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假装是个聪明人 - xp1024.com
《重生之假装是个聪明人》


引子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杨宕勇现在只觉得身陷无尽黑暗中,看不到一丝神所说的“光”。

杨宕勇走在马路上,突然觉得左肩撕裂般的疼痛,胸口闷得先是感受不到心跳,然后从心脏处向外扩散酸麻感,窒息,强烈的窒息,接着,杨宕勇发现自己突然被什么力量拉入黑暗的世界,身体轻如羽毛,先是身边有各种男男女女在急促说着什么,然后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时间到了吗?

不甘啊,强烈的不甘啊。

回顾一生,从帅气的英俊小生,到油腻的中年胖伯伯,再到聪明绝顶的秃顶老头,他还没看到儿子结婚生子,家里的老婆还等着他回家吃饭,他现在怎么能走?他怎么敢走?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他的过往经历却如同电影快进般在脑海里不断闪过,从哇哇落地到蹒跚学步,从背上小书包到骑着自行车去工厂,从跟女友的花前月下到步入婚姻殿堂,从孩子出生到父亲离世……

做过好事也干过坏事,读书时厌学,人到中年了却又极度懊悔当年的无知,小时极为反感母亲的管教,尤其是打骂,发誓自己以后有了孩子绝对不对孩子动手斥责,可真有了孩子,孩子读书了,不用心读书,自己还是忍不住发了火,并且过分的撕了儿子的作业本……

是的,杨宕勇是个普通人,芸芸众生中如同蚂蚁般存在的角色,他的出生没有祥瑞现世,现在,他要走了,怕是走后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就家人伤心,最后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绝望,无尽的绝望。

作为一个普通人,杨宕勇这一生有短暂的甜蜜,更多的是无数遗憾,这一刻,他只有不甘与后悔。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一生如此短暂?

为什么不能让我老死在床上?

为什么不能让我少些遗憾?

为什么不能让我生命更璀璨些?

我不甘心!不甘心!!

第一章?重生

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可人却离开了那无尽的黑暗,只觉得脑子晕晕沉沉。

冷,很冷!

头痛欲裂。

杨宕勇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刚出声,杨宕勇就发现不对,自己的声音怎么变了?而且……

“醒来了!你看,这不就醒了?”

耳边传来清亮的女声。

“谢谢!谢谢刘医生。哎呀,刚才可把我吓死了。这么小的人,怎么就突然口吐白沫了?”

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妈?”

杨宕勇努力睁开眼,虽然眼前还有些模糊,可近在眼前的母亲却那么真切。

我死了?死后的世界就是隐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回忆?

下一秒,杨宕勇就知道那只是错觉。

母亲抱着被被子包裹着的自己,杨宕勇可以感到抱着自己的母亲那手臂中传来的力量,那是一种生怕突然失去的力量。

这不是睡梦中的感觉。

眼前的视力渐渐清晰,他看到母亲眼角有泪痕划过,却露出喜悦的笑容看着自己。

小胳膊小腿,母亲温暖的怀抱。

“妈!”

杨宕勇再次喊了一声,声音很稚嫩,眼角一热,无数的泪珠如汹涌的洪水,忍不住宣泄下来。

“勇勇别哭,”母亲一看儿子哭了,心疼的紧紧抱着儿子,嘴里连连哄着:“没事,没事,就是个小感冒,打了针吃了药,很快就好,明天就能出去玩了。”

“打了退烧针就没事了。小勇你是男孩子,怎么像个丫头一样哭?害不害羞?”刘医生在一旁笑道。

杨宕勇不管不顾的尽情哭着,他不是哭自己还活着,他是哭自己还能被母亲抱在怀里,而不是母亲走两步路都要人搀扶的后来。

他是哭自己还能见到那清清白白做人,却突然因为心梗走了的父亲。

如果这是真的,他还有机会弥补曾经无尽的遗憾!

母亲和刘医生离开了房间。

杨宕勇裹着棉被躺在床上,身子还是很冷,心却是很热。

小脑袋转着看四周。

天已昏暗,母亲走出去前拉亮了屋里的电灯。

那是一盏瓦数不大的钨丝白炽灯泡,或许是电压不稳,灯泡光线并不明亮,显得有些发黄,时不时还忽明忽暗。

虽然白炽灯赶不上日光灯照明效果,不过对眼前的房间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泥胚土房,墙壁上下半截贴着《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边疆日报》,上半截刷了石灰,或许是时间长了,墙体有些泛着灰黄,不少地方还有几根稻草显露出来。

窗台中间左右两边拉了一根铁丝,一块绣花白布从铁丝上垂下来,白布没遮住的另一半,是绿漆木框玻璃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铅灰的天空。

身下的木板床上铺着厚厚的棉垫,转个身,还能感觉身下木板的厚实。

床对面放着一个棕红色五斗橱,五斗橱正中位置摆着一尊主席石膏像,石膏塑像一边是一个茶盘,里面放着两个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的白色搪瓷茶缸,石膏雕像另一边是一个竹编热水瓶。

五斗橱边垒着三个暗红色大木箱,箱子看起来很有年头,巨大的铜箱锁挂在上面。

大木箱上铺着红绸,一台大型黑色面板收音机搁在上面。

收音机很大,长方形的木箱子,看起来比家里购置的第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还大,正面面板左边偏下方,有两个红底白边字:红灯。

杨宕勇记起来了,印象中这是家里除了电灯外的第一台电器,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

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就是每天守候在收音机前,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儿童节目。

当“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那是儿时的自己最幸福的时刻。

不知什么时候这台收音机从身边消失,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没再注意到曾经熟悉的“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嗒,嗒嗒”。

记忆深处那些回忆一点一点浮现,杨宕勇有些怅然,那些逝去的,再也追不回。

将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杨宕勇看了看,不像老年人那样松弛,有些暗淡的皮肤,现在的胳膊粉嘟嘟肉呼呼的,或许因为出汗,胳膊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现在,自己就算再次回到儿时,可身体是儿童的,想法呢?自己还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害怕再次着凉加重病情,杨宕勇只是略看了下,赶紧又把胳膊缩进被窝,全身裹得如粽子般,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浑身发汗,汗渍渍的缩在棉被里,不是太好受,只是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为了健康,这时候就别再寻风凉。

真的不是小孩了?

杨宕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己这算什么情况?

不到十岁的身体里藏了个五十来岁的灵魂?

这身体肯定是自己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熟悉,可这灵魂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杀了不到十岁的自己?

对了,现在是哪年那月哪日?

房间里没有日历,没有挂历,墙上的报纸倒是能提供一些信息,只是不是粉碎了某个祸国小团体,就是世界上哪里受压迫民族又起来反抗了,嗯,居然还有一幅漫画?上面画着北方领国工人抓着红旗在流泪?边上还有一行字——卫星上天红旗落地……

这漫画居然是他出生前出版的……

床头这漫画是什么?相似的画风,不同的文字——红旗褪色……

好有时代感的漫画。

看着略有印象的房子,杨宕勇只能肯定自己一定在十岁以内,他记得小学一年级前他生活在军区司令部家属院,一年级结束后,父亲到甜蜜路尽头,解放前小东门机场那里新创的通讯站当副主任兼总工程师,于是自己也跟着父母搬家去了通讯站,转学去了甜蜜路小学读小学。

通讯站里的家是两层小楼,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住楼上,看看窗外,这里明显不是,那就只能是在军区司令部家属院了。

七岁读书,八岁搬家去通讯站,那自己现在还没有八岁?

好小,也不知现在有没有读书。

杨宕勇咧了咧嘴,按照成年人的表情,他该是在苦笑,可这么幼小做出这表情,这是苦笑吗?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回来了?

或者说,年幼的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五十多年的记忆?

作为无神论者,杨宕勇并不相信鬼神。

上帝是无所不能的?

那上帝能制造出自己搬不起来的石头吗?

既然不能,上帝怎么是无所不能?

要是能创造,那上帝又怎么可能搬不起石头?

杨宕勇不想钻牛角尖,可现在的一切又让他不得不想他一直不屑一顾的“迷信思想”。

存在即合理。

杨宕勇现在不是五十八,而是八岁前。

他相信,当时自己真的死了。

怎么又回到儿时了?

或许,人真的有灵魂,万物皆有灵魂。

回忆起当时陷入黑暗中那种拉扯,杨宕勇很怀疑生命就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当你走到终点时,其实又回到了起点,只是正常情况,回到起点,你将遗忘曾经的一切,再次重走曾经经历的一切。

不光人如此,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这个世界就是个牢笼,人们只能在这牢笼里不停打着转,永远无法走出。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如此。

如果发生意外?

如果发生意外,那就是杨宕勇这样了,当他带着后世的记忆回到从前,那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改变身边人,身边人的改变又改变了更多人,最后,整个世界都将为之改变,或许,这就是牢笼被打破,新的世界被创造出来。

一个旧的牢笼被打破,一个新的牢笼又创建出来,新的牢笼里,万物按照新的轨迹继续不断重复,直到再一个新的觉醒者将之改变。

觉醒者很难出现吗?或许吧,但再小的概率,在时间长河里,还是有发生的可能,只要发生了,最后,将出现无数个新的世界。

这个宇宙,拥有无数个世界,正如你永远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一样。

你知道宇宙有多大?那宇宙外面是什么?

这么烧脑的问题,杨宕勇想想就觉得脑子要爆炸,为了不进精神病院,他果断放弃了这不知是物理还是哲学的问题。

自己又不是懵懂无知,整天想东想西的少年,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

我杨宕勇回来了!

这一世,我不再允许自己有遗憾。

这一世,我不再让父母对自己失望。

第二章?父亲

屋外传来开门声。

“回来了?”

“回来了,勇勇呢?”

“在里面睡着。”母亲略显紧张说着:“哎呀,今天吓坏我了,中午勇勇还好好着,下午晓燕妈来了,勇勇在床上躺着,我跟晓燕妈学打毛衣,谁知勇勇突然口吐白沫抽了过去,可吓坏我了。”

里屋的门推开了,杨宕勇抬起头看着门口,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爸。”

父亲从门口匆匆走了进来,将手放在杨宕勇额头,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不过是发烧,多休息多喝热水很快就好。”

杨宕勇哪是因为生病而哭?他是再次看到熟悉的父亲,而不是在相片里见到,让他不由自主心情激荡。

这时候的父亲还不到四十,正式年富力强年纪。看到那挺拔的身躯,着急儿子身体匆匆走进,一身六五式草绿色军服,还没摘下的棉军帽,那记忆中熟悉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想起后来那物欲横流的社会,父亲一直教导自己,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做人,要做一个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人;面对各种诱惑,要能经得起考验,宁可清贫,不作浊富……

父亲六七十年代主持过数项投资过千万的通信工程,八十年代转业后在地方又当过乡镇企业局领导,各种诱惑少了?可父亲却做到了他告诫自己的那些话。

父亲常说的话是:什么是幸福?其实幸福很简单,只要家里没有病人,监狱没有犯人,这就是幸福了。

有父如此,想想自己那时的人生,杨宕勇只觉得羞愧无比。

是的,他很清贫,但那不是他刻意学习父亲,只是因为没能力。

如果真得有诱惑,那时的他,能否像父亲一样坚持?

这一刻,杨宕勇只想痛哭一场。千言万语,只化为两行眼泪。

“乖,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父亲掖好棉被,让杨宕勇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免得寒气顺着脖子灌了进去,冲杨宕勇笑了笑,走到门口摘下军帽将军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人走了出去,轻轻将门拉好。

杨宕勇一直望着父亲,看着他帮自己掖好被子,看着他转身,看着他开门,看着他走出后随手关了房门。

“温度那么高,你怎么也不小心?”

门外,父亲小声在跟母亲抱怨。

母亲声音不大,但不满溢于言表:“怪我吗?我又要管儿子,单位又有那么多资料要翻译,又要给你织毛衣,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发烧,你怎么不能请假管管?”

“我不是有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事很多。”

“你有事我就没事了?你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好不容易休息了,你看看你管过什么家务?一有空就找隔壁老聂下棋,有那闲工夫,你怎么不拖拖地,擦擦桌椅?”

“小声些,小声些,你说这些干嘛?”

母亲的不满更甚,声音不由大了起来,父亲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有工作,我就没工作了?白天要修理机器,晚上不是开会,就是翻译资料,还要给你和孩子烧饭烧菜,要给你们做衣服,我容易吗?你还怪我?”

母亲声音小了点,但还在又急又快念叨着,父亲在一旁小心陪着不是。

土房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两人声音虽小,屋里的杨宕勇却听的清清楚楚。

或许,父母觉得杨宕勇还不懂事,没有太忌讳让儿子听到这些。

听着父母的争执,屋里的杨宕勇先是很尴尬,慢慢又露出了微笑。

印象中,父母从来没有彼此红过脸,在杨宕勇记忆中,父亲永远是好好先生,对外人,对家人,总是一副和蔼面容,永远没有跟人红脸的时候。母亲对家人有性急时候,对几个小孩不满了不是打就是骂,可对外人也是脾气很好。

父母都是五十年代末考入西军电的大学生,自有知识分子的气质,父亲尤甚。

杨宕勇记得母亲曾经骄傲地说起过,父母祖上八辈都是穷苦出身,别人是贫农,自家多少还有份田地,父母祖上却是雇农,一分田也没有,要不是49年后国家重视教育,他们也读不了书。

就算如此,读大学是要缴学费的,为此当时在东川宕渠老家的父亲高考前决定只报考师范与军校,毕竟师范免费,而军校,不光免费还有补贴。

最终父亲当年高考全县考了第一,成绩省里也是排名前列,于是父亲如愿考入西军电,至于为什么不报更热门的哈军工?西军电离家比哈军工更近,可以省些路费……

其实路费军校是给报销的,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娃娃如何知道?

上了军校,父亲当年年年都是优秀学员,从入学起门门功课都考五分,毕业时被授予上尉军衔,本来学院要父亲留校任教,结果父亲想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于是就来边疆了。

出自江南水乡的母亲虽然也是西军电一员,不过母亲跟父亲学的专业不同,她是学雷达的,西军电分系去渝城成立渝雷院时,母亲被分了过去,毕业时授衔只是中尉,可见母亲虽然也是知识分子,但成绩没父亲好……

自己成绩不好,怕是遗传母亲那边基因吧?

要是这么说估计要被母亲喷死,再怎么说父母都考上了当时全国二十强,军队最厉害的学院,自己……高考离录取线还差了一截呢,这学习能力跟父母比起来,那是比谁都比不上。

杨宕勇印象中的父母总是儒雅,以为两人一直相敬如宾,谁知他们也有争吵的时候,这是他记忆中从来都不存在的回忆,但这才是家庭,才是生活,不是吗?

杨宕勇笑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又遮住了视线。

能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真好。

“当时温度是有,我还以为勇勇不想写作业,装着重病呢,谁知一下烧就上去了。”

两人声音小了很多,母亲也没那么激动,低声解释。

杨宕勇哭笑不得。

我小时候就那么讨厌写作业?

回想下还真是,自己从小写字速度就慢,别说小时候了,长大了写字动作也慢,不光慢,写出来的字还东倒西歪,怎么看怎么像是鸡飞狗跳。人家半小时能写完的作业,到自己这里,最少也要拖到一个小时。

小孩子嘛,总是喜欢玩闹的,看着别的孩子作业写完了在外面疯玩,坐在座位上的屁股还不痒痒?那心思还能放在作业上,当然是放飞到外面了。

自己后来不爱学习,跟小时候写字动作慢大有关系。自己的儿子写作业动作就很快,虽然那字跟自己一样难看,有时候连儿子自己都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可速度快才是王道,就算上了高中,人家回家写作业还要写到晚上十一二点,儿子呢?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

早早写完作业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玩,也不会因为父母逼着写作业对学习产生厌恶情绪,最终影响到读书。

可见,写字速度快慢真的很影响学习。

杨宕勇正浮想翩翩,忽然察觉一丝不对。

写作业?

自己已经读书了?

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小学一年级上学期学生?

小学的学业不算什么,记得当年一二年级,自己语数考试都是一百,这成绩有什么好担心的?

问题是:自己只记得小学一年级上学期是在红星路小学读的。

红星路小学在红星路,这个没问题,虽然不记得红星路在哪里了,可路牌自己还是会看的,找到红星路,自然也就找到红星路小学。

可自己不记得小学一年级自己是哪个班了啊,班级或许还能从作业本上找出来,可座位呢?自己当年坐什么位置?

总不能自己傻站在教室门口,等其他学生都坐下了,自己再找空位置坐吧?那还不被同学当成神经病?

说起同学,自己就在红星路小学读了一学期,鬼才记得当时的老师同学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别说红星路小学,就连后来的甜蜜路小学,自己读了四年半,现在都不记得当年的老师和绝大多数同学了。

嗯,还记得两个,一个叫李刚,还有一个是当时的班花——自己认为的——从小学到初中都跟自己是同班,还当了班长,管了自己七年多的何洁同学……

好吧,杨宕勇不得不承认自己生性凉薄,该批评,该反思。

可现在不是做自我批评的时候,现在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曾经的老师同学?

跟别人解释说自己高烧四十度忘记了老师同学?

谁信!

这样说的后果不是继续读书,而是拉到精神病医院检查下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或许别人会很同情自己被高烧烧坏了脑子,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啊。

五十来岁的灵魂,却被人当成傻子。

一想到人家关爱着看自己,就像看着马路上那些留着口水呵呵笑的人……

杨宕勇要疯了!

“寒假作业做不做没关系,通讯站那边已经基本建好,春节我们就搬过去,站里跟甜蜜路小学说过,通讯站的孩子下学期都安排在甜蜜路小学读书,勇勇也转过去。作业不写也没什么,倒是勇勇写字速度要练练,才小学一年级,每天写作业就要写那么多时间,以后怎么办?”

寒假作业?

寒假?

看来不必去红星路小学了,自己也不必面对不认得老师同学的尴尬。

杨宕勇长吁口气,浑身放松,这时候才发现身子已经湿透。

急得。

第三章?家的回忆

确认了,现在是一九七九年,春节前?那自己已经八岁了。

杨宕勇确认这点并不意外。

他记得自己的生日很悲催,刚好是一月,小学中学每年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自己的生日也到了。

期末考试都开始了,还想过个无忧无虑的生日?不存在的。

过生日是不是开心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自己就没真正过过什么生日,而且,所谓的生日,不过是母亲的受苦日,这时候该祝贺的,不该是母亲?

现在,重要的是自己没了被人当智障关爱的危机了。

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第二次生命,可以更好的陪着父母慢慢变老,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劳,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杨宕勇想开瓶82拉菲庆祝下。

82拉菲还没出现。

就算出现了杨宕勇也买不起。

就算买得起,以拉菲在国内泛滥程度,大概率买得也是假货。

最后,小孩子喝酒是不好行为,这点最重要。

没事偷着乐就成。

缩在被窝里,杨宕勇一个劲傻乐。

小孩的身体跟大人不一样,再过四十多年,自己可是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也是一百七十五斤的“胖子伯伯”,现在的自己,凭感觉自己身高还不到一米三,体重怕是连六十斤都没有。

五十斤有没有?

记得自己身高在北方也就平均水平,年少时体重却比别人轻了不少,将近三十岁结婚时,体重也不过刚刚一百二,谁知还没过二十年,这体重就飞了般重了五十多斤,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

从跑两步就大喘气,到身轻如燕,这样的感觉,杨宕勇很想给自己点个赞。

不过以后一定要坚持体育锻炼了,想想父亲到快八十岁心梗离世时,身材还让自己无限羡慕嫉妒,而自己不到六十就突然倒下,不锻炼如何可以?

人不能靠长相过日子,可身体却是一切的基础。不想以后懊悔,不甘,锻炼就不能停止。

杨宕勇正放飞思想,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从门后探出个小萝卜头,趴着门边看着里面。

“哥哥,聂彪晓燕姐姐要跳皮筋,你不一起玩?”

“小三儿?”

看着戴着棉帽,留着鼻涕的小人,杨宕勇心中又是一暖。

这是比他小两岁的弟弟,杨宕迪。

父亲有三个小孩,老大出生在金陵,于是取名杨宕宁,老二出生在甬城,取名杨宕勇(勇与甬同音)。生了杨宕勇后,母亲调动工作,带着他到了边疆迪城,两年后又生了老三,于是老三取名杨宕迪。

三个字,第一个是父亲的姓,第二个取父亲祖籍宕q县第一个字,表示不忘祖籍,第三个就用出生地来表示了。

三兄弟老大在甬城跟着外婆,外婆年纪大了,女儿工作需要不在身边,有个外孙在身边能让外婆开心些,老二老三都跟在父母身边——爷爷奶奶早在困难时期就因为饥饿离世,父亲老家只有几个父亲的姐姐生活在那里,不然老二老三总有一个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带。

父母再革命,毕竟是中国人,还是很重视传统的。

“哥哥生病了,你别进去,别传染了,爸爸带你去走走。”

父亲声音从门外传来,杨宕迪心不甘情不愿被父亲拉了出去。

看着又关上的门,杨宕勇眼神有些发直。

记忆中,哥哥比自己大三岁,明年会因为外婆过世,从甬城回到迪城,因为从小跟着外婆,哥哥开始跟父母感情没自己和弟弟那么深厚,只是这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改变。

江南的教育质量不是迪城可以比拟的,就算迪城是边疆首府,教育上也不能跟江南比。哥哥学习成绩很好,小升初时以高分考上迪城一中,那可是边疆最知名的重点中学,后来在迪城一中读了高中,高三才参加了全国数学物理化学竞赛,三个竞赛拿了三个奖,数学三等奖,化学二等奖,物理一等奖,还没高考几个全国著名大学招生办老师就跑家里动员哥哥报名他们学校,母亲的母校,后来搬迁到金陵的宁通院还说只要报名就免试直接录取。

只是哥哥当时一心想学物理,哥哥小时候跟着外婆在沪市生活过,他很向往震旦大学的物理系,对其他学校自然没什么兴趣,后来高考时哥哥志愿填报也是震旦大学物理系,他只填报了一项,还没选服从调剂,真要成绩没考上,他宁可再考一次也要去,幸好,一次就过。

震旦大学物理系学了四年,哥哥又考上震旦大学物理系研究生,只是研究生只读了半个学期,他就考了托福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学院录取,为此当年震旦大学还要哥哥出培养费,那费用还不少,记得父亲当时把转业费都扔进去还不够,找亲戚借了不少钱……

去了伯克利,读了硕士又读博,大学当了几年助教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有关纳米的论文,后来就被硅谷一家研究纳米的大公司挖去当什么“首席科学家”,搞了不少专利。

可以说,杨宕宁是妥妥的学霸一枚,学术上很有地位,只是他钻进他的研究领域出不来了,总觉得国内没有他的研究环境,不肯回国效力国家,为此父亲生前很是不满,儿子事业有成让他高兴,可儿子却不肯为国效力,这是父亲永远的心痛。

就算哥哥拒绝为灯塔国军方进行研究,父亲还是无法谅解,他没说出来,可杨宕勇却真切的感受到。

杨宕勇记得,母亲不在边上时,有时候爷俩聊天谈起哥哥,父亲总是叹息,觉得把老大接到身边接晚了,要是早点接到身边,在自己教诲下,哥哥当年留学后会归国为国效力。

“什么民主,什么自由?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才是真的,你们不知道49年前国人过的什么生活,我有两个叔叔,一个当年红军打到宕渠时跟着红军走了,后来牺牲在长征路上,一个抗日时被抓了壮丁,还没到军队就死了。家里男孩我不是老大,你还有三个伯伯,可他们出生没多久就死了!要不是解放,你妈和我不可能读书,家里没钱怎么读?那样我只能在家给地主放牛,种地,搬煤,你奶奶当年为了差了五分钱学费,借遍邻居都借不到,一个人偷偷躲在屋外哭,你能想象那种穷?我从小学开始到高中毕业,每年寒暑假为了给家里多赚几个钱,都要去矿上背煤,把煤从矿上背到县里,一趟来回八十里地,我这颈椎病就是当年落下的,要是没考上军校,也就没你们哥三了。你们这些糖罐里长大的,无法想象我们当年的苦。”

父亲当年喝上二两白酒,就要念叨这些。

这话杨宕勇从记事起,一直听到父亲离世时。

四十多年,他听了无数回,每次父亲提到当年的贫穷,提到爷爷奶奶当年的辛苦,眼角都要泛红。

听得多了,曾经,杨宕勇觉得父亲太唠叨。

后来,杨宕勇长大了,有了孩子后,他渐渐理解了父亲。

只是当杨宕勇跟儿子讲述爷爷跟祖辈当年的不易时,他从儿子眼中看到的只有不耐。

杨宕勇的儿子更是糖罐里长大的,虽然杨宕勇也没什么钱,可贫穷,对杨宕勇的儿子来说还是很遥远很遥远。初音未来,linkinpark乐队,电脑,手机,这才是他的世界。

时代不同了。

杨宕勇自己小时候也不让父母省心,成绩不好当然厌学,于是各种逃学各种旷课,考试红灯笼一挂就是一排,然后当然是母亲各种打骂,赶出家门,不让吃饭,这都是常态,母亲气急了,给脖子上挂个书包让杨宕勇出去要饭这种奇葩事也发生过。

当时的杨宕勇也是头铁,各种不服气,各种顶牛,母亲常常骂杨宕勇脑袋上四个旋,果然倔得很。

等高中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杨宕勇才发现最幸福的还是学生时期,才理解母亲当年为何恨铁不成钢。

可惜,晚了。

杨宕勇笑了。

母亲常说世上买不到后悔药,现在的自己岂不是买到了?

跟学霸的哥哥,各种拧着来的老二相比,老三杨宕迪小时候可是父母的乖宝宝。

学习用不着父母操心,成绩虽然没在班里拔尖,可也算是上游水平,写作业从来用不着人督促,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定按时完成,母亲让写的课外作业再不开心那也是坐下来用心完成——这点杨宕勇当年拍马都赶不上,他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写不完,哪来什么母亲布置的课外作业?

