仇恨的严晓海,很是有些不解。

严晓海扔了《曲江南都报》,又翻出一份《东瓯日报》。他一手拿筷子,呼呼往嘴里放面条,另一只手,将被折叠的报纸稍微摊平一些。扫了眼标题的头版头条,半点不奇怪,都是我市领导昨天很忙,亲赴现场查看了某某工程进度,并给出工作指示。

这种新闻严晓海看都懒得看,市领导的指示再英明,他反正也不涨工资。

随意地跳过头条,再往边上一瞥,却是一排挺醒目的红字。

严晓海定睛一瞧,下一秒,嘴里的面条就伴着口水,滑了出来……

“咦~”几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孩,顿时发出恶心得受不了的声音,稚嫩的小脸,皱得跟一口气吞了一整包酸梅粉一样。

严晓海却恍若未觉,眼珠子像是钉在了报纸上。

“致《曲江南都报》的公开函……”严晓海在心里默读,花了足足两分钟,把短短一百多字的公开函看了好几遍后,突然间,眼神骤亮,神采飞扬。

“阿海叔是不是疯了?”

“听说疯病会传染的啊……”

食堂里的小朋友们,分分钟陷入恐慌。

这时董希伯迈进食堂大门,刚要跟职工们问声好,就见严晓海跟t病毒发作似的,扔下手里的筷子,抓着报纸就迎头朝他冲了上来。

“老董!你看看这个!”严晓海异常兴奋地把报纸递给董希伯。

董希伯接过一看,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边上的小孩们见状,纷纷又嘀咕。

“完了,完了,董主任被传染了……”

“董主任太可怜了,工作到疯都当不上书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清晨七点刚出头的西城街,已经一片喧闹。西城饭庄边上那棵大榕树下,早起吃饭的老头们聚成一团,挥舞着手里刚新鲜出炉的报纸,面红耳赤地吵得不可开交。

严晓海蹬着自行车从餐馆门前路过时,隐约听到有个老头在嘶吼老林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眉头微皱,这回的舆论风波虽然和他本人关系不大,但确实也扰得他心烦。

湖滨路的传统文化创业园项目,工期已经接近尾声。

再过不到一个月,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那些花了大价钱买门面,和街道签了合同的业主们,就要正式入驻。到时作为东瓯市今年的市重点文化产业项目,不仅市领导要来剪彩,可能省文化厅的大佬也要出席。严晓海在西城街道待了十二年,头一回碰上这么大的阵仗。

届时身为“东瓯市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的内定四把手,他说不定还能和大领导们有一次近距离的互动。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

严晓海很不想去想象,如果老林受这波舆论的影响,被调离产业园的管委会,甚至被剥夺领导职务,那他这个绝对是靠抱老林大腿变相上位,从街道外派至产业园当中层的产业园治安主任,以后还有没有办法再调回街道享清福。都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前提是,那位把你挪出来的人,也有办法给你更好的前程——如果靠山倒了,那就不叫“挪”了,那叫瞎折腾。

瞎折腾,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妈个逼的曲江南都报》,这群记者就该死全家啊……”严晓海心里嘀咕着,骑车拐进街道大楼的入口小巷。老林给他承诺过的,两年之后,只要他林国荣高升,那空出的管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就是他严晓海的!管委会副主任,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提干啊!

严晓海这么想着,又想笑,又愤怒,推车走进街道大门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门口传达室的看门保安看到他这副样子,愣是不敢打招呼问好。

几分钟后,严晓海停好车子进了大楼,径直朝楼顶的食堂走去。

虽然暂时像是和街道分了家——管委会的性质,目前有点像派出所和街道的关系,既接受名义上的街道属地管理,但又有相当分量的自主管理权——不过毕竟管委会大楼地方小,连个食堂都没有,吃饭的问题,还得回街道解决。不过所幸湖滨路和西城街都挨着,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而已,骑车就更快,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麻烦的。

饥肠辘辘地上了五楼天台,就建在天台上的食堂,正门洞开。严晓海朝里头一看,大清早的,人已经不少,大人孩子,加起来能有二三十个,在打饭的窗口前排了好几队。

严晓海没有街道领导的特权,进了食堂,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别人后头等饭。

“晓海,大天光的看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昨晚上太用力了啊?”排在严晓海跟前的水桶腰中年妇女,见面就荤素不忌地跟严晓海开黄腔。

严晓海久经战阵,骚话张口就有,回答道:“是啊,我用没用力,你不是最清楚吗?”

中年妇女立马翻白眼:“别放屁啊,我老公听到把你打瘸了,你明年也不用想升官了。”

严晓海被说得心头一苦,叹道:“妈隔壁,什么升官不升官的,老子别死在外面就算不错了。”

中年妇女听话听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老林那个事情啊?”

严晓海无奈地摇摇头。

中年妇女又皱起眉头,跟严晓海议论道:“我看老林他儿子,也是挺聪明的啊,你看这个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人要搞你,真的也是假,有人要抬你,假的也是真。”严晓海说着,拍了中年妇女一下,“诶,你前面的走了,轮到你了。”

“哦,哦。”中年妇女回过神来,转头就朝窗口里面大喊,“阿梅,给我弄完排骨面,排骨多一点,蛋多一点,面也多一点!”

“你说要两碗面不就好了?”窗口里面的师傅怒喊了一声。

食堂里一阵大笑。

严晓海被这群活宝一逗,心情好了不少。他随便要了碗鸡蛋素面,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

刚低头吃了两口面,刚才在楼下不敢和他打招呼的保安,就拿了一摞报纸走了上来。

保安随手把报纸往严晓海跟前的空桌一放,然后就排到了打饭的队伍里。

严晓海早上时间多,吃饭用不着太赶。

他随手拿过那摞报纸,不想一翻开来,就是最不想看到的曲江南都报》。

“妈个逼。”严晓海骂了一句,把曲江南都报》扔得远远的。

几个正在排队,左右乱看的孩子见到,盯着满脸仇恨的严晓海,很是有些不解。

严晓海扔了曲江南都报》,又翻出一份东瓯日报》。他一手拿筷子,呼呼往嘴里放面条,另一只手,将被折叠的报纸稍微摊平一些。扫了眼标题的头版头条,半点不奇怪,都是我市领导昨天很忙,亲赴现场查看了某某工程进度,并给出工作指示。

这种新闻严晓海看都懒得看,市领导的指示再英明,他反正也不涨工资。

随意地跳过头条,再往边上一瞥,却是一排挺醒目的红字。

严晓海定睛一瞧,下一秒,嘴里的面条就伴着口水,滑了出来……

“咦~”几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孩,顿时发出恶心得受不了的声音,稚嫩的小脸,皱得跟一口气吞了一整包酸梅粉一样。

严晓海却恍若未觉,眼珠子像是钉在了报纸上。

“致曲江南都报》的公开函……”严晓海在心里默读,花了足足两分钟,把短短一百多字的公开函看了好几遍后,突然间,眼神骤亮,神采飞扬。

“阿海叔是不是疯了?”

“听说疯病会传染的啊……”

食堂里的小朋友们,分分钟陷入恐慌。

这时董希伯迈进食堂大门,刚要跟职工们问声好,就见严晓海跟t病毒发作似的,扔下手里的筷子,抓着报纸就迎头朝他冲了上来。

“老董!你看看这个!”严晓海异常兴奋地把报纸递给董希伯。

董希伯接过一看,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边上的小孩们见状,纷纷又嘀咕。

“完了,完了,董主任被传染了……”

“董主任太可怜了,工作到疯都当不上书记……”

第三百四十九章

“林淼,气死我了,让我抱一下!”张雪茹走进教室,就隔着桌子捞林淼。

林淼一头雾水地被她拎出来,先打个早餐吃撑的饱嗝,喷出一嘴刚刚下肚的奶味,然后奇怪问道:“你干嘛了啊?”

“雪茹帮你打抱不平去了。”朱佩慈手里拿着报纸,在林淼眼前晃了晃,“今天的《东瓯日报》,看了没?我们刚才去找昨天堵你的那个人了,让他道歉。”

“你们真是……”林淼很想吐个槽,可见小姐姐们为了给他讨公道,一个个都搞得自己义愤填膺,心潮澎湃,波涛并不汹涌,心里不禁又有点感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吧,为了表示感谢,我允许你们亲我两口。”

“咬你两口还差不多!”张雪茹说到真做到,呲牙在林淼脸上蹭了蹭,舔得他满脸口水。

蒋琴琴嗤嗤笑道:“林淼,雪茹昨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说,好遗憾比你大这么多岁……”

“不许说!”张雪茹脸一红,急忙阻止蒋琴琴,又心虚地赶紧解释,“我是开玩笑,随便说说的,又不是真的!”

“嗯,我理解,不用解释了。”林淼趴在张雪茹怀里,叹气道,“最近几天,我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也有和你一样的烦恼。像我这么聪明俊秀的男孩子,换了我是女的,我都要喜欢上我自己。不过可惜我已经有莉莉了,我总不能背叛莉莉选择我自己……”

林淼一通鬼扯,化解了张雪茹的小尴尬。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张雪茹把林淼放下来。

林淼还在发散个没完:“不是胡扯啊,有部电影叫《前目的地》,说的是一个变性人跨越时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穿梭,自己和自己谈恋爱,自己生下自己,最后又自己干掉自己的故事。”

全班小伙伴听得全都愣住。

林淼轻轻一拍脑袋:“哦,不好意思,这是我昨晚上做的梦,睡迷糊了。”

全班猛松一口气。

“做的什么梦啊,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张雪茹又对林淼动手动脚,揉他的脑袋道。

林淼反驳道:“我做梦不着调,也比你这么蛮干要强啊。《曲江南都报》今年的全国发行量是每天两千多万份,我就假设全国上下只有一半的人是笨蛋,看到这份报纸就相信我跳级造假的,那至少也有一千万人。给我出头没问题,问题是你完全用不着去找人当面对质啊。这一千多万人,你用嘴说得过来吗?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要伤心难过死的。”

“啊?”张雪茹听到最后一句,少女心瞬间就化了。

班上立马一群起哄的。

“哟~”

“诶~”

林淼死猪不怕开水烫,面不改色地冲群嘲的同学们挑衅道:“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七岁的小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民事责任都不用负!等我长大了,茹茹再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她说过什么,我还能理直气壮地装失忆,十几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张雪茹那点感动瞬间化为乌有,抓住林淼的脸颊就往外拉扯。

这狗子太不要脸,没这么光明正大玩弄未成年少女感情的!

……

林淼这边,因为《东瓯日报》的声明出炉,积压了多天的阴霾一扫而空。同一时间,作为事件第一事发地的百里坊小学,也响起了欢快了《运动员进行曲》。

早上7点半,伴随着激昂的入场音乐,六个年级的小孩涌入操场,列队准备做操。

金校长一改前几天的愁眉不展,笑嘻嘻地站在讲台行。

等孩子们排好队伍,音乐一停,她拍了拍话筒,朗声道:“喂,喂,同学们安静啊。今天做早操之前,我要先说一件事情。前几天,有份很出名的报纸上,登了一篇关于我们学校一个同样很出名的,刚刚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同学的报道。这两天我听到很多我们学校里的同学,都在说这件事情。还很多同学甚至因为这件跟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事,跟别的同学吵架或者打架,教务处都抓了好几个,家长都叫了。这些为了别人,跟同学打架或者吵架的同学,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觉得,这么做,都太不理智,太冲动!尤其是个别六年级的同学,你们是低年级弟弟妹妹的榜样啊,怎么能这么样呢?尤其极个别六年级同学打的,还是四年级的同学。这叫什么?以大欺小啊,恃强凌弱啊!欺软怕硬,可耻啊!”

金校长在台上说得很激动。

操场下面,熊波翻着白眼,脸上有明显的抓伤。

另一个方阵里,肖俞宇一边眼眶发青。

这事说来也是一段孽缘他们俩昨天下午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相遇,先是肖俞宇为了装逼,在游戏厅里到处跟人讨论教育公平问题,熊波一开始也没搭理,后来实在听得忍不住了,就插嘴给林淼辩解了两句,结果肖俞宇当时已经说得上头,管你六年级还是初中,直接就一句三字经怼了回去。熊波平时脾气好归好,但面子总归还是要的,被矮自己半头的家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喷了,他几乎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回去。

再然后肖俞宇找来死党朱林锋,熊波直接祭出了百里坊小学第一大杀器陈小龙,两拨人在游戏厅里一通拳打脚踢,结果自然被从学校赶来的体育老师们一网打尽。

当时和林淼私交不错的李红,抓着熊波就骂:“你是不是笨?放学打游戏,学校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还敢在游戏厅里打架?不是主动找你爸妈要一顿皮鞭吗?”

然而,熊波被他爸妈领回去后,晚上回家并没有挨揍……

因为熊波家里那对伪文艺中年,正巧是老林的粉丝。

粉丝的儿子被人泼脏水,自己的儿子路见不平,这还打个毛?

果断加鸡腿表扬啊!

不过金校长自然是想不到这些后续的,她批评完打架的同学,突然话锋又一转,本就高的调门,又响亮了许多:“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东瓯日报》今天已经登了我们市教育局的声明,市教育局证明,关于林淼的报道,根本是无稽之谈!是假新闻,假报道!支持林淼的同学,现在可以放下心,好好学习了。那些误信谣言,被假新闻蒙蔽的同学,我也希望你们能在这次事情当中,吸取教训。第一,以后要学会培养独立判断是非的能力,第二,看待一件事情,不要先入为主,不要一开始就有偏见……”

台底下,肖俞宇听得嘴脸扭曲,翻着白眼鹦鹉学舌:“第一,你是个笨蛋,第二,不信我的全都是笨蛋……”

“说什么呢!”站在队伍最前头领操的张瑶瑶,一脸厌恶地转头瞪了肖俞宇一眼。

已经接受过*****洗礼的肖俞宇,再次翻翻白眼,却不说话,心里满是日后要对张瑶瑶做不可描述报复的画面。

金校长终于把话说完,把话筒交给了旁边的教务处老师。

不一会儿,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

金校长脚步轻快,在音乐声中返回行政楼。

上了三楼,推开苗校长办公室的门。

苗校长微笑道:“其实这些话,不用这么公开讲的。”

“说明白了才放心嘛,有些家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都是让孩子少管闲事,那个肖俞宇的爸妈倒好,非说自己孩子是对的。去年把淼淼衣服划破的,好像就是这个小孩吧?家庭对孩子的成长真是影响太大了……”金校长滔滔不绝,俨然还处在兴奋之中,“老苗,要不咱们把楼上那个陈列室,再稍微修饰一下?”

“你这反应太大,也不好。”苗晓秋温润如水地说道,“我昨天仔细想想,孩子的事,本来也就不算事。这几天咱们是不是都忘了,孩子还有师父,在全中国媒体行业里,都是这个!”

苗晓秋比了个大拇指。

金校长愣神了片刻,终于回想起来,随即露出一脸的恍然和振奋,眼里满是游戏玩进死胡同时,却突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光。

那道光的名字,叫作外挂。

第三百五十章

没到秋分,沪城早上天亮的时间,仍要比东瓯市稍早一些。郭鹤龄年纪大了,睡眠时间减少,清晨五点多起来洗漱过后,先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两趟太极,等缓缓收工,屋里爱睡懒觉的貌美小保姆小美,也总算起了床,然后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出门去给他买豆浆油条小笼包。

通常情况下,这份早餐小美自己要吃掉三分之二。

要是换做一般的沪城土著,家里有个这样的小保姆,估计试用期没过就给踢了。但在郭鹤龄家里,小美却长住了足足三年。从十五岁到今年十八岁,正儿八经的女大十八变,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勾人模样。

郭鹤龄的小孙子过年时从国外回来,进家门后眼珠子就没少往小美身上瞥。

不过也难怪,神童小郭16岁大学毕业,今年刚满19。小美刚来郭鹤龄家时,小郭还满脑子只有傅里叶变形之类的玩意儿,但这几年在美帝资产阶级腐化生活的熏陶下,终于也捡起了做人的低级趣味,逐渐变成了满奈子只有脑子的翩翩少年。

郭鹤龄倒是不介意孙子找个保姆当老婆门当户对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这一套,在他家里头不适用,关键还是孩子们之间,要互相喜欢。

“小美,要不你先去读个中专吧,我给你安排。”打完太极上了餐桌,郭鹤龄又老生常谈,两个月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提起这件事来。小美初中读完就辍学了,因为远在某边远山区的双亲,在某次矿难中去世,然后当地政府就想了个神一样的招式,办了一场扶贫爱心结对活动,最终在宣传部门的共同努力下,坏事变好事,小妹也历经辗转,到了郭鹤龄在沪城的新家。

那一年,郭鹤龄刚从京城的岗位上下来,退居二线,到沪城当了个闲散校长。

“我不去!我才没那么笨!等我去读书了,你再找个新保姆,我读完书就回不来了!”小美振振有词地分析,假装聪明的笨样子,可爱至极。

郭鹤龄无语笑道:“丫头,你敢不敢更没良心一点?我可是供你吃、供你住,像养孙女一样养着你,你去读书,学费、生活费还不是我出啊?”

“那我不管!电视剧里都说了,你们这些大领导,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小美肆无忌惮地在郭鹤龄面前信口胡说,“还有啊,要说没良心,谁有你没良心啊?你徒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吭都不吭一声,换了是我,早就让那个什么报关门了!”

郭鹤龄沉默了一下,拿过一根油条,蘸了点酱油,突然神色道:“哪部电视剧?那些编剧,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还有那些电视台,为了点广告费,就什么剧都敢乱播!简直太不像话!你跟我说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叫什么,我要跟小孙好好说说,他们单位得好好管管啊!”

小美怔了怔,随即就大喊起来:“哇!你看!我一提小淼淼,你马上就转移话题!”

郭鹤龄见花招不管用了,只能苦笑道:“小美,这不还没出什么事情吗?你真当我这张老脸,还能管几回用啊?人走茶凉,我这都走了三年了,现在在学校里,也是一不管钱,二不管人,我现在就是一尊泥菩萨,摆在那儿给人看看,当个吉祥物也就算了,真要想干点什么,万一一句话说出去不管用,以后就真的一点都帮不上忙了。

就算要吭声,那也得是在关键的时候吭声,宁可晚一点,就当抢救,也不能太早、太着急,不然一次不行说两次,两次不行说三次,说得多了,威信就没了。威信没了,那就成笑话了。中国的老百姓什么样,你年纪太小不懂,我年纪大,见得多了,我懂啊……”

“说来说去,还不是都在为你自己想?”小美很不高兴地板着脸,抓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愤怒地咬开,愤怒地咀嚼,愤怒地咽下去,然后愤怒地再拿一个。

郭鹤龄看得眼皮子直跳,问她道:“你是不是把这个小笼包当成我了?”

“哼!”小美傲娇地一扭头。

郭鹤龄无奈指了指被扔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厚厚一摞报纸:“去把报纸给我拿一下。”

“真懒,这么几步路都不走,医生都说你要适当运动,多走走路的。”小美嘴里虽然叨叨着,可还是很听话站起身,走过去帮郭鹤龄把报纸拿了过来。

“我早上起来锻炼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睡得有多死呢。”郭鹤龄接过报纸。

小美坐回去,继续边吃边叨叨:“我不管,反正我没看见就不算,医生让我盯着你的,谁让你背着我,那么早偷偷爬起来锻炼身体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等思齐回来,我要告诉他!”

“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先去读个中专,然后再读个大专,大专完了专升本,本科读完读个研,博士我都不指望你这脑子能考得上,到时候等你读完该读的书,我保证不但你说什么思齐都听,思齐的小孩肯定也都什么都听你的。”郭鹤龄嘴里嘟囔,把报纸一份接着一份分开码好。

小美闻言大惊:“思齐在国外都有小孩了?”

郭鹤龄抬眼一瞥小美,懒得跟这傻妞多话,然后取过一份最近几天才刚开始让小美专程从邮局拿回来的《东瓯日报》,并不抱什么指望,但还是略带期许地翻了开来。

今天是周六,报纸是昨天的。

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在头版上看了看,忽然间,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啦?”小美探过头来。

郭鹤龄哈哈一笑,指着头版上的红字道:“你看看,就他们这群人,还能让这点小麻烦难住?”

小美盯着那公开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奇怪道:“什么意思啊?我看不懂啊。”

“不懂就好好给我读书去。”郭鹤龄说着,硬硬朗朗地站起身来,就要往楼上去。

小美急忙喊道:“爷爷,你粥没喝完啊,你干嘛去啊?”

“去打个电话,他们自己有招了,我们就不能瞎掺和,再把局面搞乱了,我得赶紧跟小魏和小孙说说,他们那点脸面,暂时不用拿出去卖了。”郭鹤龄踩着楼梯,脚步稳健上了楼。

小美仰头看着郭鹤龄,半天才露出一抹笑来。

“帮就帮了嘛,还不好意思跟我说,我还能学电视剧里的坏人出卖你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自打有了双休日,明月小区的周六就安静了许多。

瞎忙了一周却大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的大人们,可以安心窝在床上睡个懒觉,而同样寒窗苦读了一星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了些什么的孩子们,也可以高高兴兴地不去上学。

平时上学怎么也睡不够的他们,大多数会在早上七点左右就生物钟犯贱地醒过来,而且醒来的时候大脑无比清醒,完全清楚接下来两天,他们除了周末作业,什么别的事情都不需要去做。而更贱的是,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无比想念学校的环境。

期盼周一,但又害怕周一。

内心纠结,精神分裂。

在通常长期的观察总结后,社会研究者林淼同学,把这种现象称为“校园级斯得哥尔摩综合症”,认为这是一种人类个体在经历长时间、有规律、高强度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后,对施暴者产生的病态心理依恋症状。症状比较严重的,就会自我催眠,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摆脱每天都要学习的命运,于是哪怕是在周六早上,哪怕不用上学,也会起得很早。

“所以晓晓的症状已经到晚期了,她居然早上5点多就醒了!你知道她早上醒的时候,我爸妈在干什么吗?”林淼坐在自家用餐间高高的椅子上,跟前摆着江洋从外面带回来的糯米饭和豆浆,语气充满诱导地问他道。

江洋顿时露出满脸猥琐,反问道:“在干嘛?”

林淼一拍桌:“我妈居然在给我爸收拾行李,我爸又出差去了!每天到处公费旅游,吃吃喝喝,你说爽不爽?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东瓯市书法协会的那群人疯了,居然要给我爸搞个书法展,抱大腿脸都不要了啊!”

“就这样?”江洋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林淼正义地看着他,眼神中含着对他低级趣味的道德谴责,反问道:“不然呢?”

“不然啊……”江洋想了想,突然感觉幻想亲姐姐和姐夫亲热的画面挺恶心的,赶紧摇摇头道,“不然我还以为,他们又打架了呢……”

嗯,打架还行。

那画面想象起来就和谐多了……

“不会打了,现在大家都是有钱的体面人了。有了人民币,什么家庭矛盾解决不了啊?”林淼拿着勺子,送饭入口,又叹道,“昨晚我妈跟我爸聊了,还是想搞个正式编制。我妈说如果要做生意,那就办个停薪留职,这样的话,房屋中介的摊子要是开张了,前期工作可能就要辛苦你自己去做了,我妈现在懒得要死,除了买衣服,干什么都不积极。”

“没事!舅舅一个人也能弄,只要你爸妈出本钱就行。”江洋倒是干脆,咧嘴笑道。

林淼点了点头,道:“等我爸下星期回来就弄吧,你也催催我妈,别拖拖拉拉的,咱们现在忙活的可是将来市值几千亿人民币的大生意,几千亿什么概念你懂吗?就是如果干成了,前天晚上让我爸差点跪下的那个张开,以后见到你,就是他给你跪下。

还有啊,娶一个薇薇老师的成本,按现在的物价,我估算它最多是一百万。几千亿的话,你就能娶几十万个。几十万个薇薇老师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吧?李白小时候遇到一个磨针的大娘,大娘跟他说铁杵磨成针……”

“操!”江洋一掌贴在林淼脸上,笑骂道,“你怎么还没被你妈打死?”

林淼往后一仰,摆脱江洋的粗糙的手掌,很理直气壮道:“这不很简单的道理吗?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跟她聊这么深奥的人体机能学的话题?再说就她那个文化水平,我不明着讲,她能听得懂什么?晓晓,你说是不是?”

晓晓很茫然地眨了眨眼。

“看,我妈的水平,最多也就比晓晓高两个年级段!”林淼指着晓晓道。

晓晓顿时惊叹道:“小姨这么厉害啊?”

江洋被这对姐弟搞得哭笑不得,他单手拖着脸,整个人坐没坐相地歪着,看着林淼嘀咕:“真想替你妈打你一顿……”

“那我就把电脑密码改了,仙剑你也别玩了。我好端端的十里坡剑神的记录都被你覆盖了,浪费我几十个小时的心血,我都还没跟我妈告状呢……”

林淼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喊声。

“淼哥!我来接你了!你家住几楼啊啊啊啊~”

“来这么早?”林淼抬手一看自己的圣斗士星矢卡通手表,这才八点不到。

江洋不由问道:“老彭的孙子啊?”

“嗯。”林淼点点头。

江洋马上站起来,走出用餐间,走到唯一窗户对着楼下大门的厨房里,开窗探出脑袋,朝楼下喊道:“阿淼还在吃饭!你们上来吧!”

彭二月站在楼下,中气十足地回道:“我不上去了!爬楼梯太累了!我在车里等淼哥!你让他吃快点啊!”

江洋继续扯着大喊:“他才刚吃两口,吃完要半天的!”

林淼听得受不了了,跳下椅子,走到厨房里,拉了拉江洋的衣服道:“两位神童,你们考虑一下对讲机的感受好不好?”

“哦,哦!你不早说?!”江洋埋怨林淼一句,又冲楼下喊道,“用对讲机啊!”

然后楼下传来一句:“不说了!喊得嗓子疼!”

“哎呀我草,都什么神仙啊……”林淼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脑仁疼。

楼底下,彭二月结束了喊话。

基本这个时候,林淼家附近几幢楼里还在睡觉的,也全都被他喊醒了。二月毫无愧疚之情地坐回到自己家的车里,开车的人,不是平时接送他的司机,而是老彭本人。

“我说了让你晚一点过来吧,这么着急干什么?”老彭笑盈盈道。

他这个傻儿子,看着不聪明,其实骨子里眼界高得很。

小学前三年当职业棋手培养,基本没在学校里交到什么朋友。后来发现下棋没什么天分,学习也差点荒废了,从四年级开始就专门请东瓯医学院里高考成绩顶好的大学生过来给他补课,跟大学生接触多了,跟班上的同学就更没有共同语言。

这回送他进外国语初中,本来也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给他找几个同龄的朋友。

人嘛,家里再怎么牛逼,也总该有几个发小的……

可老彭实在没想到,儿子跟那群大孩子不来电,倒对林淼这个小豆丁看重得很。

淼哥……

亏这胖子喊得出口。

老彭看着后视镜里的儿子,笑得挺欣慰。

这视脸皮为无物的样子,像他。

第三百五十二章

林淼让二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下楼。

他自己吃饭倒是神速,一大碗能跟他的胃比大小的糯米饭,十几分钟就下了肚子,还顺带敦敦敦灌下等量体积的豆浆,吃得一个劲儿地打嗝,离吐出来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晓晓就没他这种为了长高不惜自我折磨的精神了。小姑娘吃饭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模样长得有多秀气,吃饭的节奏就有多斯文。从这点看,和洛漓就完全比不了。

洛漓吃饭的架势,那可是能和林淼一拼高下的。

以后绝对能继承她爸妈的大长腿。

好不容易等晓晓一口不剩地把豆浆喝完,林淼的胃也差不多舒坦了。

他和晓晓穿好鞋子,下楼之前,还不忘叮嘱江洋:“我电脑里的东西你别瞎动,玩游戏就好了。中午我和晓晓在小胖家里吃,我妈估计也不会回来,你自己去西城饭庄吃个快餐吧。下午你别乱跑,等我们和我妈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去奶奶家。”

江洋听得磨牙。幸好林淼家对面不住人,不然让人看见他被这么个小豆丁唠叨,他江洋十八中前扛把子的脸还往哪里放?

林淼叨咕完江洋,终于背着小书包,和晓晓手牵手下了楼。

到了楼下,彭二月家的桑塔纳就停在楼门口的路中间。

林淼转头看看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看得出来,大爷的脸上颇有些敢怒不敢言。但是没办法,这就是钱的力量啊。只要钱够多,人间的一切规则都是可以随便践踏的。

包括在小区内不规范停车。

林淼拉着晓晓,驾轻就熟地开了车门坐进去。

坐在后排的彭二月稍微往边上一挪,见林淼还带了个小美女过来,不由微微一怔。

“我姐姐,家里没人,我带她一起出来。”林淼解释了一句。

彭二月多看了晓晓一眼,很爽朗地笑道:“人多热闹!”

林淼嘻嘻一笑,又冲开车的老彭喊道:“叔叔好!”

“你也好啊,我家彭朋影响你在家里学习了吧?”老彭说着,缓缓将车开出小区。

林淼放下车窗,让风吹进来一些,很实在地回答道:“还算在能接受范围之内吧,本来今天的预定计划是早上书法课,下午游泳课,晚上钢琴课。不过反正平时逃课逃得也够多了,也不差这一节两节的。比起这些身外之课,还是到巨有钱的同学家里去长长见识更有收获。”

老彭自问做了时间年的生意,场面见得也够多了,可林淼这番话,愣是说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只能哈哈大笑,掩饰反应能力的不足。

彭二月就单纯得多,直接道:“我家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房子大,屋里头空空的,大厅里就放两个玻璃瓶,连张椅子都没有。”

林淼想象了一下,有点想象不出二月说的一个大厅里放两个玻璃瓶到底是什么场景。

老彭这时又插嘴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很忙吗?”

“嗯啊。”林淼道,“我爸现在一个月至少有三十个会,单位里三天开一次,单位外面恨不能一天开三次,现在整天都在外面出差。”

“你爸爸的书我看过,最近新出的那本《问道》,我觉得最好。”老彭目视前方,又问,“那你妈妈呢?忙什么啊?”

林淼听老彭这口气,像是有什么项目想跟他家合作,心里一想江萍那水平,文看不懂合同,武上不了谈判桌,干脆坦白道:“我妈忙着吃喝玩乐呢,现在每天就是拉着一群小姐妹到处买买买,家里本来想开个房屋中介的,我妈一直偷懒不去做,事情都扔给我舅舅了。”

“房屋中介?”老彭一笑,“做中介能挣几个钱啊,一个月下来估计还没你爸写几千个字挣得多,做那个干嘛?”

林淼道:“想做大事业,也得先有点东西垫垫底嘛。我舅舅今年刚退伍回来,才二十四岁呢,将来肯定也是奔着大事业去的。以后中介做熟了,只要有机会能做个地产项目什么的,只要本钱够,肯定不会错过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一步来嘛。”

老彭听得微微点头,又问:“做地产这个想法,是你爸跟你舅舅说的啊?”

“是啊。”林淼说谎眼皮都不眨一下,反正老彭和老林暂时又碰不上,“我爸说了,现在国家的工业化水平还比较低,各方面生产力都还不够,所以有钱开工厂的话,不管生产什么,肯定不用愁销路。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国家的工业水平一上去,民营轻工企业的生存压力就会变大,光从赚钱的角度看的话,利润就会摊薄。到时候如果能打入国际市场,一部分企业还能吸收一点外国技术,引进一些先进产业,不过更多的企业,就会出现明明靠制造业攒了一大笔钱,但继续扩大生产会亏本,不继续投资又不知道钱该怎么花的情况。

这个时候国家为了继续拉动国内生产总值,拉动工业水平继续发展,钢筋水泥这些产能又会过剩,要想消化这部分多余产能,那就只能依靠基建项目。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旧城改造,肯定是势在必行了,这时候要能借这股东风,搞一搞房地产,多了不敢说,将来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到十个亿以上的产值,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淼侃侃而谈,难得坐车不想吐。

晓晓虽然听不懂,但看林淼叽里呱啦的样子,眼里却崇拜得不行。

老彭听完林淼这番话,沉默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世界上真的有神童这个事实,然后叹道:“你爸说的这些东西,我在别的地方也听人说过。你爸是想让你舅舅早点做准备吗?”

林淼有点小激动道:“必须早一点啊!南岛那边的房价都已经炒爆了。别人家现在已经开始布局,东瓯市这边要再犹豫,这班车马上就赶不上了。到时候人家拿地,我们只能炒房价,当二道贩子有什么前途啊?盘子要拿在自己手里才叫事业,拿在别人手里,我们就是给人当枪,还免费送子弹,做生意哪能这么慷慨大方的,图什么呀?”

老彭哈哈大笑。

这小家伙,看不出来原来还是个小财迷。

第三百五十三章

老彭开了将近半小时的车,出了西城街继续往西,穿过一片棚户区后,再往北直行一段路后,路面情况陡然好转。彭二月颇为自豪地告诉林淼,这段路是他家自己花钱修的,花了大几十万,区里和市里还为此给他家颁发五好家庭的奖章。林淼听得嘴角抽抽,尼玛感情在小胖眼前,自掏腰包替政府修这么长一段路是小事,五好家庭的奖状才是重点?

那破奖状居委会也能发的好吧!

不过眼看着四周的场景越来越荒,除了笔直的公路,就只剩下一侧延绵不绝的群山,和另一侧滔滔拍案的江水,林淼转念一想,这地方要有居委会,估计也是见鬼了……

“淼哥,你看那边那个码头!”彭二月兴奋地朝远处的小码头一指,“那个码头下面有很多螃蟹,我家有条小路能直接走下去,等下我们去钓螃蟹吧!我上个星期自己做了两个钓竿,饵都准备好了,洞里的螃蟹也能骗出来!”

林淼顺着彭二月指的方向一看,却兴致不高。

钓螃蟹这种事,他上辈子只看别的小孩子干过。坐在货运码头的滩涂边一下午,运气好的话能钓上来五六只,但都只是很小的滩涂蟹,没多少肉,不但不能吃,而且还脏得不行。那些小螃蟹被钓上来之后,通常只能接受被孩子们玩弄至死的命运。所以林淼作为一个富有爱心同时又没耐心在码头边蹲一整个下午的小朋友,向来很不屑参与这样的游戏。

因此同样的道理,钓鱼这个游戏,他也不是特别喜欢。

如果非要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坐上一下午的话,他选择去图书馆刷题。

“不钓。”林淼言简意赅。

彭二月一腔热血,凝固了足足三秒。

老彭插嘴道:“别老想着出去玩,现在江边太阳这么大,小朋友和他姐姐要跟你出去乱跑,晒黑了人家爸妈要骂你的,你们两个在家里下下棋多好。”

“但是淼哥下棋的水平不行啊。”彭二月很失落道,“我能让他一个炮,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吗?”老彭有点奇怪地在后视镜里看了林淼一眼。

原来神童也不是全能的啊……

林淼没觉得被彭二月鄙视棋力有什么尴尬的,很淡定道:“可以下暗棋。”

“不下!”毁了心情的彭二月礼尚往来,“下暗棋就是在侮辱我。”

林淼立马质问道:“昨天下午全班至少有二十几个人在侮辱你,你不是照样下得很高兴?高媛媛和你下暗棋,你就不觉得受侮辱了吗?!”

彭二月立马脸涨得通红,高声辩解道:“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和你不一样!”

林淼幽幽叹道:“小月月,你变了,你在女色面前失去了原则和立场。”

彭二月怒吼:“我没有!”

老彭咳了一声。

彭二月赶紧老实下来。

车里安静了片刻,老彭才开口道:“林淼,《东瓯日报》昨天登的那个声明,是你爸写的吗?”

“嗯。”林淼应了声。

老彭笑道:“我听说你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啊,怎么出了事情,也不去找人家帮帮忙啊?”

林淼想了想,缓缓道:“这个关系是关系,情分是情分。要是随便出点什么事就让人帮忙,一帮二帮的,情分花完了,关系也就不存在了。我爸说,越是大事情,就越要沉得住气,不要着急表态,也不要着急有什么动作,除非是心里头有把握,能一出手就把问题解决了,不然的话,等待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事情嘛,总是会有转机的,美国封锁中国这么多年,现在的国际环境不也慢慢好转了?所以自己能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一开始就去麻烦别人。

一来显得自己无能,二来打扰别人,归根结底,其实消耗的也还是自己的资源。

事情办好了还好说,办不好,那就是双倍的损失,既损失别人的,也损失自己的。

而且真要是天大的事情,我想我师父也不会坐着不管。说不定他嘴上不说话,暗地里头都已经在安排了。我爸说师父、徒弟,和夫妻关系有点像,得懂得主动付出,而不是无端索取,要磨合,更要积累。夫妻俩一起生活久了,才能活成彼此的另一半,师徒关系也得靠时间去沉淀。一个师父半个爹,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半个爹更得小心守着,才能变成亲人。只有先变成亲人了,才能不用顾虑地什么破事儿都去喊他。这样的师徒关系,才能越久越牢靠。”

老彭问道:“那你师父,现在还不是你的亲人?”

林淼笃定道:“肯定不是啊,总共也就只见了两面,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管人喊爹的人吗?”

彭二月看看林淼,弱弱地反问道:“按年纪算,你不是应该喊他爷爷更合适吗?……”

林淼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老彭差点没一脚刹车把车子开翻。

……

车子上了一个陡坡,沿着盘山公路缓缓爬升。

路过一道敞开的大铁门,再往上开了一段路,一个大平台陡然出现在林淼面前。

彭二月家的这间山中别墅,显然要比郭鹤龄那间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整整一个山头上,四面围墙,圈的地少说也有二三亩大。

老彭的车刚停下来,就有家里的司机跑出来,帮他将车开往后院。

林淼牵着晓晓的手,跟着老彭走过门厅,走过前院,一直走了两分钟的路,才走进他家主建筑的楼下大厅。

跨进大厅正门,面积至少百来平方的厅中,果然如彭二月所说,只有两个大玻璃瓶——

所以狗日的没文化真可怕,你特么就管这么大只的青花瓷瓶叫玻璃瓶是吧?

林淼被震得有点眼睛发直。

枉他在东瓯市住了这么多年,只听说某某某娶了某二代目的孙女,牛逼得一塌糊涂,却不知自己仍是坐井观天,不知道九五年的东瓯市,就已经有同等巨鳄的存在。

“叔叔,这是古董吗?值几十万吧?”

“没那么贵,是工艺品,两只加起来也就六万,从赣西运过来,光运费就两万了。”

林淼微微点头。

可以的,这个富,炫得低调有内涵。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月月家大归大,但一圈看下来后,林淼就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建造于九三年的大别墅,装修水平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末期,满屋子石英石的地板,再怎么面积巨大,也只能看出乡土气息。还有小月月说的家里有个游泳池,显然也是等同于“我家大厅里只有两个大玻璃瓶”的错误表述。

与其说那是游泳池,更确切讲,那顶多只是一个挖得很大很深的浴池。十来米长,四五米宽,一米五六左右的深度,来回扑腾两下是够了,可当泳道还是差了点意思。

而且以林淼现在的体型,这个浴池还略有点危险。

万一失足掉进去腿抽筋没人救,命里该淹死的话,绝对救不活。所以在看过彭二月家的土鳖喷头镶金的浴室后,林淼对土豪的想象也就到了尽头。

说到底,还是东瓯市的新生代土豪们土得不够有历史积淀,各方面审美都还跟不上国际水平,挥霍钞票的技术和品味亟待提升。

大别墅无趣得要死,彭二月玩过几百次的红白机,林淼又没兴趣,晓晓更是一窍不通,三个小孩干瞪眼了半天,最后还是林淼想法子,教彭二月玩了回真心话和大冒险——就是三个人拿骰子扔,扔到点数最大的人,可以要求点数最小的人选择“想死还是想死得更惨”。

当然小孩子也不能玩得太大,大冒险的内容都提前做了规定,只能在规定选项中选择。其中最过分的一条是“预先在气球里存一个屁,大冒险的时候被选到就要深吸一口”。

老彭当场就被林淼的创造力惊呆了,什么也不说就要坐下来看孩子玩。

彭二月一看林淼姐弟俩是要一打二,顿时就有点心理压力太大,不等林淼把大冒险的内容都写完,屁就一个接一个猛放,老彭坑儿子也是没话说,居然真的让人拿来一堆气球……

等准备工作做完,彭二月手风极顺地第一个就扔出了一个1,瞬间脸色惨白。

林淼和晓晓也没好多少,晓晓扔了个2,林淼扔了个3。

三个非酋中最不黑的那位,便露出愉快的笑容,问彭二月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彭二月看了看边上那俩气球,实在对自己狠不下心,咬牙道:“真心话。”

林淼便问道:“你喜欢高媛媛吧?”

小月月的脸立马涨得通红,老彭实在看不过去,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彭二月被老彭拍傻了,委屈地点头道:“嗯。”

“还嗯?”老彭又一巴掌呼过去,“上学没几天,就喜欢小姑娘了!你还有脸‘嗯’?!”

彭二月转头含泪道:“爸,要不你弄死我吧。”

老彭却道:“这点压力都顶不住,还敢说喜欢人家?”

彭二月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不管自己说什么,老彭今天就是想玩弄儿子的感情。他干脆不管不顾,拿起骰子就扔,骰子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最后一个红点朝上。房间里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边透进屋子,照在了林淼的身上。

林淼默默拿起骰子,轻轻一抛,应景地扔出了一个6。

林淼看看彭二月。

彭二月满脸生无所恋。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还喜欢蒋琴琴是不是?”

“……”

“妈的,还一次两个?!”老彭高高扬起了手。

……

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愉快地玩耍了一个早上后,老彭叫人去山下最近的酒店搬了一桌酒席回来。吃饭的时候,老彭又跟林淼聊了一通东瓯市房地产企业的发展方向。林淼边吃边跟老彭详解了“中轻量资产长期持有、租售服务商业综合型地产”和“重资产入局、一锤子买卖、赶紧拿地盖楼赶紧卖、加杠杆负债越多挣钱越多、管他妈妈的暴雷风险、资本平推型地产”两个概念,于是老彭吃完就匆匆忙忙出了门,直奔东瓯大学下属的东瓯市政策研究所去了。

彭二月听得眼睛有点发直,加上早上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午饭后整个人就安静了很多。三个人午睡睡到下午两点多,林淼醒过来后,又硬被彭二月拉去他家的江边小码头钓了一个多小时的螃蟹,才算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不过晓晓倒是玩得兴高采烈,钓到螃蟹就跟钓到宝贝似的,还让彭二月给她弄了个午餐肉空罐头过来,说要把螃蟹带回家养大。

等到日头西下,眼见一天就要过去。

傍晚四点多,彭二月才依依不舍地让司机送林淼和晓晓回家,早上那点折磨,早就心胸宽阔地忘了个一干二净。临走前,彭二月给林淼抱了一大箱礼物。

“这个是压缩饼干,味道虽然不太好,不过一包差不多能顶你一顿饭,主要是省时间。你要是忙起来没时间吃饭,吃这个也挺好的,我爸就经常吃。”小胖子一脸认真。

林淼点点头,又问道:“你妈妈不给你爸做饭吗?”

彭二月左右看看,做贼似的小声道:“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在外面找了个阿姨……”

林淼看这可怜孩子,有点惆怅道:“唉,男人有了钱,就像果树结了果,总会有这个谁那个谁的,挡都挡不住地扑上来。你好歹知道你爸在外面找了个阿姨,我现在都不敢确定,我爸在外面找的阿姨到底有多少个。咱们坚守本心,做好自己就行。”

彭二月认真地点了下头:“嗯!除了高媛媛和蒋琴琴,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了!”

林淼握了个拳:“嗯,加油,我相信你。”

司机:“……”

……

林淼和晓晓上了车,沿着来路,盘行下山。

远处江边的码头,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不过一个小码头,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前世小叔林国华家里搞建材生意,婶婶叶慧芬为了采砂,就建了个小码头。值得稀罕的是,彭二月家弄了个码头,居然什么都没干,只是拿来给他钓螃蟹用……

“晓晓,今天高兴吗?”林淼转过头,看着晓晓兴奋未退的小脸问道。

晓晓抱着装螃蟹的小罐子,重重点了下头:“嗯!”

林淼微微一笑:“那我也努努力,争取早点也能让你像小月月家一样,住上这样的靠山面水山顶江景大别墅,你说好不好?”

晓晓眼里带着亮光问:“可以吗?”

林淼道:“我试试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林淼和晓晓到家时,江洋正坐在晓晓房间的电脑桌前走迷宫,精神之专注,甚至连眼角堆积了大量眼屎都没觉察到。

林淼走到他身边,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好心指导道:“舅舅,你这么完全没逻辑地拐来拐去是没用的,走半天都是来回来去的重复路线啊。你不要就先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左或者一直往右,走到死胡同再退出来选另一个方向,虽然慢点,不过好歹可以把所有的路全都走一遍,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走到一半就碰上教主了。”

江洋闻言,两只眼睛布满红丝地转头看向林淼。

他显然是迷宫走得太久,把智商玩废了,居然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林淼这下就不能忍了,豪气干云道:“起开!爷爷示范给你看!”

江洋盯着林淼,默默站了起来……

两分钟后,林淼哭着坐在电脑前帮江洋玩游戏,江洋则坐在外面的客厅沙发上,揽着晓晓的肩膀,陪她看着动画片,一脸轻松地叹道:“哎,这下舒服了。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晓晓担忧地朝自己的房间里看了眼刚被揍过的林淼,小声回答道:“玩到四点才回来……”

“哦……这个是什么?”江洋随手打开林淼拿回家的压缩饼干的箱子,掏出一包来,然后仔细打量一眼,看到包装上印的部队番号,顿时又惊喜道,“哎哟!去彭老总家里玩,还带了特供回来了啊?对阿淼够好的啊!”这货当兵半年,连新兵训练都还没全部达标,更别提远距离负重拉练,所以压根儿用不上压缩饼干——别说吃了,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晓晓当然拦不住江洋的毛手毛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小胖子送给淼淼的饼干拆开,然后一大口塞进嘴里。饼干入口,江洋先是美滋滋地嚼了几口,然后慢慢就开始皱起眉头,又低下头去看了看包装,奇怪道:“味道也不怎么样嘛,我还当是什么好货呢!”话虽这么说着,但也不浪费,起身去倒了杯凉白开,三两口就把这包饼干撑了下去。

吃完饼干,江洋擦擦嘴,大声问林淼道:“阿淼!走通了没?”

“没有!”林淼大声回答道,“游戏出乱码了,我删掉重装了!”

江洋吃过饼干,大脑获取能量,智商又回到了高地,拍桌就喊:“妈个逼!你故意的吧?”

林淼也不是孬种,虽然打不过,但气势绝不能输,态度相当坚挺地当场就承认道:“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啊!继续互相伤害啊!”

甥舅俩正火星撞地球,屋外江萍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七八个袋子。

“哎呀累死我了,阿洋,你跟儿子吵什么呢?”江萍把挂在两只手上的衣服放下来,不等江洋说话,就嘻嘻哈哈地对晓晓道,“晓晓,又有新衣服咯,今晚穿新衣服去奶奶家好不好,快换上给小姨看看……”

这时林淼从李晓房间里走出来,和江洋对视一眼。

江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听林淼大喊:“妈!”

“阿萍!”江洋吓得赶紧也跟着喊。

“干嘛啊,你们两个?”江萍转过头,不快地看着两个打扰她打扮晓晓的臭男人。

林淼飞快道:“妈!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玩游戏了!电脑里的游戏统统删光,再重新装起来就不是人!”

江洋听了都炸了,怒瞪林淼抓狂道:“阿淼!非要这样鱼死网破吗?有意义吗?!”

林淼摸了摸屁股:“有啊。”

江洋盯着林淼。

林淼盯着江洋。

江萍看了看这俩傻帽,转回头去继续给家里的娃娃换新装。

屋子里安静许久,江洋终于没能顶住,默默走到林淼跟前,膝盖一弯,说跪就直接跪下了,然后把林淼抱进怀里,乱蹭着撒娇道:“阿淼,舅舅错了啊~”

林淼闻着这货身上起码两天没洗澡的味儿,不肯轻饶地反问:“错哪儿了?”

江洋一顿,随即就低下了并不宝贵的头颅:“你把游戏装回来,就是我亲爷爷……”

江萍听到,转头就吼:“疯了吗?跟孩子说这种话!?”

江洋却置若罔闻。

林淼满意地拍拍江洋的肩膀:“唉,早知现在,何必刚才。我骗你的,没删呢,就是把你的游戏存档给覆盖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人间一报还一报……”

“滚,你个没良心的,亏舅舅还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江洋直接松开了林淼,就要往晓晓的卧室里跑。

江萍却喊住他道:“诶诶!别玩游戏了,你洗把脸,我们现在就去妈那边吃饭,我都给她打了电话了。”

江洋奇怪道:“妈家里什么时候装电话了?”

“我上个星期刚给她装的。”江萍看着换好新衣服的晓晓,怎么看怎么喜欢,笑着说道,“不止电话呢,电视机也给她换了,还给她买了台电冰箱,买了台新的洗衣机,那个退休佬,嘴上跟我说不要,真给她送过去,都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么好,家电还送全套的啊?”江洋从晓晓房间里退出去,一边往卫生间里走,一边问道,“那我结婚的时候,你多给我送几件家具好不好?”

“等你结婚再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个女的肯嫁给你啊?”江萍一脸的嫌弃。

江洋立马跳脚问林淼道:“阿淼!你实话实说,你们班主任对我印象好不好?”

林淼正色道:“舅舅,你理智一点。”

江洋愤怒道:“靠!我要用你的毛巾洗脸!”

林淼立刻改口:“但是姻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江洋露出了愉快的笑脸。

……

半小时后,四个人坐三轮车来到三条巷,顺路还买了点酱鸭、卤牛肉之类的熟食。

来到外婆家门前,林淼敲开房门。

老人家开门见到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外头,满脸欣喜道:“进来,进来,我等你们半天了,淼淼来让奶奶抱一下。我家淼淼真是受委屈了,外面那些人真坏,自己笨就笨,还非要说你不好,我外孙本来就是神童嘛!”一边说着,抱起林淼,吧唧一口就亲在林淼脸上。

江洋玩了一整天的游戏,这会儿才想起这个话题来,问林淼的老婆道:“妈,你这里也有人说这个啊?这事情现在都这么热闹了?”

“何止是热闹?我这边都吵翻天了!这几天天天都有人在说这个。”老太太眼神朝四周乱飞道,“隔壁这家,对面楼那家,还有那家,哎哟,背地里说得那叫一个高兴哟,出门一见到我,还跟我笑嘻嘻的,一个个还真当我耳朵聋了,我都听着呢!”

“妈,别管他们了,昨天《东瓯日报》都登了,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江萍把几个熟食往桌上一放,拉过晓晓问道,“妈,你看晓晓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今天新买的,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给你看。”

老人家重男轻女倾向严重,对晓晓这个外孙女完全不像林淼这么上心,淡淡道:“还这么小,讲什么漂亮不漂亮啊,学习好才最重要。不然哪天别人又要说,你们家怎么一个聪明,一个不聪明,淼淼又要背黑锅。”

晓晓被外婆一说,有点心情低落地低下了头。

林淼见状,马上说道:“奶奶,不会的,以后我们家日子越过越好,别人夸晓晓还来不及呢。我家晓晓这么漂亮,以后那些背地里乱说话的,女的就是眼红,男的就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就只能嘴上快活快活。那些人,别把他们当人看就就行。晓晓,现在学校里有没有男同学拉你头发,偷你作业本啊?有的话就跟舅舅说,舅舅星期一就带剪刀去你们班永绝后患。”

“啊?”晓晓仰起头,看着被外婆抱在怀里的林淼,满眼迷糊地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你是妖魔转世,警察叔叔都登报抓你了,他们现在都不敢跟我说话……”

“嗯……”林淼一阵默然。

这群刚上二年级的小屁孩,脑洞真的大。

第三百五十六章

“你现在住哪儿?”

“西城街租了间房子,就在阿萍家那个小区。”

坐上饭桌,林淼的外婆就马上盘问起江洋来。江洋拿着筷子,看着满桌子好就好肉,有些愁眉不展。被亲妈审犯人一样地对待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莫名觉得肚子发涨,别说吃饭,居然连酒都不想喝。江洋来回回忆,自己除了早上吃了碗糯米饭,喝了碗豆浆,林淼和晓晓出门后,他可是连中饭都没吃,就一直在电脑前奋战。按理说,这会儿应该饿得嗷嗷叫了才是啊。年纪轻轻,居然茶饭不思,难道是因为刚才提到了薇薇?

江洋胡思乱想,愣是完全没想起自己出门前干掉一包林淼的压缩饼干。

林淼的外婆见江洋不吭声,还当他是嫌烦,于是更碎碎念道:“在外面租房子,一个月还要白花一两百块,我看你干脆回来跟我一起住,家里又不是住不下,中午、晚上我还能做饭给你吃,总比你整天在阿萍家里混饭好。过几天问问你姐夫,能不能先帮你找个工作,你自己也主动点,该说的话你就要说,别真当别人欠你的一样。你姐夫又不是你爸,总不能像照顾淼淼一样去照顾你,阿萍你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啊?”江洋满脑子里都是张幼薇,白日梦生生被林淼的外婆搅得支离破碎,终于忍不住把筷子一放,没好气道,“介绍什么工作啊?过几天我自己就要开店了!”

“开什么店?”林淼外婆一怔。

江洋道:“搞个房屋中介,本钱阿萍和姐夫出。”

林淼的外婆望向江萍。

江萍放下酒杯,点点头道:“先给阿洋弄个事情干干,赚了对半分,亏了算我们的。生意要是做不下去,再让阿荣跟街道里打声招呼。”

林淼的外婆点点头,稍微安心了点。

她三个子女,老大江娟是已经毁透了,老二命好,嫁了个好老公,现在剩个最让她挂心的小儿子,她不求别的,只求江洋能养活自己,将来随便找个老婆,能传宗接代就行……

晚饭吃到7点多,林淼几个人稍微在外婆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嫌无聊地走了。

回家路上,江洋有些闷闷不乐地和林淼他们娘儿仨分开,说想一个人静静。显然是今天被老妈怼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二十岁年轻人自我怀疑以及怀疑社会应激综合症”。

林淼完全理解江洋的反应。别说江洋这种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在他前世那会儿,城市里一大堆年过三十依然结不起婚的**丝,迷茫得可比江洋严重多了。

“明天是星期天啊。”林淼坐在三轮车上,拿出传呼机,看着上面刚刚发来的号码,很当回事地说道,“明天可以跟莉莉打半个小时的电话。”

江萍戳了戳林淼的脑袋,不满道:“屁点大就整天莉莉、莉莉,这么着急娶老婆吗?”

林淼叹了口气,仰头望向星空,深情唱道,“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躲……”

江萍听得直翻白眼:“你这么想着莉莉,那莉莉替你做什么了啊?”

“哇,你还真别说。”林淼歌声一收,正色道,“莉莉为了我,最近已经打遍她们班无敌手,人称五道口附小女陈真,昨天还让我给她买副双节棍。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突然想起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躲。讲真啊,其实我真想给她买的,但是铁质的太重怕她拿不动,木质的太轻怕她用不好伤到自己,塑料的又没战斗力,她拿出去打人的时候不够力道,唉,太难了,爱情就是这么容易让人感觉烦恼。”

蹬三轮的车夫听得笑喷。

江萍却拉下脸来,自言自语嘀咕:“等你长大了,这么能闹的儿媳妇儿我可不要……再漂亮还能有晓晓漂亮啊?”

林淼扭头看晓晓一眼,心说:“晓晓再漂亮,将来一对a又有什么说服力?再说了,国有国法呢……”

……

林淼和江萍隔着十几年就开始讨论人生大事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杭城《曲江南都报》大楼内,袁佳洁正在和报社领导汇报着“神童风波”的有关情况。

《曲江南都报》和《东瓯日报》的一来一回,让这些天《曲江南都报》的销量陡然都上升了一个层次,站在市场的角度去考虑,不管事情真假,这个新闻,都无疑是个好新闻。

领导特地等到下班之后,才把刚刚从东瓯市返回杭城的袁佳洁叫到办公室来,先是好好地夸了几句,然后才向她问起,调查林国荣把儿子包装成神童这件事的始末来——《曲江南都报》的领导倒不是怕袁佳洁证据造假,惹来林国荣的报复,在报社领导的眼里,林国荣哪怕现在再红,也总有过气的那天,再说哪怕是比林国荣更红、更有权力的人,他们报社也不是没得罪过,反正就一句话,在江南地区,只有他们《曲江南都报》得罪别人的份,中枪的人,除了自认倒霉,基本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比引导舆论,谁能跟办报纸的比?

更不用说,《曲江南都报》现在的日发行量,可是稳居全国前五。

袁佳洁得了好处,完全没有要分一半给塑料姐妹的意思,她从头到尾隐去宋佳倩不提,只说是自己从找到蛛丝马迹,然后一路顺藤摸瓜,找出了林国荣造假的破绽。

“尚主任,其实咱们已经够给东瓯市面子了,都没说是林国荣造假,只说是他儿子的神童身份是假的。《东瓯日报》也是有意思,什么证据都不给,空口白话就说咱们的调查是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我都是找所有的当事人,一个个亲口问过来的。”袁佳洁信誓旦旦。

尚主任问道:“可是我听说,你问了一大圈,就是没去问林国荣和儿子本人啊。”

“那是采访不到啊!”袁佳洁睁眼说瞎话,“林国荣整天出差,人都见不到,他儿子才七岁,七岁小孩子说的话——那不是问了也都白问吗?还有我交给您的那份材料,里头有篇作文,就登在《东瓯日报》上的,我写报道的时候,给林国荣留面子,没把整篇原稿都写出来,那篇作文您看了吧,题目叫作《门》,您说那是一个六岁小孩能写得出来的?我现在去杭高叫个文科班的学生出来,也不见得能写得那么好。”

“杭高的学生,水平可不止这点。”尚主任笑眯眯道,“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我叫你过来,又不是要审问你,就是先核对一下信息,咱们这个新闻啊,我看还是有可挖的地方。今天咱们编辑部收到一封匿名信,东瓯市寄来的,内容呢,暂时先跟你保密。但是你只要能跟我保证,林国荣确实有问题,这个新闻,我们就能一直往大了做,做出比你上回报道,更大的、更轰动的全国影响力。”

袁佳洁被领导的大饼一忽悠,立马就掏心掏肺了。

她打开包,取出一盘磁带,在领导眼前晃了晃道:“尚主任,我这里还有个更厉害的证据,要不你听听?”

“哦?还有?”领导眼睛一亮。

袁佳洁拿着磁带,走到靠墙的桌柜前,打开摆在柜子上的录音机的磁带口,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录音机安静片刻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女性声音,但却是东瓯市的土话方言。

“阿荣他儿子,小时候哪里有什么书读啊,都是乱说的。他家穷得饭都要吃不起了,阿荣一开始是掏粪的,后来才去了街道坐办公室,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他自己肚子那几个字,勉勉强强自己能拿出去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能教儿子读个什么书?我跟他全家住一起这么多年,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他教儿子……”

袁佳洁把录音机一按。

领导听不懂东瓯市方言,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袁佳洁笑着将上面这段话,给领导翻译了一遍,然后问道:“尚主任,你知道这段录音,是谁说的吗?”

“谁?”

袁佳洁嘴角一扬:“林国荣的亲妈。”

“还有这种事?”领导不由乐了。

这辈子没见过坑儿子坑得这么不遗余力的……

“好,挺好,你这个录音再多复制两份。”领导有点小兴奋地站起来,感觉像是抓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他走出办公桌,来回踱了两步,突然道,“这样,来而不往非礼也,《东瓯日报》给咱们发了公开函,我们也不能不回应啊。不然人家不得说咱们做贼心虚了。

既然他们不承认,咱们就自己调查给他看。你今晚加个班,马上写个要求进一步挖掘新闻事实的公开函,请《东瓯日报》协助调查。现在是晚上8点,这个公开函,你抓紧写,明天早上就见报,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总编说。”

“好,二十分钟就够!”袁佳洁振奋回答,匆匆走出领导办公室。

领导搓了搓手,拿起了电话。

第三百五十七章

《曲江南都报》在江南各省份的主要城市都设有发行点。

周六晚上11点,《曲南报》在东瓯市的发行点准时收到总部传真过来的排版,不到10分钟后,坐落于东瓯市郊区某个鸟不拉屎山脚下的印刷厂,便传出了机器开足马力的隆隆巨响。

足足五个多钟头,印刷厂彻夜灯火通明。一直到当天边露出鱼肚白,十几辆货车运载着数以吨计的报纸从厂里开出,分头驶向东瓯市的各出代销点,忙碌了一整夜的工人,才终于能下班歇口气。等到早上7点,最新一期的《曲南报》,已然在瓯城区的各报摊上随处可见。

……

周末也没法休息的宫昌吉,早上八点不到就出了门。

他住在五龙街附近的一处小弄堂里,路很窄,偏偏却又是全市车流量最密集的地方之一,越是周末,越容易出现交通堵塞。观光的行人、自行车、公交车扎堆凑到一块儿,再加上公务往来的轿车,一旦堵上,动辄就得二三十分钟才能开出去。

所以往往遇上像今天这样,星期天还不得不出门的情况,他就会让司机提前帮他准备几份报纸放在车后座,免得堵车的时候心烦。

站在人头攒动的弄堂口等了十来分钟,宫昌吉至少和几十个邻居问候过早安后,司机终于开着车,缓缓挪到他跟前。宫昌吉对五龙街的感人交通已经习以为常,很淡定地什么都没说,开门坐进车里,顺手就拿起了报纸,稍一掂量,比平时重了许多——

今天要去的地方挺远,是去东瓯市南面某县乡下做调研,就算不堵车,路上也得走起码两个多小时,所以司机准备的报纸,也就比往常多了两份。此外,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是,如果赶上消化不良,半路闹肚子,那这么多的报纸,绝对还能派上更至关重要的作用……

宫昌吉关上窗户,将外头的嘈杂和喧闹隔绝开。车厢内略微安静下来,他才气定神闲地悠悠翻开报纸。只是刚一摊开,他的眉头就狠狠皱了一下。

《曲江南都报》,这坑货破报纸,明年让局里干脆退订了吧……

宫昌吉心里念了句,正要把这份狗报纸扔到车外去,目光却突然被上面的几个字所吸引。

“致《东瓯日报》的回函。”

什么情况?

宫昌吉忙又把报纸拿到眼前,仔细读了一遍后,内心突然有点复杂。

话说前天的声明,明明是以他市教育局的名义发的,《曲江南都报》凭什么回函给《东瓯日报》?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快到退休年纪的老人家敏感地想着,然后过了半天,又把报纸放了下去。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思要闹大了。行吧,查就查吧,反正林国荣那个儿子,也不是经不起查,既然点名要让《东瓯日报》接招,老子还懒得搭理你们呢……

宫昌吉默默打定主意,这口锅死都不接,同时也收起了再跟丁少仪或者罗万洲坐下来,一起商量商量的打算。事到如今,只能是敌动我不动,如果非要动,就让《东瓯日报》自己动去,他林国荣卖书挣的钱,又不分给教育局,市里的领导都还没开口,自己那么上心干嘛?

宫昌吉脑海中思绪万千时,五龙街的车况突然变好。

小奥拓顺利开出五龙街,前方豁然开朗。

……

宫昌吉看到新一期的《曲江都市报》时,全市上上下下,不少牵连在这件事里的头面人物,也都收到了消息。而默契的是,这些人要么跟宫昌吉一样,抱着高高挂起的心思,不想再往里头凑热闹,要么就是对事情的发展充满耐心,完全没把《曲江都市报》的这封公开回信放在心上。尤其是罗万洲,在经历过那天晚上的会议后,心里已然有了一干标尺。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急是缓,他两只眼睛看得无比清楚。

《曲报》的反应,在林国荣的计算之内。他们要求前往东瓯市调查,还要让《东瓯日报》协助,这个看似合理,但其实非常无理的要求,就恕东瓯市这边不能答应了。

“罗市长,《东瓯日报》的丁主任刚才打电话来问了,这个事情您有什么指示吗?”罗万洲的秘书,给在家休息的罗万洲打了个电话。

罗万洲说得明白,又不完全明白:“按会议精神处理,大方向不变。”

“好,我马上转达给丁主任。”秘书挂了电话。

……

东瓯日报集团大楼的集团出版社总编室内,丁少仪放下电话,有点郁闷。

会议精神是会议精神,具体怎么操作,总该给个具体点的意见吧?

这把火可是又从杭城烧回来了,大领导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急呢?

丁少仪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报纸,怔怔出神,这回《曲江南都报》突然把目标对准了《东瓯日报》,她才总算能理解,宫昌吉前几天那难受的感觉。

砰砰。

屋外有人敲了敲门,秘书推门进来,细声细气道:“丁主任,社长刚才来电话,说一个小时内就回来开会,谈谈《曲南报》的事情,让您准备一下。”

“好,我知道了。”丁少仪淡淡道。

秘书关上了门。

“《曲江南都报》这根搅屎棍,真是名不虚传……”丁少仪说着,安静半天,突然伸手,拿起了电话。有些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可笑,但只要能解决问题,谁还在乎什么过程呢?

丁少仪熟稔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头响了几声后,话筒里传出一个好听的童声:“喂,你好。我爸爸出差了,我妈妈带晓晓去游泳了,我舅舅人间蒸发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等女朋友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想找人办事,请挂机,如果想行贿送礼,请转110。普通话重听请按1,东瓯话重听请按2,英语重听请按3,但我不保证能全部翻译出来……”

“淼淼,别闹了,是我,少仪阿姨。”丁少仪露出微笑。

听这小鬼说话,总是这么有意思。

满肚子的忧虑一下子就全没了,比百忧解都管用。

第三百五十八章

林淼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安静得有点不像平时的样子。然后推开晓晓的房门一看,江洋居然不在,只有晓晓一个人睡得跟小仙女似的。

林淼见状,当时就有点恐慌。

要知道自打学会了怎么在黑乎乎的dos界面上把游戏程序调出来,江洋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有一天晚于早上七点,就会摸进晓晓的闺房。要不是看在血缘关系上,就冲他这股子猥琐中带着咸湿味的上瘾劲头,林淼早就拿小钢弩毙了他。但是今天,江洋居然没来!

该不会是昨晚上想不开,临时起意去解救失足少女,被派出所的扫黄队抓了吧?

林淼忧心忡忡想着,就下楼去吃了个早饭。

等吃完回来,整个人就轻松了。

果然肚子饿的时候,人的情绪就比较容易失控。

不过吃饱了就好多了。

江洋被抓就被抓嘛!这点小事慌个屁?

只要是在西城街道范围内被抓,老林分分钟一个电话就能把他捞出来!

林淼这么一想,分分钟念头通达,然后站在月历前看一眼,确认今天是美好的星期天,日期是1995年9月10日,一年一度的教师节。

“唉,可惜了,是个周末,不然可以给薇薇他们送点礼物的,只怪你们自己没财运,蹭不到我家的便宜啊……”林淼替外国语初中的一大票人惋惜了一下,然后隐约想起来,今天貌似还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要发生,可想来想去,愣是没什么头绪,干脆就不想了。

大清早的,林淼分秒不算必争地拿了本自然科学的习题册,聊胜于无地开始刷题。

昨天在胖子家浪了一天,必须把没刷的题目补回来。

等到8点出头,江萍起了床,顺便把周末时间睡得越来越沉的晓晓喊醒,先问一句林淼要不要跟她出去玩,得到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后,就很麻利地洗漱一番,带着晓晓出了门。出门前还大恩大德地给林淼留了十块钱当午饭钱,说随便他吃什么都行。这种粗放型带娃方式,也算是尽得老林真传。林淼默默地收起十块钱,存进自己的小猪储蓄罐里。

中午一顿花不了那么多,小孩子一个人吃的话,五块就能吃到撑了。

多出的钱,是林淼给自己预留的恋爱经费。

双节棍之类的东西,该买还是要买的……

等江萍出了门,林淼刷题的心思就开始散了。

通常周日早上9点左右,洛漓就会打他的传呼。

林淼感觉一边等电话一边刷题,是对爱情和事业的双重亵渎,索性就开始放羊。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精神,他掏出三个钢镚,给自己和洛漓的姻缘卜了一卦,先扔出三个正面,然后又扔了个上面一反下面两正,六爻合在一起,嘴里神棍似的碎碎念倒“离中缺,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兑上乾下,好牛逼的一个媾卦。一阴压五阳,一女当五男,女壮如是,其淫可知。嗯……看来以后腰这一块,还是有必要重点保护一下……”

林淼想法有点多地念着,突然电话就响了。

他把钢镚一收,慢悠悠走到老林和江萍的卧室里,拿起电话就继续扯。

鬼扯完一通后,才听清楚对面原来是丁少仪。

“《曲江南都报》真这么下贱?”听丁少仪把情况一说,林淼立马就谴责道,“先射一箭再自己去画个靶子,别人都是指哪儿打哪儿,他们这是打哪儿指哪儿,何止下贱,简直下三滥啊!阿姨,这种事理都不用理他们,咱们再登报回复,就是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机会。最多发一封公函过去,再强调一下我们的态度,就说事情已经查清,《东瓯日报》没有义务配合东瓯市以外的媒体调查,本市的问题,有本市自己的媒体监督,不劳他们千里插手管闲事。”

“这样是不是太凶了?”丁少仪还真半点没把林淼当小孩看,越是遇上要紧事,对林淼给出的意见,甚至比对罗万洲给出的还更信得过。

“措辞上斯文一点嘛!坏话拐着弯说不就好了。”林淼拿着传呼机,看了又看,都过九点了,洛漓还是没打过来。

丁少仪又问“但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很心虚啊?”

“有什么心虚的?”林淼往床上倒头一躺,盯着天花板,轻松写意道,“我们要是心里有鬼,故意不让他们来,那才叫心虚。可问题是,咱们心里没鬼啊,现在是《曲江南都报》在无理取闹啊。咱们不这么做,上面怎么会派人来调查?上面不派人来查,谁来还咱们一身清白?

等上面派人来了,查清楚了,到时候,我们今天这个表现,那就叫顾全大局。

到时候在领导眼里,就是咱们东瓯市明明有理,却不停妥协退让。为了社会舆论环境,不惜让自己承受群众的误解,让自己来替行业猪队友承担后果,主动为组织背负骂名,不解释,不喊冤,委屈往肚子里咽,愤怒往肚子里吞,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响应稳定压倒一切的政策精神!

到时候真相一出来,《曲江南都报》死得有多惨,省里领导对《东瓯日报》和整个东瓯市宣传系统的印象就会有多好。阿姨,这才叫顺势而生啊。

斗争,就是零和博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不给人挖坑,他们怎么死?他们不死,我们怎么活?我们要是活不了,钱还怎么赚?想挣钱,一要我们活着,二要对手死绝。市场上我们无法垄断对手,那就在物理层面上终结他们。”

林淼越说越右翼气质爆棚。

丁少仪忙打住道“淼淼,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林淼想了想,随口胡诌道“希特勒,《我的奋斗》。”

丁少仪一阵长长的沉默。

“要不以后想看什么书,阿姨给你找吧……”

“嗯,也行。”

东瓯日报集团大楼集团出版社总编室内,丁少仪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放下电话,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嘴角微微一扬。

待会儿开会该说什么,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同一时间,林淼的传呼机,也终于响了起来。

他忙从床上坐起,赶紧给洛漓回了个电话。

那头接通,又是熟悉的哭声——

“水水,妈妈又打我了,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

“妈妈就坐在我旁边,我不敢说,说了会被打得更惨的,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呜呜呜呜呜……”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小萝莉在电话里跟小男朋友嚎了半分钟,当妈的终于看不下去,抢过电话就告诉林淼,洛漓的战斗范围已经突破了班级限制,今天早上6点多起来遛猫的时候,居然跟隔壁邻居家的三年级哥哥干了起来,一脚踢到人家命根子上,幸好去医院看了没事,不然把洛漓赔给人家当童养媳都不够。林淼一听就愤怒了,心中咆哮敢打我媳妇儿主意者死,然后张嘴就气势汹汹地三连问道:“猫也能遛?像狗那样戴项圈吗?一点都不反抗吗?”

电话那头的秦晚秋眼睛都被林淼问直了。

这特么的是重点吗?!

无语的秦晚秋,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林淼神一样跳脱的思维,无奈只能又把电话交还给洛漓,林淼拿着电话,哄女儿一样哄了小萝莉十来分钟,等她情绪稳定了,才谆谆嘱咐道:“莉莉,以后可不能再随便跟人打架了啊,伤到自己怎么办啊,要打等我过去,我们一起打,双节棍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当肉盾,我来输出,看我小李广林英俊百步穿杨血洗四九城。”

洛漓在电话那头嗯嗯嗯应着,反正也听不懂,随便林淼扯天扯地。

“我过几个月可能要去京城录个小节目,最晚11月,到时候我去看你。再过几天天气就凉了,今天都白露了,阿姨让你多穿衣服,你要听话,别把自己弄感冒了。饭要好好吃,课要好好上,多吃蔬菜水果,少吃乱七八糟的零食。嗯……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好想你……”

“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明天再跟你聊,挂了啊,么么哒。”

“么么哒。”

林淼放下电话,一声长叹。

“唉!还是小学生比较容易搞定啊,换了18岁以上的,都不知道该从何泡起……”

他不要脸地说着,起身起厨房倒了杯凉白开。

说这么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

一口夏日圣饮入喉,林淼的嗓子活过来大半。

他举着搪瓷缸走出厨房,正打算继续刷题,楼下的门铃又响了起来。

林淼放下杯子,走到门边拿起话筒:“喂,谁啊?”

“淼哥!是我!”楼下的许风帆声音异常激动,“西城饭庄外面打起来了,你快下来看看啊!”

“不看!”林淼直接挂了门禁电话。

接着刚一转身,门铃又不要命地再次响了起来。

林淼很无奈地再去接起,就听许风帆继续激动道:“淼哥!你一定要下来看看啊,是为你的事情打起来的,打得老凶了,菜刀都掏出来了!”

“靠!这么劲爆?”林淼随手一按门锁,“门开了,上来汇报战况!”

“好咧~”

许风帆蹭蹭半分钟不到,风一样窜上了五楼。

走进屋子,熟门熟路先换好拖鞋,然后左右看看,开口就问:“晓晓不在家啊?”

林淼回答道:“狗日的,贫道今天早上起来日观星象,一早就料到你对我姐心怀鬼胎,早就让我妈带她出去玩了!你把你龌龊的思想收敛一下,先跟我说说楼下到底是怎么打的。”

许风帆懵逼了两秒,问道:“日观星象是什么花样?”

林淼拍墙道:“你们这群外国语初中的孽障,观察问题的角度能不能不要这么扭曲?”

许风帆大喊:“淼哥!你明年这时候才上高中,要不要这么早跟我们划清界限?”

两个人说完同时安静了三秒。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捋一捋,我们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林淼突然感觉有点乱。

许风帆道:“楼下两个老头拿菜刀打起来了。”

“哦,对了。”林淼左手作拳,往右掌心上一敲,“说说吧,什么情况?”

一边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根江萍批发买来的,全家人已经吃到想吐,所以怎么吃也吃不完的绿豆冰棍,递给了许风帆。许风帆接过冰棍,拆开包装,先防贼似的咬一大口,再舔两下,才嚼着满嘴的冰渣跟林淼缓缓道来:“那群老头,不是喜欢早上坐在一起看报纸嘛,你那个事情,一开始那个《曲江南都报》说你造假,没过几天《东瓯日报》又出个声明说《曲江南都报》胡扯,今天早上《曲江南都报》又发了条头版声明,说自己没鬼扯。

那群老头也是闲得慌,聊天就聊天嘛,还非要站个队,有二十几个老头说你爸不是东西,你是你爸生的,肯定也不是个东西,还有两个老头就非要说你就是神童,吵着吵着,不就骂起来了。不过两个对二十个,骂是肯定骂不过。有个非说你是神童的老头被骂急了,回家就把菜刀拿出来了,派出所刚才都出动了,不知道的还当那个老头是你爷爷呢!”

“打住,我小叔还没我这么大的时候,我爷爷就没了。”林淼用极其亲情单薄的口吻陈述了一下这个事实,然后反问道,“支持我的居然只有两个老头?”

许风帆点点头,又安慰道:“淼哥,不错了,这些年你爸在西城街道掀翻的路边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现在还有人敢顶风作案支持你和你爸,足见你爸做人还是有底线的,没把人全部得罪干净,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每天过马路这么多次,都没人开车来撞你?”

“过分了啊。”林淼向许风帆竖了个嫩呦呦的中指,“你这属于恶意诅咒了。”

“淼哥我错了。”

“跪下。”

“……”

林淼走回到茶几前,拿起搪瓷缸又喝了一口水。

许风帆狗腿一样跟到茶几旁,问林淼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看个毛,我一露脸,保证场面立马更加失控你信不信?”林淼一脸蛋疼,“最好不要有人受伤,不然等我爸回来,还得去医院看看人家。人家老头替我家说话,红包不给五百也得给个三百,唉,麻烦……”

许风帆一脸奇怪道:“你说这些人,到底图个什么啊?”

“年轻人,以后你就懂了。”林淼望向窗外,眺望天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只要还存在观念和观点之争,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无聊的争斗。一群中国人为了两个黑叔叔,年年岁岁咒骂对方全家这种事,将来天天都会有。楼下这种规模的械斗,根本都不够看的。”

第三百六十章

世界上的事情,一贯就是这么可笑。处在漩涡中心的人,一个个全如老僧入定,静如止水,完全不相干的人,倒是吵得不可开交。

周末一整个早上,《曲江南都报》的头版声明,犹如一颗投入浓酸中的纯纳块,不但滚滚沸腾,甚至几乎可以视之为炸弹,瞬间在东瓯市的街头巷尾引爆了舆论。

胡剑慧大清早骑着女式摩托车从家里出来,居然惊恐地听到不止一两个路人,在谈论老林和林淼的事情,说话的口气之愤世嫉俗,简直像是要生生把老林的皮给剥了。胡剑慧听得浑身起鸡皮,也不知道老林到底欠了这些人什么。

一路骑行来到湖滨路文化产业园管委会大楼,胡剑慧上了楼,就见到严晓海正捧着头,对着报纸唉声叹气。见胡剑慧来了,严晓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戳了戳报纸道:“闹得都鸡飞狗跳了,报纸你看到了没?”

“没看,不过路上都听到有人在说了。”胡剑慧皱眉道,“现在的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那个报纸上又写什么了?”

严晓海把报纸一转,版面朝向胡剑慧。

胡剑慧扫了眼,冷笑道:“查嘛!早点查完早点清静!前天还有个脑子不清楚的,说就是因为淼淼跳级,把他儿子读初中的名额都搞没了,要找街道讨公道。我们过去学校一问,那个人家里的孩子,打架把人打伤了,自己要求退的学!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严晓海情绪低落道:“怕就怕,查不清楚啊……”

胡剑慧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的,世上总有可以讲道理的地方。老董都跟我说了,这件事一点问题都没有,让我们放心。老林他稳着呢,将来啊,混个东瓯市的高级干部不成问题。”

严晓海眼睛微微一亮:“老董怎么知道的?”

“他那天晚上,不也跟老林一起开会去了嘛,市里好几个大领导都在。”胡剑慧说着,拿起桌边的空热水瓶,下楼打水去了。她这个管委会主任,本是来兼职镀金的,现在倒要天天过来上班。反观老林那个常务副主任,倒显得跟幕后大老板似的,成天不在单位里待着,全国各地游山玩水,偏偏理由还都特别充分,搞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在给谁打工。

闹剧一般的争吵,在西城街道,在天机巷,在湖滨路,在肖俞宇家里,在陈攀家里,在东瓯市的各个角落里上演着。有人狂喜,有人当看个热闹,有人怀疑狂喜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但所有的这一切,却没有对当事人产生哪怕一根毛的影响。

许风帆从家里拿了习题册,两个乖孩子正正经经地在林淼家里刷了一早上的题。

午饭在许风帆家里吃过后,林淼干脆就待在许风帆家里继续未完的事业。

许风帆的妈妈看得欣慰无比,下午一点多午睡醒过来,就高高兴兴地给两个孩子准备起了点心——排骨汤炖煮茶叶蛋,手艺绝对高明,吃得林淼简直想认蛋作妈。

一直做题到夕阳西下,林淼给家里打了个电话,5点出头,江萍还没回家。

林淼很无奈,只能将蹭饭的行为坚持到底。

许佳昌到点回家,也不知道又执行什么公务去了,见到林淼也在,谈不上有什么高兴,但也不像看到老林那样,心里充满厌恶。

等饭菜上桌,林淼先说几句不要钱的感谢的话,然后就马上埋头吃饭。

吃惯了西城饭庄的菜,再难得吃一顿家常口味的饭,林淼被埋没了半年的最佳状态都被挖掘出来,吃得差点热泪盈眶。话说江萍但凡能有前世当贤妻良母时一半的做饭水平,他们家每个月至少也能省出两千块的伙食费吧?

“你爸最近,心情还好吧?”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许佳昌突然关心起了老林的状况。

林淼满嘴饭地点点头。

许佳昌叹道:“让你爸留个神吧,人家真要来查,可是要往死里查的。”

林淼听话听音,马上把饭咽下去,看着许佳昌道:“叔叔,你放心,我爸现在干净得很,不缺那点小钱。以前有什么窟窿,早就补上了。”

许佳昌咧嘴一笑:“就你这句话,要说给别人听,够你爸死两回了。”

林淼道:“我爸信得过你们。”

许佳昌不吭声了。

这群贪官污吏,每天就会变着法子拉他一起下水,连小孩子都被教坏了。

丰盛的晚餐结束,添了两次饭的林淼,摸着发涨的肚子,动也不能动地躺在许风帆家的沙发上,跟许佳昌一起看《新闻联播》。许佳昌的妈妈收拾好碗筷,又给林淼切了水果。

许风帆坐在林淼边上,很顺嘴地问道:“淼哥,你今天好像还有点别的心事啊?”

“嗯。”林淼点点头道,“我总记得今天好像还有件什么事情,可想了一整天都想不起来。”

许风帆开导道:“别想了,说不定只是早上拉完屎忘了擦屁股呢。”

许佳昌闻言,转头看看儿子。

这种屎尿屁的骚话,以前是万万不可能从许风帆嘴里听到的……

果然是近墨者黑吗……

许佳昌又打量林淼一眼。

看着林淼纯良的面孔,又无言以对地收回了目光。

电视里,《新闻联播》的背景音乐响起。

屋里安静下来。

……

千家万户,同一时间,响起同一首歌。

夜幕降临时,三条巷小区入口尽头的小卖部外,雄壮的乐声,却被住户们纷乱的叫喊声所掩盖。天气毕竟是转凉了,阿公们不再只穿一件白色老汗衫,而是披上了外套。手里的蒲扇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来也没离过手的廉价香烟。二手烟弥漫的街面上,他们的声音中气十足。一阵阵喧哗,又引来更多围观的街坊。老的小的,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脸上全挂着看戏的微笑。蹦跶得最欢实的,则仿佛身处舞台中央,看得人越多,状态就越兴奋。

“林国荣又不是傻子!儿子是不是神童,别人不一打听就知道了?本来就瞒不住的事情,他造假有什么用?他家又不缺钱,自己也是当官的,他儿子别说是神童,哪怕是个笨蛋,将来也有饭吃,他干嘛要造假啊?”

“我说你就是脑子不灵清,他一开始肯定是没想到会有人来查的嘛!你问造假有什么好处,那我告诉你,好处多了!他儿子提前五年小学毕业,将来一工作,就比别人小五岁,那就白白多拿五年工龄!再说现在是什么社会?你只要出了名,将来就不是你找单位,是单位来找你。林国荣现在自己就是个当官了,那这么一弄,以后他儿子也当官,一户人家两个当官的,这个不算好处,那什么是好处?”

“放屁!他儿子干嘛非要当官?老子要有这么多钱,车都买得起了,我还上什么班?”

“所以说你就是个傻逼,越特么有钱,才越该当官!官越大,钱越多,钱越多,官才越大!你特么懂不懂啊?”

“妈个逼!你说谁不懂?”

“煞笔!我就说你了怎么着?”

“我操……”

“诶诶诶,别打,别打……”

两个中年人没说几句就想靠体力决胜负,被一群看戏的街坊匆匆拉开。

互喷的功夫,电视里的《新闻联播》,不知什么时候也播完了。

屏幕上的画面一转,来到东瓯市本地的《东瓯新闻联播》。

大美女赵晶端坐主持台前,字正腔圆地正在念一条新闻,然后画面又是一切,切到了外国语初中教学楼,初一一班的教室里。

“今天是9月10日教师节。近年来我市教育师资力量有了长足进步,各中小学老师,也在各自岗位上,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帮助我市中小学教育,取得了不俗成绩。今天我们就将目光投向我市去年刚创办的,曲江省第一家私营初中。让我们来看看,我市的外国语初中,在教学方面又有那些新的突破。”

“诶!你们看!你们看!美竹的外孙又上电视了!”小卖部的老板娘在电视里看到林淼,亢奋地尖叫起来。

原本火药味十足饿小卖部外面,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电视屏幕上,林淼操着一口地道的洋鬼子话,跟老洋鬼子沙阳对答如流。

小区里住户们,不由地啧啧称赞起来。

“美竹这个外孙真是厉害啊,外国话都能说得这么好。”

“神童不神童不好说,不过肯定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聪明,跳个级也正常嘛,我们那时候跳两级、跳三级的不也多得很?”

议论声中,方才吵架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用看煞笔的眼神翻对方一个白眼。

至于谁的白眼更有底气,只有翻白眼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

而在许风帆家里,看到新闻的林淼,终于想起了自己忘掉的事情是什么,轻轻一拍头道:“原来今天又是我出风头的大喜日子啊!出风头的次数太多,没人提醒一下,都完全想不起来了!”

许风帆没法忍了,斜眼看林淼道:“淼哥,你够了啊……”

不想他妈当场就不高兴了,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什么够了?你多向林淼学学才是!这么高的个子,真是白长你身上了!你要能上一回电视,妈过年的时候跟你爸家里人说话,脸上都能多几道光!”

许风帆委屈道:“妈,我小学可是大队委呢,去年你脸上还红光满面的啊……”

但他妈根本不给他活路,大声道:“林淼不是吗?这点过去的成绩,林淼都不稀罕拿出来说了!淼淼,来,吃块西瓜,风帆这么不求上进,真是气死我了……”

林淼张大了嘴:“啊……”

许风帆心态失衡地爆了粗口:“我日哦……”

第三百六十一章

林淼从许风帆家里回来,已经是晚上8点40,期间江萍完全对他的行踪不闻不问,在亲儿子遭遇过一次绑票事件后还能心大到这种地步,林淼简直不得不对亲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以及发自内心的深深的问候。

江萍比林淼早了大概十分钟到家,沙发上又扔了五六个手提包装袋,晓晓被她拉进了卫生间一起洗澡,江洋这货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坐在电视机前翘个二郎腿,笑容极其猥琐,让林淼实在很怀疑他这一整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淼,你刚才又上电视了啊。”江洋见林淼回来,转头对林淼一咧嘴,脸上除了猥琐,还带有一抹春暖花开、冰河解冻、万物复苏、狗熊撒欢的交配季节的味道。

林淼顿时就一哆嗦,赶紧问道:“舅舅,你果然被扫黄队抓了吗?”

“滚。”江洋洋骂人都骂得喜不自禁,眉眼间全都是占到大便宜的喜色,“给你个机会,猜猜我今天是跟谁一起过的?”

林淼正气凛然:“像你这种情况,除了警察叔叔和狱友,还能有谁?”

“跟你这个混小子真是没得聊。”江洋摇着头,自己解开谜底道,“老子今天一整天都和薇薇在一起,牛逼不牛逼?”

林淼大惊失色:“舅舅!你这样是要判刑的啊!三年保底,上不设限,我劝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去自首,让我爸赶紧帮你跑跑关系,运气好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妈个逼,老子没睡她!”江洋怒吼起来。

卫生间里的江萍立马更大声地吼出来:“阿洋!你再跟孩子说这些,以后就别进我家的门!”

江洋被江萍吼懵了。

我日,你儿子先动的手好吧……

“那你跟薇薇干嘛去了啊?”林淼坐到沙发旁。

江洋稍微冷静了一下,缓缓道:“我昨晚睡得很早,今天早上6点不到就起来了。本来是想来你这边玩《仙剑》的,后来一想存档都让你删了,突然就有点不想玩。我看反正时间早嘛,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想到处走走,看看哪里适合开店。结果一路随便走,突然就看到了薇薇,你说巧不巧,简直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啊!我看到薇薇跟着一个老头子往南门山去,我就一路跟在后面,跟了半个小时,看到他们开始锻炼了,我才走上去跟他们说话……”

林淼叹道:“尾行啊,好刺激。”

江洋看林淼一眼,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又继续道:“后来跟老头说了几句话,我才知道他是薇薇他爸。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尊老爱幼嘛,薇薇她爸,那就是我爸啊!我就赶紧下山,先给她爸买了两条中华烟,她爸就问我,和薇薇是什么关系。我和薇薇是什么关系能胡说吗?我当然只能告诉他,我说叔叔你别误会,我跟薇薇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薇薇当时也很激动啊,说连朋友都不是!我爸不愧是当大学老师的,当时就看出我跟薇薇关系不简单。

然后我又跟薇薇她爸解释,我说我就是薇薇班上一个孩子的家长,他就问是谁家的家长啊?我就说,我是林淼那个孩子的舅舅,我爸一听,当场就什么废话都没有了,拉起我就往菜市场去,要带我去他家吃午饭,老人家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你说我能好意思拒绝吗?”

林淼看着嘴角满是白沫子的江洋,看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眼,微微眯眼问道:“舅舅,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刚才管薇薇她爸爸叫‘我爸’?”

江洋一脸惊讶:“有吗?”

林淼点点头:“绝对有。”

“哎哟,那看来真是天定的姻缘啊,叫爸都能叫这么顺口了?”江洋叹了句,有马上接着道,“接着说啊,她爸让我去他家吃饭,我肯定不能拒绝是吧?我就又给她爸买了瓶五粮液,给她妈带了盒西洋参……”

林淼打住道:“等等,舅舅,我说你都穷成这鬼样了,这一天到晚中华烟、五粮液、西洋参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你爸给的啊,创业基金啊!”江洋半点不掩饰。

林淼道:“舅舅,你现在摸着左边的胸肌问一下你自己,你觉得这算不算挪用公款。”

江洋反问:“摸左边胸肌是什么意思?”

林淼道:“我就是估计你的良心应该已经没了,摸左边胸肌就当意思一下。”

“阿淼,你这就不懂了啊!”江洋振振有词道,“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成家怎么立业?我现在是要出去做大事业的,先花点钱把基础打牢了,不是很合理吗?!”

林淼安静许久,叹道:“舅舅,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身上的某些基因是从我爸那边遗传的,我现在想给我爸打个电话,向他郑重道歉。论不要脸的精神,看来还是我妈这边的血统更强势。”

“不要这么说你妈,你妈生你也不容易。”江洋立马教育了一句,紧跟着又道,“今天中午在薇薇家吃完饭,我就留下了。一直听她爸妈聊她的事情,她爸妈还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就说刚退伍回来,正打算做个房地产项目,项目暂时在找,数额不会低于一百万,毕竟事业刚起步嘛,也不能太好高骛远,找个符合自身能力和条件的,差不多就行了。然后我又跟他们讲了讲事业的前景规划,就是你教我的那些,什么商业综合服务地产,什么轻资产、重资产,瞎瘠薄说就是嘛,反正我看她爸妈听得挺高兴的……”

林淼问道:“她爸妈信了?”

江洋一点头:“信了。”

林淼:“……”

“聊了一整个下午,晚饭也是在她家里吃的。”江洋舔舔嘴边的沫子,端起老林的杯子喝口水,润润喉,然后用衣袖一擦嘴,“吃完饭就看到你在电视里说外国话,她爸还夸你呢,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薇薇比你大好几岁的时候,英语说得都没你好。等新闻联播看完了,我看时间实在太晚了,就只好走了。薇薇她爸还让她送送我,但是你也知道,薇薇哪儿好意思啊!出门的时候我就跟薇薇说,薇薇啊,今天是教师节,我作为学生家长,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样吧,要是你不介意,我这颗心就送给你了。然后你猜她什么反应?”

林淼摇摇头。

江洋大叫起来:“她居然摸了一下我的脸!”

林淼沉默了几秒。

“舅舅,她那是打了你一巴掌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同样是被打脸,有些人挨了打不但照样活蹦乱跳,还能把打人的恶心个半死,另一些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点的,就会出现脸被抽肿的强烈不适感。

江洋甜在心上的时候,杭州某大楼内,《曲江南都报》的几个主要领导正围在一起,反复看着今晚刚在东瓯电视台播出过的一段录像。故意关了灯的漆黑会议室里,二手烟早已充满了房间,却没人肯稍微动一下手,去把窗户打开,让风透进来。他们沉默着不说话,似乎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故意在制造压抑的气氛。看着屏幕上那个七岁小屁孩用流利的英语跟老外对话,尚主任的脸色,简直黑得要和环境化为一体。

咔嗒一声轻响。

本没资格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袁佳洁走进来,轻声喊道“尚主任,您找我?”

“嗯。”尚主任点了下头,指了指电视屏幕,“小袁,你来看看这个。”

袁佳洁奇怪地走上前,电视里的片段,正放到末尾。

尚主任拿起遥控,又把画面倒回到带子的第一秒。

袁佳洁静静看着,脸色也慢慢难看起来。

等到这一次播放完毕,房间里的灯,突然一亮。

袁佳洁环绕四周,看清屋里几个人的面孔,整个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社长……”她轻声喊出来。

社长沉着脸,稍微抬了下手,袁佳洁马上闭上了嘴。

“这是今天晚上,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前《东瓯市新闻联播》的内容,幸好我们隔壁楼就是省电视台大楼,有人把这段节目录下来,特地送过来给咱们的。”社长坐下来,又掏出一根烟,默默点燃,会议室里几个大佬,全都不吭声,只听他一个人缓缓道,“我平时根本不看东瓯电视台的节目,我都不知道我家里能不能收到这个频道。不过东瓯市**百万人,今天少说也有三分之一看到他们的这个新闻了,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他们那边,全市就会有几百万人,说咱们《曲江南都报》最近几天做的报道,全都是在放屁。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件事,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尚主任,你是这个报道的直接负责人,你先说说。”

尚主任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说道“这件事,我觉得还要继续调查。”

“为什么?”社长保持耐心地问道。

尚主任道“我觉得这个新闻,出现的时间太凑巧。我们早上刚发了声明说要继续调查,他们晚上就把这个东西放了出来,太刻意了,就像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出示证据,让我们无话可说一样。按我看,搞不好还是林国荣给他们地方电视台打了招呼,想把事情压下去。这不是证据,这是做贼心虚。”

“对!”袁佳洁突然插嘴。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尚主任,略感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社长却道“小同志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报道是你写的,具体什么情况,你比较了解。”

袁佳洁得了社长的应允,放心说道“社长,尚主任,各位领导,我觉得尚主任刚才分析得很对。东瓯市那边,应该是心虚的成分居多。而且有些事情,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这个小孩说不定只是模仿能力比较强,本身的英语水平,不见得就有新闻画面里表现出的那么高。还有,地方上新闻联播,画面大多都是录播的。如果是录播的话,多摆拍几次,想做出这样的效果也不难。从证据学的角度上看,这个新闻画面,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社长和报社集团的几个大佬对视几眼。

资历更老的集团总经理双手轻握成拳,抵住下巴,抬头看着袁佳洁问道“小袁是吧?你调查这个报道的时候,是认真确定了真相的吗?你确定你的报道方向,没有偏差?”

“我确定没有!”袁佳洁笃定地点了下头,“我的新闻线索,就是从这个小孩身边很近的人那里获得的。我在东瓯市调查了三天,获得的所有证据,也全都指向我的报道结论。还有……我还给了尚主任另一个直接证据。”

“什么证据?”社长问道。

“我们有一段录音,林国荣的母亲,亲口口述的。”尚主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盘磁带。

总经理站起身,走到屋外,喊了秘书一声。

不一会儿,秘书拿就来了一台录音机。

几分钟后,等会议室里的众人听完磁带的内容,袁佳洁刚要开口,报社集团的总经理,却打住她道“不用翻译了,我就是东瓯人。”

总经理三言两语,就把录音里的话,转述给了其他领导。

会议室里一阵长长的沉默后,职务最高的大佬,集团的董事长,缓缓开口道“小袁啊,还有小尚,你们报道的具体内容,我们这边这些人,是管不着的,你们写文章的人,要自己把好自己的关。我们做媒体的,最重要的资产就是社会信誉,是公信力。公信力没了,市场也就没了,市场没了,大家的饭碗也就没了。

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们必须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要失信于你们的职业操守,更不要失信于民。既然方向没问题,要查,就继续往更细的地方去查,把它查成翻不了的案,这件事才算收尾。像林国荣这种滥竽充数还滥用职权的人,国家容不得他,群众更容不得他。东瓯市宣传系统给你的压力,我们来担,具体的事,你们尽管放心去做。”

话刚说完,会议室外,又走进来一个秘书。

他匆匆上前,递给社长一份传真。

社长接过扫了一眼,转手又交给了董事长大佬。

董事长大佬仔细一瞧,只见传真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回函。《曲江南都报》编辑部你报要求与我单位继续共同调查我市学生林淼跳级情况的要求,我单位经研究后,予以驳回。你报关于我市学生林淼的报道,真相现已查实,我市学生林淼,并不存在学业成绩造假的情况。我单位再次重申,你报在该报道上存在事实错误,请停止不实报道为盼。东瓯日报集团东瓯日报总编办秘书科,1995年9月10日。”

“这是……不让咱们查?”董事长嘀咕了一句,转头又问秘书,“这个传真,刚发过来的?”

秘书道“对,就两分钟前。”

“话还说得挺硬。”董事长笑了笑,“不过《东瓯日报》的同行,职业素养还是差了点。我国可是有新闻自由的地方,他们说不查,我们就不查了?小尚,把你手头所有的证据资料,全都给我弄一份,我今晚就要。还有,那个……小袁,再写点东西,明天星期一,发个特评,跟《东瓯日报》好好发声招呼。”

“好!”袁佳洁精神抖擞。

“散会。”董事长带头,几个大佬鱼贯走出会议室。

一小时后,董事长的秘书带着一个装得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出了《曲江南都报》大楼。次日早上天快亮时,这个牛皮纸袋,就已经静静躺在了曲江省教育厅办公室主任的桌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爸,给我两块钱。”百里坊路天窗巷9弄18号的三层小洋房里,清晨7点出头,肖俞宇在餐桌上,向他爸肖国栋伸出了罪恶的手。

“又要钱干嘛?”肖国栋没好气地喝道,然后再看儿子一眼,见他脸上那道几天都消不下去的伤痕,越看越觉得来气。

这混账东西,整天就知道跟人去电子游戏厅混,宁可早上不吃,也要省钱去买两个街机铜板。成天早上饿着肚子,估计每天早上的那几节课就根本没怎么听。现在好了,学习不上进,在游戏厅里还敢跟人打架。打架也就算了,你特娘的倒是打赢啊,结果还被人吊起来打!那天挨揍的小孩不少,就属这个龟儿子哭得最特么凶。

老子的脸都让这傻缺玩意儿给丢光了,早知道年轻的时候就不该酒后那啥。

悔不当初啊……

“又干嘛?又想去游戏厅?还没被人打够?”肖国栋瞪起眼珠子,骂儿子骂得极其顺口,“妈个逼崽子,书不好好读,整天就知道玩,你再这么下去,以后长大了就是废物!”

“你自己也没多厉害……”肖俞宇狗胆包天地小声嘀咕。

肖国栋本来就生气,一听到这话,脾气直接就收不住了,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你再说一句试试?!老子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好了?”

“诶,诶!大天光的又吵什么?”肖俞宇的妈妈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份报纸,见老公要打儿子,赶紧扑上去把肖俞宇护在怀里,一边摸儿子的脸道,“宝贝,出什么事了?”

肖俞宇露出一脸委屈道:“我们学校要捐款,每个人捐两块钱给希望工程,我让爸给我两块钱,他不给,还无缘无故骂我。”

“我特么……”肖国栋见肖俞宇居然还反咬一口,气得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

肖俞宇的妈妈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立马和起稀泥来:“算了算了算了,两块钱算什么钱嘛,为这点屁大的事情瞎吵,不知道还当咱们家厂子着火了呢!”肖俞宇家也算是个中产,开了家做皮鞋的小作坊,手底下养着十几个工人。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九五年这会儿,一个月净收入已经在一万以上,肖俞宇也因此被他妈宠得失了智……

“你这么教儿子,你儿子迟早死在你手里!”肖国栋忍下一口气来。

没法子,工厂的活基本都是孩子他妈接的,家里谁掌握财政大权,谁的话才管用。不然的话,肖俞宇这个小白眼狼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拿他这个爸当回事。

但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教子无方啊……

“唉……”肖国栋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扔在桌上。

肖俞宇出手迅如闪电,抓起钱就塞进了口袋。

他妈还担心他不够花,又打开自己的钱包,给了他一张五块的,一脸慈爱地叮嘱道:“早上上学肚子饿了,就自己去小卖部买点吃的,你现在最关键是要每天吃饱知不知道?”

“嗯。”肖俞宇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肖俞宇的妈妈露出微笑,摸了一下儿子的脸:“我就知道我家宝贝最听话!”

肖国栋听得想死。

拿了钱的肖俞宇,坐回到桌旁,开始吃他的早饭——

为防万一,现在他妈每天都逼他在家里吃过早饭再出门。

肖国栋已经没了教育儿子的心气,站起身来,去拿过老婆刚刚带回来的《曲江南都报》,然后摊开报纸,头版上一个醒目的标题,瞬间就抓住了他的眼球。

“滥竽充数还是掩耳盗铃——《东瓯日报》拒绝调查为哪般?”

肖国栋关注林淼的新闻,已经有很多天了,一方面确实是对新闻本身感兴趣,另一方面,则是无比期待地希望看到林国荣和林淼父子俩一起倒霉。

尤其是林国荣这个狗日的,去年就为那么点小事,就讹了他家足足一千块。

这狗官要是没问题,老子吞粪自尽啊!

肖国栋专注地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不知觉地就放下了筷子。

“古今中外,世上从不缺神童,但却从未有过公然拒绝接受检验的神童。哪怕闻名如仲永,其从神童到泯然众人的全部过程,也从未脱离过人们的视线。即便明知自己水平下滑,仲永也从未选择逃避,而是从始至终,坦然面对社会对他的评价。盖因仲永幼时聪慧过人是实情,神童之名,名副其实。至于后来,只能遗憾感叹,这是生活对神童开了一个玩笑。

在信息传播尚且困难的古代,古人尚有这样直面人生的精神。可时至今日,东瓯市某位活着的‘神童’,却做出了与仲永截然相反的反应。

本报昨日致函《东瓯日报》,希望能联合两家媒体的力量,共同深入挖掘该事件,却遭到了《东瓯日报》拒绝。笔者不敢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揣测《东瓯日报》是否受到某些方面个人或集体的影响,因而才做出这样严重违背新闻自由精神的举动。作为同行,笔者既为《东瓯日报》的决定感到惋惜,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心痛。

我们无法想象,某些名人在东瓯市拥有怎样的力量,竟能轻易操控舆论,遮蔽事实,甚至颠倒黑白,污蔑他人的真实言论为谣言和谎言。更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还会有多少被特权者侵占利益的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的孩子,将在成长的道路上遭受无可反抗的不公。

近日《东瓯新闻联播》某期报道中,某位孩子流利的英语,征服了不少东瓯市家长的心。但谁又能确定,这不是多次彩排带来的效果?《东瓯日报》拒绝我报参与调查,不但是对新闻自由的不尊重,同样也是以最不理智的方式,在过度保护本不需要被保护的人。

如非滥竽充数,何惧十目十手?如非掩耳盗铃,何恐万目睽睽?

《东瓯日报》的拒绝,是对普通家庭孩子的不公,亦是对受其庇护的‘神童’的不公。接受社会舆论的检验和监督,才是‘神童’自我证明的最好办法。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笔者殷切盼望,《东瓯日报》以及所有因利益而在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人们,在酿成苦果乃至恶果之前,及时警醒回头。《曲江南都报》,将永远呼唤正义和光明。”

肖国栋一口气读完,然后看了下记者的名字。

袁佳洁。

前几天揭露林淼造假的那篇报道,好像也是这个记者写的。

中国好记者啊……

行业良心呐……

肖国栋心里正叹息着,边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吓了他一跳。

紧接着不等肖国栋开骂,肖俞宇就满嘴饭粒地高喊起来:“哦!我就知道!又是假的!我昨晚上看到新闻就说是假的,你们还不信我!”

肖俞宇的妈妈听到,赶忙也跑上前,先看一眼报纸,然后蔑笑道:“哟,小骗子又被人揭露了啊?我就说我家的宝贝聪明,昨晚上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家人,已然拿“小骗子”取代了林淼的名字。

肖俞宇骄傲地仰头哼了一声,又道:“我作文写那么好,拿了好几次80分,我们老师都没让我出去比赛,这个骗子明显就是靠他爸才拿了那么多奖。我爸要是也有那么厉害,我也能拿那么多奖,拿得比他多多了!”

“对,对,对,都怪爸爸不好,你爸最没用了!”肖俞宇的妈妈在一旁帮腔。

肖国栋气得浑身直哆嗦,脑门上青筋都在跳。

“算了,不吃了,上学要迟到了。”肖俞宇说一出是一出的,吹完牛逼,扔下大半碗没喝完的粥,拿起书包就要出门。

肖俞宇的妈妈生怕他饿着,跟着他走出门外,又多塞了两块钱给他。

“路上再买个粽子,填填肚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学校了!”肖俞宇接了钱,不耐烦地快步走远。

肖俞宇的妈妈看着儿子走远,心里满是欣慰。

这孩子除了脾气不好,真是哪儿哪儿都棒棒哒……

不像那家骗子,爷儿俩一看就不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一时间,对林淼和老林的诋毁,发生在东瓯市的各个角落。

《曲江南都报》,毕竟还是影响大、招牌硬,总有数不清的看报就当真的人,会无条件地选择相信权威。更不用说,看别人从高处跌落,本就是很多人内心所期盼的。

西城街的老头们,又吵了起来。

天机巷菜市场里林淼家的老邻居们,也在看到报纸后,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老林家的那幢老房子被区文化局接管了,每个月坐着不动,就有2000块钱的补贴。凭什么?

就凭你老林面子大,现在每天还有几是个外地来的游客,掏钱进你家看一眼?

《曲江南都报》上的这些新闻,就该让那些掏钱看房子的笨蛋也看看!

让全国人都知道知道,你林国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阶级仇恨的火苗,在人群中无声地扩散着。

肖俞宇踩着快乐地步伐,和广大眼睛瞎掉的群众一起,享受着新闻公平的新鲜空气,一路走出了天窗巷。路过粽子店,他看都不看一眼。两块钱,八个币,七块钱,二十八个币。

“我数学真好,将来当个数学家也挺好……”肖俞宇莫名自信地说着,突然却脚步一停。

只见马路对面,抢了他一份《曲江南都报》又认他做了小弟的十八中大哥,正带人围着另一个初中的学生。他急忙兴奋地跑过马路,刚凑上前,就听到十八中大哥,很有腔调地问对方道:“你特么就是陈攀?”

陈攀硬着脖子回答:“怎么,这里是你的势力?”

“哟?”温仲华露出笑脸道,“妈的,听你这口气,你也有势力啊?”

陈攀正色道:“兄弟,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有什么事,互相给个面子,以后等到了我地方,我也给你面子。”

“艹你妈!”温仲华突然就一巴掌呼过去,连呼带打,掌掌朝陈攀脑袋上招呼,“你的地盘!你的地盘!你他妈有个逼的地盘!再跟老子吹牛逼!再跟老子吹牛逼!”

肖俞宇站在一旁,都看傻了。

操……

大哥太帅了……

“看什么?!”温仲华突然转头,瞪了肖俞宇一眼。

肖俞宇忙激动道:“大哥!是我啊!我……你认我当小弟了啊!”

“是吗?”温仲华有点失忆。

肖俞宇连连点头:“真的啊!”

温仲华见肖俞宇这傻样,不由露出笑脸:“那你想不想跟我混啊?”

“想啊!想啊!”

“想就跟我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温仲华拽着已经蹲到地上的陈攀的后衣领,把他拉了起来,“你也跟我走。”

肖俞宇却犹豫道:“大哥,我早上还要上课啊。”

“上你妈逼的课,想跟老子混还上课?”温仲华眼珠子一瞪,“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滚!”

肖俞宇想了想,一咬牙:“妈的,不读了!我跟你走!”

“这才有前途嘛!”温仲华裂开嘴来。

几个混混,跟着温仲华,押着陈攀进了小巷子。

肖俞宇背着书包跟在最后头,心里有一大团热火在燃烧。

就在今天早上,他的人生愿望,眼瞅着已经实现了一半。

第一:林淼快死了。

第二:自己的事业,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第三:以上两条都实现了,距离娶张瑶瑶回家天天和她啪啪啪啪啪啪,那还会远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曲江南都报》檄文一般的评论一出,让原本就被压着打的东瓯市方面,口碑崩得越发厉害,不仅外头有不少人,纷纷叫嚷要拿下林国荣,还社会一个公正,在瓯城区本地,这种呼声甚至更高。老林书名的三本书,《小院杂谈》、《僦居发微》和《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销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瓯城区几个新华书店里头,老林的书已经纷纷下架,因为店长生怕有情绪冲动的市民,跑进来把书撕了——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不止一次,更可恶的,那些狗日的撕了书只有还说自己是替天行道,坚决不赔,叫警察也没用。

在这种老林的名声往臭了走的大势下,东瓯日报集团内部,原本打算近期上马的玄幻新书计划,也因此搁浅。为此,兢兢业业、笔耕不辍、夙兴夜寐、披星戴月地写了快十万字的何胜明,简直郁闷得快要吐血。只是偏偏他又不敢到处喊冤,毕竟他也心虚——袁佳洁搞事情的一手材料,可是从他这里弄去的呢。当然,鲁建波也虚。

所以平日里,何胜明只敢在私下里和鲁编抱怨几句,好歹算有个情绪的发泄口。

不过何胜明不知道的是,在东瓯日报集团内部,还有得是比他更难受的。

《东瓯日报》集团上层,这些天也感到了明显的压力。

这些压力,既有舆论上的,也有更现实的,来自经济方面的痛感。这些年来,东瓯日报集团的主要收入来源,已经逐渐由薄利多销的报刊营收,向旗下出版社的书籍出版利润过度。

去年老林横空出世,一个人就给报社带来了数以千万计的净收入,一跃成为东瓯日报集团的台柱子,也因此吸引了许多优秀的年轻作家加盟。眼见着报社的发展轨迹正蒸蒸日上,谁成想林淼的神童风波一出来,报社9月份的收入,直接就骤降了将近两成!

全报社上上下下将近一万员工,可都指着报社这个饭碗吃饭。

这么一弄,那可是毫不说笑的真心要命的!

丁少仪身为集团下属出版社的实际负责人,整整一个九月份,都被烦得焦头烂额,但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曲江南都报》就像一条毒蛇,咬了他们一口后,就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好像就是等着看《东瓯日报》什么时候毒发身亡。

丁少仪甚至能想到,万一《东瓯日报》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垮了,《曲江南都报》肯定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宣布胜利,到时候那才真叫坟头蹦迪,让所有被卷进这件事情中的人,全都永世不得翻身。而更令她近乎抓狂的是,眼下的形势明明已经这么严峻了,但市里头的领导,又依然沉得住气。丁少仪请示了罗万洲两次,罗万洲回回都让丁少仪保持耐心,保持冷静,稍安勿躁。上面的调查组一日不下来,《东瓯日报》就不许有任何反击的举动。

丁少仪对内对外、对上对下,几头抓心挠肺,差点要疯。

这次事件的中心是那爷儿俩啊,为什么苦头却全让她吃了?

还有老林也真是有够没心没肺的,就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心情满世界乱跑,现在背地里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造谣,林国荣已经畏罪潜逃,快大半个月没去街道上班了。

“我潜逃他个老木……”下午放了学,林淼在江洋租下的小门脸里,跟舅舅一起骂街。

风雨飘摇中,江洋的房屋中介,终于拖拖拉拉的开张。

店铺就开在西城街街口,面积最多十个平方,除了一张办公桌,就只有两张凳子。客人至少超过两个,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可就在这么个蜗居里,店里居然还能有个卫生间,能让每天闲到两眼发直的江洋,能有个喝一口水,然后坐在马桶上等尿来的空间。

小店开张当日,只有街道里的几个老林的同事过来捧了个场,连花篮都只收到两个,足可见什么叫世态炎凉。开门营业十几天,江洋一共做成1单生意——张幼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让江洋给她找了离学校近的房子,让林淼隐隐怀疑,江洋是不是给张幼薇下了什么药。

而江洋,也就是靠着这一单生意所带来的亢奋,才终于强撑到了今天。

不然以他的性子,就这门庭冷落连狗都不看的生意,早就去你奶奶的关门大吉了。

“唉,你爸今天回来吧?”江洋唉声叹气,“真是见了鬼了,这特么命运也太神奇了,我还当你爸要往天上飞了呢,现在就盼着他别摔死就好了……”

“呸呸呸呸!”林淼连呸几下,迷信道,“这时候别说丧气话啊,你越丧气,霉运来得越快。”

江洋没精打采道:“好,不说就不说。那你怎么样啊,那个傻逼还有没有欺负你?”

林淼反问道:“哪个傻逼?”

江洋一笑:“行,看来他是没那胆子了,阿华干得不错。”

林淼又好奇道:“阿华又是哪个?”

“阿华啊……阿华不是你小叔嘛!”江洋岔开了话题,“你爸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小叔从头到尾就跟个死人一样,一句话都没有。妈的你爸街道里的街道主任都知道给我送个花篮来,胡剑慧也知道送个花篮来,你小叔的工作都还是你爸给解决的呢,老子开店,他倒界限划得清,连面都不来露一个。你爸真要出事了,我看他搞不好就要跟你爸断绝兄弟关系了。”

林淼却笑了笑:“人嘛,都是这样。我小叔顶多是明哲保身得比较光明磊落,这事不怪他,他也插不上手。”

“诶!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们爷儿俩!”江洋一拍桌子,“妈的,做人仗义,还讲道理。我跟你说,舅舅开店这钱要不是你爸给的,我宁可自己攒钱,也不会管别人要。因为只有你爸,我借了他的钱,他不会往心里头惦记,不会像别人那样,隔三差五问我什么时候还钱,不然我烦都能让人烦死!”

林淼咧咧嘴。

正要回话,屋子里突然一声惊雷。

“小兔!爸爸回来了!”老林拉着个皮箱站在店外,满面红光,笑容灿烂。

什么舆论不舆论的,在个人资产已经超过百万的老林眼里,就尼玛是坨屎!

老子费那心思,去担心一坨屎干嘛?

第三百六十五章

老林牵着林淼的手,满面春风往家里去。手心滚烫,充满力量。

林淼知道,老林今天回来,是因为他不得不回来。后天就是国庆节,湖滨路的传统文化产业园就要开园,市里和省里都有领导过来参加开园仪式,他要敢不出现,明天就可以滚蛋。区区一个社会名流的光环,在体制纪律面前,真的跳不得。

“先跟你说个好消息。”走进小区,老林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儿子分享喜悦,“你上次写的那个字,已经拿奖了。第一届新加坡全球华人书法展览赛,幼儿组金奖。不错吧,国际大奖!”

“这么牛逼?”林淼稍微愣了下,又问,“评委专业不专业啊?”

“评委都是全球华人书法协会的委员,跟全国书法协会差不多是同一批人,最专业也只能这么专业了。”老林这回说得很有底气。一开始,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奖是花钱买的,昨天一听同在外面公费旅游的东瓯市书法协会的主席,跟他一说评委阵容,一下子就自信了不少。这个奖的含金量,显然是相当经得起考验的。即便这里头不排除书法协会给他大作家林国荣面子的成分,但至少,林淼的作品,水准绝对在同龄参赛者的平均水平之上。

毕竟,评选完毕后,作品还要在新加坡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展览三天。

如果东西质量不行还拿去硬凑,那可是要搞出国际影响的。

“等下个星期,证书和奖牌会从国外寄过来,慢慢等吧。”老林补充道。

林淼点点头,嗯了一声。

明明是个硬桥硬马的国际大奖,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真的都没感觉有什么好兴奋的。

果然重生开挂,开出无聊感了吗?……

父子俩慢慢走过停在自家楼下的桑塔纳,大半个月没开,车顶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平时李晶晶有空,都会义务过来替老林擦车子,这些天,却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在避嫌,还是被谁阻止了。作风粗犷的老林,有些时候心思其实挺细,路过车旁,瞥了一眼,笑容略微收敛几分,大概猜到几分东瓯市现在的形势,又淡淡问林淼道:“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这是个很泛泛的问题。

所以林淼也泛泛地回答:“挺好。”

老林略微放心地点了点头。

但其实,林淼说的挺好,远比挺好好多了……

外国语初中的孩子,基本上每一个性格都很不错。智力上的优势,让他们很难做出立场愚蠢的行为来。神童风波的舆论爆发以来,林淼班上的同学,乃至隔壁班和楼上的师兄师姐们,全都对他关爱有加。林淼也投桃报李,每天中午改了作息时间,基本不睡,专门拎出来给楼上楼下的孩子讲数学题,而且绝大多数时候,讲的是初三的题目。

——从这点看,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水平,就真的是有点逆天。

一群还在读初二上学期的孩子,已经提前进入中考预备冲刺模式,而给他们讲题的,居然是个七岁的小朋友。如果不是市里领导不让吭声,丁少仪早就拿这件事做了十八轮宣传了,哪儿来轮得到《曲江南都报》的那群小丑蹦跶?

可罗万洲的意思却是,要么就积蓄力量,在调查组面前,一口气把《曲江南都报》打趴下,要么就使劲憋着。总而言之,零敲碎打的反击,绝对不行!

林淼目前的神仙状态,正是市里和区里最大的倚仗。

大杀器,要放在关键时刻使用。

林淼在学校孩子们中间混得风生水起,老师们对他更是宝贝得不行。现在一提起外面乱七八糟的舆论,外国语初中以张幼薇为首的老师们,就各个气得咬牙切齿。

纵然林淼现在已经逃英语课逃得光明正大,张幼薇也还是对林淼初心不改。

甚至哪怕十几天前,江洋还跑去学校里,一脸深情地跟她说:“薇薇,我以后就不来接阿淼放学了,我要认真干事业,你等我一年,一年内我一定混出头来!”那副好像已经默认是张幼薇男朋友的架势,当场就搞得张幼薇浑身不自在,但等张幼薇转回头来,看到林淼和沙阳叽里呱啦地扯得唾沫横飞的样子,还是瞬间就爱屋及乌地原谅了江洋的那股子楞劲儿。

不过话说回来,林淼逃英语课,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出发,也算是有的放矢。

一方面,初中级别的英语试卷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存在难度,再继续刷题,也是浪费时间。说白了,现在背课本,背课本后面的单词表,都比刷题对他更有帮助。

而另一方面,东瓯电视台在教师节那晚,在全市新闻联播里播放他和沙阳对话的画面后,林淼用脚指头想也能算到,如果真有人要骨头里挑刺,只要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口语水平稍微不如人意,就绝对会被《曲江南都报》拿来做文章。

在这种情况下,林淼所能做的,就是抓紧把这块短板补上。

好在幸运的是,在语言学习这块上,他是真的有天分。

这种天分,不是像在写作、书法方面,需要长期挖掘,才能逐渐战力成型的天分。而是略加引导,就能飞快吸收养分,分分钟起飞的“天才型天赋”。

林淼抱着目的去学,上辈子积累下的英语基础,很快就在老沙和安娜提供的地道的外语环境下,孵化出了本该有的水平。

明明头两天很多话都还说得磕磕巴巴,需要先在脑子里有一个“中文内容—英文句式—不完整顺畅的口语表达”的预备过程,但等过了两周,大部分日常对话,已然可以像说普通话一样说出口,直接在脑子里跳过了先把东瓯市土话先翻译成书面文字的过程。

足足大半个月,每天固定的两节英语课,林淼几乎天天都泡在沙阳的办公室里。

而沙阳一星期就两节课,本来就无聊,所以也乐得有个孩子,跟他说说东瓯市的事情。而且眼见着林淼以这种非人类的速度进步,对他这个老师来说,和林淼这样的孩子对话,确实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和成就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办公室里总有一个人,整天一声不吭地制造压抑的气氛……

虽然被姜胜善打发去了行政岗位,但宋佳倩的办公地点,依然在初一的年级教师办公室里。她从退出教师行列开始,在办公室里说话的次数,就一天比一天少。而当林淼每天过来找沙阳或者安娜时,她的自闭倾向就会变得更加严重,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说。看到林淼,也完全像没看到一样,完全把林淼当成空气。不过林淼也无所谓。

这位小宋老师,看样子是很快就要走人的。

外国语初中作为一家企业,怎么也不可能花那么多钱养闲人。

只是林淼不可能猜到的是,饶是他再怎么开挂,他也决无理由联想到,宋佳倩不说话的原因,还有第二重。神童风波以来,宋佳倩这个始作俑者的内心,并不比别人平静多少。

她恐慌过也高兴过,焦虑过也期待过。

但事情越往后,越来越充满她内心的情绪,却是害怕。

她害怕被人查出来她对袁佳洁说了假话,更害怕她心底里深知的那个真相,真的有一点会被人挖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到那时,她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对她的指责?这个社会,又会不会给一次原谅她过错的机会?

宋佳倩不敢去深想这个问题。

好在现在看来,这件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社会舆论已经定性,林淼父子,马上就要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下。

虽然她做了恶,她说了谎,可她知道,自己是个好女孩。

谁让那个混小子先惹的她?

……

林淼当然不知道宋佳倩心里是怎么想的,老林回来了,晚上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先吃顿好的。回到家里,江萍早就下了班,还把晓晓从学校接了回来。

老林把行李往地上一放,一家四口,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不叫江洋,不给他蹭饭的机会。

多日不动的桑塔纳,发动机隆隆作响,直奔华侨饭店。

晓晓趴在车窗边,小声嘀咕今晚又不能去上钢琴课了。

林淼却笑着跟她说了件事:“晓晓,钟老师的男朋友,来我们学校教书了,今天给我们上了音乐课,下个星期美术课也是他来上。”

“啊?”晓晓大眼睛圆溜溜的,林淼那么长一句话,她只抓住了男朋友三个字。

感觉好“大人”,好厉害的样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夜色如墨,一列绿皮火车,从杭城车站缓缓驶出,向南加速。

隆隆的轰鸣声中,窗外的荒山和田埂飞速后倒退,冷风从外面刮进车厢,让坐在窗边的袁佳洁,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但她的眼睛却大大地睁着,眼中的亮光,带着狩猎者的锋芒。

终于,要南下了。

《东瓯日报》的拒绝,当然没有任何用处。但等了足足二十多天,《曲江南都报》的领导,才批准了她的行动。毕竟这是一场硬仗,一场恶仗。即便手里掌握着最有利的证据,袁佳洁的领导们,依然小心翼翼。可好在,市场的反馈,总是及时的。

袁佳洁他们虽然无法亲眼看到东瓯市的情况,但数据不会说谎。短短二十天,《东瓯日报》的销量下跌了两成,林国荣的作品,在整个杭城的所有书店全部下架,销声匿迹。种种信号足以说明,群众站在他们《曲江南都报》一边!正义更站在他们《曲江南都报》一边!

袁佳洁深吸了一口气,将窗户关上,然后望向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人。

这次出门,总共是四个人。

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顶头上司尚主任,这会儿就挨着她坐着。而对面两位,则是身份更高的省教育厅监察处的同志,一个是监察处副处长罗东岳,另一位是副处级调研员沈望江。

两个副处级下来,调查规格,足够高了……

“罗处,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跟我们一起坐硬座了。”尚主任突然开口,他和袁佳洁,是临时加入的调查组。但因为袁佳洁没有级别,两位副处级领导又是翩翩君子,不忍看小姑娘一个人吃苦,就退了原本已经订好的软卧票,跑来跟两个记者一起熬夜。

罗东岳三十四岁,很神奇地居然还没结婚,看样子对刚毕业没几年脸上胶原蛋白尚在袁佳洁有那么点意思,笑眯眯说道:“本来就是顺路嘛,让你们坐硬座,我们跑去过好日子,那不是搞官僚特权主义吗?咱们本来就是去处理特权问题的,总不能自己先犯错误吧?”

“罗处觉悟太高了。”尚主任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

罗东岳又继续道:“其实说实话,这种事挺得罪人的,尤其是他们地方上,早就拧成一股绳了。现在证据确凿,我和沈处两个人过去,事情就能解决,你们真犯不着再这样多跑一趟。不怕一万,就怕一万,东瓯市的人不敢动我们两个,你们可就不好说了。”

“罗处,我们当记者的,这点思想准备早就有了!”袁佳洁一脸正气,“报道是我写的,这件事就该由我来收尾,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身为新闻记者的使命!”

说话的声音有点像,调子有点高。

车厢里不少乘客,不由得朝袁佳洁看过去。

尚主任老成持重,沉声道:“小袁,小声说话,认真做事。你的决心我们懂,不用喊出来的。”

袁佳洁扮可爱地吐吐舌头。

罗东岳见状,不由笑道:“尚主任,年轻同志有激动是好事,我们国家,缺的就是像小袁这样,不畏强权又敢于担当的记者。”

袁佳洁被罗东岳说得心花怒放,正飞快在肚子里组织语言,想要奉承回去,一个消瘦的身影,突然在他们座位旁的过道上停了下来。

“小罗,好久不见。”

罗东岳和沈望江抬起头,原本一直很淡定的两人,几乎是刷的一下,马上就蹦了起来。

“冯局!”

“老冯!?”

坐靠过道位置的沈望江,使劲握了握来人的手。罗东岳也伸长胳膊,和对方握了一下。

冯骁这才嘴角一弯,问两人道:“东瓯市?”

“是。”罗东岳在冯骁面前,一脸老实道,“冯局是……”

“同路。”冯骁淡淡回答,然后看呆滞中的尚主任和袁佳洁一眼,又跟了一句,“应该也是同一个人……”

罗东岳有点愣住了:“林国荣犯事到这种程度了?”

冯骁却摇了摇头:“性质,目前还不好说,主要是影响力,确实有点大。本来不想这么早过去调查,不过这个月,我们收到的匿名举报信确实不少。三十二封,一个科级干部,得干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才能让这么人多恨他?我估计,这个林国荣,屁股肯定是干净不到哪里去,信里头写的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再往下挖挖,应该能挖出不少东西来。”

“那我们要不要配合冯局一起查?”沈望江小声问道。

冯骁要头笑道:“不用,你们查你们那个小的,我们查我们那个老的,说不定分开来查,效率还更高些。行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坐车到东瓯市得十几个钟头,我先去睡了。你们最好也补张卧铺的票,这么坐一路,到时候别工作还没展开,自己倒先累趴了。”

罗东岳忙道:“是,服从领导指示!”

“我就住二号车厢,你们要是觉得闷,想聊聊天的,也可以过去找我。”冯骁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退了回来,“哦,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后天10月1号,是林国荣负责的一个市重点项目的揭牌仪式,到时候咱们省里头的领导同志也会过去,所以既是他们的主场,也是我们的主场,你们要是真想配合我们,咱们调查的方向可以不同,不过启动的时间,倒可以联动一下。国庆节是个好日子,我们几个监察岗位上的兵,就当抓贼给祖国献礼了。”说完,就静静地朝前走去。

袁佳洁和尚主任看着冯骁走远,袁佳洁才胸口发闷地开口问道:“罗处,刚才那位是……”

罗东岳神色肃然道:“是省府办监察处的领导,以前是省纪监委下属反贪局的副局长。这回连冯局都下来了,看来林国荣是没得逃了。这个大作家,真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这才红了几个月啊……”

“所以做人呐,就该安分守己。”沈望江接道,“稍微有点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保准没什么好下场。”

第三百六十七章

林淼早上醒得格外早。

昨晚睡觉前牛奶喝太多是一方面原因,但主要还是被眼皮子跳醒。

很奇怪的一种苏醒方式。

爬下自己的小床,推开储藏间的门,走到屋外,家里亮堂堂的。

从用餐间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火红辉煌,看着完全不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于是林淼转念一想,觉得会不会是洛漓又打人了……

“待会儿给她给个电话问问吧。”林淼心里念着,上卫生间放了个水。然后走到客厅墙边,看了眼今天的日子。1995年,10月1日,国庆节,星期天。

对老林至关重要,但老林从不放在心上的湖滨路项目,今天就要揭牌。

不过其实林淼也不在乎。他的第一反应是,再过一个月,自己就要满八周岁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

重生回来都一年多了。

看看本大爷都做了些什么……

林淼环顾客厅,内心满是骄傲。

要不是我才华横溢,今天早上醒来,八成还得用粪桶方便吧……

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林淼打了个寒颤,赶紧跑回自己的小房间,把衣服裤子穿了起来。

天气开始转凉了。

不像十几年后,十月份还热得跟盛夏一样。

95年10月份的东瓯市,真的有秋天……

刷牙洗脸,下楼吃饭。

等填饱肚子回来,时间依然还早,7点不到。

往常的话,林淼肯定会好好刷个题,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神莫名的……走窜?

林淼有些搞不清自己的状况,索性也不勉强自己非要天天分秒必争往死里去学。

他打开电视机,把声音关到只有一格。

看了一会儿央视的晨间新闻,见上头又在说中国抗议某登辉以私人身份访问美国,林淼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祖国母亲也是命运多舛,得快点长大,替母亲大人分忧啊……

等过了7点半,老林和江萍终于起床。总算还没忘自己今天要干嘛的老林,麻利地洗了个澡,一番收拾后,8点出头,就穿戴整齐地带着林淼往外走。江萍则完全没有要去凑那个热闹的意思,在老林出门前告诉老林,她今天要带晓晓去林淼的外婆家,让老林早上办完事后别忘了给林淼弄午饭,搞得林淼好像是家里养的小动物一样。

爷儿俩出了门,老林也懒得吃早饭,和林淼大手牵小手,直接步行往湖滨路去。

穿街过巷,几分钟后,两个人从湖滨路的北段小桥走进去。

刚过了桥,眼前的场面就焕然一新。

产业园的北出口,一个巨大的气球拱门已经竖起,上面还贴了几个大字,热烈欢迎曲江省各位领导莅临视察。气球下方,已然人头攒动,周边不少住户都跑来看热闹。

林淼和老林走进产业园入口,冲洗了好几天的园区内部,已经闻不到任何一点油漆的气味。

沿湖而建的商铺,全都打开门来迎客。

各家各户的门梁上挂的招牌,也都接下了红布,露出他们骨骼清奇的店名。

钓鱼阁、龙门货栈、华山分舵……

这特么中二的……

林淼一路走一路吐槽,一直吐到产业园管委会大门外,刚一露脸,就被一群老阿姨摸了十八遍。胡剑慧抱起林淼,满脸喜色地跟老林闲扯,管委会的另外两个领导,治安主任严晓海,还有办公室主任何晴也都早早到场。

没一会儿,人群明显骚动了一下,东瓯电视台的台花赵晶,领着助手和摄像师,扛着几台机器,走入了人群。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一阵激动,纷纷叫嚷赵晶来了。

赵晶见惯不怪,大步走到胡剑慧跟前,先捏捏林淼的脸,嗲声嗲气问道:“来看爸爸上电视啊?姨姨等下给你几个镜头好不好?”

林淼道:“几个怎么够,我全都要!”

边上的人,全被逗得大笑起来。

好几天没和林淼见面的李晶晶,在人群中看老林和林淼的眼神有点躲闪。

今天固然是大喜日子,可她向街道提了转岗的申请了。她是老林的秘书,虽然基本没给老林认真干过几天的活,但如果被舆论风波牵连到,她很担心自己以后的工作晋升会遇上麻烦。尤其更怕的,还是如果真的有人下来调查,她这个秘书,似乎也逃不过。

搞不好,这可是会变成个人档案上的污点啊……

看着林淼和赵晶开玩笑的样子,她瞧瞧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不多时,董希伯和街道的新书记许书记就到了。

两位街道的大佬身后,跟了一大票过来助声势的街道职工。林国华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低着头,没看到人群中的老林,也没打算要上来打招呼。

两拨人会合一处,董希伯跟赵晶这个自打老林发达后,就越发常见的半个熟人握了握手,然后一看手表,见时间已经是8点40多,再抬头看看越来越高升的日头,问老林道:“老林,领导说什么时候来啊?”

老林转头就问何晴:“老何,领导什么时候来?”

何晴没有蛋,但依然蛋疼道:“9点半揭牌,还早呢。”

“不早了,等人一过来,还要这个讲话那个讲话,9点半准时揭牌,起码9点就该来。那个……国华!你去前面看看,市里的车来没来,你哥今天是主角呢,别一声不吭的啊!”董希伯也有点看出林国华的心思,带着几分不满得喊道。

林国华却全然装作不懂,呵呵傻笑着,对老林点了下头,挤过人群,朝南面走去。

胡剑慧见他这样子,不由摇了摇头。一个娘生的两兄弟,做人的路子却完全不同。

老林做人虽然彪,但是心肠其实不错,而且很会为自己人着想。但林国华就不一样,明面上看着是谨小慎微,不多管闲事,可只要是有点眼力的,就能看出那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凉薄。无论什么事,不光先想自己,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是只想他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便宜,能占多少就占多少,就连早上吃个饭,都要比别人多拿个鸡蛋。

“唉……这还算哪门子的兄弟啊?”胡剑慧心里叹了一声。

转头却就听老林一脸高兴地对她道:“剑慧,什么时候把我弟也调来这边吧,我看咱们这个管委会,发展前景不错。”

胡剑慧有点无奈,笑道:“你说行就行嘛,你也是领导啊!”

老林也跟林国华一样,呵呵呵傻笑起来。

林淼坐在胡剑慧臂弯上,这时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人朝他挥手。

仔细一瞧,发现学校里的老师也来了不少。不过这倒是正常,外国语初中的教师,半数以上都租住在学校附近的民居里,平时上下课方便,而且房租也便宜。

张幼薇、沙阳、老狄三人站在一块儿,姜胜善和吴宁祥站在另一边,姜胜善身后,还跟着永远像是有人欠她两百万的宋佳倩。

林淼朝几个老师挥手示意了一下,正要让胡剑慧把他放下来,产业园前方,忽然锣鼓喧天。

“领导来了!礼乐队赶紧的!别愣着啊!”董希伯连忙指挥。

花不少钱请来的礼乐队,立马敲敲打打,演奏起《欢迎进行曲》来。紧接着,前一刻还水波难进的人群,下一秒就神奇地自觉让出了一条通道。

赵晶的采访队伍,也赶忙开动,摄影师打开镜头盖,赵晶拿起了话筒。

一番哆哆嗦嗦的操作完毕,曲江省文化厅和发改委的两位大佬,终于千呼万唤,在东瓯市二把手的陪同下,走到了管委会门口。这时胡剑慧早就把林淼从怀里放了下去,在电视台镜头的注视下,街道的徐书记和老董,忙上前跟领导们握手,胡剑慧和老林随随其后。

几句简单的寒暄问候过后,三位大领导,居然都没有要讲话的意思。

市二把手跟省里来的领导大致地介绍了一下产业园的情况后,省文化厅的领导,转头就问胡剑慧和老林道:“你们这个产业园,申报的时候是挺有意思的,不过目前看起来,规模还是有点小啊,接下来这个项目,打算怎么发展?”

林淼一听,就知道这位是个干实事的。

好在胡剑慧也是真才实学,稍微平复了一下略激动的心情,就马上回答道:“石厅长,我们这个产业园,目前只是完成了第一期的项目。你看我们这条路叫湖滨路,湖滨路中段往北这一片,全都是我们产业园的用地,之前这片什么都没有,现在有入驻商户112家,主要的业务内容,可能说起来有点不那么靠谱,但根据我们的前期市场调查,平均日流水抵得上十来家规上企业的营收。”

石厅长微微点头,胡剑慧的汇报,张嘴就说在点子上,就这一点,比昨天他去的隔壁市的那个什么文化园地,就高出至少两头。

“我们这另一边,东西走向的这条路叫蛟龙巷,现在我们全省第一家民办企业,东瓯市外国语初中就挂牌在蛟龙巷的四中里头。外国语初中的师资力量,目前看来完全可以说是全国顶尖,是我们东瓯市初中教育的发动机。所以下一步,我们的二期工程,就是改造蛟龙巷。以后我们这个产业园的主要格局,就是南北方向,医卜星象,东西方向,琴棋书画,既可以往行业聚集的方向发现,也可以搞配套的教学服务,今后最终的目标,是要让这里形成一个环湖文化带,以文化带动产业,靠产业聚拢文化。所以今天才是起步,您现在看到的,离我们想做到的,十分之一都还没完成……”

老林听胡剑慧侃侃而谈,不由地想起林淼上回跟他说的,该怎么发展湖滨路项目。

这么一想,老林突然就觉得很有启发。

懂了……

牛逼果然是应该往大了吹,老子平时还是吹得太保守啊……

“不错。”石厅长夸了句,然后多看胡剑慧一眼,“你是这边的负责人?”

“是,我现在是西城街道副主任,兼这边的管委会主任。”胡剑慧回答道。

“好好干,加紧干,我很期待这里能变成你刚说的那个样子。”石厅长道,“不过有一点,你们所有干具体工作的同志,一定要把好关。你们搞的,是传统文化产业园,传统可以有,封建一定不能有,文化可以有,迷信一定不能有。这是底线。不然一边是莘莘学子,一边是乌烟瘴气的江湖术士和骗子,那就太影响城市风貌了。”

胡剑慧落落大方:“好,石厅长的话,我一定记住。”

石厅长又望向老林,笑道:“还有你,大作家,社会知名度,是难能可贵的资源和财富,你现在就是我们当中最富的那个巨富,得学会先富带动后富,用你个人的魅力,给这个项目多做点实际贡献啊!”

老林张嘴就现学现卖:“好,石厅长说的话,我保证给你做好!”

石厅长听着这话,觉得味道有点怪。

这个大作家,说话的风格有点豪放啊……

可看他的书,明明是个婉约派吧?

不过他也懒得多想,一看时间差不多,转头跟东瓯市的二把手嘀咕一声。

“那就揭牌吧!石厅长今天比较忙,还赶着去下个地方。”二把手也是个直肠子,直接大声对董希伯喊话道。

董希伯一群人忙让开路,露出湖滨路管委会大楼外,挂着红布的招牌。

石厅长对老林客气了一下,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林理智尚存,当然不敢走在大领导前面,然后一群人客套着比划两下,就很默契地按级别,走到了牌子前。

东瓯电视台的镜头,一直跟着老林几个人走。

镜头下,石厅长和市二把手,与老林、胡剑慧、董希伯几个人,一同将手放在红布上,预备将布拉下。区里的几位,倒只能站在一旁,旁观湖滨路迎来历史的崭新时刻。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等一下!”

突兀的喊声,让石厅长愣了下神。

但是他们的动作,却没有马上停下来。

红布揭开,露出“东瓯市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的黑字。

下一刻,冯骁从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到了老林几个人跟前。

罗东岳、沈望江,带着尚主任和袁佳洁,跟在后头。

“石厅长,不好意思。我们督查室收到群众举报,想向林主任,了解一些情况。”

话音落下。

全场寂然。

督查室是什么单位?

林国荣是要被抓了?

所以报纸上说的,果然是真的?

所有人瞠目结舌间,一个脆亮的童声,更突兀地响起。

“爸,别理他们,他们程序不对!”

冯骁转头望去,看到毫无惧色地和他四目对视的林淼,嘴角微微扬起。

这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神童?

好像还真的,和一般的小孩有点不一样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怎么回事?”

陷入寂静的人群,过了片刻,终于有了声响。本打算过来凑个热闹,等大领导们回去后,请区里和西城街道几位头头吃个饭的吴宁祥,明知发生了什么,却还抱着侥幸,小声询问身旁的姜胜善。姜胜善自然无话可说,省府办督查室,往日里根本没接触过过,甚至连这个名字,她都是头回听到,可单凭监察两个字,她也不难联想,肯定是和纪监委差不多的机构。

老林这厮,绝逼是犯了大案了……

姜胜善回想老林往日的做派,越想越觉得老林在劫难逃,再望向正和冯骁眼神对峙的林淼,更是突然有种烫手山芋在手的感觉。如果老林趴窝了,林淼这个孩子,学校以后又该怎么对待他?这不是人性不人性的问题——出门做生意,怕的就是钱没挣着,还引火上身。

此时的现场,和姜胜善同样想法的,绝对不在少数。

但同样也有人,并未第一时间就往利益问题上考虑。

更多的,只是纯粹的愕然和担忧。

胡剑慧、严晓海、董希伯,全都没比此时已经陷入百分百懵逼状态的老林好多少,手脚发凉,后脑勺莫名发麻。冯骁几十年办案经验积累出的气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可控制地对他产生又敬又怕的畏惧感。哪怕事实上,冯骁早已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这回只是以省府办督查室巡视员的身份南下东瓯,可无论如何,级别就摆在这儿呢!

正局级的巡视员,眼下除了兼任省常委的东瓯市首官,纵观整个东瓯市,就没有官儿比冯骁还更大的。就算彭二月他爷爷跳出来,也照样屁用没有。

“怎么了?”沙阳看不明白,怎么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开幕式,一下子气氛就急转直下,忍不住问身旁的张幼薇道。

张幼薇摇摇头,心里当然清楚,可却只是对沙阳说了句,我不知道。

“唉……”老狄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形,他自己就经历过。一个七十年代的大学生,沦落到外国语初中当一个民办中学的教师,不是没有原因的,“人呐,该享多少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过了就受不住了。只是可怜小朋友了,家里出了这种事,以后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人群里头,各种嘀嘀咕咕。

也想不想说话的,林国华、李晶晶,还有此时惊喜交加的宋佳倩,都紧紧闭着嘴。石厅长和东瓯市的几个领导,则是纯粹抱着观察的态度,选择保持沉默。

唯有罗万洲,攥紧了拳头,眼里带着某种拼命前的决绝。

这一波,老林要是挂了,他的政治生涯,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人心复杂的氛围下,冯骁半晌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一直盯着强行出头的林淼。

“小朋友,你知道什么叫程序吗?”两人对视了足足半分多钟后,冯骁终于开了口。

问题一出口,现场所有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到了林淼身上。

东瓯电视台的镜头没关,就那么直勾勾地捕捉着林淼的一举一动。

而下一刻,林淼的回答,让现场所有的人,全都猝不及防。

“不知道!”林淼状态昂扬,说话的气势比平时强了不知多少个段位,嗓音更是嘹亮,能让现场的每个一人,都清清楚楚听明白,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干嘛要知道什么叫程序?我只需要明白,你们现在做事情不合规矩就行。你敢说你现在把我爸带走,是完全符合程序的吗?如果调查程序有问题,你们最终写在调查报告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就统统不具备法理性,你查了也白查,写了也白写。

但反过来,由此造成的负面影响和负面后果,全都需要你个人来承担。东瓯市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我不管你级别有多高,这个负责,这个后果,你担得起吗?你扛得住吗?

你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一没有任何有效的书面文件,二没有确凿的办案证据,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要当着这么多我爸的领导,这么多我爸的同事和朋友,还有我爸亲儿子的面把他带走,你凭什么?就冲你这办事方法,我用小脑去想,都能猜出只要我爸跟你们走,就算他没问题,也会被你们搞出问题来!

要查没问题,但你们至少得先告诉我们,你们到底要查我爸什么?是贪污受贿啊,还是卖官鬻爵啊?如果要查我爸的经济问题,请先把账目整理好,要是真查出我爸贪过一分钱,我不但不拦你,我第一个带头大义灭亲,你们要现场枪毙了我爸我都支持你!我家现在一个月收入十几万,比我爸单位的每月财政收入都高……”

“诶诶!”董希伯突然打断道,“孩子,街道的财政收入没那么低啊,你别乱说!”

“不要在意那点细节!”林淼直接就把董希伯摁了回去。

但这个时候,现场的气氛,已经在林淼火力堪比加特林的嘴炮中,渐渐轻松了下来。

现场看戏的一大群人,这会儿压根儿没往“神童”的方向去想。

大家共同的想法基本就是:艹你妈!“不知道”开头,都能扯这么多,要是“知道”,还不能说到天黑去?这小孩这张嘴,厉害得也太离谱了吧?

街道里的胡剑慧、严晓海几位,学校里的吴宁祥、姜胜善、张幼薇几个人,一个个脸色全都在不停变化,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罗万洲紧握的拳头,也稍微放松下来。他本是想自己亲自出面的,现在看来,老林的这个儿子,要比想象中,至少还更“神”好几倍……

林淼当然也不是真的就这么能鬼扯。

在领导身边当秘书这么多年,他学会的另一个实用技能就是,如果预料到肯定会有特殊情况发生,那么在情况出现之前,就必定会提前准备一套应付突然场面的腹稿。

不一定写出来,但绝对在脑海中不止预演过一次。

而为了这回的事情,林淼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暗暗预演的次数,起码超过十次。

应急的思路,更是在这一次次的预演中,彻底印刻下来。

他的思路很简单:出对手之不意,把所有的话抢先说在前头,牢牢掌控说话的主动权。

“我爸用不着贪污受贿,他那点权力,除了走后门安排我妈去街道当个临时工,也干不了卖官鬻爵的活。”林淼摁下董希伯后,完全不给冯骁开口的机会,立马又语速飞快地继续往下说,“所以你们到底想查我爸什么?”

冯骁算是有点反应过来了,看了眼林淼,又饶有深意地转头看了眼罗东岳和沈望江,打断道:“我们收到了三十二封,揭发你爸滥用职权,影响群众生活的匿名信。”

“嚯!笑话!”林淼的语气直接嘲讽起来,“匿名信也能当证据?老伯伯啊,你这个办案能力,看来还有待提高啊!我们街道分管纪检的许佳昌主任都不会犯这种错误!您要是今天有个什么传唤令、拘捕令、调查令随便什么令,带走我爸没问题,顶多我们叫个人陪着,可你要是手上只有匿名信,对不住了,别说三十二封,三百二十封都没用!你们想这么轻易就把人带走,那就是违背工作程序,就是违法!你们上级部门敢带头违反乱纪,我家里头,也不是没有活人了!”

“好!”人群中突然暴起一声较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们,终于发挥出了搅屎棍的作用。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现场掌声四起。

“啪啪啪啪啪啪……”

冯骁却笑了。

这小孩是不是神童,他不敢肯定,但语言天赋,真的是强啊……

就这职业相声演员级别的口条,这煽动力,长大了要是去干坏事,那破坏力还得了?

“石厅长,时间不早了,要不……”石厅长的秘书小声提醒。

石厅长却精神抖擞,双眼发亮地一抬手:“等等,再看看!”

东瓯市这边的戏太精彩了。

石厅长心想要不是冯骁坐镇,事后有人告诉他,这就是一场事先彩排过的戏他都愿意相信!

哪儿就冒出来这么个小孩啊?

说这小孩不是神童的人,就算眼睛瞎了,耳聋总不能也聋了吧?

这特么不是神童,那你告诉老子什么才叫神童?

算是《曲江南都报》忠实读者的石厅长,这会儿开始有立场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对的,可老子是个有文化的领导,老子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汪市长,小林老师家的孩子,挺有趣啊。”石厅长对东瓯市的二把手,轻声说了句。

二把手会意地点点头,很明事理地一起站队道:“是,我也觉得这孩子挺好,别的不说,就这场面,一般孩子不哭就不算不错了,哪儿还有这样替当爹的出头的。你看小林,他自己都蒙了。”

石厅长抬眼望去,只见老林果然一脸懵逼,不由轻笑了几声。

罗万洲听到两个大佬的对话,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场翻身仗,稳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冯骁办案多年,为了搞定一些死硬分子,没少干过发动人民汪洋大海这种事,可今天却是头一回,自己陷入了群众的包围圈,居然莫名其妙成了反派。但好在他工作多年,神经早就坚韧无比。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四周的掌声和喝彩一样,他缓缓走到林淼跟前,蹲下来,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和蔼好几分地问道“小朋友,你的话,说完了吗?”

林淼果断道“没有,给我来罐旺仔牛奶,我还能再说二十场。”

冯骁道“旺仔牛奶,伯伯是没有,不过伯伯有个别的东西,你可以拿去看看。”冯骁说着,朝人群某个方向招了招手。跟他一起过来的秘书,手里拿着个公文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冯骁的秘书来到冯骁跟前。

冯骁淡淡道“拿出来,让小朋友过过目,免得说咱们办事不讲规矩。”

冯骁秘书点点头,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递上来。

林淼还没看,心里就先咯噔一声。

狗日的……

真有啊……

“小朋友,上面的字和公章,应该都认识吧?”冯骁拿着调查令,在林淼眼前晃了晃。

林淼仔细看了眼,不需要怀疑,东西肯定假不了。

冯骁露出微笑,站起身来,走道老林跟前“林主任,请跟我走吧。”

事情的转折来得太快,老林还没从刚才形势逆转的欣喜中走出来,突然一看到冯骁出示的手续,不由得一阵眼前犯晕。他倒是不怕查,只是养尊处优久了,情绪波动太频繁,血压有点扛不住。而这时候,原本已经开始欢呼胜利的路人们,也都安静了袭来。

别人真的有手续啊……

站在老林身旁的胡剑慧,一颗心陡然就提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冯骁原以为已经偃旗息鼓的林淼,突然又开了口“伯伯,你现在是要我爸爸配合你调查吗?不是拘禁对不对?”

冯骁沉默一下,摇头道“不是拘禁。”

林淼马上又问“那讲道理,应该可以安排人,陪着我爸爸一起过去的,就算不旁听,跟在外面总可以吧,我爸早饭都还没吃,就跑过来这边了。喊个人,帮你们跑跑腿总行吧?”

冯骁又沉默了一下“可以。”

林淼马上冲在人群中装死的林国华喊道“小叔!你陪我爸去一趟!”

林国华瞬间脸就绿了。

艹你妈……!别拉老子下水啊!

林国华心里狂骂不止,依然像个死人,不声不响。董希伯实在看不过眼,皱眉喊道“国华,愣着干嘛?陪你哥走一趟啊,又不是让你一起去坐牢,磨磨唧唧什么?”

林国华没辙了,心里一万个后悔,干嘛犯贱让老林给他调动工作。

国企工人的编制也挺好的嘛!

要什么事业编!要什么事业编!要什么事业编!?

他恨不能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小步挪到老林身旁。

两个难兄难弟站在一起,脸色都不好看。

冯骁总算看明白,谁才是这里控场的,虽然荒诞,但还是不得不转头再问林淼“小朋友,还有别的要求吗?”

“当然有啊。”林淼道,“你们的调查时间是多久?有时间限制吗?总能无限期配合调查吧?”

冯骁道“具体的时间,我们会具体研究。”

林淼立马条件反射道“那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具体的时间,什么又叫具体研究?”

冯骁不由乐了“小朋友,还对党史有研究?”

林淼道“看过点我这个年纪不该看的东西,算是研究过一点皮毛吧。”

在场众人,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只有老狄听懂了,带着些许炫耀的成分,主动小声给张幼薇解释道“苏联人跟咱们谈海军联合舰队的事情时,苏联人想糊弄主席,就是这样被主席说破的。翻译翻译,什么叫具体时间。”

张幼薇看林淼的眼神,不由更柔软了一些“他看的书好杂啊……东瓯图书馆有那么多书吗?”

“胡扯呗!”老狄笑道,“那小东西说的话,你能全信啊?”

张幼薇不由嘴角一弯,笑容明媚地点了点头。

场中央,冯骁见糊弄不过林淼,只能反问他道“那你觉得,多久合适?”

林淼理直气壮道“配合调查多久才算合适,这个是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爸爸明天要上班,根据街道规定,我爸早上8点不到街道算迟到。今天这么多东瓯市的领导叔叔伯伯都在,要不你问问他们,我爸为了配合你们调查,搞得自己上班迟到合不合适?”

这小鬼,好难缠啊,到底混什么地方长大的?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比江湖老混子还油?

冯骁微微皱眉,本不想理会林淼,不料一直不作声的王市长,这时却动了。

王市长走道冯骁身前,客客气气道“冯局,如果我们林主任真犯了错误,我们市里绝不姑息。但是现在,你们的调查也才刚刚启动,事情还没搞清楚,林主任就还是我们的好干部。我站在东瓯市的立场行,不建议你们用对待**分子的态度对待林主任。”

“我同意王市长的话。”石厅长也走了上来,他心里显然是清楚,这件事情为什么会闹到现在这么大的,亲眼见过神童的表现后,石厅长决定伸手拉孩子的亲爹一把,跟善心没关系,说到底,还是他做人的原则,总不能眼睁睁看好人被冤枉,“老冯,讲道理,你们系统的工作,我是很不应该插嘴的,这违背我自己的工作纪律。但是林主任,怎么说现在也是东瓯市乃至曲江省的一张名片。查案的话,还是慎重第一啊,不然出了冤假错案,社会影响可就大了……”

冯骁被两个高级干部联手架在火上烤,这下就真没辙了。

原本还以为能拿今天这个场合当主场,开门见山、敲山震虎先把林国荣拿下,现在被林国荣家的小家伙一搅和,这点主场优势就彻底没了。

得,只能退一步了……

冯骁抬手看了眼时间,说道“这样吧,今天就麻烦林主任再加个班,今晚十点前,我们就让林主任下班。”说着,转头看了眼林淼。

林淼想都不想就往大了吹“爸,东瓯市八百万市民站在你的背后给你撑腰,谁敢诬陷你,谁敢给你泼脏水,我们全市老百姓都不会放过他!”

冯骁忍不住了,抬手就和林淼发生了肢体接触。

他摸了摸林淼的头,无奈道“小朋友,不要蹬鼻子上脸啊,伯伯也是有底线的。”

林淼却更直白道“底线这种东西,就是一步一步试探出来的嘛!我都不怕挑明了问你们,要不是《曲江南都报》写那么多破新闻,你们会来查我爸吗?肯定不可能嘛!是不是?”

这话一出,一直没资格吭声的罗东岳和沈望江,顿时就有点尴尬了。混在人群中的袁佳洁和尚主任,更是莫名心虚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惹了众怒,被看戏的老百姓活活群殴死。

罗东岳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时候不说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孩子,你没说错,所以我们这回过来,不但是来查你爸的,也是来查你的。”

林淼一看对面年纪最多三十五六,撑死了级别也高不到哪里去,直接就顶回去道“你又是哪个?”

罗东岳脸色一沉,掏出工作证道“我是省教育厅监察处副处长罗东岳。”

说着正要和沈望江一起,上去跟几个大领导握个手,林淼却突然来了句“那你有和那个伯伯一样的调查令吗?”

罗东岳差点闪了腰,对林淼瞪眼道“我们本来有权利调查地方上的教育系统工作,查你用不着调查令!”

“用不着就用不着嘛!凶什么?那要查就抓紧吧,就想知道我是不是神童对不对?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不是!”林淼掷地有声。

全场又安静下来。

林淼看着罗东岳道“我说几句难听的,你们这些人,真的是集体逻辑能力不过关啊!什么叫我是不是神童,这个神童的称号,是国家授予的,还是地方机构颁发的?都不是啊!从来也没有过啊!从来就没有什么单位,正式给过我这个头衔,东西都不存在,那还哪来的真假?原本就是个口头上夸夸我的玩笑,你们居然还哪来当个真事儿了?

新闻媒体说什么,普通老百姓跟风相信,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们可都是衙门口的人呐,判断一件事情之前,也不喜欢先动一下脑子?”

林淼这就基本上等同于骂街了,沈望江忍不住黑下脸,习惯性地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道“小朋友,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知道吗?我们来查的,是你学业造假的事情。要是真的查出问题来,你将来哭都来不及!”

不想这话说完,林淼不但没被吓住,反倒叉腰反问道“那要是查不出来,你哭不哭?”

话音落下,全场大笑。

罗东岳和沈望江彻底懵了,这情形,跟他们来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用麻烦了,抓紧吧!”两个人正懵逼间,林淼突然语言模式一变,直接切换了英语,“你们想从哪方面开始?”

罗东岳听得一怔,没听明白林淼说了什么。

林淼又再次大声操着英语重复问道“你们想从哪里开始查?”

“哦~”站在不远处的沙阳听林淼改用英语,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奶奶的,听了半天,终于能听懂莱昂纳德小朋友在说些什么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一个三十多岁,大学毕业后,就没再接触过英语,一个四十八岁,根本没正经读过大学,至于英语……谢谢你好早安算不算?

两个人一脸懵逼。

林淼又继续道“看来你们需要一个翻译。”

这句话,依然是英语。

四周看戏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林国荣他儿子是在说外国话啊?”

“那两个当官的好像听不懂啊……”

“都没别人家小孩有本事呢,怎么还有脸下来查人家?这下尴尬死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确实尴尬死了,当公务员这么久以来,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场面?

不过好在,他们并不是两个人在战斗。

“尚主任!让小袁出来翻译一下!”罗东岳冲着人群大喊。

尚主任和袁佳洁这下想装死都不行了,只能拨开人群,走到场中央来。

宋佳倩见到袁佳洁,心头立马剧烈狂跳。

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袁佳洁刚走出来,就跟宋佳倩对上了眼神。

英语早就扔进太平洋里的袁佳洁,也不想在这个大庭广众之下丢人,脚还没站稳,就冲着宋佳倩招手喊道“佳倩!佳倩你过来一下!”

这一喊,众人齐刷刷都朝宋佳倩看了过去。

站在宋佳倩身旁的吴宁祥,不由地露出一脸奇怪。

宋佳倩没法子,皱着眉头走出人群,走到袁佳洁身旁,小声埋怨道“干嘛呀你?……”

“事急从权,江湖救急。”袁佳洁不算解释地解释了一下,然后又连忙对罗东岳道,“罗处,今天算赶上了,她是我大学同学宋佳倩,曲大外语系毕业的硕士,翻译的工作,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

罗东岳一听,顿时就松了口气。

曲大外语系的硕士,这下稳了……

“你好,你好,麻烦你了。”罗东岳忙跟宋佳倩握握手,又随口问了句,“宋小姐,哪里工作?”

宋佳倩本来就已经快要崩溃的精神,这一刻,差点就塌方了……

她一脸纠结地指了下林淼“我是这孩子学校里的老师。”

罗东岳“……”

另一边,冯骁的秘书小声问道“冯局,我们先走吗?”

冯骁却摇了摇头“再看看。”

石厅长的秘书也提醒老石“厅长,已经多拖了十几分钟了,该走了。”

石厅长更干脆“今天改行程,早上的工作全部取消,你去打电话通知一下。”

秘书看了眼站在场中央的几人,目光多在林淼身上停留片刻,利索地点了下头“好。”

第三百七十章

湖滨路园区管委会院子门口,包括冯骁和石厅长几个人在内,所有人全都有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人群视线所聚焦的中心,赫然只剩下对峙的林淼和罗东岳双方。

沈望江眉心俨然皱得高高凸起,站在罗东岳身侧,罗东同样神色焦躁。而被莫名其妙推到舞台正中央的宋佳倩,更是满脸掩不住的仓惶。

关键时刻奋勇出卖闺蜜的袁佳洁,此时倒又缩了回去,和尚主任一起,躲回到人群的最前排,两个明明是要单独来揭露事实真相的一线记者,反倒正大光明成了看客,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到底属于哪个级别的无耻。

在众人的围观下,罗东岳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局面突然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他们是来抓鬼的,林国荣那只老鬼,眼下也已经被冯骁那个道行高深的高人给收服,按说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这会儿都已经顺利地完成了大半。而他和沈望江两个人,既有单位赋予的身份和权力,手头也掌握了十足充分的理由,要拿下眼前的小孩,原本应该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此时此刻,这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情形,又是怎么造成的?

身边这么多围观的人里头,有体制内的同事,有组织上的领导,有媒体行业的帮手,这本该是他们的主场啊。可为什么,现在这些人看他的目光,却让他如芒在背?

罗东岳脑子里一片混乱。

听宋佳倩自报家门后,他甚至一时间都忘了该说什么。

冯骁抱着双臂,看着场中的四个人。

毫无疑问,眼下的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两个人,虽然名义上也算他们监察这条线上的干部,可教育厅的监察科室,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写个报告,即便真有什么案子要查,对手也很难说会狡猾到什么程度,至于办案环境,更是不可能跟“恶劣”两个字挨上边。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罗东岳和沈望江,表面上看着年资不浅,但事实跟他们正儿八经监察部门出来的人相比,能力上确实是天差地别。

可话说回来,就算这两位再怎么缺乏办案经验,也不至于被一个七岁的小孩牵着鼻子走啊!

冯骁看这罗东岳手足无措的样子,轻轻摇头。

林淼突然一改口说英语,罗东岳和沈望江就被带跑,而且居然还笨到真的去找翻译。

该出头的时候不敢出头,不该妥协的时候,却又马上就妥协了。

场面的主动权,已经彻底交到了场中那个小家伙的手里。

这个时候,就算自己出面说话,也来不及了……

这场戏,只能按照现在的节奏往下演。不然别说看戏的老百姓,怕是在场所有东瓯市方面的官员,甚至石厅长,都不会允许罗东岳强行改变游戏规则。

“罗处,说话呀……”长达二三十秒的沉默后,沈望江终于看不过去了,小声提醒道。

罗东岳醒过神来,只能像落水者抱救命的木头,可偏又端着架子不放下,略带颤音地对宋佳倩道:“宋老师,我们是按省里领导的指示,下来了解情况的。我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不要徇私,公正地帮助我们完成工作。”

宋佳倩一听这话,差点都想哭了。

关她毛事啊!

她最多就是嘴欠了一句,谁会知道袁佳洁会搞到这么大?!

扫把星!害人精!!狗娘养的碧池!!!

绝交!

等过了今天,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袁佳洁了!

“好……”宋佳倩说话的声音,抖得比罗东岳还厉害。

罗东岳实在没别的招,只能姑且相信宋佳倩不会卖他,目光也终于转回到了林淼身上。

林淼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拖,主动开口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自然还是用英语说。

宋佳倩小声翻译。

罗东岳居然真的对点了点头。

审问者和受审者,俨然调换了位置。

林淼嘴角一弯:“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罗东岳转头看看宋佳倩。

宋佳倩小声道:“他说,请你们开始表演。”

罗东岳一听这话,直接就抓瞎了。

开始表演是什么鬼?!

“宋老师,你不要乱翻译啊!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请你不要那么死板地按字面意思来好不好?我要听的,是他话里真正的意思,你好好翻译,翻译得更准确一点,可不可以?”罗东岳慌不择言地开始把责任往宋佳倩身上推。

宋佳倩急得一个万委屈,带着哭腔直跺脚道:“我翻译得没错啊!他就是说让你们开始表演,我还能怎么翻译啊?”

边上看戏的大爷大妈们又开始嘀咕。

“话都听不明白,这还查什么呀?”

“啧啧啧,这小孩外国话说得真好,学校老师都翻译不出来……”

“怎么又表演节目了?这两个当官儿的,不是过来查案的吗?”

四周的议论声,让罗东岳彻底失了分寸,他愤愤扔下宋佳倩,大踏步走到石厅长跟前,脸上满是烦躁,仿佛小孩在外打架输了,回家找家长泄愤一般:“石厅长,这孩子这么弄的话,我们的工作真的没法做。能不能请您先帮个忙,让我们先带孩子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聊,我保证会给孩子一个公正,如果他没有问题,我们一定会向社会有个明确的交代。”

石厅长和王市长对视一眼,却呵呵笑道:“同志,你们系统的事,我没权力管啊。要不你问问王市长?”

罗东岳望向王市长,王市长直接就摇头道:“同志,这里这么多人给你当见证者,孩子也面对面地就站在你跟前。你听不懂孩子说什么,要翻译,翻译也来了。你要是这样都问不出话来,再换个别的地方,就一定能查清楚吗?

换地方,没意义啊,还要让老百姓说你没能力。再说孩子又没犯罪,你们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告诉我们孩子到底哪里错了。事情都没说明白,我就让你们把孩子从这里带走,那我这个市长明天也不用干了。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还拿什么脸去面对全市的老百姓?”

罗东岳被王市长这套大义凛然的话,说得傻了眼,急忙又望向冯骁。

不料冯骁更绝情,直接道:“罗处长,孩子的事情,不在我这次的工作范围内,我不能越界。你们自己的工作,自己处理。”

罗东岳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眼前发黑,身子轻轻晃动。

正要晕不晕的时候,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林淼,居然朝着罗东岳和沈望江走了过去,走到两人身旁,抬起头看看石厅长和王市长,又朝站在一旁的西城街道的胡剑慧、董希伯和严晓海几个人微微一笑,再一张口,就是长长的一串话,然后拉了拉罗东岳的衣服。

罗东岳转过身,却迎面就是林淼的大招。

“我知道,你们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存在疑惑和不理解。但是你们不能因为自己没见过,自己做不到,自己不相信,就听信他人毫无根据的判断,提前对我做出审判。这既不公平,也不科学,更不合法。你们带着偏见,在调查之前就先有定论,你们还带着傲慢,在开始调查之前,就认为一定能按你们自己的想法,查出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知道,你们这种行为叫什么吗?法律术语中,这叫有罪推定。按我们老百姓的话讲,这叫栽赃陷害。两位,你们这不是在查案,你们才是在犯罪。”

一大段事先背好的英语说完。

现场一阵长长的沉默。

大招补刀,杀人诛心……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东岳突然不晕了,人却彻底傻了。

他回头看看宋佳倩。

二人双双两脸懵逼……

宋佳倩的英语翻译能力,显然并没有她的文凭那么硬。研二九死一生过了专八,研三一整年都在搞论文,毕业后几个月,又一直在找工作,进入外国语初中后,没几天又成了姜胜善的秘书。这么及趟下来,她那点踩线过专八的水平,现在估计连专四都过不了了。甚至,也不是没有可能,已经掉到了介于cet-6和考研英语之间的层次上。

刚才完全没有跟上林淼语速的宋佳倩,在长长的沉默后,只能硬着头皮,精炼无比地总结出了一句:“他说……你们在犯罪。”

“还有呢?他说了那么多,你翻译出来就这么几个字?”沈望江责备地问道。

宋佳倩挣扎回答道:“中心思想就是这几个字啊!不是你们要我翻译准确一点的吗?”

沈望江愤怒了,转头就冲站在人群面前的袁佳洁怒吼:“小袁!你这个同学,太不知轻重了啊!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就这样敷衍我们?!”

袁佳洁唯恐自己又被拉回去,忙对宋佳倩喊道:“佳倩,你认真点啊!你把那小孩说的话,从头到尾完整翻译一遍嘛!”

我翻译你妈啊!你行你上啊!

“我……”宋佳倩着急得方寸大乱,睁眼说起瞎话来,“他刚才都是乱说的,很多句子语法都不通,根本没办法翻译啊!”

现场众人闻言,纷纷对林淼露出怀疑的眼神。

林淼却抢着对沙阳大喊起来:“沙老师!她说你给我写的那段话,有语法错误!”

“nononononono!”沙阳立马就不干了,老洋鬼子冲出人群,对着宋佳倩就是一阵叽里呱啦,说自己好歹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有文学专业文凭的英语老教师,怎么可能连这点句子都写不明白,说着还怕看戏的人听不懂,一边冲林淼比较大拇指,一边朝宋佳倩比划大叉叉,嘴里用蹩脚的中文解释道,“喵喵是对的!妹有错!她,这个女人,乱说话!她的英语不好!”

宋佳倩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得跟鬼一样。

她总不能这时候还嘴硬,说自己的英语比老洋鬼子好……

鬼都骗不过啊!

宋佳倩被沙阳判了死刑,站在原地,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沈望江皱着眉头,奚落了一句:“这就是曲大毕业的硕士?”

看戏的人,也纷纷聒噪起来。

“我还当曲大很厉害的。”

“外国语初中的老师看来水平也就这样啊,一年学费还说要一万呢……”

人群中的吴宁祥,脸色不比宋佳倩好看多少,他沉着脸看看姜胜善。

姜胜善纠结得想投湖自尽,直摇头道:“老吴,这事怪我,这个责任我来负,我退股。我是真的没想到,曲江大学的文凭也会骗人。”

吴宁祥眉头紧锁,不吭声。

场中央,沈望江小声问罗东岳道:“罗处,要不我们先走吧。今天不该直接来这里的……”

罗东岳正犹豫不决,一个靓丽的身姿,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来翻译吧。”张幼薇主动走到林淼身边,蹲下来,将林淼抱进怀里。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罗东岳怔怔看着张幼薇,已然闹不清,这个大美女,到底又是哪位。

“宋老师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助力,她是做行政工作的,不管教学的。”张幼薇主动开口,先替宋佳倩辩解了一句,然后才道,“我才是学校的英语老师,林淼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是他班主任。”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不是英语老师啊……”

“行政是干嘛的?”

“就是跑腿打杂的……”

“这个班主任老师长得真是漂亮啊,比赵晶都漂亮。”

人群中,赵晶转头望向摄影师:“把机器关了。”

摄影师一怔:“关了?”

赵晶很认真地点了下头:“对,关了。”

摄影师好无奈,按下了开关……

罗东岳一朝被蛇咬,盯着张幼薇问道:“你行不行?”

张幼薇望向王市长,和王市长点了下头,两人微微一笑,接着才道:“我不但是外国语初中的老师,也是东瓯大学的英语系教师,王市长出国访问,我是随行翻译。”

罗东岳这才服气地点了点头。

而还愣在场中央的宋佳倩,却脸都肿了。

这个碧池,太能装了。做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比啊……

大叔大妈们一听,果然立马就又集体激动起来。

“这么厉害啊,还是大学老师呢!”

“哎哟,这个小姑娘以后嫁人不好嫁诶,条件这么好,吓都把人吓跑了。”

“你操心个屁,东瓯市找不到,全国条件好的男人还少啊?”

“她爸妈真是上辈子积的阴德……”

张幼薇很淡定,这种话只要她愿意,一天能听16个小时。

她抱着林淼,走到晒不到太阳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对罗东岳道:“这位领导,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这么大的太阳,这里这么多领导还要上班的,不要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罗东岳左右看看,怎么看,今天的脸算是丢到家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今天先不查了,我们改天再来。”

这就散了?

所有人被罗东岳这虎头蛇尾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

围观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

林淼却突然喊了声:“my-lord!你们什么时候再来?”

石厅长、王市长、冯骁几人齐刷刷望向林淼。

罗东岳没想到林淼还不依不饶,皱眉问张幼薇道:“他说什么?”

张幼薇微微一顿,翻译道:“他说,老爷们,你们什么时候再过来?”

“老爷?”罗东岳怒视林淼。

张幼薇淡淡解释道:“也可以翻译成尊敬的阁下,但是我觉得老爷比较合适,孩子在嘲讽你们。”

“nice。”林淼夸了张幼薇一句。

张幼薇笑着拧了下林淼的脸:“调皮。”

罗东岳待不下去了了。

他铁青着脸,招呼都不和现场的领导们打一声,转头就拨开人群,纷纷离去。

欺人太甚!

这个小孩,太欺负人了!

沈望江匆匆和石厅长、王市长说了声,急忙跟上罗东岳。

董希伯一看罗东岳走了,急忙鼓起掌,对看戏的商户们道:“大家开业了,开业了!礼乐队,欢送领导啊!”

晒了半天的礼乐队一瞧能下班了,赶紧奏乐。

老林这时急急忙忙从冯骁身旁走出来,走到张幼薇跟前,抱过林淼,然后快步到石厅长和王市长面前,道歉道:“两位领导,今天这个事情的责任在我,我改天一定登门道歉。”

王市长道:“道歉不急,先把事情弄清楚。”

石厅长则对老林怀里的林淼道:“小朋友,好好学习,将来大有前途。”

林淼乖乖喊道:“谢谢伯伯。”

石厅长点点头,然后和王市长握了下手:“王市长,今天收获很大,东瓯市人杰地灵,我回去后,一定帮你们好好宣传。”

“那就太感谢石厅长了。”王市长笑道。

两人说着,就要打道回府。

区里一群领导和董希伯几人,急忙上前送行。

冯骁默默走到老林身旁,看一眼手表,说道:“林主任,多耽误了半个小时。华侨饭店的房间已经开好了,咱们抓紧聊聊吧。”

“林老师,我来吧。”张幼薇也走了回来,好像林淼已经失去走路能力一样,又把林淼从老林怀里接了回去。

林淼头回见到张幼薇,满眼惊艳地看着她,叮嘱林淼道:“听老师话啊。”

“你也是啊。”林淼当着冯骁的面,毫不遮掩地对老林道,“别让他们把话套出来,这些叔叔、伯伯,全都坏得很。”说着又看看林国华,给个了你自己注意的眼神。

冯骁无言以对。

张幼薇抱着林淼,远远看着老林被冯骁带走。看热闹的人群接连散去,本想说些什么的吴宁祥,拉走了姜胜善,老狄和沙阳、安娜,也跟着离去。却没人搭理宋佳倩,任由她失魂落魄般,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袁佳洁也像是完全忘了宋佳倩,在人群散开的时候,就和尚主任混进人潮,一转眼便不知去了哪里。湖滨路渐渐畅通,变得井然有序。

在人们兴奋的议论声中,一个又一个商铺的老板从张幼薇身边走过,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半晌,张幼薇才柔声安慰林淼道:“不要担心,冯局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一定会给你爸爸一个清白的。”

正说话间,董希伯和胡剑慧他们送完领导,又折了回来。

林淼靠在张幼薇怀里,不知道身后有人过来,背对着他们,淡淡道:“嗯,那样最好。不然他今天让我爸有多难堪,我将来一定有零有整,全还给他。”

大太阳底下,陪在严晓海身旁的李晶晶,听得汗毛竖起。

老董却角度清奇,微微眯起眼叹道:“老子这个儿子养得值啊,孝顺。”

胡剑慧摇了摇头:“我要有这么个儿子,不孝顺我都认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顺喜大酒店与湖滨路只有一街之隔,罗东岳昨晚把落脚的地方选在这里,本是为了办事方便,但现在却意外多了一个保全他脸面的作用。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罗东岳冲出人群后,一路低头猛走,十分钟后就火气冲冲地进了酒店。

沈望江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上了楼,罗东岳抢先进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摔房门,差点把跟上来的沈望江,撞个鼻梁稀碎。

“罗处!”被关在门外的沈望江吓了一跳,他拍了下房门,然后又把手放了下去。退后一步,沈望江掏出烟来,点起一根。青烟入喉入肺,辛辣的触感在体内盘桓片刻,两道笔直的烟柱,从他鼻孔里长长地喷出来。

沈望江笑了笑,笑得幸灾乐祸。

他跟罗东岳一直就是面和心不和,今天罗东岳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这么大的脸,于公来说,是事情办砸了,罗东岳是领导,就该负主要责任。

于私,罗东岳要是不丢份,他沈望江这把年纪,又靠什么再上一步?