生活上,杨宕迪也是母亲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说该加衣服了,就多穿一件,绝不会像杨宕勇一般流着清鼻涕说自己感觉很热,不加衣服,然后如愿感冒,不必去学校传染别人。

看起来听话乖巧很不错,只是未来的日子现实却让父母很失望。

父母转业到甬城工作后,杨宕勇与杨宕迪也跟着转学去了甬城的学校读书。

边疆与沿海城市的教育水平本来就有很大差距,加之边疆人们之间交流主要用带有一定西部口音的普通话,而沿海地区人们却大多用当地方言进行交流,在那个年代,说普通话你得到的不是同等对待,而是嘲笑的眼神——说普通话的都是外地人,而歧视外地人,在那个年代是很普遍的社会现象。

甬城方言本身语速就快,还深怕自己声音小了别人听不到,说话简直像咬牙切齿喊出来,情侣之间说个悄悄话,在外地人耳中也像俩不世仇人在吵架,难怪世人都说: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甬城人讲话。

回到甬城,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加上当时甬城学校老师普通话水平糟糕之极,老师在台上讲课,坐在教室里的俩个外地土豹子听起来就像扶桑人在叽里呱啦说话,说的什么自然全不明白,连老师讲的课都听不懂,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宕勇早已破罐子破摔,你用甬城话说我说的是“屁通话”,我还嫌弃你方言是外语呢,咱中国人只说中国话,对一切鸟语全当耳旁风,别说高中三年没学会甬城话,就算后来在甬城生活了四十年,他照样不会说甬城话,从骨子里,杨宕勇就反感一切方言。

杨宕勇觉得方言简直是反人类的存在,语言本来是人们用来进行沟通的工具,说方言明显是对沟通设置障碍,也不知那些呼吁保护方言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抱残守缺,杨宕勇对呼吁保护方言的专家嗤之以鼻。

杨宕迪倒是对方言没那么抵触,他很快就过了语言关,虽然到老,杨宕迪说的甬城话也不那么地道,可用来跟本地人进行交流是毫无问题了,只是等他过了语言关,前面落下的功课已经对他的学习造成了影响,中考时,杨宕迪成绩没上普高线,只能去读技校。

技校读出来只能当工人,父母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歧视工人这个职业,父亲连自己老家当农民的几个姐妹都不歧视,每年还要接济一二,又如何会歧视工人?

可工人没那么好当,当杨宕迪要结婚了,赶上江南民营经济大发展,国营企业大批倒闭,小品演员都说了:“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杨宕迪倒是不想下岗,可企业关门了,他想不下岗都不成,领了几个月失业金,杨宕迪开始了不平稳的工作生涯。

杨宕迪摆过地摊,被城管赶得到处跑,租过店面在幼儿园门口卖玩具,结果半年营业额还不够租金,民营企业打过工,又没农民工那么好体力,加上企业主明明说工资三千,却一直拖着不给,年底结账了,老板又说你在我这住宿要多少钱,吃饭要多少钱,劳保用品要多少钱,零零碎碎一加,得,白干不说还要倒贴老板钱。

投诉?人家老板是政协委员,企业是外贸企业,牛得很,劳动局劳动纠纷调解两次就不了了之。

工作的不顺让本来爱笑的杨宕迪脸上没了笑容,找老婆时他第一次没听父母的话,找了个外地没文化的女人。结婚本来是过日子的,可他找的老婆也是奇葩一朵,杨宕迪的钱管得死死的,一个月口袋里没两块钱不说,家里的钱全拿去给了老家,别说一年没给杨宕迪买几件衣服,就连后来生了女儿,当妈的也没给女儿买过什么东西。

这样的儿媳,婆婆当然看不惯,儿媳又觉得对比二儿媳,婆婆总是针对自己,一碗水没有端平,火气大得很。杨宕迪也是苦,母亲那边他要听话,可老婆那边他也舍不得说道一二,于是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杨宕迪找的老婆连小学都没毕业,衣装打扮怎么俗气怎么怪异不说,说话自然也没什么含不含蓄,话是怎么难听怎么说,又常常在外面对外人说婆婆对二儿媳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如何对自己不好,让外人用怪异的眼神看母亲,一辈子没跟外人红过脸的母亲如何受得了这个气?结果被小儿媳气得住进了医院,结果小儿媳还说母亲是“老不死”!

这事发生后,父母只能叹息家门不幸,杨宕勇也第一次对弟弟挥起了拳头。

回到家杨宕迪也对老婆红了眼,第一次对老婆扇了巴掌,结果一巴掌后果很严重,老婆跑回家闹得要跟杨宕迪离婚,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最终,俩人还是离婚,女儿跟了杨宕迪,他老婆跑到外地去寻找“真爱”。

杨宕迪离婚在杨家造成很大的影响,父母常常叹息老婆找得好,家里才能好好过日子,老婆找不好,家就不成家了。没多久,父亲就因为心梗离世,杨宕勇常常觉得父亲的离世,跟杨宕迪找得老婆很有关系,为此好久没给自己弟弟好脸色看,只要有一点不满,他就觉得手有些痒痒。

望着关闭的房门,听着外面父母与弟弟的对话,杨宕勇眼睛有些湿润。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一世,杨宕勇绝不会允许历史再次重演。

第四章?儿时的记忆

父亲带着弟弟出去散步了。

以杨宕勇对父亲的了解,他会带着儿子去聂彪家,把杨宕迪交给聂彪,然后跟聂彪父亲摆开棋盘,杀他个天昏地暗。

父亲没其他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下棋。在部队跟战友下,转业后跟杨宕勇下,后来跟杨宕勇的儿子下,等杨宕勇儿子上了中学,他只能在电脑上跟机器下了。

在外面跟公园老头儿下?父亲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棋艺没人家高,他只跟与自己水平差不多的,或者不如自己的下,别人水平高,他是不屑去下的,丢不起那人。

母亲端了个小碗进来。

“勇勇,起来,吃点东西。”

再次被母亲伺候,这让杨宕勇有些不好意思。

记得小时候都是母亲牵着他的手走路,长大了,他搀着母亲走路,时间久了,他都有些忘记了小时候母亲是如何牵挂着他。

听着母亲软软的声音,杨宕勇从被窝里坐起来。

好香!

一碗饭,一碗猪油拌饭,熬得软软的米粒,拌上猪油,看上去每一粒大米都散着光,上面倒了些酱油,母亲用勺子将酱油与饭粒搅拌在一起,挖了一调羹,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杨宕勇嘴边。

杨宕勇有些脸红。

多大的人还要母亲喂饭?

哦,现在他是“八岁”病人,不是五十多岁“中年人”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种转换。

“妈,把碗给我,我自己吃。”

“烫着呢,你还病着,妈喂你。”

母亲的眼神看着很慈祥,一点没有后来打骂自己时的恶样。

“没事,出了汗好多了。”

杨宕勇觉得这么说怪怪的,谁家孩子会这么说话?只是既然说了,也没必要演示,父母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最聪明,今天起,自己就当个“聪明又老成”的宝宝罢。

“妈你不是还有事吗?你们吃得饭烧了没?不还有资料要翻译?把饭给我我自己吃,吃好了我再叫您。”

“这孩子,怎么突然懂事了?”

妈妈眼睛里很是惊喜,伸手缓缓摸了摸杨宕勇的头,却还是坚决喂杨宕勇吃饭。

杨宕勇也很无奈,母亲还说自己倔,其实母亲又何尝不倔呢?家里不管什么事,父亲跟孩子总是要听她的。弟弟以后倒是有一次没听她的话,让她很伤心,结果,事实证明弟弟错得很离谱。

吃了饭,杨宕勇钻进被窝继续养病,母亲出去准备给父亲和弟弟的饭菜了,军区家属院住的跟烧饭地方分开,几家烧饭都在一起,很快一阵阵各种菜香扑鼻而来。

跟着菜香的,是母亲乐呵呵的跟其他女人在炫耀。

是的,炫耀。

“哎呀,我家老二今天可疼人了。老二不是病了吗?我做饭给他吃,结果你猜老二怎么说的……老二说他自己会吃饭,让我做其他事,不用照顾他。”

母亲话里话外透着喜悦,杨宕勇却脸烧的发红。都读书了还不会自己吃饭,他是地主家大少爷吗?

女人们叽叽喳喳声音不断传来,在屋外女人们家长里短声中,杨宕勇渐渐睡着了。

小孩的病,来得急,去得也快。

被窝捂了一夜,晚上又吃了两片药,刘医生过来打了一针青霉素——虽然疼得杨宕勇全身肌肉都紧绷了,可他还是咬着牙没哭出声,让刘医生又是一番夸赞——第二天早上,杨宕勇就退了烧,可以起来快乐的玩耍。

父母都是军人,要工作,管不了孩子,只好把孩子托付给随军家属那些没工作的女人管管,杨宕迪带着一群比他大多了的小屁孩跑进来拉着杨宕勇说是出去玩,杨宕勇借口说自己没力气,让他们自己玩。

杨宕勇现在记不得那些小屁孩都是谁家孩子,叫什么名字,怎么跟人家一起玩耍?张口就是“哎”,闭口就是“那个谁”?

何况小屁孩们玩的不是红军打白军,就是撒泡尿和泥巴玩。

哦,现在是冬天,撒泡尿和不了泥巴,那只能是掰冰凌或者在雪堆里扑腾了。

这些儿时喜欢的游戏,他现在没一项有兴趣参与。

比谁扑的好看,摔得够狠?太弱智了!

一群小孩跑出去没两分钟,房门又被人撞开。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瓷娃娃跑了进来,脸蛋红扑扑的。

小丫头跑到床边,开心的小脸凑到杨宕勇面前,未语先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勇勇,小三说你病好了?”

看着面前年龄虽小,却螓首蛾眉,肤如凝脂,一副美人胚子的小丫头,杨宕勇心脏突然狂跳,有三分惊喜,有三分挂念,有三分如饮美酒的舒畅……

还有一分撕裂般的痛苦。

“晓燕?”

“好了没?好了我们一起玩打仗,我当红军司令,你当白军狗腿子。”

听着小丫头银铃般的声音,杨宕勇只觉额头浮现三条黑线。

这游戏一听就是白军必败,然后举手投降,以此彰显红军司令英明神武,指挥的部队骁勇善战。白军打败红军?不可能的,你想打败,旁边看笑话的大人还不干呢。

杨宕勇果断拒绝:“还没好,你们先去玩,等我好了我再加入。”

小姑娘点了点头,也没怀疑杨宕勇会骗她,转身跑了出去。

小姑娘人出去了,可她的身影却留在了杨宕勇脑海中。

童年的记忆都回来了。

小姑娘是杨宕勇儿时最好的朋友,余晓燕。

余晓燕的父亲曾经是入疆司令王胡子的勤务员,王胡子后来入京,把他留在了边疆,杨宕勇记得余晓燕父亲当过通信站站长,父亲转业后没几年,他也以副师级干部级别离休,回了老家长安干休所休息。

余晓燕的父亲负责通信方面工作,杨宕勇的父亲又是通信方面专家,两家关系自是极好。

杨宕勇的父亲生了三个儿子,余晓燕父亲却有三个丫头,其中余晓燕是最小的。为此,很是重男轻女的余晓燕父亲大为不满,常常怪自己老婆肚皮不争气。

余晓燕比杨宕勇早出生半年,母亲带着杨宕勇到迪城后,两家因为关系好,住得又近,每天走动,两个小孩每天腻在一起,自是成了大人们友善开玩笑的对象。

杨宕勇母亲生了两个儿子,还想再生个女儿,好取个儿女双全的兆头,见余晓燕父亲老老怪他老婆没生儿子,开玩笑说要是生个女儿也就算了,如果再生个儿子,就跟老余家交换,把小儿子送给余家,把余晓燕交换过来给杨家当女儿,以后好当老二杨宕勇的媳妇。

老余头对此自是欢迎之至。只是杨宕勇母亲第三胎真的又是儿子,生下来后母亲又舍不得送人了,于是交换之说自是不了了之。

老余头虽然眼馋儿子,却也明白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既然杨宕勇母亲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只是从此以后杨宕勇总觉得老余头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对别人,老余头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嘴脸,自己出现在他眼前,却老是笑眯眯抱自己。

老余家算是较早买了电视机的,老余头看电视时,谁要换台他必然是厉声喝止,连自家三个丫头想看别的台,那也不行。

只有杨宕勇,只要杨宕勇说想看动画片,老余头总是站起来,走到电视前一个台一个台换过去,找有动画片放的电视台。

杨宕勇父亲主持通讯站工作,全家搬到甜蜜路,后来老余家也搬去了通信站,每年的寒暑假,不是余晓燕到杨家住,就是杨宕勇去余家住,小学俩人还睡一张床,稍微大些,两边家都给他们准备了单独的床,却还是住在一个房间里。

杨宕勇犹记得当年中考,六月考试,余晓燕四月初就到了杨家,在杨父指导下复习功课,准备中考。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长住在一起,后来,考上高中了,杨宕勇先是跟着母亲回甬城探亲,度过了在边疆最后一个暑假,要到寒假了,父母又转业回了甬城。

老余头从小就让余晓燕练习音乐,弹钢琴,拉手风琴。

那时候杨宕勇最喜欢的,是坐在对面,支着脑袋,静静听余晓燕演奏各种练习曲。

这,就是儿时的记忆。

后来?

后来就是天各一方。

距离会产生美,但距离更会疏远人与人之间关系。

父母转业时,老余头带着一家人在火车站送杨家离开边疆,杨宕勇跟余晓燕相对眼泪如金豆般掉落,相约以后一定会再在一起。

只是数千里的距离,只有书信往来,再然后,一个高中毕业进了部队,一个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俩人各自有了恋人,结婚生子,最后终未再见。

曾经的书信不知什么时候中断,曾经的记忆只能封藏在记忆最深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所有的记忆,碎片式的在脑中浮现。

一起跳绳,一起丢沙包,一起跳格子,一起看电视,一起做作业,一起吃饭,每天手牵手笑着跳着在草坪上消磨时光,冬天去溜冰,夏天捉蚂蚱……

有些事,有个美好的开始,却没有结尾。

第五章?童年真好

感情的事太早,如果缘份天注定的话,杨宕勇跟余晓燕就是有缘无份,这一世,是不是有缘分,那还要看未来,杨宕勇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小,谈什么感情未免有些过分。

是的,余晓燕很漂亮,小的时候就很美,身材很好,长大后更美,不施粉黛就能跟化妆后的四小花旦比美。

但杨宕勇没有忘记甬城那个高中同学,后来默默陪自己走了一生的妻子,虽然妻子没有余晓燕那么漂亮,但妻子能力绝不差,而且妻子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给自己生了儿子后,又严抓儿子学习,把儿子送进了大学。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相夫教子,孝顺长辈,这样的媳妇有谁会不满意?也难怪母亲看二媳妇很顺眼,看三媳妇各种别扭了。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杨宕勇虽然也觉得自己性子凉薄了些,但他不会否认事实。

娶妻当娶贤。

将来如何,走着慢慢说。

从呆滞中清醒过来,杨宕勇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穿上衣服,边疆的冬天太冷,小孩穿的衣服也就够多,一件一件穿起来很是费时间,把衣服一件件穿好,不用站在镜子前,杨宕勇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臃肿。

这时候保暖的衣服都是大棉袄棉裤,用布腰带绑着,不美观不说,保暖效果也就差强人意,于是穿了棉袄棉裤,里面还要再加上毛衣秋裤,外面还要有外套外裤,衣服裤子颜色全是灰色的,看起来很是土气。

这么土气的衣服,上面还有两块补丁。

父母都是团级军人,只是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养,老家也有一堆亲戚需要接济,虽然父亲常常说救急不救贫,但老家的亲戚小孩读书了,盖房了,生病了,父母都要寄钱过去,亲戚照顾了,自家日子过的就有些紧巴。

衣服只要保暖、整洁就行,好不好看,父母并不在意。

活动活动手脚,果然,这么多衣服穿在身上,很影响运动能力。

杨宕勇站在屋里看看左右,就看到床头后矮凳上放的草绿色小书包。

书包很轻,里面除了一个铁皮铅笔盒,就是几本练习册,两本书。

杨宕勇轻轻将里面书本抽出来,似曾相识的封面出现在他眼前。

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小学课本,语文,第一册,人民教育出版社。

白底红旗,各色鲜花簇拥着两个小孩,小姑娘在行少先队队礼,小男孩拿着笔捧着小学语文教科书作势在记录。

杨宕勇手轻轻抚摸封面,课本很新,很滑,不像老书手摸上去有毛糙感。

翻开课本,一张张彩页,熟悉的拼音字母,熟悉的字配画,那后来再也没用到的“彐”字,就出现在“风云雨彐”中,尘封的记忆一点点打开。

正感慨着,杨宕勇脸上就有些发烧了。

课本里留白处有不少自己用铅笔画过的图画。

散发光芒却不圆的太阳,火柴棍一样的小人,歪歪扭扭的剑,看起来倒是像金庸写得碧血剑里的金蛇剑。比例完全不对的方盒子,下面有涂了两坨黑炭,这是汽车?好吧,就算是汽车,这几个三角形叠多边形又是什么鬼?是树还是楼房?

杨宕勇掩卷叹息,自己这都画得什么东西?当年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自己在下面就画这些莫名其妙的……

画?

摇头苦笑,再翻开课本,后面还有,果然,随着上课多了,自己绘画也进步了,这出现的不再是单个完全没有面貌的火柴人,而是一堆火柴人,细长的线条代表胳膊,那圆圆一团就是手了?手里伸出扭曲拐弯的,算是各种武器?他们这是排兵布阵,还是在打仗?

杨宕勇想掩面了,自己这课本父母肯定看过,看到这些涂鸦,不知父母当年是什么感想,反正,自己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

再拿出数学课本,封面比语文教科书朴素多了,同样白底,里面四副画,代表着科学,还是两个小孩,只是这次小男孩举着一块九加二的牌子,小姑娘含着铅笔头看着题目在沉思……

翻翻数学课本,里面同样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自己如此喜欢在上学时乱涂乱画,却没培养出绘画天分,这简直是浪费生命啊。

翻开课本,满满都是怀念,都是曾经的往事,杨宕勇以为那些都是过去式,但现在却成进行式了。

将书本放下,杨宕勇又拿起寒假作业本。

小学一年级作业并不多,以五十来岁人的观点看是如此,不过记得当年拿到两本作业册,思想却是崩溃的——这么多作业,哪有时间玩啊。

想想幼稚的童年,杨宕勇坦然一笑,信手翻开写着蟹爬般名字的作业册,杨宕勇又有些目不忍睹了。

小学一年级的数学都是简单的加减法,看看计算,自己当年算得还不错,答案都对,只是这东倒西歪忽大忽小的数字,这是小学生写的,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描绘的?

再翻看寒假语文作业册,杨宕勇算是明白自己为何长大后写的字也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了,小学一年级最简单的横竖撇捺自己都没学好,很简单的一横,整个一页,居然就没一个一样的。

杨宕勇打开铅笔盒,里面放着三支用过的铅笔,拿了一支出来,试着在作业册上要完成的地方按照要求写了个字。

小手没什么力气,握笔就握的不舒服,写出来的字……

好吧,杨宕勇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有些东西还是保留的很好,譬如,这字就保留的很好,你看,一年级时写成什么样,有着五十年经验后的自己,还写的什么样。

也有不一样,小时候自己写字是一笔一划,每个字几乎都是刻出来的,现在却形如草书般,上一笔连着下一笔,每个字都像一笔画出来。

当然不是草书,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法见人,不过速度却快了无数倍。

杨宕勇搬了把方凳,坐在桌前,铺开作业本埋头写作业。

毕竟是一年级上学期的寒假作业,对杨宕勇来说所有的作业都很简单,三下五除二,不到一个上午,他就把所有作业全部写完。

如果这是考试,杨宕勇自信自己一定能拿满分,如果不算做语文作业时,有些很简单的字,明明有印象,却死活记不得如何写,最后不得不翻书找到那个字的话。

小学一年级上学期的语文!

杨宕勇简直要哭了!

从高中毕业到离开人世,他有多久没动笔写东西了?要写东西也就签个自己姓名吧?每天除了上网看小说看新闻,偶尔看看报纸,就算论坛里灌水,他也是用拼音打字。

电脑上用拼音打字很简单,只要知道读音,输入拼音一输入就一大串,从里面找出自己需要的,不要太轻松。可在纸上写字……

好吧,回想下会写的字,杨宕勇很怀疑自己现在有没有达到小学二年级的标准。

数学就更别提了,现在的自己也就会加减乘除,妥妥的小学一年级水平。

高中数学?好深奥的东西!初中数学?也还给老师了。就算小学高年级的方程式,自己居然也不记得任何一条,解个一元二次方程式,怕是都不会吧?

石锤了,自己就是学渣一枚。

曾经以为重生了,可以靠以前积累的知识跳级跳级再跳级,包装出一个天才儿童惊艳一下世人。

谁知,就连小学一年级的词汇量,自己居然也无法考满分。

杨宕勇很绝望。

为了当学霸,努力起来!

做完寒假作业的杨宕勇给自己打气,再次捧起语文课本,从“上中下,人口手”一页一页大声朗读。

后世的教育专家说过,大声朗读有助于使脑神经处于兴奋状态,能刺激孩子深入理解课本书籍,加快记忆。

是不是真的杨宕勇不知道,他只知道绝无坏处,反正自己还小,真要能帮自己加深记忆,能一小时多记一个字,那也是好的。

多念还不够,杨宕勇还用铅笔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写那些一年级课本上自己居然忘记的汉字。

当屋外的阿姨来喊杨宕勇去她们家吃饭时,杨宕勇发现一个神奇的事实:

他的记忆力并没有后来自己认为的那么差,至少,八岁的他记忆力很强!

书读三遍,杨宕勇居然能背诵了!不光简单的能背,连二十九课“小公鸡和小鸭子”他也能背。

想想记忆中自己背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背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最后还是背了前面忘后面,背了后面忘前面,杨宕勇只想哭。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记忆变差了?

好吧,其实,以前是死记硬背,不管逻辑不管场合硬记下来,现在的自己虽然年幼,却有着五十来岁人的认知,现在是彻底理解后再背,背下来难度当然不大,要是给一串毫无关系的数字跟符号,那自己还是需要死记硬背,能记下来,怕是只能指望年少的记忆比老人强这点好处了。

还好,还好,童年真好。

第六章?童年不美好

来叫杨宕勇吃饭的是聂彪的妈。

只是在窗外叫一声,去哪里吃饭,小朋友们自然都知道。

杨宕勇却不记得聂彪家在军区家属院的地方。

他对迪城的记忆,主要都是搬家到甜蜜路通讯站后的印象,毕竟在通讯站生活了八年,从懵懂小学生一直到考上高中,那里留下了他青涩的记忆。

军区家属院?他只记得家属院外小贩卖的煎饼果子,油炸的盘馓子、油果子,还有夏天吆喝着的冰棍声。

好吧,他对家属院的记忆,除了吃还是吃,唯一不是吃的记忆,是七六年九月的一天,外面阳光明媚,可家属院里却哭声震天,那种绝望到极点,发自肺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杨宕勇永生难忘。

一群小孩子在屋外不知所措,连玩都不敢玩,只好傻傻站在太阳下,听着四面八方的痛哭声,被动罚站。

那是读书前唯一一次小孩子在没人管束下,也没放飞自我的日子。

记忆深刻。

除此以外,杨宕勇只记得吃了。

初中时或许还记得幼儿园的事情?他记得初中时自己跟聂彪曾经回过幼儿园,缅怀逝去的幼儿园生涯,那时候应该还有幼儿园的记忆,可现在,只记得一首儿歌。

丢,

丢,

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一群小朋友围成一个大圈,面朝圆心坐在地上,开心的拍着小手唱着儿歌。

这游戏还有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周围小朋友的脸,只记得大家好像都在笑,都很开心。

残缺的回忆,很让人伤感。

现在重点不是幼儿园,而是要找到聂彪家,四周都是扑鼻的饭香,杨宕勇觉得自己肚子有些咕咕叫了。

以前在家,到了饭点自有老婆烧好可口饭菜,然后叫自己这个大老爷吃饭,老婆不在家,到了饭点,自己不是点外卖,就是出门在小区门口的餐饮店里解决肚子问题。

现在当然不是这样。

推开门,外面是长长的走廊,走廊没开窗,就是中午走廊也显得阴暗。

沿着走廊没走多远,就是大门了,玄关两旁很有时代特色的写着标语,背后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杆红缨枪。

杨宕勇有些印象,貌似那是一杆军区副司令员女儿的红缨枪,副司令员女儿是红卫兵,大姐姐看起来很漂亮,每天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在家属院里玩,对谁都很友善,不过好像她已经跟着父亲离开了边疆,只有这杆红缨枪留在这里,也没人把它清理走。

走出大门,外面白皑皑一片!

门前的积雪被铲过,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土,两旁是厚到膝盖的雪,都说洁白的雪,正午的太阳照耀下,雪面上还带了些淡蓝。

“勇勇好了?”

对面门口不知名的阿姨热情的打着招呼。

“勇勇,快来吃饭!都到了就等你了。”

那个圆脸胖胖的阿姨……她是聂彪的妈妈?

记忆好像有些对不上号,脸是圆的,这没错,可五官……

曾经的记忆又出现了断层。

杨宕勇脸皮有些僵,踩着脚下小路,朝对面敞开门的房子走去。

那里绝不是聂彪的家!那是什么?看着像饭店食堂,被阿姨们占领的仓库?门口一群阿姨冲着自己笑,自己脸上是不是也露出相应的微笑?就算没露八颗齿,也是在笑吧?

好吧,全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杨宕勇走进大门,里面热气腾腾,一群小屁孩正围着一张桌子,撅着屁股叽叽喳喳吵闹着。

杨宕勇还没走到桌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站起来冲着杨宕勇笑着喊:“宕勇,这边这边!我妈烧了好吃的土豆丝!”

杨宕勇笑了。

聂彪!

儿时最好的朋友。

聂彪父亲跟杨宕勇父亲一直在一个单位,两家还一直住隔壁,聂彪跟杨宕勇同年出生,上同一所学校,结果,两家的孩子关系一直最好。

杨宕勇记得父亲转业后,聂彪父亲还留在部队继续工作,最后以少将军衔退出现役,那年还到甬城找杨宕勇父亲叙旧,可惜,退役没几年,聂彪父亲就因为肝癌去世了。

至于聂彪,别看小学中学成绩一直中游荡荡,可高考他却考得很不错,最后考上了宁通院,毕业分配基层锻炼没几年,就调到总参工作,在首都结婚生子,只是因为水平没人家高,军衔没达到他父亲的高度。

杨宕勇一直跟聂彪有联系,只是双方工作都忙,从寄信联系到电话联系,又从qq联系到微信联系,联系方式一直与时俱进。

现实见面几十年下来,却没几次,其中一次还是聂彪陪着他父亲到甬城来。

儿子上大学时,聂彪还转了一万元祝贺侄子上大学。俩人还常常在微信中就小孩教育和恋爱彼此诉苦,杨宕勇的儿子是上了大学也不找女朋友,心思全在手机电脑游戏上,觉得女人太麻烦,聂彪的儿子却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小学就找女朋友,上了初中更是让女生家长找上门怒骂,搞得聂彪狼狈不已,可就算他把儿子吊起来用军用皮带抽,儿子转身又去找女朋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现在聂彪自己还是小屁孩一个。

杨宕勇也是小屁孩军团里一员。

“来了!”

杨宕勇急走两步,走到聂彪前面,很有擂他一拳的冲动,只是聂彪在喊了他后,又转身跟桌子上的菜干上,没心思再理他,这让杨宕勇有些伤心。

难道多年的友谊是塑料的?

聂彪两旁的都是熟人。

杨宕迪就在聂彪一旁埋头呼哧呼哧吃饭,根本连头都没抬,嘴角还挂着菜叶,他怕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哥哥没过来。

至于聂彪另一边,现在有个空位置,空位旁是余晓燕,余晓燕扭头看着杨宕勇甜笑。

“这里,我给你留着,有你喜欢吃的。”

杨宕勇也不废话,挤在桌前拿起筷子。

桌上没米饭,就一盘盘黄面窝窝头摆在上面,中间是几大盆烧好的菜,红烧大白菜,红烧胡萝卜,干辣椒炒土豆丝……

没有荤菜,全是素的,大白菜,胡萝卜,土豆,就这三样。

这里是北方,肉菜很贵,大家就算有钱也不可能顿顿吃肉,至于蔬菜,北方的冬天可没新鲜蔬菜,大家都是挖了地窖,储藏冬天吃的菜,于是整个冬天,饭桌上永远是土豆胡萝卜大白菜……

聂彪母亲走进来笑呵呵看着自己儿子跟着一桌的小孩抢着吃菜啃窝窝头。

她就喜欢看这场面,饭菜总是抢着吃才香。

自己老公在司令部当参谋,要说权,也是有点小权,只是老公比较上进,自己随军后,老公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影响了自己升职,结果一直没帮自己找个好单位,随军都随了八年,抗战都结束了,结果自己每天还在家里看孩子,吃闲饭,自己也是有手有脚的人,这样的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不过最近时来运转,老公新的工作有了安排,自己工作也有了着落,老公说了,春节一过就去天山百货大楼上班,当营业员!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本来就喜欢家属院里的这些毛头小子丫头,现在更是看得顺眼了。

想起再过几天,自己也能端铁饭碗,吃公家饭,聂彪妈就笑得眯起了眼:“大家慢慢吃,别噎着,馒头吃了还有,差不多了再给你们端。”

吃了饭,杨宕迪还没上学,自是跟着小哥哥小姐姐们满院子撒疯去了。

如果是童年的杨宕勇,别管作业有没有写完,这时候一定是跟着其他小屁孩玩耍,至于作业?那当然是明天再写,明日复明日,开学还早着呢!

当然,最后结局不大美妙,不是让余晓燕揪着耳朵,威胁告诉父母,拉到桌子前写作业,就是作业真得拖到开学前,于是在母亲恶狠狠的怒视下,哭着写到凌晨两点……

噩梦般的回忆。

余晓燕比杨宕勇大了半岁,却早了一年上学,她读书读的好,作业也写的快,自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游戏,不过每天父亲逼着她练琴,这让她很苦恼。

余晓燕知道杨宕勇生病了,父母害怕把病传给她,昨天一天都没让她去看杨宕勇。

上午杨宕勇的弟弟说哥哥好了,余晓燕开心的想拉杨宕勇玩游戏,然后再写作业,谁知他却说病还没好,晓燕只能很遗憾的找其他小朋友玩游戏。

女孩子胃口不大,余晓燕没吃多少就觉得饱了,跟朋友们笑着吹嘘自己指挥如何高明,白军打的如何不堪,说着说着,敏感的余晓燕发现以前跟屁虫一样的杨宕勇并没附和自己,他对自己说的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吃了饭,别人又去玩了,杨宕勇却一个人朝着家走去。

余晓燕觉得自己的玩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失去什么心爱的东西。

奔了几步,一把拽住杨宕勇衣服。

“勇勇,不去玩?”

“太弱智……呃,不是,要学习,没兴趣玩。”

“好啊好啊,我也要写作业,去你家还是去我家写?”余晓燕露出两个小酒窝,也不管杨宕勇答没答应,转头朝聂彪喊:“彪子,去勇勇家写作业了!”

饭桌前的聂彪哭丧着脸:“我要玩。”

余晓燕两道凤眉竖了起来:“我的话也不听吗?”

聂彪还在犹豫,聂彪妈在一旁说了:“彪子,别玩了,去勇勇家做作业,早点把作业写完,不有更多时间玩?”

见聂彪不情不愿低着头回家,余晓燕笑弯了眉。

杨宕勇呆看着拉着自己的余晓燕,脸皮有些抽搐。

好像,貌似,大概,可能……她一直这么强势吧?

仔细搜索下记忆,余晓燕除了很美,说话声音很好听,钢琴手风琴玩的很好,剩下的,全是她在“命令”自己,她说该怎么做,然后自己就怎么做,她说不行,自己就坚决不做。

主见呢?

自己在余晓燕身边,好像一直没有主见。

这是青梅竹马?

这是从小就迷失在美色中吧?

原来自己原以为的初恋,全是自以为是。

自己当年表现得有多下贱啊?哪个女人看得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就算余晓燕曾经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可自己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怕是她也不会希望这样的男人成为她的男朋友。

每个女人都梦想着有一个白马王子,不能给女人遮风避雨的男人,是做不了女人梦中王子的。

好失败,自己的童年好失败!

这样的童年,一点也不美好!

第七章 好好学习

不高的方桌前,趴着三个小孩。

余晓燕看着杨宕勇从里屋搬出一叠杂志,很是不满。

“勇勇,你怎么不写作业?”

杨宕勇从一堆杂志里抽出一本,头也没抬:“哦,我作业都写完了,书包里有我的寒假作业本,你要不信可以自己翻。”

余晓燕不信,真打开杨宕勇的书包,将寒假作业册取出,一页页翻过去,上面果然全写了答案,说做完当然没错,只是那字让她不忍目睹。

余晓燕翻他作业时,杨宕勇也在翻着杂志,眼神有些发呆。

里屋是父母的卧室,家里一共就两间房间,里面一间比较小,外面一间比较大,平日里杨宕勇跟弟弟是睡外间,父母睡里间,这两天杨宕勇感冒了,害怕把病传染给杨宕迪,于是弟弟跟着父母睡。

父母的卧室里全是书!

只是那些书不是一排十多本的马列著作,就是各种领袖著作,然后还有好几大本字典、辞典,英汉、俄汉字典,通信的,雷达的,遥控的,遥测的……好家伙,满满两书柜专业图书!

看看书名杨宕勇就觉得有些眼晕。

不管一年级的语文数学,杨宕勇都已经彻底掌握——对五十岁的学渣来说,这并不值得炫耀。——他现在想温习下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来,只是看着那些大块头,杨宕勇就觉得这难度未免太高。

政治理论?

杨宕勇不想研究这些东西,满嘴术语的史书上都没获得好名声,一顶本本主义的帽子很适合那些人戴。

后面还要走特色道路呢,学那些东西是准备被人称呼老古董?

专业知识?

全是有关通信工程的,这倒和父母工作有关,可跟自己学的无关啊?!

杨宕勇有关电学方面只知道串联并联,其他都还给了老师,看这些专业图书,怕是不比看天书容易几分。

选了半天,最后杨宕勇选了一叠杂志。

七八年的《无线电》。

杨宕勇记得这个好像是科普杂志,自己应该能看懂些。

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家里没手机,也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家里没电脑,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街上没电子游戏机,连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都不是,马路上还没穿着喇叭裤抱着录音机跳舞的人。

现在是七十年代,满街不是灰色,就是绿色,或者是黑色、白色,颜色单调的如同现在绝大多数的照片。

娱乐?除了棋牌,其他不存在的。

就算存在,杨宕勇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上面。

他已经后悔了三十多年,这一次,他不想再后悔。

杨宕勇想学习,学一切有用的知识。

只是父母这里大多知识高深到他还没资格学。

《无线电》,七十年代的科普杂志。

杨宕勇觉得自己这个八十年代的高中生,后面又经历过电脑、手机洗礼,应该还能看懂一些。

只是拿着手中的杂志,虽然还没到发出人生三问的地步,杨宕勇也觉得有些发闷。

这是《无线电》七八年第二期,用不着查字典,里面的字杨宕勇都认识,就算有些笔画复杂,可看偏旁,联系上下文,他也知道什么意思,相信给那些字标个拼音,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可这些认识的字组合起来……

“反馈及在电视接收机中的应用”。

“当我们分析电路时,常常会碰到‘反馈’这个名词。对于初学者来讲,往往由于对反馈认识不清而成为分析电路的‘拦路虎’……”

好吧,这篇文章里面所描绘的直流反馈,交流反馈,直流交流的意思自己还是明白的,电流、电压、回路,自己也明白,可晶体管的漏电流,工作点的漂移,还有一堆符号是什么鬼?

杨宕勇只觉得自己看得头昏眼花。

杨宕勇只得安慰自己,电视机用得着的原理太高大上,现在的自己还理解不了。

于是往下翻下一页。

“cmos数字集成电路介绍”

杨宕勇知道集成电路是什么,电脑、手机全用得着的东西嘛,只是介绍,而不牵扯太深,这个好,这个可以看看。

结果……

反相器、传输门、p沟管、n沟管、栅极、源极、等电位、高电平……

杨宕勇心底早已泪流满面:我怕是读了个假的高中。

高中毕业为了工作还学过电工,多少还知道点电气知识,可为什么七十年代的《无线电》,自己居然看不懂?

杨宕勇心中发出愤怒的嘶吼。

余晓燕觉得杨宕勇脸色不对,看杂志居然看出苦大仇深的架势,不禁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无线电。”

“好看吗?”

余晓燕拿过一本,封面看起来很不错,翻开,里面有几张照片,除了照片,完全看不懂。

杨宕勇绝望的放下杂志。这东西必须跟实物结合起来,再做做实验才有助于自己彻底理解,光看文字?

还是算了吧。

这一点余晓燕与杨宕勇有共同语言。

余晓燕只是翻了两页,就觉得没意思,嫌弃地将杂志丢到了一边。

看着余晓燕,杨宕勇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灯下黑啊。

“晓燕,你一年级下学期的教材在不在?拿来给我看看。”

对杨宕勇突然关心学习,余晓燕很是开心,点了下头应道:“好的,我去家里拿。”

两家斜对门,余晓燕三五步就回了家。

和杨家一样,余家一样是里外两间屋,父母睡里屋,三个女儿住外屋,沿窗是个大通铺,整洁的床单上摆着一堆洋娃娃,那些洋娃娃是余晓燕的最爱。

余晓燕三姐妹年纪差的蛮大,大姐已经读军校了,二姐初中毕业考入部队卫校,晓燕自己刚上小学二年级。俩个姐姐很疼小妹,她们以前的洋娃娃都归了妹妹,加上父亲收入不错,老家没太多亲戚需要照顾,老大老二平日不在身边,自是更疼爱老小,余晓燕喜欢的娃娃当然是买买买。

余晓燕推开门喊了声妈,屋里没人,看来母亲又出去找人一起织毛衣了。

从放的整整齐齐的小书柜里找出小学一年级下册课本,余晓燕又转身去了杨家,一推门,却见杨宕勇正在翻看自己的二年级课本。

“给,你在看什么?”

杨宕勇一脸理所当然:“哦,我看看你的二年级课本,语数都拿来了?”

“你看得懂吗?”

余晓燕将一年级下学期的课本递给杨宕勇,冲他做个鬼脸,觉得杨宕勇在装,刚上了一年级上学期,就看二年级的课本?好多字都没标注拼音呢,怎么可能看得懂?不过是看个稀奇罢了。

小跟屁虫都写完了作业,可自己寒假作业还没写完,余晓燕心里涌起一丝好胜心,翻开作业本低头写作业。

写了几行字,余晓燕抬头看了看两旁,左边的聂彪正咬着铅笔皱着眉头魂飞天外,右边的杨宕勇……

杨宕勇将语文课本翻开摆正,低头在草稿纸上写字。

“你知道这些字怎么写?”

杨宕勇头也没抬,哼了一声:“知道,很简单,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嘛。”

余晓燕看看杨宕勇写在草稿纸上的字,有些无语,这么简单的字,为什么他写得就像一堆扭曲的蚯蚓?

写了还没半小时,耐不住性子的聂彪丢下作业本跑出去找其他小孩玩去了,余晓燕觉得小手有些酸,放下铅笔好奇的看杨宕勇,她觉得杨宕勇现在眼里根本没有她。

这让她有些不满,从小杨宕勇一直围着自己转,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当自己不存在了?

他写得都是什么啊,那么难看的字,考试时候老师一定会扣卷面分的!

写半小时,休息半小时,打开收音机听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小喇叭,外面疯玩的聂彪跟杨宕迪跑了进来,陪着余晓燕听节目,几个小家伙不时被节目逗得咯咯笑。

节目播放途中,余晓燕还时不时注意杨宕勇,却见他仿佛耳朵聋了,只是在不停的抄字,字写得难不难看不说,每个字都一写就是三行,抄满一张纸又抄一张,途中根本没抬起头,难道今天节目不好听?

少儿节目结束了,几个小孩又跑了出去玩耍。

余晓燕见杨宕勇还在抄字,嘟着小嘴坐在他身边,再次翻开作业本打算把老师布置的日记写了。

这时杨宕勇搁下笔,长吁口气甩了甩手,余晓燕以为他终于抄完,要出去玩了,抬头期待地看着他,看他求自己玩什么。

自己该说玩跳皮筋呢?还是玩翻花绳?要不去自己家玩那些洋娃娃?

出乎余晓燕意料,杨宕勇拿起了语文课本走进了里屋……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小河边,小溪欢快的流着。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田野上……”

里屋很快传来朗朗读书声。

余晓燕嘴一撇,眼眶都红了,差点掉眼泪,完全没心思写作文了。

从来都是自己用心读书,勇勇跟个坐在火山口的猴子一般扭来扭去,什么时候他能静下心读书,自己却没心思写作业了?

这还是熟悉的跟屁虫?

我要回家!

*********

春节前,杨宕勇成了家属院里众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别的小孩在玩耍,他在读书。

别的小孩在吃饭,他一边吃饭一边读书。

别的小孩在屋外哭闹,他在旁边捧着书本朗朗诵读。

他读的还不是一年级的课本,而是求父母将其他小学语文数学课本都借了过来。

于是杨家门口永远趴着一群好奇心旺盛的中年妇女,妇女们一边嗑着瓜子唠嗑,一边看里面的杨宕勇对外面的众人视而不见,自顾自写字,做数学题。

杨家出了个小书虫,看看闭门苦读的杨宕勇,再看看自家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很多家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自家的宝贝们纷纷遭殃,不少宝贝尝到了笋烤肉的滋味。

“整天玩玩玩……你怎么不学学老杨家的勇勇?人家期末考试门门一百,放假了不光预习了下学期功课,连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本都翻完了,再看看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春节前,本来是阖家团聚,兴高采烈的时刻,结果今年的气氛与往年大不同,多了不少小孩伤心欲绝的嚎啕大哭声,顺带着,杨宕勇成了小屁孩心中恶魔般的存在。

无数小屁孩在心底发着各种毒誓:以后坚决不跟这个害自己屁股被打的混蛋玩耍了!

不过貌似那混蛋这些日子从来没想着跟自己玩耍……

余晓燕也因为作业有些字没写好,结果让从来都很娇宠她的老余头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打了两下屁屁。

“你看人家勇勇!现在都读五年级书了,你再看看自己,连个字都写不好……”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被打过呢,余晓燕委屈得不行,而且爸爸打她的理由太不合理了,自己字没写好就该挨打?怎么不看看勇勇写得那都是什么东西?

余晓燕也加入嚎啕大哭行列。

她恨死让她挨打的杨宕勇了!

绝交!

以后再也不跟勇勇往来了!

*********

晚上。

余晓燕正在父亲监督下红着眼圈在家写作业。

门外传来让她痛恨的声音:“伯伯好,我能找晓燕玩吗?”

本来一脸严肃的父亲,脸上褶子都笑开了:“勇勇啊,快进来。”

杨宕勇拉着满脸不情愿的聂彪走了进来。

“勇勇啊,今天怎么有时间玩了?”

杨宕勇认真解释:“我爸说了,要劳逸结合,偶尔也要适当放松下自己。”

余晓燕父亲啧啧两声,赞道:“不愧是大知识分子,就是有文化。行了,燕子,别写了,先跟勇勇彪子玩会儿吧。”

写了一天作业,余晓燕心里想玩得要命,只是……

看看杨宕勇,余晓燕咬牙中。

“作业还没写完呢,不玩!”

“没事,就玩十分钟,耽搁不了你写作业。”杨宕勇从口袋里掏出付扑克,笑盈盈地对站在一旁的余晓燕父亲说:“我们来计算二十四点,余伯伯,您能不能帮我们出牌?每次出四张就可以了,看谁算得快。”

余伯伯有些懵:“二十四点?”

杨宕勇点了点头:“嗯,每次出四张牌,用加减乘除来凑二十四点,比如伯伯翻出来四张六,那就是四六二十四,看谁反应快,这游戏可以锻炼心算水平。”

余伯伯乐呵呵点头:“哎呀,有文化就是好,连玩个游戏也能涨知识。晓燕,一起来玩,看看你们仨谁算得快。”

“我只会加减法,老师还没教乘除。”

聂彪在一旁苦着脸嘟囔。

“没事儿,九九乘法表总背过,很简单的。玩多了就熟悉了。”

背过乘法表就会做除法了?

余晓燕一万个不以为然,开头她还不怎么想玩,只是……

“五减六除六等于四,四六二十四!”

“再来!”

“……有了!五加十十五,十五除五等于三,三八二十四!”

聂彪脸早成了苦瓜脸,杨宕勇也双手抱头好像很是郁闷,只有余晓燕一脸兴奋。

在心算游戏中,她打败了可恶的勇勇,再次证明了自己!

掩着面的杨宕勇心里却很平静,这下晓燕该开心一些了吧?

家属院就这点不好,隔音效果差的谁家有点什么动静,结果一走廊的人都知道,余晓燕哭的那么伤心,杨宕勇又怎么可能装着没听到?

至于聂彪?以他对聂彪的了解,这厮根本就属于没心没肺,用不着考虑他的感受!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

小孩之间何尝不是如此?前一秒,小孩还打成一团闹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双方家长为了孩子打起来了,可引发矛盾的两个孩子又蹲到一旁一起玩蚂蚁去了。

余晓燕晚上睡得很香。

梦里她还在算二十四点,整个家属院的小孩都算不过她,所有的人都在夸奖晓燕是最聪明的孩子。

第八章 回家

杨泽明这些天很高兴。

儿子生了场重感冒,发烧四十一度,这狠狠地吓了杨泽明一跳。

只是这场感冒后,儿子性格突然变了,以前,儿子总想着玩,一场感冒后,却总想着学习。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就是爱学习,这让杨泽明很是欣慰。

以前,杨泽明总是劝自己儿子多复习功课,预习后面的课文。现在,杨泽明却总是劝儿子别光看书,还是要出去和小朋友们多玩玩,看书时间太长了,看坏了眼睛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儿子的学习速度未免太吓人,才几天工夫,小学的语文数学就学了七七八八,难道自家儿子是天才?

杨泽明只相信勤奋,不大相信有什么天才,最多,有些人聪明些,有些人反应稍微迟钝些。

现在他觉得或许还真有天才。

面对周围同事的夸奖,杨泽明谦虚之余,也不禁暗暗自得。

麻烦也有,儿子已经不满足小学的功课了,前两天又让自己去借初中课本。尤其是化学物理英语,连小学知识也只是初步掌握,现在就学初中知识,杨泽明觉得儿子有些飘了。

儿子学习速度快,这是肯定的,妻子也很高兴。人都有虚荣心,别人夸自家孩子,做父母的又有几个不自豪?

不过妻子觉得儿子应该跳级,这却不好。

杨泽明不赞同学生读书跳级。他觉得读书就该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去,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孩子还太小,这时候跳到高年级去学习,怕是会有些吃力。

教育是个系统工程,跳到高年级或许能有更大学习空间,可高年级的学生年纪必然比儿子大,语言表达思维方式都不一样,要是表现稍微没达到期望值,那对所有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妻子只是突然有这么个想法,问了问儿子,儿子也不想跳级,这就很好。只是儿子不想跳级,想快乐成长,又想先学学后面的课程,这给杨泽明添了不少麻烦。

跟同事说自己八岁的儿子想自学中学物理化学?

这是炫耀呢?炫耀呢?还是炫耀呢?

为此,杨泽明很是苦恼。

再苦恼,他也硬得头皮帮儿子借。

不光借中学教材,还在晚上帮儿子学那些知识。

物理化学方面,儿子理解力不错,粗浅的知识杨泽明只是说说,儿子就能理解,就是英语有些麻烦。

杨泽明当年读大学时,外语学的是俄语,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一直没接触过英语,现在儿子要学习英语,杨泽明也不得不跟着儿子一起学。

白天,杨泽明要忙活通讯站的建设,晚上,他要跟儿子一起学英语语法,学那些单词,完后又要教力、密度、压强、简单机械、电学,让儿子死记硬背元素周期表,记些化学反应……

每天都很忙,忙到他连找聂万章下棋的时间都没有。

杨泽明也发现了,儿子学小学课程还很轻松,可一到中学知识点,儿子就学的比较吃力了。

年龄还是太小啊。

这更打消了让儿子跳级的念头。

这些天杨泽明不光教儿子物理化学,他同时还要辅导儿子旁边跟着两个小孩,聂万章的儿子聂彪,余胜利的女儿余晓燕都在一旁自学,当儿子做习题时,杨泽明就会指导下两个小孩的作业。

不得不说,两个小孩都是聪明人,虽然没自家老二那么聪慧。

聂万章那个大老粗这些天又拿老婆出气了,杨泽明不得不过去劝说,他很理解聂万章,人家都说孩子是自家的好,可自家的孩子光想着玩,对比下邻居,想不生气都难,聂万章又没什么文化,他除了骂老婆,动手打老婆,还能有什么办法?就一个儿子,万一抽坏了,最后还是自己心疼。

余胜利看自家老二眼神越来越不对了,前些天他还开玩笑说反正杨家光光头多,他觉得老二给余家当上门女婿很不错,虽然自己很喜欢晓燕那个丫头,可上门女婿未免太过分。

当然,余老甘是在开玩笑,杨泽明听了也就哈哈笑笑。

孩子还小,以后的事谁知道?顺其自然吧。

妻子这几天又有些抱怨了,自己白天看不到人影,晚上回家又总是跟孩子们在一起,辅导他们学习。家要搬到通讯站了,整理家里东西全压到妻子瘦弱的肩上,可临近春节,晚上政治学习更加频繁,她还要织毛衣,当然会抱怨。

只是那也只是抱怨,真要不管孩子学习,怕是妻子更为不满。

杨泽明也只好晚上抽空帮着妻子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杨泽明晚上也没太多时间,最近南疆局势越来越严重,北方压力很大,军队已经进入戒备状态,通讯站的建成也要加快,作为通讯站未来领导,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算休息也时不时有各种突发任务找上门来。

一九七九年的春节与往年不同。

十二年前,为了抓革命促生产,破除旧风俗,中央发布了春节不放假的通知,从那时候起,每年春节讲究的是“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周末还有义务劳动呢,春节?每家每户贴个春联就算过节了。

这一年风向变了,全国大报在春节前刊登了《春节为什么不放假》《让农民过个安定年》的读者来信,上面有了风声,下面当然听锣听声,听话听音,政治敏感性强得很,不少地方都确定今年春节要放假,赶上今年春节是星期天,有的地方将星期天休息挪到星期六,于是除夕初一连放两天假。

边疆也放春节假,只是北方邻居在边境线陈兵百万,坦克上千,巨大的压力让领导有些不寒而栗。这年虽然春节放了一天假,可并没说调休,就算放假机关也要留下足够的值班干部,时刻提防北方会不会有异动。没有值班的,算是能过上一天完整的春节假。

春节这一天清晨八点,两辆解放卡车开进了家属院,这天杨泽明家和聂万章家全要搬到城外废弃的小东门机场那里。

通讯站已经在三天前正式成立,成立当天边疆军区首长与地方领导齐聚通讯站,通过国内自己的卫星,跟首都首长进行了实时通话。

有了通讯站,北方有什么动静,可以第一时间跟最高层进行汇报,不必再像当年一层一层传递上去,等上级命令下达,黄花菜都凉了。

一辆bj212吉普在雪地里疾驰。

小小的吉普,后座挤了四个人。

聂彪妈抱着聂彪坐在右后座,杨宕勇牵着余晓燕座另一边,至于前面,母亲抱着很是兴奋的杨宕迪坐在副驾驶座上。

杨宕勇一手牵着余晓燕,另一只手拉着边拉手,侧着脸贪婪地看着外面。

离开家属院,车子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栋四层建筑,上书“天山百货大楼”,马路在那里拐了个“几”字形,沿街房屋突然消失,马路两旁空荡荡除了雪,什么也没有,北边隔了一条山沟,可以看到远处山梁上有红砖围城的院落,杨宕勇记得那边是迪城步校所在地,通讯站下山谷里有个靶场,那边的学员常常去靶场实弹射击。

小时候杨宕勇觉得步校与通讯站之间距离很远,长大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自己当时腿太短……

又开了一段距离,边上出现一所小学,甜蜜路小学,那是他度过了四年多的地方,小学校门紧闭,透过铁门,可以看到里面成排的土坯房,最外面那个没窗户的,木头门紧闭显得特别旧的房子,杨宕勇记得那是学校放体育用品的仓库。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记得小学四年级开学才一个多月,有天上午正在上课时,突然发生了地震,后来报出来震级四点一,可当时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却真实的感受到什么叫地动山摇,等地震波过去了,学生们才惊吓过度跑出教室,出来后老师一点名,却见杨宕勇班里个子最高的女生没出来,老师再进教室找,发现她瘫在课桌底下。

后来老师说,那个同学有心脏病,地震来了把她吓得病发了。

那场地震不光吓得班里女生住院,中午放学时,杨宕勇看见大门正对的体育器材仓库被震塌。

还好当时仓库里没人。

那么大的惊吓,印象不能不深刻。

那间被震塌的仓库,现在还静静坐落在原地,再过几年,它一定会塌。

吉普速度很快,小学一闪而过。杨宕勇有些遗憾砸吧砸吧嘴,左边没什么看头了,记得前面除了一家废品收购站,就是一间店面不大的文具店,小学用到的毛笔都是那里买的。

杨宕勇前倾身子,透过前车窗望向马路右手边,很快,前面出现一座两层建筑。

迪城十三中。

当年小考初杨宕勇离重点中学差了两分,只好跟大多数同学一起进了这所中学。

不比二十世纪初就建起的迪城一中,十三中七十年代才成立,学校教学质量嘛,也就那样,你不能对普通中学抱有太多期望。

杨宕勇就不记得他们班有过什么特级老师,不过老师脾气蛮大的,他好几次因为不写作业、上课迟到、老师讲课时在下面跟同桌咬耳朵,被老师赶出课堂在外面罚站。

杨宕勇有些自嘲,那时候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好学生。

那么不用心读书,也不知当年是怎么考上高中的,要知道当年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初中升高中,能考上比例并不高。

连班上永远垫底的亚历山大都考上了高中,虽然他那成绩因为民族关系,录取时降分降得很厉害——别人三百六,他被录取的成绩是两百多……

这么说当年的老师还是很有教学能力?