“好事。”沈望江心里暗暗想道。

最好罗东岳就此一蹶不振,让他来单独调查这个案子才好。

反正也不难查。

至于林淼是黑是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给领导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够了。

站在走廊上,抽完一整根烟,沈望江将烟头在垃圾箱上一拧,掏出了房间钥匙。

他和罗东岳,住对门。

……

罗东岳关上房门,靠在门后面半天喘了半天,剧烈到近乎犯病的心率才稍微降下来半分,而刚才还健步如飞的两条腿,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罗东岳努力地想站着,可身体却依然不听使唤地背靠着门,缓缓往下滑动,最后瘫坐在了地上。

“妈的!妈的!妈的!”他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腿,把愤怒宣泄在自己的**上。

这种愤怒,不是单纯的恼羞成怒,也不是因自责无能而导致的痛苦,确切地说,这是应该动物受惊过度后的狼狈和恐慌。因为害怕而导致的愤怒。

只是罗东岳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他今年三十五岁,大学毕业至今,人生从未遭遇过哪怕任何一丁点的挫折。

他学业顺利,工作顺遂,几乎没靠任何背景,只要年龄一到,该往上的时候一定能往上,甚至有的时候做梦,他都会梦见自己五十多岁的时候,坐在京城的教育部大楼里说一不二。

可以说,在今天来东瓯市之前,无论去哪儿他都会受到应有的礼遇。每每从省里下来,哪个地方的老百姓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哪个地方的领导见到他,不是夸他年少有为?

可今天……

“操!”罗东岳爆了粗口。

但马上,就闭上了嘴。

这家酒店的隔音他信不过,不能让沈望江听见。

谁知道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在外面偷听。

罗东岳扶着墙站起来,解开领口一个扣子,愤怒过后,他开始复盘。

老子刚才为什么那么傻?跟那个小孩说英语有什么意义?不理他不就行了?姓王的不让我带那小孩走,打个电话把东瓯市的教育局局长叫过来不就行了?东瓯市的宫昌吉,以前见过好几次呢!还有他们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罗万洲,今天不是就在现场吗?怎么就会那么傻,钻进了一个七岁小孩的设下的套?不……不对!七岁的小孩能懂个屁!肯定是有人事先教过他,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一定都是事先准备过的。

难道我们中间有内鬼!?

念头闪过,罗东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是有人眼红我,想借机整我一把?

“我草你麻辣隔壁!”罗东岳破口大骂。

而此时就在他房门外,罗万洲带着秘书,正要敲门。

听到房间里的骂声,秘书举着手,保持着敲门的动作,转头看了看罗万洲。

罗万洲冷着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走到对面沈望江住的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罗处!”沈望江很快打开门,开口一喊,抬眼却发现按门铃的人并非罗东岳。

罗万洲看着略显惊讶的沈望江,淡淡说道:“沈处你好,我是东瓯市分管教育工作的罗万洲,我想跟你聊聊刚才的事情。”

沈望江目光游移,越过罗万洲的脸,看了眼对门。

罗万洲微笑道:“罗处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我觉得和你谈比较合适。”

沈望江不再犹豫,让开身位,邀请道:“请进。”

罗万洲带着秘书走进沈望江的房间,沈望江关上房门。

随意坐下来,罗万洲开门见山道:“沈处,我直话直说,你们是根据省里领导的指示下来搞调查的,按理说就是代表上级部门,所以不管你们要查什么,我们地方上都该无条件配合。不过刚才在湖滨路,情形有点复杂,王市长和石厅长都表了态,我也不方便再有别的意见。今天如果你们先来找我,或者找我们市教育局的同志,事情就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沈望江轻轻点头,轻叹道:“是啊,罗处还是太年轻,做事情容易上头。我们想查的事,今天一件都没查到,现在这么一弄,都有点没脸再继续查了……”

罗万洲道:“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国荣家那孩子,确实古灵精怪,你们踩一回地雷,也不稀奇。不过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接下来绝对再也不会发生。东瓯市的教育系统,一定充分配合你们。你们想查什么,所有材料,只要是我们有的,我全部可以提供。想见什么人,你和罗处只管开口,这条线上,没有任何人,有拒绝接受调查的特权,包括我在内。”

沈望江盯着罗万洲。

罗万洲泰然自若。

两人对视良久,沈望江不由疑惑道:“罗市长,有个问题,我本来不该问,但是不问,我又觉得问题搞不好会更大。你刚才说林国荣他儿子,平时就有很多……特别的表现?”

“是。”罗万洲点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沈望江的眼神里,浮现出对真相的期待。

罗万洲淡淡一笑:“林国荣的儿子,就是个神童,如假包换。”

沈望江脸色骤变。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沈处,我们东瓯市这边,清者自清。唯一的要求就只有一点,就是《曲江南都报》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跟你们一起调查。而且政府机构的问题,让一家跟东瓯市毫无瓜葛的营利**业单位参与调查,也明显不符合调查规范。

如果《曲江南都报》非要一意孤行,强行插手,到时候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不管好的坏的,我们都会向上级有关部门申诉。到时他们说的每个字,我们都不会承认那些话在法理上的有效性。为了社会团结,我们也不想发太多的声音。希望你和罗处调查完后,能给上级领导部门一个客观的回答。沈处要有什么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本人。”

罗万洲长话短说,十分钟不到,就把在出事那晚他召开的紧急会议里,老林所提到的所有关键要点,跟沈望江讲了个清清楚楚。说完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

沈望江拿着罗万洲本人的名片,张着嘴愣了半天。

嘴都快要抻得发酸的时候,突然被房间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回了魂。

“罗处!罗处你在吗?”尚主任敲着罗东岳的房门。

沈望江打开门,皱眉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袁佳洁和尚主任,打量他们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些微细不可察的变化,沉声问道:“罗处在休息,你们跑哪儿去了?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沈处。”尚主任停止敲门,转回头望向沈望江。

袁佳洁却抢着说道:“沈处!我们去发稿了。林国荣被抓是大新闻,这人绝对不干净,落到冯局手里,肯定能查出东西来。我跟尚主任一商量,干脆先写了个简报,发回杭城去了……”

“胡闹!”沈望江突然横眉怒目,高声斥责起来,“连个结果都还没出来,你们乱发什么新闻?为了那么点发行量,为了那么点钱,连点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不要了吗?你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社会太稳定,影响你们发财了是吧?!”

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沈望江愤怒的咆哮。

尚主任吓得脸发白,这帽子扣得也太凶了,他可担不起。

只是同时又奇怪,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沈处怎么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说好的联合调查,共同取证?友军你这把40米的大刀砍到老子脖子上了!这样是要死人的啊!

“沈处,您误会了,我们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尚主任急忙想要解释。

可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罗东岳突然就打开了房门。

罗东岳双眼通红,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地看着外头的三个人。沈望江见罗东岳一脸的败相,内心深处微微一笑,然后颇为别有用心,假装关心地问了句:“罗处,你哭啦?”

“别胡说。”罗东岳翻着烦躁的白眼,嗓音嘶哑地否认,然后招呼三人进屋道,“都进来说吧。”

袁佳洁和尚主任互相看了看。

沈望江瞪袁佳洁和尚主任一眼,直接走进了房间。

三个人进了屋,罗东岳左右看了看走廊,见外头没人,才关上了房门。

沈望江拉过一张靠椅,姿态轻松地翘腿坐下。

袁佳洁和尚主任不敢和沈望江靠得太近,略显拘谨地一起占了沙发。

罗东岳一看没地方坐了,只能往床沿上一坐,接着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便对三个人说起了他刚才在饱受精神折磨的过程中,所总结出的问题和思路。

“刚才出现那样的情况,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做好指挥工作。”罗东岳很有领导觉悟地先表态认错,表态完毕后,随即又开始辩解,“但是我犯的这个错误,并没有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本身,产生实质的影响。我们的调查工作,依然是可以继续进行的。

现在林国荣已经被冯局带走了,相信以冯局的水平和能力,一定很快就能查出结果。我们接下来要做的,还是要按原计划走,配合冯局,找到林国荣背后操控东瓯市教育系统,违法侵占公共教育资源的实证。”

袁佳洁和尚主任听罗东岳表态,不由神色一喜。

罗东岳支持他们,就是省厅支持他们,他们关于林国荣的报道,也就有了省厅的背书。这样一来,不管东瓯市再怎么抗议,他们《曲江南都报》都不用怕背责任。

“沈处,你觉得呢?”罗东岳说到这里,转头问沈望江。

沈望江却看向袁佳洁和尚主任,沉声道:“我觉得,这件事,还不该这么早就下结论。咱们今天自己也亲眼见到了,林主任家的孩子,确实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

“沈处长……”袁佳洁又抢话道,“我觉得那孩子英语好不好,跟咱们要查的事情不矛盾啊!您刚才也听那孩子说了,林国荣家现在一个月收入十来万,都顶得上街道的财政收入了,这么有钱的家庭,提早教孩子说外语是很正常的。而且小孩子对语言的接受能力,本来就比成年人要强,英语说得好,一点都不奇怪。可我们不能因为他英语说得好,就以偏概全地认定他是神童对不对?”

袁佳洁盯着沈望江,满脸的不畏强权、义正言辞。

两人对视片刻,沈望江突然目露凶光,猛地一拍茶几,吓了袁佳洁一跳。

“林国荣!林国荣!林国荣是你叫的吗?还懂不懂半点规矩了?林主任都不会喊吗?你私下跟别人说我,也管我叫沈望江?林主任的问题,一天没定性,他就一天是党的干部,是你随随便便想诋毁就能诋毁的?”沈望江怒不可遏,指着袁佳洁的鼻子破口大骂。

袁佳洁被沈望江骂懵了,哑口无言地呆呆看着他。

尚主任急忙道歉道:“沈处,我们年轻记者不懂事,您歇歇火,歇歇火……”

沈望江对着袁佳洁,冷哼了一声,不客气抬手指她道:“以后说话,要带脑子。”

袁佳洁又尴尬又害怕又生气,眼里满是仇恨地看着沈望江,可就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罗东岳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问道:“沈处,你怎么了?”

沈望江却反问道:“罗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罗东岳很明显感觉自己身为领导的威信,已经在逐渐消失,沈望江这是要抢山头了,他声音一沉,缓缓打起了官腔:“接下来,当然是按该具体情况,有计划、有步骤地查。”

“那如果查到最后,发现林主任家的孩子没有问题,这件事又该怎么收场?”沈望江问。

罗东岳眉头微微一皱:“现在的证据,不是很确凿了吗?我们只是去再确认一次而已,你觉得这件事,还有翻案的余地?”

“结论都还没落定,翻哪门子的案?”沈望江干脆也不跟罗东岳兜圈子了,直接道,“罗处,我看咱们这次下来,一开始思路就有问题。不如这样,我们干脆分两组调查,等查完了,一人交一份报告。我那份报告就自己整理,交给厅里头,你们那份就发到报上,算是给公众一个交代。你觉得怎么样?”

罗东岳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沈望江,是要跟他搞割裂?

“沈处,我们是一起下来的,交两份报告算什么意思?要是内容一致当然没问题,可要是不一致呢?你让领导信谁的?”罗东岳感觉有诈,提防地问道。

沈望江看尚主任和袁佳洁一眼,面无表情道:“罗处要是担心这点,那事情也好办。我们自己查就行了,尚主任和小袁,接下来就别参与了。”

“这怎么行?”尚主任立马急得忙大喊起来。

袁佳洁也一脸柔弱地望向罗东岳。

罗东岳看着袁佳洁,纠结中,莫名其妙想起张幼薇的模样。

他两下一对比,突然觉得把前途押在这位5分姑娘身上,好像亏得有点离谱。老子就算是为了女人赌前程,也该是像早上那个大学女老师那样的女人吧……

这么一想,罗东岳整个人顿时就清明了。

老子本来就是奔着事件真相来的啊!

这一整天的,莫名其妙就被《曲江南都报》思想捆绑了算什么事?

罗东岳神色一正,越想越庆幸没完全掉进坑里,马上改口道:“尚主任,小袁,这件事,我觉得沈处说得有道理。我们的工作,不是给公众交代,而是给厅里交代。东瓯市这边要是拒不承认调查结果,那就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我虽然很支持你们坚持新闻自由,但按我们的工作性质,我对你们的支持,也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请你们理解。”

罗东岳这个态度,转得袁佳洁和尚主任猝不及防。

尚主任惊恐大喊:“罗处!不行啊!我们通稿都发了!”

“发什么了?”罗东岳不由眉头一皱,“你们报纸明天才能印出来,现在再打个电话回去说明,不是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尚主任跳脚道,“我们报社大楼隔壁就是曲江电视台大楼,我们发的是早间要闻快讯,全省同步直播啊!”

罗东岳狠狠一怔。

沈望江忙问:“你们通稿上写什么了?”

尚主任愁眉苦脸道:“我们说省府办监察室已经把林国荣带走调查,目前基本确认,这次调查和神童造假案有直接关系……”

“就这样?”罗东岳追问。

“还有……”尚主任支支吾吾,“省教育厅现在正在和我们《曲江南都报》联合调查……”

罗东岳顿时脸色煞白。

沈望江看向尚主任和袁佳洁,语重心长。

“你们两个,长得都是猪脑子吗?”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早上十点出头,湖滨路艳阳依然高照,刚挂上牌子不到半小时的湖滨路园区管委会大楼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不管林淼刚才表现得有多么非人类,但现在的事实却是,老林确确实实被冯骁带走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冯骁不是纪监委派来的,而是拿的省府办的手续。

这样从国内的政治传统来看,事情还算有回旋的余地。

董希伯十分钟抽了三根烟,搞得管委会里本来就不大的办公室青烟缭绕。

他实在有点想不通,明明那天晚上开会的时候,老林口口声声说得好像调查组的人一来,分分钟就能让他们全灭,结果搞了半天,该折进的去,还是没跑了,至于冯骁是不是真的会说话算话,今晚12点之前就把人放出来,那可就真的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也不知道老林这次被抓,对西城街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胡剑慧皱着眉头,把办公室的所有窗户全都打开,放屋里的烟味散出去一些,一边埋怨董希伯道:“老董,你坐这儿抽烟也没用啊,你看孩子都让你的二手烟给呛晕了!”

董希伯闻言,羡慕地看了眼坐在张幼薇腿上,更过分还整个人装死靠在她胸前的林淼,青着脸拧灭烟头,然后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唉,有什么消息,咱们再及时沟通吧。”

胡剑慧点点头,既算是揶揄又像是开玩笑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那些外地的记者烦得很,等下说你玩忽职守,尸位素餐,我看你怎么跑!”

“我要能让他们惦记上,那倒算我混出头了!”

老董自嘲一笑,然后对张幼薇点了下头,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老董,一点用处没派上,还把我这里搞得乌烟瘴气。”胡剑慧等董希伯走了,还要继续精神上鞭尸,吐了句槽后,把窗帘一拉,遮住外头刺眼的阳光,整个房间立马阴凉下来。她打开灯,把门一关,然后搬过椅子,坐到张幼薇身边,看着林淼弱小无助又可怜,聪明乖巧又可爱的样子,母爱立马就泛滥得要溢出来,伸手摸了摸林淼的头,柔声问道:“淼淼,你妈妈在家吗?”

“唉……”林淼叹了口气,“麻麻带晓晓去奶奶家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胡剑慧马上道:“那等姨姨早上下班了,带你去姨姨家里好不好?姨姨家里还有个小妹妹,一直说很喜欢你,想看看你呢!”

林淼看着胡剑慧勉强够4分的颜值,想象了一下她女儿的样子,某些消逝的记忆,突然之间就恢复了,果断道:“哦,对了,我舅舅还在店里等我跟他一起吃午饭呢!薇薇老师,你带我去找舅舅吧,我怕我路上被人贩子拐了。”

张幼薇一听林淼说要去找江洋,心底里两百个不愿意,可她主动把林淼从老林怀里抱过来,这会儿总不能扔给胡剑慧,这样做人也太不地道,只好笑着对胡剑慧道:“胡主任,我还是把淼淼带去他舅舅那边吧,在这里太影响你们工作了。”

“不影响啊!”胡剑慧还不肯,铁了心今天非要把六岁的女儿介绍给林淼认识。心底里头甚至在想,如果老林这回挂了更好,她可以趁机顺水推舟给林淼送一大波关爱,搞不好送着送着,再过个十几二十来年,他就改口管她叫妈了呢?

林淼看出胡剑慧的心思,心想鬼才管你将来是不是副厅级,反正寡人是打死都不会做你女婿,连忙转头就对张幼薇道:“老师,我舅舅说了,我中午要是不出现,他就过来这里找我。他找到我就会找到你,找到你就会拉你一起吃饭,等吃完饭他说不定兜里刚好还有三张电影票,你要是不答应跟你一起去,他就会表演殴打外甥的节目给你看,你要是答应跟他一起去,在路上就会被误认是一家三口,精神层面上的便宜就被占完了,下回再见面,他就会理直气壮管你叫媳妇儿。现在才十点出头,你赶紧送我过去,放下我就跑,时间还来得及!”

林淼一通贯口,说得胡剑慧一脸懵逼。

张幼薇想想林淼说的画面,心里也暗暗发怕,撑着笑脸对胡剑慧道:“胡主任,我还是带这孩子走吧,你看看,太能闹了,他舅舅才管得住他。”

一边说着,抱着林淼站起来。

胡剑慧没办法,只好对林淼道:“淼淼,有什么事情,给姨姨这里打电话知道吗?姨姨和晓海叔叔,还有晶晶姐姐,现在一整天都在这里的。”

“嗯。”林淼乖乖点了下头。

跟胡剑慧道了别,张幼薇抱着林淼从楼上下来。

路过楼下严晓海和李晶晶的办公室,林淼朝两人挥挥手。

严晓海又跑出来说了两句,才放林淼离开。

李晶晶却全程没话,跟林淼生分了不少。

不过林淼没怪她。

年轻人,想法多也正常,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对错,谁也不欠谁。

张幼薇抱着林淼从湖滨路一直出来,走到西城街便放了下来。林淼长得小归小,四十来斤的体重,可抱着走几百米,对她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两个人牵着手过马路,几分钟后来到江洋店门前。

江洋店里的生意依然冷得像今天下午就要倒闭,本人更是半死不活地靠着椅子,两条短腿搁在桌面上,目光无神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台昨天刚买的黑白小电视机。

“江洋同志,街道送爱心了!送你一个可爱的小外甥,还搭个外甥的班主任!”林淼牵着张幼薇的手,进门就喊。

江洋抬头一瞧,看到张幼薇,激动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急急忙忙起身,跑上前兴奋道:“薇薇,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啊?”

“林老师出了点事情,我顺路,把孩子送过来。”张幼薇才懒得跟江洋瞎扯,淡淡说了句,转头就要走。

江洋却赶紧拦住道:“别,别,事情都还没说完呢,你吃了没?我看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我们要不先一起去吃午饭吧!阿淼,去西城饭庄还是舅舅家里?”

张幼薇眼皮在跳,嘴欠多问了句:“你是不是身上还有几张电影票?”

“诶?!你怎么知道的?”江洋眼里冒光,“要不要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个电影?”

张幼薇满心想死,说道:“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问问淼淼,他爸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洋闻言,低头奇怪地问林淼道:“阿淼,你爸怎么啦?”

林淼风轻云淡:“我爸跟省里督查室的伯伯加班去了,今晚12点才下班。”

江洋:“哦,薇薇,你中午想吃什么?”

张幼薇:“……”

就在这时,电视机里,突然传出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本台最新收到的消息,著名作家林国荣,今日早上被我省省府办督查室工作人员带走接受调查,据悉与近日盛传的东瓯市教育舞弊案有关。目前我省教育厅监察处相关领导,已到达东瓯市,对该事件展开深入调查,《曲江南都报》记者陪同调查。详情请见明日《曲江南都报》头版,特别评论报道……”

“什么鬼?”林淼匆匆跑到电视机前一看,发现居然是曲江省电视台的新闻直播,顿时就愣了,随口就骂出来,“我勒个日,曲南报那个记者,想出名想疯了吧?”

江洋也后知后觉跑上前,问林淼道:“你爸不是加班去了吗?”

林淼神色严肃地点点头:“这下估计起码得下班加到下个星期了……”

“这么辛苦?”江洋假装听懂的样子,摸摸下巴,然后抬头看店门口一眼。

店门口,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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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有关老林“被带走”的消息,在曲江电视台的直播新闻中转瞬即逝,播报时间不超过20秒,但毕竟石子落入水中,哪怕动静再小,也不可能毫无波澜。

九五年这会儿,有条件在早上十来点看电视新闻的人不多。

要么有钱又有闲,要么有闲又刚好赶上身上有电视机。

而中远,恰恰就刚好符合这两个条件中的——第二个。

自打老林成名之后,中远就一直在对外宣传一件事情。

他,中远,东瓯市著名书法家,东瓯市书法家协会副理事长,曲江省书法家协会成员,是林国荣独生子林淼唯一指定的书法授业恩施,并且刚刚帮助林淼参加了一项国际书法展览赛,虽然比赛结果未知,但成绩相当可期。然后就这么到处忽悠兼骗吃骗喝了一大圈后,就在上个星期,他终于有效提高了自己的身价,成功地把新学生去他那间小破木屋学书法的学费,从每学期五百元,理直气壮地涨到了六百,并且一鼓作气,一周之内连续新收了三个徒弟。

随后为了庆祝这次伟大胜利,中远一咬牙,就去买了台和江洋店里头那部一模一样的小电视机,作为对自己这么长时间精彩操作和辛勤付出的奖赏和犒劳。

十几寸的迷你小电视,放在教室里简直时尚、时尚、最时尚。

这两天每天晚上下课关门之前,中远都要把那台小电视机好好擦一遍,爱护电视机,远甚于爱护除林淼和晓晓之外的其他学生。所以也正因如此,当中远并不滋滋有味但足够高兴地从电视里突然看到老林“被逮捕”的新闻后,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当时先是惊讶,接着又是紧张,再又是茫然,继而恐慌,稍后又开始犹豫。

各种情绪伴随着他脑补过头的胡思乱想,转过九曲十八弯后,他最后终于一跺脚,关掉电视机,扔下满屋子还等着他批改作业的小朋友,匆匆跑到附近不远处的小卖部,给市里的某位他眼中的大佬打了个电话。

而那位大佬,当时就在区委某办公室里喝茶报纸,顺带跟同事指点江山,口沫横飞说着瓯城区美好的将来,接到中远的电话后,大佬当场就一口茶喷了同事半张脸。同事都呆了,问大佬发生了什么,大佬一张嘴,就是个惊天大消息老林“被双规”了!

消息不胫而走,半小时内传遍整个瓯城区区府大院的六幢办公楼,上到区委区府办公室,下到组织、宣传、统战、政法各部门,最后区纪监委大佬听到消息,人都懵逼的。

册那老林到底犯什么事了?上头居然直接就越过我这边把人抓了?是怕我们串通对抗审查还是怎么的?搞得老子现在也好慌啊!!!

而接中远电话的大佬,如果能耐只局限在瓯城区内,显然就不是大佬了。

瓯城区区府大院内沸沸扬扬的同时,那位大佬一边给同事擦脸道歉,一边又给他自己所认为的更高一级的大佬打了电话,这么逐级联系,半个小时后,远在新加坡带队的全国书法协会副秘书长,接到了犹如晴天霹雳的终极新闻。

“林国荣翻案了,有可能择日枪毙。”

“妈的他干嘛了啊?!”副秘书长整个人都抓狂了,“干什么他就要被枪毙了啊?杀人放火也不至于枪毙得这么着急啊!检察院和法院都不用走程序的吗?”

“不知道,反正国内现在都是这么说的。曲秘,林国荣儿子那个奖,还要不要颁给他?”

曲建安愁眉难展地狠狠嘬了口烟,回答道“展览都已经开始了,照片都拍了。这样吧,你先跟他们那边……东瓯市是吧?跟东瓯市那边讲一下,让他们先把老林儿子获奖的奖牌和证书扣下来,先别发。等我们把情况搞清楚了,再做下一步决定。让东瓯市书协的人管好嘴,从现在开始,我们跟林国荣……保持距离。他那个荣誉会员,你先把名字摘掉。”

“好,明白了。”电话那头挂断。

曲建安又嘬了口烟,眼里满是深深的忌惮“妈的,副科级都能够上枪毙了。这才出门一个星期,国内反腐形势就这么高涨了?”

无独有偶,当书协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京城某小破楼里,手握决定一大群小孩人生拐点权力的几个老头,也接道了不知源自何处的电话。电话的内容比曲建安听到的稍微靠谱一点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几个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的终选评委,听完电话后全部面面相觑。一个老头拿出昨天才刚刚定下的,今年的获奖名单,递给身旁的同事,不住叹息摇头。

托老林近来爆得大红,林淼自己又足够争气的福,林淼两篇竞赛作文,全都入选了最后决赛,并被所有评委一致推荐为一等奖获奖作品。鉴于这是赛事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一个孩子有两篇参赛作品同时获得全国一等奖,评委们史无前例地,破格给林淼定了个全国特等奖。

只此一例,前无古人。

“今年七岁,恭候各位……唉,一语成谶啊!”老头拿着名单,惋惜得要命。

另一个评委问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个奖发下去,我们就完蛋了!”老头愤愤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哗哗转响拨号圈。

片刻,东瓯日报集团大楼总编室内,丁少仪拿了电话。

听那头说了几句话后,丁少仪当场失声喊道“不可能的!我这边都没收到消息!”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砰砰作响,连敲房门。

丁少仪捂住话筒,焦躁喊道“进来!”

鲁建波推门而入,面色难看如纸“丁主任,出大事了,老林被省里的人带走调查了。”

丁少仪手一软,话砰碰的一下掉在地上。

“丁主任……”鲁建波急忙上前,捡起话筒。

丁少仪拿过电话,那头还没挂断,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努力镇定下来,缓缓说道“老师,你们先不要着急行不行?至少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了,咱们再商量这个事怎么办好不好?”

京城那头,沉默片刻。

“最多一个星期,等着拿奖的,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好,一个星期。下周日……下下个周一吧!”

“可以。”京城那边挂了电话。

丁少仪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鲁建波还想说些什么,丁少仪却捧住头,送客道“老鲁,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鲁建波无话可说,退出房间。

过了半晌,丁少仪打开抽屉,翻出了一本厚厚的通讯录。

翻找半天后,她找到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您好,我是东瓯日报出版社总编丁少仪,想请问一下,郭老的联系电话,我们这边有很着急的事情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对,郭鹤龄校长,诶,好,麻烦您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来个水晶虾仁。”

“再来个爆炒猪心做汤!”

“阿淼,你怎么天天虾仁猪心的,吃不腻啊?”

西城饭庄二楼雅座,林淼一手拿一根筷子,用谴责的目光瞥江洋一眼,说道:“虾仁猪心都能吃腻,你说你的命是有多好?做人要讲良心啊,你当兵的时候天天都能这么大鱼大肉吗?”

江洋点点头:“能啊,吃得比这个好,不然怎么练得动啊?”

林淼:“……”

“不跟你说!消费观不合就是三观不合,完全没有共同话题!”林淼傲娇地把头一撇,这时兜里的传呼机,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莉莉今天这么早?”林淼掏出传呼,却是个没看过的号码。

他想了想,认定应该是打错了,就把呼机放回了兜里。

没过几分钟,克勤大叔端着托盘上楼,先上了水晶虾仁和两碗饭,还有一盘送给本店至尊无敌vip客户的炒青菜,笑着说了句猪心汤还要等几分钟,就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要能多几个像林淼家这样的忠实客户,何愁生意不能做啊?

这几天居然有那么多傻逼说老林搞暗箱操作,给儿子办假证想想那群人也是脑子秀逗了,这点破事,关他们鸟事啊?老子帮儿子,本来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别说一个林国荣,你特么家里但凡能出个街道下面的科长,但凡能给儿子使点力气,你会有权不用?自己没本事搞关系,还要怪别人本事太大,骂人的煞笔,你倒是先让你儿子有机会跟人家儿子站到一块儿去啊?明明自己家的孩子,根本连别人孩子的边都蹭不着,这都还有脸出来逼逼?

刚才还有一群更傻的,说老林在湖滨路被抓了,还传得神乎其神,好像亲眼见到一样。

克勤下了楼,直接朝地上吐了口谈。

呸!老子就从没见过,亲爹被人抓了,还能有胃口带着舅舅过来点两个菜的小孩!

“猪心汤抓紧一点!”克勤朝后厨喊了声。

后厨应声回答:“在做了!高压锅在叫了!”

克勤点点头,又望向店门外。看着那几个打赤膊,叫了半箱啤酒却只点三个菜,讨论老林被抓说得高兴得飞起的客人,克勤心里暗暗地想,要不是老子还得养活一家子人,就冲你们几个的智商,还想在老子店里吃饭?吃屎去吧!

……

林淼和江洋吃饭的样子就跟难民似的,就算少了一个菜,照样吃得无比欢腾。林淼一边吃,兜里的传呼机却接连震动,害得他和江洋抢虾仁的时候分心,少吃了好几颗。江洋贱得要命,抢赢后故意吃得眉飞色舞,看得林淼怒而拍桌:“奶奶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朝盘子里吐口水?”

江洋毫不畏惧:“你吐啊,反正小孩子的口水干干净净,你吐我也吐,看谁先恶心死谁。”

然而林淼也不是白混的,马上就见招拆招,说道:“臭不要脸,我发誓你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到我家薇薇了。”

江洋想了想,把整盘虾仁都推到林淼跟前,道:“这下满意了吧?”

“我是这种人吗?!你那我当什么人了?”林淼很愤怒,端起盘子,划拉出一大半的虾仁,倒进自己碗里,然后给江洋留了两颗,把盘子推回江洋面前,义薄云天道,“一世人两兄弟!有我林淼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江洋的!”

“我草……”饶是以江洋的不要脸,这下都不得不服了,“阿淼,你将来要是没出息,那就是国家和社会的损失啊。”

林淼点点头:“嗯,我知道。”

江洋无话可说,低下头,几口就把剩下的饭吃完。放下筷子,看着林淼大口扒饭,江洋一边等克勤上楼,想让他再给添一碗,一边又无聊问道:“阿淼,你爸晚上加什么班啊?”

林淼道:“搞教育工作。”

江洋问:“什么教育工作?”

林淼道:“教育傻逼。”

江洋再次无言以对。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经常被这爷儿俩教育,但内心坚决否认自己是傻逼……

沉默之中,克勤终于端着托盘上了楼。

“老板,再给我来碗饭!”江洋大声喊道。

克勤笑着说了声好,低头又见林淼的传呼机在响,放猪心汤放下后,又旁敲侧击地说了句:“孩子,你爸给你打电话了。”

“我爸在上班,晚上回来。”林淼头也不抬地说着,可看那传呼机越来越响个没完,只好拿起来,对江洋说了句,“舅舅,别把汤喝完啊,我还要拌饭的。”

“放心,放心,汤一定给你留着!”

“肉也不能吃完!”

“你赶紧去打电话吧,响了二十次都有了!”江洋催促道。

林淼这才磨磨蹭蹭下了楼。

走到店里的电话机旁,克勤店里的电话随他用,林淼拿起话筒,按传呼机上的号码拨过去,那头像是总算松了口气一样,说道:“淼淼,我是少仪阿姨,你半天不回我,我还当你也出事情了……”

林淼立马就道:“我家没事,全都好好的呢,我爸晚上就回来。”

丁少仪一愣:“谁跟你说的?”

林淼道:“跟我爸一起走的那个,市里老王作证。”

“市里哪个老王?”

“最大的那个老王。”

“……”丁少仪一阵沉默后,才接着道,“对了,淼淼,阿姨先跟你说件事啊。你那个全国作文比赛,拿了特等奖,但是可能会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延迟颁奖。不过你放心,阿姨已经给你师父打了电话了,你师父答应阿姨,一定会替你想办法。”

“还能这么无耻?”林淼一听就不能忍了,“京城那边到底什么意思啊?”

丁少仪忙道:“你先别着急,现在……你那个奖不重要,关键是你爸爸先别出什么事情。京城那边说了,可以等你们一个星期……”

“不用等了!”林淼直接打断道,“我家里本来就屁的事都没有,舆论是《曲江南都报》搞出来的,现在闹得鸡飞狗跳,要承担责任,也是他们的责任!本来只是想大事化小,看来有些人,还真不能太给他们脸。”

丁少仪听出林淼要搞事情,不由慌张道:“淼淼,你想干嘛?”

“我一个七岁小孩,我还能干嘛?”林淼发飙喊道,“我爸现在在华侨饭店搞教育工作,我顺路过去表演两个节目,再顺便和领导同志探讨一下什么叫马克思主义唯物论,什么叫物质决定意识,什么叫实事求是,这也有问题吗?”

丁少仪被林淼吼了一通,愣了两秒,马上道:“华侨饭店是吧?你千万别一个人乱跑,阿姨现在就过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华侨饭点顶楼高级公务接待套房,三室一厅外带厨卫就已经足够宽敞,可既然有脸挂上公务接待四个字,再多个小会议室,显然也不奇怪。

老林这些年吃过见过,进酒店就跟到自己家一样,被冯骁带进会议室后,潇潇洒洒把外套一脱,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说要找点茶叶,先给三人把茶水准备上。

至于一起跟来的林国华,冯骁压根儿连电梯都没让上,直接让他在楼下等着。

林国华自然连半个字的反抗都不存在,老林几个人上楼后,就事不关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满脑子只有午饭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一个问题。

冯骁的秘书看老林进屋后喧宾夺主的架势,看得有点着急。

跟在冯骁身边这么些年,嚣张的调查对象他不是没见过,但嚣张到完全把调查当旅游的,老林还真是头一个。就算是社会名流,也不能拿这种事当儿戏啊!

秘书忍不住想阻拦老林烧水泡茶的举动,冯骁却破天荒拦住了他。

秘书露出一脸不解。

冯骁淡淡然问道:“你觉得,我们这趟是来查什么的?”

秘书看着老林走进厨房,听到他洗茶杯的动静,反问冯骁道:“不是来查他搞教育舞弊的事情吗?”

“那你觉得,一个街道副主任,凭什么就能搞教育舞弊?还居然搞得满世界都知道?就凭他那点名气吗?”冯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曲江省的教育系统,公正廉洁指数,在全国范围内排不到第一,至少也是前三。我工作这么多年,我们省内什么系统的人都抓过,唯独教育这块,一例都没碰到过。系统内的人尚且不敢把手伸得那么长,林国荣凭什么就能破例走关系,让他儿子拿到全省作文的一等奖?

再说为了一个小学阶段无关紧要的奖,赌上他自己的前程和名誉,你觉得这笔买卖合算吗?以林国荣现在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你要说他为了儿子能上好大学,不惜冒坐牢的风险,给他孩子篡改高考分数,我倒觉得更可信一点。”

秘书奇怪道:“那这个案子……”

冯骁道:“这次的事情,从刚才林国荣他儿子的表现来看,依我判断,还是《曲江南都报》无事生非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要不是林国荣的社会知名度高,《曲江南都报》的发行量又大,事情也不会炒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写匿名信举报林国荣的,估计也就是眼红了。我现在仔细想想,要真是大案子,省里怎么会让我这个差不多都退到三线了的闲人下来查?

我猜领导心里肯定也清楚,这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能查到点东西就当意外收获,差不多也不要紧。我们呀,就是下来做个样子,给老百姓看看。但老百姓的话,也不能真的那么当回事啊。喊得最凶的那些个,到底是在看热闹还是在鸣不公,他们自己脑子发热想不清楚,咱们替国家办事的,可不能跟他们一样拎不清。”

秘书若有所悟,微微点头。

“水开了。”这时老林举着一个热水壶,朝会议室走来。

“帮林主任拿一下。”冯骁吩咐秘书。

“诶。”秘书应了声,走进厨房,拿起流理台上刚洗过还湿答答的杯子。

老林强撑着面不改色,其实早就临近吓尿地走进会议室里,接过秘书递来的杯子,抓了两把茶叶,倒茶的时候,手抖得有点厉害。

冯骁和他的秘书看着老林这副色不厉但相当内荏的模样,双双嘴角上扬,笑得十分快乐。

这个林国荣,果然还是怕的……

老林泡好了茶,又借口要上厕所,冯骁当然不会不人道到让一个已经提名增补市政协委员的名人憋尿,老林满手心是汗地匆匆出了会议室,在卫生间里待了足足有五分钟,才总算磨蹭回来。冯骁的秘书终于把会议室的门一关,随即取出厚厚的一沓材料,放到老林跟前。

老林沉默不语,牢记儿子的话,坚决不往敌人挖的坑里跳。

可他不说话,冯骁却主动开了口:“林主任,这是你家孩子最近一年的所有资料档案,现在不仅我这里有一份,省教育厅里头,也有一份,《曲江南都报》手里有一份,《东瓯日报》那边也有一份。你家孩子,太出色了,这么万众瞩目,你作为孩子父亲,一定很欣慰吧?”

老林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话没问题,点了点头。

冯骁又笑了笑,说道:“林主任,你不必这么紧张的。我们要查的,是关于有人举报你搞教育舞弊的问题,只要你家孩子争气,这一条就不可能成立,现在就等教育厅的调查结果。

另外还有匿名举报你在城管科工作时的问题呢,说实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搞基层工作,哪能和老百姓一点摩擦都没有。要是连这点在工作岗位上不可避免的问题都要被上纲上线,全国乡镇一级的基层工作,也就都不用做了。这件事,完全没有大张旗鼓去查的必要。”

老林被冯骁说糊涂了,忍不住问道:“那这个也不用查,那个也不用查的,我还过来做什么?”

冯骁回答道:“也不是全都不查,我的助理已经去你们街道,拿你分管工作的台帐和账本了,我这么大老远过来,总得把这点起码的东西清查,才算完成了我的工作。这点事用不了多少时间。”冯骁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10点半,最多半天时间,我们就能把材料看完,如果没问题,我这边就能收工,回去汇报调查结果了。”

老林听冯骁这么一说,顿时松了口气。

宝贝儿子那边,肯定没问题。他自己这头,该擦的屁股,几天前也全都擦干净了,他这些年来分管过的街道工作的账目,绝对比他两天没洗的内裤都干净。

安下心来,老林掏出烟来,打算先压压惊。

冯骁却伸手,按住了老林的烟。

老林奇怪望向他。

冯骁淡淡道:“工作时间,不能抽烟,我也不抽。”

说着掏出兜里的烟和打火机,交给了身边的秘书。

老林不由意兴阑珊。

这时房外门铃响起,秘书匆匆走出会议室。

过了片刻,冯骁的助理和秘书一起回来,助理对冯骁道:“冯局,东西都拿来了。”

冯骁点点头,对老林道:“林主任,走吧,一起看看你这几年的工作成果。”

老林迷迷糊糊站起来,跟着冯骁走出去。

走到客厅,地上赫然摆着四个大纸箱,起码四五百份的台账记录。

“看来林主任,这些年还真是做了不少事情的。”冯骁淡淡说着,对秘书和助理道,“开始吧。”

秘书和助理点点头。

冯骁走上前,随手拿起一份文件。

那是今年夏天,街道党政办批准街道重建食堂的手续文件。

老林亲手做的预算。

预算报价:十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早上11点52,太阳已经升到今天的最高点。

日头越猛,林国华的肚子就越饿,而从他胃里头传递出的那种嗷嗷待哺的心慌,又反过来提醒他,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这种提醒是那么的准时准点,那么有规律,那么不给身体讨价还价的机会,铁面无私得就像羁押了他兄长的那位领导。

说到兄长,阿荣现在应该已经开饭了吧……

林国华心里暗暗想着,从上头下来的领导,中午一定吃得很好,搞不好现在就正在楼上和老林大鱼大肉。这念头一从脑海里冒出,他肚子的反应就更剧烈的三分,一阵清晰可闻的咕咕声,不间断响起。林国华听到那声音,越发自怜自艾,一边暗骂侄子不是人,居然敢出卖他的小叔。好好的休息天,留自己的亲叔叔在酒店这种地方挨饿,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林国华纠结地坐在酒店前厅的沙发上,饿得想哭。然而以酒店的消费水平,让他在这里点餐是不可能的,就算饿死,他也不会花这个钱,最关键是,街道肯定不会给报销。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酒店大门外。街对面有家杂货店,狠狠心,自掏腰包去买碗桶装方便面,倒是勉强可以考虑。不过这样就难免会衍生出另一个问题,谁特么会那么丢人坐在酒店大堂里吃泡面?这样肚子虽然能填饱,可这个人,他是真的丢不起啊!

饭点越近,四周说说笑笑、来来往往的人就越多。

林国华饿出怨念,开始在心里抱怨。

阿荣为什么要出名?大家一起当个平庸的人,我比你稍微有钱一点,你比我稍微困难一点,这样的生活,不是非常完美吗?现在好了,你看你受罪,我受苦,星期天加班没加班费就算了,居然连饭都不管!老子……老子这顿不吃了!

林华国在煎熬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痛下决心——当然其实也没那么坚定,主要是他真的不敢走,如果现在走了,待会儿来个人找老林,他要是不在的话,董希伯八成要骂他不是东西,连亲哥都不当回事云云。所以说到底,还是怕啊……

林国华饿得满头虚汗,依然死憋着不买矿泉水,这种省钱的执念,绝对是老太太亲传。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想老林要是再不下来,那他就干脆自己上去。

不为别的,讨口水喝总不算过分吧?

12点……不,12点半,12点半我就上去……

林国华低头看了眼老林去年发达后送给他的金表,给自己划了一条做人的底线。

就在这时,酒店外头,突然跑进来三个人。

门童还没喊完欢迎光临,董希伯、胡剑慧和严晓海,就已经到了林国华跟前。

林国华见状一愣,胡剑慧先抢着问道:“你哥呢?”

“楼上……”林国华一脸犯懵地说道。

紧接着就见董希伯满脸不高兴,责怪他道:“你这个反应,跟你哥真是没法比啊。过来这么久了,你就不知道先给我们打个电话?你哥在楼上,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啊?让你过来就是看着他的,你坐在楼下有什么用?”

林国华被董希伯的连环锅扔晕了,笨嘴笨舌又满脸委屈地辩解道:“不是……领导不让我一起上去啊!我坐在这里就是怕你们找过来嘛!”

董希伯又循环回来:“想我们找过来,你倒是先给我们打电话啊!”

林国华有点想死了。

老子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口,兢兢业业坐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还有话说?

打电话不要钱的吗?

一通电话五毛钱,发票都没有,打完你们给报销吗?!

林国华心里疯狂咆哮,嘴上却弱弱道:“你们不是来了嘛……”

“幸好日报的丁主任通知我们,还是淼淼跟她说的。”胡剑慧说着话,都没用正眼看林国华,就急匆匆走到前台,焦急问道,“林国荣在哪里房间?”

酒店前台看胡剑慧一眼,依稀记得是个领导,连忙道:“稍等一下,我要打个电话上去问一问,上面的领导交代过了,不能随便跟人说他们的房号。”

“算了!”胡剑慧一看根本不可能打听出来,皱着眉头就朝董希伯和严晓海走去。

可刚一转身,酒店门外,忽然又喧哗涌进十几个人。

胡剑慧定睛一瞧,好家伙,尼玛全明星大佬阵容。

不但区里和市里纪监委的负责人来了,还有团市委的何超盈,市教育局的宫昌吉,宣传部的二把手王岚,各自带着他们的秘书或者跟班,浩浩荡荡,吓死个人。

把这群人叫到一起的丁少仪,走在人群的最前头,见到胡剑慧,匆匆忙忙上前问道:“老林现在什么情况了?有消息吗?”

胡剑慧看看丁少仪,又看看边上一大票领导,弱弱问道:“丁主任,你们这是要干嘛啊?”

丁主任望向身后大佬。

市纪监委的大佬迈出一步,沉声道:“我们是来给冯局提供线索的,小林现在人呢?”

胡剑慧见这群大佬要造反的模样,小声对丁少仪道:“冯局不让人上去。”

丁少仪解释道:“刚才我们打电话问过省里的意见了,省里领导说冯局这次下来,只是对老林做个简单的询问调查,事情不大,我们这边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陪同工作。”

胡剑慧有点蒙。

陪同工作,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啊……

丁少仪见胡剑慧还是不解,嗓音压得很低,又多补充了一句:“老林要出事,《曲江南都报》对我们指控就坐实了,市里要有一大批人挨处分,王市长电话指示了,老林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胡剑慧这才了然,可还是很蛋疼道:“我也不知道老林现在在哪个房间,刚才问了前台,前台也不说啊。”

“我去问问。”丁少仪眉头微皱,就朝前台走去。

可还不等她走到前台,酒店的大门就再次打开。一个小豆丁把鞋子踩得吱吱作响,背着个小书包,扭着小腿一溜烟跑进来,什么也不说,径直就朝电梯口跑。

江洋跟在林淼身后走进来,一瞧大堂门口站着好多看气势就感觉好牛逼的人,正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就见林淼被胡剑慧一把抓住。

“淼淼!你怎么来了?”胡剑慧大声问林淼。

林淼大声道:“找我爸啊!”

丁少仪走上前,愁眉道:“你爸爸现在在哪个房间,我们都不知道,楼上的冯伯伯,不让我们上去呢。”

“开什么玩笑,让我来!”林淼使唤着胡剑慧,把他抱到前台。

林淼一伸手,向前台要电话道:“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前台小姐姐,每个都认识林淼,什么话都没说,就把电话递了过去。

林淼麻利拨通老林的大哥大。

片刻,大哥大那头,传来冯骁的声音:“喂,找谁?”

在满大堂大佬的注视下,林淼微微一顿,朗声道:“我是林国荣的儿子,我要向你们自首!”

话音一落,全世界都安静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华侨饭店顶楼套房会议室里,老林身上的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冯骁拿着大哥大,淡淡瞥老林一眼,老林明显喉结一动,冯骁沉声道:“1606房,你上来吧。”

“好咧~”楼下前台,林淼挂了电话。

冯骁对老林笑了笑:“你倒是命好,我这辈子没见过能把儿子养成这个样的。”

老林挤出一个笑脸,大言不惭:“我儿子,当然是天下第一。”

冯骁指了指扔在桌上的台帐,收起了笑脸道:“现在天下第几都救不了你,我就是想看看,你家这个神童,到底能神到哪里去。”

……

楼下大堂,林淼放下电话,就立马受到满屋子人精的表扬,老阿姨们纷纷夸赞还是淼淼有办法,撒谎撒出国际领先水平,一句话就把关押老林的房间号给套了出来。

市纪监委的大佬正蠢蠢欲动要带人上楼解救同志,林淼忙正色道:“叔叔,阿姨,你们先别急!这么多人上去,我爸也出不来,待会儿人家一生气,说不定门都不让你们进了。你们先让我去探探风,我先看看老冯心情怎么样,心情好的话,我再多叫几个人。慢慢来,稳一点!”

众人面面相觑,既对林淼远超出年龄的表现所震惊,同时也确实觉得,林淼说得没错。

尤其是在场官职最高的纪监委大佬,自己家就有个同样七岁大的小孙子,这下跟林淼一比较——他当然不可能认定自己的孙子不如别人,可林淼今天这个范儿摆在这里,谁要敢说他不是神童,大佬都不敢保证能控制住自己,不把傻逼带回小黑屋,请他喝上一下午的茶。

“《曲江南都报》这种媒体,早就该整顿了!”向来集体意识强烈的大佬,在心里给这场闹剧下了个定论。

另一边,抱着林淼的胡剑慧却不放心道:“你一个人不行啊,至少得叫个人陪你吧?”

“我舅舅啊!”林淼想都不想。

胡剑慧却也一样,毫不犹豫地就拒绝道:“不行,不行,你舅舅不合适,现在是工作问题呢!叫个家里人算哪门子道理?”

“那叫你们这些领导上去,也不合适啊……”林淼环视四周,和林国华眼神相撞,林国华急忙转过头去,躲开林淼的目光。林淼暗暗叹了口气,对小叔彻底无语,转而伸手一指,指向严晓海道,“晓海叔叔跟我一起上去吧!”

完全没心理准备的严晓海,闻言措手不及,但根本也没多想,马上就答应道:“好!我跟你一起上去!”

胡剑慧看看四周一大片人,发现这会儿确实还真就是严晓海最合适,级别不高,或者说股级干部,根本都不算有级别,跟爷儿俩都熟,跟老林的交情更是人所共知的好。

一群人互相看看,胡剑慧把林淼放下来,叮嘱严晓海道:“晓海,办事机灵点啊。”

“放心吧,我又不是笨蛋。”严晓海沉着脸说道,明显还没上楼,心里压力就大得快炸了。

林淼没多话,径直朝电梯走去。

一群人送林淼和严晓海上了电梯,等电梯门关上,酒店的经理,才满头大汗地姗姗来迟,然后一瞧这边的超白金阵容,说话都差点不利索了。

好在大佬幽幽开了口,没让他抓瞎超过半分钟:“16楼再给我开两间套房,账记在市纪监委办公室。”

“好,马上,各位领导稍等。”经理情不自禁地给众人鞠了个躬,赶紧朝前台跑去。

……

半分钟左右,上楼的电梯门打开。全程没话的林淼和严晓海从电梯里出来,林淼带头走在前面,找到1606房。敲了敲门,大喊一声街道送温暖,房间门一开,冯骁的秘书探出头来,扫一眼林淼和严晓海,再看看走廊左右,让开了身子。

两人一走进房间,就看到摊在茶几上的台帐,冯骁的助理头也不抬,认真翻看着台帐的内容,边上还摆了个空碗,显然是边干活边吃饭,看起来十万火急得很。

冯骁秘书带着林淼和严晓海走到房门紧闭的会议室前,敲了敲门。

冯骁打开门,低头看一眼林淼,又目光犀利地看向严晓海。

往日里整天想抽烟把大脑抽废掉一样的严晓海,此时却反应极快,立马道:“我是林主任分管科室的科长,市里头领导让我来配合你们调查。”

冯骁盯着严晓海看了片刻,点点头,沉声道:“进来吧。”

林淼和严晓海走进会议室。

冯骁又关上了房门。

老林见到儿子和狗腿前来,原本快要被吓死的模样,瞬间万物回春,眼神骤然明亮起来,开口就是很有水平的废话:“你们两个,午饭吃了没?”

“吃了,都几点了啊,你吃了没?没吃我叫楼下再煮碗面来?”严晓海大咧咧坐下,伸手要就掏香烟,老林忙按住他的手,说道,“这里工作时间不能抽烟,我中午吃了,不用叫了。”

严晓海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妈的,早知道不让抽烟,我刚才应该先抽两根再上来啊。”

说话间,全然没了刚才紧张的样子。

仿佛看到了老林,就有了主心骨。

林淼观察着严晓海的反应,心里先给点个赞,但现在时间宝贵,没空夸他,仰头就单刀直入问冯骁道:“伯伯,你干嘛要抓我爸爸啊!?”

“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抓你爸爸,是让你爸爸过来跟我一起工作。”冯骁揉了揉林淼的头,又望向严晓海,指了下桌上的台帐道,“你们林主任,这次麻烦不小啊。这个街道支出项目的台帐你看看,眼熟不眼熟?”

严晓海拿过台帐扫了眼,刚有点回温的血液,瞬间凉透。

他愕然望向老林,满眼掩不住的惊慌。

老林眉头微皱,对冯骁嘴硬道:“冯局,我不是刚才一直跟你说,这个工程是外包的,那些乡下人干活哪有什么发票不发票的。草台班子自己拉个施工队,干完就算了,我们只管付钱,他们那些炉子、电灯、电视机哪里买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啊?电话也没有,人也联系不到,你让我找,我上哪儿找去啊?搞不好那个包工头现在人在国外也说不定!”

“唉……林主任,你这样的话,我们的工作,今晚可能就做不完了。”冯骁坐下来道,“组织上对年轻干部,向来是教育拯救为主,说实话,对你更有利,你要明白这个道理啊。”

老林闭口不语。

这时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突然抓住台帐。

林淼拿过来看了两眼,很淡定道:“哦,就是街道食堂装修的事情是吧。冯伯伯,我爸爸跟食堂有什么关系啊?”

冯骁道:“你爸爸,在食堂里吃得太多了,我怕他吃撑了。”

林淼才懒得跟冯骁打机锋,直接捅破天窗说亮话道:“伯伯,你放心,我爸的胃口大得很,这点分量塞牙缝都不够,放着给他吃,他都懒得吃呢。一个食堂造价十万不是很正常吗,材料要钱,人工要钱,新厨具要钱,领导包厢里养了一大缸金鱼,鱼食也是钱啊!”

冯骁笑道:“小朋友,你这个账,倒是算得挺清楚的。不过伯伯单位也有食堂啊,你才才伯伯单位那个食堂装修,花了多少钱?”

林淼道:“二十万?”

冯骁眼神一冷:“两万。”

林淼叹道:“哇,你们那边经济条件这么差啊……”

冯骁正要发火,林淼马上又接道:“那按你说,我们这个食堂,造价多少才算合理?”

冯骁拉下脸道:“这得问你爸爸啊?”

林淼扭头问就老林:“爸,我觉得四万很合理,你们账上面,四万的发票和收据应该有的吧?”

“肯定有啊!”老林像是沉冤昭雪了一下,拍桌喊道。

林淼立马又接着问:“那具体能说明白的有多少?说实话,该多少就是多少。”

老林看看严晓海,两个人心脏全都跳得跟发动机似的,搞不清林淼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纠结了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五万。”

“哦……”林淼微微点头,然后摘下书包,突然从书包里掏起什么东西来。

老林一看吓得半死,还当林淼要掏出小钢弩和《未成年人保护法》杀钦差灭口,不料林淼伸出手来,手里拿的却是一条红领巾。

好久没戴红领巾的林淼,手法笨拙地把红领巾戴好。

然后走到冯骁跟前,举起右手,朗声道:“我是少年先锋队队员。今天在这里再次宣誓:我热闹中国**,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好好学习,好好锻炼,准备着:为**事业贡献力量!时刻准备着!宣誓人,林淼。”

屋子仨大人看得完全呆滞。

林淼背完宣誓词,赶紧摘下三个月没洗过的红领巾,仰头看着冯骁,一本正经道:“冯伯伯,打小我爸就教育我,要忠于党和国家,要忠于组织和人民。我爸对组织,那一直是一腔热血,赤胆忠心,你别说让他贪,这种事,他连想都不会去想!为什么食堂的账上会有五万块钱说不清?很简单,因为这五万块钱根本没花掉!我爸工作比较多,食堂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账目上的事情,他只管签字,他哪儿搞得清钱去哪里了啊?这个应该问具体经手的人啊!晓海叔叔,你说是不是?”

严晓海愣了三秒,当场爆了种。

“是!”严晓海一拍桌子,咬着牙站起来,“用剩下那五万块钱,在我这里!我刚才忘了!”

“五万块钱,也能忘了?”冯骁盯着严晓海。

严晓海面不改色:“食堂是8月底交付使用,我们7月份开始,就一直在忙湖滨路产业园的事情,弄了两个月,到今天才开园。湖滨路工程项目八百多万,那五万块是施工队施工完了退给我们党政办的钱,我这几天,整天人都在湖滨路的项目指挥部,哪儿管得了那点小钱啊?你要是急着对账,我现在就给你把钱拿过来!钱就放在我家里!”

“放你家里?”

“是啊!”严晓海硬着脖子,反正也是豁出去了,“包项目就是我表弟,他直接把钱交给我,有什么问题?我就是忘了做账嘛,谁知道你们突然过来查这个的,你们要是不查,我搞不好要到过年才能想起来把钱还给街道。”

冯骁盯着严晓海看了半天。

严晓海正气凛然。

林淼拉了拉冯骁的衣角,仰头问道:“伯伯,你看我爸爸这下清白了吧?”

冯骁忍不住蹲下来,盯着林淼的眼睛。

两人对视半天,冯骁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

林淼一笑,露出一颗刚长出来的牙:“下个月八岁。”

“八岁……”冯骁伸出手,揉了揉林淼的头,“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做坏事啊,不然伯伯家里还有个大哥哥呢,你要是敢做坏事,大哥哥一定不放过你。”

林淼点点头:“嗯,放心,我家这么有钱,我这么懂事,物质和精神上都不存在作恶动机,让大哥哥省出抓我的时间,好好陪陪你和阿姨吧。”

冯骁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老林和严晓海道:“这件事,该通报我还是要通报,你们两个违规办事,玩忽职守,警告处分少不了。”

老林和严晓海对视一眼,上岗以来从没被处分过的俩货,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林淼突然又道:“只处分一个就够了呀,我爸明年还要提拔的呢!”

严晓海:“……”

冯骁有点无语地揉了揉脑门,突然又想起件事来,转移话题问林淼道:“你不是说来自首的吗?你要自首什么?”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林淼转头对严晓海道,“晓海叔,你先下楼跟叔叔阿姨们报个平安吧,我爸一会儿就下来了。”

严晓海有种自己被林淼利用完就扔的不详感觉,但这会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起身撤退。

房门一开一关,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冯骁催林淼道:“说吧。”

林淼点点头,提醒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摧毁你的世界观,请你听完后努力保持平静,以及继续保持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冯骁不吭声,默默看林淼撑腰。

林淼轻轻咳了一声,望向老林。

“其实我爸根本没什么文化,他出版的书,全都是我给他代笔的。”

说完,房间里安静良久。

冯骁望向林淼:“这么说,你真是神童?”

林淼摇摇头,用自信又略带一点怂的不确定口气道:“我不想侮辱别的神童,不过如你所见,从某些方面来看,我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第三百八十章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冯骁看着林淼,久久不语。

不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是世界观产生了崩塌,只是纯粹的,在本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当亲耳听林淼说出真相,依然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大致的内心体验,类似于近距离接触一条从海底浮出水面的蓝鲸。想来不管是谁,只要内心深处还存在对宇宙和大自然的敬畏感,就不可能在亲眼见到那样的庞然大物时,依然能保持绝对的淡定。而林淼,或者说在冯骁眼中,林淼所拥有的那壮阔如山川湖海,近乎超自然的天分,就是此时他心里的那头鲸。不沉默半分钟以上以示尊重,都像是在亵渎造物的神奇。

而相比之下,老林的沉默,就简单通俗得多。

完全就是——太尼玛的尴尬了……

当面被林淼指责为没文化的直接人身攻击是第一枪,接着说出代笔真相,残忍撕去他身上的那层作家画皮,又是第二枪和第三枪。一套行云流水的“三枪坑爹惊奇”,直接就让精神层面突遭重创的老林,连抬起头来和冯骁对视的脸都没了。

林淼说完话后的半分钟里,老林汗出得比刚才接受冯骁讯问还厉害。

毕竟他之所以能和冯骁对峙那么久,最大的心理倚仗就是他“全国知名作家”的身份,以及由此带来的十几个社会头衔的光环加成。不然就凭他区区一个副科级的身份,哪来的狗胆和冯骁这么个正局级的巡视员硬扛?要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冯骁这样的人物下来,作陪的起码也得是个市人大主任或者市高官,而像他这种渣渣,连跟人家坐同张桌吃饭都不配啊!

“你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冯骁看了眼面如白纸的老林,“这件事要让人知道了,影响可不会比《曲江南都报》说你爸屁股不干净要小。”

“有什么好怕的,说出去谁信?”林淼露出笑脸来,“这世上能像冯伯伯您这么放开心胸接受真相的人,一共也没几个。再说了,这件事我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跟您一提,天知地知,就咱们三个知,等出了这道门,我就打死不认了。”

冯骁好笑道:“那你把这件事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林淼正色道:“因为我至少要保证,这次下来调查的人当中,起码有一位有分量的领导,心里头真的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次的事情,说实话,想摆平不难,但拖得越久,这个社会对我的恶意就会越大。老百姓不关心真相,就算把事实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曲江南都报》全国发行量破千万,哪怕十个读者中只有一个信了他们的鬼话,将来喊我是骗子的人,全国上下至少也会有一百万。

我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算我自己担得起这样的社会压力,我以后的事业也不见得能扛得住。而且极有可能被这样的社会负面影响拖后腿,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今天是你们下来的第一天,我原本想慢慢来,花上一个星期,把事情充分解决了,也让社会有个逐步接受的过程。但刚才曲江电视台的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慢慢来是不行了。这件事情,我现在不要‘尽快处理’,我只要‘马上处理’。早一分钟解决,这件事对我将来的负面影响就能减少一分,今天解决,明天开始情况就能变好。所以我需要一个,说话能一锤定音的人,帮我说句实实在在的公道话。这个人,就是你。”

冯骁听林淼说完,手指又敲了翘桌面,皱眉问道:“电视台播了什么新闻?”

林淼道:“刚才大概半个小时前,曲江电视台早间新闻快讯说我爸被你带走调查,确认和教务舞弊案有直接关联,还说《曲江南都报》正在配合教育厅调查,明天还要出特评。”

“有这种事?”冯骁摇了摇头,“这事情办得,也太草率,太不像话了。”

林淼道:“所以现在事情一下子闹这么大,火都烧到身上了,再不灭火,我就是不被烧死,也肯定要毁容。冯伯伯,群众需要真相和公平,我也是群众中的一员啊。”

冯骁却又不吭声了。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说话没用。省里让我下来,主要是调查你爸的工作问题,教育舞弊的风波,只是我调查的一个切入口,但不是调查目标。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当然可以帮你说话,向领导汇报,你爸的手脚,就算有那么点小瑕疵,但基本上是干净的。但对公众,对舆论,对媒体,我没有办法。

现在闹成这样,我说的话,只会被一部分人曲解为你们父子俩政治背景的一部分。公然替你们站台背书,反倒有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你这个神童到底是不是造假,只有教育厅这个直管部门,有资格来发这个声音。不过今天来的那两位,你也看到了……”

“没事!”林淼打断道,“我愿意接受任何他们任何形式的检查,就现在。唯一只有一个条件,《曲江南都报》的人,不许一起过来。您可以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林淼拿起桌上老林的大哥大,递给冯骁。

冯骁提醒道:“他们两个,现在可是跟《曲江南都报》捆在一块儿了。”

“冯伯伯,您闷在这房间里太久,看来是有点缺氧了。”林淼笑道,“教育厅和《曲江南都报》,本来就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一个是为人民服务的,一个是想把水搅得更混,趁机浑水摸鱼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对那两位,到底是维系和《曲江南都报》的临时盟友关系重要,还是站稳他们原本的工作立场重要?那位罗叔叔还年轻,将来的路还长得很,不会拎不清轻重的。只要您给他透露一点点意思,我相信他一定会马上站到真正受害者的一边。”

冯骁问道:“谁是受害者?”

林淼伸手一指冯骁,又一指老林,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所有被《曲江南都报》的虚假新闻耽误时间和精力的人,都是受害者。所以被他们蒙蔽,骂我、骂我爸、骂东瓯市个机关部门的人,也都是受害者。”

冯骁真心被林淼这神一样的统战思维给折服了。

“林主任,你确实有福气啊。”冯骁对老林说了句,不等老林有什么反应,就打开会议室的门,走到门外,冲自己的秘书喊道,“给罗处长打个电话,我有重要事情跟他说。”

秘书放下手上的文件,先朝会议室里看一眼,然后立马起身,走到电话机前,拿起了话筒。

第三百八十一章

12点10分,午时正点刚过。

罗东岳倒在酒店的床上,身上一身汗臭,却懒得去洗个澡。

他两眼直愣愣看着酒店房间洁白胜雪的天花板,心里默默想起,古代这会儿,正是菜市口的刽子手挥刀斩落人头,血溅五步,让冤魂曝晒烈日之下永不得超生的时候。这么一想,他就不免又有点恍惚。话说自己这回下来,到底是来拿人头的,还是送人头的?

早上在大庭广众下丢的那点脸,现在想想,好像不算什么了。

比起袁佳洁和尚主任那两个猪队友的骚操作,被一个“神童”欺负,实在不值一提。

省教育厅和《曲江南都报》联合调查……

袁佳洁,我艹你……你和你妈老子都不想操!

罗东岳愤怒地翻身坐起来,揉了揉脸,眼里的血丝变得更明显了。

他真的哭了……

这回真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啊……

这让他接下来怎么继续查?

查出结果,东瓯市会说有媒体参与,事先也书面要求过,坚决反对媒体插手,到时大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认账,他罗东岳就是查出花来也没用。

而要是查不出结果——

就这点秃子头上的虱子都数不清,那还要他这个副处长屁用?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无能到这种地步,自己以后还要不要再进步了?

罗东岳思来想去,越想越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袁佳洁这个罪魁祸首五花大绑,吊在天花板上,然后解开腰带,用飞机发动机的涡轮转速,往死里抽她。

俏丽吗,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玩耍了……

“嘀嘀嘀,嘀嘀嘀。”罗东岳正求死不能时,腰间的传呼机突然叫了几下,他心虚地慢慢拿起传呼,生怕是领导来问责了,仔细一看,却是个东瓯市本地的电话。

犹豫片刻,罗东岳还是按号码打了过去。

“喂,你好。”

“罗处,我是冯骁。”

“冯局!?”罗东岳心头猛地一跳。

……

半小时后,罗东岳从自己的房间出来。

刚洗过的头还没完全擦干,但神色却容光焕发。他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甚至连皮鞋都仔细擦过,转眼功夫,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优秀青年干部。

他大步走到沈望江房间门前,按响门铃。

开门的却是袁佳洁,见到罗东岳颜值莫名提高至少2分的样子,心头居然还有心思稍微小鹿乱撞了一下,然后赶紧让开身子,喊道:“罗处。”

罗东岳却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过玄关,走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沈望江跟前。

尚主任急忙站起来:“罗处!”

罗东岳没理会他,直接对沈望江道:“沈处,该办事了。”

沈望江见罗东岳气势陡变,不由奇怪道:“有什么好消息了吗?”而一旁尚主任虽然被罗东岳直接无视,但也没放在心上,同样既期待又心虚地看着他。

罗东岳高冷一笑:“好消息没有,不过普通消息倒有一个。林国荣现在人在华侨饭店1606房间,他儿子也在。冯局的意思,让我们过去一起调查,把他们父子两个的事情,一次性搞清楚。咱们动作快点,今晚就能回杭城。”

沈望江疑惑道:“这么着急?”

“不着急行吗?”罗东岳瞥了眼从后面跟过来的袁佳洁,语气不善,“今天上电视直播,明天出特评,不知道还当咱们教育厅是摆设,老百姓的公平公正,以后都要靠媒体呢!”

这话说得诛心。

尚主任慌得一笔,急忙解释道:“罗处,我们也是在您的领导指挥下报道事件……”

“行了,行了,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曲江南都报》神通广大,我是伺候不起了。咱们呐,以后也别见面了,我怕哪天真栽在你们手里。”

罗东岳直接跟尚主任撕破脸,说完就直接朝屋外走去。

“你们好自为之吧。”沈望江略显纠结看袁佳洁和尚主任一眼,跟上了罗东岳。看样子小罗的脑子是清醒过来了,他这回又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尚主任和袁佳洁目送罗东岳和沈望江出了门。

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袁佳洁不由着急道:“主任,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可尚主任也是六神无主,他紧锁着眉头,低着头来回踱了两步,走了半天后,突然开始自言自语:“没事的,这个事情还在我们的掌控中。本来就是想借教育厅的东风过来把真相揭开,现在顶多就是没教育厅给我们撑腰了,但真相是不会变的。

教育厅那边查到的东西,到头来还是和我们查到的一样,我们今天的新闻无非就是发得稍微早了一点,明天的特评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今天是星期天,明天周一……

不该跟省厅的人一起查的。

本来最好就是等到周一,直接带上认证物证,再联络本地的一些媒体,直接去那小孩的学校跟他当面对质。学校不同意,我们再去找东瓯市教育局。这么弄的话,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尴尬了。明天出特评的话,那今天就得拿出点过硬的东西啊。刚才罗东岳说那小孩现在人在哪儿?”

“华侨饭店。”袁佳洁道。

尚主任拍拍脑门,好像这样真的就能想出什么办法似的,结果一张嘴,还是问袁佳洁:“有什么人,是咱们现在就能找到,带去酒店跟那小孩当面对质的吗?”

“没有吧,那小孩主要的问题是作文让人代写得太离谱了,我们要么就只能让他当面写一篇,再让东瓯市教育局或者罗处他们做个鉴定。”袁佳洁道。

“当场写作文啊,思路倒是对的,不过就怕东瓯市这边要拖着我们。要是林国荣不倒,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尚主任越说越在心里笃定,老林和林淼就是有问题。

而且极大可能,林淼的那些获奖作文,不是老林代笔,就是老林指使别人代笔。

“还是得找点更直接的证据……”尚主任摸着下巴,冥思苦想。

“更直接的证据……”袁佳洁念着,突然眼睛一亮,“主任,咱们不是一直都有直接证据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林淼万没想到,冯骁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居然连“文科神童”这么冷门的超自然现象都能安之若素地咽下去,并且消化得干脆利落。实事求是地求说,就算换了他本人,如果突然哪天有人跟他说自己儿子七岁能读黑格尔和叔本华,林淼都不敢保证会不会直接一口盐汽水喷过去。这话骗鬼呢?!但偏偏,冯骁还真的就当场信了。当然,这里头肯定也有很大程度他这半年来各种攒证书,以及早上当着那么多人面,背了一大段英文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冯骁对待人和世界的态度,林淼确实是服气的。

一个人能在有生之年凭本事混到正厅级,确实不愧为人中龙凤。只可惜了他事先准备的好几套嘴炮方案,辛辛苦苦排练了那么久,结果一句话都没用上。

你好歹让我再多背几句《**宣言》之类的过过瘾嘛!

林淼走出会议室,瞥了眼还在紧张工作的冯骁的秘书和助理,然后默默朝房外走去。

老林还不能当场释放,因为台帐还没查完。

看样子,这几大箱子的材料,至少是要查到天黑了。

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老林不要崩溃吧。

对亲爹的精神承受能力,林淼是真的没办法不去担心。

毕竟,上辈子有犯病的前史……

独自一人弱小无助又可怜地打开房门,林淼刚一脚踏上走廊,转头就见到胡剑慧站在不远处,做贼似的跟他招手。林淼赶紧把冯骁房间的门关上,小跑到胡剑慧跟前。

胡剑慧抱起林淼,闪身就进了身后的房间。

屋里青烟缭绕,二手烟熏得眼睛忙捂住嘴。

客厅里头,或坐或站十几个人,一下子全围上来,叽叽喳喳跟林淼问起老林的情况。一人一口烟,林淼赶紧抢在被尼古丁呛死前宣布:“没事了!老冯说了,晚上查完台帐就放我爸走。”

房间里立马一阵欢庆。

就连躲在角落里吃泡面的林国华,都不由抬起头来,看着被呼呼后用的林淼咧了咧嘴。

兄长吉祥,天下太平。阿荣,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全世界最亲的亲兄弟!

有你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汤喝!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林国华正重新给自己树立刚刚碎掉的亲情观,又听林淼继续道:“老冯还给今天早上那两个省教育厅的叔叔打电话了,那两个叔叔现在就过来验货。”

“验什么货啊?”胡剑慧抱着林淼,一脸总算完事的高兴样子问道。

林淼指了指自己:“我啊!”

屋里一群原本听林淼说老林今晚就能出来,便打算要走的大佬们,这时又坐了回去了。

这年头娱乐节目少,星期天除了打麻将就是逛公园,大佬们闲着无事,显然对林淼即将面对的考验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从没亲眼见过神童表演的,更是直接嚷嚷起来:“诶!这就对了嘛!这事情闹了都快一个星期了,搞半天不就是看老林家孩子到底是真是假!这就是给老林翻案的最直接的证据啊!我看咱们这里人还少了,小王,你抓紧,再去联系联系市里头的媒体,外地的也可以,能叫的都叫过来,我还真不信了,那个《曲江南都报》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跟我们睁眼说瞎话。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东瓯市的神童不是吹出来的,东瓯市的教育和东瓯市的廉洁,更不是吹出来的!”

市纪监委的大佬发表完宣战感言,屋子里立马掌声一片。

但大佬不愧是大佬,说完后又弱弱补了句,指着林淼问:“咱们现在确实都百分百认定,这个小家伙没问题吧?要是有疑问,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好啊。”

众人又大笑起来。

丁少仪坐在大佬身旁,信誓旦旦保证:“季主任,您放一百个心,这孩子要是货不对版,我们出版社今年的利润我一分不留,全都赔给市财政当补偿!”

“诶,这话你自己说的啊!”大佬眉开眼笑。

……

王岚找了个房间,打了足足二十多分钟的电话。二十分钟后,《东瓯日报》的鲁建波兴冲冲带着长枪短炮过来时,正巧遇上东瓯电视台人马赶来。带队的赫然是副台长梁树友,比去年又胖了一圈,只可惜赵晶没来,让鲁建波好不失望。两个人职务差得远,却很意外是高中同学,互相握了握手,一路说着多灾多难的林家父子这一周来的劫难,全都不胜唏嘘感慨。

梁树友一路破口大骂到电梯门前,电梯前堵了好几十人,全都是各路大小报刊的记者。老梁仗着自己级别高,根本不怕这群臭鱼烂虾放在眼里,越骂越上头,从《曲江南都报》一路骂到今天早上在湖滨路丢人现眼还被他们电视台拍下来的罗东岳和沈望江。直到电梯门开,挺着大肚子走进去后,才稍微消停了一些。

一大票人浩浩荡荡上了十六楼,径直来到大佬们订的房间。

原本宽敞的屋子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空间立马就变得逼仄起来。

但各路记者都是老手,根本不挑工作环境。

一进屋子,就开始各找各的角度,架设机器,抢占操作空间。

这时人群之中,走出两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罗东岳看到宫昌吉,上前握手道:“宫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宫昌吉和罗东岳握了下手,转头向罗东岳挨个介绍屋里的大佬们。

介绍到最后一个,级别刚好够资格被介绍的梁树友时,老梁看到刚才同在电梯里的罗东岳,不由一脸的蛋疼。这尼玛,就有巧得有点过分了啊……

但是话说回来,要不是你们先动手,老子又怎么会骂人?老子身为一个电视台的副台长,这么特么的斯文的人,怎么会特么地随便骂人?

两人冷暖自知地握了下手,对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心照不宣。

罗东岳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一圈寒暄完毕后,面向已经全副武装完毕的媒体,拿出事先就准备好的稿子,正色念道:“各位东瓯市的领导和媒体朋友,根据省教育厅监察处领导指示,我们决定对近日在某媒体和全社会风传的,关于东瓯市神童学历及相关竞赛成绩造假的事情,展开实地调查取证,现场对该生进行学业能力及水平甄别。调查结果,将反馈给省厅监察处及其他相关纪律监察部门。本次调查,接受东瓯市方面个相关单位和媒体的监督。现在我宣布,取证程序,正式启动。”

屋里一阵闪光灯。

林淼被胡剑慧放下来,走到客厅中央的茶几前坐下来,这就是他的临时考试桌。

沈望江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取出一个写着编号1的牛皮纸袋。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进行这项检查前,他们还应该先向百里坊小学的奥数队教练单娇娇做询问纪录,但现在情况着急,也就跳过这步了。反正手里有卷子就有答案,数学这种东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神童是真是假,两张卷子就能分辨出来。

“这是这次检查使用的小学六年级奥数比赛试卷,一共两张,14题,题量对正式比赛的两倍,鉴于考生在之前比赛中所取得的优异成绩,本次严查,考生做对10题,才计为通过。考试时间两小时,我说开始后,开始作答。”沈望江拿着卷子,跟屋子里的人解释了一通,然后让大佬和记者们看过卷子,才把试卷放到林淼跟前,沉声道,“开始。”

林淼接过试卷,稍微喘了口气。

快四个月没接触奥数了,前些天为了应付检查,花了几个小时突袭恶补了一下,感觉水平稍有下降,但降得不算厉害,知识点和解题思路都还记得比较清楚。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14道题做对10题,算不上什么挑战。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

平复下心情,林淼提起笔,在满屋子眼睛和镜头的注视下,眼观鼻,鼻观心,很快就进入了做题状态。接着不到3分钟,就轻而易举解出了难度并不高的第一道送分题。

纪监委的大佬一脸好奇,直接走出人群,坐到林淼边上。

林淼转头看他一眼,咧嘴笑笑,继续干自己的活。

大佬却越看越惊心,忍不住问在场的人道:“谁知道平时奥数考试,一道题要做多久?”

众人面面相觑,混在人堆里的市教育局副局长梁艳红回答道:“我记得一题最慢得在8分钟之内完成,7道题目才能全部做完,很多去比赛的孩子,一个小时做不到完题目是很正常的。”

大佬听到,笑得跟老小孩似的,指着林淼直乐道:“这孩子,一道题我看三四分钟就弄出来了。他去年比赛第几名啊?”

宫昌吉立马道:“全市第一!去年省里没举办比赛,不然去省里也是一等一的水平,拿个一等奖问题不好。”

此话一处,房间里一阵轻叹。

罗东岳和沈望江互相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真是好险,这回差点让《曲江南都报》带进沟里……

日狗的什么新闻记者,发报道之前,连采访一下当事人都做不到吗?这种睁眼说瞎话到令人发指的报社,竟然还能做到千万级别的发行量。

讲道理,早就尼玛该关门了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胡剑慧拉开了客厅的窗帘,让屋外明媚的阳光将房间照射得更加敞亮。

镜头下的林淼,也随之像被套上了一层光圈。

某个阿姨辈的摄影记者,看着柔光下林淼那头蓬松的小长发和略带半分婴儿肥的小脸,内心微微萌化的同时,忍不住露出姨母笑来。又可爱,又聪明,关键还出名,面对这样的小朋友,所有当了妈的人,要么就拼命嫉妒,要么就往死里喜欢。而阿姨摄影师,坚决选择后者。

主要原因是,因为她生的是女儿……

阳光落在林淼身侧,不知是停住了时光,还是拉长了岁月。

每个人手上的表,好像走快了,又好像没在动,十几个镜头,就那么一直摆在支架上,林淼稍微换个姿势,就有人轻轻按一下快门。许多年后,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蓉城的大熊猫保护基地里。几百个老外千里迢迢来看中国的国宝,看滚滚翻个身,就能激动得大呼小叫。

坐在林淼身旁的大佬,很不习惯这种青年文艺的画面,看林淼做到第四题的时候,就赶紧站起来,和大熊猫宝宝划清界限。不然那感觉真的太诡异了。

林淼没着急要提前多少时间就把题目全都做完。

大佬离开之后,他做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现在不是比赛,而是自证清白——虽然同样需要全力以赴,但更重要的,是确保正确率。这种情况下,能拿满分,就绝对要拿满分。不然哪怕只是一个低级的计算失误,也会变成日后煞笔逼逼的借口。而且话说回来,越是低级失误,煞笔才越有逼逼的兴趣。一来高级了煞笔看不懂,二来只有当煞笔能看懂了,他们才会的逼逼情绪才会真的高涨。

说白了,做人之所以要努力认真,很多时候,真的就是为了避免让那些层次上远不如你的人,找到能对你指手画脚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记者们始终保持着职业态度时,大佬们的专注力,终于开始慢慢瓦解,四周逐渐响起很轻微的嘈杂声。既想说几句话讨论一下,又怕影响到神童做题。

江洋混在大佬人群中,跟一个不知是大是小的大佬对视一眼,双双客气一笑。

对方大佬没见过江洋,看他又不是记者,误以为是别处来挂职的领导,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江洋赶紧礼尚往来,也掏出一张上星期刚印的交给对方。

两人交换完名片,同时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双双一楞。

“瓯城区住建局局长莫望。什么鬼?住建局的局长过来干嘛?”江洋不解望向莫望。

莫望更傻逼,反复低头看名片上写着“东瓯市三江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江洋”,完全搞不清楚,这个死混混是怎么进来的。

东瓯市有多少房开公司,他莫望还不清楚?

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玩意儿啊!

骗子?

莫望上下打量江洋,可见江洋一副自在坦荡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

江洋被莫望看毛了,忙又自我介绍一句:“我是孩子舅舅,刚才我带他过来的……”

莫望这才释然,然后一下子就看江洋顺眼多了。

哪有长得这么结实的骗子嘛!一看就知道是老林家的亲戚,气质多像!

莫望忙跟江洋握握手,夸赞林淼道:“老林这个儿子,真是了不得啊,天天上电视,我一年都上不了几次东瓯电视台。老弟,以后生意上有什么问题,你只管来找我,都是自己人……”

江洋听得一咧嘴。

可不是自己人吗?今天这屋子里的人,哪个不能成为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还用说,不找你们帮忙还能找谁啊!”江洋的嗓门有点高,拉着莫望的手不松开。

胡剑慧眼神不善瞥过去一眼。

江洋赶紧闭嘴,过了两秒,又拉着莫望往外走,嘴里直嘀咕:“领导,我还真有件事想向你咨询一下,我最近吧,想随便先找个三五百万的项目,你看有没有办法帮我安排一个,三五百万的没有,一两百万也可以啊……”

莫望:“……”

……

时针从下午12点,一点点拨向2点。

12点半开始的测验,林淼不急不缓,来回检查,一直做到临近时间结束的2点25分,才总算放下了笔。作为监考老师的罗东岳和沈望江,早就等得有点不耐烦。但林淼一搁下笔,先走上前的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一群抢着拍照取证的记者。这是王岚交代的,绝不能给外人留下半点栽赃陷害林淼的机会。罗东岳当然知道这群人暗地里是个什么意思,但还是觉得东瓯市的领导这么干,小心得有些太过了头,而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同时,也绝对太高估了他们两个的手艺。

又特么不是当魔术师出身的,他们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偷换试卷?

罗东岳等记者们拍完照后拿到试卷。

沈望江从箱子里拿出校对答案,而后两人在东瓯市各大媒体镜头的死盯下,一题接一题校对下来。而沈望江手里拿的红笔,却愣是从头到尾,一动没动。

看到最后,罗东岳站起身来,神情像是变得有些轻松,又依然显得严肃面向屋内的众人,沉声宣布道:“全对。”

屋里当即发出一阵好像自己家儿子考了满分的欢呼。

丁少仪把林淼抱进怀里,果断先亲一口。

宫昌吉则着急上前,问罗东岳道:“罗处,这下事情算搞清楚了吧?”

罗东岳和沈望江对视一眼,回答道:“还差几步,先休息半小时吧。根据林淼的获奖情况,下一个检查项目是中国象棋。”

宫昌吉一愣:“中国象棋怎么查?”

罗东岳微微一笑:“这个简单,跟我下盘棋就可以了。”

边上正高兴的众人,纷纷奇怪望向罗东岳。

罗东岳带着些许的得意,朗声道:“各位放心,这个检查我保证绝对公平。我是杭城全市职工业余中国象棋比赛的第六名,孩子下棋的水平怎么样,一过招我就清楚。”

屋外头,江洋突然探进头来:“下象棋啊?莫局,我去看看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中场休息半小时,林淼跑了一趟楼下。

等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几十张酒店晚餐的自助餐券。回到房间后,他手把手给每个记者都送了一张,一边送,一边还嘴甜地说声叔叔辛苦或者阿姨辛苦,我爸给你们添麻烦了。

九五年的自助餐,还属于稀罕的舶来品,就跟刚进中国的肯德基一样,定位上隐含着“奢侈”两个字。记者们拿到自助餐券,一看上头的面额是着实吓人的88元一位,顿时又惊又喜。有心的再细数一下今天来的记者总共是26人,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就是2500块了。

但这还不算完。

林淼送完自助餐券,又悄悄告诉胡剑慧,自己刚才在楼下订了两桌,待会儿等老林出来,可以请叔叔阿姨和老伯伯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胡剑慧被林淼这套熟练的人情操作,搞得有点说不出话来,这个小家伙,总是时时刻刻都能带给她意外惊喜。只恨自己家的妞妞还太小,有些事情实在没办法硬来——但如果能再拖上个十年八年,让她逮着机会这小子灌醉,顺便让妞妞把正事办了,那以后她们家的日子还不蒸蒸日上?

听说徐毅光娶的那个寡妇的女儿,已经把林淼给预订了。

这种封建糟粕的娃娃亲,现在不抵制还等什么时候?而且话说回来,林淼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一整个星期都不见徐毅光吭声,徐毅光好像最近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了吧……

胡剑慧胡思乱想着,罗东岳那头,已经摆好了棋局。记者同志们纷纷笑容满面地收起手里价值不菲的餐券,再看林淼,眼里已然满是百分百的好感。

长枪短炮十几个镜头待命。

林淼往罗东岳对面一坐,双方身后,立马站满了一大群老爷们儿。作为东瓯市街头巷尾受欢迎程度起码能排到第三的娱乐活动,领导同志们显然也不能免俗地日常喜欢来两下。

江洋仗着身硬头铁,完全不顾领导的感受,挤到了林淼的身旁,牢牢挡住了纪监委大佬的视线。大佬含着恨,干脆横移一步,挡住了某位记者的镜头。

然后记者稍作权衡后,果断放弃了抗议的打算。

“我们一局定胜负,我让你先手。你能走几步,就走几步,下完后咱们复个盘,你大概什么水平,我基本就能看出来了。”罗东岳先把没有规则的规则一说。

林淼马上问道:“那如果我下得很臭,你们会枪毙我粑粑吗?”

罗东岳:“……”

所有人:“……”

江洋一手摁在林淼头上:“别胡说八道,让你妈听到,晚上回家又要打你。三天两头挨打,你屁股不痛啊?”

这话一出,四周立马爆了。

“淼淼在家里还要挨打啊?”

“哎哟!这个老林,怎么下得了手哦!我要有这样的儿子,房子给他拆了我都乐意啊……”

“对啊,好像去年还打住院了呢!我们妇联还说过他们两口子。”

“淼淼,你要不要去阿姨家里住啊?……”

罗东岳辛苦搞出的高手气场,当场就烟消云散了。

这尼玛是现在该讨论的问题吗?

我们是在查案啊!查案啊!都给我严肃一点啊!

“咳!”罗东岳忍不住咳嗽一声。

沈望江帮着道:“大家安静一下啊,孩子家里的问题等晚上以后再说好吧,我们先办正事。”

说话的功夫,林淼却已经偷偷和江洋对好了暗号。

江洋的脚搁在林淼椅子旁,踢一下就是有问题,不踢就是没问题。

主场作战,做人就能这么无耻……

林淼不等现场安静下来,突然起手开局。

女同志们不依不饶还在说个不停,老爷们儿们,则全都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屋子里再次回到刚才宁静祥和的状态。

可没安静几秒,林淼突然又说话了:“叔叔,为了提升你们调查的真实性,我想把我那天比赛的情况,在现场还原一下可以吗?”

罗东岳一怔,没想太多地答应道:“可以。”

话音一落,林淼立马就作妖了,张嘴就唱:“ohwhoa~ohwhoa~”

罗东岳瞪大了眼珠子:“你干嘛?”

“现场还原啊,比赛那天我唱了首歌,把对手唱崩了。你认真下棋,不要管我,放我放飞我的音乐梦想。”林淼淡定地解释了一句,恬不知耻地马上又继续唱道,“you-know-you-love-me,i-know-you-care~……baby,baby,baby,oh~”

林淼一边唱,边上一群阿姨又开始议论。

“英文歌啊,淼淼这个英文真是好啊,外国语初中真不错,老外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读初中,老师自己发音都不标准。”

“对对对,l都读成艾路,害我在外面上大学的时候被室友笑了两个多月。”

“英语说得好,歌唱得也好。”

“听说春晚还叫淼淼去彩排了是吧?淼淼,今年你是不是要上春晚啊?”

正在下棋的林淼歌声一停,仿佛一心三用地回答道:“看情况吧,下个月先去彩排,导演让我上我才能上啊。”

得到半个肯定答案后,女领导们越发激动。东瓯市这些年,可是从来没出过能上春晚的人。林淼这回要是去了,那可就是东瓯市文化史上的一笔,青史留名啊!

王岚还嫌不够热闹,一半傲娇道:“本来让他去他还不去呢,这回还是我们张部长点了名,这个小家伙才肯答应。我看幸好就是他爸被人害了,不然我们张部长都没空跟他说这件事。”

众人都恍然点头。林淼看着他们,感受江洋在椅子底下疯狂踢腿,拿着棋子来回摆,终于移到一处江洋不踢的地方。

罗东岳见林淼落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羞辱啊……

红果果的羞辱啊!

想他纵横杭城各老年公园十几年,遇到过的少年高手也不在少数,但是像林淼这种,一边唱歌、一边聊天,一边心不在焉还能牢牢摁住他的,那是一个都没有过。

听说数学好的天才,各个都算力惊人……

难道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的有这么大?

可不管怎么说,老子也是华南名校出身的高材生啊!

罗东岳的心态开始崩,突然走出一步臭到林淼都能一眼看出的臭棋。

正急忙想要扳回来,林淼突然大喊一声:“呔!落子无悔!大家快来拍照!”

十几个记者立马一窝蜂扑上来。

林淼二话不说:“将军!”

罗东岳脸色铁青,移动棋子。

林淼嘿嘿一笑:“你的小juju没有~”

罗东岳:“……”

一直不吭声的老爷们儿们,眼见局势跟山体滑坡一样倾斜,终于开始发表议论。

“孩子的棋确实可以啊……”

“我觉得下得比老林还好,老林水平跟我差不多,没他儿子好。”

“杭城的职工象棋水平一般吧,看罗处这个棋下得,我觉得我去应该也能拿个前几……”

罗东岳紧咬着牙,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转头望向沈望江,想寻求一点安慰。

然而,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沈望江这老狗居然在笑!

还笑得尼玛那么开心!

王八蛋,你这是幸灾乐祸呢?

我们在查案啊!现在是看热闹的时候吗?能不能有点上级领导的立场?!

罗东岳疯狂在内心咆哮,然后一落子,心里突然又咯噔一声。

“呀,你的另一个小juju也没有……”林淼随手带走比赛。

罗东岳盯着棋盘半天,脸跟被墨水洗过一样。

沈望江拍拍他的肩膀,宣布道:“这场检查结束,考生通过。下一场……一小时后,4点开始吧,检查项目是作文。先休息一下吧。”

围在棋盘前的大佬们一哄而散。

江洋摸摸林淼的头。

林淼举起手,跟江洋轻轻击了一掌。

合作愉快。

第三百八十五章

奥数、作文、书法、象棋,还出(chao)了一首歌……

林淼接受罗东岳检查的过程,同时也是在历数自己重生以来所做过的事情,细细回忆完一遍后,就不由得感到异常空虚。

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实在没什么地方值得夸耀的。而且要不是占了时代的便宜,歪打正着、老天赏饭地让老林一夜爆红,人生的拐点,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到来。

“唉,我还做得不够好,还要继续努力啊……”

长长的检查间隔时间里,林淼坐在客厅里叨叨,面前不仅有好几排的阿姨和大姐姐,还来了四五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小姑娘。这是胡剑慧秀出的又一波骚操作,她居然中途打车回家,把妞妞给接来了。另外几个家里有差不多大女儿的阿姨见状,也全都有样学样。

这么一弄,“华侨饭店周末神童小讲坛”,想不开讲都不行。

几个小姑娘的皮相和骨相都只是勉强在平均及格线水平上下。她们的父母,显然都是“爱人品胜过爱外表”,是能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狠心摆脱低级趣味的好干部。

所以面对眯眯眼、塌鼻梁、大脸盘子的妞妞那充满崇拜的眼神,林淼感觉除了跟她们聊思想建设,实在没什么别的好谈的。毕竟作为一个估计永远都无法摆脱动物局限的庸俗男人,林淼真心没什么情绪,跟她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论找老婆,林淼只有一条硬性标准。

漂亮。

而如果非要在这个标准前再加一个前置条件,那么林淼希望是“那种很少见的,身材很好的,充满荷尔蒙诱惑的,火辣到穿着衣服都需要打码”的漂亮。

要求真的不算高。

只是纯粹的、低级的、生理上的条件而已。比起什么学历必须高端985以上、双亲之中必须有个副处级、月收入不低于多少万之类的,林淼觉得这种生来就能获得的东西简单多了。

然后这么一筛选,婚姻问题就豁然开朗。

除了洛漓还能有谁?在看到秦晚秋的时候,林淼就知道洛漓的先天基因有多好,将来就算达不到倾城倾国,但要倾倒他林三水,那绝对是不成问题。

“大家不要拿我当榜样,我只是刚好在某些方面存在特长,又刚好运气很好地遇上了能供我发挥的平台。我是在很多叔叔阿姨的帮助下,这才取得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们每个人,将来都会有属于你们自己的发光发热的机会。不要崇拜我,也不要拿我当偶像,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并没有那么大,每个人都是自己舞台上的主角。

你们要相信自己未来一定能取得不比我差的成绩,不但能追上我,还能超越我。

你们更要相信你们的爸爸妈妈对你们说的话,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各自岗位上最优秀的人,他们是东瓯市八百多万人中,最出色的那一批。要是连他们的话都不听,你们还能听谁的呢?所以今天我跟你们说什么,不重要,你们的爸爸妈妈每天跟你们说的话,才是在引领你们,朝着正确的人生方向前进……”

一群小丫头片子听得群脸懵逼。

把小丫头带来的阿姨们,却各个听得紧捂胸口。淼淼这么懂道理的孩子在家里都会挨揍,真是造孽啊,好想今天就带他回家养大……

“这拍马屁的水平,值得学习。”沈望江对林淼已经彻底没偏见了,轻声对罗东岳道。

就这说话水平,还写个毛的小学生作文?

沈望江觉得现在就算是全国最牛逼的小学生过来,都不配给林淼提鞋的。

罗东岳满脸唏嘘,然后不经意抬手看了眼时间,顿时头皮一麻。

四点半了?!

不知不觉,居然听他讲了快一个小时?!

“先停一下!停一下!”罗东岳急忙喊话道,“时间到了,准备考试了。”

“你再他说会儿嘛……”

“对啊,我家孩子才刚来半个小时呢……”

检查的时间一长,程序的严肃性,已经荡然无存。破窗效应让满屋子的年轻女领导们纷纷失去了对纪律的尊重,居然跟罗东岳讨价还价起来。

罗东岳都快疯了。

职业生涯十一年,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情况啊!

东瓯市的干部,太不讲江湖规矩了!

“现在都4点半了,孩子都累了一整天了,等下作文写到一半,肚子饿了写不动,你们又要说孩子这里有问题、那里有问题,要不我看明天再继续吧,不然放到晚上也行啊。等吃完饭,再休息一下。孩子也不是铁打的,你们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区教育局的郑爱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抱起林淼就跟罗东岳一通白话。

罗东岳的心气也算是被磨成渣了,有气无力地看着义正言辞的郑爱芬,又听沈望江在一旁建议道:“要不先换个顺序吧,作文放到晚上,先把那首歌的情况问清楚。”

“什么歌?”郑爱芬替林淼问道。

沈望江转身从皮箱里拿出一盘磁带,说道:“今年4月份,东瓯市音像出版社发行了一盘流行歌曲磁带,里面有一首歌叫《虫儿飞》,曲作者是钟初惠和林淼,词作者是林淼。”

“有问题吗?”王岚拨开人群走上前道,“春晚看中的就是这首歌,你们有什么意见?”

“不是意见不意见。”沈望江一改早上的剑拔弩张,满脸和善的微笑道,“孩子的能力,我和罗处现在都是认可的。但根据程序,我们还得再问清楚这首歌的创作过程才行。”

众人不由望向郑爱芬怀里的林淼。

纪监委的大佬也抽着烟走了过来,很惊喜地笑眯眯道:“哟,老林这儿子,还有本事没露出来呢?孩子,你还会别的什么啊?都说出来给阿公听听。”

林淼仰起头,真心骄傲地列出了单身狗生存技能大全:“我还会换灯泡、通马桶、补衣服、铁丝开门锁、拍醒电视机、健康清蒸水煮鱼、十里扬州(停顿一下)蛋炒饭!”

贯口一出,屋内掌声如雷!

“好!”

“再来一个!”

林淼面带微笑向四面八方抱拳作揖。

罗东岳和沈望江站在这个分分钟主题跑偏的地方,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各位大爷,给个面子行不行?

让我们好好把活儿干完,我现在真的好想回家啊……

罗东岳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哭泣。

沈望江无语问郑爱芬道:“同志,你能先把孩子放下来吗?我们的工作还没结束,你们是来配合调查的,不是来捣乱的,这么多记者还看着呢。”

大佬闻言,总算回过神来,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踩,维持纪律道:“女同志们注意一下影响啊,调查还没结束呢!”

屋里几千只鸭子这才总算消停一些。

郑爱芬把林淼放下来。

林淼又坐回到沙发上,继续接受罗东岳调查。

罗东岳看了眼满屋子抽烟的、吃糖的、拍照的甚至角落里还有两个打扑克牌的,悲愤的鲜血已经涌上嗓子眼,感觉分分钟张嘴就能喷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控制好情绪,然后再次望向表面上人畜无害的林淼,沉声问道:“《虫儿飞》这个歌的词曲,你是怎么写的?”

“不是写的。”林淼奶声道,“就是随便哼了几句给钟老师听,然后钟老师再把曲子写下来。”

“那歌词呢?”

“歌词靠胡编啊,怎么押运怎么来,然后我爸又改了一下。还有啊,你们拿到的二手资料不准确,那个歌曲备案上的词作者已经换成我爸的名字了。”

罗东岳不想搭理林淼了。

沈望江问道:“要不要我去隔壁问问冯局,看能不能先让林国荣出来一下?”

边上几个人听到这话,顿时烟也不抽了,牌也不打了。

江洋二话不说扔下他手里一对3和一张8,屁颠屁颠就跑上来问:“我姐夫可以走了吗?”

罗东岳一看这阵仗,立马摇头道:“不用,用不着打扰冯局。”

满屋子人又把烟塞回了嘴里。

江洋一脸惆怅走回到牌桌前,说洗牌就洗牌。

手里还拿着四条2和一对老王的宫昌吉顿时脸得绿了,高喊道:“你干嘛?”

“哎呀!”江洋一脸失忆的样子,忙道歉道,“脑子里只想着我姐夫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宫局长,这把算我输……”

什么叫算?本来就你是输啊!

宫昌吉鼻子都气歪了,把牌一扔,直接起身走了。

四条2都出不去,还玩个蛋!

屋里闹腾腾的,罗东岳脑门上青筋在跳,他再一次强行把火压下去,继续问林淼道:“那你现在能像写《虫儿飞》那样,再现场随便编一首新歌出来吗?”

这个要求,显然就相当抓眼球了。

江洋凑回到记者们身边,抽烟的大佬们,眼神也都犀利起来。

这个世界上,貌似没有比现场命题、现场作答更能体现水平的考试了。

尤其还是在这种跟监察工作有直接关系的情况下。

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淼却先吐了个槽,对罗东岳道:“叔叔,说实话,本来你这个要求,是很过分、很不合理而且很业余的。你是要知道写一首质量还过得去的歌难度有多大,肯定不会这么要求我。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罗东岳闷声不吭。

林淼继续道:“歌呢,说实话,是前些天就准备好的。为了防止被春晚组委会淘汰,我又准备了方案b,我先把歌词写给你们看看吧,给我张白纸……”

沈望江马上把纸和笔全都递了过去。

林淼拿过纸笔,先玩花活地转了转笔,在吃糖小姑娘眼睛齐齐发亮的时候,又动作一收,潇洒地在纸上刷刷写下了歌词的题目。

《追梦赤子心》。

一群大佬纷纷不讲究地探过头去,先是被林淼的字迹惊艳一下,然后就见他停都不停地极快地把歌词书写下来:“充满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我想在那里最高的扇风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林淼写一句,大佬们念一句。

越往后读,屋子里杂音越多,连职业操守极好的记者们,也全都嘀咕起来。

“有点意思哦。”

“听着挺……挺励志的啊。诶!老王,你在哭什么?”

“妈的,写到老子心窝子里去了……”

房间内声音越来越响,罗东岳和沈望江甚至已经都不约而同地考虑,要不作文就不用考了,一个人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挨多少白眼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啊。

这个小孩,要么就是天才,要么就是妖怪。

这种小孩,还用查个屁呢?

明天回厅里直接把这歌词往领导桌上一扔,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心里各种念头,约莫十分钟后,林淼歌词写完。

两个人急忙想把歌词拿走,林淼却摁住纸,大声道:“等一下!”

罗东岳一愣。

林淼又朝江洋喊道:“舅舅!把我书包里的那个章拿过来!”

满屋子的人不由都听笑了。

罗东岳也不着急这几秒钟,任由江洋在林淼的书包里掏了半天,先他看从书包里掏出一条红领巾,然后又是两把做工精巧的小钢弩,再又是一本《未成年人保护法》,最后才摸出一方小印章来,问林淼道:“是这个吧?”

“对!”

江洋忙别别的东西都收拾回去,拎着书包、拿着印章走到林淼面前。

林淼拿过印章,哈了口气,往纸上一盖。

磨蹭半天,才终于把歌词交到了罗东岳手里。

罗东岳接过纸,看了眼那印章,不解念道:“君**大……”

屋内早就被老林满世界科普过的大佬们,异口同声教育:“君不见!”

罗东岳仅存的一点脸面,当场就丢成了负数。

尼玛,都最后一下了,还要给老子下个套。

这辈子再也不想来东瓯市了,给升职加薪都免谈!

“罗处,你眼睛怎么了……”

“歌词写得太好,我太感动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5点的太阳,已经落下,夕阳的余晖,斜斜得透过窗户,无力地洒落在空无一人的酒店房内。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烟头。桌上摆满杯子,每个杯子里的茶水都没有喝干。

林国华探头探脑从一个小房间里出来,踟蹰着要不要现在出门。

屋子的大门显然没关,能清清楚楚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的谈话声。

从下午不到2点开始,他就躲到小屋子里了。期间除了有几个不知哪个领导家的小朋友跑进来,其余人全都没进去过。林国华既为此感到庆幸,但又带着深深的嫉妒。那么多人守在这里等了林国荣一整天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林国华不见了。

不过转念一想,林国华又觉得自己这么避不见人的,好像也是正确的做法。毕竟街道里的人,现在没一个待见他。董希伯和胡剑慧是摆明了在给他甩脸子,其他单位的领导,他又一个都不认识。既然级别不够,根本说不上话,那这种热闹,他还有什么好去凑的呢?

以后日子就这么过吧,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国华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大马路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屋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掌声连绵不绝。

林国华还当又是有什么大领导来了,左右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出去看看,严晓海却突然跑进来,满脸欢天喜地地喊道:“国华!你还愣在这里干嘛?你哥没事了!快出来!”

林国华回过神来,忙哦哦应了两声,急忙跟上严晓海。

冯骁的房间门前,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站满了人。

罗东岳和沈望江在看完《追梦赤子心》的歌词后,便直接放弃了最后一轮检查,宣布所谓东瓯市教育舞弊事件纯属子虚乌有,完全是不良媒体造谣生事,扰乱社会舆论。

这头林淼洗刷完冤屈,纪监委的大佬二话不说就带着罗东岳和沈望江敲开冯骁房间的门,说是硬闯也不为过的走了进去。

彼时冯骁屋内对老林的审查,事实上也已经接近尾声。

除了食堂那笔账外,老林这些天早就把以前小偷小摸侵吞的几百上千,甚至小到几十块的窟窿全都补上——这还全靠前些天早上许佳昌的提醒。

冯骁的级别比纪监委的大佬都高,资历又差不多,自然不能允许地方大佬同志在自己面前造次。默默地听完罗东岳和沈望江的调查结果后,二话不说就把三个人又赶了出去。

不过纪监委大佬被扫地出门后不但没半点脸上过不去的意思,还很高兴地跟今天来的所有媒体宣布,林国荣同志,很快就能获得清白。

于是记者们又架起长枪短炮,十几个镜头对准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头,冯骁带着助理和秘书,不紧不慢地又查了半个多小时。当最后一本台帐被合上,所有的票据、账目全都确认无误,冯骁才和满脸是油的老林握了握手,说了句:“小林同志,你受委屈了。调查结束,感谢你的配合。”

老林听到这话,差点没当场哭出来,然后赶紧跑去卫生间洗把脸,整理了一下仪表。

几分钟后,当他跟在冯骁身后,打开酒店房间的门,跨出房间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几十下强光,差点没闪瞎他的眼。伴随着强光,轰然响起的掌声和欢呼,让老林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林怔怔看着面前的人,万没想到,场面居然发展到了这么大。二三十个记者也就算了,居然连市里头一些平时他都只能坐在台下远远看着的领导,也都亲自跑了过来。

我原来这么红了吗?

老林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爸爸!”林淼张开双臂,冲向老林。

“诶!”老林瞬间热泪盈眶,忙把林淼抱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丁少仪、胡剑慧、董希伯几个关系最近的才走上前去,纷纷夸赞。

“老林,你儿子这回救你一命啊。”

“以后不要再打孩子了啊,不然东瓯市政府就替你托管了。”

走廊里七嘴八舌。

老林感动了一阵后,又回过神来,放下林淼,跟前来站队的大小领导们依次握手道谢,谢完领导们,还给所有的记者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礼数做得周全。

胡剑慧见事情总算了结,便大声招呼记者们下楼吃饭,然后转头又笑着告诉冯骁和市纪监委大佬,说老林家的小家伙,下午就已经替大家订好了包厢,一群人不由又对羡慕老林,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然后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往楼下去。

华侨饭店的三部电梯,满载了三回,才把所有人从楼上运下去。林国华默默落在最后,心里其实有点抵触这里的气氛,可又舍得不这顿好饭,最终还是跟上了大部队。

几分钟后进了包厢落座,一群人很有眼力劲儿地按自己的身份坐好。

除了老林带着林淼和江洋,跟全场副处级以上的领导们坐了一桌外,董希伯和胡剑慧这些正科、副科再往下一直到严晓海、林国华这样的杂鱼,都只能自觉坐在别处。

半个小时前还跟东瓯市地方官员剑拔弩张的调查组几人,此时俨然又成了自己人。

酒店的老板亲自跑来敬酒倒酒后,罗东岳就主动起身,屈尊给老林敬了一杯:“林主任,这回是不打不相识,咱们呐,一杯泯恩仇!”说完仰头就干。

市教育局二把手梁艳红却乱起哄地大喊起来:“一杯不够,最少三杯!”

女同志在酒桌上的作用,就是这么立竿见影。

梁艳红一喊,其他人也都纷纷叫嚷起来。

可没喊几句,房门突然又被推开来。

早上中途离去的王市长,带着半天没露面的罗万洲,还有仿佛失踪人口回归天晓得怎么跟他们两个混到一起的徐毅光,带着各自的秘书,走进屋里来。

屋内众人集体起立。

王市长呵呵笑着上前,先跟腕儿最大的冯骁一握手,笑容灿烂道:“冯局,麻烦你为了我们东瓯市,这么大老远地跑一趟。我代表我们市政府和我们牛书记感谢你。辛苦了!”

“王市长客气,什么东瓯市西瓯市的,都是自己的同志,这也是分内的工作。”冯骁客气道,“你看我一整天也没干嘛,就光坐在房间里吹空调了,现在吹完空调还有大餐,这样的生活,更辛苦一点我也乐意啊!”这话一出口,屋子里一片配合的笑声。

罗万洲跟老林对了个眼色,上前也跟冯骁握了下手,说道:“冯局,我是东瓯市新来的挂职干部罗万洲,教育这块现在是我分管的。请您转告省里的领导,东瓯市的教育,以前没问题,今天没问题,将来也绝不可能出现问题。东瓯市人多地少,能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人才战略。教育是我们的根基,谁敢动这条红线,谁就是全市八百多万市民最大的敌人。东瓯市人民绝不会放过他!”

冯骁盯着罗万洲看了片刻,忽然有了印象:“哦,你是罗委员……”说着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漏嘴,立马打住,正色笑道:“好!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转告。”

“谢谢冯局。”罗万洲又和冯局握了一下。

这时几个服务员,急急忙忙从外面搬来几张椅子,徐毅光显得很熟的样子,没头没脑地轻轻拍了下老林的肩膀,指了下另一桌,示意自己要过去坐。

老林看着这个完全不确定会不会变成未来亲家的家伙,懵然点了点头,然后挪了挪屁股下面的椅子,让服务员把两张椅子加塞进来。

罗万洲坐到老林身旁,王市长坐到了冯骁旁边。

两人刚落座,正好勉强够资格上这张桌子的丁少仪,笑着开了口:“各位领导,这次事情能圆满解决,我觉得最关键要感谢两个人。第一个不用说,当然是老林……他儿子!”

众人笑了笑。

丁少仪又接着道:“第二个人,就是我们罗市长。这回要不是罗市长指挥得好,有原则、有办法,非说调查组不表态之前,东瓯市这边一句话都不能说,搞不好这次事情早就闹得更大了。说实话,今天早上看到曲江电视台的那条新闻,我这颗心啊,差点就要给他们吓出心脏病来。胆子也太大了!”

冯骁一听丁少仪这是要给《曲江南都报》上眼药,秋后算账呢,不急不缓地表态道:“罗市长做得很对,遇上这种舆论事件,第一就是要保持冷静,保持克制。这点值得所有单位学习。”

一听到冯局讲学习,边上一秒钟前还吃得热热闹闹的两桌人,立马就闭上了嘴。

屋子里一片安静。

冯骁继续道:“《曲江南都报》存在的问题,我会如实向上级领导反应。我们不会让一个同志平白含冤,也不会让那些故意搞事情的人,在闯了祸后,还那么轻松地逍遥法外!”

冯骁一语落定,满屋子的人,全都精神一振。

王市长直接端起杯子,向冯骁敬酒道:“冯局,我再谢你一次!”

林淼忙在桌底下踢了老林一脚。

老林转头一瞧林淼,看到儿子眼里“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顿时醍醐灌顶,急忙也站起来,给冯骁敬酒:“冯局!什么都不说了,都在这杯里了!”

说完和半脸懵逼的冯骁一碰杯,仰头就干。

冯骁哭笑不得,看看王市长,两个人小抿一口坐下来。坐下来后,冯骁又指了指老林和林淼,半真半假道:“小林算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特殊的作家。他家的小小林,比他爸还特殊。”

林淼咧咧嘴。

丁少仪又逗林淼道:“淼淼,今天这么多叔叔伯伯阿姨来帮你爸爸,你除了说谢谢,还能不能说点别的啊?”

“别的啊,我想想……”林淼顿了两秒,在满屋子的人目光下,脑子里灵光一现,说道,“叔叔伯伯和阿姨们都是领导,我除了谢谢你们,还要谢谢国家。我长大以后,一定好好为国家做贡献,报答大家今天对我爸爸的帮助。这样吧,我来唱一首为春晚准备的计划c,名字就叫《精忠报国》。”

“还有啊?!”满屋子人惊喜地喊起来。

之前没参与林淼神童表演的几个人,则全都一脸茫然。

片刻后,守在包厢外的服务员,就听屋里一个童声,唱起了颇为有气势的旋律:“狼烟起,江山北往。龙卷起,马长嘶,剑气如霜……”

一群领导们听了几句,很有春晚精神地跟着拍起了掌。

江洋咧着大嘴,看身旁小外甥表演。

另一桌上,严晓海更是乐得发抖。

他知道,过了今晚,自己的将来,已然一片坦途。

唯有林国华,心情复杂得完全不知道该笑还是不笑。他手里拿这个螃蟹腿,怔怔看着隔壁桌上满面红光的老林,心里唯一笃定的想法就是:那个人是他哥,永远都是。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时间过了六点,连晚风都已经凉透。

越近中秋,明月越明,一轮望月高挂天边。

田野里偶尔一两声虫鸣蛙叫,然后就是飞鸟拍打翅膀,低空飞掠的声音。夜色降临,农村的一切都显得那些的恬静和美好。如果不是痛苦地拉稀了一整天,而且身旁几米开外,又是猪圈又是粪坑的,袁佳洁其实挺喜欢这样的纯天然文艺环境。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非要如果,那就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袁佳洁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写过那篇报道。

这个国庆节,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国庆节。

这个周日,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凄惨的一个周日。

事实上袁佳洁早上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可能很难收场了。大老远跑来乡下,不过是心存那么百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侥幸而已。

但偏偏就连这分侥幸,老天爷似乎都不那么情愿想交给她。

为了争取时间,今天中午她和尚主任连午饭都没吃,就紧赶慢赶,又是打车、又是渡轮,空着肚子一路跑到江北镇来。但到地方又才发现,林淼的祖母家房门紧闭。问了老太太的邻居,人家也说不清到底老太太去了什么地方,又什么时候会回来。两个人毫无办法,就只能无奈地蹲在老太太家门口站着。

午后的太阳又毒又辣,老太太的邻居们,又警惕地根本不主动邀请两个人,进他们家里坐坐,袁佳洁饿得快要虚脱,只能又绕了不短的一段路,买了点生产日期未知、牌子稀奇古怪的面包、饼干和矿泉水回来。等回来时,已经隐隐有中暑的迹象,但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她和尚主任吃过粗糙的午饭后,肚子就开始疯狂翻滚。

起初还勉强能忍,但当尚主任首先憋不住,跑去边上的粪坑解决过一次后,再往后,两个人就根本停不住了。袁佳洁前前后后,大概拉了五六次,第二次时,就用完了随身携带的纸巾,尚主任又不认路,只能央求院子里的小孩帮忙去买。前后求了六个孩子,花了足足六十大洋,最后只有一个孩子带回几包纸巾。袁佳洁当时就衣衫不整地蹲在坑边,泪流满面地从尚主任手里接过纸巾时,已然什么羞耻之心都没了。

而尚主任也没比袁佳洁好多少,憋了太久没憋住,终于还是在某次“赌屁还是赌屎”的选择中,输掉了身为文化人最后的尊严。幸好兜里有钱,又花了二十块,求孩子帮忙去买了条内裤。那内裤质量奇差,穿在身上,感觉回杭州后不看皮肤科,身体某个部位就会马上烂掉……

如此煎熬地忍受了长达几个小时的折磨,两个人东西不敢再吃,水也不敢再喝。

一直靠意志力撑到五点多,终于才迎来了人生最光明的时刻。

他们——不拉了!

冷风吹过,带着乡村粪土的清香,吹得气阴两虚的袁佳洁,浑身直冒鸡皮。

她猛地哆嗦了两下,感觉身体有点发烫。

应该是伤风了……

尚主任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头的火苗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他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看袁佳洁一眼,仿佛是在下什么决心。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哭泣,现是下意识紧张了一下,还当是农村路滑,遇上了什么不该遇上的东西,但没紧张两秒,又马上冷静下来,因为意识到,那是袁佳洁在哭。

“辛苦了。”尚主任嗓音嘶哑,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现在不是升级内部矛盾的时候。

袁佳洁要是想不开跳粪坑自杀,他救,下不了手,不救,就是重大过失。

真的惹不起……

“擦擦吧。”尚主任递给袁佳洁一张纸巾。

袁佳洁拿到纸巾,哭声倒是小了,可泪水却更加汹涌。

附近的田埂上,一群天真的孩子,笑得极其开心得跑过。

袁佳洁这时很希望手上能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可以拿起来挥舞一下。

农村的孩子真是坏透了……

自己为什么要去报道林淼的事情?

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早知道还不如多关注一下村农,让全世界的人看看他们有多没教养。

连买纸巾的钱都骗,害她在粪坑边蹲了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啊!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袁佳洁无声地哭泣着,后悔的心情,早已涌上心头。

而更让她痛苦的是,即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了拯救自己的职业生涯,她现在依然必须回过头去,正面跟林国荣那样的地方豪强一较高下。

“林国荣他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袁佳洁的眼泪都快哭干了。

就在这时,仿佛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

黑暗中,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问道:“谁啊?在我家门口干嘛?”

袁佳洁和尚主任闻言一喜。

袁佳洁急急忙忙跑上去,拉住总算回来的老太太道:“阿姨,是我啊,前几天到你家里来采访的记者。”

刚在外面输了一天麻将,连口饭都没吃的老太太,青着脸语气不善道:“你又过来干嘛?”

袁佳洁忙问:“阿姨,你能不能现在跟我去市区走一趟?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帮忙。”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我字都不认识的,你回去吧。”老太太很不耐烦地劝退,也没打开房门的意思,就那么看着袁佳洁,显然连门都不打算让她进。

尚主任听不懂老太太的话,对袁佳洁道:“给她点钱,就说采访费。”

老太太没发现黑暗中还有个人,吓得惊慌大喊起来:“哎哟喂!怎么还有一个?你们两个想干嘛?抢劫吗?你前几天就是来踩点的是吧,我就看你不是什么好人。”一边说着,张嘴就高声叫唤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要抢劫啊!出人命啦!”

袁佳洁吓得急忙捂住老太太的嘴,带着哭腔说道:“阿姨,你别喊,我们是记者。我给你钱好不好?我给你……给你一百块!一百块采访费,我就求你跟我们走一趟,等下我们再把你送回来。”

老太太这才安静,然后一伸手,完全没商量道:“钱呢?”

袁佳洁无奈,掏出一张大钞放在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眉开眼笑,一摸到钱,不用看就知道是真的。她心想反正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被人骗色不可能,骗钱身上也没有,便乐呵呵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啊?”

“华侨饭店。”袁佳洁道,“我们想带你去找林国荣老师,一起做个访问。”

“华侨饭店在市里啊!”老太太把钱往贴身衣物的兜里一揣,很不当自己的事情道,“现在天都黑了,渡轮都没了。你们要去,也只能等明天早上啊。”

袁佳洁一听,整个人都差点要崩溃,很绝望地“啊”了一声。

尚主任不禁问道:“她说什么?”

袁佳洁哭道:“主任,晚上没渡轮了,我们回不去了。”

“别急。”尚主任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道,“你再问问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袁佳洁转头又问。

老太太这才道:“坐车也行,不过得一个多小时啊,晚上过去,车钱一个人要五十块。你们等下弄完,也要坐车送我回来的!”

袁佳洁逐字给尚主任翻译。

尚主任听得牙都在疼。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选择了。

再说下午花几十块买纸巾的钱都掏了,还差现在这点路费吗?

“走!”尚主任眼神发狠,对袁佳洁道,“让她带我们去坐车,钱我来掏!”

袁佳洁忙对老太太转述。

老太太呵呵一笑,说道:“那你们先等等,我晚饭还没吃,吃完就马上跟你们走。”

“来不及了!”袁佳洁都快疯了,“你先跟我们去,你想吃什么,等下我们请你吃!”

“这样啊……也行。”老太太盯着袁佳洁,黑暗之中,眼神贼亮贼亮。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三桌人,一顿饭,从晚上六点吃到快七点半,自己吃得酒酣耳热不说,还天杀的非要给未成年人灌酒。林淼不过就是抿了小半杯不到一两的茅台,当场就嗨得不可自拔。

vip包厢里的卡拉ok一开,林淼一出手就是自己的保留曲目。

唱了二十多年还念念不忘的《潇洒走一回》,怎么唱怎么亢奋。

包厢里的大小领导们,女的就哄小孩儿玩,轮流过来摸林淼一把,亲林淼一口,几个女同志带来的小姑娘,也都有油不揩、过期不候,前前后后挨着林淼,跳舞不像跳舞,撒欢不像撒欢,反正就是觉得淼淼小朋友好厉害又可爱,多摸他两把就好高兴。

林淼陪吃、陪喝、陪唱都干了,再堕落点也不当回事,进而越堕落越快乐,唱完《潇洒走一回》,又来一曲《小龙人找妈妈》,完全脸都不要了。

包厢里一台电视唱歌,另一台电视放着《新闻联播》,加上胡剑慧和丁少仪几个会来事儿的女同志,带头轮流给大佬们敬酒,马屁一起,包厢里喧闹得比菜市场还过分。

气氛一上来,满屋子的人也不那么规矩地坐着了,全都开始一会儿站一会儿走,围着三张酒桌走来走去,连严晓海都胆子长毛,跟同样喝得满脸通红的罗万洲称兄道弟,看得董希伯脸都发黑——妈个蛋,以前刚进街道的时候就喊我董主任,资历老了就管我叫老董,现在好了,你跟罗万洲兄弟长兄弟短,老子是不是该反过来尊称你一声严主任啊?

老董愤愤不已,端起酒杯就管冯骁叫老冯,喊得尚未喝高的冯骁都蒙圈了。

东瓯市的人都这么嚣张的吗?

除了林国华严格恪守自己的杂鱼身份,不敢僭越一步,其余人全都在酒精提供的“喝完这杯全世界都是我的勇者buff”的加持下,逐渐都把尊卑抛到了脑后。

林淼唱得头昏眼花,喝口酒店提供的鲜奶续续命,只觉得周身前后全是人影再晃。他实在有点体力不支地把话筒交给妞妞,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抬眼一瞧另一台电视机。屏幕上《新闻联播》结束,《东瓯新闻联播》无缝连接开始。

“东瓯新闻联播开始了!”林淼喊了一声。

——其实只是随便那么亮一嗓子,根本没什么目的,可莫名其妙的,包厢里就默契地不约而同地一下子集体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有点奇怪对方为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有线电视直播的电视画面中,当家花旦的台柱子赵晶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清楚起来。

“……今天早上9点,我市重点工程项目东瓯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启动揭牌仪式,曲江省文化厅厅长石步川、东瓯市市长王梁共同参与并主持仪式。市宣传部副部长王岚、市文化局局长毛方可、市宗教事务管理局……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主任董希伯、园区管委会主任胡剑慧,园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林国荣等,陪同视察。石步川厅长在现场指出……”

伴随着赵晶将早上一大群人的名字逐一念出,电视里的镜头,也一一对准被念到名字的人。豪迈的虚荣心,在房间里飞速升温,包厢里每个有机会在电视上露一下脸的,包括老林在内,都或激动活淡定地嘴角上扬。不知多久没上过电视的老董,激动手都在抖。

“妈妈!妈妈上电视了!”胡剑慧家的小妞妞,天真地一喊。

屋里的寂静一被打破,所有人都开怀举杯,畅谈起来,气氛为止一松。

可就在这时,电视里的画面又突然一转,就听赵晶的声音道:“仪式现场,还出现了一段有趣的小插曲,请各位观众欣赏。”

话音一落,就见电视里头,林淼操着一口英语怒怼罗东岳和沈望江。

刚刚才和东瓯市的大佬们修复好关系的两位,顿时窘得面红耳赤,不过幸好有酒精遮掩,还不至于像早上那样尴尬。

冯骁看出些许不对的端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有点不地道啊,今天这事情要是没解决,这段新闻一播,不就是摆明了要跟我们调查组搞对立了吗?小罗,你有什么话想说啊?”

罗东岳笑了笑,回答道:“冯局,克制归克制,但克制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啊。而且这个也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请教过高人指点的。”

“哪个高人啊?”冯骁环视四周。

丁少仪忙接道:“冯局,高人不在这里,在沪城呢。喏,就是那个小家伙的师父。”

冯局望向已经睡倒,被郑爱芬抱在话里的林淼,好笑地问道:“小东西,年纪不大,关系还挺多,他哪个师父啊?说话这么有用?”

郭鹤龄收徒弟,暗地里是搞站队点名,明面上也是自己家的私事。加上系统不同,一个宣传,一个监察,身在杭城的冯骁,压根儿就不知道隔壁城市里,那天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说到底,中国太大了,大佬也足够多。

郭鹤龄收个徒弟的小事,还远不止于搞得全国都街知巷闻——别说全国,事实上除了当天利益相关的那群人,这件事的真实影响力范围,撑死了也就到郭鹤龄家的院子大门口。

出了门,谁有那闲工夫搭理你,在自家屋里头干什么了啊?

丁少仪自然懂这个道理,慢慢解释道:“淼淼那天去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区教育厅把考场定在了沪城财大的学校里头。学校的校长郭鹤龄看到淼淼机灵,就收他当了关门弟子。”

“郭鹤龄?”冯骁好像觉得哪里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罗万洲道:“就是以前京华社的二把手,现在退二线,当沪财校长了。”

“还有这关系啊……”冯骁露出笑脸来。

罗万洲又道:“郭老为了这个小徒弟,这回也算是把能拿的面子全都拿出来了。我们也是按他说的,不管您过来查出什么结果,东瓯市这边都好歹要有个团结起来的信号,不能明知国荣他们父子俩被冤枉,还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然将来谁敢过来给东瓯市卖命啊?”

“那信号一响,接下来又怎么样?”冯骁指了下电视。

转头一看,电视里关于湖滨路产业园的新闻,这时已经播报完毕。

可睡着的林淼,却突然梦醒过来,脑子依然晕晕沉沉,一张嘴,就浪得不行:“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三百八十九章

郭鹤龄晚饭后就在电视机前坐着,却一直没开电视。

屋里头安安静静的,只有貌美小保姆小美在厨房里洗碗的动静。

小美干活认真而磨蹭,一个碗要刷四遍才会放过它,所以从6点50一直刷到7点半,也没能厨房收拾好,浪费掉的洗洁精和水,估计一个月下来都够买一套新的餐具。但是郭鹤龄不在乎,自打这丫头来他家第一天,他就看出来这小朋友是小姐的身子、小姐的命,家务活本来就不是她能干得好的,多用点水就用吧,就当是自己养了个孙女,兴趣爱好是打水仗好了。只要不摔坏碗和盘子,她爱在厨房里怎么折腾都行。

可这念头刚一起来,厨房里就突然砰的一声。

“啊!”小美在厨房里发出惨烈的尖叫。

郭鹤龄双手支在拐杖上,连站起来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郁闷得不住摇头。孙子郭思远年少轻狂不惜福,保姆年少貌美不靠谱,这些个小家伙,大事办不了,小事指望不上,光聪明、好看有毛的用啊!?还是小徒弟看着比较让人放心啊,可惜小小年纪木秀于林、树大招风,等这回事情过去,得好好教教他,让他知道什么叫藏拙才是。

铃铃铃……

沙发旁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

“爷爷!你电话来了!”小美自己屁股还擦干净,在厨房里喊起郭鹤龄道。

郭鹤龄都懒得理她,但要是不回,小美又要以为他在楼上,肯定会叫个没完没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喊:“知道了!”

“知道了你就赶紧接啊!”小美还没完没了。

郭鹤龄不想说话了,默默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从东瓯市打来的,是东瓯市广电局的一位副局长。原本两个人并不认识,今天早上,郭鹤龄才通过自己二徒弟,沪城广电局的大佬孙如来,联系到了对方。

而说起缘由,也可笑得要命。

就是想请东瓯市的这位广电局领导,在看完今天的《东瓯市新闻联播》后,给郭鹤龄说一下头条新闻是什么,林国荣有无出镜。换言之,这种连小事都算不上的事情,其实郭鹤龄随便找谁都行,要不是东瓯电视台使用是有线信号,沪城这边收不到,郭鹤龄根本不必麻烦别人。

东瓯市的广电局领导兴高采烈地跟郭鹤龄说了半天老林的事情——早上老林被捕的新闻早就传遍全省,这会儿见新闻里居然有老林露面,他也激动异常,并且下意识就以为这是郭鹤龄在暗中使劲,不禁对郭鹤龄不可直言的级别又有了新的脑补方向。

郭鹤龄耐心地让兴奋过头的对方把话说完,好好道了谢后,抬手一看表,已经是7点38分。

他略有点急切地挂断电话,又马上拨通了大徒弟社科局研究生院魏军的办公室电话。工作狂魏军果不其然这个点还在为社会主义的理论事业忙前忙后,接到师父的来电,听郭鹤龄三两句话把情况说明白后,立马放下手上的工作,起身走出办公室,敲响了隔壁院长室的门。

郭鹤龄打完两通电话后,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小徒弟能不能熬过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磨难,一切就都只能交给老天爷。但即便这回栽了,按郭鹤龄的想法,林淼只要一口气不泄掉,哪怕情况再糟糕,将来再不济,在沪财读个博,留校任教再慢慢一步步往上爬,总不成问题。就凭自己这张老脸,这点事情应该还是能做得到的。

8岁读完初中,11岁上大学,争取提前一年修满学分毕业,然后两年硕士……

郭鹤龄计算着林淼的人生路径,一边又算着自己的年龄。

只希望今年已经76的自己,不要死得太早才好。

至少,让他看到孩子成才的那一天啊……

小美终于收拾完了厨房,拎着装满破碗碎片的塑料袋走出来。见郭鹤龄正正发呆的样子,又气呼呼道:“淼淼不给你打电话,你也不给他打啊?哪有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师父的?”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电话不是他打来的?”

“啊?他打过来了吗?他那边怎么样了啊?”

“没有,刚才那个不是他。”

“糟老头子坏得很,就会骗小姑娘……”

小美提着垃圾袋愤愤出了门。

郭鹤龄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家的小徒弟,硬气得很呢。要是什么事都得师父手把手带着,那才算我看走眼……”

……

7点45分,京城。一间不起眼的破旧小木楼中,全国中小学生作文竞赛评审委员会的几个委员,神色有点凝重。几分钟前,他们接到社科局研究生院院长荀建祥打来的电话,荀建祥说话的口气极其冲,一般换做别家,他们早就把电话挂了。但无奈荀建祥身份特殊,而且更主要是,老荀一边近乎骂街的同时,一边又提供了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社科局研究生院可以全责担保,《曲江南都报》对林淼的报道纯属没事找抽,瞎瘠薄闹事,如果评委会不给林淼一个公正的评判,那明天社科局研究生院就要在《群众日报》上登报,公开招收林淼为研究生院的学生。看谁的脸先被打肿。

第二,就在刚才,东瓯市方面的确切消息,林国荣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

评委会的五六个老头听完电话后,坐在一起,五分钟抽了半包烟。

最后,级别高到能和全国文联主席掰掰腕子的那位,轻轻吐出了一口烟:“发喜报吧。”

……

与此同时,远在新加坡的曲建安,刚吃完饭就接道一个东瓯市的电话,听完后想了半分钟,筷子一扔,干干脆脆道:“没事就行了啊!这还问我干嘛?当然发啊!”

国庆节的夜晚,两道电波,北下南上。7点40分,当两道电波划过东瓯市的夜空,东瓯市书法协会办公楼和东瓯日报集团大楼内,两台传真机,几乎同时响起了滴滴声。

丁少仪总编室外的秘书间里,值夜班的秘书按下传真机的开关。

一张电报,徐徐从机器内一点点出来。

秘书看着电文上的字,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

等到整张纸都从机器里滑出来时,她连下巴都张得好像要脱臼了……

全国中小学作文比赛小学组……

特等奖?!

第三百九十章

华侨饭店的大门开开合合,屋外的暖风和店内的冷气交织,吹得守在店门口的门童和迎宾小姐们,全都恍恍惚惚。生生从中午十二点站到现在,除了鞠躬喊好,一刻也不能离开,甚至连上个洗手间,都要前堂经理的同意,精神和身体饱受折磨的他们,现在只盼着酒店里的客人早点走完,酒店外面的人,千万别再进来,连天色还亮那会儿讨论得不亦乐乎的“林国荣被抓进我们酒店了”这么劲爆的新闻,现在都懒得再去议论。

只是光站着,什么都不说,又实在无聊得慌。

临近八点,当送走一批给孩子办生日宴的有钱人和他们诚心邀请来当人肉背景蹭吃蹭喝的穷逼亲戚,安静下来的酒店门口,不一会儿,又开始了新一轮无聊的谈话。

“林国荣好像被放出来啊,刚才走出去那个光头,是不是说林国荣被放出来了?”

“早就放出来了好吧,五点多就出来,酒都喝了两轮了,你不是站在这里站傻了啊?”

“唉……当官真好,事情闹这么大,随随便便来一群人就给他保出去了。”

“废话,要不怎么说官官相护?!”

不知真相的酒店服务员们,依然牢记早上曲江电视台新闻报道的内容。短短十来个让他们对老林和林淼的事情无中生有地发生什么观念上改变,就算真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见得就能接受。毕竟《曲江南都报》,给老林和林淼泼脏水,泼了都快一个月了。社会上的舆论,也发酵得俨然是已经给他们父子俩定了性。

大的就是个滥用职权的贪官污吏,小的就是个狗仗人势的骗子。至于老林的那些作品,反正他们又不看,谁管他写得好坏,说不定连大的也是骗子呢?当官的嘛,骗人多正常?

东瓯市的街头巷尾,多数人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坚定认为的。

就算今晚老林在新闻里露了面,可对包括华侨酒店的这些门童和迎宾,这顶多就只是官官相护的又一例证据而已。他们不但不可能从中看出今天事件双方斗智斗勇的博弈,反过来,还会在私底下高声斥责东瓯市政府**透顶,不把老林绳之以法不说,居然还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任由老林这样的败类继续横行霸道,欺行霸市,坑害东瓯市千千万万家庭的孩子——他们家的孩子考试成绩不理想,罪魁祸首就是老林和林淼!

不要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痛恨**分子不需要理由!

还上尼玛的电视?这一大一小两个祸害,早特么该一起拉出去枪毙了!

这便是许多淳朴善良的东瓯市百姓,发自内心的,最朴实的心声。

一切为了公平嘛……

几个门童和漂亮的迎宾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人觉得背地里说老林的坏话有什么不对,反而站定这样的立场,就是此时这个小环境中最大的政治正确。

“7点49了……”

站在大堂前台斜对面方向上,正好能看到酒店挂钟的门童,忍不住现场报时,站了快八个钟头了,实在体力透支得厉害,晚饭都还没吃呢……

“林国荣他们就爽了,天天大鱼大肉。”

“我们也是大鱼大肉啊,等他们吃完了,我们就能大鱼大肉了嘛。”

门童们苦中作乐,开始自嘲。另一个门童望向门外,却叹了口气“大鱼大肉个屁,你们看,又来一车。今晚又得站到十点。”

晚上十点,是门童们无条件下班的时间。

不然那么个熬法,恐怕真的要出人命……

几个迎宾小姐全都面露烦忧,齐齐朝出租车的方向望去。然后就见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又带着个穿着土气的六十来岁的老妇女,匆匆忙忙、火急火燎朝着酒店大门跑了过来。

迎宾们赶紧收拾情绪,管理好脸上的表情。

酒店大门一开,众迎宾弯腰鞠躬,行礼问好,可嘴一张,却齐刷刷地全都脸色骤变。

伴随的屋外的暖风,一股浓烈的、辣眼睛的、仿佛来自地狱的臭味,让迎宾们每个人都像是被死神掐住了脖子。那种直冲脑门的酸爽,甚至当场令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盯着袁佳洁三个人,表情分明是想报警。

袁佳洁见迎宾们的样子,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从江北镇坐车过来,她和尚主任生生把司机熏吐了两次,可那司机当真也是个猛人,先是开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非说这趟生意是他有生之年以来最难做的一次,必须加价,不然就把三个人扔到路上,尚主任二话不说就答应后,等开进市区,又嚷嚷要再加三十块钱的洗车费,不然他明天就不用做生意了,要是不给,大家就同归于尽。

如此九九八十一难地赶到华侨酒店,尚主任钱包大出血不说,那司机师傅也是泪流满面。

讲真,就冲这敬业的态度,就算他不开口,袁佳洁都觉得多给些钱是应该的。

唯独当清洁工出身,这辈子别的手艺没练成,净把对臭味的耐受力提升到不可思议程度的老太太,全程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有滋有味地吃她从家里拿出来,今年过年时林国华送她的,一直扣扣索索吃到现在都还没吃完的饼干。袁佳洁在车上发现那饼干分明就是她中午吃的牌子,当时就对人与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差距,产生了难以名状的震惊。

就在酒店迎宾们被三人身上的气味熏到恶心甚至发慌,有点想叫保安的时候,尚主任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一个迎宾就问“林国荣在哪个房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那接受尚主任询问的门童,比遇上千年咸鱼精还惊恐,急忙捏住鼻子,语速飞快道“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

前堂经理看大门口情况不对,忙快步上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但走到离三人五米远的地方时,一下就停了下来。他隔着老远,不敢走近,大声呵斥道“你们干嘛?赶紧给我出去!”

袁佳洁都快疯了,近乎崩溃地嘶吼起来“我们是《曲江南都报》的记者!这是林国荣他亲妈!我们有重要证据要交给省里的领导!你不带我们去找林国荣,你就是他的同谋!”

袁佳洁说的是普通话,老太太完全听不懂。

但酒店大堂里的人,却全都惊呆了。

又反转了?

前堂经理不敢怠慢,可也不敢靠近,心想这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干脆一咬牙,给袁佳洁三人指路道“12楼1220贵宾房,你们自己上去!”

袁佳洁脸上一喜,这么说人全都还在,时间还算来得及。

尚主任和袁佳洁匆匆忙忙,带着老带带朝电梯跑去,一路上酒店里的人全都避之不及。许是霉运走多了,两人的运势终于开始触底反弹。走到电梯前,电梯刚好就停在一楼。三人走进电梯,按了十二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后,尚主任突然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刚才是说贵宾厅对吧?”

“是啊。”袁佳洁点点头,“怎么了?”

尚主任沉声道“林国荣是来接受调查的,怎么会在贵宾厅里?”

袁佳洁的脸色一下子又白了三分。

身子微微一晃,差点要晕过去。

她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今晚可能要发生很不好的事情,可她有极力地自我安慰,对尚主任道“林国荣名气这么大,现在也还没定罪,审讯过程中出来吃个饭,稍微吃好一点,也很正常。而且冯局的级别那么高,不给林国荣安排,也得给冯局安排啊。”

听了袁佳洁自圆其说的解释,尚主任稍微放心一些。

老太太左右也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到了这里,一顿好饭肯定又少不了。

她搓了搓残留在手指上的饼干的碎屑,然后摸了下口袋。口袋里头,还有最后一包饼干,心里不无遗憾地想道“要是阿华和阿荣,两个人换一下就好了……”

电梯陡然一顿,微微失重半秒,又平稳下来。

轿厢的门慢慢打开,三人走出电梯,这时边上两部电梯,几乎也是同时亮灯。

两部电梯里轰轰闹闹走出一大群红光满面、酒足饭饱的人,随身带着摄影器材,一看气质,就知道不可能是摄影艺术家,而是记者。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同行,尚主任急忙上前打听“你们也是来采访林国荣的吗?”

被尚主任拉住的老兄,胃里剧烈一抽,差点把满肚子的好东西给吐出来。他急忙后退出好几步,捂住口鼻,满眼纠结地看着尚主任,咽了半天口水才艰难问道“你们身上什么味儿啊?”

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所有记者已然全都远离这仨货三米以上,对他们形成了一个“防生化危机扩散”的包围圈。

尚主任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很无力地解释道“我们是《曲江南都报》的记者,刚才去乡下找林国荣的母亲,出了点小事故。我们有证据要交给省里的领导。”

记者们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只是吃完饭,想上来跟领导们说声再见就回家,可谁能想到,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曲江南都报》的人,居然还这么锲而不舍。

“你们找领导干嘛?省里的领导都说没事了,林主任的罪名已经洗清了!”

差点被尚主任熏吐的记者,捂着鼻子说道。

尚主任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袁佳洁却还不肯放弃,她头发散乱,脸上又是泪痕又是尘土,妆容早就花得一塌糊涂,发疯似的大喊“我们还有证据!我现在就把证据拿给他看!”

说着就拉起老太太的手,直冲贵宾房去。

老太太满脸不爽,怒喝袁佳洁“你干嘛啊?拉我干什么?”

袁佳洁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要让省里领导看看,你儿子到底是什么人!”

说话间,两人已然走到了房门半掩的包厢前。

守在门外的两个旗袍小姐,根本拦不住发疯的袁佳洁,也不敢拦她。

袁佳洁拉着老太太推门而出,屋内的欢声笑语,顷刻间又停了下来。

正勾搭着老林的肩膀,大声标榜咱俩是兄弟,东瓯电视台不替你说话还能替谁说话的梁树友,怔怔看着披头散发的袁佳洁——同在一个系统,他们两个,也算是有过好几面之缘。

“怎么了?”梁树友傻傻问袁佳洁,“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袁佳洁身后,一大群记者冒着中毒气的生命危险冲过来,挤在包厢门外。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位同志说,还有证据要交给省里的领导!”

冯骁微微皱眉。

包厢里没人说话,只剩下电视机里,赵晶还在念稿。

袁佳洁期期艾艾看着冯骁。

冯骁和罗东岳、沈望江对视一眼,又看看王市长、罗万洲和老林,犹豫片刻,才开口道“什么证据?”

袁佳洁这才拉着老太太,走进了包厢。

老太太看到这么多领导有点蒙,走进房间后,才发现原来老林就一直在她的视线之内,这才认出来,笑着喊了一声“阿荣,我刚才站在门口,怎么都看不到你?”

老林无言以为。

屋子里另一个角落,又有个人站起来,喊老太太“妈,你怎么来了?”

“诶!阿华,你也在啊?”老太太眉开眼笑,惊喜不已,“你现在官儿跟阿荣一样大了啊?”

“别乱说!”林国华不高兴地略带责怪的语气回答,然后意识到不对,立马又换了脸,露出笑容道,“就是今天凑巧,过来一起吃饭,你吃了没?来来来,来我这里坐,菜还挺多……”

老太太却还要虚伪地客套一把“没事,没事,你尽管吃,你们跟领导吃饭,我看看就行了。”

“叫你坐你就坐嘛,还差你这两口啊?”林国华走上前,一边拉着老太太往他自己的座位上走,一边冲着老林和老林身旁个几个大领导,点头哈腰地谄媚地笑了笑。

冯骁默默地等老太太和林国华扯完家常,这时尚主任,也慢吞吞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原本袁佳洁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屋子里的众人尚能接受,可尚主任一来,直接就成灾害现场了。可终归领导就是领导,忍耐力不是一般的强。

满屋子的人尽管难受,可就是憋着不说话,连领导家的小孩子们,也都只是捂住嘴巴和鼻子,只有年纪最小的妞妞,小声嘀咕了一下“臭臭……”

而睡在郑爱芬怀里的林淼,则是半睡半醒地难受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她的肚子。

“冯局,我这里有盒磁带,是林国荣的妈妈亲口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允许我,当面让他们母子两个人对质。”袁佳洁从包里拿出磁带,伸手递给冯骁。

那只手从满桌子菜肴上方经过时,注定这顿饭,就只能吃到这里为止……

冯骁眉头紧锁地接过磁带。

满屋子所有人,全都露出凝重的神色,看着冯骁和袁佳洁。连林国华,都没眨一下眼皮。老太太完全搞不清这里到底是在干嘛,悄默声问道“阿华,你们今天在这里干嘛啊?”

林国华摇摇头,不声不响。

罗万洲对这个情况略有点拿不准,隔着冯骁,小声问老林“国荣,你妈说什么了?”

老林微微皱眉,远远看老太太一眼,比罗万洲都疑惑,道“不知道。”

“小姑娘,拿台录音机过来吗?店里有吗?”冯骁突然开口。

房外马上走进来一个漂亮的旗袍小姐,忍着臭味,毕恭毕敬道“有,您要几台?”

冯骁道“一台就够了。”

“好,领导稍等五分钟,我马上去拿。”旗袍小姐匆匆离去。

冯骁掏出烟来,默默点燃一根。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而房间外,职业敏感的记者们,则纷纷掏出了装备。

寂静的气氛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电视机里,赵晶的稿子,也终于念道了最后“……感谢各位观众今天的收看,我们明天……不好意思,本台又临时收到一条喜报,再耽误各位几分钟时间。”

屏幕中的赵晶,拿着稿子,脸色一喜“据我市记者刚刚从京城收到的消息,毕业于我市百里坊小学,现就读于东瓯市外国语初中的学生林淼,在今年6月份参加的全国中小学作文竞赛中,获得小学组特等奖。这是全国中小学作文竞赛举办5年以来,第一次颁出特等奖,也是我市教育历史上,第一次有中小学生在全国级别的作文比赛中,获得这样的佳绩。据悉,林淼同学的获奖作文题目分别为《何陋之有》和《恭候各位》,这两篇获奖作文,接下来将被刊登在即将出版的,《1995年全国中小学生作文选》中……”

袁佳洁已经愣住了。

房内房外,所有人全都默默地注视着她。

本在点烟的尚主任,默默用手指,拧灭了刚刚燃起的烟头。

但那轻微的疼痛,并不足以让压制住他内心的痛苦。

电视机里,赵晶读完临时稿件,又继续收拾台子,一边道“感谢各位观众朋友,我们明天……啊,不好意思,今天好像喜事有点多。本台又收到一条临时消息,又是一条喜讯。本台驻新加坡记者发回报道,我市外国语初中学生林淼,于今年8月携硬笔书法作品《将进酒》,参加首届新加坡国际华人书法展览赛,获大赛幼儿组金奖。据悉该赛事由世界华人书法协会主办,是全球华人书法最高级别比赛。获奖作品将在新加坡国立博物馆展览三天,具体详情,请见明日《东瓯日报》特评——‘东瓯之光,文化父子兵’。让我们再次祝贺林淼同学,取得佳绩,为东瓯市在国际上争光。”

原本就安静的房间,这下更安静了。

所有人看看袁佳洁,看看老林,再看看沉睡在郑爱芬怀里的林淼。

郑爱芬抱着林淼,人都在哆嗦。

她这下抱的不是人啊,是真·国宝啊……

丁少仪突然忍不住笑得浑身发抖,已然完全没把袁佳洁当回事,转头问梁树友“老梁,你们台里还有驻新加坡的记者啊?”

梁树友笑道“吹个牛逼嘛,老百姓又不知道。”

这话一出,满屋子笑成一片。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一会儿不说话,一会儿又大笑的领导们,觉得这群人简直是脑子有病。

胡剑慧走到窗户边,把窗户一扇一扇地全部打开。

十几楼高的大风吹进来,吹散满屋子熏天的臭气,也把林淼吹醒了过来。

林淼挣扎着想起坐起来,却发现郑爱芬看他的眼神——好慈爱?

他迷迷糊糊,打个呵欠,然后发现袁佳洁跟乞丐一样站在包厢里,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嘀咕了一句再喝酒我就是煞笔,又躺了回去。

袁佳洁如芒在背地站在房间中,已经不是一点两点地想死了。

她不停地望向窗户,又不停地说服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冯骁深深地抽了口烟,转头对罗万洲道“小家伙的师父,确实是个高人呐。今天就算真查出什么,就凭这两条喜报,以后也能打个五五开。”

罗万洲笑了笑“还是孩子自己争气,本身就有这个水平。”

冯骁点点头,又望向袁佳洁,沉声问道“记者同志,你看都这样了,你还要继续出示证据吗?”

袁佳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瞪眼,眼里发着恨道“要!一定要!林国荣就是个假货,东瓯市就是个造假制假的破地方!我马上就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

满屋子的领导齐齐皱眉。这时候,跑去拿录音机的旗袍小姐,终于匆匆赶回。旗袍小姐把换好电池的录音机往酒桌上一放,见屋里气氛诡异,赶紧退了出去。

袁佳洁盯着冯骁,仿佛冯骁才是她的仇人一般,打开录音机,将磁带放了进去。

然后轻轻按下开关。

旋即,一个说东瓯市方言的低沉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阿荣不孝顺啊,那么多房子也不给我住,我小儿子孝顺,可想帮我也没那本事啊……”

“什么神童不神童的,都是外面瞎说的,我自己的孙子我还不知道吗?阿荣他儿子,前两年连字都还不认识,拉完屎都不会自己擦屁股,都要我帮他擦呢……”

屋内外的人神色微变。

不是怀疑,只是疑惑。

老林、林国华、老太太三人对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第三百九十一章

咔嗒。

袁佳洁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塑料按钮,一声脆响弹出。

老太太低沉的声音,紧跟着戛然而止。

袁佳洁满心期盼地望向冯骁,却发现冯骁和其他人,都在看着林国荣娘儿仨。

在袁佳洁想来本该是破案剧的现场,毫无征兆地就变成了家庭伦理剧。

在场的近百个人,居然没有一个在乎她提供的证据。

反倒是老林一家的关系,成了人人关注的重点。

场面相当尴尬。

不仅是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受尽苦难而来,却被完全无视的袁佳洁。老林一家三口,更是被这卷磁带重重地扇了脸。老林盯着亲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寒心呐……

他十五岁初中毕业,学习成绩不算顶好,但好歹也是稳定的全班前三,全校前十,考个高中毫无压力。但老太太说他是长子,要照顾弟弟,他心一横,高中说不上就不上了。小小年纪就进了工厂,每个月赚到的钱,除了留点伙食费,其余全都一分不留地给了老太太。

后来老爷子去世,留下一个工位,老太太又说林国玲是大姐,老爷子的岗位得让老大去顶,他还是半句话都没有,哼哧哼哧继续熬他的子。心里想着有大姐分担,以后的子能稍微好过些,可没想到林国玲上班后却半毛钱没拿回家,全拿去养了他那个当了厨子又想开店的姐夫,结果不出所料赔得精光。他咬着牙到处找副业,想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可老太太却像个特务,他挣多少,老太太总能盘剥走多少。

好不容易熬了及年,总算熬到林国华总算考上个大专,学校里有补贴,他不用再那么辛苦,攒下点钱,遇上江萍,一时没管住自己,和江萍奉子成了婚。老太太又和大姐多嘴多舌,非说家里困难养不起,bi)他叫江萍把第一个孩子打了。这种毫无道理的要求,他还是答应了。

结婚之后,江萍没有工作,他也因为不是工厂的正式工,在改制大潮中丢了饭碗。为了过子混口饱饭,他什么法子都想过。后来千辛万苦,总算靠着点初中的底子,考了个事业单位,生活还没缓口气,江萍刚怀上林淼,老太太又仿佛看不得他悠哉似的,非要搬来跟他一起住,多吃一口他家里的饭,就多赚一口似的,家里要花钱,大钱小钱,都要插手管。可就算这样,把十月怀胎的江萍委屈得都不行了,他也从来没跟外人抱怨过她哪怕一句。

再后来大姐私设赌台事发,欠下整整五万块的巨款,是他和江萍拿工资一点点堵上的,林国玲逃亡外地,事前拿了他的份证顶包,那足足一个星期的牢,是他替姐姐坐的。可老太太又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事发之后,就跑了。等他家缓过气,又回来了……

老林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这些事,自己可能早就提干了。

但他不能想,因为想会生怨,怨久了,会恨。

可都是家里人,至亲骨的,又怎么能恨他们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些年这么忍让,这么付出,换来的却是老母亲丝毫当回事的反馈,甚至于,她居然还能当着一个外人的面,那么编排他……

自己这好子,才过了几天啊?

就这么看不得我们这个小家好好的吗?

老林眨了眨眼,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可纵然万般如此,他一开口,最多也只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老太太也蒙住了。

但是说什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事被人揭穿了。

她怔怔看着明明已经心寒至极的大儿子,却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村里头哪家哪户不是这么说话的?她觉得老林太矫,还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哭出来。以后还要不要当官了?

老太太避开了老林的目光,转而望向袁佳洁。

对上袁佳洁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老太太突然天神下凡,开了无双,跳起来指着她就破口大骂:“媠媢养的棺材儿!想挑拨离间啊!老子弄死你!”

恼羞成怒的老太太说到做到,话音落下,就张牙舞爪地扑到袁佳洁跟前,揪住她的头发,又抓又咬。袁佳洁尖叫着奋力抵抗,可一来今天子本来就快虚脱了,体力几乎耗尽,二来在精壮的老太太面前,就算是体能充沛,估计也绝不是对手。

林淼被嘶喊声超醒过来,从郑芬怀里坐起一看,看着把袁佳洁摁在地上摩擦的老太太,脑海中居然有沪城彩虹室内合唱团的bgm响起来:我童年怕过树,山上撵过兔,天黑扫过大马路,流氓也不能将我征服……

这样的老太太,别说一个袁佳洁,就算来十个也吃不消啊!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单方面殴打了袁佳洁足足快半分钟,徐毅光这个公安局副局长才算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去,拉开了已经打出节奏的老太太。再低头一瞧,只见袁佳洁已然昏迷不醒,本来还算过得去的那张脸,基本已经被抓花,三四道抓痕,在她脸上清晰可见。

尼玛这是恶意毁容啊……

这老太婆够毒的!

徐毅光烦躁地推开老太太,老太天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快步冲到录音机前,慌慌张张地又按又拍了好几下,却没能把带子取出来。她一着急,想都不想,抓起录音机就往墙上砸,砰砰几声响,就把录音机砸了个粉碎。拿机器过来的旗袍小姐,当场就惊呆了。

这录音机是从员工休息室里拿来的啊!

是别人的东西啊!

砸烂了要她赔钱的啊!

一群记者也都看晕了,今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但论狗血程度,哪一件都比不上现在这件。

谁能想得出来,这样一个泼妇,能教出像林国荣这样的知名作家?

这样的基因,居然能诞出像林淼这样的天才?

生命的奇迹,真是无处不在……

“够了!”冯骁愤怒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话,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共场所,把人打成这样,这里有公安的同志吗?这样还不抓人吗?”

“我马上就打电话!”徐毅光瞪老太太一眼,气势汹汹地就跑出了包厢。

王市长看着倒地不起的袁佳洁,也连忙指挥:“快叫救护车啊!120!120!”

现场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姨姨,放我下来。”稍微酒醒的林淼,小声对郑芬道。

郑芬有点不放心地把林淼放下来,看着林淼在混乱的人群中,慢慢走到被砸烂的录音机前蹲下来,拆解了几下,就拆出了那盒磁带。

林淼拿着磁带,捏着鼻子走道尚主任跟前,在一大群记者的注视下,他冲着尚主任晃了晃手里的带子,冷嘲讽道:“叔叔,你就拿这东西当弄死我的核武器啊?你学没学过法律啊?根据我国法律,任何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录音资料,都不具备法律效应。你拿这个当证据,我分分钟能找法院告死你。

还有啊,我说什么你就信啊?我一共就在我家住了两三年,还是中间住几个月就要回乡下一段时间。她说我爸没教过我,我爸就没教过我啊?她说我没学过,我就没学过啊?我昨天没学过,就代表我明天不会去啊?六岁的我要做什么,靠的是我三岁时积攒的东西啊?你们好歹是省级刊物的记者,做事就这么不带脑子的?找个要断送我们爷儿俩子的证据,还敢这么脱离实际的?学过马克思哲学吗?知道离开事实讲证据叫什么吗?那叫唯心。知道无视唯物讲辩证叫什么吗?那叫形而上!一家全国媒体,写篇害人的报道,又唯心又形而上,你们这是要干嘛?动摇国本要造反吗?!”

尚主任被林淼说得浑发抖。

一群记者都嗨了。

神童名不虚传啊!

早上秀英语,晚上秀政治,顺道电视台里还全市播报拿两个正常人一辈子都拿不到的奖。

明天的头版头条有了……

二十几家媒体记者,统统这么想着。

林淼直接把磁带往地上一扔,指着尚主任的鼻子道:“这个磁带,你拿回去再录一万份,我随便你全国发行!想靠这东西把我和我爸弄死,我去你妈的臭傻bi)!做梦去吧!”

满屋子大小领导看着林淼骂三孙子一样把尚主任骂得哑口无言。

这时医生和警察双双赶来。

护士们带着口罩,拨开人群,抬起袁佳洁就走。

几个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也在徐毅光的指挥下,扑向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甘束手就擒,吓得满屋子乱跑,边跑边大声喊:“救命啊!警察杀人啦!阿荣!阿荣救命啊!”嘴里喊着老林,人却躲到了林国华后。

几个民警蛋疼地围住林国华和老太太。

林国华烦躁得都快疯了,把老太太拉出来,忍不住骂道:“干嘛!警察抓你跑什么!又不是要枪毙你!你打了人就不用负责的啊?老实点跟警察走,瞎叫什么!”

老太太泪眼汪汪看着林国华,又怕又赖:“阿华,你跟他们求求啊,派出所里那么多坏人,我进去就死里面了啊……”

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没搞懂派出所和看守所是两码事的老太太,死死拉住林国华。

这时老林却开了口:“王市长,老徐,算了吧,那个记者医药费我出了,我妈都一把年纪了,抓进去也不好看……”

王市长看看冯骁。

冯骁摇摇头:“王市长,不要意思了,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咱们后会有期吧。”说着跟王市长握了握手,径直就朝包厢外走去。冯骁的秘书和助理见状,连跟东瓯市一群领导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赶紧跟了上去。

冯骁走到包厢外,和林淼对了一眼。

林淼朝他挥了挥手。

冯骁一点头,大步流星离去。

屋里头,打死都想不到事会闹到这步的罗东岳和沈望江,见冯骁走了,也不想再在这个是非地多留,接着也便起告辞。

客人一走,此地便只剩下尚主任一个外人。

尚主任正懵bi)着,突然见跟前的小豆丁,转又走回了房间,大声问徐毅光道:“叔叔!外面那个记者造谣生事,还拿假证据出来陷害我爸,按道理是不是也该拘留几天?”

徐毅光一怔,望向王市长。

王市长淡淡道:“照章办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徐毅光二话不说,立马吩咐几个民警:“这个老太婆就算了,把那个给我抓起来。”

几个民警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了?”徐毅光一瞪眼。

一个民警纠结地回答:“外面那个好臭啊……”

……

一场闹得不像话的闹剧,终于在半小时后勉强收场。

尚主任被西城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带走,老太太哭哭啼啼地跟着林国华离开。老林和所有到场的领导们一一握手,礼送出店。记者们带着用不完的材料,欢天喜地和悲的老林道别。最后只剩下他和林淼爷儿俩,带着同路的严晓海,下楼买了单。

全部花销加起来,将近一万,掏了支票。

顺道还赔了台录音机的钱。

从酒店出来,已经是8点40多。

严晓海陪着老林和林淼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一直走到严晓海家门口时,老林突然很真意切地对他道:“晓海啊,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儿子就是你儿子。”

说着拍拍他的肩膀:“早点睡吧,明天礼拜一。”

严晓海整个人都是飘的,连连点头。

老林抱起林淼,往西城街走。

走了一段路,老林又开始叹气。

林淼很淡定道:“爸,人呢,是经济动物,要将个有来有回。生了你,那就是你妈,现在弄成这样,她还是你妈。但是你只要记住,她也仅仅只是你妈,这样你就想开了。”

老林听着林淼这句没什么逻辑,却又好像有那么点逻辑的车轱辘话,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林淼又跟着道:“今天算知道什么教训了吧?莫伸手,伸手必被抓。小钱有什么好贪的,又不是几亿、几十亿……哦,不对,几亿、几十亿更不能贪,那个真的要枪毙的。”

老林:“……”

……

老林全程不说话,光听林淼bi)bi)。

等走到明月小区门口,一辆三轮车,刚好也在小区外停下。

江萍带着晓晓,提着五六个纸袋,见到老林和林淼就喊,满脸高兴的笑:“唉!累死我了!阿荣,今天有个事,笑死我了呐!早上有群脑子不好的,非说你被抓进牢里了,我晚上跟我妈吃完饭回来,正好见到他们在小卖部门口看新闻,刚过去就看到你和阿淼在电视里。我就故意站在那里不走,一直看新闻看到最后。结果没想到看到最后还在讲阿淼!哎哟,宝贝,你太给妈妈争气了,让妈妈亲一下……”

“不要!我今天被人亲了几百次了,再亲皮都要亲破了!”

“亲一下嘛!一下都不让妈妈亲!”

江萍追着林淼在黑乎乎的小区里乱跑。

晓晓看着,笑得满脸开心。

抬头再一瞧,见老林眉眼间带着几分忧愁。

她轻轻拉住老林的手,很小声地喊了句:“爸爸……”

老林低下头,看着晓晓乖巧的样子,心里的霾,一下就散去了。

“嗯,今晚吃饱了吗?”老林握紧晓晓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晓晓轻盈地小步跳着,很高兴道:“嗯!小姨带我去吃肯德基了!”

老林嘴角一扬:“下次爸爸带你去吃,和阿淼一起去。”

“嗯!再叫上舅舅……”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吹了一整天空调,但仍旧出了一整天汗的老林,回到家就被江萍催去洗澡。

一家四口轮流搞完个人卫生,等卫生间里的动静消停下来,时间已然过了九点半。

陪江萍逛街一整天的晓晓进了房间倒头就睡,让精神亢奋得想玩一会儿《仙剑》再睡的林淼,只能无奈作罢。但总归闲着也是闲着,等老林和江萍锁了他们卧室的门,林淼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半小时,弄了个《真相:当我们在谈论别人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的大纲。

嗯,对,老林的新书大纲。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作家不水他个十万字,发表一下感言,分享一下心路历程,怎么对得起那么多支持他,甚至为了他跟别人打架的广大读者?怎么对得起授予他那么多荣誉和尊重的行业和市场?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为他奔波忙碌的有关部门领导?

所以虽然嘴上说要封笔了,可现在是封不封笔的事吗?

这是作为一个人的起码的社会责任感,和身为一个全国知名作家的起码的职业担当!

至封笔的事情……

等先把这本新书卖出去再说吧,毕竟强烈感觉下个月稿费又要涨……

“为了回馈社会,这本书就定价25元好了。25元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知名作家林国荣用亲身经历告诉你:社会永远站在真相的一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国家必将维护正义,坏人必将受到处罚!一次买三本,还将得到老林亲笔签名的精装版非卖赠品一本,先到先得,赠品仅有一千本!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林淼一边写大纲,一边嘴里不住地逼逼,越逼逼越兴奋,越兴奋越睡不着。想到自己家马上就能年入好几百万,那种再过几年就能给波音公司下订单买飞机的激动之情,简直让他停不下来。

直到半小时后,江萍从房间里冲出来劈头盖脸骂了林淼一通,林淼才消停下来。

“没有理啊,我不是刚了一个国家特等奖和一个国际金奖,为什么这样都能被骂?”林淼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刷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万分感慨,“关键我还长得辣么可爱……”

刷完牙,关了客厅的灯。

满屋陷入漆黑和寂静。

林淼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小储藏间,爬小梯子上床,摸到放在床头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没力气再看,很干脆地砰的一声,准确把书投放到床下的桌子上,然后把江萍刚给换上,还透着被太阳暴晒过的温暖气息的被子往身上一卷,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什么睡不着都是假的,就是折腾得不够多而已……

……

整个瓯城区从万家灯火,到万籁俱静。

斗转星移,几个小时后,清晨4点刚出头,几百万人还在香甜的梦中酣睡时,一小撮为了生计奔波忙碌的人们,更早一些,打破了夜的寂静。

学院路三条巷小区里,黝黑少年王斌,跟天生有保护色一样,骑着三轮车从家里出来,迎着日渐转冷的晨风,在路灯和月光的照耀下,早早来到报纸的代销点。

代销点更早之前就开了门,屋里头灯火通明,十几个工人正在忙碌,把一车又一车的报纸,分门别类地搬下来放好。王斌走进去,代销点经理对他点点头,说了句自己搬,便没多余的话。王斌也不耽搁,走到货架前,就开始挑货。

王斌是接的他爸的班,之前送报纸的活是他爸干的,现在他爸妈租了个门面,改卖早饭了,挣得比送报纸多得多。他爸不想见他初中毕业后整天闲在家里,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份差事。而王斌做人也实在,蚊子再小也是肉,有钱不挣白不挣,至于送报纸会被同龄人嘲笑的顾虑——他倒觉得笑他的人更好笑。老子好歹自食其力了,比起你们这群只会整天在街面上混,抽烟都只能论“根”买的货,到底谁更没面子?

走到货架前,王斌先快速寻找挑选着自己想要买的东西。

这个代销点有四十多种报纸。王斌每天只进二十种,一共两千份,然后以每百份报纸一元钱利润的价格,卖给学院路周边的报刊亭和书报店。每天能靠这个活儿,他能挣二十元左右。

不过二十种报纸,并不是每种平均进购一百份,有些卖得好的,市场需求大的,他会多买一些,甚至两百份、三百份;需求少的,可能就只买二三十份。但总数是肯定不能变的,应该要和代销点结账。账不能乱。至于在代销点人手有限的情况下,根本没人帮忙搭把手,只能王斌自己数报纸的数量,再自己搬到三轮车上,这个过程中他是否会黑掉代销点一部分报纸,那只能说——东瓯市这个地方,做生意其实很简单。

出多少钱,拿多少货,出货的保质保量,付钱的童叟无欺。谁敢坏规矩,那么抱歉,以后这行就没你的事了。总结起来,一共就两个字:诚信。

而王斌自然是讲诚信的。

毕竟只有纯粹的煞笔,才会为了那几毛钱的东西,断送掉自己一个月六百来块的收入。

代销点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王斌先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主要目标,《东瓯日报》。他拿起报纸,飞快扫了眼今天的头版头条,然后不出所料地嘴角一弯。

版面上,足足四条新闻跟老林和林淼有关。第一条市领导视察湖滨路的产业园并做指示,要求多方向发展东瓯市产业,用词特别有逼格。不过通常登这种新闻的报纸,王斌只拿来擦屁股。王斌一眼就扫到,这条新闻里果然有老林的名字。然后再看另外三条,心情就更加愉悦。

首先是两条巨大的喜报。

喜报两个字的字体,算是王斌从业以来,见过最大号的。红彤彤的“喜报”和“喜报”四个字,让人想不注意都不可能。而在版面的最侧面,又登了一行“曲江省省政府办公室监察处调查结果公示”,提到“《曲江南都报》近日对东瓯市教育系统工作问题报道纯属捏造事实”,文末更是要求,“请《曲江南都报》从速澄清并向报道所涉及的个人及机关单位致歉”。

跟煞笔们吵了足足一整个星期的王斌,看到这篇报道,瞬间全身透心凉。

“爽!”王斌把报纸一放,转头冲代销点经理大喊,“老周!《东瓯日报》我今天拿400份啊!”

“好!自己搬!”正在为vip客户服务的老周,根本瞧不上王斌这点量,头也不回,扯着嗓子回答道。

王斌笑了笑,掀起衣袖就开干。

几百份《东瓯日报》,分分钟被他搬上三轮车,然后又是《东瓯侨乡报》、《曲江要闻》、《体育报》之类销量甚大的报纸。而王斌每搬一种,心情就越来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报纸都串通好了,今天的报纸上,全省范围内,他细细一数,居然有二十多种刊登了林淼获奖的消息,有几份报纸,还公然打出声讨《曲江南都报》的口号,标题极大地怒喷《曲江南都报》撒谎不眨眼,损害新闻界声誉,扰乱社会。

王斌拿到这些报纸,恨不能现在就跑回去,把这些东西糊到煞笔脸上。

那群煞笔,昨晚电视里新闻都出来了居然还要嘴硬。

这下几十家媒体白纸黑字都登出来了,王斌还真想听听,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更蠢的蠢话来。

十几份报纸挑完,剩下最后几十份的差额。王斌在巨大的货架旁走了一圈,最后站到《曲江南都报》跟前,面带不屑地拿起一份,见上面的头版消息,是省领导又出席了某某活动,可关于老林的那篇所谓特评,却全然不见踪影。王斌又认真了看了下头版导读,导读里也没有相关的内容,显然,这篇特评,压根儿就没写出来。

“又跳又怂,垃圾报……”

王斌把报纸轻轻放下,随便从边上数了三十份《曲江健康报》,一手抓着,扭头就走。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买《曲江南都报》了,这样的报社,不配有饭吃。

……

月落日出,天色渐亮。

王斌蹬着满载一千份报纸的三轮车,回到学院路,然后挨家挨户,将报纸送到报刊亭和书报店里。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兴奋地跟老板说林淼获奖的事情。有的老板会很乐意跟他多说两句,有的就脸色比较难看,还问他没有《曲江南都报》,得到否定答案后,就只能多买几份《东瓯日报》作为唯一的补充。而同样的事情,几乎发生在东瓯市的每个角落。

正义不会缺席,只是稍微晚到。

等王斌送完报纸,天色已然大亮。

他骑着空车,朝自己爸妈的店里去吃早饭。

中途路过新华书店,书店门外,一个硕大的展牌招人眼球。

牌子上写着大大的一行字:林国荣新书《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货不多了,要买抓紧!

王斌嘴角一咧,骂了句:“妈的,墙倒就众人推,活了就都来捧。一群狗日的势利小人!”

第三百九十三章

周一又是艳阳天。林淼一家难得全员同时到齐,早上七点不到,两个大的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坐在街道食堂里头吃饭。坐的还不是领导包厢,而是故意坐在了外面的食堂大厅里。

老林得瑟得翻着报纸,动静翻得极大,《东瓯日报》除了在头版上登了足足四条大新闻,第六版社会和文化版面上,还有一片足足占据半个版面,关于“我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如何教育儿子”的长篇通讯。通篇文章,极其大气地半个字不提这次的神童造假风波,从头到尾三四千字,总结起来就两个词:“家风”和“家教”。

写报道的记者也算是用尽了心思,从天机巷写到西城街,从百里坊小学写到外国语初中。要不是林淼和老林的人生都太单薄,估计这位文笔华丽能把一件屁点大的小事扩写出三五百字的老兄,稍微再咬咬牙,就能多写出一本书来。

然后再仔细一瞧署名,行,丁少仪亲自执笔,相当可以。昨晚喝得那么高,累了一整天,居然还能连夜赶出这么一篇文章,林淼林大秘真心向她致以同行崇高的敬意。

过了七点,食堂里的人渐渐变多后,屋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先是十几个科室的中层干部轮番上来道喜,街道班子的领导们,更是各个笑逐颜开。这下长脸啊,托老林爷儿俩的福,西城街道的大名一夜之间红遍全省。江萍被街道的同事们夸得简直要就地飞升,浑身发飘得整顿饭就没怎么吃,半个来小时一直在没完没了地“哦嚯嚯嚯嚯”,等林淼一大海碗的面条下肚,生生就眼看江萍笑哑了嗓子。

装完该装的逼,老林终于心满意足,带上俩孩子去上学。

桑塔纳先往东再往西,把晓晓送到百里坊小学后,在去外国语初中的路上,半路又顺便接了江洋上车。舅舅一出现,林淼就开始给他们讲段子。

“以后这个事情就好办了啊。阿猫说你们造假!舅舅你就告诉阿猫,我外甥拿过国家级特等奖。不管阿猫说什么,你就只回这一句。阿狗说你们作弊!爸爸你就跟阿狗说,我儿子拿过国际比赛金奖。不管阿狗怎么说,也就只回这一句。气死那些阿猫阿狗,他们不死你们就一直说,说到他们气死为止!不要给他们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林淼很残暴地说了一路,说得江洋都笑趴在车后排。

笑了半天,江洋又爬起来道:“我今天早上买了一百份《东瓯日报》,整条街的店面,每家发了个遍,西城饭庄门口那群整天说你们不是的糟老头子,脸都绿了。”

“舅舅,注意分寸啊,真闹出人命是要赔钱的。”林淼说着,突然又想起另外几个老头,对老林道,“爸,有两个阿公替我们说话被人打了,现在还在附二医住院呢,你有空过去看一下吧,送个红包,感谢感谢。”

“嗯,应该的,早上先把正事办了,下午再过去。”老林很利索道。

林淼又随口问了句:“早上什么正事啊?”

江洋答道:“跟我一起去城建局,谈个小项目。”

“哦……”林淼大概了解地点了点头。

雨过天晴,虽然地上还有点积水要继续处理,不过也该出点彩虹,奖励一下自己了。

至于某些人要怎么擦自己拉稀过后的屁股,林淼懒得管,更懒得去想。

毕竟这种事,想想都挺恶心的。

……

身为始作俑者的《曲江南都报》集团肯定打死都想不到,原本乌云盖顶的东瓯市,结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了两下,便转瞬云收雨歇。不但如此,那多乌云竟还反过来跑到他们脑袋上,眼下不但电闪雷鸣不休,甚至看样子像是要把他们的楼都拆了。社会舆论的光速逆转,让本准备坐收渔利的《曲江南都报》高层们手忙脚乱。

黑云压城城欲摧,我们比比谁脸黑。

早上才7点半,杭城《曲江南都报》集团大楼顶楼会议室,就俨然已经成了蓬莱烟境。集团的几个最高层,董事长、总经理、社长、总编,外加一个党高官,五大长老齐聚一堂。门外头,一群大佬的跟班秘书,则是眼圈发黑。这场会从昨晚12点一直开到现在,中间宵夜都添了两回,烟也至少抽掉两条。可即便这样,大佬们也没商议出个对策。

先是打算强行上马的“东瓯市造假风波特评”,想破头也不知该怎么写,拖到凌晨三点,终于没办法,只能先让编辑部放弃这块,重新排版,毕竟总不能因为缺一篇文章,就放弃第二天的整张报纸了。报社一天的流水,那也是论百万来算的啊!

垂死挣扎的反击宣布流产后,《曲报》大佬们又继续黑着脸,商量下一个议题。

第二个议题是,袁佳洁和尚主任的问题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要不要找袁佳洁来背锅。第二,被东瓯市警察逮捕的尚主任,该怎么给他捞出来……

这个问题,一群大佬争执了足足四个小时,才最终由书记同志,把问题的关键给分析清楚:“我们自己报社的记者,写文章出了纰漏,给单位造成了名誉上的损失,这首先确实是记者的问题,但单位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审稿的同志呢?同意发稿的领导呢?第一篇文章发出去后,同意继续发后续那些文章的人的责任呢?

出了事情,就把责任全都推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出了成绩,成绩就是领导的,是大家的。这算什么?过河拆桥还是卸磨杀驴?我们是自负盈亏的单位没错,但你们不要忘了,我们也是国家企业!咱们现在把袁佳洁开除了,这事情就能平了?社会舆论就会偏向我们了?无济于事啊!而且搞不好,袁佳洁还要反过来咬我们一口,让社会对我们的评价更加得低。何必呢?是不是?”