那种老师水平不高的错觉是如何形成的?

吉普继续往前行驶,前面就是一座座围墙围起来的工地了。

杨宕勇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工地,那是正在建设的第二十三医院,医院是军队的,当年哥哥突发阑尾炎,就在那里割的阑尾,下一个工地是干休所,干休所好像是初中时才建好,前面几年里面全是草,是自己跟通讯站里一群孩子捉蚂蚱的好去处……

再往前?

到通讯站了!

吉普从岗亭前驶入,路上的积雪全被扫除,驶过浴室、锅炉房、篮球场,车子右转,左边的平房是警卫排驻地,再左转,右手边一排东西走向两层建筑,吉普从东边绕过,右转驶到那排建筑南边。

杨宕勇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抖,心跳无端加速,浑身肌肉紧缩,口有些发干。

这排楼一共六户,车子在西边第二户门前停了下来。

杨宕勇打开车门跳下车,只觉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转头望着曾经熟悉的建筑,在心底,他默默的说了句:“我又回来了!”

第九章 初一

和五十年代就有,一直凑合着用,拥挤的军区家属院相比,通讯站的住处简直是别墅了。

一排两层小楼一共就六户,每家都是楼上楼下,下面是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厨房,楼上还有两间卧室,上下两层均有独立卫生间,每间房都有暖气包,由通讯站锅炉房集中供暖。

大冬天的,再不必烧火墙取暖了,家里女人也不必在外面烧饭。

如果以前的家属院给人过集体生活的印象,那么现在,生活在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几户装修都相似,白石灰抹墙,下面刷了绿油漆,有几家地面铺了地板纸,看起来就像木地板,实际不是。

一楼南北各开一个门,南门是主门,进来正对上楼的楼梯,楼梯边就是客厅,客厅朝北走,一边是卫生间,一边是楼下的卧室,再向后走两步,就是厨房了。

厨房朝北也开了扇门,冬天,女人烧好了窝窝头,装麻袋出门就能丢雪地里,用不了多少时间,麻袋里的窝窝头就能冻得跟石头一样硬,要吃的时候从麻袋里取出,搁蒸笼上熥熥就成。

沿着楼梯上楼,正对着是楼上的卫生间,这里只能解决方便问题,无法洗浴。侧面小小的平台有两扇门,一间通着南卧室,一间通北卧室。

南卧室面积大些,北卧室稍微小点。

房子当然不能和二十年后的住宅相比,不过在这时代,这样的住宅条件算是顶好,相对来说,怕是不比后世的别墅差。

“哇!这床真舒服!”

余晓燕摘下红艳艳的编织帽,把小书包丢在窗前的写字桌上,一脸幸福的扑到床上。

床是硬板床,只是上面铺了厚厚的垫被,刚铺好还没用过,摔在上面有深陷的感觉,余晓燕像只高兴的熊猫,在床上滚来滚去,咯咯笑个不停。

“我要睡里面,你睡外面。”

“鞋,鞋!你还没脱鞋呢!”

杨宕勇一脸黑线。

好好的床单,这下出来几个黑鞋印。

老妈喜欢晓燕,不会怪罪她,换了自己,怕是一顿打是逃不掉了。

自己儿子要是这么调皮,巴掌早就糊上去了。

想了想,貌似儿子小时候调皮是很调皮,可自己还真没打过。

好吧,那都是以前的记忆,对未来的记忆?

很奇怪,很怪异的感觉。

余晓燕将红皮鞋脱掉,站在床上把棉被推到床沿,自己在里面翻跟头。

杨宕勇有些傻眼,这是自己记忆中的淑女?明明是假小子一枚!

好吧,自己跟她有代差了,心理年龄上,怕是差了三轮。

外面传来汽车刹车声,接着熟悉的余伯伯声音在楼下传来。

“老杨,给你拜年了!乔迁新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来吃糖,抽烟,你不值班?”

“乔部长也在,给我们几个放了半天假,说是吃了晚饭再去。”

“那就在我这吃好了,驾驶员也一起吃顿便饭。”

“老钱,我家丫头也在?”

母亲搭话道:“跟勇勇在楼上呢。俩人玩得很好,让晓燕住这里吧。”

余胜利大大咧咧笑道:“没事,让她住几天,等她姐姐返校了再回去就是。作业带来了吗?”

“带着呢,玩归玩,学习还是重要的。”

听着下面大人聊天,杨宕勇看着更高兴的余晓燕,心中也是一喜。

这是他的童年,记忆中的童年。

杨宕勇拉着余晓燕,嘴里念叨着:“好啦,别玩了,床上有啥好玩?要玩晚上有的是时间。走,我带你在院子里逛逛。”

“你今天不学习?”

“今天新年第一天,放假。快点,穿好鞋……这衣服乱得,哪像个女孩子?赶紧拾掇拾掇,把小三彪子也带上,一起走走。”

“小三呢?”

“楼下吃糖呢。”

杨宕勇帮余晓燕把打滚后皱巴巴的棉袄拉平了,重新给散开的头发扎上红绳,俩人牵着手下了楼梯。

见余伯伯正坐在客厅,杨宕勇拉着余晓燕笑着鞠个躬:“伯伯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爸妈,我跟晓燕出去玩,小三呢?”

“小三去聂彪家了。”

“哦,伯伯再见。”

杨宕勇再次鞠躬。

余胜利笑得露出两颗大牙。

“这孩子懂礼貌,真乖,哪像我家疯丫头。”

母亲去忙活做晚饭了,在厨房笑道:“晓燕也很乖的。”

聂家又是一通吉利话,这次余晓燕也跟着一起说,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父亲不好说,对其他人她就很懂礼貌了。

寻到聂彪杨宕迪,几人蹦蹦跳跳沿着道路在通讯站闲逛。

通讯站面积很大,以前整个迪城小东门机场占地面积,现在都归了通讯站。

通讯站光生活区就有一栋团级干部住房,五栋营连级干部住房,每栋住房之间相距很远,未来这里还将建不少住宅。

除了干部住宅,生活区还有警卫排宿舍,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三百号人同时吃饭的食堂,能装千吨蔬菜的地窖,还有军犬队,医务所,阅览室,锅炉房,公共浴室,种菜大棚暖房,四个篮球场。

办公区与生活区之间有道矮墙,一条马路连同两区,一道铁门将生活区与工作区分割开。

与生活区相比,工作区面积更大,里面不光有办公楼、机房,还有车队、修理所,一个高耸的水塔也在工作区。

穿过铁门,沿着矮墙是一排排沙枣树,沙枣树不高,可枝条上全是刺,让刺扎了味道可不好受。至于沙枣,或许是品种关系,杨宕勇记得这些沙枣树的果实干瘪瘪酸涩难吃,每年小孩们只是猎奇尝尝,尝过后一年再也不吃,第二年忘记去年的味道,于是再尝,尝过后再次不吃,周而复始,每年大家都盼着沙枣由青涩变金黄,然后每次都咬一口就吐。

鱼的记忆有七秒,人的记忆比鱼强,能有一年。

办公楼与机房之间空地,种了不少果树,海棠果,杏子,李子,开花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粉色的、淡红的小花,很是漂亮,只是结的果实与沙枣一般,没甜味,只有酸涩,能把牙酸掉的那种酸。

机房后面是一道斜坡,这道斜坡也是原来机场的一部分,杨宕勇也不知机场要一道斜坡做什么,不管是起飞、迫降,貌似都用不到这么长的斜坡。

冬天,斜坡上满是厚厚的积雪,到了春天,这里到处都是刺蓟、苍耳。斜坡上到处都是野兔打的洞,走在草丛中,时不时还能看到灰兔子从前面掠过。

说起苍耳,杨宕勇还记得自己以前干得坏事,那时候他很喜欢拿苍耳果实粘在女孩衣服或者头发上,那时候的他果然不是好人。

红砖砌起的围墙就在斜坡坡底,单薄的围墙将通讯站与外界分割开,里面一个世界,外面又是一个世界。

红墙外的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这是天山山脉东段一条支脉,山峦由西向东越来越高,更远处可以看到聚在一起昂天挺立的三座山峰,那是支脉最高峰,海拔有五千多米,雪线上积雪终年不化。

这条支脉与其他地方山不一样,雪线下只有草甸,没树木,或许树木也有,可站在西边朝东看,你看不到山坡上有哪怕一棵灌木。

冬天站在通讯站望东面,你会真切的体会什么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又是什么样的。

通讯站新建,又是春节期间,站里没什么人,几个人脱离道路,在雪地里撒欢,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声。

聂彪走的最快,一个人向前跑,只是厚厚的积雪让他每一步看起来都像是在挣扎。

杨宕勇脱了手套,弯腰捧起一堆白雪,雪在手中很是冰凉。

杨宕勇将雪团成一团,用力把它挤瓷实了,看着前面的聂彪,脸上露出阴笑,用力扔了过去。

距离不远,自然很有准头。

啪的一声,雪花飞溅,没防备的聂彪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雪地里。

“哇,你赖皮!不宣而战!”

聂彪背着手,转身朝着杨宕勇恨恨说着,说完一甩手,一个雪团飞向了杨宕勇,只是准头差了些,砸在站在哥哥后面的杨宕迪身侧。

自家人岂能被外人欺侮?杨宕迪也不含糊,马上脱了手套,弯腰搓雪团,投入战斗中,只是杨宕迪力气小,雪团扔出去不光速度慢,还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扔,大有指东打西之势。

余晓燕自是不甘落后,也笑着加入杨家战线,将聂彪砸得一边尖叫,一边落荒而逃,一时间哪还顾得上反击?

多少年没打雪仗了?难得再次欺负人,杨宕勇一边快速搓雪团砸聂彪,一边乐得笑个不停,正高兴,冷不丁自己后背被人砸了一雪球,一转头,却见余晓燕正发出银铃笑声,朝外面逃去。

找到砸自己的罪魁祸首,岂能不报复回去?

两国交战很快变成了三国演义,最后,演化成四方乱战。

清脆的笑声在茫茫雪野上回荡,平整的雪原多了许多凌乱脚印。

玩疯了,也玩累了,几人才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余晓燕走在前面,不是转头看向身后三人。

聂彪脸冻得通红,不停搓着手傻笑,杨宕勇给弟弟戴好手套,将棉帽耳朵放下来,拉着弟弟走。

这一刻,余晓燕觉得杨宕勇不再是自己那长不大的弟弟,这些日子她跟在杨宕勇身边,总觉得曾经的跟屁虫变了,变得陌生了,也变得让人总是忍不住关注他,想看他托腮沉思,想看他总是一副小大人,你却又不觉得奇怪。

明明是弟弟,却总有一种比自己大许多老大哥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

远处市区传来零星鞭炮声,提醒大家今天是大年初一。

家中大人们还在收拾房子,女人们在烧饭烧菜,这时候是没人管小孩的。

几个小人回到家,自顾自玩耍。

大年初一,大人也不要求孩子们学习,算是给他们彻底放假了。

余晓燕拿出自己带的红细绳,开心地和聂彪、杨宕迪翻着花绳,让她遗憾的是杨宕勇摇头不玩,只是坐在床脚,像个小大人微笑着看他们玩。

看着用袖子擤鼻涕的聂彪,再看看脸上干干净净的杨宕勇。

好吧,就算是小孩,还是有不同的。

夜晚,吃过晚饭,余胜利与那些帮忙的军人都走了,他们还有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假日,也不能随心所欲。

杨泽明去了聂万章家,找棋友下棋。

他们下棋时,杨宕勇曾经在边上候着,知道俩人就算在下棋,嘴里念叨的也是工作,不是人事就是物资。

俩人一个负责技术工作的副主任兼总工程师,一个代理政委工作的副政委,这个通讯站事情都归他们管。

七十年代也不是净土一片,通讯站不是野战部队,有不少高干子弟看上了这里,总是想调到这轻松又没风险的单位,站里面领导曾经反对过,可他们级别不够,反抗力度也就那样,事实上后来通讯站高干子弟一大堆,问题自然也出了不少。

杨宕勇站在屋外,哈着气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通讯站远离城市,周围也没什么路灯,没有月亮的夜空,星光分外灿烂。

南边,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没给杨宕勇留下许愿的时间,消失不见。

星光照耀下,地面的雪地发出淡蓝的幽光。

围墙外,远处的农舍,农民养的土狗偶尔会吠上两声。

没有年画,没有春晚,没有划拳劝酒,没有鞭炮轰鸣。

这是一个宁静的大年初一。

第十章 弟弟走了

清晨,杨宕勇睡得正酣,耳边突然响起起床号。

嘹亮的军号在军营里回荡,激情而又高昂。

杨宕勇支起身,揉了揉眼睛,透过窗帘缝隙,太阳还未升起,外面有些蒙蒙亮。

脚后靠墙一边,余晓燕仍在酣睡,一只小手伸出被窝,露出雪白的脖颈。

杨宕勇爬过去,将她小手放进被窝,又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看着沉睡中的余晓燕,他爱怜的笑了笑。

屋里虽然有暖气,温度一直保持在十八度,可被子不盖好还是容易感冒。小丫头昨天疯了一晚上,不是翻跟头,就是贴着墙倒立,唯一像女孩子的,只有抱着她的洋娃娃时,才有那么段时间像。

杨宕勇睡得也晚,睡在曾经熟悉的床上,熄灯后,他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他知道母亲在楼下忙碌到很晚,中间还上楼看俩人睡得如何,那时候他装着睡着,眯缝着眼睛见母亲在脚后帮很没睡相的晓燕盖过被子,至于后面是否又来看过,那他就不知道了。

起床号已经第三遍回放。

杨宕勇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下面客厅灯以打开,走下楼梯到卫生间,却见父亲穿着汗衫正在里面刷牙。

“早。”

杨宕勇取过自己小毛巾,拿了个搪瓷脸盆去厨房打水洗脸。

“这么早起来?”

“嗯,起床号都响过了,要早起锻炼锻炼。”

父亲拿着毛巾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杨宕勇擦脸,满意地笑道:“早锻炼对身体有好处,不过更重要的是要坚持,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嗮网。”

“我知道。”

出操号响起时,杨宕勇已经离开家,站在大礼堂边。

大礼堂外的道路上,上百军人已经集结完毕,成两列横队。熟悉的“稍息……立正”口令,熟悉的“向右~~~~~转”,熟悉的“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军人们分成三个队,沿着通讯站里面的环路跑步,杨宕勇的父亲,聂彪的父亲就在队列中,喊号子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

杨宕勇跟在队伍后面,费力地追着大部队。

他有那个体力,可腿短却没办法,人家跑一步,他要赶两步才成,只是再怎么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队伍越跑越远,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只有口号还不断从前面传来。

杨宕勇孤独地跑着,沿着地上那两行脚印一直跑。

他为自己而跑。

如果不想以后还是体重一百八的身材,他就要一直跑下去。

这样的生活很有规律。

每天早上七点四十五,起床号响起就起来,十分钟后在大礼堂门口站好,跟着队伍跑步,军人们跑三圈,他只能跑一圈——再多他也跑不动了。

跑完回家吃早饭,上午预习中学知识,在余晓燕写完一天作业后,跟她比赛背语文课文,不是二年级的课文,而是三年级甚至四年级、五年级课文。

中午吃过午饭是午休时间,睡一个小时后,起床做游戏。

杨宕勇原本不想玩那些幼稚的游戏,可架不住余晓燕、聂彪哀怨的眼神,还有弟弟嘟着的小嘴,他也只能陪“小朋友”们玩些很傻的游戏。

斗鸡,跳皮筋,跳房子,丢沙包,滚雪球,堆雪人,歘拐……

大多数游戏杨宕勇都能以很大的优势获得胜利,哪怕跳皮筋,他也不怕,他的腿柔韧性好着呢,他还记得高中时,校运会他在跳高比赛中跳过了一米九,以一米七五的身高,跳过一米九,对他来说很不错了。

唯独歘拐,别说玩不过手快的余晓燕,他连聂彪、小三都玩不过。

所谓歘拐,就是找几个羊膝关节的骨头(那骨头看起来像个“工”字)当拐,再找个沙包,先把拐撒开,然后将沙包丢上空中,沙包还在空中时,要迅速把地上的拐翻成同一面,等沙包下落时,要把拐一手抓起,然后还要抓住下落的沙包,如果没把拐翻成同一面,或者没把拐全抓住,又或者没把下落的沙包抓住,那就算失败,要换人。

这游戏很考验手眼配合能力,速度要快,手要巧,可杨宕勇速度既不快,手也不巧,于是这游戏最后一名常常就是他。

几把游戏下来,几个小孩全不玩别的游戏了,就抓着杨宕勇玩歘拐,杨宕勇想退出都不可以……

那几天,每天下午是杨宕勇的灾难时刻。

陪小屁孩玩这么弱智的游戏,太丢脸了!

晚饭后的时间是属于余晓燕的。

余晓燕把家里的手风琴带到了杨家,每天吃完饭,大家都聚集在客厅,听晓燕拉手风琴。

小小的人背着手风琴,头虽然低着,却看不到正面的键盘,就见余晓燕双手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与按钮上不断划过,优美的旋律从风箱中传出。

《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有一些听起来很很好听,杨宕勇却不知什么曲目的手风琴曲。

听听曲调就知道,这些全是北方邻国传过来的。

这是七十年代,杨宕勇常常想,后世的人们知道这时候居然有人演奏这些曲子,怕是以为那些小将们要赶往杨家抓特务了。

或许有那么段时间真得会当特务抓起来,但不是现在。

杨宕勇也想学乐器,只是家里没钱,他的手好像也不是那么灵活,纠结了半天,觉得还是别害了那些乐器,自己当个安静的听众就是。

把后世的流行音乐唱给余晓燕,让她改编成手风琴曲?还是算了吧,那些曲子放在现在,全是靡靡之音,要被人喊流氓的。

连《军港之夜》刚传唱时都有人说闲话,其他的流行音乐还想讨个好?

而且,你个小屁孩一张嘴就“哥哥,妹妹”,不是爱,就是分手,要么再来个“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你这是耍流氓呢,还是耍流氓?

用不着别人,给父亲听到了,妥妥的要让父亲扭送派出所,深挖是谁教唆的邪恶思想了。

大义灭亲啊,以杨宕勇对父亲的认识,他绝对能做到这点。

还是听余晓燕拉这些古典音乐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寒假期间,余晓燕在杨家一住就是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陆陆续续有人搬入空置的住宅。

篮球场的积雪被战士们清扫干净,白天,不管上午还是下午,每天都有警卫排的战士在篮球场走队列。大冷的天,一个动作常常一保持就是好几分钟。

余晓燕被余伯伯派来的车接了回去,小姑娘死活不愿意回去,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最后硬被他母亲吕阿姨连哄带骗拉上了车。

杨宕勇没帮着余晓燕留下来,要开学了,余家大女儿已经返回军校,小女儿再不回家,打算也转学甜蜜路小学?

虽然余胜利很想让杨宕勇做自家上门女婿,可他还没想让小女儿当童养媳。

同样的,杨宕勇很喜欢跟余晓燕在一起,却也没幼稚到要把人家绑在自己身边。

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幼稚干什么?

开学前一个星期,东川宕渠老家二姑姑的大女儿从老家坐火车来了迪城。

母亲那几天脸色很不好,面色苍白,耷拉着双眼一脸愁容,但还是强打着笑,拉着二姑姑的大女儿去商场买了几件衣服,又买了些干果。

二姑姑的大女儿只在通讯站家里住了三天,三天后,她就又坐火车回了老家,同时,把杨宕勇的弟弟带去了老家。

走的那天,母亲跟小三说让他去老家看看亲戚,那边亲戚多,周围小朋友也很多。

杨宕迪开开心心跟着二姑姑的大女儿坐火车走了。

弟弟走后,母亲伤心的在弟弟卧室痛哭了一晚上。

那天,杨宕勇不敢去安慰母亲,悄悄躲在楼上,望着窗外雪白大地发呆。

儿子离开母亲身边,说什么话都没用。

那几天,通讯站里有几个孩子的人家,每家都只留一个在身边,其他全送会了内地,夜晚,常有女人的哭泣声在生活区回荡。

压抑,无比的压抑。

天空灰暗,雪花飘然落下。

发生这样的事情,全是因为北方。

共和国即将教训南方小霸,可南方小霸跟北方邻国是有安全条约的,共和国在南方集结兵力时,北方邻国的侦察机也时不时侵入边疆领空,面对北方百万大兵,边疆压力极大。

巴巴罗莎给了北方邻国深刻的教训,也教育了共和国。

面对可能发生的战争,边疆进行了人员疏散。虽然没命令,却口头告知,每家只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其他都疏散到内地亲戚那边。

算是真要爆发战争,给前面作战的人留点种子吧。

就算是和平年代,军人,也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牺牲的不光是自己,还包括孩子。

送走,不代表父母不爱,留在身边,不等于独宠。

第十一章 甜蜜路小学

那段时间边疆部队军人们精神高度紧张,可地方上却没受到一点影响,报纸上还在讨论领导有关海峡对岸的和平谈话,其他版面不是抓革命促生产,就是如何采取经济措施把农业搞上去。

发展生产,成了当时报纸最主要内容。

二月十七日,报纸风向大变,头版出现了有关南方小霸恶性的报道,大写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出现在头版。

按照常规,人们开始奋力声讨南方小霸恶行,要求边防部队给予反击,内地的部队开始写血书了。

边疆部队用不着写血书,假想敌就在边境对面,守住家比写再多血书还管用。

那几天,通讯站大门口的哨兵一直是双岗双哨,生活区与工作区相连的门口也有哨兵,禁止一切外人进入。

每天都有吉普或小轿车进入通讯站,大礼堂被改装成演示室,母亲用各种电子元器件制作了个很大的电子沙盘,用来在那里演示如果北方邻国对边疆进行核打击,边疆的各项反制与救援……

杨宕勇从来没想过,自己转学第一天,国家局势居然如此紧张。

杨宕勇很想告诉父母,南方战事大打的时间并不长,共和国军队快进快出,没给北方邻国干涉的时间,所以他们不必太紧张。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他能怎么说?他怎么知道南边不会把边境战争打成全面战争?他怎么知道北边不会干涉?

解释不了。

以前是完全无知,现在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还是继续当他的好学生吧。

***……***……***

开学第一天,一(五)班班主任马老师拉着杨宕勇的小手,走入教室。

“肃静,肃静……同学们,现在,我为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正在打闹的同学们纷纷拍着小手。

站在门口的马老师心情不错。

刚才在办公室教务处主任陪着一位带着小孩的军人来找她,说是从这学期起,这个小孩转入甜蜜路小学,教务处觉得马老师能力强,让她带这个小孩最好。

转校生安排在哪个班,那是教务处的事,班主任是没权利干涉,当然,要是学生学习很差,也会给班主任添不少堵。

还好,小孩家长把红星路小学成绩单拿出,小孩上学期成绩双百,看来只要小孩自己愿意,成绩不会拖全班后腿。

拖后腿的孩子多着呢,有的孩子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就给你挂红灯笼,真要转来这样的,那老师才要傻眼。

马老师双手放在杨宕勇肩上,鼓励地看着他:“你来介绍下自己。”

杨宕勇先向马老师鞠个躬,接着转身走到教台前,双目平视下方好奇的学生,深吸口气。

“大家好,我叫杨宕勇。”

说完,杨宕勇拿起讲台上的白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大大的写出自己名字。

字一如既往的难看,不过你也不能对小学生有太高要求。

写完名字,杨宕勇转过身:“你们可以叫我小杨或者小勇,或者勇勇……当当就不必了,听起来像是铃儿响叮当。也别叫我老杨,这是我爸专用名词,这么叫给我爸听到,我怕挨打……很高兴认识大家,谢谢!”

杨宕勇对着大家鞠了个躬,又走回老师身旁。

下面的同学再次鼓掌,以他们的人生阅历,只能感觉杨宕勇说的很有趣。

杨宕勇倒是想说几个介绍自己的段子,譬如性别男爱好女,譬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可这是七十年代,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时候说这种段子,肯定退学没跑了,再义务教育也不顶用。

留着带坏其他小朋友吗?

口花花也要看时代背景,不然装那啥一定会变傻那啥了。

马老师摸了摸杨宕勇的头,觉得他的自我介绍很风趣,马老师看了看下面的桌位,指着一位女生边空着的位置:“你坐那里,何洁,新同学和你同桌。”

见杨宕勇走到桌位,将书包放下,马老师又道:“班干部和小组长跟我去把这学期课本领来,发给同学们。”

班里站起了几个同学,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下,昂首挺胸跟着老师走了出去。

杨宕勇奇怪地看着身边的何洁:“你怎么不去?”

旁边的何洁好奇地看着杨宕勇:“我又不是班干部,为什么要去?”

杨宕勇哑然无语,他记得何洁是小学班长,为什么现在却不是班长了?还有,他不记得自己跟何洁坐在一起,看看周围,这班里五十来同学,就没一个他记住的。

何洁倒是还记得,圆脸蛋,小酒窝,短发,一笑就是弯月眼,露出口洁白的银牙。

初中时班上同学说自己喜欢某个女生,结果人家不理他,那同学很苦恼,杨宕勇当时说自己小学时就喜欢班上的何洁,结果人家不一样不理自己?本来他只是安慰那位同学,谁知没两天,全校都知道自己从小就暗恋何洁……

那是杨宕勇小时候记忆里最耻辱的事件,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赶上这起暗恋事件了。

更郁闷的是,何洁也知道自己“暗恋”她,那不屑的表情,杨宕勇一生难忘。

真暗恋也就算了,问题是他没有,还解释都没法解释,妥妥的耻辱啊。

为此杨宕勇再也没理那位男生,顺带着,也记住了何洁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就像白天鹅在看癞蛤蟆。

看着这世变成自己同桌的何洁,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杨宕勇不知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白痴。

好吧,就算白痴,谁叫他记忆出现错误,没想起何洁什么时候当的班长。

杨宕勇伸出小手:“再认识下,杨宕勇。”

何洁也伸出小手,笑着露出小虎牙,学着大人的模样握了握手:“何洁。”

居然没用白天鹅看癞蛤蟆的眼神看自己。

杨宕勇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其实很正常,杨宕勇爹妈给了他一副好皮囊,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高中,工作后,他那副皮囊总是能让异性产生好感,愿意跟他接触。

只是……

读书时,他没好好读书,小姑娘接触几次,发现这位帅哥是个学渣,有点心气的当然看不上眼,看得上他的,他又嫌弃人家长相。

工作了,杨宕勇又拿不出什么太强能力,口袋里也没几个钱,他那年代,女同事大多从“唯心主义者”变成了“唯物主义者”,没物质,人家凭什么喜欢你?跟你吃糠咽咸菜吗?