一群大佬被书记同志说服,最后总算是留了袁佳洁一条狗命。

董事长又问:“那尚主任怎么办?我刚才给东瓯市那边打电话了,东瓯市那边态度很不对啊,让我去问他们底下一个派出所的所长,那个所长又让我去问区里,这不是踢皮球嘛!”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阵。

房间里唯一脑子还保持清醒的书记同志,从一小时前刚拆开,这会儿已经只剩两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来。他轻捏着烟嘴,在桌面上磕啊磕,磕了十五六下,才一摁打火机,点燃香烟,却只烧不抽,皱着眉头道:“这个事情,问派出所和他们公安局都解决不了,我等下去找省里的领导帮帮忙,让他们派出所先放人。”

“不是吧!让省里的领导,去找派出所要人?!”总经理大喊起来。

“不然还能怎么办?你有别的办法?”书记同志不满地问道。

总经理无话可说。

书记摇了摇头,拿起烟来,微微一皱眉,抽得有点恶心了,烦躁地把刚点上的烟拧灭。他无力地站起来,抬手一看表,叹道:“都七点多了,先散会吧,再熬也没什么意义。”

其余四个大佬却没什么反应,显然是累得站都快站不起来。

可就在这时,门外一位大秘又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至少十几份报纸,神色惊慌。

屋里头几人见状,书记不由问道:“怎么了?”

大秘把报纸往桌上一摊,五个大佬围上前一看,早就快油尽灯枯的社长,直接就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等手忙脚乱地把社长送去医院抢救,几个大佬已经不敢再回家了。

让秘书们赶紧去买了早饭,会议继续进行——

只是以他们已经熬夜熬成浆糊一样的思考能力,显然已经不足以用正常的理性思维来谈论问题,这场会议,纯粹成了宣泄情绪的窗口。

“草他妈的!那些东瓯人,做人也太特么心狠手辣了!干嘛呀?我们人都让你们抓了,还要我们道歉?想要弄死我们啊?我看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怎么破?你说得轻巧!你手上还有什么牌吗?现在是我们理亏!我们要是不理亏,事情能闹成这样?道歉就道歉吧,搞个豆腐干大的角落给他们,这事就到这里为止了。”

“你倒想得美!道了歉就没事了啊?今天让我们道歉,我们道歉。那明天再让我们做别的,我们做不做?这个歉就不能道!道歉不就是自认理亏了吗?不就是承认我们造谣生事了吗?这种事,就该冷处理。他《东瓯日报》总不能吃饱撑着,天天发半个版面逼我们、催我们吧?他们不用不过日子啊?半个版面是不多少钱啊?老百姓都是不长脑子的,我们半个月、一个月不理他们,再搞点大新闻,中国被美国欺负也好,美国欺负中国也好,一下子就把舆论的注意力给转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处理!冷处理你们懂不懂!”

“别吵了。”书记同志受不了了,“投票吧,我是党代表,现在这个情况,我的票,一票顶两票。我觉得冷处没问题,就按这个思路来。还有……现在放弃还太早。接下来两个事情要做,第一,尚主任要先弄出来。第二,咱们搞个观察团,亲自去东瓯市看一下情况。这个事情为什么弄到这个地步,总该亲自搞明白原因吧?”

依然苟活的三个大佬互相看了看,算是妥协接受地点了点头。

这时总算能歇一口气的董事长,缓缓站起身来,伸个了懒腰,正活动筋骨舒服着,突然却感到一条腿不听使唤,他下意识急忙身手去抓椅背,却拽着椅子,连人带椅全都摔倒。

有过一次经验书记同志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指挥:“救护车,抓紧的……”

总经理和总编见书记这么淡定,两个人都愣了。

这特么……

书记威武!

适应力真尼玛强……

第三百九十四章

林淼的性格又傲娇又贱。昨晚在酒桌上被人夸完一通,早上再在街道食堂里被夸一通,等到学校后再听差不多的话,就有点想法过多。甚至在全班同学的欢呼声中,他心底里最糟糕的那部分很难讲是不是心魔的东西,还隐隐对这种欢呼产生一种排斥和抵触情绪。

看着张幼薇的笑脸,听着许风帆的大呼小叫,目光所及,是黑板上大大的一瞧就知道是彭二月写的歪歪扭扭“淼爷威武”四个大字——可这货倒不是人,左半脑飘着“巧言令色鲜矣仁”,右半脑飘着“美言不信,信言不美”,总觉得这里头隐含着某种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但问题是,他明明心里又很清楚,张幼薇“令色而仁”,班上的小姑娘们也都“又美又信”,大家对他是真心好啊!两种截然相悖而又同时莫名相洽的念头,在林淼早上吃饱撑着的大脑里相撞,撞得他一进教室房门,刚被张幼薇兴奋抱进她那温暖柔软的怀里就炸了。

林淼死命从全世界男人求而不得的张幼薇的胸怀里挣扎出来,指着全班愤怒道:“我拿你们当朋友,你们却天天拿我当偶像!你们这样隔三差五合起伙来崇拜我,我要是爽习惯了,以后多巴胺分泌阈值太高,对人生失去兴趣了,日子还怎么过啊?!

听我的,不要再嚷嚷了!幼儿组的国际大奖,光芒不足以照耀整个人生!做人要往前看,我打算过几年再搞点大的,你们都留着点力气,等大家将来都发达了,互相吹捧才效果更佳!”

底下一群天真的小孩,全都被林淼吼傻了。目前这个情况下,他们实在已经分辨不出,林淼到底是看淡荣辱,还是纯粹臭不要脸到了某种正常人类所无法企及的新高度……

……

林淼早上进门一通吼,吼完后果然一整个早上清静了很多。同桌庄佳佳再没跟他打听得奖的事情,神童造假的后续班里头也没什么人提了。

小朋友们安安心心上课,林淼也尽可能不忘初心、心平气和地继续刷自然科学和数学的中考真题。虽然中午午饭的时候,在学校食堂里仍然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可有许风帆和张雪茹陪他说些接地气的话,那些杂音还是基本被隔绝了七七八八。

午饭过后,林淼跑去传达室,给郭鹤龄打了个电话。

不过郭鹤龄凑巧不在家,接电话的是他家的保姆小美。小美和林淼有眼缘,互相觉得对方是“这个星球上长得最好看的人”的一份子,说话的时候,状态就特别放得开。

“爷爷去学校了,中午不回来。你昨天怎么不给爷爷打电话啊?”

“我忘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菜里有条烧鹅腿,看到鹅腿我才突然想起师父来。你替我跟师父说声谢谢吧,我就不再打电话了,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小美很不解问:“啊?你为什么看到烧鹅腿会想起爷爷啊?”

林淼反问:“你看到烧鹅腿,是不是就会想起鹅?”

“是啊。”

“那鹅是不是和鹤有点接近了,发音的韵脚一样,生物门类也差不多。”

“嗯……”

“那是不是郭鹤龄就出来了?”

“哦……!”

小美恍然大悟。

林淼说了声再见,便挂了电话。

小美听着电话里传出的盲音,耸耸肩把话筒挂了回去,心里暗暗想着,这师徒俩也是逗得很。小家伙遇上事情也不来找师父帮忙,师父嘴上说帮不了结果又给帮了。帮完忙徒弟居然还能把这茬事情给忘了,隔天想起打电话来道谢又不跟师父当面说。

这都什么师徒关系啊……

“唉……晚上买什么菜呢?买点烧鹅腿好了……”小美嘀咕着,刚放下电话不到三秒,关注的焦点已然转了三百六十度。这世上再大的事,都比不上恰饭重要。

……

林淼波澜不惊又稀松平常地度过了周一。

一整天时间,姜胜善和吴宁祥居然都没来找他,校长室里貌似没人,估计是被叫去什么地方开会了,不然他们俩肯定不会这么安静。最起码,学校大门外也要挂个大横幅,写点“热烈庆祝外国语初中林淼同学如何如何”之类的字眼,宣传一下自己的同时,也无声地恶心一下四中。当然也有可能,是四中的领导提前意识到这点,所以根本就不给挂……

下午放了学,五点不到,江洋又准时来接林淼。

张幼薇习惯性被江洋堵在办公室里头,想死地听他自说自话,不过今天江洋说的话格外过分,已经朝着帮她设计婚房的方向前进,张幼薇估计再不拦着点,等这货下个月过来,聊天的内容应该就是给孩子起名字了。这么一想,张幼薇脸都惨白惨白的。

苍天呐!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经不起这个王八蛋这么到处糟践她的名声啊!

江洋却半点不收敛,一本正经谈完房子的问题后,又信誓旦旦道:“薇薇,东瓯市西向的地段不好,阿淼说以后还是东向更有发展前景。以后咱们早点动手,去东向没开发的地方搞块地,造个别墅。阿淼将来要盖房子,肯定也在那边弄。咱们两家人还能当个邻居,来回走动也方便。我今天早上刚拿下一块地,批文下个月就下来,工程下下个月就能启动,现在除了钱,什么都不缺……”

张幼薇忍不住道:“除了钱什么都不缺,那和什么都缺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江洋一拍桌子,“我项目都有了,还怕找不到钱?我人都看好了,还怕追不到手?”

张幼薇白皙的俏脸,顿时烧得通红。

这个烂仔,到底怎么才能摆脱他啊……

要和他结婚的话,生出来的小孩肯定超级丑吧……

江洋抓起张幼薇手,直勾勾看着她道:“给个机会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张幼薇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

办公室外,一个小豆丁咳嗽了一声,怒道:“狗子!你先挣到钱再来泡妞好吧?一穷二白就跑来死缠烂打,连个奥拓都没有,人家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江洋和张幼薇望向林淼。

张幼薇赶紧拿起包,脸红扑扑地匆匆朝办公室外走去。

江洋看张幼薇一溜烟跑远,磨着牙走到林淼跟前,揉了揉他的头道:“你看,我老婆都被你吓跑了!”

林淼怒斥:“臭不要脸!我舅妈答应你了吗?”

江洋摸摸下巴,不是很确定道:“应该快了吧……”

甥舅俩在办公室门口逼逼。

完全没注意也根本懒得注意,办公室最角落的地方,宋佳倩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孤零零坐着,头顶上好像有朵乌云,还淅沥沥地飘着雨。

第三百九十五章

林淼和江洋从学校里出来,老林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

甥舅俩坐进车里,车子笔直沿着蛟龙巷出去。出了巷子,拐了个大弯,开到顺喜大酒店门口,江洋开门下去,从车子后备箱里拿了两条中华烟,朝车里的林淼挥挥手,便径直朝酒店走去。老林利索掉转车头往回开,林淼知道江洋是要去跟住建局的莫望以及其他项目相关的人员吃饭,不由问老林道:“爸,你怎么不一起上去啊?”

“等下再来。”老林摆谱道,“又不是什么大领导,让他们等等也没什么。咱们先把自己的要紧事办了。”显然昨天看了大场面的老林,不拿某级别以下领导当人的症状又进一步加重了。

林淼对老林这德性心里有数,也不多说。

毕竟全市一心、众志成城,力保老林的大战役才刚过去,各路人马上至郭鹤龄和市领导,下至基层街道,中间还有以丁少仪为代表的东瓯市文化界和传媒界保驾护航,有这种规模的背景做靠山,谁还敢像林淼前世那样,在暗地里对老林做不可描述的小动作?现在只要老林自己不作超级大死,东瓯市范围内,几乎已经没人能把他干死。

至于那些看不惯老林公然拿着性格缺陷当个性,还想和老林正面掐架的——为了这点面子上的小事就要和林国荣单挑,那是失心疯了吧?日子不过了吗?!

所以现在,林淼对老林绝大多数无视他人脸面的举动,全都放心得很。因为老林只会欺负那些还不了手的,欺软怕硬的原则,践行得越来越精准到位,且充满底气。

“我们还什么要紧事啊?”林淼问老林道。

老林笑道:“你少仪阿姨那边有个新项目,我去签个字。”

“什么项目?”林淼有点疑惑。

老林什么时候都能甩开他这个背后推手,自己创造价值了?

老林一脸高兴,笑着告诉林淼:“龙江市要搞个旅游风景区,想找人写个游记。少仪阿姨把活儿给接下来了,不用我写,她出版社找人代笔,我挂个名就行。”

“真是充满恶臭的名利交易,老是拿钱来侮辱我们文化人!”林淼跟愤愤谴责,又问老林道,“给多少钱啊?”

老林道:“不多,千字2000块,写十万字,咱们跟日报出版社对半分。”

林淼想了一下,微微点头:“嗯,还行,是不算多……”

日渐膨胀的爷儿俩,就这么淡定而平静地接受了签个字就能挣十万块的现实。

片刻之后,车子在东瓯日报集团大楼外的马路边停下。

林淼和老林熟门熟路,更是熟脸,走进大楼,就有一堆人打招呼。林淼嘴甜得很,不管认识不认识,一路叔叔阿姨乱喊。等林淼和老林走进电梯,楼下一大群人纷纷议论。

“这爷儿俩今年可是风头出得够多了,钱还没少挣。昨天那么多人去保林国荣,今天又那么多报纸倒贴版面给他们两个打广告,啧啧啧……”

“别啧了,都是命啊。咱们要有几个月给报社挣千把万的能耐,人家也捧咱们啊……”

一群人议论了两句就意兴阑珊。

人与人之间,远了羡慕,近了嫉妒。可这远近,哪里说的是关系的亲疏远近,哪里是空间的阻隔。当你明确地知道,自己和他人的差距到底有多远,那便是他站在你面前,哪怕你从小看他长大,哪怕你知道他过去一切的不堪,哪怕你们至亲至交,你也嫉妒不起来。

连嫉妒之心都丧失殆尽的无力,才是真正的无力。

古往今来,所有成气候者,无不拥有这种让人连嫉妒心都提不起的能力。反过来说,若是一个人已经身处深渊,而仍对那阳光普照下的胜利者抱有不甘,这样的人,才有翻身之日。

所以外部之力固然重要,可人要做大,那力量终归源自内心。九成九的人,懂得这个道理,但不会去做。九成九以外,再九成九的人,懂道理,也会去做,但做不到。

只有剩下那万分之一者,最终能在苦难中走到人生的彼岸。这方才叫万里挑一。

……

已经身为万里挑一而未必自知的林淼,与人善意,自己也变得心情愉快地跟着老林上了楼。

走到总编室时,丁少仪正在屋里头跟人说话。

何胜明略显唯唯诺诺地站在丁少仪跟前,腰是弯着的,眼睛更不敢直视丁少仪,林淼和老林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只是微微转头看了眼,就马上又恭敬地把头转了回去,脑袋对着丁少仪,目光却只敢停在摆在丁少仪桌面的手稿上。

“来了?”丁少仪对老林和林淼微微一笑,在何胜明已经摸到他抗压极限天花板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把这件事当事,更别提有什么为难的情绪,即便是拒绝,也表现得从容不迫,“那个小何啊,你这个稿子先拿回去,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你跟外面说一声,倒两杯茶过来,哦,对了,淼淼喝牛奶是吧?”

林淼点点头。

丁少仪笑眯眯使唤何胜明道:“那就一杯茶,一杯牛奶,快点。”

“好……”他不甘地应了声,手脚很麻利地收拾起桌上厚厚一沓的稿子。再转回头,正碰上仰着头看他的林淼的目光。何胜明匆匆避开,脚下带着踏空的错觉,快步走出了总编室。

林淼却分明看出,何胜明眼里透着的,是被人狠狠踩踏了尊严之后,却无力反抗的恨。

但是,基本上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论能力,这世上比何胜明强的人多了去了。论被践踏尊严的程度,这世上吃的苦比何胜明多的人更是数都数不清。就算是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哪怕是在瓯城区内,随随便便也能找出四位数乃至五位数,比何胜明更值得可怜、值得惋惜、值得林淼搭把手的。

所以如果非要找个理由帮他,林淼觉得这个理由只能是:赶上了。

“姨姨,他写得不行吗?”何胜明走出去后,林淼问丁少仪道。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你爸现在刚出完风头,可不能再搞出别的事情了。原本那个《狩魔手记》的小说,我们是打算放在日报上连载的,但现在怕就怕被人抓到把柄。还是先停了吧,再说你爸接下来的项目,肯定多得做都做不完,也不差这点钱了。”

丁少仪跟林淼解释着,但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却没有明说。

这次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起因虽是《曲江都市报》先没事找事动的手,但搞事情的第一手材料,却是从东瓯日报集团这里出来。跟鲁建波为此已经被单位严重警告,按他的年纪,以后不可能再有升职的希望了。东瓯日报出版社文学版副主编这个职务,已经做到头。

至于职务更低,多次来回调动工作后进入出版社,现在在《东瓯日报》内部基本只能算半个黑户的何胜明,能留下来继续混口饭已经算单位优待。

再想抱着老林这条粗大腿,坐拥《狩魔手记》这样的顶级资源上位,更是绝对想都不用想。

而且说句更实际的,有这样的机会,报社大领导的心腹都眼红着,何胜明哪怕真能暂时干出点名堂,可能干多久,就不是他能说了算了。

甚至,就算是负责这个项目的丁少仪,说了都不一定算。

林淼看着丁少仪笑容亲切的样子,转头看看门外,稍作思量,突然说道:“我出去嘘嘘,马上回来!”说完不等丁少仪回答,小跑朝何胜明追去。

有些事,就是那么巧。

就是赶上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何胜明抱着足足一百来页的手稿,低着头,脚下仿佛踏空一般,快步朝电梯走去。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都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却咬着嘴里的肉,绝不让眼泪掉出来。整整一个月,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闷头赶稿。哪怕是在形势最不明朗的那几天,他都没想过要停下这份工作,甚至比之前还更加用功了几分。不仅每天晚上写稿到凌晨一两点,还日夜祈祷林国荣千万不要出事,千万要度过这次的难关。

昨天晚上,他特地稍微空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看了下东瓯新闻联播,当终于看到老林在新闻中出镜,那一刻,他激动得几乎都要给屏幕上领导们跪下。他天真地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老林安然无事,生活将按原先的轨迹继续往前,自己的人生,也终于就要熬出头。

何胜明在巨大的兴奋情绪的支配下,昨晚一度失眠。在效率极快地写完4000字后,他刚过11点便早早躺下,可却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干脆又坐起来继续写稿,不想还思如泉涌,一写就写到了天亮。直到早上来上班时,通宵了一整夜的他,依然清醒得跟打了兴奋剂一般。

直到中午的时候,看到鲁建波收拾桌子,一脸落寞地离开办公室,何胜明的亢奋情绪,才稍微减弱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

老鲁离开办公室后,何胜明偷偷跟其他同事打听了一下情况,得知是老鲁是因为“犯了错误”才被调离岗位,下午就直接去了东瓯日报在江北镇的驻点上班。当时他还完全没往“神童风波”的方向上去想,心里甚至挺同情老鲁被明调暗降,同时略点一丝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现在替老林代笔,有黄马褂加身。这回事情一了,他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中午午饭过后,甚至又快马加鞭地一下午写了三千多字,嗨得简直违背生理规律。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觉得停不下来的时候,丁少仪却突然一个电话,打碎了他的美梦。

当他带着满腔的激动,抱着那一百多页,二十来万字的手稿,兴冲冲跑进丁少仪的办公室,满以为从此就要得要单位高层领导的赏识,从此过上体面生活的时候,迎来的,却是一桶冰冷的、无情的、残忍的、比琼瑶还无理取闹、比杨过还黯然**、天山派纯天然无污染、两百年秘制精酿、无敌透心凉的液氮!

足足20多万字的手稿,丁少仪当着他的面,用敷衍智商最多也不会超过20的傻逼的态度,坦坦荡荡只用20秒的时间就翻阅完毕,然后面带微笑告诉他:“你这个东西,写得还差了点意思。这个事情先停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过几天可能会安排你去新的工作岗位”

何胜明当时差点就疯了。

二十万字啊!你花二十秒翻完,然后告诉我不行!

丁大妈,你敢不敢告诉我,我这本书的男女主角叫什么名字啊?!

何胜明很想跟丁少仪争取,跟她解释,甚至跟她对质。

但残酷的事实却是,面对强势的丁少仪,他一句话都没敢说出口。

老天爷啊!你下把刀捅死我吧!

何胜明心里有个声音在悲泣,滴滴答答、哗哗啦啦的,又像是在血崩。

他眼里的泪越积越多,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

过往将近三十年曾经尝试变得优秀却最终归于平庸的努力,过往三十天里他日日夜夜天天鸡血的拼搏,所有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绝望,但更愤怒。他不甘,但更多的还是痛苦。他深吸着气,想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丁少仪这层楼人少,走廊上几乎没人。可等电梯下去,他要面对的,就是满屋攒动的人头了。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得稀里哗啦的吧。

老子都这把年纪了啊,就算失业也不该这么伤心啊

虽然我牛逼都吹出去了,虽然家里一听说我在提林国荣干活,都忙着要给我找对象了,虽然这个时候突然出了幺蛾子有点丢人,但也不至于哭啊

电梯灯越来越近,何胜明越想控制,鼻子却越来越酸。

就在丁一声响,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何胜明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叔叔!”

何胜明猛转过头,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林淼都惊呆了,大喊道:“我林淼何德何能,让你见到我就这么泪如雨下的?你暗拜我多久了?”

何胜明眼见都已经收不住了,干脆破罐破摔,把电梯门一关,蹲下来看着林淼,鼻音很重,又哭又笑地骂道:“操,怎么老子每次都死在你小子手里?暗拜又特么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是我自创的名词,你可以和暗恋放在一起比较记忆,意思就是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一直在暗中崇拜。你不要觉得难为情,我其实是很能理解你这种心情的。毕竟对一个小自己两轮的人说我崇拜你,确实有点跪你在心口难开,没事的,既然都让我看到了,以后你就光明正大地崇拜我吧,我不糊嫌弃你的。”林淼拍拍何胜明的肩膀。

何胜明盯着林淼半天,突然抱住林淼,嚎啕大哭起来。

林淼很蛋疼地轻轻拍何胜明的背,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以前被人吊打的时候也哭呢,不过哭得比你压抑多了,我都是躲在卫生间里哭,哭都哭不出声音来。还是你幸福啊,居然还能嚎,你知道世界上哭声分贝最高的动物是什么吗?”

何胜明泪流满面:“是什么?”

“跟我来吧,我告诉你。”林淼拉着何胜明,往会议室走去。

这层楼的会议室,只要丁少仪不用,那就是空的。

何胜明被林淼拖着,木然地跟他进了会议室。

偌大的会议室将近80平方,讲台上方还挂着上次开会留下的横幅。

何胜明第一次来这个会议室,林淼却像进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走到放热水瓶的柜台前,把几个瓶子颠了个遍,终于找到一瓶有水的,拿起来给何胜明倒了杯已经凉透的白开水,递给他道:“我爸让你写的那个狩魔手记,少仪阿姨给你毙了吧?”

何胜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凉水润喉,身体好受了许多。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

林淼伸出手,从何胜明手里拿过手稿,然后走到门边,打开灯。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明亮。林淼看着稿子,一边说道:“很正常,这个小说本来是要在报纸上连载的,对质量的要求本来就很高。就算最近一切都好,光从技术层面上,你这本书被枪毙的可能性都很大。”

“你都没看呢!”何胜明不满道。

“嗯,正在看呢”林淼把厚厚一叠稿子放下,只拿起前几页,“其实我也不会写小说,不过挑刺的话,我还是挺在行的。”

林淼嘴上说着,眼睛一目十行看着,一会儿功夫就翻过去四五页。

等看到第六页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然后爬上会议桌,坐在何胜明身边,双腿一晃一晃,游戏般的态度,指着稿子跟何胜明探讨起来:“首先第一个问题,你这个开头我就不喜欢。写故事,故事的时代背景当然重要,但你花这么多笔墨去解释,那就没有道理。所谓的时代背景,应该用具体的环境来呈现,读者要看的,是主角在故事发生的世界里做了什么,而不是听你跟说教一样,把整个世界介绍一遍,又不是写游记、写地理志对不对?

还有你这么一弄,前期开局的节奏就慢了。什么叫讲故事啊,最简单讲,要么先给个悬念,要么先给个矛盾,你倒好,上来什么都不讲,先讲吸血鬼祖宗是怎么来的?他们的等级是怎么划分的。谁在乎他祖宗是谁啊!我就想知道,主角是谁,主角在哪里,主角要干嘛?他祖宗的事情,等他遇上祖宗的时候,咱们再介绍好不好?等你故事展开得差不多了,写什么读者都会有耐心往下看”

“不是,金庸不也”

“金庸是金庸啊!你能跟人家比啊?大家,做人现实一点好不好?咱们都是刚出道,对市场稍微有点敬畏心行不行?别动不动就跟人家金庸比,你就算真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人家那么多作品摆在那里,你起码数量上先跟人家看齐,那时候再跟人家动手行不行?”

何胜明无言以对。

林淼把稿子放下来,又拍拍他道:“不过你也别灰心,我还是挺看好你的。这个项目不行,咱们来个别的嘛。我最近就有个想法,要不咱们写个仙侠小说吧,还珠楼主的书看过吗?”

何胜明摇摇头。

林淼道:“没关系,我也没看过。”

何胜明郁闷道:“没看过你说个蛋?”

“叔叔,不要动不动就蛋来蛋去的,万一说多了,哪天真的扯到蛋怎么办?”林淼很淡定道,“再说了,我没看过,不代表我就完全不懂啊。我现在就有个故事,觉得特别适合用你的文字风格来发挥一下。你那个写作的用词习惯,跟现代都市背景奇幻设定的故事根本就不搭嘛,写出来最多也就六十分,撑死了及格线。我跟你所,我现在这个故事才是最合适你的。背景大概是这样的,天下魔气,一甲子爆发一次,每次爆发的时候呢,就有天魔出世。那这个魔气怎么来的,就是人世间的贪嗔痴恨仇怨所化,所以为了镇压这个玩意儿啊,就有修仙者在魔气汇聚的地方,筑起大阵,又在阵法上建起道院,以自身的正气来压制邪气,用天地的正气,来化解怨气,用人间的正气,来消灭魔气”

“怎么那么多气?”

“瞎瘠薄说的嘛,你也可以自创啊,反正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何胜明微微点头,忽然有又问:“这个也是给你爸写的?”

“不是。”林淼道,“我爸估计不会写小说了。”

何胜明顿时眼神失落,站起来道:“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诶!”林淼拉住他的衣服,“大哥,我爸不写,我可以写啊!”

何胜明都没意识到林淼喊他的称呼都变了,转过头怀疑道:“你写?”

“是啊。”林淼仰头看着何胜明道,“难得我现在神童的名号都打响了,不趁热打铁出本书,多收割几波韭菜,我对得起老天爷赏饭吃吗?不过咱们说好啊,我可给不了我爸那么多钱,千字最多50块,你写不写?”

“真的能写?”何胜明不敢轻信。

“我骗你干嘛?这回不跟出版社弄,我就是你的甲方,你要是愿意,我先给你一点订金,多了没有,一千块吧,你先给我写两万字看看。要不要继续合作,看你写的东西质量怎么样。”林淼一边说着,转身打开书包的拉链,从里头掏出一个钱包来。

钱包里刚好十张大钞,是老林给的。

林淼取出钱,往何胜明面前一递。

何胜明盯着林淼手里的钱看了半天,突然一咬牙:“算了!钱你拿着,东西我先写,我不白占你小孩子的便宜!不过有一说一,我不能只拿钱!署名我也要!”

林淼想了想,道:“我这个署名不能给你,不过如果这本书市场反应好,我可以让你和我爸,共同署名一本书。”

何胜明稍作犹豫,点了头:“行!”

“那咱们继续说。”林淼赶紧把钱收回去,心里暗想好险,切回正题道,“按照刚才说那些什么气,你自己就可以再设计一下。什么叫正气啊,正气就是修仙者的功力嘛,功法越牛逼,功力越强,境界越高,正气就越足啊。还有什么叫天地的正气啊,天地能有个鬼的正气啊,不好表现嘛是不是,总不能打架打到一半跳出来一个神仙把敌人给拍死了,作弊没意思啊,所以我想最好就是天材地宝的,自己弄个神兵利器,最好这儿神兵利器还有个进化的过程,兵器跟人一起慢慢变强,这里头能设计的东西就很多啊。湖滨路那边产业园卖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店有几百家,你不要着急写,先过去看看,找找灵感”

何胜明认真听着。

林淼说得口干舌燥,但感觉会议室里的杯子好脏,就强忍着不喝水。

逼逼了十来分钟,见说得差不多了,停下来时,却见何胜明正用“暗拜”的眼神,盯着他一动不动。林淼叹了口气,又拍拍何胜明的胳膊,称呼也变回来了。

“叔叔,我能理解的。人到中年,明明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耐了,可跟上面的比,别人也不比你差跟下面的比,那群愣头青明摆着没你厉害,可又总是能仗着年纪轻受器重压你一头。上又上不去,下面又压不住,自己被挤在中间,何止是两头受气,简直是两边挨打。

可人生就是这样啊,总有比你弱的过得比你好,总有比你年轻的站得比你高,可我们能怎么办呢?你不咬着牙硬挺,每天退半步,退着退着,就什么退路都没了。

熬着吧,虽然不见得能熬出来,但总归人先得活着。认命可以,认输不行啊,认输就相当于是自杀了。叔叔,加油吧,才三十岁,路还长呢,机会大大的有!”林淼说着,手脚并用从会议桌上爬下去,“我下星期天过来找你,你给我做个大纲吧。”

何胜明木然点点头。

林淼背起书包,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然后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何胜明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愣了半天。

突然潸然泪下,却又露出了笑脸。

第三百九十八章

艰难的日子度日如年,潇洒起来就岁月如飞。

闹事的人被林淼和老林背后的大佬们一巴掌合力拍成飞灰后,林淼每天安安心心刷题,眼睛一闭一睁,一天时间便转瞬而过。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和消息,自然有老林和其他人帮他兜着料理。所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还不都是因为有人帮着上台领奖,才让我林·英俊·每天拿奖·莱昂纳奖那么多·淼,有了负重前行的时间。

林淼十月中旬某天早上照例被自己帅醒过来后,看着镜子这么想道。

小半个东瓯市,围着林淼和老林父子俩转。

风波过后,除了林淼本人之外,大家确实都没怎么闲着。

吴宁祥和姜胜善在风波后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接连在市里和区里参加教育局的总结表彰大会。会上遇见百里坊小学的苗晓秋和金校长,双方全都笑得合不拢嘴,互相握手表示大腿抱得好爽。小屁孩上学不到两年,不但轻松写意啃下一堆省市区大奖,在小学毕业的临界点上,居然还悄默声搞来一个全国特等奖外加一个国际金奖。

孩子培养得这么好,母校当然有功劳。

于是百里坊小学和外国语初中一边一个,双双拿了块“1995年东瓯市先进教育单位特等奖”的镀金大奖牌。吴宁祥开完会回来,堂而皇之把大奖牌挂在了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外,还丧心病狂地在教学楼东南西北四面墙上全都挂上了横幅。一面墙上挂两条,一条全国特等奖,一条国际金奖,不管四中的人往哪个方向走,除非他们戳双目自残,否则绝不存在视线盲区。

四中校长没能在这次的全市教育系统狂欢活动中分到果果,本来就足够内心失落,可更惨的显然还是得每天看邻居跟自己花样炫富,气得他整天只能在心里头破口大骂:“日你姥姥的,你们的校舍还是跟老子学校租的呢!”但骂归骂,伤害还是得继续承受。

就这样过了几天后,四中校长情绪积攒得差不多了,同时也是精神受刺激太厉害,居然不顾现实情况,跑进教务处主任的办公室就吼:“下个星期开始!全校晚自习!”

教务处主任都惊呆了,苦苦劝说校长大人不要冲动,外国语初中那么禽兽,晚自习也是到初一下学期才开始,我们这么干的话——虽然不想说实话,但却不得不说实话,以咱们四中孩子的底子,这么个学法,绝对吃不消啊。好端端一所处在“重在参与”序列上的“素质教育”初中,跟外国语初中这种哪怕放在全省范围内都配得上“银河战舰”称号的学校搞什么军备竞赛,我们连给人当炮灰都不够啊……

四中校长却听不进去。那外国语初中墙上的奖牌和横幅之于他这位四中校长,就仿佛狗粮之于某些母胎单身的死宅扑街写手,那种眼看着别人涝死,再看着自己旱死的痛苦,和被人一刀一刀**凌迟有什么区别?菩萨都想象不出我有多难过啊!根本不能忍啊!

“我不管!反正这个晚自习,你马上给我安排起来!”四中校长最后任性地撒了泼。

四中的教务处主任最终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学校一夜接着一夜浪费电,眼睁睁看着整个四中晚上灯火辉煌,学校一大半孩子趴在桌上学睡梦罗汉拳,在精神上和外国语啃中考真题的小孩子们一决高下。连带着各个班被强制牺牲了下班休息时间还没加班费可拿的老师们,也都崩溃万分,一边崩溃一边咒骂校长脑残,教务处主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教务处主任听得痛心疾首,没两个星期就心绞痛住了院……

“听说四中又有老师辞职了。”又是一个星期五早上,林淼和江洋走在已经全面禁止通车,被正式设立为步行街的湖滨北路上,说起了学校的八卦。

江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昨晚带张幼薇去看电影,看到11点送她回家,本来还心疼她穿着高跟鞋不好走路,想干脆找个临近的酒店歇歇脚,结果小娘皮不但半点不接受他的心意,还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怎么了嘛!

就是歇歇脚而已,他就是上楼蹭蹭,又不进去!

江洋摸着自己的脸,笑得极其猥琐。

感觉昨晚被打,现在脸上还带着香气呢。

老子是不是睡觉前又忘了洗脸了?……

林淼看不下去江洋这花痴的模样,仰头眯着眼道:“舅舅,请你收起你那无耻的表情,你老这样的话,薇薇说不定哪天就跟四中的老师一起辞职了。”

江洋道:“我不怕,她辞职了,我养她。”

林淼举双手,对江洋竖起两个中指。

甥舅俩走过园区管委会大楼门前时,严晓海正趴在窗边看风景顺便俯瞰园区治安环境。

见到林淼和江洋,隔着十几米就大喊:“阿淼!你爸说让你下午放学了别乱跑,他过来接你!晚上去阿庆楼吃饭!”

林淼听到,嗓门极亮地回答:“知道了——!”

边上商户们见到这和谐的一幕,纷纷对太子爷露出笑脸。

江洋把林淼送到蛟龙巷桥边,递给林淼一个装着小礼物的袋子,看了眼手表道:“你奶奶的官司要开始了,我跟你爸一起过去看看,你记得帮我跟薇薇说几句好话啊!”

“知道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林淼拿过江洋的东西,背着小书包,屁颠屁颠就往学校跑。

江洋笑了笑,转头迎着一大群睡眼惺忪来上学的孩子,径直朝湖滨路的南面走去。人群中一个学生,见到江洋的瞬间,突然浑身一紧。在温仲华的悉心教育下,陈攀已经归顺。

等江洋浑然不觉地从陈攀身边走过,一直对他行注目礼的陈攀才放松下来。每天跟着陈攀一起上下学的天花板少年见状,不由奇怪问道:“陈攀,你怎么了?”

陈攀一脸严肃:“刚才我老大的老大走过去了……”

天花板少年顿时肃然起敬,满脸好崇拜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在崇拜陈攀老大的老大,还是在崇拜已经正式拜了码头陈攀。

第三百九十九章

林淼蹦跶进挂着鲜艳横幅的教学楼,路过教室门口而不入,在张雪茹的高声呼唤中,径直进了初一年级段的教师办公室。

早自习时间,教师办公室里满满都是人。

老狄正拿着放大镜,跟华慈杰研究今天新鲜出炉的《东瓯日报》。今天的报纸头版上,“想你”的数量已经达到了14个。《曲江南都报》装死半月,已然如林淼所鬼扯的那般,在东瓯市全境乃至整个曲江省内,引发了“大家一起来数数”的热潮,喜剧效果堪称斐然。

“老师们好!~”林淼喊了声,走了进去。

一群老师见到,除了宋佳倩常规装死不吭声外,全都围了上来。见林淼手里提着个袋子,华慈杰老不正经地起哄道:“诶,又给你舅妈送什么来了啊?”

“华老师,你别闹啊。”张幼薇立马掏出红牌,“你再这样我就辞职了!”

华慈杰赶忙道歉。

张幼薇稍微熄火,心里复杂得紧。

要说江洋这个人,除了长相和身高有缺陷,文化水平低了点,兜里没有什么钱,其他方面确实还都挺好的。但跟他一起走在路上,多少还是有点别扭,尤其是昨天晚上,那个王八蛋居然得寸进尺耍花样。那点事情,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个臭男人,胆子也真是大得包天。才受不了他的死磨硬泡和他出去一次,刚给点阳光就灿烂,刚给个鸡蛋就想开全球连锁肯德基。自己和他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想把事情给办了,想得也太美了吧!

张幼薇心里对江洋的狗胆愤愤不已,看林淼的表情,却满是温柔。她接过林淼递过来的东西,放在桌上看都不看一眼,问林淼道:“你奶奶的官司,是不是今天判啊?”

“嗯。”林淼点点头,“我爸爸和舅舅过去了,早上8点半就开庭。”

办公室里一群老师,纷纷竖起耳朵。相比最近《东瓯日报》经常添油加醋二手包装过的消息,林淼这边说的话,显然要比新闻可靠得多。

张幼薇又问:“那是打算赔钱咯?”

“不赔钱还能怎么办啊……”林淼略显惆怅。

老太太那天晚上殴打袁佳洁使用的九阴白骨爪,抓伤效果感人,医院鉴定轻微伤,按道理至少得拘留十天半个月,老林花钱给保出来后,没过几天,被毁容的袁佳洁就向瓯城区地方法院提交了诉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万。

老太太当然拿不出这笔钱来,擦屁股的当然还得是老林。

好在法院那边也知道事情大概是怎么个情况,在一群有头有脸的人证的指正下,法院那边还没开庭就已经有了倾向。徐毅光偷偷给老林漏了消息,现在地方司法方面已经认定,袁佳洁非法炮制证据在先,老太太“激情伤人”在后,袁佳洁虽然是受害者,但也负有一定责任。赔偿要求中的精神损失费,大概率会被驳回,但医药费和误工费等等,肯定是免不了。

总归一句话,这回算是花钱买平安。

只要袁佳洁拿了钱,道义上也就失去了继续闹的正当性。

再闹的话,劳教所可就要对她敞开教做人的大门了。

林淼没跟张幼薇说那么多,只讲了赔偿数额。

可饶是如此,办公室里还是一片惊呼。

华慈杰直吸冷气道:“十万块!?什么脸那么值钱啊?”

“华老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办公室的角落里,仿佛已经哑巴的宋佳倩,这时却突然开了口,所有人不禁全都向她望去。宋佳倩就不说话,稍微有点磕巴道,“那个记者是女的,又不是男的,男的被抓出几道痕无所谓,女的脸上多几条印,那以后还怎么嫁人啊?要我说,十万一点都不多,一百万都不多!”

众人听宋佳倩说完,却全都没什么反应。

老狄呵呵一笑,望向张幼薇道:“那张老师的脸,我看值一千万。”

林淼看老狄那条初级舔狗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唉……”

张幼薇不由问道:“淼淼,你叹气干嘛?”

林淼一脸怅然:“我突然想起了我舅舅……”

张幼薇秀眉微蹙,理智上不想接这个话茬,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想你舅舅干嘛?”

林淼幽幽道:“要是我舅舅在这里,他一定会跟你说,他喜欢的不是你这张脸,而是你这个人。不管你的脸变成什么模样,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无价的。要是谁敢碰你一下,给多少钱都没用,他一定豁出命去,都要帮你讨个公道。”

老狄被林淼说得一阵尴尬。

老**丝果然还是舔的经验不够,居然败给了一个七岁的小屁孩……

张幼薇就撑不住了,俏脸微红,娇羞道:“行了啊!别学你舅舅花言巧语的,女孩子要看的是实际行动,光嘴巴说说有什么用啊?”

“是啊!”林淼倒更来劲了,“我舅舅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等他手上这个工程做完,至少能挣个二三十万,等甲方的钱打过来,他马上就去你家跟张老师提亲,钱全归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下办公室里立马就热闹了。连几个教自然科学的女老师都过来打趣。

张幼薇被逗得面红耳赤,对林淼嗔怒道:“淼淼,你再胡说八道,以后上我的课就别想出门了啊,我上课就把门反锁了,看你还怎么跑出去玩!”

“呀~舅妈是坏人,我要跟舅舅告状去!”林淼转头就往办公室外面跑。

姜胜善迎面见林淼冲出来,一溜烟跑走,不由奇怪地走进办公室问道:“淼淼又干嘛了啊?诶,张老师,你这脸怎么这么红?”

“别问了,烦死!”张幼薇抱怨着,语气里却带着三分藏不住的羞喜。

“小家伙,又胡说八道了吧?”姜胜善习以为常,然后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人搭理的宋佳倩招招手,“小宋,跟我去江心岛走一趟,你会不会开车?”

“啊……我不会啊……”宋佳倩怯怯起身,已经全然没了刚开学时的那股子锐气。

“那算了,我来开,走吧!”姜胜善说着,突然又顿了一下,“对了,《东瓯日报》你们有吗?”

“有!”

“有!”

办公室里一下子举起三份来。

“你们买这么多干嘛?给我一份。”姜胜善说着,随手从老狄手里接过,然后直接翻到第三版,扫了一眼,立马啧啧叹起来,“哎哟,居然是真的啊……”

“什么真的?”华慈杰凑上前问。

姜胜善摇摇头,一脸惋惜道:“我有个老同事,本来都病退了,享受正科级待遇的。听说这次林主任出事,他给省里写匿名信被查出来,正科级遇都被取消了。”

华慈杰低头一看报纸。

姜胜善给指了一下,只见角落上有很小一块地方写着:关于取消原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党政办主任戴建武同志正科级待遇的处分通报。

“这是何必呢,人都退休了还这么多事情。”华老头摇头不解。

姜胜善叹道:“谁说得清呢……”

话虽如此,屋里头的每个人却都清楚,这个戴建武就是不自量力,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完全不值得同情。

第四百章

吴宁祥把自己的奥拓,半送半借给了姜胜善,说外国语初中现在已经是东瓯市名校,堂堂名校校长骑一辆二轮小宝驴出门,不但自己掉价,更是要砸学校招牌,所以装备必须与时俱进更新,不然怎么配得上拿国际大奖的学生?姜胜善认为吴宁祥此话在理,于是却之不恭收下,虽然没有驾照,但是依然开得心安理得。反正是死胖子的车,被交警扣了也不心疼。

姜胜善带着宋佳倩走出已经被封路的蛟龙巷,巷子里将近五分之一的住户已经搬走,湖滨路产业园区的下一期工程,已经开始启动征地程序,等到学校放寒了假,施工就要正式开始。

听说包下拆迁大工程的某神童的舅舅,给出了让农民工根本没办法拒绝的工资,工期虽然是赶了点,但想来搞定应该问题不大。除此之外,对于蛟龙巷住户的安置问题,目前市里也已经有了眉目。瓯城区东向还有大片可开发用地,大概率是会采取直接住房安置,至于那边的地由谁来开发——没错,依然是某神童的舅舅。

原本前不久还觉得江洋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姜胜善,此时已然有点佩服林淼这一家子的能耐,以及可以预见的,张幼薇今后的豪门富太太生活。

那可是整整一块地啊!

除了安置拆迁户之外,还有大量的配套设施和商品住房要盖。荒郊野岭村集体所有的一块地才值几个钱?可等盖好房子,广告一做,再卖出去就不一样了!

“比印钞厂还挣钱!”吴宁祥前几天这么告诉姜胜善。

毫无疑问,吴胖子也是想插手分一杯羹的。如果他也有一个像张幼薇一样漂亮的女人,想来在这件事面前,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交到江洋手里。可惜他没有。所以在旁敲侧击了江洋几次之后,最终从江洋那边获得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呵呵。”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工程,凭江洋这么个“东瓯市名流圈核心成员之一林国荣的外戚”的身份,想独自吞下来,估计离撑死也不远。这中间到底还有多少人插手,姜胜善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人,肯定每一个,都比吴宁祥这个正宗白手起家的胖子,要更有来头。

胖子还是可惜了啊……

没能真正抱紧大腿。

还是自己的实力差了点……

姜胜善一路默然,带着宋佳倩走到蛟龙巷和市府路交接的路口,来到停在路旁的小轿车跟前,才总算开口道:“小宋,我想了想,感觉你以后就专职当校长助理吧,我觉得你干这个工作比较合适,最近工作做得也不错。你要是觉得行,改天我们再重新签一下合同。”

宋佳倩有点茫然。

姜胜善已经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坐了进去。

宋佳倩赶紧坐到副驾驶座上,问道:“那我以后就不能再当老师了?”

“对啊。”姜胜善笑道,一边发动汽车,缓缓掉头。

宋佳倩犹豫了一下,不安又不甘地小声问道:“那……我的工资呢?”

“工资暂时不变。”姜胜善直视路前方,回答得很干脆道,“将来什么待遇,将来再说,但是保证不会比你现在差。怎么样?”

姜胜善笑着瞥了宋佳倩一眼。

对宋佳倩,她算是足够仁至义尽了。

按现在的局面,以宋佳倩之前跟林淼撕破脸的表现,还有前些天调查组下来时,她当面出的那个丑,她原本早就该被开除。但姜胜善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招来的这个曲大硕士,前前后后,压根儿也没做过什么真正意义的坏事、犯过什么不能被原谅的错误。无非就是稍微有点眼高手低,稍微有点急躁冒进,可年轻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因为这点原因,就把她解雇了,那未免也太过不教而诛。

更关键是,老林父子俩,也从没正面表过态,要把宋佳倩如何如何。

姜胜善自问当不了恶人,跟吴宁祥好一番商量后,胖子也算给她面子,便同意更改合同。但有一条,如果宋佳倩再犯什么错,那就必须无条件走人!

宋佳倩和姜胜善对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

她有点动摇,又有点纠结。

这学校,其实她已经不想再待了。可是离开这里,她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其他工作。前些天立志要考的公务员,在她一再的磨蹭下,已经成功错过了报名时间。而且实话实说,她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后,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苦读的动力了。再者,外地的单位又不能去的,要考的话,肯定死都要留在瓯城区本地——还得起码是区一级的单位才行,不然考去瓯城区底下某些镇政府之类的地方,离家的距离,和外地也差不多。

这么样的排除法一做,她要面临的对手,基本就全都是应届或往届的顶尖考试小能手了。

面对那些应试能力比她绝对只强不弱的竞争者,除了有个名校硕士光环傍身,宋佳倩根本想不出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别的优势。就算比专业水平——呵呵,那天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羞辱得还不够吗?英语再好,还能好过张幼薇那种人?搞不好如果用人单位和老林认识,自己就算过了笔试,面试表现再好也难逃被刷掉的命运。

宋佳倩心里百转千回,转了一大圈后,终于还是向生活低下了头。

“好。”她小声回答道。

“那就说定了啊!”姜胜善很开心这小姑娘总算还明白什么叫知进退。

宋佳倩应下来后,半天又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姜胜善把车开上码头,开上了前往江心岛的渡轮,宋佳倩才恍然清醒过来,奇怪地问姜胜善道:“姜校长,我们来江心岛干嘛?”

姜胜善熄了火,坐在车里道:“准备秋游啊。孩子学习那么辛苦,也该稍微劳逸结合一下嘛,不然教育局考核要扣分的。”

宋佳倩露出微笑道:“那到底是为了考核,还是为了劳逸结合啊?”

姜胜善微微一笑:“一码事嘛!”

第四百章

吴宁祥把自己的奥拓,半送半借给了姜胜善,说外国语初中现在已经是东瓯市名校,堂堂名校校长骑一辆二轮小宝驴出门,不但自己掉价,更是要砸学校招牌,所以装备必须与时俱进更新,不然怎么配得上拿国际大奖的学生?姜胜善认为吴宁祥此话在理,于是却之不恭收下,虽然没有驾照,但是依然开得心安理得。反正是死胖子的车,被交警扣了也不心疼。

姜胜善带着宋佳倩走出已经被封路的蛟龙巷,巷子里将近五分之一的住户已经搬走,湖滨路产业园区的下一期工程,已经开始启动征地程序,等到学校放寒了假,施工就要正式开始。

听说包下拆迁大工程的某神童的舅舅,给出了让农民工根本没办法拒绝的工资,工期虽然是赶了点,但想来搞定应该问题不大。除此之外,对于蛟龙巷住户的安置问题,目前市里也已经有了眉目。瓯城区东向还有大片可开发用地,大概率是会采取直接住房安置,至于那边的地由谁来开发没错,依然是某神童的舅舅。

原本前不久还觉得江洋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姜胜善,此时已然有点佩服林淼这一家子的能耐,以及可以预见的,张幼薇今后的豪门富太太生活。

那可是整整一块地啊!

除了安置拆迁户之外,还有大量的配套设施和商品住房要盖。荒郊野岭村集体所有的一块地才值几个钱?可等盖好房子,广告一做,再卖出去就不一样了!

“比印钞厂还挣钱!”吴宁祥前几天这么告诉姜胜善。

毫无疑问,吴胖子也是想插手分一杯羹的。如果他也有一个像张幼薇一样漂亮的女人,想来在这件事面前,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交到江洋手里。可惜他没有。所以在旁敲侧击了江洋几次之后,最终从江洋那边获得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呵呵。”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工程,凭江洋这么个“东瓯市名流圈核心成员之一林国荣的外戚”的身份,想独自吞下来,估计离撑死也不远。这中间到底还有多少人插手,姜胜善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人,肯定每一个,都比吴宁祥这个正宗白手起家的胖子,要更有来头。

胖子还是可惜了啊……

没能真正抱紧大腿。

还是自己的实力差了点……

姜胜善一路默然,带着宋佳倩走到蛟龙巷和市府路交接的路口,来到停在路旁的小轿车跟前,才总算开口道:“小宋,我想了想,感觉你以后就专职当校长助理吧,我觉得你干这个工作比较合适,最近工作做得也不错。你要是觉得行,改天我们再重新签一下合同。”

宋佳倩有点茫然。

姜胜善已经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坐了进去。

宋佳倩赶紧坐到副驾驶座上,问道:“那我以后就不能再当老师了?”

“对啊。”姜胜善笑道,一边发动汽车,缓缓掉头。

宋佳倩犹豫了一下,不安又不甘地小声问道:“那……我的工资呢?”

“工资暂时不变。”姜胜善直视路前方,回答得很干脆道,“将来什么待遇,将来再说,但是保证不会比你现在差。怎么样?”

姜胜善笑着瞥了宋佳倩一眼。

对宋佳倩,她算是足够仁至义尽了。

按现在的局面,以宋佳倩之前跟林淼撕破脸的表现,还有前些天调查组下来时,她当面出的那个丑,她原本早就该被开除。但姜胜善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招来的这个曲大硕士,前前后后,压根儿也没做过什么真正意义的坏事、犯过什么不能被原谅的错误。无非就是稍微有点眼高手低,稍微有点急躁冒进,可年轻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因为这点原因,就把她解雇了,那未免也太过不教而诛。

更关键是,老林父子俩,也从没正面表过态,要把宋佳倩如何如何。

姜胜善自问当不了恶人,跟吴宁祥好一番商量后,胖子也算给她面子,便同意更改合同。但有一条,如果宋佳倩再犯什么错,那就必须无条件走人!

宋佳倩和姜胜善对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

她有点动摇,又有点纠结。

这学校,其实她已经不想再待了。可是离开这里,她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其他工作。前些天立志要考的公务员,在她一再的磨蹭下,已经成功错过了报名时间。而且实话实说,她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后,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苦读的动力了。再者,外地的单位又不能去的,要考的话,肯定死都要留在瓯城区本地还得起码是区一级的单位才行,不然考去瓯城区底下某些镇政府之类的地方,离家的距离,和外地也差不多。

这么样的排除法一做,她要面临的对手,基本就全都是应届或往届的顶尖考试小能手了。

面对那些应试能力比她绝对只强不弱的竞争者,除了有个名校硕士光环傍身,宋佳倩根本想不出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别的优势。就算比专业水平呵呵,那天早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羞辱得还不够吗?英语再好,还能好过张幼薇那种人?搞不好如果用人单位和老林认识,自己就算过了笔试,面试表现再好也难逃被刷掉的命运。

宋佳倩心里百转千回,转了一大圈后,终于还是向生活低下了头。

“好。”她小声回答道。

“那就说定了啊!”姜胜善很开心这小姑娘总算还明白什么叫知进退。

宋佳倩应下来后,半天又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姜胜善把车开上码头,开上了前往江心岛的渡轮,宋佳倩才恍然清醒过来,奇怪地问姜胜善道:“姜校长,我们来江心岛干嘛?”

姜胜善熄了火,坐在车里道:“准备秋游啊。孩子学习那么辛苦,也该稍微劳逸结合一下嘛,不然教育局考核要扣分的。”

宋佳倩露出微笑道:“那到底是为了考核,还是为了劳逸结合啊?”

姜胜善微微一笑:“一码事嘛!”

第四百零一章

老太太的案子判得干脆利落,早上九点出头,原被告双方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审判书就已宣读完毕,然后法槌一敲,原本以为可能要旷日持久的案子,便戛然而止。

袁佳洁没有出庭,她妈当场收下老林给的八万块现金,满眼吃人的愤恨离去,走的时候嘴里还不住辱骂法官,好在法官人不错,也理解袁佳洁母亲的心情,半点没计较。

而相比之下,老太太这回就老实得像只鹌鹑。

上了法庭之后,老太太就一直保持紧缩身体的姿势和状态,直到老林和法官握了手、道了谢,领着她从法庭里出来,她才长舒一口气,然后一脸要死的样子,转头对不情不愿陪着一起来的林国华来一句:“阿华,妈吓都被吓死了啊……”

林国华皱眉不悦,忍着满肚子的烦躁说道:“让你吃一次亏,下回你就长记性了。”

老太太闻言露出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委屈得很。

老林办完事,心里算是一颗石头落地。

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待会儿10点半还有个街道会议要开,事情比较重要,要增补他进街道领导班子——只是只是非班子成员的副主任,没有街道重要事务的投票表决权,现在可以有了——所以本人必须出席,便叮嘱林国华道:“阿华,你先送妈回去,我先去街道了。有什么事情,你晚上再跟我说,我等下开完会要出去。”

林国华老老实实连忙答应:“诶,好,好,你放心,妈我会照顾好!”

老林嗯了一声,便带着江洋,出了法庭的院子。

宣判老太太的法庭,就位于西城街道内,或者更确切说,就在明月小区隔壁,近得不可思议。

老林和江洋从法庭出来,连车都不用开。走了半分钟,等跟老太太和林国华的距离拉远了,江洋敛着好奇问老林:“姐夫,你真把你妈家那块地买下来啦?”

“嗯。”老林沉声点了点头。

老太太乡下的那个住处,是集体违章建筑的一部分,产权是归村集体的。为防有人再拿那破屋子做文章,指责他红了就不管老娘死活,这回老林除了替老太太付了八万块的赔款,还顺道花了两万,从村委会手里买下了老太太住的那幢房子的地。

连房子带后面的柴火间、猪圈、粪坑,加起来面积不大,总共58个平方,下一步老林的计划是先把房子推平,再找个好点的设计师和工程师,在原址上给老太太盖一间三层小楼,隔壁邻居谁敢说不的,那就就地弄死——好吧,这个不存在。

不过料想也没人敢跳出来吭声。真要有,江洋这位已经经受过部队和张幼薇的双重教育、金盆洗完手的混子小头头,需要他有办法的时候,他依然能有办法。

“那现在你妈就跟你弟住一起啊?”江洋又问道。

“嗯。”老林继续点头。

显然这种情况下,让老太太再住自己家,别说江萍要造反,他自己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想想上回老太太过来,家里就已经鸡犬不宁,晓晓都差点让她住抑郁了,更别提儿子现在又有了新工作要做。

《真相:我们在谈论别人的时候,到底在谈论》什么这本新书,上星期光一个大纲梗概就卖了两万,整本书预计六万字,千字稿费涨到这年头普通老百姓无法想象的三千,不算分润,光前期润笔的稿费,就已经足足二十万。

老林相当于就是拿着这笔钱,抹平了老太太的事情。

可再要让老太太住过来,把林淼的思路给搅了,那影响的可就不是小二十万那么简单了。

老林估计自己完全有可能气得从此以后跟老太太一刀两断。

所以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太太的儿子不止一个。弟弟林国华,做人小气归小气,自私归自私,但对亲妈,还是勉强够得上孝顺的。住上三四个月,住到乡下房子修好,肯定不成问题。顶多就是老太太和林国华的老婆叶慧芬性格不对付,平时没事多拌几句嘴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老太太那神奇的性格,她这辈子,貌似也根本就不曾有和谁脾气相投过。

江洋和老林聊了几句老太太的事情,见老林兴致不高,就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说起湖滨路拆迁的事情来,几十米的路,两个人嘴里蹦出的名字起码有二十个。

最往下的是严晓海,中间丁少仪、宫昌吉不提,就连徐毅光这个看起来绝对对党和国家忠诚的,这回居然也跳进来要占点小便宜,更往上的,居然还有王市长,听得人简直头皮都发麻。当然,明面上都是各自家里的亲戚挂名。领导不能插手生意,那是铁的纪律,抓住就完蛋了。江洋这回,算是大家伙儿的总代理,钱不会少赚,但也多不到哪里去,更不能到处嚷嚷。

总之还是林淼常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能做不能说,闷声发大财。

老林提到这茬,就不住地说江萍脑子不清楚,非要弄个编制,不然可以让她和江洋姐弟俩一起操持,办事也多个照应。

江洋听话听音,关键问题上,说话也直白,正色对老林道:“姐夫,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做,你再找个人过来搭伙。我要黑你一分钱,你把我脑袋剁了!”

“说什么呢!”向来耿直的老林,在遇上论亿算的大买卖时,心态也起了变化,跟江洋虚与委蛇起来,“我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啊?”

江洋盯着老林看半天,看出老林眼中的那一丝不真诚,略微有点丧气地摇摇头道:“姐夫,我们是一家人啊,你这样一开始就信不过我,咱们这生意将来做不久的。你真要有顾虑,阿萍那边我去说,股份我交给她,我该拿多少拿多少。

我说句实在话,可能不好听——给你打工,我勉勉强强愿意,因为你确实人品过得去。可是给你们一家子打工,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亲姐是你老婆,阿淼是我亲外甥,我今天要是不拿股份,你给我把工资开得稍微高一点,我也乐意干!”

老林被江洋当头棒喝,敲了重重一棍,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停在路口,沉默半天,尴尬地笑了笑道:“今天这话算我说错了,没有下次。”

“这才对吗!我坑谁也不能坑自家人啊,我又不是煞笔!”

江洋拍了下老林的背后,大声喊道。

第四百零二章

林淼做了一整个早上的题,11点多下课时,因为cu功耗过大,脑门都微微发烫。

跟张幼薇请了“午餐假”,林淼走到校门口,就见老林正坐在传达室里当大爷。董希伯都没地方坐,他倒大马金刀占了传达室老董的椅子,让自家主任站着。也就亏得这屋里头两个老董一个已经完全没前途,令一个已经日暮西山,不然要换个稍微有点脾气、年纪小些的街道二把手,林淼估计对方分分钟就能跟老林这个秒秒钟得意忘形的货打起来。

刚开完会曾选进街道班子的老林意气风发,级别虽然没提,可权力却是实实在在地涨了。

很难想象,就是同样一个人,三天前还收到一份来自省里的行政警告处分,半年内待遇可以上调,但级别不能更变。林淼原以为老林和严晓海被处分过后,西城街道乃至瓯城区这边会夹着尾巴做人很长一段时间。可天晓得居然这才过了三天,街道就“明调暗升”地给老林抬了半阶,而且区里居然还同意了!真心不把冯骁和省府监察室放在眼里……

可细细一想,说不定省里也就是嘴上认真认真。

毕竟“待遇可以上调,但级别不能变动”这里头的操作空间,也不是一般的大。

“走啊~”林淼连书包都没带,走进传达室里。

老林笑嘻嘻站起来,牵起林淼的手,便往外头去。

中午这顿饭,接待的对象有点特殊。京里来的,央视文艺频道的一位副导演,特地来见林淼一面,先看看孩子能耐如何。来之前为了合唱节目,已经提前考察过洛漓,导演组相当满意。只要林淼的表现够得上中规中矩的评价,节目基本也就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11月中旬一次彩排,12月底一次彩排,以及晚会开始之前最后一次总彩排。

彩排完毕,就是大年三十的正式直播表演。

林淼跟着老林和董希伯,沿着蛟龙巷走到市府路,街道配给董希伯的那台高龄老破车就停在外头。坐在车里的司机见领导出来,很淡定地没有下车迎接一下的意思。

基层就是这样,科级干部们只要自己不摆架子,跟普通职工混久了,人家正式场合喊你官职,会场之外的私底下喊一声老什么也很正常。除了个别刚进社会的新丁,不会有人真的因为你这丁点权利和地位,就舔得连脸都不要了。

董希伯显然早就看清了事实,也看透了自己,退休之后,无非也就是个公园里打太极的平常老头,所以年纪越大,傲气越少,跟司机都处得很平等。

而老林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林淼前世,尚有社会上的十八路好汉轮番摩擦他,擦得他一辈子没能站起来,嚣张的气焰被成功打掉,但这辈子有林淼在暗中给他保驾护航,又各种玩命开挂,很难说以后会把老林宠成什么样啊……

“嗯?现在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林淼坐进车里,眉头微微一皱。

感觉父子关系,莫名变得有点微妙……

司机笑着向老林喊了声好,老林点点头,又装得很“上流”的样子,跟董希伯闲聊起来“老董,你知不知道市教育局的老宫要退二线了?”

“是吗?”董希伯现在的消息,显然没老林灵通,但是宫昌吉那个级别,跟他关系已经不大了,所以很淡定道,“怎么回事啊?”

“这次事情闹得大啊,累着了。”老林道,“前几天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明年6月份就退,高考考完,最后一班岗。”

“退了去哪儿啊?”

“可能是区里人大,也可能是市里人大。梁艳红要上去了。”

董希伯点点头,还是很淡定。

梁艳红上也好,梁艳白上也好,同样跟他没关系。

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老林这孙子就是在装逼!

还是他家的小家伙好啊……

怎么都看不明白,老林这种货色,怎么能教得出这样的儿子来……

坐在前排的老董,看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林淼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车外倒退的风光,面庞线条清楚而柔和,没有少年得志的张扬,更没有高人一等的狂傲,虽说经常暗贱伤人,可贱得没有恶意。

这才是董希伯喜欢林淼的地方。

不像老林,眼里永远带着一种“老子要把你踩在脚下”的凶猛。

野心很大,本事……凑合吧。

车子开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开到阿庆楼门下。

四个人下了车,司机当然也得吃饭。

进楼后没有迎宾小姐,刚成立没几年的阿庆楼,名气够大,服务也够差,除了东西确实好吃,实在没别的有点。董希伯前头带路,领着大家上了二楼。

走到包厢门口,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隔壁一个房间里走出一位老哥,先拉着董希伯的司机去了另一处。

老林带着林淼,跟董希伯走进领导吃饭的屋子,林淼抬眼望去,熟人不少。

市宣传部的王岚,团市委的何超盈,市文化局的毛方可算小半个,还有不知道抱了他多久的区教育局的郑爱芬,以及市教育局的梁艳红。宫昌吉这个一把手,反倒没来。

三个人走进屋子,坐在正对门主位上的一个黑胖子,一下就惊得站了起来。

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就是这孩子?”黑胖子慌慌张张走到林淼跟前。

众人还没来得及互相介绍,就先面露紧张。

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一个春晚表演节目的王岚,被黑胖子的表现吓得不行,急忙跟着走到林淼跟前,弱弱地问道“钱导,孩子怎么了啊?”

一边说,不住地来回打量林淼和黑胖子。

黑胖子摸着下巴,微微摇头,眉头紧皱“长得倒是没问题,就是……个子太矮了……”

林淼“……”

“怎么太矮了?”已经膨胀到无视客观事实的老林,一下就不高兴了,质问的口气,盯着黑胖子道。

黑胖子苦笑道“您是林老师吧?”

他伸出手,和老林握了握。

握了手,见老林脸色好看了些,才解释道“林老师,我们这个节目是合唱,两个孩子要手拉手出来唱的。那个跟你家孩子一起录音的小姑娘,现在有这么高。”

黑胖子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大概比林淼高出大半个头……

林淼顿时就惊呆了。

这才几个月呀?

媳妇儿你都背着我吃了什么啊?

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四百零三章

王岚被姓钱的黑胖子给炸蒙了。

大财主家说好派人来看货,还承诺走个过场就完活儿,老娘为了表示诚意,把我们全市最牛逼的货都掏出来了,你倒好,见面刚愁一眼,就说货不对版,嫌型号太小。狗日的对型号有要求你早说啊!早干嘛去了啊?玩弄地方女领导的感情有很快感吗?

王岚在心里头大声抱怨,又舍不得这千载难逢的宣传机会,钱胖子说完,她紧跟着就口不择言道:“钱导,不是……这不还有几个月呢,说不定能长高呢?”

这话顿时说得林淼满心都是蛋蛋的忧伤。

钱胖子望向林淼,下一秒眼里就浮现出绝望,苦笑道:“王主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话没说完,何超颖就同样着急地插嘴问道:“钱导,要不独唱吧。女孩子就不要让了,淼淼一个人上去表演也可以啊!”

“不行不行不行!”黑胖子连连摆手,解释道,“春晚那么大的舞台,多少老演员熬了这么多年,想一个人单独表演都不够格呢。本来你们这个节目,名义上是双人合唱,可后面还有一大群伴舞的孩子,其实就是个集体节目。要是把女孩子拿了,你家孩子能独唱,别人家孩子那也行啊!导演组也就是看你们这首歌的原唱是两个人,才安排你们俩孩子同台的。小姑娘要是不上的话,这孩子肯定也上不了!”

“那按您这话,我们东瓯市这台节目,现在不就已经黄了?”郑爱芬一口京腔。

黑胖子也发愁道:“现在这事情确实不好办,穿增高鞋也别扭啊……”

满屋子人齐刷刷盯着林淼,眼里满是忧愁。

林淼没法忍了,肚子咕咕叫着,问黑胖子道:“叔叔,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我个子太矮,配不上个子高的是吧?”

黑胖子点点头,林淼马上又接着问:“那换个人行不行?换个女孩子,跟我差不多高的,要不换个男孩子,跟莉莉差不多高的。”

“不行!你不能换!”梁艳红很坚决道,“要换就换洛漓!”

“对啊,淼淼。”郑爱芬也跟着道,“换别的男孩子上台表演,要跟你家莉莉手拉手的,你不吃醋啊?”

林淼低头一想,感觉也对,嘀咕道:“有道理,那小子搞不好会被莉莉打死……”

郑爱芬:“……”

钱胖子听出点意思,反问林淼:“孩子,你说换个女孩子,有人选吗?”

“有啊!”林淼想都不想,“我姐,跟我差不多高,秀外慧中,天真可爱,就比莉莉稍微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上台表演绰绰有余!”

“亲姐姐?”钱胖子望向老林。

老林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我大姨子的女儿,被我家领养了。”

“算过继了是吧?”钱胖子微微点头,思索片刻,松了口,“倒是可以先去看一下,就是可惜了原唱的小丫头了,我们总导演特别喜欢她。”

“再喜欢没招啊,总得顾全大局吧。我也舍不得啊!”林淼说了句政治正确的话。

钱胖子叹道:“唉,说得是,总得顾全大局啊……”

……

午间的百里坊小学,一片宁静。学校里九成以上的孩子,中午都是回家吃饭。晓晓班里只有三个人,给学校新办的食堂交了伙食费。在教室里吃过午饭,晓晓端着餐盘送去食堂清洗。一男一女两个小伙伴跟在晓晓身旁,说说笑笑,聊着昨晚上看过的动画片。路上阳光灿烂,但又已经没了夏天的热度,短距离行走照在身上,让晓晓感觉格外舒服。

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晓晓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学的生活,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也处得不错。毕竟身为名人家的孩子,身为学校里公认的“小公主”,以晓晓这种温和的性格,还有眉宇间总带着一种淡淡愁绪的惹人怜爱的漂亮长相,很容易就能化解掉小孩子们的排外情绪。更不用说,晓晓还经常带些零食来学校,给这个孩子分一点,给那个孩子分几口的,喂小动物似的,喂着喂着,再怎么调皮的孩子也会吃人嘴短,不好意思再欺负她。

而且小孩子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学校老师对晓晓的袒护,那可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比别人少读一个学期,直接从一年级下学期插班进来的晓晓,就算期末数学考51,语文考62,也从没老师说过她半句,反倒都还安慰鼓励个不停,换做别的学生,早就被严厉的班主任给喷死了。就冲这点,谁真敢把晓晓弄急了弄哭了,后果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在这种极其友善的环境下,可以说现在学校里唯一能让晓晓感到头疼的,也就只剩下课后作业了。这学期刚上二年级的时候,晓晓还挺高兴江洋帮她做了好几天作业,后来没过几天就被林淼发现,江洋就永远失去了接近她作业的权利。

真是让人难过,淼淼比老师还严厉……

晓晓心里哀叹着,身旁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突然嗓门很大地模仿起动画片里的台词来,肢体动作夸张,不小心把手里的空碗都摔飞了出去。

幸好盘子和碗都是铝质的,摔不破也就是了。

同行的小姑娘,被小男孩逗得咯咯直笑。

晓晓却只是微微咧嘴,跟在林淼身边熏陶久了,她的审美思维明显朝林淼靠拢,脑回路更是越跑越偏。这些小孩子的幼稚表演,已经无法让她笑得太开心。

笑一笑,只是礼貌而已。

纯粹就是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性格高,情商高而已。

三个小家伙穿过操场,径直朝位于学校大学方向的行政楼旁的食堂走去。

就快到地方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从楼里下来的苗晓秋。

苗晓秋一见到晓晓,就笑得春风和蔼,柔声打招呼:“晓晓,吃完了啊?”

“嗯,校长好……”晓晓腼腆地笑着回答。

苗晓秋笑了笑,心想幸好当时把晓晓收下了。

林淼虽然毕业,可他姐还在学校里。

百里坊小学和林淼的关系,这就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心情愉悦地和晓晓错身而过。

晓晓身旁的两个小伙伴,全都露出一脸质朴的羡慕。

感觉晓晓能和校长说话,是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晓晓端着盘子,拐进了食堂。

苗晓秋大步往前走着,想去问问单娇娇今年奥数比赛的准备情况,可刚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传达室老伯略显慌张的喊声:“苗校长!苗校长!有领导过来了!”

苗晓秋不由脚步一停,转过身,就远远看见学校大门洞开。

三辆车身漆黑的公务用车,缓缓驶进了校园。

第四百零三章

王岚被姓钱的黑胖子给炸蒙了。

大财主家说好派人来看货,还承诺走个过场就完活儿,老娘为了表示诚意,把我们全市最牛逼的货都掏出来了,你倒好,见面刚愁一眼,就说货不对版,嫌型号太小。狗日的对型号有要求你早说啊!早干嘛去了啊?玩弄地方女领导的感情有很快感吗?

王岚在心里头大声抱怨,又舍不得这千载难逢的宣传机会,钱胖子说完,她紧跟着就口不择言道:“钱导,不是……这不还有几个月呢,说不定能长高呢?”

这话顿时说得林淼满心都是蛋蛋的忧伤。

钱胖子望向林淼,下一秒眼里就浮现出绝望,苦笑道:“王主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话没说完,何超颖就同样着急地插嘴问道:“钱导,要不独唱吧。女孩子就不要让了,淼淼一个人上去表演也可以啊!”

“不行不行不行!”黑胖子连连摆手,解释道,“春晚那么大的舞台,多少老演员熬了这么多年,想一个人单独表演都不够格呢。本来你们这个节目,名义上是双人合唱,可后面还有一大群伴舞的孩子,其实就是个集体节目。要是把女孩子拿了,你家孩子能独唱,别人家孩子那也行啊!导演组也就是看你们这首歌的原唱是两个人,才安排你们俩孩子同台的。小姑娘要是不上的话,这孩子肯定也上不了!”

“那按您这话,我们东瓯市这台节目,现在不就已经黄了?”郑爱芬一口京腔。

黑胖子也发愁道:“现在这事情确实不好办,穿增高鞋也别扭啊……”

满屋子人齐刷刷盯着林淼,眼里满是忧愁。

林淼没法忍了,肚子咕咕叫着,问黑胖子道:“叔叔,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我个子太矮,配不上个子高的是吧?”

黑胖子点点头,林淼马上又接着问:“那换个人行不行?换个女孩子,跟我差不多高的,要不换个男孩子,跟莉莉差不多高的。”

“不行!你不能换!”梁艳红很坚决道,“要换就换洛漓!”

“对啊,淼淼。”郑爱芬也跟着道,“换别的男孩子上台表演,要跟你家莉莉手拉手的,你不吃醋啊?”

林淼低头一想,感觉也对,嘀咕道:“有道理,那小子搞不好会被莉莉打死……”

郑爱芬:“……”

钱胖子听出点意思,反问林淼:“孩子,你说换个女孩子,有人选吗?”

“有啊!”林淼想都不想,“我姐,跟我差不多高,秀外慧中,天真可爱,就比莉莉稍微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上台表演绰绰有余!”

“亲姐姐?”钱胖子望向老林。

老林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我大姨子的女儿,被我家领养了。”

“算过继了是吧?”钱胖子微微点头,思索片刻,松了口,“倒是可以先去看一下,就是可惜了原唱的小丫头了,我们总导演特别喜欢她。”

“再喜欢没招啊,总得顾全大局吧。我也舍不得啊!”林淼说了句政治正确的话。

钱胖子叹道:“唉,说得是,总得顾全大局啊……”

……

午间的百里坊小学,一片宁静。学校里九成以上的孩子,中午都是回家吃饭。晓晓班里只有三个人,给学校新办的食堂交了伙食费。在教室里吃过午饭,晓晓端着餐盘送去食堂清洗。一男一女两个小伙伴跟在晓晓身旁,说说笑笑,聊着昨晚上看过的动画片。路上阳光灿烂,但又已经没了夏天的热度,短距离行走照在身上,让晓晓感觉格外舒服。

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晓晓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学的生活,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也处得不错。毕竟身为名人家的孩子,身为学校里公认的“小公主”,以晓晓这种温和的性格,还有眉宇间总带着一种淡淡愁绪的惹人怜爱的漂亮长相,很容易就能化解掉小孩子们的排外情绪。更不用说,晓晓还经常带些零食来学校,给这个孩子分一点,给那个孩子分几口的,喂小动物似的,喂着喂着,再怎么调皮的孩子也会吃人嘴短,不好意思再欺负她。

而且小孩子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学校老师对晓晓的袒护,那可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比别人少读一个学期,直接从一年级下学期插班进来的晓晓,就算期末数学考51,语文考62,也从没老师说过她半句,反倒都还安慰鼓励个不停,换做别的学生,早就被严厉的班主任给喷死了。就冲这点,谁真敢把晓晓弄急了弄哭了,后果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在这种极其友善的环境下,可以说现在学校里唯一能让晓晓感到头疼的,也就只剩下课后作业了。这学期刚上二年级的时候,晓晓还挺高兴江洋帮她做了好几天作业,后来没过几天就被林淼发现,江洋就永远失去了接近她作业的权利。

真是让人难过,淼淼比老师还严厉……

晓晓心里哀叹着,身旁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突然嗓门很大地模仿起动画片里的台词来,肢体动作夸张,不小心把手里的空碗都摔飞了出去。

幸好盘子和碗都是铝质的,摔不破也就是了。

同行的小姑娘,被小男孩逗得咯咯直笑。

晓晓却只是微微咧嘴,跟在林淼身边熏陶久了,她的审美思维明显朝林淼靠拢,脑回路更是越跑越偏。这些小孩子的幼稚表演,已经无法让她笑得太开心。

笑一笑,只是礼貌而已。

纯粹就是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性格高,情商高而已。

三个小家伙穿过操场,径直朝位于学校大学方向的行政楼旁的食堂走去。

就快到地方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从楼里下来的苗晓秋。

苗晓秋一见到晓晓,就笑得春风和蔼,柔声打招呼:“晓晓,吃完了啊?”

“嗯,校长好……”晓晓腼腆地笑着回答。

苗晓秋笑了笑,心想幸好当时把晓晓收下了。

林淼虽然毕业,可他姐还在学校里。

百里坊小学和林淼的关系,这就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心情愉悦地和晓晓错身而过。

晓晓身旁的两个小伙伴,全都露出一脸质朴的羡慕。

感觉晓晓能和校长说话,是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晓晓端着盘子,拐进了食堂。

苗晓秋大步往前走着,想去问问单娇娇今年奥数比赛的准备情况,可刚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传达室老伯略显慌张的喊声:“苗校长!苗校长!有领导过来了!”

苗晓秋不由脚步一停,转过身,就远远看见学校大门洞开。

三辆车身漆黑的公务用车,缓缓驶进了校园。

第四百零四章

钱胖子奉旨南下,事情虽然着急,但时间却还宽裕。不过胖子等得起,阿庆楼包厢里的一屋子的人却不可能陪着他慢慢来。春晚的人过来找林淼,本就是临时安排,今天王岚、何超盈一群人能抽出空来,这么些人同时过来作陪,已经很不容易。要知道哪怕是这群人当中最不忙的董希伯,待会儿下午都还有一个拆迁安置会议要主持。

所以林淼刚一提晓晓,这满屋子原本打算吃完午饭就赶紧回去上班的领导们,就直接连饭都不吃,拉起勉强算吃了几口菜的钱胖子,径直就往百里坊小学去。

林淼大局为重,从酒店里拿了两罐从小喝到大的椰树牌椰汁,回到车里便先灌个水饱。半个小时后,当车子又急又猛地开到百里坊小学。进了大门,林淼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做深呼吸。

正巧晓晓放下餐盘从食堂里出来,意外发现林淼正双手撑膝咽口水,惊喜地大喊一声淼淼,一脸高兴地快步跑了上去。要是洛漓的话,林淼这会儿肯定会抬起手来,阻止她停下。因为洛漓肯定会猛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结果必然是林淼吐她一身。

但对晓晓,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果然晓晓只是跑到林淼跟前两步,就马上停了下来。然后看林淼脸色不对,轻轻给他拍背,一脸关切道:“淼淼,你怎么了啊?”

“想吐……”林淼嘴里满是口水,说话都艰难。

晓晓顿时就哀愁了,眉毛微微蹙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林淼一起难过,樱桃秀口一张,发出一个表示感同身受的音节:“啊……”

钱胖子站在几米外观察着晓晓的模样,刚开始第一眼还挺兴奋。以他相面的经验,论先天条件,晓晓的脸比洛漓的脸更小,极其上镜,长相也足以跟洛漓一拼,甚至从某些角度看,比洛漓还漂亮一些。可问题却是,如果再多看片刻,钱胖子就又细致入微地察觉出,晓晓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天然的苦相,和春晚喜庆的氛围,就实在有点格格不入。

几个陪着钱胖子一起来的女领导,见钱胖子神情变化,全都略微有些着急。

梁艳红走到钱胖子身旁,直接问道:“钱导,孩子怎么样?”

“这个小姑娘,就是林淼的姐姐?”钱胖子又确认了一下。

郑爱芬忙回答:“对!”

“啧……”钱胖子发出一个“有问题”的声音。

不等郑爱芬追问,苗晓秋又匆匆上前,打断道:“老林,老董,你们带这么多区里、市里的领导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啊?”

董希伯伸出手,跟苗晓秋握了握,介绍钱胖子道:“苗校长,这是央视的导演,来选演员的。我们带他过来看看老林的女儿。”

苗晓秋闻言一喜,立马转头朝晓晓喊道:“晓晓!快过来让叔叔们看看你!”

“哦!”站在林淼身边的晓晓头也不回地马上应声,眼神却在询问林淼。

林淼点点头。

晓晓才赶紧跑到几个人面前,然后轻轻朝老林喊了声:“爸爸。”

老林咧咧嘴,把晓晓拉到身边,慈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瓜,转头问钱胖子道:“钱导,你看我女儿怎么样?”

钱胖子蹲下来,对晓晓左打量、右打量,端详半天,才问了句:“你跟你弟弟,一样高吗?”

晓晓愣愣看着钱胖子,很实在地因为不知道答案,所以居然回不出话来。

“一样高!肯定一样高!”郑爱芬忙走到林淼身旁,把还没完全缓过来的林淼拉到钱胖子跟前,着急地强行拉直林淼,跟晓晓比划了一下。

两人齐平,居然还真的半公分不差。

老林微微皱眉,对郑爱芬略有点粗暴的动作感到不满。

等比完身高,他马上问林淼道:“还不舒服啊?”

“差不多了……”林淼深吸几口气,总算没吐出来。

老林见状,又不爽地多瞥郑爱芬一眼。

王岚眼尖,赶紧转移话题:“钱导,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先这样定下来吧!等下次彩排你们发个通知,我们提前几天把孩子送过去。”

“不能这么草率啊。演员说换就换,我总得带点资料回去吧?”钱胖子道。

“资料我们这里有啊!要什么资料都有!”向来稳重的苗晓秋,破天荒地有点把持不住,立马亢奋地大声回答。这可是春晚的邀请啊!要是林淼和晓晓都上去了,百里坊小学以后管市里、区里要钱,还不跟喝水一样易容?

不料钱胖子却道:“校长同志,我说的资料,不是你想的那种。我要的是影像资料,我起码得拍一段东西,寄个小样回去让组里的人看看才算数啊。你们学校有摄影机吗?”

苗晓秋不由苦笑:“我们小学上哪儿去搞摄影机啊……”

“也对,地方小学的条件,确实不能跟京里比。”钱胖子表示理解地微微点头。

王岚插嘴道:“钱导,摄影机是小事情啊!我马上让电视台给你送过来,主持人要不要?我叫我们市里最好的主持人过来!”

钱胖子哭笑不得:“主持人就算了,来个会拍的就行。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我就录一小段。”

“行,我马上给你弄来!”王岚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秘书根本没跟过来,眼底下又是一群各部门的一二把手,使唤他们就更不行,只能匆忙问苗晓秋,“苗校长,哪里有电话?”

苗晓秋赶紧回答:“楼上我办公室里有。”一边说着,忙带着王岚上了楼。

董希伯忙活半天,原本只是去凑个老林父子俩的热闹,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好歹吃了几口垫了肚子,这会儿王岚和苗晓秋一走,站在太阳底下的他,肚子立马就咕咕叫起来。

“我出去买几个面包。”实在饿不住的董希伯,无奈地只能自掏腰包。一顿饭没蹭到,自己还要倒贴,心里也是无奈得很。

可不等老董动身,何超盈却拦住了他,跟老董道着歉,抢着跑了出去。

钱胖子看得微笑,东瓯市的官场生态,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其他省份,他可没见过不同级别的官与官之间,能这么和谐平等相处的。

不一会儿,等王岚打完电话下来,何超盈也提了一大袋牛奶面包回来。

苗晓秋邀请众人先到行政楼一楼的音乐教室坐下。

林淼进了教室,感觉还挺怀念。

去年小学奥数比赛,他就是在这里集训的。

还有上辈子,他在这个教室里学了整整六年的五线谱,只可惜时隔多年后基本忘得一干二净,白瞎了百里坊小学给他们这届学生打造的,唯一的一门市级精品课程。

第四百零五章

林淼不挑食地吃着小蛋糕,喝着奶,虽然有点小遗憾午饭没能吃好,可毕竟不是前世上学那会儿,想吃顿顶好的只能盼过年,对眼下已经基本实现“酒席自由”的林淼淼来说,偶然来点粗茶淡饭,就当清清肠胃也不错。更何况,何超盈给他买的伙食一点都不差。

两块钱才丁点大一个的巧克力蛋糕,这年头九成以上的家长,舍不得掏这钱给孩子买。就算真的买,那顶多也就只买一块。哪像何超盈,动辄买半斤。再算上牛奶,这顿饭也不便宜了。

不等林淼吃饱喝足,也不等电视台的设备送到,中午在学校里休息的老师们,就先蜂拥而至。离得最近的夏晓琳第一个跑来,见到林淼就是一招熟悉的怀中抱脸杀,把林淼摁在怀里一通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大喊“淼淼!你怎么还只有这么大啊!老师还当你肯定长高了呢!”

林淼心想我们能不能先暂时一下身高这个话题。

就算把腿锯掉重新长,那也是要时间的啊!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生长周期?懂不懂什么叫发育?懂不懂什么叫生理规律?懂不懂啊?!

林淼在内心愤怒地咆哮着,没一会儿单娇娇、刘秀英几个人也全都跑了进来。天晓得春晚的导演居然会跑来百里坊小学挑演员,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找个借口过来瞧瞧,那岂不是浪费音乐教室里的空座?短短半个小时,百里坊小学里有一个算一个,所有在学校里睡午觉的老师,把本来就只能坐一个班的音乐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带头凑热闹的金校长,明明自己脸都笑开花了,还假模假样地维持秩序,让兴奋过头的老师们安静下来。

几个领导看得很无奈,问了下钱胖子的意见。

钱胖子倒是看得开,摇摇头表示不需要清场,央视拍片遇上这种场面,相当正常。

电视台的人姗姗来迟,等到一点多,特地化了妆的赵晶,才带着电视台的设备和工作人员走进教室。进屋一看场面拥挤,连机器都不好摆,几个觉悟稍微高点的老师听到,总算发扬风格,略显遗憾地自觉离开。钱胖子看着电视台的人在屋里忙碌,心里少不了为国内媒体大哥大打工的得意,嘴上又傲娇地表示,早说了不要大张旗鼓,结果又搞得这么大。

赵晶使唤完电视台的人,转头又跟钱胖子解释“钱导,这可是我们台长的意思。东瓯市这么多年,是头一回有节目能上春晚,您过来一趟可能觉得是小事,对我们来说可是大新闻啊!”

钱胖子被赵晶说得浑身舒坦,看大美女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不由更加舒畅。

再一转头,仔细看了看晓晓的侧脸,意外发现晓晓侧面回眸的一瞬间,居然相当惊艳。

对,就是惊艳。

男女老少通杀的那种。

钱胖子顿时就有了点小心思,问老林道“林老师,你女儿会不会弹钢琴啊?”

“会一点吧……”老林也不是特别确定道,“在少年宫学了半年。”

钱胖子一下就兴奋了“那她会不会弹《虫儿飞》?”

老林望向坐在林淼身边,乖乖巧巧不吭声的晓晓,问道“会吗?”

晓晓居然点了点头,弱弱回答“嗯,钟老师教过我……”

“那就行了!”钱胖子站起来,笑着对全场道,“大家注意一下啊,等下我们设计一个场景。林老师他儿子,主唱,男生先起,清唱几句后呢,小姑娘再从门外面进来,进门的时候大家不要吵,慢慢等她走到钢琴前,打开盖子,大家稍微鼓一下掌,小声一点,千万不要把孩子唱歌的声音盖过去,拍两三下就马上停掉。接下来,小姑娘伴奏一起,你们就保持安静,安静到什么时候呢,一直等小姑娘唱到那句‘只要有你陪’,唱到这里的时候,小姑娘!看我!看叔叔,叔叔现在站在这里,等下你弟弟也站在这里!”

钱胖子很有激情地跟晓晓说着。

晓晓有点蒙蒙地看着他。

钱胖子大声道“等下你坐在钢琴旁,唱到‘只要有你陪’这句,就转过头,朝你弟弟笑一笑,笑得自然一点,开心一点,就跟平时见到你弟弟放学回家,你开不开心?”

问完这句,钱胖子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从他自己家里的情况看,姐姐看他放学回家,好像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啊……

可晓晓却马上展颜一笑,很确定地嗯嗯点了点头。

钱胖子松了口气。

还好,这对姐弟关系不错,确实可以操作一下……

“那这个时候!小姑娘冲她弟弟笑的时候!”钱胖子又面向所有人道,“这个时候镜头里的小姑娘是很漂亮的,大家就当自己是电视机前的观众,突然看到一个漂亮小姑娘的面部特写,这时候掌声就可以稍微大一点。持续大概五六秒再停下,然后就保持安静到录影结束。我这么说,大家都能听明白吗?”

教室里一通乱七八糟的回答。

“明白。”

“快开始吧!”

钱胖子见这群人民教师瞎闹腾的样子,略有点不放心,不过也没别的选择。

见电视台的机器架设好了,他便朝还在吃东西的林淼招了招手“小朋友,饱吹饿唱,拍完再吃!咱们争取一遍过!”

林淼一听有理,放下午饭,走到钱胖子圈定的位置站好。

晓晓也蒙蒙地被赶出了教室。

满屋子人在钱胖子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孔下安静下来。

胖子手势一起,林淼尚未变声的嗓音,伴着嘴里的蛋糕泥,空灵而起。

唱的不是歌词,而是无词的旋律哼唱。

钱胖子听得眼前一亮,等林淼前奏哼完,立马朝站在门外的晓晓一打手势。晓晓急忙低着头走进来,钱胖子心里一个闪念,这小姑娘还得训练形体,跟洛漓那落落大方的状态还是没得比,可也没打断,而是一直到晓晓坐下来,打开琴盖,然后马上回头朝观众一招呼。

原本显得毫无纪律性的老师们,仿佛事先训练过好几次一样,按胖子说的那样快速小声鼓掌,又快速停歇下来。钱胖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就听《虫儿飞》悠扬的钢琴伴奏响起,质量居然还不差。

晓晓认真地弹着琴,这一年林淼依然还很有穿透力的嗓音,也没被琴声所覆盖。

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看得底下的老林乐不住舔嘴唇。

等唱到第一段副歌末尾,晓晓唱到“只要有你陪”时,钱胖子忙走到摄影师身边,看了眼镜头。镜头里面,晓晓转头对林淼微笑的刹那,钱胖子一下子就兴奋了。

他握了握拳,那一瞬间晓晓眼里绽放出的,犹如春暖花开的温和,简直太打动人心。

一曲顺利结束。

钱胖子带头鼓掌。

“好!过了!一遍过!”胖子大声喊道,还跟摄影师握了握手,“哥们儿,辛苦了。这带子你一会儿回去再多录两盒,我拿一盒走,你们自己也留一份备个案。我看以后搞不好能用得上。”

摄影师老实地诶诶点头。

赵晶等钱胖子说完,笑眯眯走上前,表示要再录一段采访内容。

半小时后,东瓯电视台的任务总算收工。可就在赵晶打算走时,苗晓秋又有了要求,非拉着电视台的人,带着钱胖子又上四楼,参观了一下专门给林淼准备的获奖陈列室。

小屋子里比上个月又多了个奖牌和证书,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小学组特等奖。

等终于把该拍的内容都拍完,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百里坊小学的大门都开了。

上学的孩子,三三两两走进校门,看到停在校园里的三辆轿车,全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老林一群人在苗晓秋和金校长的礼送下出门,阵仗搞得极大。

等三辆轿车全都开走,苗晓秋和金校长目送车队远去,正松了口气,要回办公室,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在学校门口停下。

车门一开,车子里走出三个中年男人,径直走向学校大门。

其中一个,居然是市教育局局长宫昌吉。

苗晓秋心说今天是什么日子,领导们接二连三地过来,急急忙忙和金校长一起走上前。

“宫局,你要早来5分钟,还能看到不少人。市里宣传部的王部长才刚走呢!”

金校长对宫昌吉道。

宫昌吉点点头,没问王岚来干嘛,心想反正和他没关系,然后便向苗晓秋和金校长介绍起身旁的两人,一开口,就让苗晓秋和金校长都愣了一愣“老金,晓秋,这两位是曲江南都报业集团的领导,这是穆书记,这是石经理。想再来了解一下林淼的情况。”

苗晓秋和金校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还有完没完?

她俩略有点不自然地跟《曲江南都报》的两个大佬握了握手。

苗晓秋又道“那你们确实是来得不巧,刚才林淼也在,跟王部长一起过来的。”

穆书记和石经理一对眼。

宫昌吉也跟着奇怪道“林淼跟王岚过来干嘛?”

金校长朗声笑道“央视春晚节目组来选演员,林淼跟他姐姐被选上了,下个月就去京城彩排。”此话一出,中午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刚刚走进学校大门的孩子们,立马哗然一片。

穆书记和石经理也愣住了。

虽说这回过来,只是想搞清楚《曲江南都报》到底是怎么栽的,死也要死个明白。

可我们刚一冒头你们就扔王炸,这就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第四百零五章

林淼不挑食地吃着小蛋糕,喝着奶,虽然有点小遗憾午饭没能吃好,可毕竟不是前世上学那会儿,想吃顿顶好的只能盼过年,对眼下已经基本实现“酒席自由”的林淼淼来说,偶然来点粗茶淡饭,就当清清肠胃也不错。更何况,何超盈给他买的伙食一点都不差。

两块钱才丁点大一个的巧克力蛋糕,这年头九成以上的家长,舍不得掏这钱给孩子买。就算真的买,那顶多也就只买一块。哪像何超盈,动辄买半斤。再算上牛奶,这顿饭也不便宜了。

不等林淼吃饱喝足,也不等电视台的设备送到,中午在学校里休息的老师们,就先蜂拥而至。离得最近的夏晓琳第一个跑来,见到林淼就是一招熟悉的怀中抱脸杀,把林淼摁在怀里一通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大喊:“淼淼!你怎么还只有这么大啊!老师还当你肯定长高了呢!”

林淼心想我们能不能先暂时一下身高这个话题。

就算把腿锯掉重新长,那也是要时间的啊!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生长周期?懂不懂什么叫发育?懂不懂什么叫生理规律?懂不懂啊?!

林淼在内心愤怒地咆哮着,没一会儿单娇娇、刘秀英几个人也全都跑了进来。天晓得春晚的导演居然会跑来百里坊小学挑演员,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找个借口过来瞧瞧,那岂不是浪费音乐教室里的空座?短短半个小时,百里坊小学里有一个算一个,所有在学校里睡午觉的老师,把本来就只能坐一个班的音乐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带头凑热闹的金校长,明明自己脸都笑开花了,还假模假样地维持秩序,让兴奋过头的老师们安静下来。

几个领导看得很无奈,问了下钱胖子的意见。

钱胖子倒是看得开,摇摇头表示不需要清场,央视拍片遇上这种场面,相当正常。

电视台的人姗姗来迟,等到一点多,特地化了妆的赵晶,才带着电视台的设备和工作人员走进教室。进屋一看场面拥挤,连机器都不好摆,几个觉悟稍微高点的老师听到,总算发扬风格,略显遗憾地自觉离开。钱胖子看着电视台的人在屋里忙碌,心里少不了为国内媒体大哥大打工的得意,嘴上又傲娇地表示,早说了不要大张旗鼓,结果又搞得这么大。

赵晶使唤完电视台的人,转头又跟钱胖子解释:“钱导,这可是我们台长的意思。东瓯市这么多年,是头一回有节目能上春晚,您过来一趟可能觉得是小事,对我们来说可是大新闻啊!”

钱胖子被赵晶说得浑身舒坦,看大美女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不由更加舒畅。

再一转头,仔细看了看晓晓的侧脸,意外发现晓晓侧面回眸的一瞬间,居然相当惊艳。

对,就是惊艳。

男女老少通杀的那种。

钱胖子顿时就有了点小心思,问老林道:“林老师,你女儿会不会弹钢琴啊?”

“会一点吧……”老林也不是特别确定道,“在少年宫学了半年。”

钱胖子一下就兴奋了:“那她会不会弹《虫儿飞》?”

老林望向坐在林淼身边,乖乖巧巧不吭声的晓晓,问道:“会吗?”

晓晓居然点了点头,弱弱回答:“嗯,钟老师教过我……”

“那就行了!”钱胖子站起来,笑着对全场道,“大家注意一下啊,等下我们设计一个场景。林老师他儿子,主唱,男生先起,清唱几句后呢,小姑娘再从门外面进来,进门的时候大家不要吵,慢慢等她走到钢琴前,打开盖子,大家稍微鼓一下掌,小声一点,千万不要把孩子唱歌的声音盖过去,拍两三下就马上停掉。接下来,小姑娘伴奏一起,你们就保持安静,安静到什么时候呢,一直等小姑娘唱到那句‘只要有你陪’,唱到这里的时候,小姑娘!看我!看叔叔,叔叔现在站在这里,等下你弟弟也站在这里!”

钱胖子很有激情地跟晓晓说着。

晓晓有点蒙蒙地看着他。

钱胖子大声道:“等下你坐在钢琴旁,唱到‘只要有你陪’这句,就转过头,朝你弟弟笑一笑,笑得自然一点,开心一点,就跟平时见到你弟弟放学回家,你开不开心?”

问完这句,钱胖子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从他自己家里的情况看,姐姐看他放学回家,好像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啊……

可晓晓却马上展颜一笑,很确定地嗯嗯点了点头。

钱胖子松了口气。

还好,这对姐弟关系不错,确实可以操作一下……

“那这个时候!小姑娘冲她弟弟笑的时候!”钱胖子又面向所有人道,“这个时候镜头里的小姑娘是很漂亮的,大家就当自己是电视机前的观众,突然看到一个漂亮小姑娘的面部特写,这时候掌声就可以稍微大一点。持续大概五六秒再停下,然后就保持安静到录影结束。我这么说,大家都能听明白吗?”

教室里一通乱七八糟的回答。

“明白。”

“快开始吧!”

钱胖子见这群人民教师瞎闹腾的样子,略有点不放心,不过也没别的选择。

见电视台的机器架设好了,他便朝还在吃东西的林淼招了招手:“小朋友,饱吹饿唱,拍完再吃!咱们争取一遍过!”

林淼一听有理,放下午饭,走到钱胖子圈定的位置站好。

晓晓也蒙蒙地被赶出了教室。

满屋子人在钱胖子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孔下安静下来。

胖子手势一起,林淼尚未变声的嗓音,伴着嘴里的蛋糕泥,空灵而起。

唱的不是歌词,而是无词的旋律哼唱。

钱胖子听得眼前一亮,等林淼前奏哼完,立马朝站在门外的晓晓一打手势。晓晓急忙低着头走进来,钱胖子心里一个闪念,这小姑娘还得训练形体,跟洛漓那落落大方的状态还是没得比,可也没打断,而是一直到晓晓坐下来,打开琴盖,然后马上回头朝观众一招呼。

原本显得毫无纪律性的老师们,仿佛事先训练过好几次一样,按胖子说的那样快速小声鼓掌,又快速停歇下来。钱胖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就听《虫儿飞》悠扬的钢琴伴奏响起,质量居然还不差。

晓晓认真地弹着琴,这一年林淼依然还很有穿透力的嗓音,也没被琴声所覆盖。

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看得底下的老林乐不住舔嘴唇。

等唱到第一段副歌末尾,晓晓唱到“只要有你陪”时,钱胖子忙走到摄影师身边,看了眼镜头。镜头里面,晓晓转头对林淼微笑的刹那,钱胖子一下子就兴奋了。

他握了握拳,那一瞬间晓晓眼里绽放出的,犹如春暖花开的温和,简直太打动人心。

一曲顺利结束。

钱胖子带头鼓掌。

“好!过了!一遍过!”胖子大声喊道,还跟摄影师握了握手,“哥们儿,辛苦了。这带子你一会儿回去再多录两盒,我拿一盒走,你们自己也留一份备个案。我看以后搞不好能用得上。”

摄影师老实地诶诶点头。

赵晶等钱胖子说完,笑眯眯走上前,表示要再录一段采访内容。

半小时后,东瓯电视台的任务总算收工。可就在赵晶打算走时,苗晓秋又有了要求,非拉着电视台的人,带着钱胖子又上四楼,参观了一下专门给林淼准备的获奖陈列室。

小屋子里比上个月又多了个奖牌和证书,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小学组特等奖。

等终于把该拍的内容都拍完,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百里坊小学的大门都开了。

上学的孩子,三三两两走进校门,看到停在校园里的三辆轿车,全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老林一群人在苗晓秋和金校长的礼送下出门,阵仗搞得极大。

等三辆轿车全都开走,苗晓秋和金校长目送车队远去,正松了口气,要回办公室,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在学校门口停下。

车门一开,车子里走出三个中年男人,径直走向学校大门。

其中一个,居然是市教育局局长宫昌吉。

苗晓秋心说今天是什么日子,领导们接二连三地过来,急急忙忙和金校长一起走上前。

“宫局,你要早来5分钟,还能看到不少人。市里宣传部的王部长才刚走呢!”

金校长对宫昌吉道。

宫昌吉点点头,没问王岚来干嘛,心想反正和他没关系,然后便向苗晓秋和金校长介绍起身旁的两人,一开口,就让苗晓秋和金校长都愣了一愣:“老金,晓秋,这两位是曲江南都报业集团的领导,这是穆书记,这是石经理。想再来了解一下林淼的情况。”

苗晓秋和金校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还有完没完?

她俩略有点不自然地跟《曲江南都报》的两个大佬握了握手。

苗晓秋又道:“那你们确实是来得不巧,刚才林淼也在,跟王部长一起过来的。”

穆书记和石经理一对眼。

宫昌吉也跟着奇怪道:“林淼跟王岚过来干嘛?”

金校长朗声笑道:“央视春晚节目组来选演员,林淼跟他姐姐被选上了,下个月就去京城彩排。”此话一出,中午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刚刚走进学校大门的孩子们,立马哗然一片。

穆书记和石经理也愣住了。

虽说这回过来,只是想搞清楚《曲江南都报》到底是怎么栽的,死也要死个明白。

可我们刚一冒头你们就扔王炸,这就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第四百零六章

林淼回到学校时,感觉元气大伤。中午没吃好不要紧,莱昂纳德的身子没那么娇贵。但只吃一点,回来后还吐了,情况就显然比较严重。真心拿林淼当国宝对待的姜胜善闻风而至,吓得脸都惨白,生怕国宝在学校里出了事,暴躁的国宝爸爸会带着两百号人过来拆了教学楼。

好在林淼吐完后虚归虚,补了一罐奶后,仍然是那个嘴贱的少年。

姜胜善见林淼还有力气吐槽巧克力蛋糕从嘴里吐出来,看着黑乎乎的,感觉像是把原属下消化道的黑便通过上消化道反刍出来,俗称吐了大便,顿时恶心得松了一口气。

毕竟要真是重病,早就只剩满脑子求生欲了,哪还有这么多富含学术深意的屎尿屁思维。

林淼吐完后内心和胃一起空虚,心里想着对不起媳妇儿,背叛了自己将来孩子的妈,出卖了他们小家庭的核心利益。然后一边吃姜胜善给他买的绿豆糕,一边公然在自然科学老师的课上做数学题,气焰之嚣张,只差在脑门上再贴一行字:不服咬我啊!

自然科学课的老师当然不敢不服。上周测验,林淼提前半小时交卷依然满分,让老师们不但失去了管教他的兴趣,甚至差点丧失了管教他的勇气。

毕竟面对这样的林淼,不管换了谁当老师,都会对自己的存在在这个地方的必要性产生无法释怀的怀疑。孩子真的需要老师吗?我真的有资格当他的老师吗?我真的有资格当老师吗?依此类推递进,总有一天,会在自我怀疑到精神近乎崩溃的边缘,向学校递交辞职申请书。

好在,林淼这货已经发了誓,只在初中读一年。

等这个学期结束,下学期就上二楼去和初二的孩子们一起,开始启动总复习模式。

现在掐指一算,这小家伙已经入学一个半月,接下来很快就能……能个屁!怎么特么的才一个半月!?教自然科学的几个老师全都被林淼弄得莫名暴躁,教学生涯充满挫败感。

而教数学的退休老头华慈杰,就对这种事情看得开得多。

以老头从业三十九年的经验看,名师高徒,本就是相辅相成。如果有幸能遇上悟性奇佳到连师父领进门这步都能省略的孩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每天跷个二郎腿,喝喝茶、看看报,定时定点看看孩子有没有跑偏,没跑偏就继续喝茶、看报,跑偏了稍微一句话,孩子自然能跑回正轨上去。等孩子出了成绩,当老师的照样该坐收名利就坐收名利,该受他一拜就心安理得让他一拜。怕就怕,有些老师自己其实没什么能耐,也看不清孩子是不是跑偏了。

这样滥竽充数的老师,才该心里有愧。

而华慈杰,显然不觉得自己对林淼有愧疚的地方。

林淼什么时候有进步,什么地方有进步,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而越是看得清楚,他就越是放心。不像旁人认为的,林淼就是靠天赋碾压别人。只有华慈杰知道,林淼这孩子,看似举重若轻,潇洒写意,但该付出的努力,一点都不比别人少。甚至按“努力值”排名,至少能排得上年纪前三。而排在林淼前面的,一个是不求甚解瞎努力的雷瑞瑞小姑娘。另一个,则是“老夫啥都不管,反正就是翻开题目我就做”的姜何川。

其余小孩,努力也确实努力,但论质量,比不过林淼,论数量,和姜何川也差得远。非要说还有谁在努力这方面勉强咬牙跟着的,应该也就只有骨子里好强至极的张雪茹了。

可惜,张雪茹的潜力,可能已经挖掘得差不多了。中考考满分不成问题。高考的话,华慈杰很担忧她的上限,会被挡在145分这条线以下。

林淼显然不知道自己被华慈杰暗中窥伺了那么久。

下午第二节下了课,林淼扔下笔就往食堂冲。彭二月和许风帆动作也不慢,“难民三剑客”前后脚拿到点心,林淼拿着刚出笼的鲜肉包,吃得泪流满面。

“妈蛋,刚才我好担心自己会猝死在课桌前,做到最后一题的时候居然心悸了,我特么才七岁啊!”林淼高声怒斥自己的身体不好。

许风帆贱贱吸着从包子里流出的油,贱贱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卡住了,所以心态崩了的缘故吗?”

“滚!普天之下,现在根本不存在能让寡人卡到心率失调的大题!”林淼张狂大喊。

走进食堂的小孽障们纷纷对其侧目。

尤其是初二的小朋友们,听说林淼这货居然进了外语过初中还能跳级,内心的难以接受和不平衡,显然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要知道,外国语初中本来就是一个学期学普通学校一学年的东西,而且还加塞了学校自己安排的内容,量化一下的话,学习强度差不多都快赶上实验中学重点班的两倍m。

就这种压力下,外国语学校初二的学生们,在连续承受了一年半之后,他们中学习能力最强的孩子,都已经感到了明显的压力。可某个孙子,他居然,还笃定是要跳上来了!

简直孰能忍是不能忍,我能忍我的大脑内存都不能忍!

狗日的根本就不是人嘛!

林淼在初二小朋友们“同行必须死”的目光注视下,依然愉快地吃着包子。

彭二月也还是那么风卷残云,第一个吃完后,擦擦满手的油,弱弱对林淼道:“淼哥,明天来我家吧,我爸爸说想跟你说点事情。”

林淼不用想都知道彭二月他爸想说什么。

湖滨路的改造迁移工程,居然没老彭家的人插手。现在看来,应该是东瓯市崛起的新贵们,故意抛开老牌豪强想单干。这种触动大利益的事,自己这么个年仅七岁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萌娃,能随便说话吗?钱的问题上随便逼逼,那不是找屎吗?!

“没空!我明天要和莉莉打两个小时的电话,你们别想破坏我的爱情!”林淼直接拒绝。

彭二月却崇拜道:“我爸好厉害,他说你一定不肯来。”

“是啊!”林淼半点不掩饰道,“不服让你爸打我啊!”

彭二月道:“我爸说了,他打是肯定不会打你的。你要是不来,他就打你舅舅。”

“哎哟我去!”林淼差点包子都吓掉了,一手抓一个,死死捏住,盯着彭二月道,“你爸想干嘛呀?打资本主义草谷啊?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吗?打打杀杀有什么前途?”

彭二月听得面露疑惑,问道:“为什么你说的话,能跟我爷爷说得那么像?”

“废话,不然我还配是你淼爷?”林淼咬了一大口肉包,表情很社会道,“明天什么时候啊?”

彭二月道:“明天早上,我家司机过来接你。不许叫上你舅舅,不然我爸说当场腿打断。”

林淼听得牙酸。

江洋这胆大包天的,不会是一口汤都没给人留下?这就过分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老是打乱我的生活作息,破坏我的生活节奏,搞乱我的生活计划。”林淼不耐烦说道。

彭二月嘻嘻一笑:“别生气嘛,我爸说只要你来就送你个礼物。”

林淼听了更加生气:“滚滚滚,打一巴掌给颗枣,手法恶劣,想吐!”

一旁的许风帆仿佛能听懂又没完全听懂林淼和彭二月在鬼扯个毛,索性懒得多想。

吃完包子,喝完冬瓜排骨汤,三个人拍着肚子就往教室去。

第三节是薇薇的英语课,林淼直接拐去了教师办公室,去和沙阳吹美式牛逼。结果才坐下来没两分钟,上课铃刚响,话题还没从美联储到底为什么要杀美国总统展开到资本家为什么会成为资本的奴隶,林淼就被一群挂社会主义羊头卖不知道什么肉的货堵在了办公室里。

姜胜善带着《曲江南都报》的穆书记和石经理来了。

陪在一旁的,还有特地来看戏的宫昌吉大局长。

第四百零七章

穆书记和石经理从昨晚在东瓯市的小破机场落地,一直到此时此刻,几乎没有一刻,大脑不是处于宕机状态。到了老林和林淼这父子俩的装逼根据地,两个人从机场里买到今天最新一期的《东瓯日报》起,精神上就一直没逃出被连续吊打的节奏,那鞭子抽打下来的力道之猛,角度之准,何止打得他们皮开肉绽,简直离魂飞魄散都差距不远。

故意跳开头版上已经数不清的“想你想你想你”,穆书记随手翻到《东瓯日报》第六版,就看到东瓯团市委对林淼的表彰,不但宣布林淼获得“1995年度曲江省优秀小学生”和“1995年度曲江省优秀少先队员”称号,而且已经正式被省教育厅提名参选“1995年度全国优秀小学生”和“1995年度全国优秀少先队员”,结果将于今年12月之前揭晓,敬请全市人民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没错,除开春晚之外,林淼的这两个奖,也是东瓯市教育史上的头一遭。很难想象,素来以高考战斗力强大闻名的东瓯市,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在低龄教育方面有过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而且更神奇的是,明明集团优势很明显的东瓯市,这么多年输出了那么多优秀人才,结果那么多人里头,竟也没出过几个学术上的顶级大拿,总给人一种读书很好、人很优秀但就是扛不起一个行业或者专业的感觉。唯一还凑合的,也就只有东瓯医学院的眼视光专业。

可也很难说不是沾了时代落后、国家基础一穷二白的光。

一句话,赶上了。

穆书记和石经理看了报纸,一晚上没睡踏实。早上起来后也不敢去《东瓯日报》拜访,怕一拿出名片就会被当场乱棍打死在东瓯日报集团大楼楼下。

思来想去,两个人还是觉得机关单位的领导可能会比较讲道理,然后屁颠屁颠跑去东瓯市教育局,却被和他们擦肩而过外出办事的梁艳红告知,宫局长正在开会。

宫昌吉这个会开了极长的时间,会议主题是“加强东瓯市教育在高精尖阵地上的投入力度,为特殊人才成长提供土壤保驾护航”,就差没摆明了讲“神童是我们大家共同拥有的宝贵资源,林淼不高兴你们这群在教育局里混饭的也别想高兴”,俨然已经把“林淼”这两个字,当作了东瓯市教育工作的战略方向之一。

三年后的高考,东瓯市的宝,不说一半,但至少有分量绝对不轻的一部分,是要完全押在林淼身上。类似的,还有全运会期间,地方体育局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某个特定优秀运动员的发挥,只盼一冠遮百丑。

当然,东瓯市的高中教育没那么惨。像林淼这样的种子选手,二三十个还是有的。

只不过林淼所能引发的社会影响最大而已——

如果林淼考得好,大家肯定全都能好处多多,该提干的提干,该拿奖金的拿奖金;如果林淼考不好,问题也不是特别严重,教育局顶多装聋作哑扮瞎,集体装死不动就好了。

所以说到底,林淼好就是大家好,把这项工作提到战略层面上,很合理,也很合逻辑。

会议开了足足两个钟头,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十点半才散场,也有理所当然地把千里迢迢跑来的穆书记和石经理晾了两个钟头。

等老宫喝着泡了半杯茶叶的浓茶从会议室里出来,穆书记和石经理早就没了老子也是正处级的气焰,两条过江虫握着宫昌吉的手,神态近乎卑躬屈膝。

宫昌吉满肚子坏水地又溜了他们半小时,带他们到市教育局食堂,吃过全市出了名难吃的工作餐,这才慢慢悠悠,给指了条路,领着他们朝百里坊小学去。

然后一到百里坊小学校门口,就又是一套来自央视的组合闷棍……

差点把已经血压不稳的穆书记打晕。

面对无可扭转的局面,最后一次调查还没开始,内心饱受酸楚的穆书记,就先暗暗把尚主任和袁佳洁两个煞笔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还尼玛造个鬼的假!谁家科级干部能只手通天到这个地步?平时写点抓人眼球的夸张报道,替报社多卖点报纸是好事,可也不能为了发行量,连最起码的事实都不要了啊!

那个袁佳洁,哪怕在发报道之前稍微用一点点脑子,想一想发这种报道的后果,《曲江南都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这短短半个月来,他们报社的销量,已经跳崖式下降了百分之八。

百分之八啊!

这个月全社的奖金,眨眼就蒸发得一点都不剩了!

要再来个百分之八,下个月饭都要没得恰了!

袁佳洁还在东瓯市的家里养伤,但穆书记和石经理,全都没心情去探望。

实在是担心自己一见到她,就会忍不住动手,把她伤得更重……

苗晓秋拉着穆书记和石经理,参观了一遍四楼的林淼获奖陈列室,不但让他们两个看了林淼的那些奖牌、奖杯和证书,还拿出了足足两麻袋去年林淼用过的作业、试卷、笔记的手稿。

穆书记看着那些手稿上的字,又对照陈列室里,林淼获国际金奖的书法作品复印件,看着两边别无二致的笔迹,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转而在心里侮辱袁佳洁的母亲,一边不忘破口大骂袁佳洁你特么是不是瞎,当全国人都和你一样选择性失明啊,构陷也要讲基本法啊!

一个多小时后,从百里坊小学出来的穆书记和石经理已然心力憔悴,一路上还不停跟宫昌吉道歉,话里话外全都希望宫局能高抬贵手,先放《曲江南都报》一马。

宫昌吉老奸巨猾,才不想惹祸上身,呵呵呵表示自己立马就要退休,这事已经插不上手了,说话也不管用了,两位领导想找人帮忙,最好还是找上级部门。

比方说,亲自打电话让西城街道派出所释放贵报尚主任的那位省领导。

穆书记被宫昌吉的腹黑气得说不出话,本来中午没吃饱,这么一气,居然都不感觉饿了。

三人一路沉默来到湖滨路外下车。

步行从湖滨路北面小桥进去,宫昌吉走在临湖而建的产业园内,沿路又给两人介绍,说这条封建迷信产业带,就是林国荣一手弄起来的。老林可不单纯只是个写书卖书的,将来仕途能走到哪一步,现在整个东瓯市都盯着。

穆书记听得脸色发青,心里除了侮辱袁佳洁的母亲,还开始侮辱尚主任家里的女性。

在万分煎熬中,穆书记终于来到外国语初中。

走进校园,抬头便能远远看到,外国语初中教学楼外墙上的两条巨大横幅。

当时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也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横幅,眼里神色复杂,羡慕中带着仇恨。接着转头一见到宫昌吉,那中年男人就急急忙忙收起杀气,匆匆上前跪迎。

经宫昌吉一介绍,穆书记才知道,原来那是四中的校长……

宫昌吉的到来,惊动了校园里的不少人。

吴胖子带着年轻貌美的小秘书,下午出门潇洒去了,姜胜善急急忙忙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接待。宫昌吉却不想声张,跟姜胜善说了下穆书记和石经理的来意后,在姜胜善不善的眼神下,穆书记和石经理硬着头皮,被姜胜善领着,低调前往外国语初中的初一年级段教师办公室。

走到离办公室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穆书记和石经理就听到有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叽里呱啦地用极其标准的口音,很流利地不知在跟谁说着英语。

穆书记微微一怔,就见姜胜善展颜笑道:“淼淼在和外教老师聊天,每天都聊一会儿。”

穆书记和石经理听到这话,顿时就浑身都凉了。

两人腿脚发硬地走到办公室门前,惶惶然朝里头一看,见屋里果真只有一个小豆丁和一个老洋鬼子。穆书记这下终于没能抗住,瞬间脸色发紫,痛苦地捂住胸口,颤抖着赶紧掏救心丸。

林淼和沙阳转过头来,看着心脏病发作的穆书记,对话戛然而止。

狗日的,碰瓷还能碰到学校里来?

林淼莫名有种自己要对此事负责的不祥预感,急忙大冲姜胜善喊道:“姨姨,你看到了!我一句话都还没说!这回绝对和我没关系啊!”

第四百零八章

穆书记总算没扑街,满满一口速效救心丸下肚,缓了快半个小时,脸色终于慢慢转为正常。边上一群人给他吓得不轻,火速赶来的120急救医生给穆书记量了血压,留下一点救命药,很见惯不怪地转头就要离开,却被一大群领导拉住,纷纷恳求急救大夫把人带走。不然穆书记要死在这儿,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毕竟神童风波的余热尚未完全退去,《曲江南都报》的两个最高层领导挂在神童面前这个事实一旦被坐定,届时哪怕只有一家跟《曲江南都报》性质差不多的报社跳出来兔死狐悲一番,再顺手来个阴谋论,广大群众的大脑也绝对要当场被洗得跟教科书上的鸽子脑一样光滑平整,前赴后继主动给人当枪使。

东瓯市宣传系统才刚经过一次大战役,要短时间内再来一回,元气可真的耗不起啊!

离开百里坊小学后,半途听说宫昌吉带着《曲报》两个头头进了外国语初中,赶紧跑回来支援的梁艳红、郑爱芬和王岚三个人,团团将穆书记围住,死活不让这货继续观看林淼的表演。

为了防止进一步刺激到穆书记,导致穆书记原地嗝儿屁在东瓯市的酸性红土地上,她们一群人甚至残忍地把无辜的林淼赶回教室,接受他大美人舅妈的关爱。

张幼薇偏听偏信王岚几个人的鬼话,还当林淼真的差点又把一个处级领导给气死,吓得直接连教室的门都锁了。林淼被赶回座位后嘀咕自己又不是大卫科波菲尔,锁门有何意义,就凭我的身体素质,你不锁我也逃不出去啊!然后一边吐槽一边乖乖做题,拿出好久没刷的英语真题,当玩耍一样,作文不算,一节课做了一套半。

等到第三节课下课铃响,只剩最后一节“艺术课”的周五,实际上已经宣告结束。

林淼打着无聊的瞌睡,觉得被毁了四十分钟,本来他今天还想跟沙阳道个歉,告诉他“沙雕”的真是含义。可惜天意不让啊,看来沙老师真的和那个名字挺有缘的。

林淼收拾好书包,起身就要往楼上的音乐教室走。张幼薇却拦住他,非要先把卷子先检查一遍。林淼没办法,被张幼薇死拖了快十几分钟,第四节课上课铃都响过半天,这才总算全对通过。张幼薇看完卷子后满心高兴,烈焰红唇在林淼脸上盖了章,林淼气得立马就大喊起来:“舅妈!我们都是有对象的人了,不能再这么随便了!我舅舅怎么想我不管,可我家莉莉是肯定要吃醋的!”

张幼薇被林淼气得肝儿疼,就自己这一下,江洋宁可冒着判刑的风险都想尝一下呢,这小鬼倒好,还得了便宜卖乖地声讨起她来了?还有啊!谁是你舅妈啊!

张幼薇咬牙切齿揉了揉林淼的头,佯怒道:“不许胡说啊!再乱说话,舅妈以后就不理你了!”

林淼默默盯着张幼薇不说话。

张幼薇突然整张脸火烧一样通红,捂着头在林淼面前低下了头,一头黑长直的秀发,无力地散落下来。林淼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舅妈,以后到了晚上要注意安全,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说着,便淡淡然出了房间。

呵,舅舅威武。居然一个半月就拿下了。

到底尼玛是怎么做到的?

下了降头,南洋黑巫术吗?……

过了半天,等林淼走远,张幼薇突然跳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尖叫了几声,然后拍拍自己发烫的脸,嘴里不住嘀咕:“张幼薇,你疯了吧?那个黑矮子到底哪里好?”

……

林淼已经不想再去想江洋的手段,反正天赋技能不在一个系统上,完全学不来。

再说像自己这种长得帅的,泡妞靠脸就行了,既然一路平a就能推掉高地,那还花力气学技能、花钱买装备干毛?浪费时间!

“再说了,我都有莉莉了……”

真实年龄三十多岁还没破童子身的某老汉,恬不知耻地说道。

迈着还没别家小孩胳膊粗的细腿,哼哧哼哧上了四楼。

站在走廊上,林淼就听到音乐教室里传出吴林东讲课的声音。

世界就是这么小,林淼、洛漓以及晓晓在少年宫的钢琴老师钟初惠的未婚夫,居然也被外国语初中请来当任课老师,据说还是同为瓯大讲师的张幼薇推荐的。

不过吴林东这个任课老师,他的课明显比张幼薇轻松得多。

每周只要来一次,一次就40分钟,收钱按课时算,听说是一节课200元,按这个年代的物价,简直贵得飞起,完全就是吴宁祥为了应付教育局考核弄来当吉祥物的。

而吴林东身为音乐老师,上课也不规矩,音乐、美术、劳技——也就是手工课,隔周轮着来,实操也很少,这几个星期,一直在给刚上初中的小朋友们灌输艺术理论,上节课这货讲的居然是殷商时期青铜器的特点,阿西吧简直听得林淼嗨得不行。

“我们这几节课,一直在讲艺术,从旧石器时代原始母系社会最简单的壁画,讲到奴隶社会各种礼器的样式,现在,有没有同学能告诉我,通过我讲的这些内容,你们对‘艺术’这两个字,又有什么新的理解和想法?”吴林东站在讲台上,斯斯文文地问着。

台底下一群基本上没接受过此类文化熏陶的小孩,全部都有点蒙。

而教室最后排,一大群领导比孩子还蒙。

穆书记和石经理对视点头,双双对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水平感到惊艳——

梁艳红他们,终归还是没能把拼死仍要一搏的穆书记拦下来。在老穆的坚持下,大家没有办法,只能陪着他一起过来听这最后一节课。而且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姜胜善甚至还给张幼薇下达了任务,让她尽可能拖住林淼。只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满屋子的领导被吴林东逼格颇高的提问搞得怀疑素质教育对普通学生来说是不是门槛稍微高了点的时候,教室外头,突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回答:“我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姜胜善猛一转头,惊愕发现林淼居然站在教室外面,边上的梁艳红更是吓得声音都颤了,大喊道:“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吴林东充满大学老师的反抗精神,“孩子想说,就该鼓励!同学们,你说说,让不让淼淼说?!”

底下一群小屁孩立马风云突起,纷纷高喊:“让他说!让他说!”

林淼站在教室门口,略微感觉场面有点不对。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怀才犹如怀孕,周星星诚不我欺……”

第四百零九章

“冷静!全都冷静一点!不要崇拜我!不许跪!”林淼声嘶力竭。

底下的小朋友们起哄了半分钟才安静下来,姜胜善听得扶额头,不住看表,见只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转头又不住瞥穆书记,希望这货能争点气,挺过接下来的这点时间。

穆书记已经没了刚才险险要死的样子,他睁大眼睛,盯着已经胆大妄为到模糊师生界限,站到讲台上的小豆丁,眼里满是和底下那些小朋友一样的期待。

身旁的宫昌吉,也不由自主稍微坐正了身子。

林淼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过的。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能不服。

该敬畏,还是得敬畏。

梁艳红、郑爱芬、王岚各个面露好奇,想听听这位小神童嘴里,到底能说出些什么。

吴林东站在林淼身后,看林淼的眼神很柔和。

林淼环视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镇定从容地组织好语言后,缓缓说道:“我觉得艺术这个概念,本来就是一个伪概念。不但是艺术,绝大多数和审美沾边的概念,也全都是伪概念。为什么这么讲?因为艺术这个概念本身,本来就是人类自有文明以来,无数代统治阶的级阶级审美评价标准,和他们所掌握的对社会资源的分配权,两者不断媾和而成的产物。

当这种特定阶级的主观认识,被有意识地包装成一种社会主流认知,那么决定艺术是否是艺术的权力,就不再是艺术本身,而是给艺术下定义的那个阶级,对审美的需求方向。更简单直白地说,就是谁占有的社会资源更多,谁就有资格从自己的审美角度出发,为全社会制定一个无限趋同于他本人的审美标准和审美观念,以及维持这套标准和观念的话语权体系。

当然,这中间必定会有短暂的、不同阶级、不同审美立场上的对立,但最终获得胜利,将这种对立整合统一的,肯定只能是统治阶级的那一方。”

才开了个头,林淼身后的大学讲师,眼珠子就已经直了。

台底下的小朋友们,更是迷糊得完全没听懂这段不像人话的话。

教室后排,几个还算读过一点书,肚子里有些墨水的领导,倒还勉强撑得住。一则早就对林淼的表现有心理准备,二来他们也不是教书的,不至于像吴林东那样,身处利害关系之中,感受到的精神暴击要强得多。

林淼停顿了一下,继续看着小伙伴们道:“没听明白是不是?那就来举个例子。话说两万年前,今天东瓯市这片地方诞生了一个部落,叫狗蛋部落。部落里有两个打猎本领很强的年轻人,一个叫蛋蛋,一个叫建国……”

话没入主题,台下先喷了一片。

蒋琴琴和高媛媛几个小姑娘,笑得东倒西歪,抱成一团。

林淼浑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有一天蛋蛋突发奇想,想在煮汤喝的陶罐上画下他打猎的英武身姿,以彰显他不凡的男性魅力。于是蛋蛋就找到部落里画壁画最厉害的东东,让东东给他画一个……”

教室里又响起一阵笑。

林淼身后的吴林东一脸不自然。

“但是蛋蛋做人是很不讲规矩的,听名字就知道嘛,圆溜溜的,做人站都站不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蛋蛋就仗着自己武力值高,一个能打东东十个,强迫东东给他画了画。东东干半天苦力,一分钱都没收到,那肯定不能好好画啊,就随便敷衍了一下。不过蛋蛋这个人四肢发达但是头脑简单,对审美没有什么追求,有就行了嘛!不挑剔!

就这么过了一天,第二天蛋蛋打猎回来,就很得瑟地拿出东东给他画了画的瓦罐,在建国面前炫耀。建国一看蛋蛋的罐子上有画,当然就羡慕啦!一问蛋蛋,哦,原来是东东给画的,当然晚上就忍不住,也去找了东东。不过建国做人肯定要比蛋蛋靠谱,一样嘛,听名字就知道,不靠谱的还建什么国?所以建国心想既然是要找人办事,那肯定不能空着手去啊!就带了一条羊腿,一块肥皂,作为东东为他干活的报酬。

东东前一天被蛋蛋欺负了,心情一直不好。看到建国又来,就有点情绪了。可当建国拿出羊腿和肥皂,诶,这下情况就不一样了!做人嘛,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建国对东东好,抚平了东东内心的创伤,东东当然好好给他画。画了一整夜,画得非常有激动,两个人一边画画还一边交流感情,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夜。

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蛋蛋和建国两个人同时打猎回来,收获颇丰,全都兴高采烈。于是蛋蛋继续拿出他的陶罐炫耀,没想到这时建国也拿了一个出来,看起来居然画得比他的还好!这个就不能忍啊!所以这个时候,蛋蛋不靠谱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就因为建国的罐子比他的漂亮,他居然就在建国的菜里下了毒!西域绝情花,漠北断肠草,无色无味,舔到一口就死!当天晚上,建国吃了两斤熟牛肉,就永远与世长辞,活在了人们的心中。

但是蛋蛋干死建国还是不解气啊,第四天打猎也不去了,专门找上东东,先毒打一顿,一边打一边问,你为什么给建国画得那么好,给老子画得那么差!东东当时已经知道建国被人弄死了,因为建国胃口好,吃东西从来不会口吐白沫,东东看他的尸体,就知道建国绝对不是撑死的,而是被毒死的!东东拿着建国送他的肥皂,想起那个美好的夜晚,悲恸得恨不能跟建国一起死啊!他痛苦流涕,任由蛋蛋毒打他,而且不管蛋蛋怎么逼他,他就是不肯再为蛋蛋再画一副和建国一样的画。就这样,东东也被打死了。”

“啊……”教室里的孩子们一阵感伤。

领导们,却全都微微皱着眉头。

这故事是讲得绘声绘色啦,可咋就听着这么别扭得慌?

第四百一十章

“建国和东东的死,给部落带来了两个直接影响。”

林淼的声音仍在继续,教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又全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第一个直接影响,东东死了,部落里会画画的人没了,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画得糟糕透顶。第二个直接影响,建国死了,部落里从此以后,最强壮的人就只有蛋蛋一个。蛋蛋依靠自己的绝对武力值,从此掌管了部落,成为了部落的首领,所有人不但要挨打,还要把自己一天的劳动所得,分给蛋蛋一部分。混蛋嘛,就是这样,打了人还要拿东西,古往今来都是一样无耻。不过呢,蛋蛋这个时候,依然不感觉快乐。因为就算他毒死了建国,打死了东东,但最终还是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怎么办,当然只能找别人画。

可是我们也说了,东东死了之后,部落里就没人能画出好东西了。蛋蛋那叫一个愁啊。他愁啊愁,愁了好久,但突然就有一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建国被害死之后呢,他的陶罐就被蛋蛋拿走了。蛋蛋有一天就拿着两个陶罐,挨个问那些上门给他送东西的人,问他们哪个罐子比较好看。送东西的人当然也不是瞎子对不对?就指着原本建国的那个罐子说,建国的罐子好看。说完这句话,蛋蛋立马一巴掌就拍过去。后头排队的人一看不对啊,说实话要挨打呀!挨打当然不行啊!于是就这么一天下来,整个部落的人迫于蛋蛋强大的**力量,就只要全都昧着良心说,蛋蛋的罐子比较好看。

蛋蛋就这么高兴了一晚上,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听说昨天被他打了的那个人,已经在暗地里头,偷偷召集整个部落的人,要打他一顿,然后把他赶出部落。蛋蛋一听吓坏了。他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上限大概是一挑十三,但是部落里能打的,大概有两百多个,这样打起来肯定当场送命啊。不行,绝对不能打!但是想让他承诺自己的错误,承认建国的罐子比较好看,那又绝对不可能。

蛋蛋越想越愁,越愁越慌。这时候,转机突然又出现了。给蛋蛋带来转机的人,名字叫池子。听名字就知道嘛,生在池塘边的男人,水无常形,水性杨花,跟蛋蛋比除了体格不行,无耻程度绝对远超蛋蛋的这么一个人,轻而易举,根本不用蛋蛋主动开口,池子就叛变了属于自己的队伍。为什么叛变?因为池子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他主动投降到蛋蛋那边去,将获得更大的利益。以前跟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池子每天只能分到二两肉。但如果他和蛋蛋结成一伙,他就能分到六两肉。同学们呐,你们一定要记住!当利润超过百分之两百,一个人就敢践踏人间所有的法律,包括出卖自己身边最亲的人!所以千万不要跟钱来得很容易的人走得太近,不然哪天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台底下一阵沉默。

林淼立马又把话题掰了回来:“说回池子和蛋蛋。池子为了预期可得的六两肉,主动投奔了蛋蛋。他给蛋蛋出了个主意,既可以让蛋蛋免于被人打死,还能让蛋蛋最终保留他对陶罐好不好看的话语权。什么主意呢?就是骗。首先一开始,池子让蛋蛋先委曲求全,先跟部落里的人道了歉,道歉完了之后,大家当然就不计较蛋蛋以往的过错了。而且为了防止大家继续搞串联,蛋蛋还在池子的建议下宣布,以后大家每天上交给他的肉,从一两减少为半两,这样一来,大家不但不想联手殴打蛋蛋了,还居然很贱地想要感谢蛋蛋。

池子这时候也因为替部落解决了思想问题,维护了部落团结,而得到了部落上上下下两百多人的拥戴。池子就趁机,从这些拥戴他的人当中,选出几个特别能打的,能别听话的,一起组成了维护部落团结小分队,直接听从蛋蛋的指挥。蛋蛋呢,就从大家每天送给他的肉里拿出一部分,分给小分队的人。这样一来,蛋蛋也安全了,池子也拿到想要的肉了,还有小分队的人,一天有额外的收获,大家都非常满足,也就更加拥戴这个部落统治体系。

但是,这个时候,池子给蛋蛋出的主意,才只进行到了第一步。

那么第二步是什么呢,第二步就是继续骗。池子建立起维护宇宙和平小分队后,就开始到处跟人扯蛋,拿着东东画的两个罐子,非要跟人说建国的罐子比蛋蛋的罐子难看。但是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没办法一巴掌抽死胡说八道的池子了,只能眼睁睁听池子瞎瘠薄说。而池子这个人呢,也是瞎说能力异常强大,死的也能给说成活的。所以虽然他的论点明显有问题,但论据却仔细详实,先说建国罐子上的画线条美感不足,无法反映出宇宙的和谐之美,又说整体构图有问题,不符合数学上的黄金比例。

部落里那群整天吃屁的人懂什么呀?听池子说得这么玄乎,原本一些觉得池子是在胡说八道的人,信心就开始动摇了。如果是家里有人是小分队成员的,这时候甚至有人就开始觉得,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池子和蛋蛋才是对的!建国的罐子根本就不漂亮!”

台下的孩子们和领导们听到这里,慢慢品出味道了,全都微微点头。

林淼舔舔嘴唇,嘴里有点干,问姜胜善道:“姨姨,你办公室里还有牛奶吗?”

“有!有!”姜胜善急急忙忙起身,跑出教室。

半分钟不到,就风风火火赶回来,递给林淼两罐有些人怎么喝也喝不大的椰树牌椰汁。

林淼拉开易拉罐,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下,敦敦敦灌完一瓶。

然后把罐子随手往地上一搁:“书接上回,说到狗蛋部落里的人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自我怀疑……”

话没说完,外头下课铃响。

穆书记一愣,宫昌吉想都不想就喊:“说完再下课!”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下课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连吴林东都搬了张椅子,跟满屋子的人一起,坐到一旁认认真真听林淼说评书。

教室里,林淼的嗓子依然响亮。

“蛋蛋这个时候,觉得池子的事情办得已经可以了。咱们说过嘛,蛋蛋这个人就是个无耻的混蛋,一看池子没用了,就想把池子赶走,不过那个小分队可以留下。毕竟池子的武力值只相当于半个人,留下来也没用,而且从他这里拿走的肉还最多。但池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到手的肉?就在蛋蛋想要借口池子外出维护世界和平时,顺手调戏了部落第一美人王钢蛋,从道德层面出发,把蛋蛋开除出纯洁的维护世界和平小分队时,池子问了蛋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池子就说,蛋蛋,现在整个部落,所有人都说建国的罐子比较难看,那是因为我跟他们说了谎话,但是,人的眼珠子都是肉长的,这群人被我骗了,但他们以后的孩子呢?孩子的孩子呢?你要是想让他们一直听你的话,就得让我一直骗下去。不然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赶出部落。蛋蛋一听有道理啊!就赶紧把池子哄住,还给他多加了二两肉。

池子当然也不想离开蛋蛋,离开蛋蛋就没有这么多肉嘛。所以他就又给蛋蛋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其实是上回池子给蛋蛋出的那个主意的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第二天一早,池子就向整个部落宣布,如果以后大家想要进我们银河护卫队,那就必须先通过我们的考试。想要通过我们的考试,就必须参加我们的培训。而且我们培训的要求是,只能是小孩子。只要通过考试,孩子加入了银河护卫队,就能每天拿到二两肉!

部落的人一听高兴啊!转头回家就把孩子全都送到了池子那边去。池子把整个部落的孩子领进了一个山洞里,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两个罐子。一个建国的,一个蛋蛋的。因为培训的内容,只有一条。就是分辨哪个罐子是好看的,哪个罐子是难看的。从此以后,这些孩子就开始刻苦学校池子交给他们的,关于构图和线条的知识,后来池子又发展出色彩、明暗等等别的说法,反正标准只有一个,孩子只有记住了,背会了,才叫顺利通过考试。

春去秋来,一个月过去了。孩子们全都长大成人,也都顺利毕了业。毕业之后呢,当然就是每天吃肉,然后跟家里人聊聊天。有的时候家里人说起罐子的事情,有的孩子就会特别认真的告诉他们,池子教的是对的,不然咱们家哪来这多出的二两肉啊?还有的孩子,就会在家里人忍不住说实话的情况下,陷入对两个罐子的迷茫。这些事情,池子和蛋蛋都知道,但是池子告诉蛋蛋不要慌,只要这场欺骗一直持续下去,相信建国的罐子不好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哪怕有个别人冥顽不灵,坚持己见的,但数量上也早就不可能对蛋蛋造成威胁。

蛋蛋信了池子的话,继续让池子做他的工作。这样又春去秋来,又过了一个月,部落里孩子的孩子也出生了。大家不要惊讶,我说的这个原始部落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人发育比较快,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部落里的人越来越多,相信池子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这个时候,蛋蛋终于觉得,池子已经没用了。于是蛋蛋二话不说,就把池子给开除了。

池子当然就很生气啊!你凭什么开我啊!你蛋蛋能有今天,靠的是谁啊?蛋蛋才不理他,池子就疯了一样满部落嚷嚷,我其实是骗你们的!建国的罐子比较好看啊!大家联合起来把蛋蛋赶出部落啊!部落里的人全都听傻了。池子你疯了吧?莫名其妙让我们把蛋蛋赶走,就为了一个罐子?肯定是疯了,怪不得被蛋蛋开除了。池子一看没办法了,回家后就很绝望,承受不起从每天八两肉掉到现在每天半两肉的落差,就想自杀。但是他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蛋蛋,自杀前就告诉自己的孩子,其实建国和蛋蛋的罐子,全都是东东画的,你说一个人画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坏之分呢?这句话没有给结果,但是有一点,他促人思考。

池子自杀之后,池子的孩子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两个罐子,哪个漂亮哪个不漂亮,这件事重要吗?难道不是吃肉更重要吗?直到有一天,池子他儿子……就叫小明吧!小明突然想参加银河护卫队的考试,但是呢,他又没参加过培训,因为是池子的儿子嘛,一开始不用培训也能进去,所以考试的时候考官问他,哪个罐子比较漂亮啊。小明也不知道啊,就指了个自己觉得比较漂亮的,就是建国那个。结果不用说,当然办法通过考试。

小明就很气愤,觉得考官眼睛瞎了,就问考官,你凭什么说建国的罐子没蛋蛋的罐子好看啊?你凭什么因为我说建国的罐子好看,就不让我参加银河护卫队啊?我爸爸池子以前还是这里的老师呢,他都说两个罐子没好坏,凭什么你说哪个好,哪个就是好的啊?!考官一听小明提池子,马上就冷笑说,你爸自己疯了说胡话,还没能把你教好。小明,我问你,你懂不懂什么叫构图,懂不懂什么叫线条,懂不懂什么叫明暗,懂不懂什么叫色彩?

小明没通过考试,他就很愤怒啊,破口大骂说我懂你个蛋!考官听完就一拍桌子!对,就是想让你懂个蛋!你知不知道,蛋蛋昨天刚刚为这套道理做了个全新的命名。

小明问他,什么命名?考官特别高傲地一笑,说了两个字,艺术。”

林淼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教室里针落可闻。

教室后排集体目瞪口呆。

吴林东都疯了,这尼玛也能圆回来?!

小豆丁淡淡然走到门边,打开了教室的灯。

然后折回来,打开了第二关椰子汁。

砰的一声,林淼把拉盖扔掉,喝之前,说了句:“别急啊,还没说完。”

第四百一十二章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学校的篮球场上,也没了少年们嚣张无知又无所畏惧的张扬的喊声。

四中的几幢教学楼里,全都亮起了并不情愿的晚自习的灯。

只有外国语初中一楼的孩子们,不知为什么隔壁一班教室的门一直开着,疑惑地放了学。临走之前,雷瑞瑞还好心地帮林淼他们把教室的门给带上了。

音乐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张幼薇和老狄也来了,还有好几个见孩子半天不回家,担心地跑来接送的家长。

江洋不要脸地和张幼薇挨着站,不过很明事理地稍微跟她拉开一点点距离,让张幼薇保留起码的在孩子和家长面前,身为老师的威严。张幼薇无可奈何地不时对江洋翻个白眼,但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教室讲台上的小豆丁身上。

“我们都知道梵高的画很值钱,但是在他死掉之前,他一直过得穷困潦倒。他的作品是在他死后才得到行业的认可。先有行业认可,然后才是市场认可,然后通过这么多年,一轮又一轮的市场认可,他的画才被标上这么高的高价。为什么?因为我们这个世界的蛋蛋,肯定从某个方面,需要这幅画被标价一两个亿。如果没有这位蛋蛋,一幅画能值这么多钱吗?谁买?谁买谁煞笔!但是为什么还是有人买呢?因为现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池子,或者一群池子。这群池子为了维护蛋蛋的利益,他就得想方设法告诉全世界的人,梵高的画,就值一个亿!你说不值,那是因为你买不起。你不但买不起,你还没文化。你不懂艺术,你低俗!

当然你也可以说,我确实喜欢这幅画,我觉得不错,但是我不认为这幅画值这么多钱。那么说这句话的人,很遗憾,和那二两肉就基本无缘了。人是经济动物,蛋蛋能让那么多人听他的话,不在于他能打,而在于他能让一群人为了二两肉听他的话。现代社会也一样。维护现代艺术标准的人,大部分并非真的是在维护这个标准,而是为了在维护这个标准的过程中,尽可能多的获得利益。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出一大笔钱,要求改变这个审美标准,那么之前维护它的人为了吃饭,不用说肯定要掉转方向,快速为另一个审美观念建立新的标准。

相当于池子们又要开始说一轮新的谎话。

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愿意无缘无故地说谎,人们也讨厌别人对自己说谎。但是不说谎,你就没那二两肉,没那二两肉,你就活不下去。所以为了获得那二两肉,乃至更多的肉,很多人纵然知道建国的罐子和蛋蛋的罐子到底哪个更漂亮,但他不能说出口,他只能随波逐流。不然不但要失去二两肉,搞不好还要挨蛋蛋一顿毒打。同学们,是不是突然对这个世界感到了绝望?”

林淼看着台下。

聪明的孩子们,全都眼神茫然。

教室里里外外的大人,也都被林淼扯得说不出话来。

可林淼突然又一笑,话锋一转“但是我刚才那个故事,其实还没说完。池子的儿子小明,天生体格强劲,不但能一挑二十,比蛋蛋还厉害,而且长得跟我一样帅,特别讨女孩子的喜欢。部落里的小姑娘,后来都嫁给了小明。

小明跟姑娘们生了两千个孩子,创造了一个崭新的部落,孩子们各个勇猛精壮,回过头来一轮冲锋就把蛋蛋的银河护卫队给灭了,最后还吞并了狗蛋部落,成立了新的狗头部落,自己当了狗头部落的首领。

当上首领之后,小明给建国的陶罐平了反,他告诉所有人,明明就是建国的罐子比较好看,这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不。同学们,这是第二个道理,统治阶级永远在那儿,但是阶级里面的人,是会随时间和形势发生变化的。谁拳头大,谁才能获得分肉的机会,谁能给别人分肉,谁的拳头才能越握越紧。谁的拳头握紧了,就能破坏原来的艺术标准,建立自己的艺术标准。这就是艺术背后,最本源的东西。”

孩子们没完全听懂,但全都若有所思。

教室后面,穆书记已经抽出了烟,不抽不行了。

但没人阻止。

林淼还是没说完,又接着道“池子的儿子,是故事发生反转的关键。但这个故事,还能再继续反转。小明当上首领后,发现不管他怎么说,可有些人就是认为蛋蛋的罐子比建国的罐子更好看,他们没接受过池子的欺骗,也没有从别的地方,经受过任何培训。

小明很不理解,这时他的老婆小红告诉他,有的人看红色永远是绿色,有的人看绿色永远是红色,这是天生的,不能强行要求所有人眼里的世界,都跟我们眼里的世界一样。

再再反转,经过多年的生息,狗头部落里又出现了一个和东东一样有天赋的画家,就叫西西吧,西西虽然画得和建国一样好,但觉得池子留下的那套理论也很有道理,觉得两者可以融合一下,融合之后,又产生了不同于建国和蛋蛋陶罐绘画的画派,因为西西是小明最疼爱的儿子,小明为了将来西西能继承他首领的位置,体现西西在他两千个儿子红的特殊性,又宣布只有同时具备西西技巧和池子理论的画,才是真正的艺术。

再再再反转,这时西西又因为处在青年叛逆期,非要跟他爸小明对着干,说三种画全都是艺术,艺术没有搞坏高低之分,只有个人选择之别。小明被西西活生生气死,他的兄弟冠希和霆锋为了证明小明是罪人,不配继承首领的位置,又宣布西西的画派是异端,但是冠希和霆锋也是对头,于是一个支持建国的陶罐,一个支持蛋蛋的陶罐。

这个故事这个说下去,大概能说到明天天亮。所以我今天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林淼拿起椰子汁,仰头喝完。

所有人看着他站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走动。

走了半天,林淼才微微一笑“对了,是坚守自己的本心。”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到‘艺术’这两个字本身。我们不但应该清楚它到底怎么来的,还要明白离给艺术命名的那个人越近,能分到的肉也就越多。人活着,就要吃饭。为了每天必须吃进嘴里的那二两肉,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大家当然可以去做池子。做池子,不丢人。但本心不能丢。你得活得明白,得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我保全。而不是你真的喜欢蛋蛋的陶罐。

做人可以妥协,也应该妥协,但绝不能自欺欺人。

如果生活中遇到跟你意见相左的人,在自说自话的同时,还要强逼你跟他说一样的话,同时他又没能力分肉给你。这样的煞笔,要么远离他,逃不开就想办法弄死他。

如果你很想让大家同意你说的话,那么最好请先努力成为有能力给别人分肉的人,不然你说了不算。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梵高的画到底是不是艺术品,买不起的人,是没资格插嘴的。你附和别人,也只是附和而已,那代表不了你的意见,而且你发出的声音毫无意义。

我们还要明白,我们在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那些无法坚守自己本心的人,永远谈不上懂不懂艺术。吃饱喝足之余还能坚持自己所想坚持的,这就是绝大多数人,一生所能做到的,和艺术最接近的事情。”

林淼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教室里里外外,却没人打破这份安静。

“我们最后来做个小测验吧。”林淼停顿片刻后,举起手里的空罐子,问全班道,“现在我手上有个空易拉罐,我说它是艺术品,谁赞成,谁反对?赞成的同学请举手。”

教室里里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张雪茹作深思状眼中却只有疑惑,许风帆一脸有心杀敌却力有不逮的无奈,刘少锋不明所以地只想表达立场却又犹豫着想等别人先举手,姜何川一脸嘻嘻哈哈很淡定地不给自己任何选的压力,蒋琴琴似有所悟,高媛媛眼里只有对小豆丁本身的喜欢,庄佳佳脸上仅剩崇拜……

只有角落里,嗖地一下,举起一只胖手。

彭二月斩钉截铁:“淼哥,你刚才说的我半句话都没听懂,但我就是挺你!”

一阵大笑。

小胖的耿直,实在感人。

林淼在笑声中,朗声说道:“同学们,我今天要讲的最后一个道理——敢于无视他人目光,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且不伤害他人利益的,这就叫勇敢。但这份勇敢,还不完整。只有在自身利益不受损的情况下,还能包容别人的不同意见的,这才是大勇。现在请所有可以接受小月月观点和勇气的同学们,为他和你们自己,鼓一鼓掌。”

“好!”江洋在教室外头大喊了一声。

教室内外,紧接着便掌声如雷。

彭二月一脸满足坐下。

他家的司机站在教室墙边,看多了林淼几眼,面露微笑。

教室后排,穆书记拍着手起身,走到王岚身旁,满脸歉意地跟王岚握了握手,唏嘘不已:“王部长,这回是我们给东瓯市添麻烦了。等回去之后,我们马上登报道歉。”

王岚喜出望外,抓着穆书记的手,直喊高风亮节。

宫昌吉长舒一口气,往后一靠,深深看了眼正在掌声中朝教室外跑的小家伙。

这破事,总算完了。

临退休前能有这么一番折腾,也算开了眼界,不枉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大半辈子。

林淼说书说得脱力,走出教室,就朝张幼薇身上扑。

张幼薇顺势把他一抱。

江洋摸摸林淼脑袋,随意夸了两句,没太把林淼的单口相声当回事,反正平时在家里也没少听,转头便嬉皮笑脸对张幼薇道:“一起去西城饭庄吃饭吧,我买了三张电影票,等下吃完一起带淼淼去。”

“不去不去,你们两个自己去,我累死了,我吃完就回家睡。”林淼趴在张幼薇怀里嘟囔。

张幼薇抱着林淼附和:“就是,累都累死了,还看什么电影?”

江洋高兴笑道:“行行行,那就先吃饭,吃完再说!走吧!”

说完径直往楼下走。

张幼薇追着他喊:“等下啊,我先回办公室拿包啊!”

……

一大群人跟在林淼几个人身后出来,楼道里轰轰闹闹。

有七嘴八舌打听张老师婚姻状况,问她跟林淼的舅舅到底什么关系的。

后头还有一群领导,笑声灿烂地商量着要去哪儿给穆书记接风洗尘。

吴林东混在人群里,早就忘了该维持秩序什么的,连下课都没说。

他内心满是无法言说的震颤。

虽说非要挑毛病的话,他大可以指出,林淼刚才讲的东西有点虎头蛇尾,结论并不惊艳,但这么小的孩子,能把社会解构这个程度,他依然是不得不服气的。

甚至他还可以更诚实地承认,即便是大学毕业那年的他,都未必能想得这么深。而且,他也完全不排除,林淼的结论之所以不够惊艳,很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大脑供能不足的缘故……

“后生何止可畏啊,一个大浪过来,只怕前头的还没在沙滩上落地,就先被后面来的给拍死了……”吴林东嘴里嘀咕,头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神童的战斗力。

孩子们在各自家长的陪伴下,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的收获。

路过挂着梵高油画复制品的教室外墙时,楼道里响起了一连串的呸呸呸的声音,好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艺术主张和审美立场。林淼听到那吐痰声,感觉有个别同学好像学跑偏了,但是没关系,他们那么聪明,应该用不着几年就能想明白的。

唯有彭二月,呸完之后略显消沉。

他跟司机嘀咕道:“感觉不对啊,我那么坚定地站起来,结果只是不完整的勇气,他们拍拍掌,什么都不用干,那就是大勇了?不公平啊!”

司机笑着说道:“你爸爸跟我说过,能憋到最后一刻,和所有人一起表态,也是一种能耐。勇敢只是优秀品质的一小部分,人活在世上,光有勇气不够,还得有耐心、有毅力,要咬得住牙,要下得了手,这样机会来了,才能变成分肉的那个人。蛋蛋不是谁都能当的,池子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小朋,你得先学会忍啊。”

彭二月却叹了口气:“上学这么痛苦,我不是已经天天在忍了么……”

司机小哥无言以对,一脸苦笑。

十月份更新预告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预告时间。

正常来讲,这个单章应该是要放在几天之后的,但是这个月情况特殊,或者说我的人生很奇妙地又来到了某个意料之外的拐点上,所以,这个单章就这么提前了。

原本上个月临近月底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写这个能动手写预告单章的时刻,一来证明我更新正常,没有饿死的可能,二来也意味着离下一次发稿费又很近的,是双重的喜悦。但这个月的情况,在这里又特殊了一次。

今天写这个东西的时候,一点都谈不上兴奋,相反有种做作业般的辛苦在里头。

今天一整天,不算这个单章,我已经写了超过17000字。

写作十年,从不存稿的我,竟被命运逼到了这一步。

我不知道该憎恨命运,还是该感谢命运,但可以确定的是,我该憎恨自己。

曾经那么多年,那么多宝贵的时间,被我像煞笔一样挥霍掉。

我为此失去了除生命和健康之外,所有的东西。

但幸好,老天爷还不算赶尽杀绝,它终归给我留了一口还能让我继续苟延残喘的气。

是这口气,撑着我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

以后,这口气就憋在肚子里了,再也不敢懈怠了。

人生已经无路可退。

幸有高人一鞭子把我抽醒。

活着很累,但累才是常态。

最近我甚至有点怀疑,高人是不是拿了起点的好处,如果是的话,我觉得起点应该给他一点股份。

太牛逼了。。。

好吧,莫名其妙的闲话就先说到这里,反正大家只要知道,现在我手里有存稿,人质就在我手里,想要的话就把月票扔过来,我还要一辆直升机!……

最近写东西,写着写着就会莫名欢乐起来,好嗨哟~

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妈蛋!收不住啊,怎么回事!

好了好了,说正事。

首先来回顾一下上个月的预告吧,上个月说要写12万字,结果在某人的鞭策下,严重超出了……

这个月估计写24万字都打不住。

接下来三天,每天至少也要个一万五左右,这时男人和男神之间的承诺,必须兑现的。

然后下个月,保底三十万字吧。。。虽然现在大纲也没有,故事也没有,脑子也没有,体力也快没有了,但这个牛逼我就吹在这里了,下个月豁出命也要做到。

再再然后,在这个双倍月票的特殊时刻——我的天哪!我这种人居然说要求月票了!苍天啊!我原来这么强的!

好吧,强行拽回来,先不急着感动。

我是说,在这个特殊时刻,还是要向党和国家和人民,还有我的起点爸爸和读者爷爷们表一表态度,字,是一定会好好码的,字,也是一定会快快写的!

来句最实在的,接下来9月28日-9月30日三天,每天保底5更。国庆七天,每天保底15000字,不要管我怎么才能把这些字码出来,反正老夫现在打开word就能干,就是这个才华横溢!不管喷我的老兄们服不服,反正我自己很服!

最后的最后,再讲几句这几天的更新吧。

这几天读者反应,比较出人意料的……充满激情?

按我的想法呢,我觉得我该保持克制,保持淡定,有人喷总好过没人喷嘛,有些人要是知道我好好码字之后,这个月的收入搞不好能比上个月多三倍,他们搞不好还会喷得更凶呢~(三十岁大叔撒娇的口气,请自行脑补)

好吧,上面那句话请各位读者爷爷无视。我就是自我激励一下,其实不见得有,毕竟离可以查询稿费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星期,不宜高兴得太早。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请大家投点月票支持吧。头回抢月票的本渣,最近几天才知道每人一个月最多给一本书投5张月票,如果要继续投,就要。。。。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看得还行,又想夸夸我,请尽可能多“就要”。

对,我就是这么不要脸了,跪下来挣钱,不寒碜!

只要钱给够,托马斯全旋我都能来一个!

还有最后最后最后一句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既然这单章都写到这里了,那就一并说了吧。

我这个人,生性怂得一逼,平时轻易不放狠话。

但今天有存稿给我一点底气,那我就胆子长毛,来那么一句。

诸位看不过我要往上爬的朋友,小弟这里先得罪了:已经吃进我嘴里的肉,再让我吐出来,不可能。以后如果吃过界,也请大家多包涵。这句话如果冒犯了谁,大家就各凭本事,一决输赢吧。

谢过各位支持我的朋友赏我饭吃,气球必不负诸位大恩。

叩首再叩首。

第四百一十四章

周末的早上,林淼起床的时候,屋里鼾声如雷。

老林昨晚没去接林淼放学,错过了一段脱口秀,却没逃过穆书记的饭局。就在林淼坐在西城饭庄的二楼雅座包厢里,酸酸地看着江洋和张幼薇搞暧昧的时候,老林被王岚一个电话,催去了华侨大酒店。同去的,还有因为公务繁忙同样错过林淼表演的丁少仪。

饭局上老林饿穆书记杯酒释前嫌,气氛很是和谐,穆书记还很遗憾刚才没人录音,失去了一段宝贵的材料,并猛夸老林为国生子,贡献极大。

老林被穆书记“为国生子”这么清奇的评语,夸得找不到北,贪杯多喝了几口,晚上十点半回到家就吐了一地,然后不出意外又和江萍打得天雷地火。

江萍的日子越过越任性,打完后就收拾衣服三更半夜跑去了林淼外婆家,留下烂醉的老林倒在沙发上躺尸,家里的地板也没人清洗。最后还是大晚上看电影回来的林淼,一边安慰已经吓蒙的晓晓,一边赶紧给西城饭庄的克勤打了电话,让人家店里的阿姨过来收拾了房子。当然,钱也没少给,百元大钞一张。乐得那阿姨眉开眼笑,恨不能老林每天回来吐一次。

早上起来后,老林依然在沙发上睡得香甜,整个人脸朝地板侧躺着,嘴巴大张着,地上生生积攒了一滩口水积成的水洼,满屋子浓臭的酒气。

林淼在视觉和嗅觉上受到双重冲击,赶紧把全家的窗户都打开来,为了避免老林着凉,又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任由晨风吹拂客厅,臭味渐渐退去,总算孝义两全。

洗漱完毕后,林淼小声叫醒晓晓。

趁晓晓在卫生间里磨蹭的功夫,他写了张纸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用茶杯压住,告诉老林江萍昨晚跑外婆家去了,连晓晓都没带,纯属好日子过久了皮痒,让老林先晾她两天,别着急给她打电话。他和晓晓今天去小月月家里玩,中午估计不回来吃饭,让老林有事给打他传呼。

做完这些,林淼等晓晓从卫生间里出来,便背上书包,带晓晓出了门。

房门轻轻关上,睡梦中的老林听到动静,似醒非醒地睁了下眼睛,然后浑身燥热、懵懵然地掀开身上的毯子,又把毯子卷进怀里,满嘴的口水全擦在了毯子上面,再次沉沉睡去。

他本来今早还有件不知什么事情要办的,但是实在不愿意马上就爬起来……

林淼带着晓晓下楼,先去西城饭庄吃了早饭。克勤嘴巴多,对林淼问东问西,打听老林和江萍昨晚的战况,被林淼凶巴巴吼走,还贱不可支地笑呵呵的。

而原本平时人很多的饭店外头的大榕树下面,林淼一来,之前扎堆吐槽他和老林的那些老头们,为了避免尴尬,不声不响就走了大半。

林淼吃着饭,心里想着何必,你们跑不跑,我都不会闲着没事找你们这群孤寡老人秋后算账啊。街头巷尾闹得最凶瞎造谣的那几个,早就被徐毅光盯上了……

吃顿早饭都能吃出感慨的林淼,隐隐有点明白,为什么每个地方上顶有钱的人,要么就出门前呼后拥,要么就深居简出了。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拉大到一定程度,勉强坐到一起,确实是双方都不怎么舒服。还不如给自己找群狗腿,或者找个清静,心情才能更舒畅些。

早饭过后,林淼就和晓晓在西城饭庄门前坐着。一直坐到7点40出头,晓晓拿着黑白机玩俄罗斯方块都死了七八次了,彭二月家的桑塔纳才缓缓驶来。开车的年轻司机跟林淼道了歉,说是半路遭遇水管破裂,施工队正在抢修马路,所以只能绕了路,林淼接受道歉,然后带着晓晓坐上车,在马路两侧各商户小老板们羡慕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司机看了看后视镜里的晓晓,觉得林淼简直是鸡贼技能满级。

老彭让他别带江洋,显然是叫他“孤身赴宴”,结果这小屁孩倒真是神勇,故意装傻充愣,把“不能带江洋过来”,正大光明地曲解成了“除了江洋带谁过来都行”。

你特么怎么不带你亲爹林国荣过来呢?

司机小哥心里吐着槽,开了一段路后,又跟林淼说起彭二月昨晚回家后,把他昨天讲的故事,重新给老彭讲了一遍。林淼有点小惊讶问,小月月居然全都记住了?

司机小哥笑道:“你别看小彭学习成绩不太好,其实记忆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听人讲故事,故事讲得越好,他就记得越牢。”

林淼点点头:“看来也是天生不凡。”

司机小哥哥咧咧嘴,对这句夸他家胖少爷的奉承话好感满满。

车子出了西城街,往西又往北。

林淼看开的方向不对,站起来扒着椅背问司机:“叔叔,今天不去小月月家里吗?”

司机点了下头:“嗯,先去小彭他爸爸上班的地方。”

“那他爸爸上班的地方有没有拐卖小孩的业务啊?”

“……放心,我们还没这胆子。”

“哎哟我去!所以其实还是有路子的对吧?”

“……路子和胆子都没有,我们没有这项业务。”

“晓晓你看到了吧,阅读理解题为什么重要,就是因为它能训练我们回答别人问题时,传递信息抓先后主次的能力。叔叔要是一开始就说他们没有这项业务,我起码能少问一个问题。”

晓晓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司机小哥默默地闭上了嘴。

半小时后,桑塔纳开出瓯城区的城郊结合部,驶入一片未开发的郊野。连片的山地之间,只有一条笔直宽阔的水泥马路。马路尽头,一个巨大的工厂园区占了山坳下唯一的平坦开阔地,工厂大门洞开,几十间大厂房整齐排布期间。

车子开进厂区,林淼有点小震撼地打量着这个性质和富土康类似的血汗加工厂,心想原来东瓯市的劳动力密集型加工业,这么早就已经规模甚大了。

“工人都在上班吗?”

“嗯。”

“这个厂子有多少工人啊?”

“八千。”

“哇……”

林淼微微张嘴。

司机小哥又补充:“像这么大的厂区,小朋家里还有好几个。”

林淼点点头,表示服气。

桑塔纳缓缓在一间外立面刷白灰的不起眼的小楼前停下。

车熄了火,他走下来,替坐在后排的林淼开了车门。

“上去吧,小朋和他爸爸在楼上等你呢。”司机小哥面带微笑。

林淼拉着晓晓走下来,环顾四周,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厂区,很真心地对司机小哥道:“其实你们应该让我舅舅来的,我舅舅那个人最识时务,看到你们这么家大业大,你们都不用吓唬他,他肯定主动就给你们跪了。不但给跪,直接投靠你们都行啊!”

司机小哥笑容一僵。

这小孩不要脸的技能等级,比他的鬼扯技能等级还高……

可怕。

第四百一十五章

林淼牵着晓晓的手,跟着司机小哥,踩着挂在墙外的铁片楼梯上楼,司机小哥下脚极有分寸,一手扶着栏杆,一脚踏上梯板,脚跟先落,后才是脚尖,一步一步,几乎听不见声音。

林淼感觉这样走路和做贼没什么区别,看这司机小哥的表现,很难说他到底是修养好到连走路不出声,还是心里藏着什么鬼,盼着能从老彭那里刮到更多油水,所以才这么造作地故意演给他看。林淼低头观察着司机小哥脚底板的运动轨迹,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年轻人,还是嫩啊。

要知道老板给不给你钱,和你表不表忠心,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只要你创造的利润足够多,别说让老板给你升职加薪,就算让他叫你爸爸,他都能毫不犹豫的!

看不下去……

林淼跟着司机小哥走了几步,故意把铁片楼梯踩得哐哐直响,抖得厉害。晓晓居然不害怕,紧紧牵着林淼的手,跟他一起用实际行动,侮辱司机小哥的精神世界。

司机小哥转头看两个小孩一眼。

林淼毫不在乎地昂首催道:“走啊!停下来干嘛?”

司机小哥完全没招,可走路的动作也在林淼催促下变得正常。

高高的三十多级楼梯,转眼走到了最高处。

上到二楼,和铁片楼梯相接的,居然是外观颇为讲究的木地板——九五年的东瓯市,还很少有人用木地板来装修房子,更不用说设在厂区里的办公室。

推开一扇玻璃门,走进玄关。

玄关另一个,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姑娘。司机小哥对他点了下头,小姑娘见到林淼,不由露出微笑来:“林淼来了啊?小朋等你半天了呢!”

林淼甜甜喊了回声姐姐好。

晓晓有样学样,也跟着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句。

司机小哥把林淼送到前台,就停了下来。

林淼朝他挥挥手,径直朝更里面走去。

大厅入口处,一块土鳖又大气的雕龙照壁,将大厅与玄关隔开。绕过照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二楼的办公室大厅面积极大,目测至少150平方,和彭二月家山顶别墅的风格相当一致,估计是老彭自己设计的。大厅里密密麻麻,摆了十几张沙盘桌,桌子上山林建筑密密麻麻,不知道的肯定还当这里是售楼处的大厅。

林淼和晓晓走进来时候,彭二月正和两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以及他爹老彭站在其中一个沙盘前,听他们大笑着指点江山,说这块地将来必定如何如何。

老彭很淡定地听着,笑容敷衍得很不走心。

见到林淼进来,彭二月欣然大喊:“淼哥!”

林淼大声秒回:“朋爷!”

三个大人转过头来。

脸稍微白一点的白胖子面露惊喜,嘴角一扬,笑着发出一个高兴的声音:“诶!来了!”

老彭同样面露微笑,然后目光从一脸懵懂的晓晓脸上划过,双眼微微眯起,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对林淼露出一个“不听话就要打屁屁”的表情。

黑胖子笑着开腔,一口东北口音:“这神童小了点儿啊!”

林淼却没搭腔,看着傻笑上前的彭二月,两个人互相抱拳一拜。

彭二月朗声道:“淼哥一路辛苦,喝奶还是喝椰子汁?”

林淼大声回答:“今天心情好,掺着喝!”

彭二月立马朝照壁后面的斯文眼镜女秘书大喊:“小燕姐!牛奶和椰子汁掺起来弄一桶!再打几个蛋进去!”

照壁后探出秘书的头来,很惊疑不定地问:“什么加蛋?”

林淼赶紧打住:“小月月,我瞎说的,旺仔牛奶就好。”

“哦。”彭二月应了声,又大喊着改口,“小燕姐,旺仔牛奶拿两箱过来!”

女秘书淡淡道:“储藏间里有,你自己拿。”

说完转身又坐了回去,一点都不给太子爷面子,冷淡得很。

彭二月听了,急急忙忙要跑去储藏室给林淼拿牛奶,跑出去几步,赶紧又折了回来,问晓晓道:“晓晓,你喝什么?”

晓晓转头看看林淼。

林淼问她:“牛奶喝不喝?”

晓晓摇摇头。

“那可乐?椰子汁?”

晓晓想了想,又摇摇头。

“橙汁?咖啡?白兰地?二锅头?”

晓晓犹豫了一下:“橘子汁……”

林淼抬头问彭二月:“有吗?”

“肯定有啊!”彭二月很笃定道,一溜烟跑走,冲进了大厅东北角的一条……小弄堂?

私人办公室里的通道,居然想到用“小弄堂”这个词来形容……

林淼正想捂脸,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

“说话就说话!大家都是男人,不要随便动手动脚的啊!”林淼一个躲闪,避开黑胖子,仰头大喊,一脸嫌弃。

东北老兄不由很惆怅地把手缩回去,又咧嘴笑道:“小朋友怎么一点都不友好?”

林淼莫名被他笑得浑身一毛,不由把晓晓的手抓紧了一些。

老彭走上前,责怪黑胖子道:“这孩子见过世面的,你别吓到他了。”

这话听着逻辑不对,黑胖子却像是听懂了。

他盯着林淼看了片刻,突然问道:“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办到的?”

林淼不知道这货在说什么,也不打算问。这时白胖子又走过来,一口塑普,张嘴就说了句让林淼吓一跳的话:“淼淼,按道理,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林淼上下打量白胖子一眼,问道:“叔叔你哪个门派的啊?我是东瓯天机派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真会瞎闹。”白胖子伸手要摸林淼。

林淼扭着脖子死命躲,结果躲了半天还是被白胖子摁住了头,听白胖子说道:“我爸是你师父,你说你该不该叫我一声师兄?”

林淼瞬间就愣了。

“世界这么小?”他惊恐地看着白胖子道,“敢不敢报上姓名验证一下?”

白胖子乐呵呵道:“我姓郭,大侠郭靖的郭。郭凤祥,凤舞九天,星斗呈祥。”

说着又指了下身旁的黑胖子:“这是你老棒子叔叔。”

林淼一听那三个字,看胖黑子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这死黑胖子,身上可背着冤魂呐!

第四百一十六章

老棒子,韩国电影里专靠杀人越货过日子的人。林淼本以为和他根本挨不着边,却没想到老彭能神通广大到这种程度,连这种匪类都能结交得到。

彭二月捧着满怀的旺仔牛奶和健力宝跑出来时,见到林淼就跟猫炸毛似的盯着黑胖子,还当黑胖子对未成年幼童做了什么丧天良的坏事,上前就要为林淼打抱不平。

林淼却在彭二月打算拿饮料罐当暗器之前,整个人又松弛下来。

死刑犯他是见过的,在区里当秘书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

无非是手里有条人命,双手戴上手铐,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毕竟又不是反人类性格的精神病患者,动不动就要掏刀子捅人,老棒子就老棒子吧……

说到底也是干服务行业的生意人,无非就是服务内容刺激了点。

“唉,吓死宝宝了……”林淼拍拍胸口。

这一下,就把老彭三个老男人,全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彭二月满脸呆愣,走到林淼和晓晓跟前,把饮料递给晓晓和林淼姐弟俩,奇怪地问道:“他们在笑什么?”

林淼接过牛奶道:“可能是在笑江山锦绣,为祖国母亲的宽广怀抱感到高兴。”

“什么乱七八糟的,淼哥你昨天说相声说伤了吧?”彭二月道。

林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有可能。”

三个老男人笑停下来,黑胖子又问林淼:“你知道老棒子是什么意思?”

林淼叹道:“都怪我年幼无知,读了些不该读的书。有时候真羡慕那些能浑浑噩噩、欢欢乐乐活一辈子的人,什么烦恼都没有……”

郭凤祥笑着问:“那让你跟那些人换呢?”

林淼想都不想就回答:“换个毛!肉吃多了发腻,口头上羡慕一下吃素的都不行吗?”

“小屁孩,强词夺理还这么理直气壮,怪不得我爸这么喜欢你。”郭凤祥一脸看小师弟的慈爱模样,笑呵呵拐着弯夸奖道,“这回你家里出事情,我爸可没少为你操心啊。”

林淼点点头:“嗯,我知道。师父也知道我知道。”

郭凤祥闻言一笑。

老彭这时终于开口:“认亲认得差不多了,说正事吧。淼淼,来看看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跟前的沙盘。

林淼挪到沙盘前,老彭把他抱起来,指着沙盘道:“湖滨路周边地块,湖滨路、瓯城湖、蛟龙巷、观音庙巷、游泳桥巷、四中、东瓯中学、原来的11路公交车始发站,一目了然吧?”

林淼点点头。

老彭又指了直蛟龙巷,继续道:“这一块,这个项目被你爸和你舅舅拿下来了。你舅舅真是胆子大得很,兜里一分钱没有,就敢拿项目书去找银行贷款,你猜贷了多少?”

林淼道:“一期工程是拆迁和移民,移民有政策兜底,我舅舅管不着。拆迁的话,两台挖掘机和一群社会青年就够,最坏情况再预备一条买命钱,撑死也花不了一百万。”

一黑一白俩胖子含笑望向林淼,双双一脸后继有人的欣慰。

老彭却目光炯炯:“别跟叔叔装蒜啊,还有地呢?”

林淼两手一摊:“地用什么钱?直接在售房款里抵扣不就行了?先立项拿地,再卖楼拿钱,再盖房动工,不先赚钱拿什么盖房子?做人要现实一点嘛,顺序不能乱啊!”

老棒子叔叔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吃惊地问郭凤祥:“你们南方人都是这么干的?”

小郭微笑道:“全国都是这么干的。”

黑胖子轻轻点头:“这钱挣得有讲究……”

彭二月拉着晓晓,走到沙盘前,一起静静看着。

晓晓个子太矮看不到,彭二月就从边上给她拿了张小板凳过来,让她踩在板凳上看。

老彭看晓晓和彭二月一眼,见俩货都满脸痴呆,微微笑了笑。

然后又对林淼道:“你知不知道,这块地本来是我打算拿的,被你舅舅抢先了?”

林淼摇头道:“当然不知道啊,不然谁敢下手啊?”

“敢下手的人多了!”老彭道,“东瓯市就这么丁点大,狼多肉少,你真当你叔叔我,本事那么大,胆子也那么大,敢跟全市人对着干,在东瓯市一手遮天啊?”

“难道不是吗?”林淼很怀疑地看着老彭。

老彭大声道:“当然不是!”

林淼想了想,重重一点头:“我也觉得不是!叔叔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呢?”

老彭哈哈一笑。

郭凤祥指着林淼夸赞:“有悟性!”

林淼朝郭凤祥抱个拳,很谦虚道:“见笑,纯粹就是本能地怕死。”

黑胖子咧着嘴看林淼扯蛋。

老彭也忍不住摇摇头,笑容和善起来,接着道:“那你说说,你舅舅拿了这个块地,还跟那么多人合起伙来欺负叔叔一个,你们家是不是该给叔叔补偿点什么东西啊?”

林淼马上一本正经道:“叔叔,我家去年这个时候才刚刚能吃饱饭呢,不能我们刚吃两口,你就把桌子掀了啊,说好的共同富裕奔小康,你不给我爸面子也该给国家面子啊。”

“油嘴滑舌,幸好我生的是儿子,不用担心你小子将来做坏事。”老彭若有所指地开了个玩笑,又道,“国家的面子,叔叔还没给够吗?你那么多叔叔阿姨,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叔叔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捞到,叔叔说半句话了?叔叔,也是懂大局人,绝不会为一己私利,就让那么多人跟我一起没饭吃。你现在自己看,叔叔这句话,算不算吹牛?”

林淼摇摇头。

老彭笑道:“这就对了。那现在你瞧,这边,这一块地方,你舅舅领着那么多的人……”

林淼打断道:“叔叔,你快别捧我舅舅了,他哪儿有那个本事啊,他明明是被一大堆人推着走到你跟前的……”

“这不重要!”老彭反打断道,“叔叔就想让你,给你舅舅带一句话,他们现在吃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叔叔动筷子了吧?这边这块地……”老彭在观音庙巷旁边,随手画了一个圈圈,面积少说也有蛟龙巷那块地的两倍大。“这块地,让你舅舅告诉他后头那些叔叔阿姨,让他们都别动了,不要叔叔吃不饱,心里不高兴,闹起来的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说,这块肉,也谁也别想吃进肚子里去!”

林淼盯着那块巨大的地,暗暗估算了一下二十年后的价值,舍不得地还想再争取一下:“叔叔,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不好吗?”