所以绣花枕头当不得。

以为帅就能招惹来无穷烦恼,那纯粹是想多了。

就像女人,你要生得国色天香,一张嘴却三字经国骂当口头禅,这种女人还想吸引成功男士?

譬如,打着“我能骚,你不能扰”的女士,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她?退避三舍都来不及!

杨宕勇再次在甜蜜路小学开始了自己的读书生涯。

这一世,他装也要装出个好学生。

小学的压力实在不大,儿童记忆很好,新发的课本要求背诵的,其实他已经会背,不光一年级的,整个小学的语文课本,只要是要求背诵的,他全背了下来。整个寒假,他抽出大量时间用来练字,曾经模糊的生字记忆,现在全回来了。可以说,不管语文还是数学,他现在已经恢复到小学毕业生水平。

五十来岁的人,复习了一个寒假,却只达到小学毕业生水平,杨泽明觉得自己的儿子很聪明,杨宕勇觉得自己够愚钝。

还好,他还掌握了一定初中基础化学与物理知识,英语也记了不少单词拼法——发音还不成,没老师教导,该怎么发音他早忘记了。除了几个一直没忘的单词,其他的,也就哑巴英语。

小学的作业不多,在学校杨宕勇就能写完,整个一年级下学期,杨宕勇学的都很轻松,只是期末考试时,语文扣了一分——答案正确,字太难看,马老师扣了他一分卷面分。

杨宕勇已经很努力的练字,可字写的稍微正规点,太花时间,写快点,又很难看,他也很无奈,很绝望啊。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重生在七十年代的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居然不是班上第一——班上有好几个语数都拿了满分。

杨宕勇觉得自己很给重生人士丢脸。

杨宕勇在学校读书的这一个学期,共和国对南方小霸发起了惩戒作战,打了不到一个月,就宣布战争结束,撤兵回国了,北方邻国虽然对共和国发起过威胁,但最后也没什么动作,大规模战争离共和国远去。

五月,一位以强硬著称的女士当选了约翰国首相。

这一年七月,南方开始在对外经济活动中事实特殊政策,改革开放进入实质性阶段。

从这时候起,社会正式开始“一切向钱看”,一股暗潮正在涌动,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发的年代。

值此风起云涌之时,杨宕勇还是只能暂时在学校里当他的好学生——如果没有每次考试扣的卷面分,他在班里至少也能并列第一。

写字,实在是杨宕勇最大的短板。

打了也没用,该难看还是难看。

第十二章 无线电兴趣小组

王红梅搬了把方凳,坐在家门口无聊地看着院子里还没上学的孩子,那些小孩拿了根竹竿,正在捅屋檐下的鸟窝。

小孩手没什么劲,拿着的竹竿晃来晃去,怎么也捅不准,几个小孩不耐烦了,都抢着要当持杆者,叽叽喳喳吵个没停。

看着还穿开裆裤的孩子,王红梅有些发愁,结婚五年了,自己还没孩子,不说公公婆婆看自己眼神不对,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家里的母鸡没用,连个蛋都不下,就连丈夫最近也烦躁了许多。

可这怪她吗?

王红梅家里是甘南省大山沟里的农民,她读书时成绩好,只是家里条件不咋地,读了初中考高中时,父亲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屁用没有,书读完了还打算干什么?准备考大学吗?县里面那么多学校,可考上大学的有几个?能考个中专都要敲锣打鼓满乡祝贺了!考不上大学、中专,最后还不是回家种地?读书要花钱,学费学杂费,一年要不少钱,反正读不读最后都是待在农村,最后还要结婚嫁人,成别人家的女人,那就没必要读书了!

王红梅反抗过,哀求过,可面对铁了心的父亲,小丫头又能怎样反抗?最后她也只能很遗憾的告别学校,回家帮父母干农活赚工分。

好运的是,王红梅在家只做了一年农活,生产队的小学老师因为生孩子需要找个代课老师,生产队里就她学历最高,于是王红梅被安排当了代课老师,工作轻松不少,用不着晴天一生土雨天一腿泥,工分还没少分。

最好运的事还在后面,五年前王红梅大姑给她找了个对象,军人,还在部队里当干部,这样的男人县里不知多少女人想找,不过人家一介绍,那些女人说起来都是农民,说到自己这里就是老师,听听档次就不一样。双方只见了一次面,就确定了关系,然后就是走流程,七天后结婚。不快不行,男人探亲假时间有限,不赶快结婚,等男人走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探亲假。

结婚三天,新婚丈夫就返回了部队,然后连着四年,丈夫每年说是探亲假三十天,可从迪城先坐两天火车到甘南省会金城,然后再坐两天汽车到县城,到了县城回老家还要坐一天的拖拉机,这样一个来回,十天就没了,等于只有二十天探亲假。

丈夫这种情况还算好的,听说他们部队还有黔省的,每年光路上一个来回就要折腾将近二十天,回家凳子还没坐热,就要打起行囊走人,那才真叫惨。

不过军人嘛,军人要是不牺牲,谁牺牲?当军人家属的要是不理解,那还当什么军人家属?王红梅觉得自己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麻烦的就是丈夫每年只能在家住很短的时间,这么短时间,小孩是说能有就能有的?看看公公婆婆的眼神,王红梅就很想当随军家属。

只是刚结婚时,她那丈夫是排级干部,级别不够,她当不了随军家属,去年丈夫升为连级干部,总算可以随军了。王红梅得到可以随军的批复,一天都没在家多待,退了学校代课老师工作,坐拖拉机就去县里,买车票赶往丈夫所在的边疆。

和满目苍凉的甘南比,迪城好太多了!甘南那里到处都是黄色,黄色的山,黄色的土,黄色的水,黄色的天,盖的房子都只有半边。再看看迪城这里,远处是青色大山,眼底野花成片,房子也是砖瓦房,宽敞透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当然还有,没孩子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工作。

听说随军家属,部队会在驻地附近安排工作,可这几年工作不好安排,这里工厂是有一些,只是每年招工都没招几个,招的还是当届中学毕业生,最好还是高中毕业。

王红梅在家是老师,部队原本想安排她到小学当老师,可人家一听她初中毕业就摇头,觉得她学历太低,教不了学生。

工人当不成,学校进不去,部队里有个服务社,专门安置随军家属,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社又能安排几个人?王红梅来的时候,服务社早就人满为患了。两个柜台站了六个人,每天东西没卖几件,大家没事只好站在那里打毛线。

服务社,不过是部队出钱给家里补贴一二,亏空太多,部队也不好向上交代。

现在院子里随军家属很多,像王红梅这样没工作的就有十几个,每天男人一上班,大家就只能坐在院子里聊天解闷,说说张家长李家短,埋怨两句丈夫没本事,然后快中午了回家给丈夫做午饭。

一天天过着这种看不到前途的日子,让女人们心情越来越烦躁,家属院里最近吵架的越来越多,还有两口子打起来的。

都是没工作憋闷惹出来的事。

王红梅也很烦,什么时候自己才有孩子?什么时候才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哪怕扫马路也成啊,再在家坐下去,自己都要发霉了!

***……***……***

又是一年暑假,外面高温三十五度,室内却不到二十度,这天气,没谁愿意在外面晒太阳,小孩也不肯出去。

余晓燕穿着长裤坐在椅子上,看着杨宕勇的背影发呆。

夏天,余晓燕最爱的是连衣裙,可今年她却穿不了——三月去红星路小学上学时,一辆汽车撞到了她,幸运的是她还活着,脸也没擦伤,不幸的是左小腿骨折了,腿上还拉了一条老长的口子,当时缝了十多针!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好,三年级下学期是不必读了,耽搁了一个学期的课程,下学期余晓燕不得不留一级,九月开学后重读三年级。

自己比杨宕勇大半岁,自己读三年级,勇勇也读三年级,这让余晓燕很是不开心。

自从出车祸后,余晓燕只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就跑到杨宕勇家休息,她爸爸又不懂语文数学,还是杨叔叔有文化,每天可以和勇勇一起接受杨叔叔指导,余晓燕觉得这很不错,就是钢琴太重,没法搬到杨叔叔家,她无法练琴,不然就更好了。

现在骨折是好了,可那条伤疤还在,蜈蚣一样隆起的伤疤看得很吓人,每次看到那条伤疤,余晓燕就伤心的想死。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腿上有那么长难看的伤疤,只好每天就算再热也穿长裤。

还好,杨宕勇说了,那条伤疤随着长大会渐渐平复,要是每天用生姜切片涂在伤疤上,好得更快。

没嫌弃左腿难看,这才最重要。

余晓燕看了好久,见杨宕勇一直坐着不动,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无线电原理。”杨宕勇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我想做个对讲机,可没合适元件。”

余晓燕有些不明白:“对讲机?这是做什么的?”

杨宕勇解释道:“对讲机是一种不需要网络支持的通讯工具,嗯,你就当它是一种没有电线的电话,这样就可以了,有了对讲机,就算没电话线,我们也能隔着老远通话。”

“能跟我家联系吗?”

余晓燕立刻被这种通信工具吸引了,她家与杨叔叔家都有电话,只是那电话小孩不能碰,是大人用来进行工作联系的,每次还都要先拨通总机,然后让总机转到外面,很不方便。

杨宕勇摇头:“距离太远,不成的,做出来城里最多一公里,要是海上说不定能有五公里通话距离。”

“哦。”

余晓燕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又觉得,就算一公里也不错,人在外面玩,不是还能跟屋里人说话?

听起来就很好玩!

对这个比自己小的杨宕勇,余晓燕很是佩服,今年寒假的时候,杨宕勇就用一些家里翻出来的元件,自己做了个矿石收音机!

要知道,百货大楼里一台收音机要卖好几十元,贵的甚至一百多元,杨宕勇自己就能做出收音机,带着耳机能听电台节目,当时余晓燕觉得勇勇实在太聪明,太能干了!有这么个弟弟,跟同学说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那你做一个,需要啥元件?我问阿姨要。”

不就是找钱阿姨要元件吗?只要自己说,阿姨一定给,阿姨可是最疼自己了。

“问我妈要?这个怕是不行,我妈你还不知道?废弃的元器件给我们用用还行,那些好的,她可不会给我们,再说了,要是让我爸知道我们占公家便宜,老爷子非要连你一起批评不可。”

想想需要的元器件,杨宕勇就有些苦笑。

在父亲指导下,他现在算是无线电入门了,能看懂不少东西,脑子里后世的一些“玩具”也有初步设计方案。

譬如对讲机,无非是利用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组成电容三点式振荡电路,产生载频信号,然后功放电路和电容器组成低频放大电路,扬声器可以兼话筒用。

接收时,由天线接收的信号经过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和高频阻流圈组成的超再生检波电路进行检波,检波后的音频信号经过电容器耦合到低频放大器输入端,然后放大后由电容器耦合推动扬声器发声。

传送时,由扬声器把话音变成电信号,经过低频放大后,由输出耦合电容将信号加到振荡管的基极,使振荡管的音频传感器随着话音信号变化而变化,振荡管的音频传感器结电容又并联在电感线圈两端,所以振荡电路的频率也随之改变,实现了调频,并且已调波经电容器从天线处发射出去。

原理不复杂,只是需要自己做一个音频功放电路,说起来这些全是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好像并不复杂,可这些规格不一,如何选择,需要大量计算,这要不少公式,杨宕勇有些发憷。

后世有现成的电路板可以买,他可不相信现在有什么地方卖这种电路板的,这还要自己制作,一个没焊好,不管是短路还是断路,后果都是前功尽弃。

家里有电洛铁和锡条,其他的,不管是电路板,三极管,电容器,电感线圈,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杨宕勇没钱。

以前过春节,父母从来没给过压岁钱,今年寒假前,母亲回了趟老家,杨宕勇知道那是外婆过世,母亲奔丧去了,果然,寒假的时候母亲带着哥哥回来了。哥哥从小到大就没跟父母见过几次面,到家后显得很是拘束,过春节时,父母第一次给孩子们压岁钱,让孩子们买鞭炮玩耍。

这是杨宕勇今生第一次拿到压岁钱,就一张崭新的票子,一共两角。

其他的?

学校跟家近,就两站路,上学坐什么公交车?走路还能锻炼身体。

买零食?想吃什么告诉大人,大人会带着你去买,自己就别去了,不知道小孩子很容易受骗吗?

买文具?老师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服务社什么文具没有?爸妈帮你买!

到现在杨宕勇抽屉里也就两角钱,这么点钱能买几个电容器?

哥哥杨宕宁那里倒是有五角钱,只是哥哥今年小升初,考入迪城一中,今天他跟他的那些小学同学去西公园游玩去了,那五角钱也带了过去,以杨宕勇对哥哥的了解,这钱怕是能剩下两角,就算哥哥节省了。

哥哥后来在加州工作,每年年薪都是几十万,可他却连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钱买——那钱全让哥哥满地球旅游拍照花光了。

哥哥活得太潇洒,太自在,这也是父母不满却无奈的事。

问余晓燕借钱?杨宕勇拉不下这个脸,男人问女人借钱算什么事,还是小女孩……

杨宕勇正发愁怎么搞些元器件,楼下有人在喊。

“勇勇!”

杨宕勇打开窗,探头望下去,他同桌何洁和同班同学乔湖站在楼下,抬着头正望向二楼窗户。

“来了,我来开门。”

杨宕勇急匆匆跑下楼,余晓燕走到书桌前,望着下面,见是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一男一女,咬牙低声骂了句:“狐狸精!”

在杨叔叔家养伤这些日子,她见过这个女学生,知道这个叫何洁的女生是杨宕勇的同桌,二年级还当上班长,这个女生每个星期天都跑杨宕勇家找杨宕勇一起做作业。

余晓燕当时就没来由得有了一丝危机感,果然,放假了这女生还不放过勇勇。

余晓燕微笑着慢慢走下楼,杨宕勇已经把门打开,带着两个同学进了客厅。

“晓燕姐好。”

余晓燕觉得何洁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就是那种自己看抢走心爱玩具坏叔叔的眼神。只是这小丫头掩饰的很好,很快脸上就挂上笑,就像见了亲姐一样,可她不觉得太假了吗?

余晓燕很想吼一句,你才抢了我的东西!不过勇勇就在跟前,边上还有其他男生,她可不想当不懂事的小丫头。

“你们来了?这么热天,我帮你们倒红茶菌解解暑。”

那个男生看着余晓燕很紧张,练练摇头:“不用不用,姐姐我不渴。”

“没事,那么客气干啥,就当自己家好了。”

一边说着,余晓燕熟练的如同女主人,走到五斗橱前,取杯子又将边上装红茶菌的大玻璃缸瓶塞取出,倒了四杯水,给几人每人送了一杯。

两个学生接过水道了声谢坐在桌前。

“什么事?写作业吗?”

“不是,”那男生又站了起来:“老师布置了暑假作业,说是要搞小发明小创作,返校时要交上去。何洁说勇勇聪明,点子多,我们来找勇勇问问怎么做。”

余晓燕恍然。

她听杨宕勇说过,说是为了响应四个现代化号召,市里面教育局要搞小学生发明创造大奖赛,要求每个学校都积极参加,学校当然要组织学生参与了。

让学生在暑假动动手,又不占用上学时间,老师们当然没什么压力,要是学生能在市里获奖,老师倒是有一份功劳。

初心很好,就是苦了学生家长,这种作业最后都落在家长头上。

借口,都是借口。学校里当同桌还没坐够,放假了还找理由追家里了!

优秀的人在哪里都能吸引人。

杨宕勇长的不错,学习也不错,那种很淡然的表情很吸引小姑娘注意——又不是只有青年才会荷尔蒙过剩,小学生同样对异性同学充满好奇,女生用花衣服来吸引男生目光,面对漂亮女生,男生总是会用各种行为来吸引女生注意,比如比谁跳得高,比谁跑得快,比谁力量大……

何洁成绩不错,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她就没下过前三,可她同桌更厉害,考试时除了卷面分被扣,其他就没错过,课间休息时,别的学生在打闹,他在写作业,作业写完了就掏出何洁看起来很高深的课本自学。

这样的同桌当然比那些流着鼻涕摆造型的男生更吸引人。

乔湖成绩也不错,几个成绩最好的自然走得更近,关系更好。

不管是乔湖,还是何洁,两家家庭条件都很一般,何洁父亲是工人,只是普通中级工,母亲还在生产队赚工分,对农村人来说,这户人家不错了,可对城里人来说,家里算不得太好。

乔湖父亲在派出所工作,普通民警一名,母亲在街道集体工厂糊火柴盒,到现在他们家还只有一间房,又是卧室又是客厅,房外支了个雨棚,烧水烧饭就在那里。平日里乔湖写作业都是搬把凳子在室外露天写。

对杨宕勇家这种楼上楼下的住房,两人其实很是羡慕,有事没事就喜欢过来,就算在这里写作业,也比在其他地方更好。

余晓燕在一边银牙都要咬碎,杨宕勇倒是没感觉。

“小发明创作?这个很简单啊。比如……”

杨宕勇环顾四周,结合后世记忆,想找一些东西来做说明。可家里东西实在不多,客厅里也就一个五斗橱,一台电子管收音机,一把吃饭用的桌子,几把靠背椅子,一个热水瓶几个杯子,再加上墙上挂着的月历、时钟,其他的,没了……

连沙发茶几都没有,家徒四壁啊。

杨宕勇心底不停地哀叹。

父母收入在这年代算是高收入阶层了,可他们的负担也重,三个小孩就不说了,老大杨宕宁刚考上初中,最小的杨宕迪今年也要读书,老家还有一群生活在农村的亲戚需要接济,别人家都开始买电视机了,可自己家呢?

“比如什么?”

乔湖见杨宕勇看了看周围没说话,有些着急。

“哦,发明创作就是做一做加减法。或者缩一缩,扩一扩,比如我们现在坐的椅子。”

乔湖站起来低头看椅子,实在没看出这椅子有什么不同,有个靠背,再加一个人怎么坐?减掉靠背倒是可以,可减了靠背就是板凳,那也没啥新奇的。至于缩一缩,或扩一扩,给蚂蚁坐或者给大象坐吗?

乔湖看着何洁,见她也不明白,心急问:“椅子怎么了?”

“你看,如果给这四条腿的椅子下面加上抽屉呢?咱们学校课桌上就一个放东西的地方,要是坐的椅子下多两个抽屉,是不是课桌抽屉里放不下的东西,可以放椅子抽屉里?这就是加一加了,其实加一加很简单,我们用的铅笔有的上面带了橡皮头,那就是铅笔与橡皮相加的发明了。”

乔湖兴奋了,高兴喊道:“这个不错!你们都别跟我抢啊,我就做这带抽屉的椅子。”

两女生齐齐鄙视地看了眼乔湖。

何洁笑问:“那什么是减一减?”

“减一减就是将原本的东西减少点,缩短点,减轻或者变薄,让它变成新的东西,比如信封,大家写完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寄出去,那把信纸信封邮票合在一起,就是明信片了,再比如,把长裤的裤腿减掉,就变成短裤,这就是减一减。”

余晓燕见两个人看着自己的长裤,白了眼杨宕勇,举什么例子不好,拿长裤说事,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还短裤,穿短裤不就露出那道伤疤了?

裤子,自己还想穿漂亮的花裙子呢……

何洁看了看客厅,找着可以用来减一减进行小发明的东西,脑袋里不停想着那些东西减了后变什么模样。

三条腿的桌子,三条腿的凳子,热水瓶跟杯子好像不能减,挂历和时钟?也不能减。

收音机减半个……

那还是收音机。

见几人没想出办法,杨宕勇也不觉得意外,差了好几十年见识,这时候的人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

“别看了,就说这个挂历吧。”

杨宕勇走到月历前,手指着月历:“你们看,这月历是长方形的,三角形比长方形要省一半面积,为了节省纸张,为什么不能把月历设计成三角形的?”

想想月历,好像后世没见过三角形月历在市场上出售,可他见过其他形状的。

杨宕勇有些兴奋了:“其实,外观设计也是发明创造一种,我们再拿挂历说事。大家平日看到的挂历都是长方形的,为什么就不能设计为圆形?我们可以在圆形挂历上半截放图片,下半截放月历,也能把图片放中间,外面一圈放月历,照片与月历之间用镂空设计,我们还能把月历设计为椭圆形,半边放图片,半边放月历,都行,怎么美观怎么来。”

几个人一听连挂历都能搞出这么多发明创作,高兴起来,看着杨宕勇眼里都是小星星,纷纷催促:“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好的?”

“还有老师的教鞭啊,我们可以把老师教鞭设计为伸缩式的,一节一节,要用的时候拉出来就是,不用了收起来,很短的一节。还有雨伞,下雨天大人带个孩子,只打一把伞两人说不定都会淋湿,那么能不能设计一种双人雨伞?只要拉长伞面就成,或者两把伞组合成一把伞。你看,不很简单吗?”

杨宕勇喝了口红茶菌,很是惬意。

何洁想了想:“我还是设计挂历吧,勇勇你呢?”

“我?”杨宕勇想了下:“我还是搞我的无线电对讲机,就是不用电话线也能跟对面说话,嗯,那个不是什么发明创作,拿不了奖的,不过那些电路很有用,我喜欢无线电,就搞它了。”

无线电!

在连电话都不普及的年代,杨宕勇居然在研究不用电话线也能通话的机器,两个同学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何洁不自信的问:“那个很麻烦吧?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做?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只是想看看。”

乔湖跟着:“我也是,加我一个可以吗?”

杨宕勇肯定的答应:“可以,试验到时候需要人手,你们加入也成。不过你们要掌握点无线电知识,要不……我们成立个无线电兴趣小组吧?”

余晓燕连忙道:“我也要加入!”

“你?”杨宕勇刚想答应,想想余晓燕还在红星路小学读书,又放弃了答应想法:“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加入小组课余时间要一起研究无线电,你哪有时间?”

余晓燕很坚决:“我不管,我也要加入,大不了我转学!”

杨宕勇笑了:“伯伯在通信站,你转什么学?”

“那我让我爸到通讯站工作!这样不就可以了?”

杨宕勇心中一动,现在通讯站主任正闹着要转业,自己父亲是暂时当不了主任的,而且以父亲的性格,他也不愿意负责具体行政事务,要是余伯伯过来倒是最好了。余伯伯当年跟着的那位首长现在在中央工作,以后还会当更大的领导,以余伯伯的职务,调过来倒不是太麻烦。就是通信站是副师级单位,而通讯站不过是正团级,从副师级单位领导调到团级单位当领导,这话说出去不给人印象降级了?

“你爸不会愿意过来的。”

“晚上我给我爸打电话,就要上甜蜜路小学!”

余晓燕才不管父亲答不答应,她只知道要是不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勇勇要被狐狸精钩走了!

第十三章?余胜利

杨泽明正在审查材料,办公室门被人推开,余胜利捧着大茶缸笑眯眯走了进来。

“老杨,又在一个人搞研究?”

杨泽明站起:“哎呀,余主任,进来坐。”

“从现在开始,我可不是什么稀客了。”余胜利笑得阳光灿烂,声音大得整个楼层都能听见:“没想到,这才多少时间,我们哥俩又要一个锅里搅马勺了。”

杨泽明笑着点头:“是啊,希文主任刚转业,站里人心惶惶,我还发愁,结果周部长把您这员老将派来了,哈哈。”

余胜利脸上的笑僵了下,手下意识地放在头上,又放了下来。

“是啊,困难,很困难,现在队伍不好带。”

杨泽明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点点头,突然又笑了:“还好,这不你来了?”

为什么队伍不好带,大家心里都明白,其实,现在这大背景下,谁来带队伍都麻烦。

年初的时候,某个好读书的大领导在一员闯将陪同下,跑到边疆视察工作,然后在全军区团以上干部大会上好好放了一通大炮。

大会一开,文件一发,不管军队还是地方政府,大批的干部打报告要求转业调往内地工作。

第一任主任就是参加了会议,回来大哭一场,喝了两斤马尿站在家门口一通胡言乱语,接着强烈要求转业回乡,任谁拦也没用。

杨泽明也参加了那场通气会,对领导说的话,出于纪律要求他保持沉默。别人走,他不打算走,他的事业就在这里,只要上面不让他脱军装,他就打算干到底。

可他不想走,站里要求转业的又何止主任一人?通讯站是个通讯保障兼研究单位,里面很多军人都是技术干部,人才难得。可大会文件一下来,众多尖子都打报告要求转业,有的甚至写了血书,报告内容还平和,可私下里杨泽明挽留那些人时,那些人说得话才难听呢。

杨泽明这些日子有些焦头烂额,他是技术干部,搞技术是把能手,可现在主任转业,政委住院,据说政委也在打报告要求回老家,这下好,技术他要负责,日常事务也要管,还要管人家夫妻吵架,儿女不孝,什么住宅分配,食堂买米面这些都找到他门上。

杨泽明算是明白钱学森为什么要辞了院长职位,一心只当副手,当副手可以钻研技术,一当正职分心事太多。

还好,苗主任前脚刚走,余胜利就从通信站调到通讯站当主任,这让杨泽明压力大消,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你不在通信站干得好好的?部长怎么点了你的将?”

杨泽明有些好奇,部里面又不是没人,这个余老甘仗着自己资格老,脾气臭得很,通讯站这块现在这么乱,是人都躲着走,部长当兵还没余胜利久,怎么就点了他的将?不怕余老甘晚上上门骂街?

“嗐,还不是我家那丫头作得孽!?那丫头打电话说留级继续在红星路小学她丢不起那人,嚷嚷着要是不转学甜蜜路小学,她就拔光老子胡子。别笑,这事儿都怪你家老二。”

杨泽明急忙否认:“怎么怪我家老二了?我家老二可是乖得很。”

余胜利冲着杨泽明龇牙咧嘴:“还不怪你家老二?你家老二生活作风很成问题嘛,小小年纪不学好,在学校招蜂引蝶,勾引人家小姑娘……”

杨泽明大皱眉头:“停停,勇勇才九岁,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回家自学,开家长会时老师可是一直表扬啊,说他在校表现很好,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按不到勇勇头上。”

“你还不信。老二班是不是有个叫何洁的小姑娘?”