老彭摇摇头。

林淼不怕死地还劝:“叔叔,老而戒之在得。”

老彭笑道:“叔叔今年才三十六岁,不用你来提醒。反倒是你自己——少而戒之在色,你七岁就有女朋友,叔叔拿话恶心过你吗?”

林淼被戳中死穴,当场语塞。

郭凤祥笑得丧心病狂。

第四百一十七章

林淼从老彭的厂房出来,是在40分钟之后。

司机小哥载着林淼、晓晓和小月月往东瓯市西面的大别墅去,小月月一路上兴高采烈,说今天要带林淼和晓晓出海钓鱼开他自己家的船,一艘老彭从国外定做的小游艇。

这艘小游艇老彭平时忙里偷闲才用上一次,养护上宝贝得很,但今天高兴,才舍得让彭二月带小朋友出去兜一圈。当然了,开船肯定不可能是小月月自己来,小月月不至于嘴巴如此严实,还能藏得住这么逆天的技能。不然上回林淼和晓晓来他家,他早就抖出来了。

待会儿到了别墅,还得先等船长驾船过来。因为别墅山下没船坞,小游艇只能停在东瓯市某个乡下小码头,因此船长还兼了养护工人的活。想来老彭花在船长身上的钱,几年下来搞不好要比花在小游艇上的还多,要不怎么葛大爷的问题问得好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啊!

林淼一路上听小月月不停逼逼,手里把玩着一个刚拿到手的小玩具。

四四方方又一枚章。

章的材质是玉石,玉石外面又镶了金,作为保护措施,一头做了微雕,一湍激流从天而下,印面上雕刻的字,与微雕相映成趣。和“君不见”一样,也是三个字:天上来。

新印是老彭送的,制作却是郭凤祥托关系完成。

激流从天而下的雕刻,是请京华大学美院某位专攻雕刻的老先生设计,然后由其弟子操刀雕刻。这位老先生的雕刻作品,现在在国外的拍卖场最高能卖出将近七位数高价美刀。而“天上来”三个字的完成者,名气还要更大一些,是京城书法协会的前任名誉会长。

原本这枚印完成之后,京城书协那位前任还舍不得出手,打算自己再掏点钱垫付材料费,留着自己收藏。幸好林淼自己争气,拿了个新加坡书法大奖,郭凤祥好说歹说,那位才愿意看在“提携后生晚辈”的份上,把东西交出来。

前前后后这么一算,这小小一枚印章的价值,可想而知。

林淼轻轻掂量着,感觉像是手里端着一间豪宅。心想如果二十年后真的不幸家道中落,这玩意儿随便找个高端玩家一出手,拿到手的钱,保不齐都能撑过整个后半生……

能拿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老彭又是“我有好多个工厂”、“我有好几万工人”、“我是讲大局的”甚至“我有老棒子叔叔”这一整套的秀肌肉、露爪牙的暗示下,林淼果断背叛了江洋。

但是显然这种事,想撑也撑不住。

一群刚发迹的中产阶级,拿什么和盘踞东瓯市二三十年,根系遍布全市几乎每个行业的地头蛇争?人家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就该偷着笑了,要还蹬鼻子上脸,确实不理智。

林淼承诺回家给江洋带话,其实也就相当于江洋不再当这个集体代理人。

市府老王、宫昌吉、丁少仪这些头面人物,又不愿意自家人抛头露面,以免捅出篓子,大家都这么不约而同的爱惜羽毛,脏活没人敢干,小集团自然顺势解散。

当了叛徒的林淼,低着看着手里的印,觉得其实这样对大家也挺好。

该挣的已经挣了,求财嘛,也该有个度。

老彭是正值壮年往上爬的黄金期,戒之在得理他还远。

可市府老王、宫昌吉、丁少仪他们,最年轻的,今年也五十三四岁了。林淼每天腆着脸叫的少仪阿姨,其实更应该叫阿婆才对……

小手轻轻摩挲着方印,感受着那光滑柔和的质感,林淼又想起,老彭在送他这枚印后,他和老彭说的许多话。先是老彭问他,长大以后,想做蛋蛋还是想做池子,林淼鸡贼地用“立志学习马克思主义”这种一般人听了要发笑的模棱两可的答案应付过去,回答完后,又反问老彭,如果自己今天死不松口,是不是就出不了他办公室的这扇门了,不想老彭却给了他一个犹如棒喝的答案。当时老彭笑得直摇头说:“就算弄死你,也没有屁的用。”

林淼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半天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坐上车了,听小月月叽叽喳喳了半天,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

原本他一直以为,这个家是他独自一人撑起来的。

现在想想,这个想法简直幼稚。

显然自从老林出名之后,林淼自身的作用,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代笔的。但代笔这种事,真的不是非要他来做才行的。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能干具体工作的人。

何况写作也算不上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暴得大名、大受市场追捧的老林,需要面对的,早就不再是他要如何找钱的问题。相反,如何防止被钱堵门,才是他最大的幸福的烦恼。想想看,指着“林国荣”这块招牌吃饭的,除了老林本人,还有多少人?如果老林不肯接受那些砸到他身上的钱,大家就得少吃多少口饭?而那些往老林身上砸钱的,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们砸得越多,获利自然也就越丰厚。

反正豪绅的钱,结果都是要如数奉还的。

百姓的钱,老林拿三,老板拿七,这才是人间正道。

老林早就不需要他这个神童儿子在背后使劲了。

当他被卷入某个圈层,社会的惯性,自然而然会推着他,让他即便想停也停不下来地往前走。

“就算弄死你,也没有屁的用。”

老彭一眼就看明白了事情的本质。

这么一想,似乎就算是没有自己,这次《曲报》搞出的风波,早晚也会被摁下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曲江南都报》,怎么可能为了维护什么狗屁的自由,和一群杀红眼的人拼命?

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挣钱?

林淼越想越唏嘘,想起农民伯伯讨论皇帝拿金锄头种田的故事。

在区领导身边忙活那么多年,结果还是没跳出阶级的局限性啊……

“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怎么花?”林淼突然问彭二月道。

彭二月愣了愣。

司机小哥却先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存起来吃利息啊,有一百万还工作干嘛?”

林淼笑了笑,继续看着彭二月。

彭二月不知所措,道:“先问我爸。”

“嗯……有道理,完全没漏洞。”林淼点了点头。

彭二月反问:“那你呢?”

“我啊……”林淼不确定道,“我大概会先找个有两百万的人,看看他在做什么。然后再找一群和我一样有一百万的人,大家聚在一起试试看,先把一百万变成两百万吧……”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中午在小月月家吃过午饭,下午两点出头,老彭的小游艇才露面。

船长居然是个白人,惊人地说着一口流利的东瓯市本地土话,把林淼听得两眼发直。直完之后,等问清楚这货是从澳大利亚来的,林淼就改口跟他说英语。

结果这土澳兄澳洲本地口音浓重,林淼根本不是对手,败下阵后发誓从今往后鄙视所有英美口音之外的英语,澳洲、苏格兰、爱尔兰以及阿三统统不放过。

土澳船长知道小月月是老板的儿子,不敢把船开到太远的地方去,顺流而下出了瓯江,进入东瓯后往前又快速开了大半个小时,刚刚能见到蓝海,就在冲出12海里经济带前停了下来。

林淼上辈子没出过远海,也没机会出国,头一回见到湛蓝色的海洋,激动得心情跟海浪一起起伏,差点没共振死。而晓晓就是纯粹的开心,小船随着海浪翻涌,脸上都能乐出花来。不过一边高兴,一边又害怕得很,在甲板上走两步,就要跑回林淼身边,抓紧林淼的胳膊,很有死也要死在一起的义气。

小月月在岸边钓螃蟹钓习惯了,拿起鱼竿海钓,也是驾轻就熟。只可惜这片地方能捕的鱼,基本早就被抓得差不多了,他半天也没钓到一条——东瓯市的渔船在九五年就开始往12海里之外的地方开,距离边境摩擦仅一步之遥。

但没法子,岸上的人要吃鱼,捕鱼的人要吃饭,以身犯险总好过坐以待毙。

林淼他们运气有限,船到海上不久,天上就开始飘雨。

风随雨至,小船很快就显得有点危险。土澳船长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小月月却犯了倔,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钓一条鱼回去,今晚肯定要睡不着。

林淼问土澳哥有没有翻船的可能,土澳哥看看天气,说顶多雨大一点,浪大一点,船漂得猛一点,翻船是不可能翻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船的,就是如果你平时晕车的话,现在最好不要说话。话刚说完,林淼就抓着栏杆哇的一声,吐了一甲板的奶。

吐完后林淼气若游丝地让晓晓转告小月月,老子今天就舍奶陪胖子,钓不到鱼就不回去了!小月月在船尾听了晓晓的转,告立马就重重拍胸,大喊淼哥你放心,钓不到鱼,我陪你一车旺仔牛奶!林淼大喊小车不够,要一卡车!小月月说废什么话,大爷说的是一火车皮!

可能是老天爷考虑到一火车皮的牛奶不好送,小月月吹完牛逼后就开始运气爆棚——不过也有可能是风雨搅动海浪,增加了小月月钓鱼的中标率。

短短半个小时,小月月一口气钓上了三条平时见都见不着的石斑鱼。

然后赶在真正的大风大雨来临之前,土澳哥赶忙起锚掉头,返回了瓯江。回到山顶别墅,三条石斑鱼被小月月家里的厨师处理干净,林淼和晓晓晚饭又吃了顿好的。

等过了晚上7点,江萍给林淼打了传呼过来,问老林现在在不在家,林淼随口胡说不在,江萍就挂了电话。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并不打算带着晓晓在别人家里过夜的林淼,没等看完《新闻联播》,就跟小月月告辞。

小月月虽然不舍,不过还是懂道理的,没有强留。

坐上司机小哥的接送车,小月月跟林淼约定,下个星期继续。

林淼快人快语,言简意赅:“不要。”就留下郁闷的小月月,飘然而去。

晚上八点出头回到家里,家里老林不在,江萍却回来了。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哭哭啼啼,见林淼和晓晓回来,就把晓晓拉进怀里数落老林没良心,居然一整天都不去找她。

林淼回忆了一下,想起貌似不让老林去找江萍的人就是自己,急忙先看一眼桌上的纸条还在不在,一瞧纸条没了,稍微放心一点。然后问江萍道:“我爸呢?”

“在外面喝酒呢!”江萍咬牙切齿,又眼神凶狠道,“刚才京城你那个莉莉她妈,又打电话来找你爸了!”

见江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林淼赶忙道:“妈,你放心,人家晚秋阿姨已经结婚了,老公是我们这里的公安局副局长,我爸没那个胆子。”

“你爸还没那个胆子?!你爸他……”江萍一下子就跳起来,可突然间有欲言又止地停下,有点不自然地看了晓晓一眼。

林淼顿时就惊呆了,忙问:“妈,你吓我啊?晓晓是我爸的亲女儿?”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江萍的满脸坚定地否定。

林淼松了口气。可再想了想,感觉也没什么气好松的。

三个人在客厅里毫无意义地沉默了片刻,林淼突然一拍脑袋,跑进了卧室。

没一会儿,卧室里就响起了林淼跟秦晚秋说话的声音:“对啊!就是他们导演组突然又改变主意了。导演组怎么跟你说的?思想品德问题?哦……莉莉打人,影响不好啊?也有道理。阿姨你消消气,不上也好,以后莉莉也不见得就要走搞艺术这条路啊。莉莉怎么说?诶,莉莉好像在你旁边笑啊?”

“笨死了,上不了春晚还笑……”秦晚秋抱怨着,电话就被洛漓拿了过去。

“林水水,你什么时候来京城啊?”

“11月20号,大概还有三十多天吧。”

“啊?还有这么久啊……你今天干嘛了呀?”

“今天到海上去钓鱼了,等明年你暑假放学回来,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呀!那你什么时候来京城啊?”

“11月20号啊……”

“唉……我知道啊,我就是好想你快点过来……”

林淼顿时就被洛漓甜到了。

客厅里头,晓晓听着林淼和洛漓聊天,从江萍身上挣了出来。

她突然想起来,上回从小月月家里带回来的小螃蟹,好像好几天没喂它吃蛋黄了,还有阳台上的小仙人掌,貌似也快半个月没浇过水林淼虽然不能天天陪着她,小姨和爸爸也经常打架,把她吓得不敢跟他们两个说话,但晓晓并不觉得有多孤单,家里能陪着她的东西还不少。

只是偶尔,会有点想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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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半夜爆肝求月票,第一更)

周六玩了一整天,林淼早早睡下。星期天起来时,老林正在用餐间里吃早饭,看起来心情还行,只是精神有点萎靡,有气无力的样子。林淼随口问了下老林工作上的事情,老林答话的状态平平常常,没半个月前刚提干时的亢奋,但也基本看不出对事业有什么激情,就像一个被抽空的中年男人,麻木地挣到钱后,只剩下满心的空虚,和不可逆的肾亏。

林淼见老林实在辛苦,可又说不出让他停下脚步,歇歇身体的话。

不能停啊,向上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退退退退……

老林吃过早饭,便有出了门,说是有个签售会。

自打林淼拿了全国作文比赛特等奖后,《问道》这本书的销量就很快以报复性的速度增长起来,之前因为舆论事件暂停购买老林的书的读者,现在不但自己过来买,还开始撺掇身边的朋友,以稀释自己内心的愧疚。但其实不用他们撺掇,向来对孩子学习很重视的家长们,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当然更不会放过孩子。

哪怕自身水平不够,根本无法从《问道》这本书里读出什么道理,更有甚者,连书里的某些句子,都无法完整地整句阅读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热情高涨,企图通过一次简单的消费,来全面提升他们教育孩子的能力,并期盼在通过他们的教育后,自己的孩子也能像林淼一样,拿个全国比赛的好名次或者再现实点,退一百步讲,哪怕今后中高考能因此获益,多拿个三四分,这本书也是买得绝对有价值啊!

半个月内,《问道》光在东瓯市就卖出了将近二十万册,几乎就是谁家有孩子,谁家就必买一本《问道》。幸好出版社就在本地,东瓯日报集团下属的印刷厂加班加点赶印,再加上之前囤积的,货源还一直跟得上。但东瓯市之外的地方,《问道》就比较短缺了。

尤其是京城,作为《曲报》的主要市场之一,神童风波在京城闹得也同样厉害,但当本年度的中小学作文评奖结果出来,京城那边不等《曲报》正式道歉,社会舆论形势就立马一百八十度逆转。毕竟京城人民见识广,眼睛也更雪亮,京里的信号一响,大家马上就能想明白,压根儿就是《曲报》在造谣。于是《问道》也紧跟着平反,并且一夜之间洛阳纸贵。

面对人口众多且消费能力强大的京城人民那汹涌而至的购书热情,《问道》的华北经销商显然没做足估计,国庆节后第三天,京城那边就宣布《问道》断货。盗版商随之趁势而起,又一次靠卖老林的书挣得盆满钵满,气得丁少仪大骂华北经销商是煞笔,也不知道早点向东瓯市这边要货。

在诸如此类的纷纷扰扰中,老林不可避免的,就成了停不下来的大忙人。

每天痛苦地挣着比一般人一个月工资还多好几倍的钱,吃着令他反胃的大餐,喝着让他痔疮炸裂的名酒,抽着已经让他抽到想吐的特供烟,接受着没完没了的崇拜者的膜拜。无奈都这么难过了,各种约稿还是不断地纷至沓来,稿费也一涨再涨。不要还不行,别说钱准备好了,对方连人都准备好了,甚至连稿子都准备好了,就只差老林在合约上签个字,声明那些玩意儿就是他写的,那些老板就算下跪,也要让老林把这笔钱拿走……

老林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丧丧的。

林淼感觉自己能体会父亲在精神层面上的苦闷。

都是不义之财啊……

难受。

老林离开家后,林淼就开始补昨天没做的题目。

每次去小月月家里浪完,心里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愧疚感。然后第二天做题,他就会像自我惩罚一样,不做满平时三倍的量,绝对不停手。带着这样的心情奋斗了一个早上,等江萍和晓晓双双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林淼已经干掉了两套数学题和一套半的自然科学,正常情况下一般小孩6个小时才能完成的量,他只花了三个钟头。

明明已经做得头晕眼花,林淼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趁江萍洗脸化妆洗头吹干挑衣服的时间,做完了剩下的题目。然后拿答案一校对,发现居然错了两题,就气得打算下午再来两套。

可江萍显然不打算给林淼和自己独处的时间,花了一个小时打扮好自己后,又转过来折腾林淼和晓晓,非要给两个人搞点新搭配,一套接着一套让两个娃换给她看。

晓晓无所谓,向来无条件服从江萍提出的要求。

林淼就比较苦闷了,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积极向上的气氛,被江萍冲击得七零八落,做题的气势都弱了。不然的话,卷子上有些题目,都已经会被他的气场吓得直接给出答案来了就是在看到某些题目的一瞬间,甚至不用思考过程,就能马上知道结果。

林淼最近一直认为这玄妙的能力,是自己勤学苦练所培养出的异能,但许风帆非要说这是林淼题目做多了,在看到相同的真题时,一不小心就条件反射地背住了答案。

两个人就此争执过很多次,最后往往是不了了之。林淼一度不想搭理许风帆,感觉那孩子没慧根,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奇妙。不用脑子就能完成的工作,明明就是异能嘛!

林淼心里惋惜自己的异能熟练度,又要被江萍剥夺走一部分。

换到第六套广播体操……啊呸!是换到第六套衣服的时候,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林淼穿着一身小西装,戴着顶瓜皮帽,跑到门边拿起了话筒。

楼下说话的人底气明显不足,带颤音道:“你好,我……我找林老师……的孩子。我是东瓯日报的记者,我叫何胜明。”

林淼不由叹道:“叔叔,你怎么了?听你说话的样子,好像人生已经失败到快没救了啊。”

何胜明闻言一喜,连忙道:“林淼吗?你让我做的那个大纲已经做完了!”

说完,楼下的大门里面就砰的一声响。

大门一开,林淼在对讲机里道:“上来吧。”

第四百二十章(二更求月票)

何胜明推开楼门,往楼上走的时候,外头正在刮风。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这天气,让明显知道自己正拿着此生最大的一只筹码,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拿到大筹码的何胜明,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过往从前。刚入行的时候,他每每写完一篇报道,就会自我感觉才华横溢到已经天下无敌,什么文宗文圣的不过也就那么回事,纵然厉害,撑死也就和他何胜明一个级别。所以把稿子发给领导审核时,总是满怀一炮而红的期望。

彼时只要天气晴朗,何胜明就会认为那是老天爷降下的预兆,预示着光明已经到来,前途一片大好。如果天气像今天这般不靠谱,那他就会强烈警告自己,做人绝对不可以搞封建迷信!

他何胜明,就是这样一个,做人极有原则的男人。

不论风霜雨雪,表面上始终对自己充满信心,对未来无比乐观。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在经受了那么多的打击、那么多的摩擦之后,他的信心显然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开启无条件爆棚状态。而他的乐观,与其说是心态良好,倒不如讲是一种自我麻痹和自我催眠。性质上,跟那些花五百万买彩票并充分相信自己早晚能刮中一千万回的人,其实本区别不大。所以时至今日,当他手里攥着那厚厚的、花了足足几十天才弄完的材料,走进这间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小楼时,他的心情居然变得无比的平和。

被摩擦久了,做人好像有点麻木了。

就连身后的风雨,也被他平静地无视。

“小雨点而已,不过待会儿要是雨势变大的话,回去就得坐三轮车了,又要多花好几块钱……”脑海中闪过过往无知岁月之后,何胜明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不紧不慢走上五楼,刚才登门求见的紧张,已经消失殆尽。

站在林淼家门前,何胜明礼貌地敲了敲房门,房门一开,开门的是被江萍打扮得粉嫩可爱的晓晓,手里拿着个苹果,对何胜明嘻嘻一笑,然后转头就跑了回去。

何胜明见晓晓天真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暖,露出微笑来。

“你好!”他喊了一声,本来该加个称呼,但实在有点不知道该管林淼叫什么。

江萍听到动静,终于收起她的任性脾气,变得和平时在街道里上班一样温和,她走出房间,对何胜明一笑,笑盈盈招呼道:“随便坐。”

“诶,好。”何胜明换上拖鞋,略带一丝拘谨地走到沙发旁坐下。

没结过婚的男人,见到家里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把对方的辈分提高一半,对待江萍的心理,既像阿姨,又像姐姐,哪怕真实年龄差两岁都不到。

林淼一身小西装从江萍房子里走出来,帽子已经摘了,脚下却多了双锃亮的小皮鞋。

何胜明看得一愣,有点小慌张地问道:“你们要出门吗?”

林淼随口胡扯:“不是,我妈正在给我设计结婚要穿的衣服。”

何胜明有点懵逼。

江萍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杯子往何胜明跟前一放。

何胜明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双手捧住茶杯,感受着从手心传入全身的温度,心里感慨地想:这可是林国荣的老婆啊……

不过林国荣的老婆江萍同志,却显然没有身为名人老婆的自觉。她放下杯子后,马上就白了林淼一眼,当着外人面不给林淼面子,没好气道:“结婚,结婚,才几岁就天天挂在嘴上!”

林淼叹道:“等想结的时候再挂嘴上,那就太晚了。”

江萍女子动手不动口,伸手戳了林淼脑门一下,不为教育,只为展示她身为亲妈的权威,戳完后又对何胜明笑道:“你看我家这个活宝,天天胡说八道。”

何胜明不敢和风华正茂又被好日子养得姿容姣好的江萍对视,心慌地转过头去,然后端起茶杯,笑容羞涩道:“没事,他比我还聪明呢……”

江萍笑了笑,心里感觉何胜明这么个小记者,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暗想不留他吃午饭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闲着也闲着,一看晓晓今天穿着这么漂亮,不由心血来潮,突然没头没脑大地问道:“晓晓!小姨带你去公园玩好不好?”

晓晓其实不太想出门,而且昨天玩得也挺累的,但看江萍这么兴致勃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头,轻声应道:“嗯。”

江萍一听,马上就对何胜明道:“诶,我带孩子出去走一圈啊。”

何胜明点点头:“好。”

江萍又转头叮嘱了林淼。

“阿淼,你爸回来跟他说一声,妈妈和晓晓说不定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嗯。”

“你自己在家里把作业做完啊,星期一过去不要让老师说你!”

“嗯……”

“你中午要吃好一点,不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面包知不知道?”

“你走不走?”

江萍又翻翻白眼,嘴里嘀嘀咕咕你还是我生的呢,现在刚有点本事就话都不让说了。一边嘀咕,拿起包来,才带着晓晓出了门。林淼和何胜明同时长舒一口气。

何胜明又好奇问林淼:“你姐姐怎么叫你妈……”

林淼信口瞎编:“哦,是我亲姐姐,小姨那是称呼是……我妈的癖好。嗯,对,就是癖好。”

何胜明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心里又想,有钱人家,果然和小老百姓不太一样。

林淼故意要打住这个话题,起身又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半冷不热的牛奶,水壶里满满几斤,够他喝到今天晚上的。坐回何胜明身旁,林淼便问正事道:“你东西弄完了是吧?我看看吧。”

“诶,好。”何胜明露出笑容,忙打开包,从包里拿出一个装得厚厚的塑料文件夹。

打开文件夹,里面的稿子分成几部分,每单独一份,都用订书针订好,摆得工工整整。

林淼一看这卖相,就觉得相当不错,拿起来,便开始默不作声地细细阅读。

何胜明不敢出声,只是看着林淼用非常认真的态度,逐字逐句看着。整整半个小时,林淼翻完字数起码一万以上的故事背景和设定,大纲还没看,就先点了下头。

何胜明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样?”

林淼转头看着何胜明仿佛等高考成绩一样焦急的神情,微微一笑:“很好。”

何胜明满脸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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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三更求月票)

林淼从早上十点出头,一直跟何胜明聊大纲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多,聊得废寝忘食,差点喝奶喝得连午饭都忘了吃。但林淼有奶续命顶得住,何胜明光喝茶却受不了,到了一点出头,林淼终于想起小何同志并非铁人,一个电话大到西城饭庄,饭庄的伙计没一会儿就送来了三菜一汤。何胜明见小老板管饭,午饭吃得感激涕零。

一大碗敲鱼汤,喝得连一点汁水都不剩。

林淼奶足饭饱后,和何胜明一起摸着肚子躺在沙发上躺尸,明明能量都往胃里跑了,可大脑还在按惯性运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闭着眼继续探讨小说的剧情大纲。

林淼不会写小说,也没写过。但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读过那么多古今中外名著,对各个系列的仲马都所熟悉了解,自己想设计一个骨架子出来,其实一点都不难。

只是为了能让这个骨架足够坚挺,挂得住后面就要蜂拥而至的皮肉,林淼觉得必须把这个结构设计到至少90以上完美的程度才行。这可是他走向经济独立的第一步,挂着神童和名人之子双重光环的处女作,万万马虎不得,放松不得,不能带有一丝半毫的侥幸。

“披阅十年,增删五载,小何同志,我们不用这么讲究,市场经济,要讲质量,也要讲效率。今天只要能把主线定下来,你下个星期再来,我们的大纲差不多就能有个大概的初稿了,下下个星期再改一次,下下下星期,《东瓯日报》上就能开始连载。”林淼聊大纲聊跑偏了,开始给何胜明画大饼,“我估计这本小说,管你们报社要千字一百没问题,咱们有一说一,你干活辛苦,我们肯定看在眼里,不会让你白干。这稿费你一半,我一半,咱俩平分,以后你就是千字五十块,一天写两千字,每天拿一百块的分成。报社的工作,我也让少仪姨姨给你先停掉,你就每天专心写我的小说,单位的工资也照样拿,你看怎么样?”

何胜明听得心潮和胃一起澎湃,打了个饱嗝,笑着道:“千字五十啊……”

“嗯。”林淼点点头。

何胜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安静片刻,忽然又问:“你跟我说的,你爸那本给我署名的书,你爸……林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写啊?”

林淼睁开眼,身子像粘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脖子朝何胜明一扭,瞥他一眼,问道:“你想说署名的事情吧?”

何胜明呵呵傻笑,点头承认:“嗯。”

林淼转回头去,打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做完一整套餐后运动后,才缓缓回答:“我爸那本书,你没办法署名了,甲方是龙江市政府,那边不让挂别人的名字。”

何胜明不由脸色一垮:“啊?那我的署名怎么办?”

“算了,跟我一起署名吧。”林淼轻描淡写道,“我这本书,我们一起署名,也省得以后有人又说,我一边上学一边写小说,肯定有人代笔什么的,烦都烦死。干脆还是拿你出来当个挡箭牌,老子就认了总行了吧。一群红眼病,一天不逼逼就浑身不舒服。我现在干脆就明着让他们眼红,让他们看着我挣钱,我还半毛都不分给他们,恶心死他们。”

何胜明听都直点头。

当林淼说出他们共同署名的那一刻,林淼就已经是他的亲爸爸。

不管爸爸说什么,那肯定都是对的!

“嗯!”何胜明吃得肚子滚圆,本来脑子里的供血就不足,这么一激动,大脑能量就更不够用了,除了这个应一声,居然连句表忠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他现在很想给林淼跪下来,伸出舌头舔林淼的脚上穿的小皮鞋。

但毕竟是读书人,再怎么激动,多少还是得讲点脸面的。

做人起码的体面不能丢啊。

“淼淼,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写!”何胜明憋了半天,只能憋着这么句话。

林淼微微一笑,仿佛看到自己上辈子年轻时的样子。

妈个蛋……

原来老子以前这么低贱过,真是让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加油吧,我相信你,你行的。”林淼像自己曾经的老板那样,对何胜明说了句毫无实际意义的,半毛钱都不用花的,过一会儿何胜明自己就会忘掉的鼓励的话。

何胜明却仿佛打了鸡血,先把桌上的残羹剩饭一收拾,匆匆跑到楼下扔了。收拾完后回来,又麻利给林淼倒了牛奶,给他自己到了茶,急不可耐道:“我们继续吧!今天不睡了!”

林淼想了想,说道:“淡定,我还要睡的。”

……

短暂的午休过后,两个人又谈了一下午。为了把主线做实,林淼甚至又回过头去,改了不少何胜明原先的设定,让设定和情节互相适应交融。就这样一直聊到夕阳开始斜下,过了四点,林淼终于有点精力不济,让何胜明先回去,把今天聊的东西,才重新整理一下,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可以写上,并约定下个星期天继续。何胜明聊了一天,依然精神奕奕,眼睛里居然在冒光,跟林淼又拍胸脯保证了一番,才总算带着亢奋离去。

何胜明前脚离开,林淼立马给丁少仪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丁少仪那头早就和林淼有约在先,对林淼的这本即将在《东瓯日报》上连载的小说,也是期待不已,很干脆就在电话里,和林淼谈妥了关键事宜。

兴奋过度的何胜明,下楼后直接叫了辆三轮车。

虽然雨早就停了,但爷就是高兴!

傍晚东瓯市的路上,水坑反射着夕阳,何胜明看着漫天霞光,满地星辰灿烂,心里默默又升起一个念头:这是天要降大任于我,我这是要起飞了啊!

怀着这样无比激动的念头,二十分钟后,何胜明回到东瓯日报大楼门前。从车上下来,正好见到几个大领导,欢送在东瓯市“调研”了两天的《曲江南都报》的穆书记和石经理离开。两人坐的公务车从何胜明身边驶过的瞬间,何胜明心中的预感,不由又更加的强烈了。

走了!

所有的霉运都走了!

老天爷对我不薄!他告诉我了!他全都告诉我了!

何胜明满头发热,见到送行的丁少仪走进楼内,他急急忙忙跟上,一直跟到报社领导全进了领导专用的电梯,何胜明二话不说,也一步迈了进去。

报社里一群大佬见状面面相觑,何胜明满面红光地对丁少仪道:“丁主任,我刚从林老师家里回来,有个作品大纲要给你看一下!”

电梯里一阵沉默。

丁少仪看着何胜明安静两秒,才露出微笑来,细声细气道:“好,先上楼吧。”

“嗯!”何胜明重重应了声,再环顾四周,感觉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第三个预示。自己现在和这么多领导挤在一起,老天爷一定是想告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变成这些人中的一员。

何胜明同志,你大有前途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四更求月票)

“坐。”东瓯日报集团大楼总编室内,丁少仪收起笑脸,在办公桌后的靠椅上坐下,略有点生硬地指了下办公桌前的椅子,一改刚才在电梯里时的和颜悦色。

何胜明被丁少仪的架势搞得一惊,浑身乱跑的傻气,一下子就收敛回去,然后恭恭敬敬坐下,打开公文包,拿出刚才和林淼的共同创作成果,递了上去,轻声道:“丁主任,这是刚才我和林老师家的孩子一起弄的,您看看……”

“嗯。”丁少仪神色淡然接过去,翻了两下,见通篇都是林淼笔迹的红笔标注,一目十行,微微点头。何胜明见状,又忍不住抢着提醒:“丁主任,最后一页是修改重点。”

“嗯。”丁少仪还是那么冷淡,头也不抬,都不看何胜明一眼,直接跳过所有的内容,翻到最后面的那一页,随便扫了眼,见林淼清清楚楚列出13条意见,然后就马上把文件夹一合,望向何胜明道,“东西我大概心里有数了,你就按淼淼说的弄吧。”

“好,我一定好好写!”何胜明又重复了一次,刚才在林淼家里说的话。

丁少仪点点头,只当这是一句废话,又问:“淼淼答应你,给你署名了?”

“对。”何胜明不由露出笑脸道。

丁少仪伸手,从笔筒里抓过一支笔,低着头,拿着笔把玩了片刻,突然抽出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三份文件出来。然后依次翻了翻三份文件,在每份文件的某一页,折了一个角,做完这些动作,她把三份文件推到何胜明跟前,将手里的笔递了过去,淡淡道:“签个名字。”

何胜明有点脑子发空地拿过文件,随手一翻,就是丁少仪折了角的那页。

需要签名的地方空着,一目了然。何胜明心知这就是林淼那本书的署名合约,他这辈子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东西,有心想读一读合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可见丁少仪在等他,又不好意思也不敢拖时间,粗略地扫了眼连书名标题都还空着的合同台头,他匆匆打开笔盖,在三份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第一份合同的事情,激动得字迹近乎变形,写到第三份的时候,又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手都是软的,字迹也因此显得绵软无力。

签完名字,何胜明满手是汗地把笔盖套回去,又恭恭敬敬,想交还给丁少仪。

“放回去吧。”丁少仪随口说了句,眼里只有三份文件,抓过合同,检查了一下何胜明的签名,然后就在何胜明刚把钢笔插回笔筒时,又仿佛出尔反尔地把那支笔抽了出来,重新大概笔盖,抬头问何胜明道,“淼淼说给你千字五十块对吧?”

“啊……对。”何胜明有点蒙地点了下头。

丁少仪马上取出两份合同,翻到某一页,刷刷写下了大写的“伍拾元”三个字。何胜明伸长脖子看着,见白纸黑字,心里明明是该高兴的,却又不知怎么的,高兴得并不明显。

丁少仪签完字,把合同一放,钢笔随手搁在文件上。

然后她双手十指交叉,望着何胜明说道:“小何啊,这个署名呢,本来是不打算给你的。报社几个主要领导这两天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还是让淼淼和林老师一起署名,这样宣传效果才能做到最好。但是林老师为人高风亮节,不图这点名利。他把机会让给你们年轻人,也是希望给你们一点鼓励。”

“是是是……”何胜明不住点头。

丁少仪却还没完,又接着道:“咱们整个东瓯市,能写东西的人那么多,别的地方不说,单说我们报社,文笔水平比你强的,多了我不敢说,毕竟你也不差,但是十个人,总该找得出来吧?你觉得是不是?”

何胜明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感觉自尊受到了羞辱,可又不得不低头,忍者不高兴承认:“是,是,咱们报社里,水平高的人还是挺多的……”

丁少仪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就对了。林老师之所以把这么宝贵的,和他自己的孩子一起谢一本书的机会让给你,就因为你跟他家孩子,有过那么几面之缘。小何,这个机会来之不易,真的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要珍惜啊。”

何胜明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里仿佛有东西卡着,吐不出也咽不下,酸酸麻麻的,憋得他难受。丁少仪见怼得差不多了,终于才话锋一转,说道:“你去财务室,领一下你这个大纲的钱。两千块,字我已经签了,直接过去说一声就行。好好写吧,写点好东西出来,我们整个报社都对这个作品拭目以待。”

何胜明听得一怔,愕然问丁少仪:“现……现在?”

丁少仪笑着点点头。

何胜明才愣愣地站起来,一边伸手去拿大纲,一边道:“那我现在就过去了啊……”

“去吧,今天早点下班吧,文学版办公室就剩你一个人了,过几天得内部调整一下。”丁少仪遛狗一样遛着何胜明,就在何胜明以为自己要升职的时候,她又恶作剧般来了句,“有个新领导要过来,你以后好好跟新领导配合。”

何胜明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骤然熄灭,眼里一抹失落划过。

“好,一定好好配合新领导。”何胜明收拾好公文包,向丁少仪微微鞠了一躬,“丁主任再见。”

丁少仪点点头,何胜明转身走出了总编室。

房门一关,丁少仪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又拿出了之前让何胜明签名的那三份合同。翻到某一页,丁少仪再次拿出笔,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叁佰元。

这是林淼的稿费,和老林一样高。

写完后,她露出一个微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丁少仪远远眺望江水浑浊的母亲河,看着江涛滚滚,心里对小豆丁有点羡慕。

年少成名,真好。

片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丁少仪转身过去接起电话,是财务室打来的,告诉丁少仪,何胜明已经拿走了那两千块。丁少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区区两千块而已。接下来好几个月,何胜明每天都要从报社拿走一百多快,算上他原本的工资,月收入接近4000,都快赶上她们这些高层了。幸好一本书的连载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不然报社里的老货们,绝对不可能把这块肥肉吐出来。

也就是现在林淼的市场价值还没得到认可,否则这个署名,怎么可能落在毫无背景的何胜明身上。说到底,何胜明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小白鼠和背锅侠罢了……

至于成不成,那就得看何胜明自己的命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肝不要了!五更求月票!)

时间一晃,秋意渐浓。

十月份的最后一个周五早上,已经换上长袖长裤的严晓海,早早在街道大楼吃过早饭,清晨7点蹬着自行车,穿过一大票在湖滨路上烧香拜神的大妈,刚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发现屋里居然坐着个小豆丁,正在唉声叹气,不由地微微一怔。

严晓海还当林淼遇上什么难过的事了,忙上前问道:“淼淼,你妈又打你啦?”

“唉,别提了,比我妈打我严重多了。”林淼很惆怅道,“我早上看到一件老可怕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我能承受住的,没想到还是看了之后感觉好难过。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张洁白无瑕的纸上面,被人喷了一堆哥布林,哥布林你知道吧?”

严晓海摇摇头。

林淼解释道:“你就想象成是一种长得和鼻涕差不多的怪物就可以了。”

“那你直接说鼻涕啊!”严晓海正色道。

林淼坚持道:“不行,光说鼻涕不足以体现这件事的恶心程度,只能用哥布林!”

严晓海好笑道:“到底什么事啊?”

林淼声音一低,做贼似的道:“刚刚我看到,我舅舅亲了我舅妈一下,我舅妈居然没躲……”

严晓海很惊讶:“你舅舅什么时候结婚了?”

林淼道:“还没,不过我估计是逃不过年底了。”

不知内幕的严晓海随口笑着问:“你舅妈是哪个啊?”

林淼大声回答:“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薇薇啊!”

此言一出,严晓海如遭雷劈。

湖滨路这一圈,现在谁不知道外国语初中有个人间顶级的大美女老师?如果湖滨路这边要搞景观排名,那妥妥的就是产业园一条街排第三,瓯城湖排第二,张幼薇排第一啊!要知道每天中午张幼薇出来走一圈,这条街前前后后多少人看着她流口水,晚上回家搞不好还要一边想一边做些必须打码的事情。可就这么一朵娇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莫名其妙地,毫无天理地被林淼家的那个黑矮子拿下了?!

苍天呐!!!

严晓海的表情看着像是要疯。

林淼也跟着跳起来,大呼小叫道:“晓海叔!根本没办法接受是不是?别说你啊,我都已经足足做了两个月的心理准备了!两个月啊!连我都接受不过来啊!”

“妈的!”严晓海把刚在湖滨路路口报刊亭买的《东瓯日报》往桌上一砸,跟着林淼一起愤愤道,“你舅舅到底怎么做到的?”

林淼闻言,不由仰起头回忆了一下。

话说如果江洋要得手的话,最关键的时间节点,应该就是半个月,老林回家吐了一地然后跟江萍单挑的那个晚上,也就那个他跟同学们讲了蛋蛋和建国的故事的晚上。那天他明明说好,吃完饭就不去看电影了,结果还是被江洋死皮赖脸硬拉去了电影院。等看完电影回家,时间已经是11点出头,江洋和张幼薇一起把他送到楼下后,林淼就让他们别继续上楼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林淼发现老林在家里躺尸,晓晓在家里瑟瑟发抖,然后他给西城饭庄打了电话,叫了阿姨来洗地。至于江洋和张幼薇后来去了哪里,仔细深入地想像一下,一对孤男寡女,三更半夜,住得又近,送一个可爱的小朋友回家后,搞不好就要先到某人的家里坐一下,以江洋的性格,这个好的机会送上门,很难保不会“说一坐不起,就一做不起”。

林淼不敢保证那天晚上,江洋和张幼薇之间做过些什么。

但他基本可以确定,江洋绝对会对张幼薇做一些什么……

“奶奶的!报警吧!”林淼越想越愤怒,“肯定是做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草……”严晓海无力又无奈地骂了句,又感慨道,“你舅舅太有本事了。”

“唉,是啊,不服不行……”林淼叹着气,把桌上的报纸拿了起来。

严晓海忽然感觉有点奇怪,看着林淼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今天是星期五吧?”

“嗯。”林淼抖了一下报纸,随口回答道,“今天学校春游,本来在校门口集合。我看到我舅舅亲薇薇被恶心到了,我就跑到这里来了。等下再过去。”

严晓海一阵无语。

林淼却突然咦了一声。

严晓海问道:“怎么了?”

“《曲江南都报》道歉了。”林淼翻到报纸第二版,给严晓海指了指。

严晓海定睛一瞧,不由奇怪道:“这事还没完啊?我还以为早就道歉了。”

“他们这一道歉,相当于是认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饭碗要被砸掉,单位内部肯定要先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一通的。”林淼很门儿清地说道。

穆书记和石经理离开东瓯市刚好半个月。

估计这半个月里,《曲江南都报》内部没少开(si)会(b)。

不过现在好了,事件之处的三步走战略,终于走完了第二步。接下来,就是展现社会最残酷一面的时候了。不过秋后算账这种事,用不着林淼参与,甚至连老林都不用出面。

林淼盯着报纸上,关于《曲江南都报》关于开除袁佳洁的的通报,心里微微一叹。

果然世道最艰难的时候,先动手的往往都是自己人。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袁佳洁自己作死不错,但最终,她却并非完全是死在她自己手里,当然也不是死在林淼手里,而是死在那台精密运转的社会机器之下。

坏规矩的人,注定活不久。

挡住他人利益的,甚至难逃死无全尸。

也不知道这个傻姑娘拿了那八万块后,是去给自己整容了,还是为将来做别的打算去了。以九五年这会儿的人民币购买力,放下身段,赶紧买个小铺面做点小生意,以后的日子,还勉强能活啊。东瓯市的人再讨厌她,也总不至于要把她逼到连口活命的饭都不让她吃。

就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今后要走的路了……

林淼流着鳄鱼的眼泪,替袁佳洁谋划了一下未来。

但显然不会那么好心,还要特地跑过去跟她说一声,无非就是自己心里想一下。

收起报纸,林淼跟严晓海说了句:“晓海叔,这张报纸我拿走了啊!等下当坐垫用!”

“哦,好!”严晓海应了声。

林淼就拿着报纸跑出了园区管委会的院子。

……

几千里外,同一时间,《曲江南都报》集团大楼顶层。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五个大佬,只剩两人。

穆书记从东瓯市回来后就住院了,跟董事长和社长当了病友。

石经理和总编单挑了半个月后,终于最后胜出。

抖了十几天,输掉最后一点筹码的总编同志,此时已然没了半点心气。

射手、法师、刺客都没了,他们一个辅助和一个上单还内讧。

这特么不投降还等着吃年夜饭?

两个人最后一次在会议室里碰面,总编问石经理道:“要走了?”

“嗯。”石经理点了点头,“今天就走,关系都转回东瓯市了,唉,十年啊……”

总编点点头,轻声道:“回去也好,人老了,落叶归根。那边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石经理道:“去《东瓯日报》集团当总经理。”

总编不由一笑:“呵,敌人变战友了。”

石经理道:“有饭吃最重要。”

“是啊……”总编叹了口气。

石经理向他伸出手:“老同事,有缘再见。”

总编跟石经理两只手握在一起:“保重。”

石经理大步流星走出会议室,总编心里黯然一叹。

短短一个月,《曲江南都报》销量跳水28%。资金一断,报社现在连正常运营都已经做不到,昨天省里已经下了紧急文件,《曲江南都报》马上就要重组。

石经理尚有地方可去,可他呢……

一辈子,从一个小记者混到现在的主编,整个人生都倾注在《曲南报》的报社里。《曲南报》倒了,他的职业生涯,恐怕也该跟着一起结束了。

总编惆怅得连气都叹不出来,他随手翻开今天刚出炉的《东瓯日报》,一眼就看到第十二版上,刚登了一篇连载小说,名字叫《寻仙》,恰好是第一期。

两个署名作者的其中之一,看着颇为扎眼。

林淼,何胜明。

第四百二十四章(六更求月票!)

《寻仙》的问世时间,比林淼所乐观预计的还要提前一半。

林淼根据同理可得,资本对利润的渴望程度,至少是他所认为的最大值的两倍。而这一点,显然就相当可怕了。要知道他林·英俊·往上猛爬·莱昂纳德·淼,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见过钱也见过血,见过世面还见过高人,要是连他都能如此低估资本的侵略性,换了其他比他层次更低一些的,还不一辈子被资本家们吃到死?

林淼拿着《东瓯日报》往学校走,看着第十二版上自己和何胜明的名字,明明是件值得装一把的事情,却莫名奇妙大白天的汗毛直竖。他仔细地看着那上面一个个根本不是他写的字,翻来覆去打量,半天,才终于从字里行间的缝隙里,读出四个字来:淼爷牛逼。

“嗯……我家现在就是走资的嘛,我怕个毛啊……”林淼色厉内荏地替自己打气,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个毛,心里又一边暗暗想,要是哪天真遇上该怕的东西,顶多钱不要了,苟命最重要。反正上辈子又不是没有穷过,大不了再忆苦思甜几年,重新再爬一次呗!

挥舞着报纸,蹦蹦跶跶回到校门口,江洋这狗日的还在张幼薇身边拱来拱去,面不改色地将全校雄性杀人般的目光照单全收。张幼薇和江洋的关系,这下基本算是半公开化了……

“舅舅,你今天不干活啊?”林淼回到江洋身边,大声问道。

江洋没皮没脸地笑嘻嘻道:“天气这么好,陪你一起去秋游嘛!”

林淼报纸一挥:“用不着!朕有佳丽三千,那么多姐姐陪着,要你有何用?”

“废什么话,我为什么过来你不清楚吗?”江洋笑着抢过林淼手上的报纸,翻开来一看,哎哟一声,惊喜道,“那个煞笔报纸道歉了啊?”

“《曲江南都报》吗?”边上几个老师围了过来。虽然很嫌弃江洋一坨牛粪浇在献花上,毁了外国语初中的精神象征,但听到新闻,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想打听几句。

张幼薇很顺手地抱起林淼,微微歪头看着报纸上的内容,柔声细语道:“那个写报道的记者也被开除了,弄出这么大的事故来,估计以后记者都没得做了吧。”

“活该!”江洋大声喊道,“没弄死她就算不错了!”

张幼薇瞪江洋一眼。

江洋马上自己掌嘴:“我错了,要么你打我,要么你自己打自己,你选。”

张幼薇直摇头:“少给我装老实,就你最不老实!”

说这话时,居然耳根微微发烫,心跳都有点快。

林淼贴身看着张幼薇的变化,心想完咯,已经被江洋吃干抹净咯!

老狄几个男老师心情复杂,看着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端庄又不失娇媚的张幼薇,想必每个人心里滴出来的血,染红整片瓯城湖都绰绰有余。

站着干聊了一会儿,8点钟一到,姜胜善就带着一身标准远足打扮的沙阳和安娜从学校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每天都那么难看的宋佳倩,招呼四个班级的孩子排好队伍出发。

林淼最近个子没长,体重却增加了两斤,有提前二十年横向发展的趋势。

张幼薇没办法抱太久,队伍一出动,就把林淼还给了张雪茹他们。

张雪茹一群小姐姐不嫌弃林淼被三位数以上的妇女抱过,依然欣然接受了他。

一百多个孩子,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往湖滨路方向走去——前往江心岛的码头离外国语初中很近,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钟能到,所以姜胜善并没有浪费钱再去包两辆大巴。

林淼左手拉着张雪茹,右手拉着高媛媛,一路上接受蒋琴琴给他剥橘子喂食,活得比大熊猫还快乐。许风帆几个男孩子跟在队伍后头,看林淼的眼神,带着双重的仇恨。

江洋和林淼这对甥舅到底是来外国语初中干嘛的?!

你们大口吃肉,别人就不用喝汤了吗?!

女神也要,小姐姐也要!那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和姜校长手牵手吗?!!

“其实我觉得姜校长年轻时应该也挺漂亮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姜何川默默望向刘少锋。

彭二月吐槽道:“锋锋,你该不会疯了吧?”

刘少锋被彭二月一挤兑,立马暴跳如雷,喊道:“你们懂不懂审美啊!”

他这一喊,整支队伍都汹涌了。

“刘少锋!你自己喜欢蛋蛋,那就自己喜欢去,我们喜欢建国,你管得着吗?”

“林老师的课你真是白听了,你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你不明白吗?”

“我们队友里头怎么会混进你这样的池子……”

半个月来,听过林淼那节课的孩子们,一直在解构林淼那天讲的故事。目前最新的解构成果是,将几个人名的意义给固定了下来。

首先是蛋蛋,代表的是低级审美,而建国则是相对应的高级审美。其次池子这个名字,就稍微绕了个弯,一开始是代表骗子,后来又被约定俗成地引申为骗子以及傻子,但在同学们的日常用法中,显然要更偏向于傻子。至于其他小明、小红这些名字,因为不具备拿出来侮辱用的作用,或者说暂时未被挖掘出骂人的功能,所以到底定义成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刘少锋遭遇万箭穿心,当场就崩溃了。

一张脸憋着发紫,前往码头的路上整整二十几分钟没说话。

到了码头,今天外出秋游的人居然不少。

广场小学和百里坊小学的校服遮天蔽日。外国语初中四个班级的孩子里,有好些个是广场小学和百里坊小学的,看到昔日校友,不免都有些小激动。

早上奶喝多了的林淼,也同样激动得尿急,跟张幼薇说了声,就颠颠地往边上脏得不行的公厕去。张幼薇放心不下,对江洋道:“你去跟着啊,走丢了怎么办?”

江洋见林淼背着装了大杀器的书包,码头100米外,又是东瓯日报集团大楼,简直一百万个放心,笑道:“都八岁了,撒个尿还要人陪个屁?!”

张幼薇立马就炸了,指着边上一群路过的幼儿园小屁孩,冲江洋大喊:“淼淼混进这堆里头都没人会怀疑,他哪里像八岁了?!”

江洋抓抓脸,一想也是,再转头一找林淼,愣了。

诶?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来啊~快活啊~七更求月票!)

林淼对望江路的码头,早已不再像前世童年时那样熟悉,所以稍有不慎,迷路就很正常。

好在码头够大,林淼左拐右拐,随随便便也能找个既能保全隐私又能避风而且关键还不脏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解除生理上的极限警报。然后等他一身轻松地提着裤子,从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走出来,突然就听到有人兴奋地大喊:“公仔!”

“嗯?”林淼迟疑地抬起头,见到站在眼前的人,不由面露惊喜的微笑,“波哥?”

熊波他乡遇故知地欣喜问道:“你们今天也来春游啊?”

“嗯啊。”林淼点点头。

熊波突然又朝一个方向大喊:“诶!你们看!林淼!林淼在这里!林淼在我这边!”

这喊声传得极其远,不但百里坊学校六(6)班的孩子全部听到,就连边上广场路小学和外国语初中的人都听见了。发现林淼失踪急得快抓狂的姜胜善闻风而去,连忙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不料她却万万低估了国宝在群众中的受欢迎程度,熊波喊完没过十秒,林淼就已经被百里坊小学的孩子围在了中间。不少广场小学的孩子,也都非要“看一次活的”,死命往人群扎堆的地方挤,两所学校加起来几千人,混乱起来,双方校长拿话筒喊话都不管用。只能听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小女孩们莫名其妙的尖叫声。

林淼被挤得七荤八素,还好有熊波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小龙用身体护着他。

林淼仰头看小龙哥那个头,看样子都赶上许风帆那根竹竿了,但论强壮程度,估计打十个许风帆都不成问题,相当于小明vs池子。林淼看得很羡慕,大声问道:“龙哥,你有多高了啊?”

陈小龙咧嘴笑道:“别问了,反正你以后肯定找不到我这么高!”

林淼最讨厌这种负面谶纬之言,直接往地上吐口唾沫,也不知吐到了谁的鞋子上,喝道:“滚!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特么现在营养好到爆,以后没一米八保底也一米七!”

不想熊波也跟着嘴贱:“公仔,算了吧,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啊……”

林淼向他竖两根中指:“你也滚!”

正说着,一个女孩子死命挤开人群,头发都挤乱了,飘得跟家里遭了台风似的,兴奋地笑着问林淼道:“公仔,你还记得我吗?”

“靠!我又不是弱智!我小学毕业才两个月啊!”林淼抓狂看着彭芳芳,很愤怒地喊对方的名字道,“你是彭……嘭嘭嘭嘛!对不对!?”

彭芳芳尖叫喊:“是彭芳芳!不是嘭嘭嘭!”

“对啊!我就是说彭芳芳嘛!”林淼义正词严地在人堆里晃来晃去,突然又问熊波,“波哥,你全名叫什么啊?”

熊波流下了高兴的泪水:“尼玛哦,我叫熊波啊……”

林淼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点头:“真是好让人怀念的名字,为什么明明初中才开学两个月,我却感觉像是过了两年那么漫长。真是时光如水一去不回,把我对你们的思念都带走了。”

“滚!”人堆里一片骂声。

就在这个时候,姜胜善终于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冒着肋骨断裂和内脏破裂的风险,挤到了林淼身旁。老姜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把林淼抱在怀里,划水一样往外走。百里坊小学的老金也姗姗来迟,指挥着各班的老师,连吼带拉,把自己班上失控的学生拉开。

保住一命的姜胜善长舒一口气。

林淼趴在她肩上,看着曾经的同班同学被驱离,不由内心感伤,朝着他们挥手大喊:“再见了!各位同学!我在《东瓯日报》上发了,一定要记得让你们爸妈订报纸啊!多看报有益身心健康,拉屎的时候还能打发时间!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前来救人的老金听得苦笑摇头。

“淼淼,你可不要再乱跑了好不好?姨姨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姜胜善心有余悸,从正在慢慢恢复秩序的百里坊小学队伍前走过。

林淼刚要点头,忽然又见到一张熟练,冲着明显已经长高变漂亮不少的张瑶瑶大喊:“小可爱!你想我吗?”张瑶瑶班上立马一阵狂呼尖叫。

四(六)班的班主任刘秀英向林淼招招手。

姜胜善却全当没看见,头也不回,半步也不停,抱着林淼火速跑离现场。等林淼走远了,张瑶瑶被一大群小姑娘包围起来,叽叽喳喳地分享被名人点名的喜悦。

人群之外,肖俞宇臭着脸看着张瑶瑶,目光阴冷。

此处如果需要旁白,大抵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恨得不够久,那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曾尝过嫉妒的滋味。乙亥年九月初四那天,当我见到那个人时,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忘了他。

姜胜善抱着林淼穿过百里坊小学队伍,又穿过广场小学的方阵,所过之处,尖叫声连绵不绝。

等九死一生回到外国语初中那和别的学校相比小得可怜的队伍里,张幼薇又气又急地从姜胜善怀里接过林淼,张嘴就教训:“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林淼满脸歉意地点点头,弱弱道:“嗯……”

张幼薇继续吼:“知道就说出来!说你以后还犯不犯了!”

林淼想了想,很纠结地回答道:“但是这个毛病,改不了啊……”

张幼薇眉头一皱:“胡说!怎么会改不了!”

林淼也急了,大喊:“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张幼薇:“……”

江洋:“……”

全世界:“……”

许风帆悄悄问初二的学长道:“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你见过吗?”

初二的学长想了想,回答道:“同学,你还是年轻啊。外国语初中这种地方,待久了都会不要脸的。像林淼这么不要脸的,我们班至少还有三个。”

许风帆:“……”

轰轰闹闹一阵,渡轮终于来了。姜胜善不敢再让林淼乱跑,眼看着广场小学的人全都下了码头,百里坊小学的人也一拨接着一拨下去,轮船来来回回接送,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等码头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胜善才放心大胆地让孩子们往浮桥上走。

林淼走在队伍的前头,远远看着百里坊小学的最后一个班级走进船里,见船上不少昔日的同学都在向他招手示意,不由离开自家的队伍几米,朝着那边的人也挥了挥手。

正想着要不要就此情此景作一首诗,身后突然蹿出一只健壮的胳膊,搂起林淼就往百里坊小学那艘已经慢慢离岸的穿上跑,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林淼就感觉身子一轻,跟着那只强壮胳膊的主人,一起跳上了百里坊小学的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眼睁睁看着林淼在眼皮子底下被抢走的外国语初中一大群人,全都来不及反应。船上和岸上的人互相看着对方,彼此满脸懵逼。

姜胜善愣了半天,眼见百里坊小学的渡轮已经开出五六米了,才失声大喊起来:“有病吧!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初中生!那是初中生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求月票!)

“敢问大侠怎么称呼?”

“免贵姓王,王强。”

“王老师,不开玩笑了。虽然你的回答里头,有个很明显的对话逻辑上的错误,但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今年又是你?”

“我不是看你在挥手嘛!我以为你掉队了啊!”

“那你为什么会从我后面冲出来?”

“我刚才在上面拉肚子,我也掉队了啊!”

“……”

摇摆的渡轮上,林淼和强壮的体育老师四目相望,身边站满了六六班的孩子,熊波一直摇头,不住感慨:“这就是缘分啊……”

刘秀英走到王强身边,很无语道:“王老师,第二次了啊。同一个孩子啊……”

王强苦笑着挠头,林淼大气地手一挥:“算了!朕也不是吃不了苦!就跟你们先混一会儿吧,就当重走长征路,忆苦思甜了!”

“朕你个头!公仔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彭芳芳跳出来,摸了摸林淼的脑袋,然后回忆道,“去年你头发没这么长啊?干嘛要留这么长?”

“年轻人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有发堪长直须长,莫待无发空摸头。”林淼振振有词,“我跟你们讲,再过几年中国经济起飞,生活节奏马上就要快起来,每天不干活到晚上12点钟你都不敢停下来,比万恶的美利坚压榨劳工还可怕!到时候等你们天天掉头发,就知道现在趁年轻先留一头乌黑秀发爽爽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懂不懂?”

熊波问道:“所以你就是怕自己以后会秃咯?”

林淼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么沉重的话题,我们要不留到二十年后再讨论吧。反正到时候我孩子都大了,对家庭美满、事业飞黄腾达的成功男人来说,头发就没那么重要了。”

船舱里呸呸呸不绝于耳。

林淼很淡定,恍若未闻。

这群人,就是嫉妒他现在有头发、将来还有钱而已。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3分钟后,渡轮在和去年同个停泊点上停下。

刘秀英找到金校长,原本想在原地等外国语初中的人过来接林淼。可金校长想了半天,觉得林淼难得都送上门了,还是先带到景点去拍几张合影再还给姜胜善比较合算。于是脑门一拍,百里坊小学集体开拔,浩浩荡荡就往林淼那篇《何陋之有》里写的江心东塔去。

林淼赖在闻讯赶来的夏晓琳怀里,吃着金校长不限量供应的猪肉脯,看着前方和后方一字长蛇阵,突然就很感慨,高呼出来:“啊……”

夏晓琳不由问道:“怎么啦?”

林淼道:“我和我家莉莉,就是在这里相遇的。但是说起莉莉,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又想起了我家晓晓。二年级的队伍在哪里?”

夏晓琳一脸茫然。

林淼有继续逼逼:“虽然我和莉莉是在这里相遇相识的,但是说回来,主要还是在少年宫相知相爱的,所以就算上回没有王老师,我的婚姻线也不会跑偏。所以王老师只是个假红娘,他担不起那个强字,我建议他不如改名叫王小强,这样可能会比较有前途。猪肉片还有吗?”

“有……”夏晓琳拿起手里的袋子,递到林淼跟前。

林淼身在在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包鲜虾片,朝三暮四道:“算了,朕还是雨露均沾一点,先不宠幸猪肉片了,换着吃比较好吸收,对身体好。”

好你个头啊!吃点零食哪儿就那么多讲究了?!

夏晓琳感觉抱着林淼有点吃力,听他说话更吃力。

这孩子,没去年那么好带了……

……

百里坊小学全员向东塔进发的时候,人丁稀少的外国语初中正手忙脚乱得想报警。

好在张幼薇还冷静,及时劝住了姜胜善——毕竟且不说岛上一下子都找不到能报警的地方,就算报了警,警察过来也照样也没辙啊,又不是自带间谍卫星!

不过完全不去找,那当然也不行。

老狄这时就建议道:“要不这样吧,留几个老师看着孩子,我们另外几个老师分几组在岛上找,这么丁点大的地方,找到百里坊小学的人就找到林淼了,午饭之前肯定能给你带回来。”

姜胜善一听有道理,就急急忙忙分组——

张幼薇几个班主任要盯着孩子,肯定不能走。华慈杰这种老头,到处走又担心他会出事。看来看去,最后姜胜善只能把三个教自然科学的老师和老狄,以及沙阳和安娜派出去。可沙阳和安娜的中文又不行,姜胜善一瞧,又把宋佳倩分到了沙阳和安娜那组,虽然不指望她能出多大力,但日常交流,找人问个路什么的,这总能翻译吧?

老师分组完毕,江洋也自告奋勇,要独自承担一路。

不然林淼要真擦破点皮,回去江萍能撕了他。

一群人在码头上嘀咕半天,便四散了出去。

宋佳倩有点茫然地跟着沙阳和安娜朝一个不知什么方向走,内心却满腹抱怨。

又是那个小孩,就他事情多。家里头厉害,就能老这么享受特权吗?每次都搞全校围着他一个人转似的,真是看着都讨厌。还有他那个舅舅,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甥走丢了还嬉皮笑脸的,那小孩今天被人贩子拐了也是他活该……

宋佳倩一路黑着脸不说话。

沙阳和安娜两个人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有鉴于宋佳倩在办公室里长期自闭的状态,两个友善的老外一致认为,宋佳倩这样过日子不行,必须要多交朋友。

“宋小姐,我知道这里有个不错的地方,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和安娜第一天来这里,就去了那个地方,非常适合你打开心情。”沙阳突然在宋佳倩身边一通嘀咕。

宋佳倩愣了半天,才终于翻译过来这通话的大概意思,磕磕巴巴地反问道:“什么地方?”

沙阳和安娜对视一笑。

安娜拉起宋佳倩的手,大笑道:“是个能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地方!跟我们走吧!”

宋佳倩急忙挣开安娜的手,大喊道:“孩子!我们是去找孩子的!”

沙阳笑道:“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整个东瓯市都是他的家!”

第四百二十七章(半夜爆肝求月票)

小店光影幽暗,一个长长的吧台将店隔成两半,吧台前摆了十几张高脚椅,吧台后的酒柜上,一个个小格子里,填满了差不多几百瓶各式各样的中外品牌的酒,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悬挂在柜台上方的挂壁上,灯光一打,反射出的光芒,让整个屋子的亮度都仿佛提高了几分。

宋佳倩被沙阳和安娜拉进江心寺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两个对中华文明有误解的老外,要带她去找和尚聊天,不想进了寺院的门走了半天,又从某个侧门走入了侧院。侧院左边,是间打着喝茶旗号却兼营舞厅生意的茶馆,右边的,就是这家宋佳倩打死都想不到的酒吧。

宋佳倩从小到大都还算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乖乖女,虽然脾气一直不好,但考试成绩总能掩盖很多问题。她自己当然也把自己好孩子、好学生,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从来不去,游戏厅、舞厅、棋牌室、卡拉ok房、录像厅一概无视,更加“社会”的酒吧,自然也早就在她“不良场所”的名单之中。不过说句更实在的,在东瓯市这种小地方,九十年代前中期,普通孩子根本连酒吧的门都找不到,就算宋佳倩想去开开眼界,她也没那路子。

看着往日里只能在电影里看到,从读研时杭城那些“家里先富起来”的同学嘴里听说的酒吧,宋佳倩半天没晃过神来。更不用说,酒店建在寺庙内部,那种宗教上的亵渎感,所对她造成的强烈的精神冲击。

沙阳拉着半呆滞状态的宋佳倩走到吧台前。

酒保见到老沙和安娜,立马面露喜色。这俩老外每周末都跑来喝,要么周六晚上,要么周日白天,早已经是vip满级客户了。酒保瞥了眼一看就知道是菜鸡的宋佳倩,操着不标准的口音和本身就足够蹩脚的英文,跟两个老外寒暄:“今天是星期五。”

沙阳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马上解释道:“学校活动,我们是老师。”

酒保恍然大悟,这几天天气正好,不少中小学都扎堆过来秋游,不过他实在没猜到,这俩不着调的老外,居然是教书的。原本他还误以为,沙阳和安娜也是和其他老外一样,是来中国淘金,结果不小心迷失方向,钻进了东瓯市这个只进不出的东方犹太城。

一番寒暄后,沙阳和安娜鼓励了宋佳倩一番,让她一定要努力突破自己的舒适区,走出社交障碍的阴影。说完就各自拿了两杯红星二锅头,端了一盆毛豆和花生,扔下宋佳倩坐在吧台边不管,笑哈哈地自己喝自己的去了。

宋佳倩被沙阳和安娜的举动搞得手足无措。酒保观察了一下宋佳倩的姿色,果断决定不泡,于是服务态度便相对冷淡,假笑问道:“想喝什么?随便挑。”

宋佳倩犹犹豫豫,不知道酒吧里是怎么“点餐”,但又不好意思问,就随便一指柜子上的一支洋酒,很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正常点,可一说话,还是显得怯怯的:“那个吧……”

酒保转头一看,没说什么,手脚麻利给宋佳倩倒了一杯,拿纸垫摆到她跟前。

宋佳倩盯着那浅浅的一杯酒,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她平时虽然能喝两口啤酒,可那好歹得是有下酒菜的。

空腹喝这种度数跟白酒差不多的东西,这伤害谁顶得住?

“妮嚎,魅力的小姐。”宋佳倩正盯着那杯酒天人交战时,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宋佳倩转头一看,先是茫然,并没有发现有人,再仔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昏暗的空间里,空气中好像有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飘。

黑人小哥灿烂的笑容,却得很努力看,才能分辨得出来。

宋佳倩愣了半天,才想明白自己遇上了什么物种。

她微微喘了口气,用英文道:“你好,你从哪里来?”

那黑人小哥瞬间兴奋起来:“omg!你会说英文!”

宋佳倩看那黑人夸张的模样,稍微找回一些勇气,然后犹豫一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宋佳倩,是个英语老师。”

黑人小哥很快和宋佳倩聊得热火朝天。

宋佳倩越说越高兴,状态一松弛,她的八级英语水平,也随之飞快觉醒。原本不大看得上宋佳倩的酒保,这时瞧她神采飞扬说着流利英语的样子,不由稍微来了点兴趣。

随即,他突然就看到宋佳倩露出惊讶的表情。

“其实我是刚果啊呜呜族的王子,我父亲是部落酋长。我是来中国学习技术的,现在在东瓯大学学中医……”黑人小哥滔滔不绝地说着,满脸的真诚。

宋佳倩当场就被黑人小哥镇住了。

她甚至完全没察觉出,东瓯大学凭什么能有中医这个专业?

王子啊……

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遇上了一个王子?!

宋佳倩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再看微光下黑人王子,觉得他的长相,仿佛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无非就是鼻梁塌了点,嘴唇厚了点,鼻头大了点,皮肤黑了点。可是你看,他的眼睛不是长得挺大的吗?还有那头自然卷的头发,多有异域风情。

黑人王子说完,见宋佳倩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笑着指了下她那杯酒,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喝酒?”

“我……酒精过敏。”宋佳倩脱口而出。

酒精过敏,这是她背过无数次的单词组合。

在学校里上班的时候,根本想不起这个,可跟黑人王子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她就说出来了。

黑人王子闻言,发出爽朗的大笑:“宋,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头一回见酒精过敏的人进酒吧喝酒的,我能代劳吗?”他指了指那杯酒。

宋佳倩忙道:“当然可以。”

黑人王子拿过宋佳倩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望向宋佳倩,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杯酒看起来很美,喝起来也很舒服,就像我看到你的感觉。”

宋佳倩心头一跳,身体仿佛被某种奇怪的感觉所包绕。

可就在她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酒吧外头,突然发出一阵嘈杂声。

几个人走进店里。

夏晓琳含着累死了,走到吧台前,怀里还抱了个幼儿园小朋友。

宋佳倩转头和幼儿园小朋友一对眼。

两个人双双一愣。

林淼朝宋佳倩点了下头:“你好。”

宋佳倩呆呆回答:“你好……”

林淼说完不理她,径直朝酒保大喊:“给我来杯牛奶!”

酒保笑道:“小朋友,我们店里不卖牛奶的。”

“没事,我原谅你,小破店缺这个缺那个很正常!除了酒你们还有什么?”林淼气焰嚣张。

酒保无奈回答:“还有咖啡,小朋友也不能喝的。”

林淼立马就拍桌了:“谁说不能喝的?拿铁有没有?!”

酒保不知死活地挑衅反问:“有啊,你想干嘛?”

林淼冷冷一笑:“我想干嘛?给我来杯拿铁!多放鲜奶,不要咖啡!”

酒保:“……”

第四百二十八章

百里坊小学的一群老师,早上出发前集体在食堂吃了早饭,而后出于各人体质的原因,先是王强在码头上就来了一发,一发结束后还顺手带走了林淼,紧接着刚坐船上岛,没走几步就轮到金校长和几个班级的班主任开始发作。但江心岛毕竟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地方,为人师表的老金一群人,自然不能当着几千个孩子的面公然脱裤子,于是在一阵求死不能、火急火燎的乱闯后,金校长一群人,最终在江心寺的公共厕所内得获得了生命的自我救赎。

在这场公共卫生事故中,百里坊小学一群老师里头幸免于难的,只有夏晓琳和苗晓秋。

夏晓琳是懒得吃早饭,所以逃过一劫。

苗晓秋则是根本不喜欢参加远足活动,今天在家休息,压根儿没来。

眼下寺庙外,两千来个百里坊小学的孩子正席地而坐,铺上垫布报纸,拿出吃的喝的,把一整沿江而建的岛上主干道堵得死死的,只留出一条小路供其他学校的孩子通过。

晓晓坐在人堆里,看着身边一群孩子打闹,目光却时不时投降江心寺的大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全校的老师,全都跟失去理智一样集体冲进庙里去,但她好像看到教音乐的夏老师怀里,抱着淼淼?

“李晓,你在看什么呀?”晓晓的小同桌见她一直盯着庙门,不由奇怪地问道。

“看庙啊……”晓晓轻声答道,又纠正,“以后不要叫我李晓了,我现在叫林晓了……”

“你的名字不是叫林李晓的么?为什么中间那个字不要了啊?”

晓晓想了想,有点认真又有点遗憾的口气道:“嗯……我不想要了……”

正说着话,身后忽然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

“晓晓!”江洋一脸高兴。

晓晓见到江洋,立马绽放出笑容:“舅舅!”

江洋叹道:“奶奶个熊,你们学校的老师把阿淼抱走了,老子在这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们学校的半个老师,你们学校的老师都上什么地方去了啊?”

晓晓一直前方的江心寺:“庙里,淼淼跟老师一起进去了。”

江洋眉头微微一皱:“搞什么?扔下这么多小孩自己进去烧香,不怕出事情啊?特么的比老子还不负责任,幸好还知道带阿淼一起进去……”

一边说着,抱着晓晓径直朝江心寺的方向走去,留下满地的小孩窃窃私语。

“小公主的舅舅长得真丑……”

“舅舅到底是妈妈的哥哥,还是妈妈的弟弟啊?”

“晓晓的妈妈很漂亮。”

“不是,那是她小姨!我听到过的!……”

“那她小姨为什么是她爸爸的老婆?”

“嗯……因为小公主她爸爸是名人,所以可以有两个老婆!”

“哦……”一轮自圆其说到此为止。

满地二年级小屁孩为自己亲手编造的真相,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

突然变得嘈杂的酒吧里,酒保烦躁地把满满一杯鲜奶,往吧台上一搁,开口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毫无还价的余地:“一百二!”

抱着林淼满头大汗的夏晓琳一听,顿时就怒不可遏,大喊道:“你抢劫啊?这么半杯牛奶,两口就喝完了,你要一百二?”

酒保呵呵一笑,看着夏晓琳六分的高颜值,很淡定道:“小姐,没来过酒吧吧?酒吧里的酒水,就是这个价。我刚才也提醒过你们,让你们别点。是这个小朋友非要喝,现在倒都倒上了,你总不能让我再拿回去吧?”

夏晓琳气得喘气都急促了。

大白天酒吧里的寥寥几个客人,也都被夏晓琳的喊声,吸引过去了目光。

林淼明显感受着夏晓琳起伏的胸膛,忙安抚她道:“老师,没事,这钱我来出。我家这么有钱,一百二一杯的牛奶算个屁,再来十杯我都买得起。我爸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堂堂正正,买东西一定要付钱。不能仗着他是市政协委员,和市工商局、物价局的局长是朋友,就到处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像这种牛奶卖一百二一杯的小破店,开在这么偏的地方,平时也就骗骗从外地来旅游的煞笔,挣几个不要脸的钱,他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不能再欺负他了!顶多我今天回去跟我爸爸说,我一百二十块买了杯牛奶,就当是捐钱给希望工程,我爸他肯定不会去跟我那些局长叔叔说,我那些局长叔叔肯定也不会带人过来封店。

一百二就一百二嘛!我给啊!”

林淼说着就把书包摘下来。

已经听懵逼的酒保惊愕望向夏晓琳。

夏晓琳嫣然一笑:“他爸是林国荣,听说过吗?”

酒保脸都绿了,忙道:“六十!小朋友,我给你打对折!”

林淼打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翻来翻去,头也不抬道:“你这个地方我一看就知道消防不合格,安全通道只有一个,窗户也没有,光线还这么差,整改起来房子都要拆掉一半。”

“三十三十三十!”酒保急忙大喊。

林淼却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张五元毛票,往桌上一扔:“五块,爱要不要,我就当捐给希望工程了。”

酒保和林淼对视两秒,一咬牙,收起了钱:“算我请你爸的!”

说完转头就跑,装作很忙的样子进了酒吧后面的操作间。

林淼端起牛奶,长叹一声:“唉,世上贱人真多……”

坐在一边全程目睹林淼欺负人的宋佳倩,已然陷入呆滞。

黑人王子发现夏晓琳,突然又眼睛冒光,绕过宋佳倩上前招呼道:“妮嚎,魅力的小姐。”

夏晓琳看看黑人王子,嫌弃得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赶紧抱着林淼往边上退了两步。

那黑人却毫无自觉,反倒跟上去道:“小姐,你不要怕,我是刚果啊呜呜族的部落的王子,我粑粑是部落酋长……”

宋佳倩回过神来,忙跟着作证:“你们别怕,他没说谎!他是瓯大的学生!”

林淼闻言,立马反问回去:“你怎么知道他没说谎?”

宋佳倩一怔:“他……”

“他告诉你的是不是?”林淼抢话道,“那我现在跟你说其实我是纳美克星出生的超级赛亚人你信不信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傻?”

宋佳倩顿口无言,又一脸尴尬。

林淼又望向那老黑,很笃定了说了句:“宋老师,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我,这个尼格尔,八成是个骗财骗色的死骗子。”

第四百二十九章(四更求月票)

“艹你妈!”

黑人王子被林淼喷了一句,当场就皇家仪态全无,脱口而出一句入乡随俗的标准国骂后,瞪着眼珠子张牙舞爪就想把林淼从夏晓琳怀里搂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愤怒,纯粹只是在接受了某种煞笔教育后,形成了特定的条件反射——认为只要听到有人对他说出某个国际主流认为不能说的单词,那自己就同时占据了道德上的法理,同时必须做出对等的反应,就像狗接受主人的指令一样。

不过这个反应的烈度,通常又得根据说话者的实际情况做具体考量。比方如果说话的人,是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说的,那么这个反应的烈度完全可以瞬间归零,甚至于往负数方向跑,主动附和对方也没问题。但反过来,如果说这个单词的,只是个被貌美东方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婴儿,那反应的烈性程度,就可以高得相当肆无忌惮了……

从来不懂辨别什么叫“该骂”什么又叫“歧视”的老黑,冲着林淼跳上来的时候,林淼书包里的小钢弩已经上好了箭。什么外交无大事,在个人生命安全面前都是扯蛋。就算国家也不能放任第三世界友好国家的王八蛋,在自己的国境之内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

好在那老黑命大,就在林淼角度都快找好的前一秒,一条强健的腿突然出现在了老黑的身前,一脚直中小腹。老黑一声惨叫,翻倒过去。

江洋我操了一句,抱着晓晓走到夏晓琳跟前,对夏晓琳微微一笑,转头就教育林淼道:“你看,在外面乱说话就容易被人打吧?”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要混淆偶然和必然,一切都是天意。”林淼一边诡辩,一边把书包里的弩箭取下,然后拉上书包的拉链,背回后背。

这时被踢翻的老黑又骂骂咧咧爬起来,一副想找江洋找回场子的样子。

江洋左右看了看,突然跑到正懵逼的沙阳和安娜那桌,把晓晓往他们边上的椅子上一放,转头就迎着那老黑走上去,二话不说就先给一巴掌。老黑被江洋扇傻了,紧接着肚子又挨一拳,下一刻便眼前发黑轰然倒地。江洋踢了扑街的老黑一脚,很凶残道:“别跟老子装死啊……”

沙阳和安娜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花生和毛豆,大呼小叫得指着林淼大喊:“喵喵!”

“咦?”林淼循声望去,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外教,很惊奇道,“这个酒吧是我们今天秋游的第一个景点吗?学校这么会玩?!”

夏晓琳惊魂未定,问林淼道:“他们是你学校的老师啊?”

“嗯啊。”林淼点点头,“还跟我上过电视的。”

林淼这么一说,夏晓琳稍微有点印象了。

店里的酒保兼老板听到外头的动静,急急忙忙从吧台后面的小房间里跑出来,一看老黑在地上躺尸,立马暴跳如雷,指着江洋的鼻子就想骂。可江洋一把眼珠子瞪过去,酒保又说怂就怂,瞬间从“辱骂模式”切换到“谴责模式”,脖子被掐住似的,满脸看不得暴力手段的义愤填膺,语气激愤地对江洋道:“你怎么这么野蛮?外国人你都敢打?你摊上事了!”

江洋呵呵一笑。

林淼望向酒保道:“叔叔,我好想唱首《义勇军进行曲》给你听。”

酒保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淼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怕你跪久了起不来,想唤醒一下你的民族自尊心。”

“有病……”酒保暴躁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到吧台旁,拿起电话大声报警,一边报警,一边还不停地看着林淼几个人,生怕江洋跑路,“对!维也纳酒吧,江心寺里面那个!外国人被打了,人全都在!”

“妈的这人煞笔吧……”江洋看酒保报警的样子都笑了,然后叮嘱夏晓琳帮他看好林淼和晓晓,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酒保见状,急忙放下话筒,朝江洋跑过去,紧张大喊:“你别想跑啊!”

“我跑你妈!老子多叫几个人过来行不行啊?”江洋一把将挡路的酒保推开。

酒保惶惶望向林淼。

林淼昂然道:“我们外面还有两千人马,你怕不怕?”

酒保居然真的露出害怕的神色。

夏晓琳忍不住扑哧一笑,捏了下林淼的脸。

……

过了片刻,江洋还没回来,集体上完厕所的老金一群人,和岛上的两个警察叔叔倒是先来了。

宋佳倩脑子不清、敌我不分地搀扶着满脸疼痛、装死不停的黑人王子,被警察带到一边,隔离问话。警察足足问了宋佳倩五分钟,都没从她嘴里获得多少有效的信息,只是不停地听宋佳倩突出强调,江洋把黑人王子摁在地上摩擦的事实,以及黑人王子的皇家身份。

两个警察听得头疼,这种和外国人扯上关系的斗殴事件,管又不好管,不管又不行。

要知道在东瓯市这种排外程度很高的地方,别处来个说普通话的人,都要被东瓯市的老百姓蔑称为“外路人”,警察要是为了一个老黑处罚本地人,下了班肯定要挨自己人的骂。可要是不管,政策和制度又摆在那儿,万一惊动外事局,情况搞不好会更麻烦。

至于那黑人的皇家身份,反倒是小事了——这两年每个来东瓯市的黑人,各个都是皇家贵胄,这个酋长之子还算弱的了,大西洋岛国的储君他们都遇上过。是真是假全凭他们自己一张嘴,想靠东瓯市这点警力资源,总不可能跑去国外查,所以不提也罢。

两个警察听宋佳倩的口供听得无语,转头又去找另一个事主。等两人拨开围在林淼身边的金校长一群人,见到被夏晓琳抱在怀里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朋友,顿时就心软了。

“小朋友,刚才那个黑叔叔为什么被你舅舅打啊?”

“布吉岛……我就说了句想吃年糕,那个黑叔叔就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

林淼娴熟地使用着谐音梗,把两个警察听得一头雾水。

宋佳倩听到林淼的话,细声细气跟黑人王子翻译着。

那黑人闻言,立马死也不装了,跳起来暴躁大喊:“狗屎!是那个小孩他歧视我!”

“年糕!”林淼用中文喊了句,又马上切成英语——反正看这两个警察茫然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肯定连四级都没过,稳得很,“来咬我啊!”

黑人王子哪受得了林淼这种级别的嘲讽,直接又想冲上来跟林淼单挑,却被宋佳倩死死拉住哀求:“王子殿下!放松一点,不要冲动,警察会处理的!”

两个警察完全听不懂宋佳倩在跟老外说是,正要不耻下问,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女人,神色焦急走入酒吧,立马吸引了酒吧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黑人盯着张幼薇,不但突然停下来,还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领,眼里满是禽兽般的向往。

张幼薇无视所有目光,身后跟着神色不善的江洋,大步走到两个警察和夏晓琳跟前,不等警察开口,先从同样被惊艳到的夏晓琳怀里抱过了林淼,气呼呼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蹙眉道:“怎么刚走开一会儿,就给我惹我了?幸好你舅舅把你找到了!”

林淼很无奈道:“没办法啊,总不能看脑残少女被黑人残害吧?”

林淼望向宋佳倩,张幼薇循着林淼目光看去。

却见宋佳倩一脸不快,生气地反问道:“你说谁脑残少女?”

第四百三十章(五更求月票)

宋佳倩被林淼说得急赤白脸,瞪着林淼的样子,仿佛林淼杀了她的男人。

张幼薇看着宋佳倩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对她的智力彻底不抱期望了。

这么大的人了,你说你跟一个胡说八道的七岁小孩较什么劲啊?……

她无语地摇摇头,转头对两个警察道:“两位同志,我是孩子的班主任,刚才这里怎么了?”

“这里的老板报警,说有人在这里打外国人。”年纪稍大一点的警察向张幼薇解释道。

张幼薇又问:“那老板呢?”

“那儿呢!”年轻警察朝吧台方向一指,对酒保招了招手,“你过来!”

酒保这才探头探脑地走上前,先偷瞄张幼薇一眼,然后才一指江洋,大声道:“就是他啊!他把外国人打了,跟我没关系啊!”

两个警察转头看江洋。

江洋镇定自若:“刚才那个黑人想打我外甥,我看不过去就踢了他几脚,有问题吗?”

“诶!是你外甥先骂人的好吧?”宋佳倩受不了江洋的颠倒黑白,给黑人王子喊起冤来。

正巧这时,姜胜善带着一大群外国语初中的老师走进来,眼见宋佳倩居然帮着别人,枪头往林淼身上指,就气得恨不能就地把这傻妞弄死。

她急急忙忙跑到警察跟前,先把身份亮出来:“警察同志,我们这个孩子很乖的!不可能骂人呢!他爸爸是林国荣!跟你们局里领导都很熟的!”

站在一旁的酒保闻言,这才恍然认出林淼来,顿时就有点想死的感觉。

难怪这么小的小孩,能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来……

妈的早知道就不要省那点电费,把酒吧搞得这么暗,人都认不出了!

酒保肠子悔青的同时,两个警察的眼神,也突然在一瞬间就变得坚定起来。

他俩对视一眼,年纪较大的那位默默从腰间掏出手铐,径直朝那黑人走去,满脸秉公执法的光辉:“谁的儿子不要紧,但外国人敢在咱们的地方行骗就不对了啊!”

林淼见警察叔叔这么正义,立马喊道:“叔叔!你的警号我背下来了!毅光叔叔他女儿已经跟我订了娃娃亲,我今晚回去就把你的警号背给他听!广大群众不会忘记你对社会的贡献!”

全场人都被林淼无耻的喊话惊呆了,连那拿着手铐的警察,都忍不住嘴角上扬。只有默不作声的晓晓,眼神微微失落了一下,可马上就被复杂的场面给转移了注意力。

老黑看着警察一步步向他逼近,吓得大喊大叫,把宋佳倩往警察身上推,不住喊道:“宋!告诉他!快告诉他!我是外国王子,我是受你们国家外交条例保护的!这些警察没权利抓我!”

宋佳倩慌得一逼,说话都结巴了,可还是自愿帮黑人王子挡着警察,并不太流利地转述王子的话给警察听:“你们……你们不能抓他,他是受我们国家法律保护的!”

两个警察听得一愣。

很疑惑宋佳倩说的到底是哪条法?

姜胜善看这一幕看得火起,横眉怒喊道:“小宋!你给我过来!”

宋佳倩看着姜胜善,又放不下黑人王子,犹犹豫豫,半天下不了决定。

着可是王子啊……

“妈的,少女智障起来居然这么凶残,我就不信我救不活你啊……”林淼憋不住了,对张幼薇道,“舅妈,我们一起过去,让那个小年糕死透一点!”

张幼薇有点不解。

林淼道:“你把话翻译给两个警察叔叔听就行了。”

见林淼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张幼薇也就不犹豫,又跟到警察跟前说道:“两位同志,孩子说想跟这个外国人说几句话,我来翻译。我是英语老师。”

“好。”年长的警察想都不想就答应道。

酒吧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黑人王子惊慌失措地还在宋佳倩后背不停地叫:“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不能抓我!”

“闭嘴!年糕!”林淼切换到英语频道,“回答我的问题!”

黑人王子一愣,抬头茫然望向林淼。

张幼薇信达雅地给两个警察:“别说话,朋友,请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警察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就该这么文明说话才对嘛!

宋佳倩愕然望向张幼薇,被张幼薇威严十足的目光一瞪,又把话憋了回去。

林淼继续用英语问:“年糕,你是刚果来的?”

张幼薇柔声翻译给警察听:“请问你是刚果人来的朋友吗?”

黑人王子点点头:“没错,我是刚果啊呜呜族部落的王子,尼古拉呜哈哈鲁姆托姆托阿哈哈亚阿桑!我爸爸尼古拉啊呜呜鲁姆托姆托阿哈哈亚阿光是啊呜呜族的酋长!”

张幼薇翻译:“对,我是刚果人。”

两个警察:“……”

林淼继续问道:“东边的刚果还是西边的刚果?”

黑人王子想了想:“东边的。”

林淼追问:“东边的刚果哪年独立的?”

黑人王子又想了想,突然暴躁道:“我们国家没有历史课!我也从来不学历史!这对我们国家的发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是来中国学习先进的实用技术的!我只学有用的知识!你们不能抓我!我受你们国家的外交条例保护!你们这些警察没权利逮捕我!”

这一大段,张幼薇倒是真翻译得很完整,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两个警察听得更迷糊,年纪大的反问起来:“妈的,到底哪条法律说不能抓老外啊?”

张幼薇直接反问回给老黑。

老黑支支吾吾说不出,林淼又突然来了句:“听说你在东瓯大学学习中医?”

“对!”黑人王子脱口而出。

张幼薇微微一怔。

林淼又重复确认:“东瓯大学,中医专业?”

老黑很坚定地点头:“对!就是神奇的东方医学!我要把这些知识带回去,建设我的祖国!”