“嗯,勇勇同桌,经常找勇勇写作业。”

余胜利拍拍桌子:“你看你看!我就没说错嘛,你跟老钱……”

杨泽明连忙打断:“打住打住,我跟我家老钱可是大学同学,确定关系都是大学毕业后的事,别拿我家老钱说事啊。”

余胜利满不在乎挥挥手:“都一样,你们读书好的都一样……哦,现在说你家老二,不谈老钱,你家老二很厉害嘛,丫头说他搞了个无线电兴趣小组?”

这事杨泽明知道:“对,有这事。他那小组除了老二,还有他两个同学,不过他的同学没一点无线电基础,帮不上忙。”

余胜利眼睛一瞪:“还有我家丫头,丫头也是小组成员!”

杨泽明点头:“晓燕也是。”

见杨泽明承认,余胜利很是舒心,朝后一靠:“这不就得了?他那个小组课余时间都要研究无线电,你说丫头要是不在,那还不吃亏了?丫头还说那个叫何洁的,长得还漂亮?很喜欢你家老二?”

杨泽明一听感觉好笑,这么小的丫头就有危机感了?

“也就一般吧,至于喜欢,才多大孩子,谈什么喜不喜欢的?”

“孩子大不大不管,不过你家老二成绩好,丫头想跟着勇勇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嗯,就是这样。”

这理由……

杨泽明肯定不信。

“你调过来就这么简单?”

余胜利坐直了身子,手甩到后面拍了拍后背,有些感慨:“丫头不愿留在老学校,怕丢脸,想转学,这只是一个原因。主要是我年纪大了,你也知道,通信站要常常去边境检查,上千公里距离,一坐车就是十天半月,可我这身体不是十年前,现在坐车里坐五个小时,这腰椎就酸痛得厉害,人老啦,干不动啦。”

杨泽明很理解:“嗯,通讯站这里除了去军区,就是上首都开会,来回都是坐飞机,相对轻松些。”

“就是,你这里事情琐碎,可没通信站那么辛苦。”

余胜利有些惆怅,当年他一日走百八十里地都不累,现在坐车坐个百八十里地,身体就吃不消,但他还是霸气道:“老杨!你知道我就一大老粗,技术什么的,我不懂,处理下日常杂事,那还是没问题。你放心,人心就算散了,我也能帮你再聚起来!保证帮你处理好后顾之忧,你就一心把技术搞上去,要保证任何时候,通讯都不能拖后腿!”

杨泽明很是自信:“只要家里不乱,技术上面的事我来。”

余胜利走马上任,当了通讯站第二任主任。

走马上任第一天,开了欢迎会,余胜利保证了要抓好各项工作,尤其是一定会稳定人心。

只是军令状好下,要完成却困难重重。

余胜利以为不必满边疆转悠,能够安心的坐办公室了。可单位事情却多得让他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今天街道联系军民共建了,需要站里出面帮助几个困难户,军民鱼水情,地方有困难,部队怎么能不支持?可怎么支持却需要探讨探讨,光给钱是不行的,部队的经费又不是唐僧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那经费也是需要审计的,要是上面觉得经费使用不合理,一顿板子可是谁也逃不掉。

还没把街道人员送走,小学校长又来了,小学要建设好,就要有好的教学环境,学校的教室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筑,二十多年了,是不是该维护维护?现在地方财政紧张,教育上面投入不大够,既然学校很支持部队,那部队是不是也该帮帮忙?

余胜利能怎么办?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人家刚爽快的接收了自家丫头,你能说不支持学校?

送走了学校校长,派出所的人又和废品站的人在门口等着了,这边门还没进,哨兵那里又打来电话,说是边疆毛纺厂有人到站里找领导……

还真把通讯站当唐僧肉了!

都是来哭穷,请求支援的,国家一年几个亿的财政补贴还不满足,还要从部队挖一块,部队又不是金山,哪那么多矿给人挖?

这就体现独门独户的麻烦了,通信站就在军区边,属于军区下属机构,财政没独立,人家上门都直接找军区,也找不到通信站头上,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嘛。

军区级别又高,一般的单位连军区大门都进不去,请求支援怎么着也得市往上走。

通讯站就不一样,虽然也是军区直辖单位,可通讯站有自己的财政,又在人家地界,很多事都要求到地方头上,人家不薅你羊毛岂不显得人家无能?

余胜利祭出拖延大法,不管什么请求都是好的好的,支持支持,然后研究研究,态度上坚决支持地方建设,只是如何支持还需要大家开会讨论,研究出具体方案在执行,至于多少时间才能研究个结果,那就不知道了。

谁都知道国民党税多,我们会多。怎么支援地方建设需要开会研究,学习上级文件也需要认真开会讨论,还有部队建设,国家安全,那都是需要召开会议讨论的,没看我们不光白天在开会,晚上都召开学习会吗?

放心好了,大家的事我们一定上心,你们只要回家等着,部队肯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地方的事可以慢慢拖,可单位内部问题就拖不得了。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通讯站部门众多,人也有好几百,部门利益,个人私心,那问题多得海了去了,一些小问题政治部主任就能解决,可很多问题还要余胜利这个主任拿主意拍板决定。

最大的问题就是随军家属就业问题。

别看通讯站里知识分子不少,可很多干部找得婆娘都是农村出身,没什么文化,这就业就成了大问题,不解决家属就业,部队的军心就稳不下来。

人家丈夫爱面子,可那些老娘们只要工作,面子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大多军属知道不能给部队抹黑,人家也不闹,就是每天下班时守在你家门口抹眼泪,说出的话都是坚决支持丈夫保家卫国,可部队是不是也该解决下实际困难?

也有泼辣的,每天堵门,跳着脚指天骂地,还威胁再不让她就业,就要上门泼粪……

余胜利这几天下班了连家都不敢回,闹心。

那些女人怎么不能学学自家婆娘?自己婆娘不一样没工作,这都多少年了,也没看婆娘抱怨过,这才是支持,这才叫理解嘛。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女人太现实,这不好,很不好。

凌晨一点,又一次开会讨论随军家属就业问题,最终无果后,余胜利有些疲惫回了家。

看了看酣睡的小丫头,余胜利洗漱后推门进了卧室,却见婆娘半支着身坐在床上发呆。

余胜利随口说句:“怎么还没睡?”

“老余,那个张秀兰你知道不?”

余胜利脸拉了下来:“颜强的婆娘?今天又来堵门了?”

颜强是后勤科的,山东人,能力有,就是找的老婆太泼辣,他有些怕老婆,一点都不像山东大汉,这让余胜利很不喜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连老婆都管不住,真上了战场还不当叛徒?

“是啊,张秀兰今天又来了,吵着要安排工作,说是再不安排就拉她男人回老家,还说部队欺负人,她要喝农药死给大家看。”

余胜利很反感这种威胁:“他敢?别听她瞎咧咧。”

“闹得很不像样,好多人围着呢。”

“后来呢?”

“后来颜强来了,要拉她走,结果俩人当场打起来了,颜强脸都让张秀兰挠花了,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余胜利心里直咧咧,就颜强的性格,打肯定是张秀兰打颜强,山东婆娘不好惹啊。

余胜利苦恼地摇头:“家属就业不是正在研究?那么多没工作的,一下子怎么安排?你没看服务社都多少人了?唉,麻烦事。”

“我又没说想去服务社。只是,老大老二都不在身边,丫头也上学了,每天在家里,闲得慌。”

钻进被窝的余胜利一愕,自家婆娘也想工作了?

那么多家属还没安排工作,自家婆娘要是先安排了,这兵还怎么带?还不让人戳后脊梁!

老娘们就是麻烦。

余胜利有些生气,转个身背对着婆娘。

“睡觉睡觉,明天再开会研究研究。”

第十四章 就业问题

“老杨,你家老二这两天在干啥?”

一上班余胜利就把杨泽明找了过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脸不高兴。

杨泽明一头雾水:“怎么,我家老二没干啥坏事啊?”

“他那个步话机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几个小的玩疯了,每天放学回家作业都不做,满院子玩,你家丫头也在里面。”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我连家都没回,我怎么知道?”余胜利有些悻悻:“这个,晚上我要找老二问问事,让他在家等着,别玩了。”

杨泽明紧张了:“我家老二闯祸了?”

“没有,就问个事。”余胜利摆了摆手:“这不是最近那些家属闹得不像话嘛,我想问问你家老二有啥法子。”

“这事跟老二有啥关系,他才九岁,懂什么就业?”

“你家老二鬼着呢,市里小学生发明创作比赛你知道不?”

杨泽明肯定:“知道,一二等奖都让他们学校拿了,还是老二同班同学,那个椅子设计的很巧妙,小孩的脑子就是灵光。”

余胜利摇头:“还有伸缩教鞭,我家丫头说了,什么同学设计的,那都是你们家老二手把手教他们做的!”

杨泽明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相信:“老二教的?他怎么没说?”

杨宕勇一个暑假都在父母指点下搞无线对讲机,上缴小发明小创作时他的作品还没做好,也就没交上去。杨泽明本来很遗憾,觉得自家儿子本来应该拿一等奖,这次没拿太遗憾,谁知一二等奖都跟儿子有关系!

儿子既然脑子里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他怎么不自己做几个小玩意获获奖?

余胜利砸吧砸吧嘴:“谁知道你家老二怎么想的?不过我家丫头说了,你家老二脑子灵得很,身边随便一样东西都能琢磨出一二不一样的,你看,一把椅子都能让他玩出花来。这么聪明的孩子,咋就不是我家的呢?”

杨泽明心里很高兴,嘴里却道:“你别夸他,小孩禁不起夸,说不定就是第二个仲永。”

余胜利指着杨泽明笑骂:“虚伪!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虚伪,明明心里美得很,非要装着很谦虚。你要真觉得老二不禁夸,行,送给我当儿子怎样?我可不怕夸他!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不是一直没丫头吗?我家丫头你看中哪个了,拉回去就成。”

“你哥老官,硬是有点……”杨泽明哭笑不得看着很想把老二抢回家的余胜利,知道你想要个儿子,可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别人家的孩子啊。

晚上。

杨宕勇和余晓燕坐在饭桌前,杨宕勇拿本《无线电》翻看,时不时还看看坐在对面写作业的余晓燕。

八月底开学的时候,余晓燕也转学到了甜蜜路小学,以前的记忆她可一直都在红星路小学,今生不同了,很多事跟前生都不一样。

前生,杨宕勇记得苗主任走后,通讯站主任是被父亲称呼为“梁秃子”的甘南人,一个吃饭有凳子不坐,非要蹲在凳子上,吃个面条吸溜吸溜很大声的人。

那是一位狠人。

梁主任有个儿子,上中学不好好读书,非要抽烟喝酒打群架,结果“梁秃子”一发狠,托关系把儿子送去当兵了,别的领导送小孩都是送去机关当兵,他儿子却送去工程兵部队,还是最基层的部队。

工程兵苦,边疆的工程兵更苦,不光苦,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和平年代烈士最多的兵种,就是工程兵。

只去了半年,梁主任的儿子就哭着喊着要回家,可部队哪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最后,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被改造成稳重男人,三年后考上军校,军校毕业后又回到了工程兵部队继续当他的兵。

对梁主任,大家只能表示佩服。

今生,那位狠人没来通讯站,来的是余晓燕的父亲余胜利,很多记忆中父母的同事都没见到,一些儿时的玩伴也没出现在身边,比如,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王江林、王江森。

跟余晓燕在一起的时候却是比前生更多了,余晓燕转到甜蜜路小学,分班没分到五班,这让余晓燕就一段时间很是不高兴,不过一段时间后就好了。俩人现在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身边还多了俩个跟屁虫,一个是聂彪,还有一个是从川东老家又回来,开学后进了小学的杨宕迪。

一年级作业不多,杨宕迪每天回了家就找政治部匡主任的女儿匡妮玩,两个小家伙同岁,只在一起玩了几天,俩人关系就好得很。

现在俩个小家伙就在屋外糟蹋那些土豆呢,非要把土豆从地里挖出来,看看下面的土豆有多大……

客厅房门被人推开,正对房门的余晓燕一抬头,笑靥如花站起来:“爸。”

“哎,丫头。”

余伯伯那大嗓门在身后传来。

杨宕勇刚起身,一双大手就从后面将他抱起来,用力一甩,将杨宕勇转了一百八十度,接着一张胡子拉渣的脸就贴在杨宕勇嫩嫩的脸蛋上。

余胜利用胡渣狠狠在杨宕勇脸上扎了几下,喜眉笑眼乐呵呵道:“小子,快喊爹!你爸把你卖给伯伯了!”

杨宕勇还没说话,杨泽明在余胜利身后笑骂:“你这哥老关,当着人面说瞎话也不脸红,我什么时候把儿子卖给你了?”

余胜利抱着杨宕勇满不在乎:“女婿也是半个儿,这个儿子我预订了,反正早晚都要喊,还不如现在就叫起来。”

余晓燕被自家老爹闹了个大红脸,只觉耳根发红,娇嗔道:“爸,你说什么呀。”

这下杨宕勇可不敢说话,偷眼看看余晓燕,却见她含羞低头,手指捻着衣角。

大人们拿俩个小孩一番说笑,反正杨家父母夸余家丫头懂事,余家夫妻夸杨家老二聪明,说着说着竟然说道俩人以后要是有了孩子,第一个应该姓杨还是姓余……

俩个小孩想逃,却被大人拦住。

杨宕勇知道大人喜欢拿小孩开刷,这也是拉近两家关系的手段,反正几岁的孩子离成熟还早着,真要谈婚论嫁还有十多年要等,谁知道十多年后以前谈笑的小人是什么情况?

只是当自己成为话题里的主角,他就算有五十来岁的灵魂,照样浑身不自在,这太尴尬了!

正想避开这场面,抱着自己的余伯伯突然道:“勇勇,听说你帮同学搞了几个小发明?”

听到父亲问杨宕勇发明的东西,余晓燕就抬起头笑了,抢着道:“不光是椅子,还有勇勇发明的伸缩教鞭,还有圆的挂历。还有……勇勇还知道不少发明呢。”

杨宕勇看了眼巧笑嫣然的余晓燕,自己没说,余伯伯却知道,那身边的小特务是谁,很明显了。

以为余伯伯又要变着花样夸自己聪明,不过那些是事实,还是应声:“是。”

“听说市里有工厂看中了一等奖,打算投产?”

“有的。”

一说起那些小发明,杨宕勇就有些生气。

带抽屉的椅子获得了小学生发明创作大奖赛一等奖,至于一等奖奖品:一张奖状,一本笔记薄,再加一个铅笔盒。

全部加起来连五块钱都没有。

比二等奖三等奖要强,二等奖是一张奖状加个笔记薄,至于三等奖,就剩下奖状了。

市里面举办的所谓大奖赛,一共就评了几个奖?给的奖品这么少,教育局实在太抠门。

然后市里的家具厂看中了这个发明,要生产制造。于是学校校长在晨会上专门表扬,说是乔湖为甜蜜路小学增光添彩,希望大家都向他学习。

然后?

没有了,没有专利授权,没有奖金,一切都跟乔湖无关,更和杨宕勇没一丝关系。

现在的人们并不重视发明创造,你发明是应该的,我使用也不必经过你同意,给钱?你敢提,我就敢批评你。

专利法还要好几年才能颁布,就算颁布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也并不重视。

虽然这个小发明算不得什么事,可一想到工厂采纳了这项发明,却啥也没给,厂里更是连面都没露一个,杨宕勇就想蹲在地上画圈圈。

余胜利没理杨宕勇的郁闷,竖起大拇指,自顾自地道:“勇勇啊,你真聪明,这么小就搞出发明了,发明家啊。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卖的小发明?”

“啊?”

杨宕勇有些懵,杨泽明却听出了余胜利的意思。

“家属就业?”

余胜利把杨宕勇放在地上,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有些疲惫搓搓脸:“是啊,十七个家属,外面不接收,服务社安置不下,我寻思着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杨泽明给余胜利倒了杯茶,搬把凳子坐在他对面,客厅里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大家静静听余胜利说着。

“首长派我来就是解决问题,没有困难派我来干什么?可找单位解决就业,难啊,都是妇女同志,还都没什么文化,怎么办?真让人家扫马路吗?”

余胜利抬起头,加重了语气:“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既然其他地方安置不了,那我们就办家工厂把她们都安置进去!”

几个成年人用力点头。

杨宕勇安静看着一脸严肃的大人,心潮澎湃,胸口有团火正在燃烧,熊熊烈焰快要从里面冒出来了。

这才是他记忆中当年的干部,他们这代人有着战天斗地的精神,等靠要?有这思想的都不知道批评几回了。

“只是工厂要办,生产什么就要仔细考虑考虑了,我们总不能也学街道工厂糊纸盒吧?跟地方企业抢饭吃?还不够丢人的。这不是我们军人该干的事。”

余胜利一挥手,自有豪放不羁气势,仿佛面前正有千军万马等待他下达作战命令。下一刻,他又看向身边的杨宕勇,眼里满是期冀:“勇勇,你还有没有别的小发明?用不着步话机那种,简单,容易制作就成。”

看着大家都望向自己,杨宕勇一时只想说“鸭梨山大”。

自己只是一个小孩纸,什么时候解决就业这么棘手的问题需要指望小破孩了?

哦,自己能搞点小发明,还真有被人利用的理由,可自己知道的那些发明……

vcd,卡拉ok,智能手机,智能家电,电动自行车……

这些都要用到芯片,可这时候的共和国,芯片又是什么水平?别说共和国了,全世界芯片都不怎么样。看看自己的手持对讲机变成了背在身上的“步话机”,你就知道这时候搞那些有多不靠谱。

其他的?双人伞情侣伞遮阳伞广告伞?还是电风扇?

这年头人们口袋里普遍都没钱,使用东西实用为上,要挡雨遮阳,没什么事是一把雨伞解决不了的,你生产那些花里胡哨的伞,好看是好看了,可谁买?

至于电风扇,这东西制作难度不大,现在东部已经在生产,只是生产出来销售给谁又是一个问题,从迪城到最发达的魔都,直线距离就有两千多公里,特快列车都要开四天三夜,生产出来运输成本都太高,在边疆卖?不好意思,边疆这里外面最热的时候,屋里温度也不会超过二十度,除非脑子进水,没哪户人家花百来块钱买台电风扇当摆设。

杨宕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得不放弃了很多后世常见的物品。说到底,还是人们口袋里没钱啊。

人生在世,衣食住行,有廉耻,就要穿衣。看看现在满大街的蓝蚂蚁灰蚂蚁,就知道生产漂亮衣服肯定有市场,可这市场的人们口袋里没钱,没钱到有的山里,山民一家只有一件衣服遮体,谁出去谁穿衣,其他人都在家蹲着呢。

杨宕勇突然眼前一亮:“伯伯,我们制作衣服吧。”

余胜利大失所望,就这个建议?

缝衣有什么新奇的?

杨宕勇眼里全是小钱钱:“羊绒衫厂!我们建个羊绒衫厂,把生产出的羊绒衫卖给歪果仁!”

“噗……”

余胜利一口茶水喷了杨宕勇一脸。

第十五章 雷厉风行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面对问题,我们怎么办?”余胜利将茶缸重重砸在台子上:“等上级来解决?还是创造条件解决问题?大家都谈谈,说说嘛。”

应政委手放在台子上一脸严峻,转头看看左右,这才开口:“我来说两句吧,首先,我要做个检讨,作为政委,我没有做到密切联系群众,没有深入了解群众,体察民情不够直接,服务群众不够主动,排解民忧不够及时,这有客观因素,但最主要是主观因素造成,开拓进取精神不足,工作缺乏力度,放松对自己要求,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树立的不牢……”

会议室里的军人正襟危坐,凝神注视着作检讨的政委,除了政委讲话,会议室没别的声音,没人敢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这是有关随军家属的正事,哪个敢不用心?谁要是表现出一点不关心,传出去就不用继续干了。

至于正在滔滔不绝做着自我批评,深挖自己错误根源的政委。大家也就听听好了,谁都知道政委“病”了,不适应继续在边疆工作,正申请调回内地,以前政委还关注下家属就业,现在?他还哪有那个心思?只是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作为委员会日常工作的主持者,他要不说两句,到时候会议记录送上去,相信一定会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到时候档案里记上一笔也不是不可能。

“……主任说的办工厂,我是坚决支持的,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我们这支部队追溯历史,要追溯到南泥湾时期,当时鉴于反动派对我们进行封锁,为了战胜困难,渡过难关,继续坚持长期抗战,毛委员在抗大干部晚会上讲话,就做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指示,在根据地开展了轰轰烈烈大生产运动,我们部队前身在南泥湾,就是大生产运动一面旗帜!抗战胜利前夜,在抗战即将胜利时,毛委员又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中,明确指出,我们的方针要放在什么基点上?放在自己力量的基点上,叫做自力更生……最后,我再次表态,我支持主任意见!”

等政委说完,一个小时已经过去,时间快要赶到饭点了,可大家还没表态完。

杨泽明身子前倾,言简意赅:“支持。要有问题,我愿意跟主任一起承担责任。”

聂万章摘下军帽,抓了抓头发,他不想表这个态,可不说话是不行的。

他夫人已经在天山百货大楼上班,先当营业员,今年又当了采购部副经理,收入还可以,还有点小福利,这次解决随军家属就业问题,跟他没什么关系。可反对,那些家属还没工作的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私心太重?要那样自己工作还怎么开展?

问题很明显,不解决不行,但表态,风险太大,万一失败了,现在支持的没一个能逃过打板子,一顿板子下去,以后升迁肯定受影响。

“这个……”聂万章吭哧两声,组织下语言慢慢道:“我们已经有服务社了,是不是还要再办工厂?当然,服务社解决不了几个名额,办工厂是好事,能容纳更多人,但是,同志们,我们是军人,不是厂长,不是车间主任,也不是商业部门领导,这个,东西生产出来怎么卖?国家是不是收购?这都是问题,当然,我不是反对办工厂,毕竟办工厂是好事嘛。但是我们要把困难考虑清楚,可不能再盲动了。”

车轱辘话绕了一圈,聂副政委最后也没说自己是支持还是反对,算是投了弃权票,两不得罪。

政治处匡主任认真看着余胜利:“解决随军家属就业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只是余主任,服务社已经每个月要站里贴百来块钱,十七人的工厂啊,这钱贴起来可比服务社厉害多了。水费电费原料工资,真要办了,她们能承担起来?聂政委刚才说得也是现实问题,我们都没企业管理经验,家属更没有,这工厂办起来,谁来管?怎么管?”

余胜利举起茶缸,喝了口里面的茶:“我再补充两句,对办好这家工厂,我很有信心,办工厂的资金,我的意见是站里出一点,我去上面化缘一点,在养活自己之前,站里可以借他们一些,工厂要是产生利益,除了上缴国家,剩下的要优先偿还站里。至于企业管理,聂政委。”

聂万章有不好的猜想,还是硬着头皮:“在。”

“厂长我兼着,你家婆娘不是在百货大楼,她有商业经验,可以让她到厂里当个副厂长,主管销售。”

“是,我会做小李思想工作。”

聂万章只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得!好好的全民所有制干部,一转眼就变集体企业干部,这身份,家里夫人肯定是不干的,可跟主任顶嘴拒绝,聂万章也不敢。

余胜利没管聂万章那死了老娘的苦脸,自顾自道:“那么举手吧,饭点到了,早点决定早点吃饭。我们举手表决下,同意办工厂的请举手。”

齐刷刷一片。

从会议记录上来看,这是个重要的会议,是个团结的会议,胜利的会议,在稳定军心上,具有里程碑的会议。

“勇勇,伯伯可是把宝都压在你身上了。”

从首都回来,余胜利心情大好,抱着杨宕勇,用胡渣好好地蹂躏了下他的小脸蛋,乐呵呵开着玩笑。

杨宕勇说用羊绒衫从国外赚钱,打开了余胜利一扇窗。

余胜利知道羊绒衫很值钱,国内都没有卖,所有的产品全部销售往国外,首都羊绒制品公司,生产的羊绒衫还作为国礼赠送给外宾,可见羊绒衫之珍贵。

边疆就是羊绒衫原料主要产地之一,而且因为边疆冬季寒冷,夏季早晚温差大,光照强,多风沙,早就了边疆羊绒绒细、绒长、光泽度好的特色,只是因为生产厂家有限,边疆生产的羊绒大多以原料方式出口创汇了。

余胜利知道就在今年,全国首批边疆第一家合资企业成立,这家企业就是生产羊绒制品,可见羊绒衫在国外还是很有市场的。

羊绒衫有市场,只是生产销售上有问题,但面对这些问题余胜利会怕?怕困难还当什么领导!

有困难无非解决困难。

生产用地?通讯站当时建立时圈了老大一块地皮,本来生活区要建些住宅,现在要建厂了,无非从原先预留的地里划拉一块出来做厂房。

人员培训?刚好毛纺厂有事求到通讯站门前,不就是借用大礼堂嘛,借给他!再和毛纺厂建立军民共建关系,让毛纺厂代培一下员工,再解决下技术支援。

生产设备?进口的太贵重,还是国产的吧,无非是效率不高,生产的品质没人家好。可那些需要就业的家属又没几个人,要那么高效率干什么,能让这些家属有工资拿就不错了,至于产品品质,无非人家卖十块钱,我卖五块钱,还担心卖不出去?

出口要批文?这需要跑首都找首长了,首长当过边疆领导,还曾经是建设兵团首长,对边疆还是有感情的,对边疆的部队更有感情,顺便,连原材料也能找首长统筹下,兵团那些牧场出产的羊绒可以首先支援自己,剩下的再出口嘛。

……

建个工厂不容易,余胜利这些天把通讯站日常事务都委托给几个副主任副政委,政委?政委“又”住院了,听说要到沿海地区疗养,哪有时间管站里事情?

风风火火闯了一圈,为了建个厂子,余胜利拍了几次桌子,夸了无数海口,欠下不少人情,最后,还让首长出面,帮他给有关部门联系,这才将一堆批复拿了回来,同时又从军区搞了一笔资金。

只是和资金一起到位的,是原本设想的十来人小厂不得不扩大了,设在站里的厂子也不得不搬出去。

军区给资金是需要条件的,条件就是帮军区解决随军家属就业问题,迪城作为军区总部所在地,部队当然不少,边疆又不是重工业地区,没那么多企业用来安置人员,军区负责安置随军家属的干部,为了解决家属就业,不知喝了多少酒,薅了多少头发,最终也没解决多少,这次好,通讯站要办工厂,人家发现机遇临门,一家伙把百多名家属给余胜利送了过来。

街道也为待业人员发愁,街道办的纸糊厂开一天停两天,赚的钱连工资都发不出,还需要街道补贴,新增的就业人口没地方安置,这次一看街道内有新工厂建设,很积极的跟站里联系,大方的送出一块地皮,条件就是帮街道解决几个就业指标……

最后一统计,为了安置站里十七个随军家属,最后招收的工人却有一百六……

余胜利也很无奈,军区脸面太大,拒绝不了,地方有困难部队也要帮忙,推之不管太不像话,反正虱多不咬债多不愁,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工厂先办起来再说。

在首长关心下,各方很支持羊绒衫厂建设,军区出钱,街道出地,市里帮忙协调水电保障,白水的建设兵团牧场也答应将山羊绒优先提供给厂里,那可是二十万头山羊,年产羊绒四十五吨。

从1980年10月决定上马羊绒衫厂,到1981年8月建成,试生产出第一件纯羊绒衫,时间过去了十个月,这速度也就比合资的天山毛纺厂慢,可那可是举国瞩目的合资企业,这个真没法比。

生产的第一批羊绒衫一下线,余胜利就高高兴兴捧着羊绒衫坐飞机去首都,向首长汇报喜讯了,顺便再在首长秘书陪同下去了趟轻工业部,就生产的羊绒衫参加五十届广交会,跟轻工业部进行接洽。

部队下属企业,不像拥有自营进出口权的合资企业,要出口就要有婆婆,有出口权的轻工业部就是羊绒衫厂婆婆。

自己出口?先不说你没资格,你就是有资格,那些海关、商检、银行、外管局、税务部门……一堆事情等着你,一趟流程下来,腿也能给你跑断。

余胜利只是想给站里家属找个拿工资的地方,又不是想给单位发财,就算赚了钱,那些钱也留不住,既然如此,何必费心费力搞什么自营进出口权?

轻工业部下面有专门负责轻工业产品进出口的中轻总公司,那是国企,不会坑人。

事情顺利,余胜利自然高兴,觉得不必再为军属就业烦恼,等工厂走上正轨,他这个厂长就可以卸职,一心当他的通讯站站长——兼个厂长太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不知道开了多少协调会,求过多少人,拍过多少桌子。

余胜利高兴,杨宕勇更高兴,这个厂子最早可是他提议的,说起来也有一份他的功劳,只是除了余晓燕,没人愿意承认。

“伯伯,厂子都好了?”

“好了。”余胜利百感交集:“快一年了,总算完成了,跟中轻公司说好了,我们参加秋季广交会,到时候人家给我们个展台,等合同谈下来了,呵呵……”

“参加广交会吗?”杨宕勇心里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动,开口求道:“伯伯,那我们的产品我能不能先看看?”

余胜利哈哈大笑:“好的,伯伯今天就带你去看看,你可是咱们站里小功臣哦。”

见父亲拉着杨宕勇就要走,正在吃瓜的余晓燕急了,丢下西瓜皮跟了上去:“我也要去!”

余胜利眉开眼笑,一手拉着一个小的:“好的,丫头也来。看看你爹我这一年成果。”

下个月首长到边疆来视察工作,通讯站与羊绒衫厂已经列入首长行程,为了让首长不遇到什么糟心事,明天,军区与边疆领导就要先来视察工作。

为了欢迎领导们到来,余胜利在离开首都前就打电话通知了厂里,工厂的机器现在都停了,这几天让毛纺厂支援的技术人员反复检查设备,一定要保证车间干净明亮,机器完好。

这些只是最起码的礼节。等首长过来,上机操作的女工还要从毛纺厂借调一批过来,新人们毛手毛脚的,哪有老员工动作麻利,看得赏心悦目?到时候首长接见时,还要安排几个车间主任扮演基层工人。

余胜利一边拉着俩个孩子去厂里,一边想着下个月首长来时接待事宜,首长到时候肯定是坐车过来,可你保不住首长会在中途下车体察民情。自己是不是先跟街道沟通下,那天让派出所的民警和各单位领导干部保卫人员在街上装作路人?

部队家属比一般地方人员觉悟要高,新当上工人,不能上机给首长表演技术,这个遗憾,但能让她们装路人嘛,满大街都是男的,看起来假了点,多几个家属就很正常了。

安保工作最重要,为了安全,该作假必须作假,你不重视,真出了什么意外事件,来个拦路告状的,或者要求工作的,到时候上面榔头一定会敲下来。

第十六章 老款式

“这个就是我们厂的产品?”

杨宕勇两手拎着羊绒衫,上看看,下看看。

余胜利感慨万分:“是啊,多雪白,多细软,这个可比羊毛衫保暖强多了。”

杨宕勇看着手中这件羊绒衫,很是无奈。

男士,圆领,羊绒衫,经典啊,经典到四十年后人们还在穿,可见它的生命力之顽强了。

可这样的羊绒衫,全世界都在生产,共和国新建的羊绒衫厂又不是一家两家,不说首都,也不谈边疆的合资厂,草原省那边也上马了羊绒衫,估计到时候也是这种款式,到时候进了广交会……

大失所望的杨宕勇摇了摇头:“伯伯,这个不行,卖不出去的。”

余胜利不高兴了,两条眉毛竖起:“怎么卖不出去了?你看看这颜色,你摸摸这手感,这么好衣服,咋卖不出去了?!”

“同性化太严重。”

见余胜利不满地看着自己,杨宕勇解释道:“伯伯,我不是说颜色手感不好,我是说款式不对,这个跟人家一样。”

“羊绒衫不都这样?不是v领就是圆领,有什么不一样了?人家能卖,我怎么不能卖?”

“是啊,正因为大家生产出来一样东西,我们才卖不过人家。”

杨宕勇心底暗暗吐槽:老观念真要命!自己现在还在装儿童呢,却要像大人一样说话,可不显摆两下,这厂子眼看就要黄了。

杨宕勇平心静气道:“伯伯,你想想,我们这羊绒衫是要上广交会的,到时候给那些外国来的客商看,他们看中了才会买,对不对?”

“可问题来了,到时候周围全是羊绒衫羊毛衫,除了颜色不同,全是这种圆领,换位想想,你要是客商你选谁?是选雪莲花呢?还是选天山?选一次性能拿出十万件的草原羊绒衫,还是选咱们一年也就万来件的迪城羊绒衫?好吧,第一年可能一万件都没有。买手表你还买上海牌呢,上海和迪城两块牌子放一起,哪怕里面东西都一样,伯伯你选哪块手表?”

余胜利给杨宕勇一通问题问得张口结舌,他又不是搞销售的,从小就在部队生活,你让他说说销售的道道?那不是为难他!

这年代工厂只管生产,国家制订计划,让你生产多少,你就生产多少,销售是商店的事情,商业眼光?绝大多数这年代的共和国人都淡薄得很。

但这就是一层玻璃纸,捅开了,大家都明白。

不能选的时候,商场里有啥买啥,能选的时候,当然要选牌子响亮的东西了,这是最基本的商业常识。

现在,这些常识难住了老革命。

余胜利很想说自己厂里这么好的羊绒衫,人家当然会买,可他又觉得底气不足,连个孩子都说服不了,还说服客商?

余胜利的眼光在车间里搜寻片刻,看到了正监督毛纺厂技术员维护机器的李锦梅。

余胜利冲着她喊了嗓子:“小李,过来下。”

李锦梅早看到余胜利过来,只是一想起余胜利当时霸气地把她从百货大楼采购部调到集体工厂,她心里就有股气,余胜利是大主任,她丈夫是副政委,级别低了半级照样能压死人,为了丈夫前途,她不敢找余胜利撒泼,可这事发泄不出来憋得她难受,见了余胜利过来,她只好装作没看见,这也算一种无声的反抗。

余胜利喊了她,李锦梅不能再装了,只好装作刚发现余胜利,一脸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哟,主任,听我家老聂说您不是去首都啦?这是刚回来吧?刚回来就来厂里,太辛苦了!”

“小李,你在百货大楼工作过,你来说说,外商看到我们羊绒衫,会不会买?”

李锦梅笑嘻嘻道:“会,当然会!这么好的羊绒,傻子才不要。”

“要是和雪莲花天山搁一块儿呢?”

“也会……”李锦梅卡壳了,但她还是马上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也会考虑我们的,我们便宜嘛。”

余胜利脸色好有些犹疑:“大家款式都一样,价格也差不多。”

李锦梅瞅着余胜利脸色变化,吞吞吐吐道:“主任,真要这样,可能有点儿困难,我们太小,跟国营大厂比不来的。”

余胜利眉头微蹙,哑然无语,李锦梅低头回避余胜利的视线,心中有头快乐的小鹿跑过——吹牛吹上了天,这下吹爆了吧?前期投入这么大,到时候东西卖不出去,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看看板子打谁身上!

一想到丈夫聂万章也在会议上举了手,自己还离开了百货大楼进入这集体企业,要是企业卖不出东西,自己也拿不到工资,那时候想回百货大楼都回不去,就算能回去,占了自己位子的人也不会把位子再腾出来。

李锦梅刚好了的心情又坏了下去。

余胜利缓缓道:“改个款式如何?”

李锦梅有些心不在焉:“羊绒衫不都这样?又不是毯子,上面还能秀出花来?”

余胜利脸上笑容早已消失,沉重的压力让他两腿都如灌铅。最后,他又看向了静静站在一旁的杨宕勇,心中又是一松。

自己身边不就有一个小发明家?还是最早提出建厂,最早看出问题的,既然能发现问题,也应该有解决问题的方法。

余胜利笑吟吟看着杨宕勇:“勇勇,来,跟伯伯说说你的想法?”

“其实问题很好解决。首先,我们要知道这世上谁的钱最好赚。”

“谁的?”

杨宕勇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女人跟小孩的钱最好赚了!女人爱美,愿意在打扮上多花钱,小孩是父母掌中宝,哪家父母不疼孩子的?我觉得咱们厂要生产,就不能随大流,随大流肯定要被大厂压死,咱们厂小,可厂小有厂小的好处,小船好调头嘛,我们可以生产有自己特色的产品,怎么美观,怎么能打动人心就生产什么,每种款式数量少些没关系,只要款式多就成,西方不亮东方亮啊。”

后世某宝制造了多少剁手党?那些人中有多少是男的?杨宕勇只听过女人买东西买到丈夫崩溃的,就没听见男人买东西买到让妻子崩溃的。

男人买彩票?这个可以有,不过买彩票跟购物没关系。

说得好有道理!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大厂有大厂优势,小厂有小厂的活法,可一想到生产流程,余胜利沉默了。

余胜利原本以为生产件羊绒衫很简单,可真的去学习了,却发现那不是婆娘拿几根织针就能完事的。

就算毛纺厂印染厂已经将收上来的羊绒经过处理变成了羊绒纱,他只需要负责把羊绒纱制造成羊绒衫就成,可这也需要原料检验、横机、片检、套口、手缝、手检、缩毛、择毛……

从羊绒纱进门,到生产出羊绒衫,有十多道工序,麻烦着呢。被安置进来的军属、待业青年也就自己在家打打毛衣,机器生产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改一个款式,等于重新适应一套流程,而且设计也麻烦,这不是说你画张图,给出要求,她们就能把你想的生产出来,这里面牵扯的道道也很多。

“你会设计?”

余胜利看着杨宕勇眼神有些怪。

能说出那些道道,这小子已经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从发明带抽屉的椅子,到伸缩教鞭,异形挂历,再到自己组装个步话机,这还是儿童?怕是妖怪吧?

要是今天杨宕勇说能设计,余胜利也不觉得奇怪,在他身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事情多了,人也习惯了。

“我不会设计。”

杨宕勇的话让余胜利有些失落,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真什么都懂,这就成精了!只是,杨宕勇还没说完。

“但我知道什么样的羊绒衫更能成功,只要有设计师,我能配合设计师设计出更好看的羊绒衫!”

“设计师吗?小刘,厂里有没有懂设计的?”

这时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然还怎么办?

“设计师?”李锦梅怪怪看了眼杨宕勇,自己儿子的朋友还真人小胆大,主任也真敢相信!这么小的人,主任晕头了吧?只是心里再古怪,李锦梅还是赶紧说道:“有,有!毛纺厂的任春丽就是她们厂设计员,她是沪纺院大学生,不过……”

“不过什么?”

见李锦梅面露犹豫,余胜利有些急。

“她是沪纺院的大学生,嗯,七年前毕业的。听毛纺厂人说,他们毛纺厂领导说了,对这种人不能不用,但要限制使用。听说这些时候她一直在打报告,申请调回内地,厂里不放人。”

余胜利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都经历过那些年代,见识过当年狂热的青年,当年余胜利作为军方派出人员去调解,结果走在半路,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就落在他脚边,要不是反应快,一脚将手榴弹踢飞,也不会有小丫头出生了。

“她现在表现如何?心思在不在工作上?”

“不合群,每天沉默寡言,从不主动跟人打交道,不叫不动,叫干什么干什么,就是懂技术,正安排了工作,也能很好完成。”

“那行,只要懂技术,没让乱七八糟事情影响工作就成。你把她叫来。”

余胜利现在只要能用的,至于企业里那些破事,他不想管,部队又不是地方,这种事没必要在乎别人看法。

任春丽待在宿舍,伏在案前专心致志画着画。

纸上是件毛衣设计图,边疆不比江南,天冷了真得能冻掉耳朵,毛衣是必备之物,她从商店买了些毛线,打算给自己织件漂亮点的毛衣。

任春丽想调走,可单位里一直不放人,这让她很苦恼,工作也没了动力,就算有动力,在边疆又能干什么?这里不需要技术员,厂里产品永远是老一套。前些年,她还很热情设计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毛纺制品,希望能增加单位产品款式,结果,领导也就看一眼就打发她走人了,她设计的那些图纸都堆在档案室里吃灰。

说好的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呢?任春丽不满意,相当不满意,所有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平日面对领导,语气也就不会太和善。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领导不喜欢她,职工又因为领导讨厌她不好跟她接近,搞得她在单位成了孤家寡人。她不想荒芜自己青春,再在边疆干下去,她学的那些东西全过时了。

按理说他想走,单位应该放人才是,可她那大学生身份又成了走人的阻力——领导觉得她是刺头,可外面人却只知道她是大学生,毛纺厂连大学生都留不住,这锅领导肯定不会背。

在厂里待的时间长了,她也明白了,厂里只要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领导就觉得天下太平,多生产不同款式纺织品,对厂领导来说,那完全是自找麻烦。产品太老怎么了?再老国家也收,不会少你一分钱拨款。

任春丽心冷了,看厂领导意思,是要把她丢冰山上冷冻到底了。

一身才华无处发挥,任春丽对厂里有怨气,什么以厂为家?得过且过吧,反正厂里不会少她一分钱,平日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好了。

专心致志的任春丽没注意外面有人,直到来人推开房门她才反应过来。

“小任啊,绘画呢?”通讯站的余主任笑呵呵走了进来:“哟,这是毛衣图纸?给厂里设计的?”

“余主任好,”任春丽连忙站起,苦笑:“厂里能看上我的东西?没事随手画两张,画着玩的。有事儿?”

“别忙,我不喝水,别客气了。”余胜利做手势阻止了任春丽去倒茶,说道:“小任,你是大学生,沪纺院高材生,我听小李说你懂设计?”

“哪能说懂?平时瞎画着玩的。”

“谦虚,太谦虚了。嗯,是这样,”余胜利点了点头,将身边站着的杨宕勇拉到身前:“小任,你知道,我们这个厂是生产羊绒衫的,嗯,羊绒衫很成功!获得了首长好评,只是你知道,我们这些产品是要出口的,这个,现有的羊绒衫不是很好看。勇勇呢,说他有一些想法想跟你聊聊,看看能不能设计几种能让外国人叫好叫座的产品出来。”

余胜利摸了摸杨宕勇头顶,杨宕勇只好笑嘻嘻道:“阿姨好,我觉得厂里的产品款式太单一,要是跟大厂产品摆在一起,给不了人眼前一亮感觉,就算卖也卖不出什么高价,您看能不能帮厂里设计几款新颖时尚点的款式?”

杨宕勇刚才在看任春丽画的那些设计草图,光看图纸,就知道面前这位不知二十还是三十的女人,画画那是极好的,这点两世为人的杨宕勇拍马都赶不上。

杨宕勇相信,哪怕再过四十年,他画的东西还跟幼儿园小朋友画出来的差不多,如果当时自己很有名,说不定人家会说自己画的是抽象画,或者印象画?

和毕加索一样,警察要靠他画的画抓到凶手,还不如看看他家保姆画的,按图索骥,抓到概率大。

总之,和这个科班出身女人比起来,自己在这方面天赋是负数,还是藏拙吧。

任春丽很好奇一个小破孩有什么东西好跟自己聊聊,于是强忍好奇笑道:“小朋友,你会设计?”

杨宕勇很肯定摇头,回道:“不会!但我知道服装设计成什么样好看。阿姨,他们说您是专门设计服装的技术员,我能不能看看您的设计图纸?”

“没问题,我找找。”

第十七章 重新设计

任春丽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翻出几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里全是一张张设计图稿,杨宕勇估算下,这怕是有三五百张了!她有这么多衣服可设计?

面对这么多设计稿,第一次,杨宕勇怀疑自己未来的人生阅历是否够用。

太可怕,太那啥了。

先粗略翻了翻,找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然后再就那些稿纸仔细看看,杨宕勇长吁口气。

还好还好,时代的差距还在,不然自己就要出大丑了。

以杨宕勇的眼光看,这位阿姨可算是服装设计领域的大咖了,很多服装设计的就算再过几十年,照样不过时,单排扣,双排扣,大翻领,呢女春衣,粗呢女长大衣,女童春装,夹克……

那时候的服装商场里,这些款式的服装不要太多。

人家是专业的,自己是业余的,这点杨宕勇承认,而且从这些设计中可以看出,阿姨在设计时还是很保守,很好理解,时代不同。

“阿姨好厉害,不愧是上过大学的,这些都很不错啊。”

余晓燕在一旁跟腔:“是啊,好漂亮的衣服!好想都买回家。”

“是吗?只是一些草稿,入不了大家法眼。”

任春丽心里苦笑,自己设计的厂领导看不上,也就小朋友才喜欢?

“阿姨,有草稿,工艺设计您了解吗?”

任春丽被杨宕勇的问题问笑了:“工艺设计?那可是我当年大学读的专业,你说懂不懂?”

杨宕勇知道自己问蠢了,问人家服装大咖关于服装的专业,这算班门弄斧?还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阿姨,您看这幅草稿。”杨宕勇指了指手上的设计稿纸:“我说说修改意见,您能不能把我说的重新画出来?”

“没问题!”

任春丽将桌面整理下,将各式各样笔与颜料放好,拿着那张稿纸:“说吧,哪些地方该修改?”

杨宕勇手指轻点图纸所绘:“厂里需要的是女士羊绒衫……领子用半高领……下摆要加长,看起来像连衣裙,可又没那么长,对,到这里就成,袖子为长袖,袖口要在手腕还要再下一些……”

“……这个套头衫领口用v领,领口深些,再深些,左边设计一排珍珠,到这就可以了……衣服太暴露了?太暴露就对了,这是给歪果仁设计的衣服,那边开放的很,要不怎么配得上腐朽堕落……衣服要宽松,画起来不能像刚才那样体现女人曲线美……喇叭袖,袖幅要宽大……再宽大,展开就像一只张翅蝙蝠,衣服上设计提花螺纹……”

“这个套头衫采用一字领,七分袖……厂里有烫钻吗?就是把人造水晶装到衣服上,没有?这个太遗憾了,要是在领部或胸部有些仿钻点缀就更好看了……”

两人一个说一个话,很快就设计了几款羊绒衫。

其实羊绒衫的款式就那么几种,无非是在领子袖子上做文章,除了那件宽大形同蝙蝠的设计,其他看起来都很眼熟,也就在廓形、领形、肩形、袖形、边口上有变化,大家看起来并没觉得杨宕勇说得有多神奇。

“这几种款式差不多了,不过颜色,颜色才是最重要的,灰色是百搭,白色黑色也很高档,可你们不觉得色彩太少了吗?就这么几种颜色,穿多了,看多了不觉得无聊?为什么不能做些果绿色粉色酒红色孔雀蓝出来?这件蝙蝠衫除了白色和黑色,还能用粉色草绿色,看起来不显得年轻?这方面阿姨是专家,能不能在颜色上想想?”

任春丽给设计稿上了不同颜色,几种颜色的设计稿放在桌上,有的端庄典雅,有的轻松明快,各有各的不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任春丽拿着那张上了草绿色的蝙蝠衫设计稿入神,要是有人穿着这么件衣服走在大街上,被人当奇装异服,翻白眼骂伤风败俗是肯定的,可她心中却有个长角的小恶魔不断发出诱惑:这才是我想要的,我也要有一件!

余胜利眉头紧锁,有些迟疑:“这可以吗?像这个,流里流气的。”

杨宕勇马上反驳:“不是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吗?这又不是卖给自己人,出口的,当然要按照人家习惯来,就像我们觉得穿喇叭裤不好看,可你管天管地管空气,还能管外国人穿成什么样?”

任春丽有些不确定:“应该可以?”

“要不,试几件?勇勇说的颜色,印染厂可以做出来吗?”

“边疆毛纺厂有自己染色车间,我前几年跟他们技术员试制过不少颜色,应该可以。”说到这,任春丽又有些犹豫:“不过领导当时觉得我不务正业,不让染色车间的人帮我搞颜色试制了,也不知他们后来有没有再研究,当时那些配方现在还在不在?”

“以前做过就成!我去找毛纺厂领导,让他们配合我们工作,这是要出口外国创外汇的,是政治任务,他们必须配合!”

杨宕勇心里的小人偷偷吐舌头,余伯伯就是大气,明明是给自己帮忙,到他嘴里就成了政治任务,你要是不帮忙,无数小鞋就等着你了。

“伯伯,新款衣服做出来,你打算怎么在广交会让外商了解?”

“这算什么问题?摆出来给他们看嘛。”

杨宕勇摇头:“这不成,光摆出来还是吸引不了人,你得做广告啊。”

“什么广告?”

“你得找人拍组穿了我们厂羊绒衫的照片,放大了印在纸上,就像年画一样,不过比年画还要大,大很多。到时候你把他印了照片的广告在展馆里一放,人家客商隔老远就能看到,不用进门就知道你再卖什么,卖的东西穿身上是什么样,这才可以。”

见余胜利还没想明白,杨宕勇又解释:“我们这羊绒衫出口方向只有两种,要么欧美,要么扶桑,所以拍照片就要找跟那里肤色长相差不多的人来拍,这样人家才有最直接感受,你看,这位阿姨要是穿了什么衣服,你看到她穿在身上,是不是也能想到吕阿姨穿在身上什么样子?扶桑人长得跟我们差不多,找个好看点的来拍就可以,至于欧美,就要找欧美人来拍了。”

一想到外国人,余胜利就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里不允许欧美人过来,要找欧美人就要到首都去,去了也不好要求她们配合。”

说是开放了,但这时候外国人在共和国并不多,除了外交官员,就是少量留学生,至于客商?也就广交会时在那边会出现,平日哪有什么外国人出现在内地?大街上要是有个外国人走动,那是要满大街像看外星人一样围观的。

“怎么不可能,那些真正的外国人当然不成,可六十年前北方邻国变故,不是有不少罗莎人跑我们国家来了?我记得边疆就有吧?还成了一个民族,他们可是正宗欧罗巴人,跟那边一样,找他们来拍不就可以了?”

杨宕勇才不害怕正不正宗,那么循规蹈矩干什么?余伯伯军人出身,守规则讲纪律已经深深刻入他的骨子里,一是一,二是二,变通?不存在的。可杨宕勇虽然在军队大院长大,他没当过兵,五十多年阅历下来,他或许也守规则讲纪律,但后世东西看多了,想法当然也跟现在人不一样。

杨宕勇能接受在后世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可他也时不时想跳出来出个头,冒个泡,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至于别人是否能接受,那就看天了。

一时成败有那么重要?时间会验证我说的话。

“拍照片最好别在室内,找个白人女模特,在什么雪山下的路边,白桦林里小木屋,背靠小溪的小木屋,这些地方拍拍,模特最好瘦些,骨架子大些,脸上别笑,一笑人家都注意模特了,谁注意模特身上衣服?再看这衣服,下面搭条军裤是肯定不行的,你该让模特穿条健美裤。”

一屋子人全都听傻了,那些场面都理解,可配在一起咋就那么怪异呢?一直到后面,终于,出现他们不理解的东西。

“什么是健美裤?”

杨宕勇一时语塞,健美裤?貌似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出现在共和国大地。

“这个,就是舞蹈演员在台上表演时穿的裤子,那种紧身的,完美贴在身上,看起来就像没穿衣服的裤子,要黑色的,不知道边疆舞蹈团里有没有。”

“这个要问问,女模特也能从舞蹈团借调下,不过,”余胜利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杨宕勇:“勇勇,你都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这么小,思想很是不健康啊,你爸你妈都是大知识分子,为人处世很善良,可你看看你自己,啧啧,我该考虑让你当我女婿是否合适了。”

余晓燕闹了个大红脸,耳根烧红,不依摇着父亲的手:“爸!你在说什么啊?谁要嫁给他!”

余胜利哈哈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不嫁不嫁,我家丫头陪我这糟老头过一辈子。”

对杨宕勇来说,羊绒衫厂只是他一时兴起脑子一热想出来的玩意,他最重要的事还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下学期杨宕勇就要上小学四年级了,可三年级期末考试,很罕见的,杨宕勇语文头一次没有没有扣卷面分,倒不是他的字写的好看了,而是老师在理解题与作文上给他扣了五分。

头一次,语文只有九十三分。

这让杨宕勇不得不重视起来,作文扣分这个没办法,这个是老师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可理解题扣分,原因是没有按照标准答案回答,这个就很让人郁闷了,什么标准答案?作家自己写的东西,要是按照自己理解来回答,怕是也算错吧?

没写出标准答案,是因为上课时,杨宕勇觉得课文都背下来了,再重复没什么意义,于是老师在台上讲课,他在下面心中思考如何设计无人机——他走神了,不是走神了一节课,而是好几天都没好好听讲。

于是期末考试时,报应来了。

他头一回回家屁股吃了顿笋烤肉,妈妈打的那个狠哟,上辈子挨打已经忘记,这辈子又记起那种感觉了。

只是……

上辈子是挂红灯笼挨了母亲打,这辈子居然是没考满分挨打。

“班里第一有什么用?你怎么不看你们年级成绩更好的?别的学校考满分的大把有,你怎么不看看人家!”