林淼呵呵一笑。

张幼薇突然转头,对两个警察道:“两位同志,不用查了。他说他是东瓯大学中医专业的学生,我和我爸都在东瓯大学教过书,我从小就在瓯大学校里长大,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瓯大从建校到今天,从来没有设立过任何和医学相关的专业。这个黑人,是个骗子。”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哗然。

宋佳倩腿一软,瘫坐在了黑人王子的身上。

第四百三十一章(六更求月票)

十分钟后,宋佳倩是被百里坊小学的体育老师王强架着走出酒吧的,情绪起伏太大,精神上承受不住那种过坐山车般的大起大落,连带着两条腿都不听使唤。

门外一群小朋友见到两个警察铐着一个外国黑人走出来,各种没见过世面地哇哇乱叫,成百上千人叫得此起彼伏。

姜胜善比自己丢了脸还还生气,眉心皱成一团。

宋佳倩绝对是她职业生涯以来的耻辱,能铭刻在她记忆里一辈子的那种。回忆前半生,无论是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她老姜虽然能力有限,水平也一般,但在用人方面,可以说从未出现过大的差错。但就在她工作的第十八个年头,宋佳倩却在这件事上,破了她的功。不仅把她良好的工作纪录给毁了,甚至直接重创了她在这方面工作的信心。

以后学校再要招人,姜胜善估计自己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样果断了。

新学期开始到现在,这才期中而已,宋佳倩已经接连几次,用坚韧不拔的毅力,向全校师生——不对,这次已经把脸丢出学校,丢向全区了——展现了她非凡的作死能力。

姜胜善有种想哭的感觉。为自己,也为宋佳倩,甚至还为曲江大学。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学习成绩足够好,那么一个人待人接物的能力,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文化水平和智力水平就摆在那儿。可现在这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却证明她确实错了。

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例外。只是为什么,这个例外偏偏要落在她的头上?

宋佳倩这个煞笔,为什么不服从毕业安排,去瓯城区下面的镇里当个公务员?你要祸害就去祸害镇里的老百姓啊!为什么要来害我们的学校?为什么要来伤害哦的职业生涯?

吴宁祥都给我股份了,你这样搞我过两天人事权都要被收回去了啊!

姜胜善在心里哭泣着,跟着人群,又气又焦虑地走出了江心寺的大门。

林淼在张幼薇和江洋一大群人的严防死守下,牵着晓晓的手,在寺庙门口的功德箱里扔了十块钱,感谢佛祖给他一次拯救无知弱智少女的机会。逻辑很神奇,但反正就是爷有钱爷乐意。

出了江心寺,两所学校的人干脆朝同一个方向前行。

林淼施舍完善心后回到自己班级的队伍里,晓晓立马代替他成了新的团宠,搞得他好不吃醋。

张幼薇不敢再让林淼离开视线,晓晓被张雪茹一群小姑娘抱走后,林淼就又落进了张幼薇怀里。江洋跟在一旁,和林淼、张幼薇假装一家三口,一边不解地问林淼道:“那个宋老师,不是跟你有仇吗?你这算哪门子的拯救弱智少女啊?”

“不懂了吧?”林淼煞有介事道,“东瓯市改开时间早,外国人进来得也早,有些洋垃圾在国外活不下去,就靠一张白皮、黑皮来中国骗饭吃。刚才那个黑人,摆明了就是个骗财骗色的,正经人谁会星期五早上去泡酒吧啊?再反过来说,星期五早上能在酒吧里被黑人骗的,肯定都是家里条件还算不错的。这些黑人就靠一张嘴,甜言蜜语先把姑娘哄到手,该办的事全都办完后,就裤子一提,拍拍屁股走人。

要光是这样,那还算好的了!有些黑人还会各种借口骗女孩子的钱,等女孩子怀孕了,那些黑人就马上带着钱人间蒸发。最最惨的,有些黑人身上还有各种病,什么艾滋啊,**啊,依波拉病毒感染啊,走到哪儿就把病传到哪儿,一人灭一村轻轻松松,十人毁一城不在话下……”

“停停停!”张幼薇听得受不了,前半段感觉林淼是在影射江洋和她的事情,后半段又像在讲恐怖故事,忍不住道,“你这都哪儿听来的啊?越说越离谱!”

林淼拿起锅,精准投射:“东瓯市图书馆,《第三世界女性对外受难史》。”

张幼薇毫不犹豫地立马戳穿道:“别编了,东瓯市图书馆里根本没有这本书!”

“没有吗?”林淼很光棍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应该是在新华书店里看到的。”

张幼薇被林淼的没脸没皮打败了。

虽然不知道林淼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提上裤子就走”这种话,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好想放把火把东瓯市图书馆烧了,人世间也能少一处给这小孽障背书的地方。

江洋倒是听得有滋有味,脑海中再三品味后,觉得那些跟了老黑的姑娘完全不值得同情,然后又接着问林淼:“她跟你关系那么差,你还帮她干嘛?”

林淼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她跟我关系差,是因为她蠢,而不是因为她坏。如果我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蠢,忍受不了她的愚蠢行为,就想着要加害她,那和我那些自己兜里没钱,就天经地义地觉得要去偷别人、骗别人、抢别人的垃圾有什么区别?和那些一言不合就要捅别人几刀的煞笔有什么区别?”

江洋却道:“我没说你要害她啊!”

“看到她被人骗,明知道她被人骗,明明有能力有机会帮她,却眼睁睁看她去送死,这样还不叫害她吗?”林淼望向江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她,也是在给自己积福。舅舅,我知道阎王不救该死的鬼,可我们是人,不是鬼,也不是阎王啊。”

江洋被林淼说得心头一动。

张幼薇很自然地对江洋抛个小媚眼,笑道:“看看你,思想觉悟还没这么小的孩子高!”

江洋立马笑容猥琐:“我要思想觉悟高,你会让我去你家啊?”

“说什么呢!”张幼薇红着脸,抬腿往江洋脚上踩。

江洋身手敏捷躲过,气得张幼薇直接踢了他一下。

林淼看不得美女与野兽打闹的画面,很破坏气氛地问了句:“你们两个见过家长了没?”

张幼薇突然一顿,表情有点不自然。

江洋这货,现在真的有点拿不出手啊……

而且要是**知道她已经跟江洋睡了,估计要同时打断他们两个的腿。

毕竟以前追她的那些人里,论长相,有长得和香港男星差不多的。论有钱,有年纪轻轻三十出头身家几百万的。论才华,有京学读到博士,留校任教的。甚至论权力,都不乏副厅这一级的。可她对面那么多出色的男人,愣是连手都没被人摸到过。但就是江洋这坨牛粪,也不知道给她下了什么咒,居然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给吃进肚子了。

而且最近两天保护措施也没怎么做,真的有点担心的感觉……

张幼薇心思千回百转,确实说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

江洋却突然间收起嬉皮笑脸,毫无征兆地,就对张幼薇来了句:“薇薇,我们结婚吧。随便找个时间,去见见你爸妈。”

三个人前前后后,所有人全都停下来了脚步。

林淼盯着神态自若对张幼薇求婚的江洋,终于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了。差的就是江洋这份对未来的无所畏惧,还有那对自己、对爱人、对爱情毫无保留的信心啊!

妈个蛋蛋,老子前世真的是怂的一逼……

“舅舅……”

“嗯?”

林淼感觉很震撼到:“你牛逼……”

“废话!”江洋咧嘴一笑,“不牛逼怎么娶你舅妈,不牛逼怎么当你舅舅?”

第四百三十二章(七更求月票)

没有山盟海誓,甚至连平时的花言巧语都没了,就那么直勾勾的,直愣愣的,直接得就像一记直拳,江洋毫无修饰的一句话,甚至都打不到张幼薇的心上。

张幼薇望着江洋,既没有娇羞,也不觉得意外,仅仅只是平静。

平静得毫无波澜。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可绝没有哪一次的想象,像现实这般潦草。这个王八蛋,居然连一枚稍微过得去的戒指都没准备,真的只是靠一张嘴啊!张幼薇都快被气笑了,可突然又有点想哭,只是那感觉在产生的一瞬间,就立刻又消退了下去。

有人向张幼薇求婚的消息,传播得像闪电一样快。

十几秒的功夫,一整条长长的队伍,便全部停了下来。老狄几个男老师看着江洋和张幼薇对视的样子,能听到自己心碎的感觉。就连一直生闷气的姜胜善,也都忘了宋佳倩带给她的精神暴击。被王强搀扶着的宋佳倩,突然恢复了站直的能力,她呆呆看着远处的两人,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一场别人的求婚仪式,脑子变得更加空白。

张幼薇抱着林淼,看着江洋,心里想的,只有天意两个字。

她好端端的在大学里教书,暑假刚要过完,新学期眼见着就要开始,她明明连下学期的工作安排都计划好了,可莫名其妙地,就那么突然地跑出来一个死胖子,哭天喊地跪着拿着支票给她爸,让她办个停薪留职,去初中交一群小孩。

而她父亲**,清贫自守一辈子,那一次居然没能守住。

对外,吴宁祥告诉别人的张幼薇的待遇是月薪五千,但事实上,张幼薇不但月薪一万,吴宁祥甚至给了她百分之一的学校干股,还不算各种补贴和年终奖金,工资待遇比姜胜善还高。吴宁祥不但想让她当学校的老师,还希望她以后能当学校的品牌代言人。

张幼薇原以为是吴宁祥想借机接近她,不想那胖子居然真的是让她去学校做正事的。

几天后到了外国语初中,从小首发到大的张幼薇,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成了替补选手,不但要负责教好某个小豆丁,还要顺便帮忙抚平小豆丁的内心创伤。只是后来再一看,那小豆丁根本不存在什么创伤,相反受内伤比较严重的,反而是吴宁祥口中的那个笨蛋老师。

想想也是有趣得很。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宋佳倩开学头天就跟林淼闹矛盾,吴宁祥也不可能刚好赶在大学的新学期开始之前,千钧一发又顺顺利利把她签下来。要是她不来外国语初中教书,显然也就不会遇上小豆丁的不靠谱舅舅,更不可能有后来江洋对她做的那些事情。

这两个月对张幼薇来说,过得就像眨眼一样快。

一眨眼就恋爱了,一眨眼就谈婚论嫁了。她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也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那么仿佛水到渠成、理所应当地发生了。

哪怕是在三个月前,张幼薇都打死想不到,自己要嫁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

细看,不算丑,但顶多也只是不丑。

人品,还凑合,但也仅仅只是凑合。

除此之外的其他方面,貌似连凑合都算不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吧……

张幼薇跟江洋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慢吞吞应了一声:“你挑日子吧。”

江洋马上就跟说吃饭那样轻松道:“那就明天吧。”

“嗯,行。”张幼薇恬淡一笑,抱着林淼继续往前走。

江洋也淡淡然跟上。

只是两个看似很平静的人,却全都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一整条队伍都没动。

直到过了两秒,一字长蛇才又重新移动起来。

只是吃瓜的群众们,显然没吃到想吃的瓜。

这就完了?

这尼玛也叫求婚?

比赵晶还漂亮的女神,就这么简单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了出去?

交代给了一个死黑矮子?

几千人的队伍里,一大群女老师比张幼薇还恨。

女孩子们也都七嘴八舌议论,指责江洋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林淼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见证了江洋的这段感情,从起点都算不上的节点,神速发展到了大结局前夕。但他最终还是完全没想明白,江洋的泡妞绝学,除了精神上一往无前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精妙之处。

队伍缓缓移动,离江心东塔越来越近。

体力不支的张幼薇把林淼放下来,然后再没什么顾忌地,公然和江洋牵起了手。

林淼在心里长吁短叹,暗想不知道过了今天,接下来将会有多少张幼薇曾经的追求者,要为这件事夜不能寐、辗转难眠,乃至痛哭流涕、泪流满面。

但转念再一想,或许这段婚姻,未必也就真的像表面上所能看到的那么不般配。

湖滨路的项目,二期工程马上就要开始,江洋能拿的钱,差不多能有这个年代普通工人一辈子挣的工资那么多。三期工程的地块,虽然已经被老彭包了,消息出来后,丁少仪和宫昌吉一群人已然偃旗息鼓,看着江洋能捞的油水,貌似已经到此为止。但是东瓯市说大不小,能开发的,又何止湖滨路这么丁点地方。只不过这回的项目,刚好位于市中心,抢手程度高了些而已,才造成老彭和东瓯市新贵们暗地里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场面。

可细细去想,通通都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两边的人,脑子都清楚着呢。

瓯城区东西南三面,今后二十年之内,大项目多了去。

更不用提马上就要如火如荼到来的旧城改造。

这才九五年啊,连东瓯市经济起飞的起点都还没到,着急个屁?

细算一下,如果江洋能保持现在的心态和办事的状态,这些机会要都能抓在手里,今后的身家至少也是能论十亿算的。全中国十几亿人,一生能摸到这个门槛的,总共也才几个?

江洋配不配得上张幼薇,现在连林淼都下不了定论。

更让林淼不敢想的是,只怕二十年后,有人要说张幼薇配不上江洋。

那特么才叫命运的玩笑。

第四百三十三章(八更求月票)

九五年的江心岛可玩的地方其实不多,最重头的江心西园游乐场还没建设完毕,最刺激的游戏项目也仅仅是激流勇进,连个最小型的过山车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对秋游的孩子而言,更大的意义显然还是在于能放一天假,以及可以吃很多零食。

至于赏景什么的,纯属扯蛋。

江心岛巴掌大的小破岛,瓯江水比马桶水还脏,能赏个毛的景?要不是张幼薇刚刚接受了江洋的求婚,大家不太好意思正大光明地盯着看,张幼薇分明比江心岛好看多了!

林淼跟着一行人,在岛上走了40多分钟,十点出头,终于来到东塔下。

抱着和外国语初中以及百里坊小学差不多心思的广场小学,基本也前后脚达到。

三所学校加起来差不多六千名师生,浩浩荡荡以东塔为中心,在附近的树林里铺开垫布和报纸,默契地开始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吃饭。

林淼这回连零食都没带,除了自己的万能小书包,吃的喝的要么靠蹭,要么靠爱心小姐姐主动投喂。而江洋这货也是懒得可以,除了一大袋十几罐的啤酒,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啤酒还是丧心病狂地让许风帆替他拿着,也不知道许风帆到底哪根筋不对,居然还真的替他拿了一路!林淼心想要是换了自己,如果有个王八蛋先让他当免费劳动力,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抢走他心目中的女神,他不在那王八蛋的酒里下毒就不错了,还帮忙拿?我拿走你的蛋哦!

这么一想,林淼看到江洋从许风帆手里接过啤酒的时候,突然就心头一哆嗦,喊道:“帆哥!你对我舅舅和我舅妈的婚事,有什么意见吗?”

“啥?”许风帆瞬间愣住。

紧接着某个角落里就响起一声:“我反对这桩婚事!”

“我也反对!”

“薇薇老师不要想不开啊!”

树林里一阵男学生的鬼哭狼嚎。

女孩子们全都笑得乐不可支。

张幼薇对江洋一抬下巴,得意道:“看到了吧,连孩子都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

“妈个逼……”江洋好笑骂道,“等下别让我逮到,哪个再喊我直抓起来扔江里啊!”

这一喊,边上一圈男生才消停了些。

林淼肚子不饿,众人坐下来后,他就脱了鞋子,在基本已经连成片的“报纸小群岛”上蹦来蹦去。当小孩就是这点好,能让自己觉得高兴的事情,只要不犯法、不违背公序良俗,想做就能做,大人看着,还会觉得你可爱。绕着自己班的范围走了一圈,每到一群小姐姐的聚餐点上,他就会被强行喂一点吃的,一圈下来,就从不饿变成了有点撑。

张雪茹见不得林淼撒欢,一把抓过来,搂进自己怀里,指着晓晓当正面榜样教育:“看看你姐姐多乖,就你跟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干嘛啊?”

“消食啊!”林淼据理力争道,“从早上出门吃到现在,我下巴都快吃不消了,不多跳两下,那么多营养我怎么吸收?晓晓,你说是不是?”

晓晓连连点头,反正凡是林淼需要的支持,直接支持就好了。

要是考试和作业也有这么容易,生活该多美好……

“是个屁!一看就知道你天天在家里欺负你姐姐……”张雪茹从书包里拿了包不知道什么零食出来,拆开包装就往林淼嘴里塞,“张嘴!”

林淼问:“有毒吗?”

张雪茹愤愤回答:“有!毒死你个小屁孩,我就是全班第一!”

“小茹茹,做人有点追求啊,一条人命只为全班第一,你就不敢稍微把目标提得高一点,全校第一考虑一下?”林淼嘴里嘚吧嘚,老老实实吃一口零食,突然觉得味道不错,直接整包都抢了过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张雪茹看得好笑,又伸手从书包里拿另一袋零食,这时一个斯斯文文戴着这年头还少见的方框眼镜的白净少年,脚步声很轻地走到张雪茹身后,喊了一声:“林淼。”张雪茹和林淼闻言,不约而同转过头去,一起围坐在这里的蒋琴琴、高媛媛和晓晓,也都仰头看向喊话的人。

“干毛?”林淼很直接地问道。

这少年他认识,名字叫叶一帆,来头大得很。

据说是杭城重点初中读到一半,突然嫌弃人家学校课程安排不够刺激,然后听说东瓯市外国语初中一学期上别家一年多的课,中途就直接转学跑了过来。

能搞出这种操作的,除了自身底子硬,家庭条件肯定也不是一般中产阶级能比。

再后来华慈杰某有天说起这位的具体战绩,连林淼都被吓了一跳。全国小学生奥数比赛,两次全国二等奖,甩开张雪茹这个省二等奖起码三条街。

要是去年林淼参加全市比赛遇上这样的哥们儿,神童光环至少要被掩盖掉大半。

幸好,人杰地灵的东瓯市,最近貌似人才断代了……

时无天才,遂成神童之名。

当真可喜可贺……

“下个学期你要来我们班吗?我们下学期就开始总复习了。”叶一帆蹲下来,抱着膝盖看着林淼道,还眨了眨眼睛,小模样,有点娘里娘气的。

林淼不近男色地往张雪茹怀里挪了挪,说道:“去啊,我总复习完了就直接中考了。”

“这么翘?”叶一帆咧嘴一笑,“我在这里读完初二,回杭城考试。好可惜,咱们做的不是同一张卷子,没办法好好跟你比一下了。”

林淼想了想,却道:“不会啊,这个学期就可以啊。我期末考可以做你们的卷子。”

“嗯?”叶一帆眼睛一亮。

张雪茹马上喊道:“那初一的考试你就不考啦?”

林淼手一摊:“小茹茹,你觉得初一的考试对我来说还有意义吗?”

张雪茹听得牙痒痒,一把夺回林淼手里的零食,不爽道:“走吧!走吧!去跟你的初二同学过吧,我们初一的不留你了!”

叶一帆听了直笑,还火上浇油道:“就是!现在就来啊,我们初二欢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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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国庆爆肝第一更!求月票!)

叶一帆和林淼聊了半个小时,居然还聊到林淼在沪城参加全省作文比赛时,偶遇的那个逗逼小哥齐思远。叶大神对齐思远推崇备至,只是说了几句,又感慨他的那位前同班同学志不在数理化生,兴趣爱好方面更偏向文科,不然的话,他如果在杭城那边有个可以齐头并进的对手,也不会跑到东瓯市这所犄角旮旯的私立初中来。

说得外国语初中好像是位于深山老林的秘密修行场所似的。

“齐思远也是跳级上的初中,搞不好要和我们两个一样,提前参加中考。以后他说不定还要和你抢曲江省的高考文科状元啊。”叶一帆最后临走之前,和林淼说了这么句话。

林淼听得很颤抖。

我草!这么看得起我?

高考省状元吗?

真的想都没想过啊……

林淼有点心潮小澎湃地目送叶一帆走远,感觉头皮微微有点发麻。想到自己如果再继续这么优秀下去,再用不了多少时间,搞不好就真要和那群真正的天才少年撞到一起了。到时候那环境,那压力,自己这个伪神童混在里头,还不分分钟就要露马脚?

好煎熬啊……

为什么我要这么优秀?为什么我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我只想做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娶一个肤白貌美细腰长腿前凸后翘的普通媳妇儿,随随便便生两三个孩子,住在一千平方带院子的普通别墅里,挣一个月几十万的普通工资,平平淡淡地度过我平凡的一辈子而已啊!

林淼越想越激动,觉得叶一帆是在逼迫他往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极限上撞。

这让分明已经连午睡都戒掉了的林淼,感到万分的气愤。

老子还能怎么努力啊?

你们这群天才走一步,老子后面就得跑三步。

追得上吗?追得上吗?啊!?

“淼哥,你这副被人杀了爱犬的表情,是什么情况?”过来蹭吃喝顺便蹭高媛媛的许风帆,假装很自然地直接坐了下来。高媛媛瞥他一眼,默默跟他挪远了十公分。

许风帆脸上略微有点挂不住,又听林淼捅他刀子道:“帆哥,为什么同样叫阿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能那么大。跟你吹牛逼的时候,我真是一天心理压力都没了,换个别的阿帆,唉……真是不敢吹太大啊……”

张雪茹几个女孩子听得咯咯直笑。

许风帆停顿两秒,抓狂地大叫起来:“淼哥!你适可而止啊!我好歹也是和你一起考进来的!”

“淡定,放松。”林淼打开一罐牛奶,盯着牛奶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少年,不然你哪有机会接受我的思想再教育……”

许风帆一脸想哭。

晓晓嘴角上扬,笑靥如花。

秋游的午饭,从早上10点吃到下午将近1点,不少孩子午睡都醒了,几所学校的老师才招呼孩子们收拾东西,把垃圾打包好。

树林里密密麻麻几千人又开始动,林淼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他的鞋子,然后拉着晓晓去附近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小书包里吃的没有,一次性毛巾倒有好几包,全都是最近从酒店里顺出来的。洗完后出来神清气爽,随后三所学校便分道扬镳,各自朝自己的预订景点去。只有晓晓没跟自己学校队,江洋跑去和金校长打了招呼后,晓晓的监护权就归了外国语初中。

离开之前,林淼又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和百里坊小学的老师们拍了十几张照片留念,原本大家想拍个大合影,可惜相机广角不够,只能无奈作罢。

午后日后猛烈,外国语初中的百人小队伍在岛上走走停停,先去了看起来分分钟要垮掉的西塔,接着又绕了个大弯,转到某个叫“太阳岛”的广场继续拍照。

等到广场小学和百里坊小学的几千人都从西面的游乐园里撤出来,三点多另外两所学校都要启程回家时,林淼他们才显得很孤单地走进满地零食包装袋的游乐园里,几乎不用排队地连续玩了三个游乐项目去年过来没能登上激流勇进铁皮车的林淼,今年获得了在场家长的特许。江洋半天不担心地把林淼和晓晓两个娃塞进了车里,然后他和张幼薇一人抱一个,一圈下来,江洋的嘴唇被晓晓撞得血流不止,但完全不值得同情……

等到夕阳西下,4点多时,外国语初中才登上了返航的渡轮。林淼趴在栏杆上,看着斜阳下的瓯江水,折射落日的余晖,波涛微微荡起,黄泥水金灿灿的样子,居然也不那么脏了。

玩了一整天的孩子们累得东倒西歪,闭着眼都不说话,船舱里异常宁静。

只有林淼和晓晓两个幼童还体力旺盛,晓晓小声提醒林淼,再过几天就要生日了,江萍说还要带她来玩一次,可是有点不想玩了……

算上这次秋游,这个月,她已经来江心岛玩了三回。

林淼想了想,问晓晓道:“那我们生日去肯德基过好不好?叫上你们班里的小朋友,全部都叫也可以,请大家吃顿好的。”

“不用都叫的,有几个同学不喜欢我……我能叫黄老师来吗?”晓晓小声反问。

林淼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啊!你生日你最大嘛,你想叫谁都可以。”

晓晓不由露出笑脸,过了两秒,又忽然问:“淼淼,你生日是哪天啊?”

“比你晚两天,11月3号。”林淼说道。

晓晓好奇地问:“那你生日也在肯德基过吗?”

“应该不是……”林淼摇了摇头,今年他和老林搞出这么多事,这场生日宴,免不了要大肆操办一下。生日宴变东瓯市大型社交活动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一百。

但换个角度想,这可能也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吧。

上辈子他几乎就没好好庆祝过一次生日,小的时候家里没钱,老林和江萍对这件事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长大了既没钱也没什么朋友,而且工作忙起来,忘掉自己的生日再正常不过。某年某游戏某个名叫ig的战队,在那年11月3号夺得世界冠军时,林淼的朋友圈里,满屏都是埃及牛逼,林淼当时忙着写不知道什么东西,看到新闻也只是查了一下,以免自己落伍,然后一看资料,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就关了手机,继续搬自己的砖去了。

直到过了足足一个星期,某天难得稍微闲下来,又一次偶然刷到那条埃及夺冠的新闻,林淼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突然惊觉:我草!那天不是老子的生日么?

江萍那时候伺候瘫痪的老林不容易,整天凄凄苦苦,每次跟林淼聊天,一旦聊起林淼的生日,就要哭哭啼啼的,说没给林淼过过生日,愧疚得很。林淼通常都会打住那个话题,因为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天机巷那么穷逼的地方,没办过生日酒的是大多数,往下比的话,也谈不上日子有多苦,无法就是自己心里,挂着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小感伤而已。

但那感伤其实和生日完全没关系,本质上只是钱的问题罢了。

哭穷而已嘛……

穷人家的常情……

对“生日”这个概念,并没有多少美好印象的林淼,沉默了下来。

晓晓见状,也不再多说话。

只是安安静静地挽着林淼的手,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坐在不远处的江洋和张幼薇,看着姐弟俩画面温馨的背影,相视一笑。

“我们以后也生两个。”江洋说道。

张幼薇傲娇了一下:“谁要跟你生?”

江洋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这时渡轮轻轻一晃。

满船闭着眼的孩子,全都睁开了眼睛。

船靠岸了,可以放学回家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国庆爆肝第二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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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汽笛长鸣,姜胜善收拾起一身疲惫的倦容,领着百多个各家各户的少爷小姐,强打精神走过浮桥。走出渡轮码头的大门,码头外边,早就有好几个人打扮体面的家长在外等着接送。今天是秋游,又是周末,回程的时间学校昨晚都已经挨家打电话,事先跟家长们说好,极个别家里没装电话的,也都让孩子把话带到。

张雪茹一眼看到廖芳华,高兴地喊了声妈妈就跑了上去,其他孩子,也都在人堆里各找各妈,各自回家。接到小孩的家长们,依次跟姜胜善和孩子的班主任打完招呼才离开,热热闹闹了快小半个钟头,码头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寥寥二十来个没父母来接送的,略显寂寥地留在原地。

姜胜善不能让这些没人接送的孩子直接在码头上解散,不然随便有个孩子出点问题,对学校都会是很大的麻烦。所以这样一来,只要是班上还有孩子没走完的,班主任也就不得不再多走半小时的路,先把孩子送回学校才能离开。

只有张幼薇运气不错,班上的小孩全都被人接走了,只剩一个林淼,可以算半个她自己的孩子,直接抱回西城街就完事儿。于是等送完最后一个来接孩子的孩子后,江洋和姜胜善道了别,张幼薇便直接叫了辆停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半天的三轮车,带着林淼和晓晓坐了上去。

这个时候,时间已然过了五点,天边的云彩,也都变得黯然无光。

随着一群任课老师也都离开,早上出门时虽不壮观却极热闹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三个班的二十来个小孩,加上三个班级的班主任,以及姜胜善和宋佳倩,一群人点完名字后,排起稀稀落落的队伍,很没精打采地走上了回程的路。

宋佳倩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说话,也不想说话。

早上遇到黑人骗子的那件事,其实她已经不放在心里了。

反正也没吃亏。

至于尴尬和丢脸,次数多了,似乎也习惯了,精神上貌似越来越能扛得住打击。

还有那个小屁孩,早上好像是帮了她一把……

宋佳倩想起林淼,但并没有太强的感激之情,只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对他的印象产生了些微的改观。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想得最多的,顶多只是一两个散乱零碎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此时此刻,占据她精神和身体状态最大分量的感觉还是闷。

精神上郁闷,身体上喘不过气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看到了今天《东瓯日报》上登的消息。

《曲江南都报》正式道歉了,不仅如此,还有袁佳洁被开除的通报。宋佳倩隐隐觉得有点对不起袁佳洁,只是因为她随口腹诽林淼的一句话,却对原本好好当着记者的袁佳洁,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她听说过,袁佳洁被毁容了。林淼的祖母干的。

这家人,真是祖孙三代都没一个好东西。

宋佳倩这么一想,对林淼的那点小改观,忽然就又被拉回去一点,觉得就算今天早上没有林淼,那个黑人未必也就能骗她到什么地步——自己又不是笨蛋,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吗?

要说有什么损失的话,无非也就是被那个黑人白喝了一杯酒而已。

二十块一杯,还是她掏的钱,连味道都没尝到……

还有那个就把老板,也真是死奸商,一杯酒居然能卖到那么贵,早晚去工商局举报他!

宋佳倩一路胡思乱想,等走到学校门口时,天色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黑得差不多了。

姜胜善路行百里,不想放弃最后一步。在几个孩子们的抱怨下,她非要脱裤子放屁一般,让三个班级的班主任,先带孩子返回教室,然后再解散。进了学校,走入教学楼,等亲眼看着三个孩子被老师带进教室,姜胜善才领着宋佳倩,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宋佳倩没看出姜胜善压在心里的那团火气,还愣愣地以为姜胜善又要安排她去做什么杂活,不禁有点生气地想,自己都忙活了一整天了,还要继续给学校打工,姜胜善老耽误她周末休息,应该再给她加点工资才对。

两人沉默着上了四楼,姜胜善打开房门,让宋佳倩坐下,还给宋佳倩倒了杯水。

宋佳倩坐下后,先开口道:“姜校长,明天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明天休息。”姜胜善淡淡说着,沉默两秒,忽然又问道,“小宋,你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有什么看法?”

“这段时间的工作……”宋佳倩像是有那么点捕捉到姜胜善话里的东西,可又不完全明白,只能迷糊又略带一丝紧张地回答,“没什么啊,就是正常工作,完成你安排的任务嘛。”

姜胜善点点头,说道:“你的工作,我是没什么话说,完成得都挺好的。但是小宋啊,学校每个月花五千块钱雇你,不是只想让你干这点杂活啊。街道里的那些领导,林淼他爸爸的工资,一个月也才一千多块。我们给你开出这么高的工资,是希望你能给学校做贡献,给孩子们带去有益的东西。”

“我知道……”宋佳倩像是听明白了,打断姜胜善的话,插嘴道,“姜校长,今天早上这样的事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而且今天是沙老师和安娜老师非要拉着我去酒吧的,我本来根本就没想过去……”

听着宋佳倩的辩解,姜胜善很平静地摇了摇头:“这是小事情,都过去了,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宋佳倩奇怪地问道。

姜胜善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宋啊,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心在的岗位。”

宋佳倩一愣:“我又要调别的岗位了?”

姜胜善又摇头:“不是别的岗位,我是觉得,我们学校可能不太适合你发挥特长和能力。”

宋佳倩顿时慌张起来:“姜校长……”

姜胜善淡淡道:“刚好今天就是月底,你来我们学校两个月,勉强算你试用期过了吧,这个月的工资,你下星期一过来拿一下,我们再补偿你一个月的工资。一共是一万块。”

宋佳倩听得一怔,随即立马就质问:“我们签的不是两年的合同吗?之前合同上不是说好,如果解除合约,钱要照给的吗?两年应该是十二万啊!”

“可我们不是又重新签合同了吗?”姜胜善站起来,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橱窗,取出一个文件夹,拿出宋佳倩的新合同,转身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说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签的字?那个十二万,是教师合同。你的新合同,是普通员工的合同啊。”

“我……”宋佳倩急了,“是你说的待遇不变我才签的啊!姜校长,你这不是骗人吗?”

“我怎么骗人了?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我有扣你半分钱吗?社保医保我也都给你缴足了,你还想要什么?”姜胜善眉头微皱,盯着宋佳倩。

宋佳倩一跺脚,气得重重把杯子往贴着玻璃板的茶几上一搁。

整杯水洒出来一半,淋得茶几和地板全都湿湿嗒嗒。

“我不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你们已经答应给我的钱!姜校长,我可是拒绝了毕业分配来你们学校的,你……你做人怎么能这样!?”宋佳倩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大喊。

姜胜善瞥了眼地上和茶几上的水滴,慢吞吞将宋佳倩的合同重新装起来,转身放回柜子里,又把柜子锁好,然后才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脑仁,缓缓说道:“小宋啊,学校开门,是要做生意的。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去劳动局告我们,只要劳动局支持你维权,他们最后怎么判决,我们就怎么赔你。你跟我闹,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你的事情,说实话我已经尽力了,本来你第一天和林淼闹矛盾,我们老总就想开除你,而且当时你才上班一天。我们开除你的话,吴总有办法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你在我们学校上班两个月,两个月一万五,真的不少了。你要知道街道里那些科员,刚进单位一个月也才几百块,你就算服从毕业安排,研究生毕业副科待遇,在下面那些镇里头,一年下来乱七八糟全都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万二三。我也是机关里出来的,我不会骗你的。

咱们好聚好散,你拿钱走人,学校这边也算及时止损,对我们两边都好。你反正年纪也还轻,说起来从学校毕业,满打满算,也才刚刚两个月。以你的学历和水平,先考个事业单位,对你来说不算难事。以后到了新单位,再慢慢学习怎么做好工作吧。你这个脾气太急,真的需要好好磨一磨啊。这个社会这么复杂,哪能事事都顺着你的意思?……”

宋佳倩听姜胜善絮叨着,突然又忍不住了,皱着眉头打断道:“我脾气……对!我脾气是不好,这个我承认。但是我脾气不好,我工作总没问题吧?而且我这两个月已经够控制我的脾气了,我真正脾气不好的时候什么样子,你还没看见呢!”

姜胜善一听宋佳倩说出这句蠢话,当场就一点跟她继续对话的心情都没了。

她那天招人的时候,真是瞎了眼。

曲大硕士……

以后不能再光看学历招人了,就算非要看,也得看第一学历才行。

“唉……”姜胜善实在忍不住不了地摇摇头,在逐渐变得黑暗得快看不清人脸的房间里,低沉着嗓音道,“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下班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星期一再过来吧,我们不走,保安也要关门了。”

宋佳倩听到保安两个字,心里稍微咯噔了一下。

姜胜善不理她,自顾自站起来,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包,走到办公室门前,打开了房门。屋外头,路灯已经亮了。微弱的亮光,照得走廊比办公室还亮一些。

宋佳倩板着脸,翻着白眼看着姜胜善走出来。

姜胜善关上房门,插上钥匙反锁,也不跟宋佳倩说再见,直接就下了楼。

宋佳倩站在办公室门前,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她站在走廊上不动,一直看着姜胜善走出教学楼,绕过绿化带,消失在了夜幕中,脚下也没动一下。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站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直到看见保安的身影在楼下晃悠,她才愤愤下了楼。

走出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宋佳倩迎面见到四中的门房董大爷。

董大爷心情不错,对她点了点头。

宋佳倩却理都不理,一阵风似的和董大爷擦肩而过。

董大爷一怔,随即露出一抹冷笑:“憨逼。”

骂完后继续背负双手,悠哉悠哉在学校里转悠。

他这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干过什么道理,唯一的人生感悟就只有一条。

什么能人啊,本事啊,文凭啊,都只是进单位之前有用。

等进了单位,无非就两个字,两笔画。

一个忍,一个熬。

一笔横,一笔竖。

忍得住,熬得住,就竖着站着。

忍不住,熬不住,就横着倒下。

站着住的才叫人,倒下的那些——谁管你以前是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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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国庆爆肝第三更!求月票!)

林淼和晓晓手牵着手,在满天星斗下,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左边是江洋,右边是张幼薇,如果不是江洋长得不行,冒充一家四口,希望还是很大的。

到了西城街,张幼薇把浑身臭汗的江洋吼回去洗澡,自己则一路把两个刚断奶的娃送到家楼下,才一口亲一个,笑着回家。小区门口的保安见到张幼薇,眼珠子都发直,有心想问问林淼,刚才那位大美女是谁,想想又放弃了。有钱人家的女人,和电视上的女明星是一个概念,平时看看就好,打听那么多干毛?

晓晓走了一天,上楼都喘气,不过精力倒还可以,一边喘还有力气一边八卦,问林淼道:“淼淼,你们老师要当舅舅的新娘了吗?”

“嗯!”林淼一点头,“简直不能忍是不是?”

“不会啊……”晓晓很和善道,“舅舅也很好啊……”

“是吗?”林淼不禁有点意外,然后对晓晓笑了笑,“今天这么多人,除了我,就只有你有觉得舅舅配得上舅妈。晓晓,你有一双慧眼啊!”

晓晓都不懂慧眼是什么意思,可很明显林淼是在夸她,不由高兴地嘻嘻一笑。

两个小的上了楼,林淼敲了敲房门,家里又没人。

林淼掏出钥匙,推门进屋。屋里黑咕隆咚的,他伸长胳膊打开门边的灯,客厅的大灯一亮,就见到家里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林淼脱了鞋子上前,拿起纸条一看,不由一愣。

只见条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现在拿出去卖都能很值钱的字:“我和你妈去机场接人,你们晚上跟舅舅一起吃,或者自己点餐也可以。”

林淼看完有点蒙。

什么人还需要老林和江萍一起去机场接?

完全想不出来啊……

放下纸条,林淼转头问晓晓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晓晓想了想,很真诚道:“想吃小姨做的蛋煮饭……”

林淼听得好无语,但实在不知道这个槽该从和吐起,只好再问:“海鲜泡饭行不行?”

“嗯!”晓晓很高兴地笑着点点头。

林淼叹了口气:“这就对了嘛,跟我妈混能有屁的前途……”

放下书包,林淼先让晓晓去洗澡,然后自己给西城饭庄打了电话。点完餐后,趁还有时间,又给洛漓打了一通,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提醒她再过半个月就要去京城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晓晓也要一起过去。洛漓听完在电话里就开始哼哼,被林淼教育了几句后,很气愤地来了句“你只能和我一起睡,不能和她一起睡”,就愤怒挂了电话。

林淼听笑了,心说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我何止这回过去要和你一起睡,我以后还天天都要和你一起睡呢!

打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打开电视机换到晓晓最喜欢的动画片,林淼在沙发上坐了没一会儿,晓晓还没洗完澡,西城饭庄的晚饭就先送到了。

一大海碗的海鲜泡饭,一份炒牛肉,一盘炒虾仁,看起来给两个成年人吃都绰绰有余……

林淼招呼送饭的伙计进门,很心安理得地使唤他帮忙把厨房里的盘子拿出来,把菜在茶几上摆好,又让他把海鲜饭分成两份,干完这些后,说了句谢谢,就把满脸讨好的小哥送出了门。

至于饭钱西城饭庄里现在有一本专门为老林服务的账簿,江萍每个月月底,都会拿着厚厚一沓钱去结清,已经算是她的固定娱乐活动之一……

林淼觉得挺好的。江萍就该这么高高兴兴的才对。

晓晓在卫生间里洗澡已经洗成了玩水,林淼敲了门,她才终于关了喷头。然后又是一阵磨蹭,在里头换上平时只在家里穿的宽松衣服,小丫头才踩着湿答答的拖鞋走出来。

这就是这年头装修水平不到家的表现。

就算是小月月家里,也没有浴室要干湿分离的概念。

“好香啊……”晓晓见到摆在茶几上,热气腾腾的晚饭,兴奋地蹦蹦跳跳跑上去晓晓总是这样,许是前些年跟着江娟吃了太多苦,所以哪怕林淼一家人,每天只是为她做一点点小事,她都能高兴上老半天。有时候是一点小礼物,有时候只是像今天这样的一顿晚饭。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爸爸回来又要把菜倒掉,浪费死了。”林淼催着,把筷子和勺子递给晓晓。晓晓重重地嗯了一声,很着急地呼呼往嘴里扒饭,好像待会儿老林和江萍回来,吐过她要还没吃完饭,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似的。

林淼也是饿得不行,呼呼吹着泡饭的热气,很急切地想要把饭填进肚子里。但实事求是地说,讲效率的他其实并不喜欢稀饭和粥,吃个饭还要看饭的脸色,简直浪费时间。

二十分钟后,林淼仰着头,把尚还温热的稀饭,连饭带汤全都灌进了嘴里。

放下碗,一看边上,晓晓碗里差不多还有一半。毫无疑问,这就是为什么晓晓长不高的最直接的原因了哪怕总是满怀着对食物的感恩之情,但战斗力真的是天然弱啊……

“吃菜吧。”林淼见晓晓实在撑不下的样子,淡淡说了句。

晓晓如蒙大赦,喜笑颜开。

林淼站起来,把自己的空碗拿到厨房,放进水槽里,等江萍什么时候有空再洗。然后又在厨房里倒了两杯应该是江萍早上冲好放到现在的牛奶,闻了下感觉味道还对,才端出来,走到茶几前放下,一人一杯。

晓晓吃着菜,喝着牛奶,林淼摸着肚子在沙发上消食。

过了一会儿,等东瓯电视台的《魔神英雄传》都播完了,瓦塔诺又操控着神龙斗士用灯龙剑血腥地把敌人劈成两半,林淼也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拿出小裤裤去卫生间洗澡。

心情愉悦地打开喷头,热水从头淋下,一下就把疲劳冲走了大半。

林淼站在喷头下爽了半天,正要伸手去拿肥皂,屋外头,突然响起一个嗓门很高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熟悉。

“哈!我弟弟就是了不起啊!哦哟哟哟哟……这个房子好!大作家,大姐我真的以你为荣啊!”

林淼闻声,顿时脸色一白。

他重生以来什么世面没见过?可这一位,他是真的怕。

姑妈林国玲。

狗日的,这不是狼来了……

这是条哥斯拉啊!

第四百三十七章(国庆爆肝第四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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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阿萍她姐的女儿啊?长得挺标志嘛!将来给阿淼当老婆刚刚好!”

“胡说什么呢!我姐的女儿怎么给阿淼当老婆啊?”

“妈,犯法的啊!”

“是吗?不可以的吗?啊哈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

浴室外面,林国玲、江萍和林淼表哥丁凯的声音相继响起。

浴室里的林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如果说老太太是他前世家庭不幸的根源之一,那么林国玲,就绝对是那条无法推卸责任的导火索,兼那个埋伏在他家里火药桶。不但毫无征兆地就轰然一声炸断了他家的活路,直接导致老林和江萍在刚刚要迎来好日子时,生活就突然急转直下跌入谷底,顺带使他的童年生活变成一团浆糊,而且其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甚至可以说一直持续了几十年——并不过分的讲,林淼一家之所以难以搭上高速发展时期,东瓯市随处可见的挣快钱的那些船,跟林国玲在关键时刻一下抽空林淼家的元气,绝对存在脱不了的关系。

所以直到林淼重生之前,哪怕家里的生活已经稍稍好转了些许,可他内心深处,却也始终没完全原谅过这位姑妈。顶多,就是当面给个笑脸,背地里不跟人抱怨而已。

老林替她坐过牢。

江萍替她受过罪。

至于自己……

嗯……

就算不连坐到这么深,可宝宝心里还是觉得苦啊……

话说老林怎么点子就那么背。

爹走得早,娘又不爱,弟弟是个自私鬼,姐姐是个世界级天坑……

这么一想,老林当年居然能骗到江萍生下他,后来还能撑上那么长的时间,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啊。设身处地想想,林淼感觉就算把自己代入老林的位置,真不见得能有老林做得好。

地狱级新手村啊!

出门没有狗,村里仨小怪,还各个都是boss……

尼玛连把木剑都不给,护甲还是还零。

这伤害谁顶得住?

这游戏鬼才能玩得通啊!

林淼站在喷头下,内心疯狂咆哮,这时又听林国玲在浴室外煞笔一样大叫:“阿淼!姑妈回来了啊!你认不认识姑妈啊!姑妈回来你高不高兴啊!姑妈在外地给你带礼物了!你姑父下个月回来!等你姑父回来,我们一家人出去玩啊!阿淼!听得见姑妈说话吗?”

林淼嘴角抽抽,浑身无力。

他对林国玲,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无语。

如果要概括这位姑妈的一生,林淼觉得大概用四个字就够了——真傻,装傻。

真傻是对外人的。

以林淼家被坑死的那次为例,林国玲刚开始是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社会”朋友撺掇,加入了某个傻逼都能察觉是黑店的赌局,被坑了大概有两三万后,被朋友一怂恿,居然真的相信,自己做庄家翻本会比较快。接下来先是骗了老林,拿老林的身份证去酒店开了房,然后等老林出了门,有急吼吼地跑去找傻乎乎的江萍借钱,说是有什么大生意,月利息将近能拿一成。当时东瓯市此类非法集资活动盛行,江萍还真以为林国玲有路子,自己家里钱不够,还去把单位同事、朋友甚至邻居都借了一圈,短短一个早上,居然生生给她凑出来五万的巨款!

要知道,当时那可是八八年啊!

要不是老林那是已经进了区环卫处,还当了个小破副所长,有一身官皮背书,这笔钱恐怕江萍想借都借不出来。随后拿到这笔钱的林国玲,自然难逃被坑,一夜之间,就把五万块输得一分不剩。而且她作为庄家,其实输掉的还远不止这么多。为了躲债,她连夜就带着老公丁山和儿子丁凯,逃去了江北镇,随后又转道他处,最后逃去了西北。

这样一来,就彻底把老林和江萍给坑死了。

先是酒店举报有人赌博,检察院的人三更半夜找到林淼家时,林淼那时甚至连具体的记忆都还没有,只有一段很难说是不是自己日后靠想象力拼凑出来的声音,那种很急切的,充满暴力的,毫不留情的呵斥,仿佛不是在对待一个人,而是一只畜生。当天晚上,老林被人带走,关了足足一个星期,才靠环卫处的人说情,外加酒店的人作证,老林才被放了出来。

林淼无法想象,当时江萍独自一人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他,既要面对检察院的盘问,又要应付不停上门讨债的人,究竟是怎么熬过那七天的时间——追究这些过往,林淼觉得自己能不打心底里憎恨林国玲,当真已经足够爱心满满,胸怀宽广如海。

再等后来,林淼家终于还是慢慢从林国玲挖出的坑里,费劲千辛万苦地爬出来一点。大概用了不知五年还是六年的时间,老林靠着各种精湛的操作,在单位里能吃就吃,能捞就捞,熬到九四年前后,终于把林国玲欠下的债务还完。

再再然后,就是林国玲对自家人装傻的时刻了——

林国玲对林淼家开始还债的时间,是从2001年起,分了三次。第一次还了一万,第二次到05年再还两万,最后一次是06年她们举家搬回东瓯市,还掉了最后的两万。

还完债后,无债一身轻的林国玲在过年聚会的时候,很骄傲地对林淼家所有的亲戚宣布,自己这辈子,从没有亏欠过兄弟,她一分钱都没钱林淼家的。

当时已经扑街到一半的老林,差点当场就要扑个全套。

八八年借的五万,零六年偿还,这也能叫一分钱都不欠?

这尼玛要能成立——这个世界还要什么狗屁经济学?

沪财直接关门算了啊!

当天老林从酒店回来,脸色都是绛紫的。

完全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满眼都是热泪。

后来跟林淼说起这件事,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她怎么能那么说?”

是啊……

林淼也想知道,一个明明智力勉强还算正常的人,怎么就能睁眼说出这样的瞎话?

就算做贼心虚,也不能这样掩耳盗铃啊……

“呼……”林淼站在浴室里,想得胸口都犯疼。

他连肥皂都没打,就拿起了浴巾。

表情麻木地关掉喷头,擦干身子,换上衣服。

再等拉开房门,脸上已经有了微笑。

“姑妈。”林淼轻轻喊了声。

比印象中年轻漂亮很多的林国玲,嗖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很来人疯的状态,大步冲向林淼,嘴里大喊着想死姑妈了,把头发湿淋淋的林淼抱了个满怀。

但林淼心里,却只有三个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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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国庆爆肝第五更!求月票!)

“认不认识姑妈?说!快说!不说今天就不让你睡了!”

林国玲紧紧抓着林淼的胳膊,笑眼看着林淼,脸上堆满久别重逢的快乐。那快乐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诚而真情流露,以至于让几乎要让林淼以为,她从不曾对自己家犯下过什么过错,之前他的一切记忆,都只是自己大脑虚构出的幻想而已。

但是好在,林淼终归是清醒的。

他清楚而又冷静地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能有这样无视过错,仿佛人生就是个屁,事情过去了,也就彻底遗忘了的奇怪表现——因为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傻子不懂事,那是应该的。

“嗯嗯嗯嗯,认识认识认识认识……”林淼飞快敷衍,心里的白眼却快翻出天际。妈的你特么害完我全家跑路的时候,老子才特么八个月大!

要不是老子还有上辈子的记忆,我特么能认识你个鬼哦!

林国玲笑容绽放,在林淼脸上连亲了好几口:“姑妈就知道我家淼淼最懂事!”

说着终于松开了林淼。

林淼揉了揉被激动的林国玲捏得生疼的胳膊,又听老林问道:“你和阿凯吃了没?没吃我打个电话,让楼下餐馆给你们送点饭过来。”

“不用不用不用!”林国玲急忙摆手,仿佛什么天大的事情,大声道,“我这么晚来你家就麻烦死你了,我包里头还有干粮!阿凯,把干粮拿出来,吃两口就睡了!阿淼要不要也吃点?姑妈这个干粮很好吃的!西北有名的干粮!”

哎呀我去……

林淼感觉自己就快痛苦死了……

为什么别人家的姑妈都正常,偏偏就只有我家出产这种极品?

老天爷啊!

你到底咋想的啊?

救命啊~~~~

林淼摇摇头,假装认生地赶紧往自己房里跑。

晓晓见状,也蹭一下就扭过头去,跟着林淼冲进了储藏室。

林国玲呵呵一笑:“还认生啊,自己家姑妈都认生。我是你爸爸的亲姐姐呢!我的宝贝神童!”

林淼躲在储藏室里,听着外面林国玲得意又兴奋的声音,知道她是想拿家里人得瑟给隔壁邻居听,可惜林淼家隔壁,没有邻居。而这栋楼的隔音又不错,就算林国玲喊破喉咙,楼下的人也不可能听清楚她说什么……

“晓晓,你有没有一种……想捏死她的感觉?”林淼转头问贴在他身边的晓晓道。

晓晓嘻嘻一笑,却没有表态。

林淼叹道:“奶奶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刻突然好想念我奶奶……我说的是那个奶奶,我家的娘娘。住乡下那个……”

晓晓点点头,表示能听懂。

林淼继续崩溃道:“我真是宁可面对两个娘娘,也不想面对一个姑妈。你知道一个精力旺盛的傻子,对一个正常人精神的破坏力能有多大吗?”

晓晓摇摇头,疑惑看着林淼。

林淼长长叹了口气:“差不多,能把一个健康人,活活逼疯。”

……

林淼在储藏室里和晓晓倾吐憋了两辈子的巨槽时,客厅里林国玲已经在老林的劝说下,放弃了吃干粮。十几个烤干瘪瘪的馕,被扔在茶几上。

丁凯连看都没看,视线一直盯在林淼和晓晓没吃完的那两盘炒牛肉和炒虾仁上面。老林走进卧室,给西城饭庄打了个电话,熟门熟路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又叫了几瓶啤酒。

林国玲听着,忍不住走到卧室门口,一年打量老林和江萍睡觉的地方,一边很感慨地说道:“现在东瓯市生活都这么方便啦?打个电话就能把饭送过来啊?你家电话什么时候装的啊?多少钱啊?”四个问题之间的逻辑联系,偏差几万里。

老林被问得一愣,只能回答最后一个:“几千块吧,记不清了,就几个小钱而已。”

林国玲听得笑了笑。

客厅里头,江萍见丁凯一直盯着桌上的两盘菜,实在看得不忍,转身去厨房给他拿了双筷子。

丁凯多年没见江萍,之前其实也谈不上熟,倒还真有点认生。

他神色腼腆地接过筷子,坐下来就狼吞虎咽。

打完电话的老林从卧室里走出来,见状一愣,马上冲江萍抱怨道:“让孩子吃剩菜干什么?人家西北大老远跑过来的……”

江萍听得眉毛一挑,这真有道理,说话的声音反倒变轻了,很坚定道:“什么剩饭?你儿子刚刚吃过的就叫剩饭啊?你儿子什么命那么好啊?皇帝家的儿子啊?”

“啧!”老林被江萍一反驳,感觉在外人面前折损了一家之主的威严,立马先给江萍扣个莫名其妙帽子,“我儿子比皇帝家的儿子就差吗?我外甥生来就是吃剩饭的吗?”

江萍被老林神奇的逻辑问住了。

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她气得一跺脚,心里本来就恨林国玲恨得要死,口不择言道:“行行行!你跟你姐过!你想怎么过都行!反正你钱多,再被人多骗几万几十万都跟我没关系!”

说着急吼吼冲到林淼的小储藏室跟前,用力敲了敲房门,大喊道:“阿淼!晓晓!出来,妈妈有话跟你们说!”

林淼打开房门。

江萍马上拉起他,往晓晓的房间走,另一只手拉住了晓晓。

娘儿仨进了晓晓的房间,江萍直接把房门一锁,虎着脸对林淼道:“外面那个人,差点把我们全家害死,那个不是你姑妈,那个是欠我们家钱的人。阿淼,以后不许叫她姑妈,知道吗?”

江萍说得很生气,无论语气神态,都是毫无保留的,满满的仇恨。

林淼看着江萍,突然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叹道:“妈,你受苦了……”

江萍闻言一怔,安静两秒,突然就抱住林淼,轻轻抽泣起来。

她紧紧抱着林淼,哭得浑身发抖,声音越来越大,哭声越来越悲,过去几年的委屈,像溃堤一样发泄出来。

林淼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

而房门外头,林国玲却默不作声,只是尴尬地看着不停吃东西的丁凯,然后递给他一个馕。

丁凯愣愣接过。

林国玲突然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地问老林:“阿荣,我欠你那五万……”

老林好了伤疤忘了疼,想都不想就回答道:“算了,那几块钱,现在还提它干什么?”

林国玲听着一门之隔外,江萍那悲戚的哭声,露出笑脸:“阿荣,我这辈子都不会欠兄弟的,等我有钱了,一定马上还你!”

第四百三十九章(国庆爆肝第六更!求月票!)

林国玲和丁凯,在林淼家里待到9点多才走。

林淼大概能听到,他们絮絮叨叨地在外面聊着什么,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哭出来,显然林国玲这些年才外头也没少吃苦。江萍一直板着脸,林国玲哭的时候,她甚至在冷笑,只是好在没说什么恶毒的话,影响晓晓的身心健康发育。

而在这漫长的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林淼也没完全闲着。他打开电脑,同时教江萍和晓晓用拼音打字,既是为了转移江萍的注意力,也是为她的将来考虑。总不能往后江萍手里拿着大把的股份,却连一点在网上和人交流的能力都没有吧?江萍这人又懒,你不敲打她,她永远也不会自己主动却学什么东西,今天能娘儿仨躲在一个房间里待这么久,也算赶上了。

心思并不在学习上的江萍,一开始并不认真听林淼说话。好在林淼早就把江萍的脾气摸透,知道她生性好强又好胜,就故意拿晓晓激她。被儿子用话刺激了几次的江萍,终于忍不了自己比晓晓学得还慢,学了半小时后,总算开始摒弃外面的杂念,仔细听林淼给她讲课。

好歹不算把小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的江萍,在林淼条理十足的讲解下,慢慢拾起年少时的记忆。论智商的话,江萍其实还过得去,而且绝对比林国玲聪明多了——

毕竟好歹也是曾经能靠最后一个学期恶补三年功课考上高中的人,虽然读到高一就辍学了,但这并不能完全怪她。因为江娟整天撺掇她出去玩,林淼外婆的心思又全在江洋身上,以江萍一根筋的脑子,能不被花花肠子极多的江娟带跑偏,那才叫奇怪。

而一直自诩学习很好的林国玲,其实也就只是初中刚毕业就顶了林淼爷爷的缺,去医院当护士了。仔细想的话,要是她自己能考上中专,林淼爷爷的那个缺,当时就能落在老林身上。

不过这话,林淼上辈子从来没跟老林和江萍说过。

不然两个人又得胡思乱想好多东西……

江萍拿了晓晓的空白作业本,一边记林淼跟她说的拼音,一边直接在键盘上操作。拼音打字本就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加上现在的江萍脑子还没僵化,练了个把小时,很快就把字打有模有样,只是个别标点符号怎么敲,还有待慢慢熟悉。

江萍这边勤学苦练着,晓晓也没怎么落下。基本就是跟着江萍跑,江萍学明白一个字该怎么拼之后几分钟,晓晓慢慢也能有点开窍的意思,然后林淼再让她下笨功夫背几次,效果其实不差。而林国玲,就在是娘儿仨在房间里练得正嗨的时候,敲响了房门。

“阿萍!我走了啊!行李先放你家,过几天再来拿!”林国玲隔着门大喊,又拧了拧门把手,见江萍从里面把门给锁了,又玩笑似的道,“怎么这么小气啊?等过几天就把钱还你总行了吧?阿萍,真的不跟大姐和好啦?”

江萍不说话,林淼和晓晓当然也都吭声。

林国玲又打开林淼的小储藏室看了眼,啧啧摇头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亲儿子睡这么丁点大的房间,别人家小孩睡大房间,你们怎么想的啊?”

屋子里头,晓晓有点害怕地转头看江萍一眼。江萍立马把晓晓抱进怀里,小声道:“她脑子有病的!别听她的,你和阿淼都是我亲生的!”

林淼对晓晓点点头。

晓晓这才露出笑脸。

房间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国玲听到了江萍的话,见江萍不搭理自己,林国玲不禁有些意兴阑珊,终于带着丁凯离开。

外头砰的一声轻响。

听到家里房门关上的声音,江萍马上打开晓晓房间的门,就见到客厅里杯盘狼藉,茶几上放满了菜,地上放摆了满酒瓶,有瓶只喝了一半的,估计是丁凯喝的,满屋子酒气熏天。

“真是找死!你爸就是在找死!还敢把她带回家!以后我看他真是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江萍嘴里骂着老林,飞奔着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

开完窗后,她有咬牙切齿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找了个塑料袋,把大盘大盘的剩菜,全都眼都不眨地倒进去,然后气呼呼冲林淼道:“阿淼,帮妈妈把垃圾拿下去扔了!”

“哦。”林淼应了声,拿了垃圾就往楼下跑。

等他扔掉垃圾返回楼上,江萍就已经在洗碗了。好久没怎么认真干家务活的江萍,连刷碗刷得满是仇恨,刷好一个就砰地一声摆在流理台上,看得林淼心惊胆颤,暗想还要林国玲跑得早,不然要是今晚留在这里睡觉,指不定江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知道,上辈子林国玲可是外逃十几年之后,还带着钱回来,江萍才把火气控制下来的。

现在?

呵呵,不好意思,回来早了!而且江萍也不缺她那几个钱了!

江萍把怒火全都发泄在了盘子和碗上,洗了盘子和碗,还嫌弃不够地拖了地,洒了香水。等大概半个小时后,老林一身酒气地回来,家里已然鸟语花香得不行。

走几节楼梯就大汗淋漓的老林,毫不珍惜地往江萍刚弄干净的沙发上一坐,张口就道:“累死我了,以后真得买个有电梯的房子才行,东瓯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造。”

江萍拉着脸,没好气问:“你家那个害人精住哪里去了?行李放我们这里干嘛?”

“放一下能怎么了?又不用给行李喂饭!”老林不高兴道,“我姐大老远从外地回来,你摆出这个样子干嘛啊?刚才机场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说你,我不说是给你面子就知道吧?”

“给我面子?!我要什么面子?!”忍了一晚上的江萍,一下子就失控了,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姐差点把我们全家都害死了,我跟她要什么面子!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老林被江萍骂毛了,站起来就扬手要往江萍脸上甩。

林淼二话不说,猛地一脚就蹬在老林的腿肚子上。

久不运动的老林被林淼蹬得一趔趄,稳住身子转过头,就见林淼指着他的鼻子,一脸凶悍地吼道:“你今晚敢打我妈一下,我就不是你儿子了!”

老林被林淼吼得一愣。

江萍立马哭喊着抱住林淼,嗷嗷叫道:“阿淼!我们家的日子又要没法过咯!扫把星回来了啊,妈那天晚上差点跳楼啊!要不是你要吃奶,你现在都没妈妈了啊!”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林淼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对老林道:“爸,你坐下,听我说。”

老林呆呆看着林淼,居然真的听话坐了下去。

林淼心里长舒一口气。

神童光环积威一整年,到今晚,才真叫派上用场。

第四百四十章(国庆爆肝第七更!求月票!)

“爸,这件事情,不是我觉不觉得——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说,这件事情,我妈对姑妈的态度,一点错都没有。”林淼站在老林跟前,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话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有时候真的不想跟你说做人的道理,你也不一定听得进去,你肯定觉得我还小,就算再聪明,说的也是小孩子的话,是书上的话,是对你没什么用的话。但是今天这个话,我就是再不想说,你就是再不想听,我也一定要说给你听的。”

老林不吭声。

林淼拿了张塑料小板凳坐下来,正正经经地继续道:“我们做人,不能不分好歹,什么人对我们好,什么人对我们不好,要是连这个都分不清,就是缺少做人最基本的脑子;要是明明已经知道,还故意往坑里跳,那就是白长了脑子。姑妈是你姐,对,没错,可我妈是你什么人?你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娘娘是你最亲的是,姑妈、小叔是你最亲的人,可是你现在结婚了啊,你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啊!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个世上谁对你重要,谁对你没那么重要?你以前的家,那是以前了,你现在的家,才是你以后永远的家啊!

姑妈以前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情,这才几年啊?日子刚舒服点就忘了?我妈陪着你受那么多罪,吃那么苦,谁造成的?爸,做人不能忘本,没错,但你首先得搞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你的本!咱们这个家,才是你现在每天吃香喝辣的本钱!姑妈呢?她是差点让你这辈子都血本无归!你要是连这个道理都搞不清,那我们家的日子,现在就可以不用过了。”

老林微微皱眉,低下头,看着地板,仿佛是听进去了。

“我不是说不能原谅她,但原谅也是要有底线的。咱们家现在确实钱多,不缺她那几万,钱不是问题,这个道理,你知道,我知道,我妈也知道。可谁不知道?我姑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爸,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不知道?”林淼问老林道。

老林想了半天,却摇了摇头。

林淼声音陡然一响,把晓晓都吓了一跳:“因为她是个笨蛋!”

老林一怔,疑惑望向林淼。

却见林淼满脸认真地说:“爸,你别觉得我这句话是在骂她,我这句话,是在说一个客观事实。为什么我说她是笨蛋?你见过有谁害了兄弟,还能这么没脑子地、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地跑来让兄弟管吃管住只差没直接伸手要钱的吗?你见过有哪个人,家里什么都没有,就觉得自己能开张赌桌把钱收回来的吗?别说什么跟我赌红眼了,天底下要有这么好挣的钱,能轮得到她?她不是不用脑子想,她是根本没脑子!

以前她能骗你身份证,骗你五万块,你要是以后还由着她这么来,她早晚有一天还能拉你下水,让你坐牢,让你倾家荡产你信不信?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你马上就能吃到苦头!不过这回你要吃苦头,损失可就不是五万了。我随便给你掰掰指头,最少最少都能给你算出五百万的损失你信不信?”

老林舔了舔嘴唇,有点发虚道:“她是笨蛋,我又不是笨蛋。她也吃过苦头了,不会再做那些事情了……”

“呵呵。”林淼冷冷一笑,“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本性是改不了的。你多信我姑妈一分,就早一天死。不但你死,我们这家,谁也逃不了。为什么知道吗?因为咱们家和以前不一样了啊,咱们家现在前前后后围着多少关系你知道吗?多少人靠你吃饭,你又帮多少人赚钱你知道吗?我姑妈要是闯了祸,拉你拉下水去,多少人的钱要打水漂你知道吗?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你把人饭碗砸了,还能指望有谁能来帮你?别人不弄死你就不错了!到时候我就是本事再大,我自己都不一定能保得住。爸,我下星期过完生日也才八周岁啊!真要出了事,你指望我能拿什么救你?我就是出去认一百个爹,认一百个妈,救不回来的事,神仙来也没办法!”

老林听得有点蒙,很迷糊道:“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办?”

“你办不了,你没那个办法。”林淼很直接道,“这个事情我得先想想,今晚想明白了,明天再告诉你。我跟你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我们家早晚要完蛋。”说着话,林淼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很疲惫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晓晓也早点睡,烦死我了……”

老林怔怔地看着林淼走进卫生间,听到卫生间里想起水流的声音。

林淼默默地刷着牙,客厅里老林望向江萍,小声问道:“我姐的事情,你跟他说的?”

“鬼才跟孩子说你姐,你家那个霉星有什么好说的?”江萍红着眼睛,怨恨难平,“每次来就没好事,每次来就说些笨头笨脑的话,我也是笨,听她的话,不然阿淼现在还能有个哥哥。”

老林皱皱眉头,原本想说过去的就算了,可被林淼教育完后,又感觉这么说有点不对,就只好很纠结道:“她也没坏心的,又不是故意害你……”

“不是故意害我们,都能把我们害成这样了,那要是哪天故意想害我们,你打算拿几条命让她害啊?还是像阿淼说的,咱们全家都给她赔上?”江洋终于有了可以背书的东西,拿起林淼的话,振振有词地把老林怼得无言以对。

老林烦躁又纠结,转头看了眼林国玲留在家里的行李,叹道:“你跟我家里人,也是没缘分,我妈跟你相处不好,阿玲你又看她头疼。诶……她那袋饼呢?”

江萍没好气问道:“什么饼?”

“就是刚才那个……”老林拿手比划着林国玲带来的那十几个馕。

江萍顿时眉毛一竖:“扔了!”

老林也是晚上喝多脑子抽了筋,张嘴就想质问江萍为什么扔了他姐大老远带来的东西。

好在林淼刷牙洗脸完毕出来,一句话就打住了话题:“扔得好!要那几个饼干嘛?五万块你都不要了,那几个饼还能比五万块还值钱?”

老林被林淼说噎住。

江萍露出胜利的笑容,对晓晓道:“晓晓,快去刷牙洗脸,小姨今晚跟你一起睡!不跟要饼不要钱的笨蛋睡一张床!”

第四百四十一章(国庆爆肝第八更!求月票)

林淼听说过,心烦的时候需要读经,但一直没搞清楚,到底是经史子集的经,还是讲经说法的经。有时候他还会好奇,是否有哪本经,是位于以上两种经的交集内的。

只是这些迷思后来一直都没解开。

因为想到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通常也不怎么心烦。

而今天突然在心烦时想起这个问题,同时又有时间的情况下,他又遭遇了其他困难——家里没网。不过就算有网也没用,九五年的中文互联网,还是片不毛之地啊……

林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安置林国玲一家的困扰。

给钱,没用,绝对是个无底洞。

给安排工作,似乎也没用,林国玲都已经扔掉了干了十年的工作,而且本身除了打针、配药基本上别的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还能指望她干别的什么?

林淼思来想去半个钟头,感觉不能直接对林国玲下手。

于是又果断换个角度,先去想想林国玲的老公丁山,和她的儿子丁凯。

林国玲的丈夫丁山,职业是厨子,手艺可谓极好,去五星级酒店就算当不上厨师长,至少也是个绝对主力选手,唯一的毛病就是嗜酒,后来硬是喝到肝癌,绝对是酒精考验下不畏生死的战士。而说起这位厨子姑父当年把林国玲娶回家的过程,也可谓是颇具传奇性。在林淼目前仅知的几段长辈的婚姻中,其可供吐槽度,应该仅次于江洋泡上张幼薇。

话说当年林国玲年方十八,顶了林淼爷爷的缺,被分进了医院当赤脚护士——就是没经过任何培训就直接上岗的那种。那年林国玲风华正好,长得娇小可人,穿上护士服走在医院里,干活笨笨哒,说话也笨笨哒,煞是惹那些未婚男青年的喜爱。

其中就有那么一位比较靠谱的男青年,当时三十不到,已经提了副科,某天打医院治病时,见到林国玲当场惊为天人,半个月后就提着礼物登门拜访林淼家的老太太。老太太见到有金龟婿上门,自然喜不自胜。再然后就天晓得那中间发生了什么,林国玲居然脑子一抽,扔下金龟婿不要,和丁山私定了终身。等老太太发现苗头不对,已然为时太晚,林国玲肚子都大了。在那几个月后,林淼的表哥丁凯便呱呱落地,林国玲和丁山奉子成婚,而那位杰出男青年,则在求爱失败的巨大痛苦和煎熬中,不日又提了正科……

“妈蛋,其实是我姑父救了那个杰出男青年对不对?要是那时候我姑妈真的嫁过去,那位的仕途说不定直接就毁了啊……”林淼想到一半,连安置方案的影子都还没有,就先忍不住吐起槽来。真的憋不了啊,林国玲的一生,槽点实在太多了,用三日一小槽、五日一大槽形容都嫌不够,差不多真的是能做到每日一槽,而且槽槽精彩,槽槽相扣,一槽更比一槽大。

“姑父这也算是在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说起来也是个无名英雄啊,下回见面得致敬一下。”林淼吐槽吐得收不住,又念了好几句后,才强迫自己停下来。

那么对这样一个无名英雄,朕到底该怎么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呢?而且话说回来,丁山这些年,又到底是怎么做到时时刻刻保证林国玲这枚定时炸弹不爆炸的?

还是说其实中间炸过,只是没被炸死而已?

林淼想得有点深入,把被子一卷,露出一条小细腿散热,慢慢地,继续挖掘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说起来,貌似听老林提过一嘴,林国玲和丁山结婚后,两人貌似还在江北镇开过一间挺大的餐馆,规模几乎就直逼酒店了。餐馆生意不错,但开了三年后,林国玲突然又不知道作什么大死,拿了酒店账上的钱与跟人搞放贷,结果一放不回……

对了!就是那回林国玲短暂从医院出来创业失败,然后又灰溜溜再跑回去当护士,因为不满意收入太低,这才被她那群社会朋友给说动,搞起了开赌桌的副业。

阿西吧,所以要不是林国玲作死,丁山现在应该早就是个酒店老板了啊……

妈蛋,难道我妈真说对了,林国玲真的是扫把星降世?

林淼揉了揉脑门,先把林国玲暂时从脑子里赶出去……

丁山的话,除了酗酒之外,总体而言做人应该是靠谱的。而且印象中老林对丁山一直怀有某种抵触情绪,以林淼对老林的了解,凡事老林看不爽的人,那都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只要能在事业这块上,把林国玲和丁山拆开来,不让林国玲有任何插手丁山工作的机会,也不让林国玲有任何把持她家收入源头的机会,那么就算真的哪天炸弹炸了,应该也还有抢救一下的机会,也不至于把她整个家都毁了。

这样的话……

“我家眼皮子底下,好像就有个很合适的地方,可以让姑父安顿下来,我家以后吃饭也能省点钱……”林淼默默先把某个念头记在心里。

最困难的最后一道大题,三问已经解开了第一问。

“再然后是丁凯……”林淼心里念着。

都说外甥像舅,丁凯和老林性格脾气都极其相投,做人做事,风格也像到极点。和老林一样,丁凯本性不坏,骨子里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但又经常做些连累别人破财的蠢事——可这里的问题恰恰是,老林有时候选择性断别人财路,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留活路,身后也总有人给他当靠山撑腰,就算做坏事,也是合法合理的做坏事。

然而丁凯不一样,丁凯的恶作剧完全是无目的的,纯粹为了好玩。

再者就是,比起丁凯纯粹的不学无术,老林好歹也曾经是个学霸——虽然后来长时间不读书就慢慢荒废了,不过至少写个垃圾报告还是没问题的。而丁凯,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跟林国玲跑去西北后,更是不可能再读什么书。这回回来,再让他返校,可能性也不大。心思早就散了,硬把他塞进学校去也是混日子。

而且搞不好,还会有更麻烦的事情会发生……

因为如果不是这回他们一家回来得早,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后年这个时候,丁凯应该就要当爹了。那一年,表哥十八岁,表嫂十七岁。两颗并不懵懂的心没有走到一起,但身体却连在了一起,还生根发芽开花,最终结出了果子……

前世的表嫂,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女人。

只可惜丁凯除了一个城市户口,什么都没能给她。

就连儿子,几乎也是表嫂独自一人抚养长大。

再后来林淼那个辈分上不知该怎么称作表外甥还是表侄子的孩子,基本又延续了他亲爹的轨迹,在林国玲的溺爱下,初中不好好读,中专混个破文凭,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

丁凯也是个超级问题少年啊。

读书是不可能回去读书的,只有每天在街面上瞎混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可要真让他去跟江洋混,这狗日的个子不高却体壮如牛,初中时就能一腿蹬断学校碗口粗树苗的货,这要进了拆迁队,恐怕江洋至少还要再多准备两条买命钱,他和张幼薇的人生就全毁了。

不行!坚决不能让林国玲一家和江洋沾上任何关系!

林淼咬了牙,又磨了两下。

书也不能读,混又不能混,不好好看着,搞不好什么时候还要睡大小姑娘的肚子……

尼玛哦,老子就算养三条哈士奇在家里,都不至于操这么大的心啊……

林淼感觉今天注定要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翻了个身,逼迫自己继续找办法。

思虑半晌,忽地,他终于眼睛一亮。

话说不知又听谁提过一嘴,曾经东瓯市体校的摔跤教练找过丁凯,说丁凯的先天体格很适合练摔跤。但是不知林国玲那时不知又被哪个没见识又犯红眼病的亲戚朋友一酸,说什么孩子练体育太苦,将来也不一定有出息,于是就信了对方的邪。那市体校的教练前前后后上门求了好多次,最后见林国玲实在态度坚决,才无奈放弃了招丁凯入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是前世九五、九六年这段时间——

林国玲嫌丁凯在西北游手好闲,自己也有点蠢蠢欲动待不住,中间大概偷偷摸摸回来住了小半年,还把都已经十六岁的丁凯,安排进了一所初中,想丁凯好歹读点书,拿个初中文凭。不料丁凯一进学校,就接连干出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的壮举,把学校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毁了三四十棵学校刚种下的树苗。想必那个体校教练,就是这样才看中丁凯的吧……

所以林国玲这次回东瓯市,也不是完全因为老林出名的缘故。

是她自己本身就想回来。

不管老林红没红,都只是赶上了而已。

难怪以前小时候,总觉得和丁凯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回林国玲偷偷回来,她自己应该是住在乡下老太太家里,而丁凯,好像是在天机巷住了足足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估计那次丁凯进初中读书,也是老林给安排的吧。

奶奶的,老林还真是对自家人还真是好得没话说啊……

林淼心里叨叨着。

第二题,也貌似有了解法。

当运动员挺好的。有人能看着丁凯,过剩的精力也都能消耗掉,也不用让他读书为难他,而且关于睡小姑娘的问题——专业队里全是男的,就算捡肥皂也捡不出孩子来……

完美方案……



第四百四十二章(国庆爆肝第九更!求月票!)

林淼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意识还在半梦半醒间时,脑子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一方被另一方摁在地上打,摁着打完再吊起来打,残暴又冷血的勤奋小人边打边骂还边抽懒惰小人的嘴巴子“睡你妈逼睡个球!整天就知道睡睡睡!作业没写完睡个你蛋!垃圾玩意儿连床都起不来你还能干个鸡毛!老子今天不抽你以后社会也要抽你!抽得你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与其让你这个渣渣连累老子将来跟你一起睡大街,不如老子今天就先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狗玩意儿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兜比脸还干净,消费能力还没混混强,国家算gdp小数点后三十八位都用不着你,马拉个蛋蛋要你有毛用!再吃我一套降狗十八掌!……”

懒惰小人打也打不过,骂又不干骂,哭哭啼啼半天,终于忍无可忍,觉得身体和灵魂不能同时受到侮辱,悲愤之下猛一咬牙,自断经脉而亡。

与此同时,精神无比疲倦的林淼,也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淼啊啊大叫着穿好衣服翻身爬下床,光着脚踩着冰凉的地板,让寒冷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扛着冻冲出小储藏室跑进了卫生间,然后五分钟内完成刷洗洗脸上厕所的所有步骤,意识中勤奋小人受到激励,把懒惰小人的尸体又拿出来鞭打了三回,等林淼神清气爽从卫生间里出来,懒惰小人已然被勤奋小人挫骨扬灰,死得不能再透了……

“啊……又是美好的一天……”

林淼看了眼屋外,外头乌云压顶,一片漆黑……

再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顿时狠狠一惊。

我勒个擦,居然八点半了?!

所以我昨晚到底睡了几个小时?

怪不得浑身绵软,原来是睡多了……

“麻麻!起床开会了!”林淼大声敲了敲晓晓房间的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晓晓穿着睡衣探出头来,笑着小声道“小姨还在睡……”

“睡你妈……妈真漂亮啊!”林淼从晓晓身侧挤房间,跑到床头就一阵猛推,边推边大喊,“妈!快起床!再不起床我姑妈就要去找我娘娘了!她找到娘娘,小叔就会马上装死,等娘娘回乡下把姑妈那些高利贷伙伴引出来,我们家就全完了!妈!快起床啊!火烧菊花花漏气,马上就要炸啦!”

江萍被林淼语无伦次的大喊吵醒,却半点起床气都没有,满心只想睡到天荒地老,什么家破人亡的都跟她没关系,直接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迷迷糊糊道“别吵了,去找你爸啊……”

林淼想了想,感觉好像和江萍说得有点道理。

林国玲的问题能解决到哪一步,还得看老林怎么做选择啊……

“不好意思!打扰了!麻麻你继续睡!”林淼大喊着又跑了出去。

晓晓关好房门,很清醒地又爬回床上。

江萍像抱娃娃一样把她抱进怀里,过了几秒,突然又生气又纠结地掀开了被子,很不甘愿地大喊“死孩子!被他一吵醒,我睡都睡不着了!”

……

林淼跑到老林的卧室前,一推开房门,意外发现老林居然醒了,正站在窗户前,嘴里叼着烟,眉头微皱,默默看着对面的楼,满脸思考国家大事的沉思样。

林淼走到老林身边,踮起脚尖看了下,发现对面楼三楼阳台上,有个胸怀广阔的阿姨正在梳头,轻声道“爸爸,别看了,没意思的。明显还是我妈比较漂亮,身材也比她好……”

老林没否认,把烟头摁在窗台上一拧,烟蒂随手往楼下绿化带一扔,转过头来,脸上下巴上满是胡茬子,憔悴道“你想好,要跟爸爸说什么了?”

“嗯。”林淼点点头。

老林走到房门口,关上了卧室的门。

“说吧。”他一屁股坐回到床上。

林淼站在略显逼仄的床前过道上,背对着刚买来不久,硬塞进卧室里的硕大彩电,缓缓对老林道“我就说三点。第一点,姑妈绝对不能和姑父在一起上班,道理有点复杂,一下子说不清,你反正按我的话照做就行。姑父做厨师的手艺没丢,最好还是做回老本行,街对面的西城饭庄就不错,克勤叔叔现在也缺人手,姑父回来就能过去上班。”

老林果然不想帮林淼的姑父,不情愿道“你说让他去,他就会去啊?”

林淼飞快道“这么安排不是光为了姑妈一家,也是为了我们家。克勤的店早晚要扩张,将来不开酒店也也要开餐馆连锁店,我们干脆就拿点钱入股,以后就当是自己家的店。你不喜欢姑父是一回事,可姑父的手艺就摆在那儿,能帮我们挣钱是另一回事。我们多拿点钱投给克勤叔叔,我妈占个两三成的股,每年的分红,也分出一点给我姑父,也算以德报怨,够对得起我姑妈了。我姑妈那个人,你绝对不能让她摸到钱,道理你应该比我体会得更深刻。你让姑父拿点分红,再拿点稳定工资,他心里也会拿自己当老板,就不会让姑妈乱插手他的事情,而且姑妈不和他在一起干活,店里的钱又轮不到姑父插手,她想乱来也乱不起来。”

老林想了想,又沉声问道“克勤那个饭店,入股要多少钱?”

“二三十万就够得很了。”林淼说得好像是二三十块一样,很不当回事的口气道,“再说等我们入了股,他的店想做大,也得靠我们家。我妈什么都不用干,拿着股份数钱就行,有什么关系要疏通,咱们也就是一顿酒、一个电话,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多拉点股东进来,我舅舅也行嘛,反正发展的问题以后再说。总之说回现在——把姑妈和姑父从经济上分开来,就是我们安置他们家的第一步,我们这么做的目的,归根到底,就是既要保证他们家日子能过好,也要保证我姑妈手里拿不到几个钱。不然姑妈手里稍微有点钱,她就能搞出大乱子。”

老林思考良久,点点头道“我过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就去找克勤谈谈。还有呢?”

“还有就是阿凯哥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国庆爆肝第十更!求月票!)

老林对丁凯这个外甥,一直关爱有加,从不曾因为时间的推移有过什么改变。说是当亲儿子对待,可能都不为过。林淼跟老林一提要把丁凯送去体院锻炼,老林几乎不做二话,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等聊完丁山和丁凯父子俩后,林淼这才把话题转移到最要命的林国玲身上。

“姑妈这个人,我们家没人盯得住她,娘娘也盯不住她,只有小叔能做到。”林淼说着,打开房门,出去拿了条板凳进来,又带上门坐下来继续道,“小叔不是一直想让你给他弄点油水嘛,刚好,这两件事直接一起办了。”

老林抬手看了眼时间,问道“怎么办?”

林淼简洁地回答道“我们给小婶找个项目,姑妈就安排在小婶手底下干活。小婶那个人,精明又势利,绝对不会给姑妈偷懒磨洋工的机会,人要是忙起来,歪脑筋也就少了。而且小叔家的钱,他们嘴上说是小婶管着的,其实还是小叔说了算。小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自私、小气又势利,姑妈想从他兜里抠出钱,做梦都别想。

而且这么干还有一点好,姑妈不是老说自己对兄弟好嘛,她要是不肯去小婶那边上班,咱们就拿这句话压她,我保证最多最多,只用挤兑她两句——她要是不往这个坑里跳,我那本《寻仙》的稿费,有多少全归你。”

老林听得一愣“《寻仙》的稿费不是本来就要给我的吗?”

“想得美哦!”林淼大喊起来,“银行户头我都让少仪姨姨给我开好了,存折就在我手里,密码只有我知道,以后我的钱就是我的钱,你的钱还是我的钱!”

老林被林淼喊笑了,心里虽然郁闷,却又很是欣慰,咧着嘴道“老婆都还没娶,就想跟你爸妈分家了是吧?”

“挣钱、娶老婆、分家都是迟早的嘛……”林淼也笑得欢实,“这些大事情,那都以后再说,我们先把眼前的解决好行不行?咱们要么就抓紧点,今晚就把步子给定下来。晚上去小叔家吃顿饭,刚好娘娘也在小叔家里,我们就干脆点,把该说的话,今晚就全都给他们说清楚了,省得以后咱们家越来越有钱,他们几个又要哼哼唧唧,说你不照顾他们。”

老林听着觉得没问题,微微点了点头“行,等下我跟你小叔说一句,你晚上也过来吧。”

“嗯。”林淼道,“我还是盯着点,就怕你会心软一下,又让他们把我们家的便宜给占了。”

“你也太小气……”老林揉揉林淼的头。

林淼却直直盯着老林的眼睛,用让老林有点毛骨悚然的口气道“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做人不能害人,但更不能不懂得自保。你不先保住自己,早晚全世界都会变成你的仇人。”

老林眼神微微一亮,似有所怕,又似有所得。

……

半个小时后,老林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出了门。

今天又有个隔壁市的领导要到湖滨路看看,他得陪着才行。

林淼带晓晓下楼吃了早饭,一大碗糯米饭,撑得小肚子圆滚滚,等晓晓慢条斯理地解决完早饭,林淼又打包带回来两个肉包,当作江萍的早点。

吃得浑身发烫的两个小家伙,在阴沉沉的乌云下跑回家,回到楼上,又是满头大汗。江萍向来既见不得林淼出汗,也见不得林淼不出汗,总之感官上的需要,她每天都是看心情。

林淼一回家把肉包放下,就被江萍催着再去洗澡。

江萍自己则磨磨蹭蹭地去厨房给林淼冲一壶能喝一整天的牛奶,按林淼的话一点糖都不放,冲完后顺便给她自己倒上一杯,坐在客厅里吃着包子,边喝牛奶边抱怨“这跟喝白开水有什么区别啊?我咽都咽不下去,你怎么会喜欢喝这个的?下去吃饭也不知道给我带杯豆浆回来,大清早给你吵醒,我现在都觉得头晕晕的不舒服,晓晓,你说这个牛奶好喝不好喝……”

晓晓很聪明地摇摇头。

江萍得到支持,越发来劲“晓晓都说不好喝!”

“妈,差不多就行了啊……”林淼关掉喷头,隔着门怼江萍道,“你就不会自己放点糖进去啊?我昨天在江心寺里算命,有个道士给我算了命,说你妈这辈子,什么都好,就怕一件事,容易得结石。所以豆制品以后千万要少吃,豆浆更不能喝,豆浆喝多了,百分百结石,死是死不掉,但肯定能把你痛得死去活来!”

江萍今天却突然智商爆棚,立马就反应过来“胡说!江心寺不是和尚庙吗?哪来的道士?”

林淼也不是吃素的,在逻辑上干不过的时候,想都不想就举起了道义的大旗“都是为党和国家服务,道士、和尚分得那么清干嘛?中华文明团结一致,儒释道是一家你懂不懂?”

江萍懂个毛,只是纯粹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怼回去,满嘴包子地问晓晓道“阿淼昨天真的去江心寺算命了?”

晓晓想了想,继续很聪明地点点头。

江萍神色一边,端着无糖牛奶去厨房加糖,嘴里一边小声嘀咕“我昨天还吃了一大盘豆腐,也不知道早跟我说……”

林淼洗完澡,又换了身衣服。

抬头看看时间不早,今天早上的题是没时间刷了,径直走进主卧,给江洋打了个传呼。

过了一会儿,就听江洋在楼下大喊道“阿淼!我跟你舅妈在楼下!”

楼底下,张幼薇掐住江洋胳膊上的肉,轻轻一拧。

江洋对她咧了咧嘴。

楼上的江萍立马忍不住带着林淼飞奔出去,顷刻间来到楼下,一打开楼门,见江洋和张幼薇站在一块儿,顿时眼珠子都直了。

“你们两个……”江萍又惊又喜。

张幼薇微红着脸上前,柔声细语道“姐,阿洋今天去见我爸妈,想带淼淼一起过去。”

“哦……行行行行……”江萍连声喊着,白送一样把林淼往张幼薇身上推,又激动难忍地问江洋道,“伴手买了没?身上钱够不够啊……”

“不用你操这个心好吧!我要是连买伴手的钱都没有,还敢跟人说要娶他女儿啊!你回去,你回去,这个天气最适合你在家里睡觉!”江洋转过江萍的身子,搭着她的肩膀往楼里推。

江萍边走边笑,笑得嘴都合不拢“好,好,好,我回去,你去办你的正事。妈知不知道啊?”

“别多问了啊。”江洋把江萍推回楼里,顺便砰的一声带上了铁门。

楼道大门内,传出一连串停不下来的“哦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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