好吧,自己又体会了把别人家的孩子威力如何了。

母亲原来不管自己学习了,这次期末考试后,母亲又严厉了起来,这下写作业旁边坐了个严母,让杨宕勇浑身不自在。

连笔字?写得什么东西?这么难看,重写!一笔一划的写!

一笔一划也这么难看?写慢点,好好写!

又是一顿打,这次是字难看。

杨宕勇好想哭:我就没这方面天赋,再练也练不出来啊。而且一笔一划写,这速度慢的,简直无法忍受,哪位菩萨来救救我吧!

什么业余爱好?在把成绩提高到双百前,还是算了吧,学习更重要。最多,每天休息时去搞搞你的业余爱好。

这些日子杨宕勇过得很是煎熬,几十年没过过了,他算理解当年自己为什么厌学了。

其实母亲的想法杨宕勇很理解,望子成龙嘛,只是母亲明知道欲速则不达,却总是忘记这一点。杨宕勇想跟母亲好好谈谈,可谈了也没效果,今天谈了,母亲觉得杨宕勇说得有点道理,明天又着急了,继续严格要求。

今天余胜利来找杨宕勇,母亲不好反对,杨宕勇这才得了解放,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杨宕勇不觉得羊绒衫有多重要,以后共和国可是纺织大国,什么服装没有在共和国制造下变成大白菜?就算软黄金,那也还是服装啊,有什么困难的?

余胜利却把这个当宝一样重视起来,用一年多的时间将杨宕勇想的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实,虽然觉得杨宕勇想法在什么地方有问题,但伟人不是说了,黑猫白猫抓老鼠是好猫,新鲜事物就该尝试,他年纪大了,有些东西不好接受,可年轻人呢?外国人呢?

只要外国人接受就成!

吃了晚饭,余晓燕跑到杨家,拉着杨宕勇出去散步消食。

俩人走在站里的斜坡上,看着满坡盛开的刺蓟,不时有肥灰兔从前方蹿过,消失在花海中。

余晓燕黑皮鞋踢着脚下的小碎石,脸有些粉红:“勇勇,你从哪学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好流氓!”

“你是说我在厂里说的那些?这怎么就流氓了?”

杨宕勇很是无奈,别说三十年后,就算再过十年,那时的小孩也不会觉得自己当时说的有什么问题。可现在,想想国人对喇叭裤的看法,自己说的那些还真是离经叛道。

问题是不离经叛道,你生产的东西还出不出口了?

“那些都是我看了外文资料,从里面总结出来的。”

杨宕勇不得不给自己这青梅竹马长大的朋友解释,不能让人家真觉得自己是流氓。

为了学外语,父亲在出差时买了不少外文资料,有报纸也有原版杂志,大多是父亲去广州出差时买的,当时还买了个索尼砖头块录音机,很大的那种,还有一些英语磁带给杨宕宁杨宕勇兄弟学习口语用。

不过俩兄弟更喜欢父亲当时买的乡村音乐磁带。

学习很辛苦,听听音乐放松下心情不是很好?

杨宕勇怅然道:“有些东西,大家现在还不能接受,可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余晓燕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对这位从前的跟屁虫弟弟,余晓燕现在心情很复杂。

余晓燕觉得勇勇学习好,知道的东西多,能搞发明,能造出很多很好玩的东西,那些新奇的东西都那么有吸引力,勇勇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学校女生里多有吸引力!不少女生看勇勇眼神都不大对,尤其是他的同桌,那更是都追到家里来了!

可勇勇做的事,说的话,又在站里引起了不少闲话。有说他是怪人的,有说他思想不健康的,余晓燕敏感的感觉到周围的大人说到杨宕勇时,不少人是嘴里笑嘻嘻,心里麻麻批的。

这让余晓燕很是担忧。

“对了,有关厂子的事,我还有些想法,你转告给余伯伯好了。”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害怕了?”

一想到父亲开玩笑说不让杨宕勇当他的女婿,余晓燕脸颊就有些发烫。杨宕勇什么都好,就是想法太多,有的有些大逆不道了。

杨宕勇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摊手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最近管我学习管得很严,不让我分心,要是知道我没如她所愿安心读书,而是想那些杂七杂八事,我妈怕是更不舒服了。唉,都怪我太笨,要是像我儿子那么聪明就好了。”

一想到自己儿子每天不复习不预习,回到家不是玩他幼儿园的玩具小汽车,就是把钱罐里的硬币撒床上,一枚一枚数着玩,最后成绩却一直保持班里中上,考大学的成绩也不错,杨宕勇就觉得自己怎么没那种智商?

和儿子比起来,自己这个老爹果然是够笨的。

“羞不羞,你才多大就想有儿子了?谁给你生孩子啊?!”

余晓燕满面娇嗔,笑着跑开了。

杨宕勇望着跑远的小姑娘愕然无语,心头一转,知道她想岔了,欲要解释却觉这事没法说,只好装作开个玩笑,朝边跑边回头看自己的余晓燕做个鬼脸追了上去。

第十八章 天使宝贝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注意手上姿势……美感,要有美感……”

达莉亚随着节拍翩翩起舞。

都说舞蹈演员是吃青春饭的,达莉亚今年才二十四岁,可团里已经认为她老了,该给年轻姑娘们让位了。

自己还年轻,还能跳,怎么就老了,就要急流勇退了?

想想自己从四岁开始训练,十六岁进舞蹈团,为了跳舞,连男朋友都没有找,这时候要退,她不服气!

只是不管服不服气,领导说你该退了,你就必须退。

可预见的未来,达莉亚将很快退出她喜欢的舞台,从此只能在学校或者什么地方教小朋友跳舞,一想到未来,达莉亚就很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跳跃,她觉得就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她比以前更认真,也更投入,只是,老师却不再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她。

训练下来,达莉亚只觉得浑身酸痛,看着镜子中彷徨的自己,达莉亚有些迷茫,团里一直没就自己是否留团跟她提过,以后自己是留在团里,还是回阿尔泰家乡?

生活在城市,还去过首都,见识过城里的世界,再回到家乡看风吹草低见牛羊?偶尔住住还行,长期生活她已经不习惯了。

怎么办?

找团长哭诉吗?

可达莉亚很怕团长那“欣赏艺术”的眼睛。

镜子里的达莉亚眼睛越来越黯淡,虽然罗莎人不像汉人那么在乎,可达莉亚也不想轻易迈出最后一步。

等吧,等待最后命运的安排。

“达莉亚,团长叫你现在过去!”

达莉亚一个激灵,连忙拍拍面颊,将额头细微的汗珠拭去:“知道了,这就过去。”

出去的时候,达莉亚向来传话的姑娘笑了下,匆匆朝团长办公室疾走。

达莉亚心里犹如鹿撞,觉得团长是要和自己摊牌了,达莉亚没注意到,叫她的那个姑娘在她背后,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匆匆离去的她。

歌舞团团长办公室在二楼东边最靠南的房间,上了楼梯走到底就到。

达莉亚到时,办公室房门大开,走廊里就能听到那边传来几人说笑声。

达莉亚走到门口,一眼就见办公室里团长正陪着三个客人坐着说笑,心里不安的达莉亚像是犯错的孩子低下头,马上又微微抬起,看着里面。

“团长,您找我?”

听到声音,团长看向门口,站了起来:“进来吧。”

说完,团长又转身向着正在站起的三人介绍道:“各位首长,这位就是我们团里的台柱子,罗莎人达莉亚,小姑娘今年二十四,你们看看是否合适?”

达莉亚进来看着打量着自己的三位客人,觉得比面对数千观众还要紧张。这三位其中两个年纪大的男人穿着军装,还有一个穿中山装,体形丰盈的中年妇女,他们是什么身份?找自己做什么?

“达莉亚,这几位是军区首长。”

达莉亚脸上堆起笑容:“首长好。”

“你好。”

团长继续介绍:“这位是军区政治部群联部章部长,这位是通讯站余主任,这位是羊绒衫厂李厂长。几位首长,你们看达莉亚怎样?”

几人脸上含笑,眼睛却一直在上下打量着达莉亚,给达莉亚的感觉就是自己现在成了肉铺上边挂着羔羊,正在被买肉的顾客选要割什么部位,这感觉很不好,可团长在旁边,她又不能生气走开。

还好,三人看的时间不长,又彼此交流下眼神,那位章部长先开了口。

“达莉亚是吧?坐,请坐,别拘谨。听团长说,你进团前跳芭蕾?”

达莉亚还没开口,团长倒是先说了:“是啊,团里主要跳民族舞,达莉亚条件好,芭蕾民族都没问题。”

达莉亚只好点头。

“跳芭蕾好,很不错……是这样的,军区下属羊绒衫厂生产的服装,打算出口到国外去,”章部长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为了宣传,我们打算挑几个身材好的,拍些照片做海报,让那些外商看看我们羊绒衫是什么样的。”

团长接口道:“为了找模特,几位首长找到我们团里,我觉得你形象不错,就推荐了你。”

“拍照片?”

达莉亚有些犹疑,拍照片没问题,只是把自己拍下来,让众多外国人看,想想就起鸡皮,很刺激的感觉。

坐在最边上的李厂长笑眯眯:“是啊,就拍几张穿我们厂羊绒衫的照片,要拍出美感,让人一看就想买。如果效果好,以后可能还要麻烦你。”

“达莉亚,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团长说到政治任务,加重了语气,达莉亚不由得用力点头。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三位客人起身,朝团长伸出手:“那行,我们现在就带达莉亚去,就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团长作势欲留:“还早着呢,不如在我们这里吃顿便饭?”

“下次吧,这次就算了,时间紧任务重,下个月广交会就要召开,没时间啊。”

团长一脸遗憾:“哎呀,那我就不留首长了。”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

远处峻峭的雪峰静静矗立在那里,山脚下座间巡山员偶尔光临的小木屋……

“脚踩在石头上,一手抓着衣服……很好,再来一张!”

达莉亚面无表情摆着造型,前面一个摄影师从各个角度不停拍着照片,在摄影师后面,几个穿着厚厚棉袄的人拿着棉大衣不断跳着脚……

达莉亚也想加入跳脚行列,好冷,刺心的冷,别说现在不能笑,就算能笑,她感觉脸也笑不动了。

“好了!”

一听好了,达莉亚还没动,摄影师后面的人已经冲了上来,赶紧用大衣把达莉亚裹起来,大衣里的达莉亚瑟瑟发抖。

“下一站什么地方?”

“很近,南郊苜蓿台,明天赶到那里,拍了就结束了。”

即将崩溃的达莉亚一听能回迪城,瞬间元气满满,这一行受的苦总算就要过去了。

其实这一次拍摄也没几天,只是选景全在迪城周边,只是边疆面积很大,每个城市相距自然也很远,不夸张的说,边疆一个县,面积超过内地好多省的面积。一个县就能容纳下两个之江省。

于是,说是在周边拍照,结果几乎每天都坐在bj212吉普里,不停地在碎石路上颠簸,再颠簸……

最近的是明天要去的,距离迪城二十来公里的苜蓿台,再近点的是菊花台,最远的是距离迪城五百公里外的巩乃斯草原,每天不停的坐车,不断地翻越达坂,达莉亚只觉得脑袋都要爆炸,在不断上山下山,前后左右摇晃下,能吐的全吐了,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她无数次发誓,这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当模特,以后打死她也不干了!

不光累,还有心态。

那些羊绒衫很漂亮,只是跟羊绒衫搭配的衣服,总让她觉得脸红,开始拍摄时没经验,这边在拍,那边还有牧民围观,结果等她穿着拍摄用服装出现在现场,牧民都炸了锅,不光当场叫骂,还有人骑着马去找公安来抓流氓……

后来当地驻军出面,这才把事情解决,以后每次拍照时,都要有当地公安驻军保驾护航,不让当地人再围观了。

很委屈,好几次达莉亚都想放弃,可最后也不知怎么着就坚持了下来。

或许因为章部长说了,要是效果好,就推荐到边疆电影厂当演员有关?

达莉亚也知道军区对这次拍摄很重视,不光来了据说军区最好的摄影师,连设备也是进口扶桑的单反相机,全国都没几台,边疆就这一台,这次也给用上了,摄影师宝贝的别人连摸一下都不允许。

为了拍摄这组照片,部队都不知出动了多少,群联部章部长,羊绒衫厂李厂长一路陪同,要说吃苦,他们也吃了不少。

这些照片拍完了,下一站,是到电影厂工作了吧?

坐在车里不停摇晃的达莉亚,发呆地望着外面的云杉。

离开自己心爱的舞蹈舞台,这让达莉亚很无奈,可能在迪城工作,能去电影厂,又让她很是期待,当演员,说不定能当个著名演员,想想就激动。

余胜利坐着吉普,一路风驰电掣赶往军区,下了车沿着熟悉的路,几步就冲进办公楼,找到要找的办公室,一把推开房门,急吼吼大声问道:“照片拍好了?哟,章部长也在?”

章部长笑骂:“你这老余,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电话都通知你了,你着什么急?”

“哎呀,章部长您也知道,马上就广交会了,印刷厂都联系好了,可照片还没出来,我这不是急嘛。”

“急也没用……看看,拍得怎么样?”章部长笑着把桌上一叠照片递给余胜利。

余胜利一边仔细看着一张张照片,一边做着评价:“……不错,很不错,这张选景很好,穿这件看得就顺眼……这衣服,啧啧,包得太紧了,要让人骂啊。”

章部长一脸鄙夷:“你也知道要让人骂?这一路你不知道我被人臭骂过多少回,我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骂过!要不是为了帮把你那些东西卖出去,我才不会理你,等着吧,你要是卖不出去,就等着南山牧场放羊还债去!”

余胜利觍着脸道:“这个必须的,真要给国家造成这么大损失,你说我还能继续在位子上坐着?不用首长说,我也必须放羊,必须还债啊。”

章部长好奇地问:“听说你给你那个厂的产品注册了个好商标?”

“是啊,你看,首都有雪莲花,边疆合资的有天山,我们厂的要是没好名字,怎么和人家比?”

余胜利现在很感激杨宕勇,要不是杨宕勇让丫头提醒自己,自己还一时没想到。

章部长随口问:“什么名字?有什么讲究?”

“部长您知道,我们这羊绒衫是要卖给外国人的,所以,我们不光注册了中文商标,还注册了英文,而且商标还尽量符合外国人审美观。”

章部长笑了:“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

“外国人不是迷信天使吗?说女人都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所以,”余胜利很是满意大声道:“我们的商标就很洋气,很国际化,中文叫天使宝贝,英文名angelbaby。”

第十九章 望子成龙

星期六,杨宕勇放学后在校做值日。

所谓值日,不过是打扫卫生,班里每个同学都要轮到,今天就轮到杨宕勇了。

杨宕勇是个懒人,平日在家什么活都不做,属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唯一能动一动的,也就是在制作那些模型时,他才有积极性。

有些后世熟悉的东西,现在还没有,至少,还没进入寻常百姓家,把那些东西自己做出来,杨宕勇觉得很有成就感,其他的?还是继续享受自己大少爷生活吧。

喊他干活,杨宕勇也是会干的,只是那干活速度……

能让喊他干活的人发疯,几次下来,大少爷算是石锤了。

学校值日逃不掉,这个属于强制性劳动,杨宕勇也没办法,于是,他一人干活,教室门口有一群人强势围观。

“我说,没看我干得很累吗?你也不给我帮忙?”

好不容易算是把教室收拾好,背着书包跟着三人离开学校,杨宕勇看着乔湖很不满。

乔湖傻笑:“我想帮忙,晓燕姐不让。”

杨宕勇偷瞟眼身边似笑非笑的余晓燕,一肚子怨言全吞了回去。

另一边的何洁笑嘻嘻问道:“勇勇,我们兴趣小组好长时间没活动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杨宕勇无奈道:“过段时间吧,最近要复习预习功课,成绩上不去,怕是没时间了。”

何洁皓齿轻咬朱唇,一脸惊异,又有几分佩服:“你都班上第一了,成绩还不行?你对自己要求多高啊?”

杨宕勇只有苦笑了,这哪是他对自己要求高?这是母亲大人对他要求高才对。或许,自己以前表现太好了,母亲大人把他当成了神童,神童就要有神童的标准,不然给人说一句“伤仲永”,杨宕勇是无所谓,母亲大人怕是拉不下那张脸。

母亲当时原话是什么?

“你以为就算全市第一就行了?就算全疆第一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边疆教育比内地差远了!你这成绩,放到之江甬城,也就乡下农村小学一般水平……”

神童!

还真是看得起自己,自己明明是个学渣,学了两辈子,连小学都没法拿全市第一,更别提全疆了。当然,边疆教育水平再差,好的学校也是比甬城乡下学校要强,全国统考时的高考成绩可以作证。

压力巨大,杨宕勇只好比别人更用功,力求将成绩提高上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不定哪天母亲会发现自己并非她所想象的读书种子,那就是自己解脱之时了。

杨宕勇一脸高手寂寞表情,却很快不转移话题:“你们放学怎么不走?全凑到门口看我笑话?好吧,我没说你。”

见余晓燕脸色不善,杨宕勇果断把她排除在外——余晓燕可是掌握他小时候黑材料的,不能不服软。

乔湖说话很讨打:“难得看你苦瓜脸,反正回家也没事,不看白不看。”

杨宕勇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恶狠狠吐出三字:“算你狠。”

“开玩笑,别当真,我和何洁是想问你借矿石收音机。”

“那么基础的东西,你们不是知道原理了?”

“没零件啊,自己没法做。”乔湖很是郁闷:“我们家又不是你们家,家里各种漆包线,电容,半导体,我家电器就街道装的小喇叭,何洁家更惨,连小喇叭都没。我说,你家那个录音机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不是说有好听磁带吗?”

“不给!”

开玩笑!何洁还好,乔湖就是个好奇宝宝,什么东西到他手里,三分钟就给你拆得七零八落,拼都很难拼,录音机可是学习英语好帮手,怎么能随便让他碰?

“小气!”

“那个我哥在用,我都用不上,你说呢?”

“那你能不能自己做一个录音机?”

还真当自己是哆啦a梦了?其实录音机并不复杂,只是里面牵扯到机械传动,还有磁头,杨宕勇不觉得自己可以找到替代品,真要找到了,仿制一台很困难吗?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一曲歌来一片情”,能看到电视的全记得这个广告,结果,当然火了,火的后果是收录机厂家遍地开花,大家都想从这行业里分杯羹,结果,后来vcd开始流行,大家又一窝蜂奔着vcd去了,那些死抱着磁带式收录机的,和被“一曲歌来一片情”一直拖在收录机出不来的,最后的结局就是关门大吉。

要是那个收录机如预计一样火起来,杨宕勇相信自己一定能用元器件自己组装一台,现在?洗洗睡吧。

杨宕勇连续拒绝,让乔湖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何洁小心问:“勇勇,你做的竹蜻蜓可以借我明天玩玩吗?”

“这个可以有。不过,”杨宕勇一副我是不是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你等了半天,就为了借个竹蜻蜓?”

“你不是不肯把矿石收音机借给我们吗?”

“谁说不肯借?我刚才是说录音机不行。那个矿石收音机随便玩,拆了重装也没事,就是装的时候注意点。”

何洁开心了,连连保证:“不会拆了,我们家可没有电洛铁。”

其实俩人在杨宕勇家早就折腾矿石收音机不知多少回了,现在不敢说闭着眼也能拆了重做,睁着眼那是肯定没问题的,他们家之所以没有,就是没材料。

小学生平日哪有什么零花钱?就是有那么几分钱,也让他们拿去买大白兔奶糖了。

刚回到站里生活区,杨宕勇就看到早放学的弟弟正焦急地站在门口。

“三儿,你在这干什么?”

杨宕迪急忙跑了过来,哭丧着脸:“哥,妈把大哥赶出家了,说让大哥去要饭去。”

我去!什么情况?

见杨家有事发生,何洁与乔湖连忙告辞,这时候不是乱掺和的时间。

见何洁与乔湖走了,杨宕勇急忙问:“三儿,妈干嘛把大哥赶出去?”

杨宕迪哇地一下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在写作业,大哥回家了,然后我听见妈骂大哥,让他出去要饭,然后大哥就被妈赶出家了。二哥,你去劝劝妈,别把大哥赶出去。”

“好的好的,我会劝妈,大哥呢?”

杨宕迪哭着指了指后门外:“在鸡窝后面树林里。”

杨宕勇帮弟弟擦了擦眼泪,看向余晓燕:“晓燕,你带我弟弟到你家去?我去找我哥。”

余晓燕点头:“好,三儿,走,跟姐姐去我家坐坐。”

看着杨宕迪跟着余晓燕走了,杨宕勇无奈摇头,哥哥不知怎么惹着母亲了,又是要饭又是赶出家门,难道是学习?可哥哥成绩很不错啊?就算是迪城一中这种边疆重点中学,他的成绩也是拔尖的。

不会是母亲觉得小二是神童,老大也应该是天才吧?真要这么想,大哥的人生妥妥要变成茶几了。

自家住房后隔着一条单车道,是一片小树林,鸡窝就搭在那里,一面挨着围墙,用围墙节省了些建鸡窝的材料,红砖砌成的鸡窝上覆盖了张塑料,算是给里面的鸡遮风避雨了。

刚走到鸡窝前,杨宕勇就看到自家大哥正躲在一棵树后抹眼泪。

“哥,怎么了?妈干嘛发火?”

杨宕宁先是紧抿嘴唇不开口,擦了半天眼泪,见二弟一直站在自己身前,这才小声告诉了杨宕勇原因。

杨宕勇一听原因,简直啼笑皆非:学习好的杨宕宁月底摸底考时,语文考试因为字写得难看,结果老师老师改完对错,又给他分数后再扣卷面分,把成绩直接扣成五十九分……

这什么老师?有这么任性扣分的?人家卷面分最多扣五分,她倒好,一家伙扣了三十五分,回家后母亲检查书包,发现了大哥那张红笔打着五十九分的试卷,大哥直接就杯具了。

“你们老师这么过分?月考成绩计入期末吧?字写难看就整人?还以为科举考试呢?”

想想自己那更加可怕的笔迹,杨宕勇连着反问好几句。

迪城一中太可怕,自己要去了,摊上这么个老师,怕是要退学处理了。

摇摇头,赶紧将不好的预兆赶出脑海,杨宕勇冲着哥哥自信地笑笑:“没事!妈也就一时心急,说些急眼的话,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晚饭还没吃吧?妈没做?我去余伯伯家给你先拿两个馒头垫垫底,等妈气消些,我再拉你回家,到时候说两句软话就没事了。”

母亲估计气狠了,大哥一直在外面躲到十点,才让进门。

进门后又是一顿狠尅,还好,这次君子动口没动手,大哥算是逃过一劫。

不过这次经历算是深深烙在大哥心头了,自此以后,杨宕宁每天写完作业就拿了本庞中华的字帖开始练字。

杨宕勇原本想远离迪城一中这老虎口,可又想到要是自己没考上迪城一中,母亲那张脸的颜色,觉得还是虎口安全些。

杨宕勇本来已经放弃练字了,可这次大哥的悲惨遭遇告诉他,在电脑时代来临前,自己还是要练练字,至少,不能再跟蚯蚓爬一样。

其实和弟弟一样,杨宕宁同样没什么写字天赋,临摹了半天庞中华的字帖,到最后出国前,他的字也就勉强能用工整来说,书法?不存在的。

第二十章 前夜

“勇勇,阿姨好凶,好可怕。”

余晓燕偷偷回头看了眼身后,像是担心勇勇母亲会悄然在她背后杀出。

这些天杨母教子成了通讯站里众人议论纷纷的话题。

一次月考只是因为字没写好,老师打分离谱了些,结果杨母大发雌威,几个孩子鹌鹑一样瑟瑟发抖,那可是杨家啊,杨家哥仨哪个学习差了?

看看杨家,老大在重点中学,老二班里第一,年级前三,老三还小,不过成绩也不错,再看看自家只知道掏鸟窝钻下水道的小子,果然不打不成才。

于是在杨宕宁人生经历第一次风波后,通讯站生活区每天都能听到小孩被打得哇哇乱叫声。

连余晓燕都觉得父亲这些天看自己的眼睛很是危险,像是跃跃欲试想揍她一顿——父亲可是有前科的,二姐就让父亲用皮带抽过。

“放心,我妈也就对我们哥仨才这么严,对别人还是很和善的。”

杨宕勇很郁闷,这些天院子里那些小孩见了自家仨兄弟,那眼神好像自己哥仨身上携带危险的病菌,虽然自己不愿意跟那些小破孩一起玩耍,可任谁让人躲瘟疫一样避着,心情肯定高兴不起来。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母亲为了不让孩子未来后悔,她恨不得拿根鞭子在后面抽着让孩子努力学习。

母亲教育方式太成问题,她太心急,也太在乎别人看法了,其实,一般人哪会管你小孩?自家孩子还操心不玩呢。

母亲太好强,结果自己活得累不说,连自己的仨小孩也活得辛苦。

小孩又有几个有自律性?杨宕勇两世加起来都活了六十年,可他现在不照样时不时会放飞思绪?

见余晓燕很怕自己母亲,杨宕勇笑了:“你怕啥?没看我妈多疼你,有啥好吃的都是先叫你吃,然后才想到我。”

余晓燕先是高兴,马上又反瞪眼杨宕勇:“我妈不也喜欢你?每天见了你就笑,我都不记得我妈对我笑过几次。”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啊。对别人家的孩子要宽容,自家就严格要求了,都一样。就你性子,以后你有了孩子怕是也像我妈那样。”

余晓燕脸一红,嘴里轻吐出玉音:“呸!流氓。”

杨宕勇无语。

他总是时不时忘记自己现在才过了十岁,还以为自己是个成年人跟对方拉家常,小孩子可能跟人拉家常吗?

杨宕勇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嗯,错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

“伯伯最近还好?有几天没见了。”

余晓燕有些愁眉苦脸:“不知道,我爸最近早出晚归,每天都没见他几面,也不知他忙什么。”

余胜利这几天很忙。

上个月,北方邻国联合它的盟国,举行了“西方81”军事演习。

五十万大军,一千架飞机,一千五百辆坦克,两千辆装甲车和步兵战车,还有空降兵、导弹、海军一个舰队,一共八天的演习,北方邻国就模拟对灯塔国基地进行了一百四十一次核打击,演习部队用八天时间冲到擦鞋垫国东部(模拟海峡西部),并展开阵地,彻底消除假想敌通过海峡增援的可能。

这次演习北方邻国邀请了包括灯塔国在内北约国家派观察员过去观摩。

面对北方邻国强大的军队,观察员们发觉北约军队完全无法抵挡北方邻国和他的盟国大军,要是加上灯塔国主力,倒是能顶一顶,只是灯塔国动员军队,再运输到欧洲,那需要时间,灯塔国观察员当时就说了:“当灯塔军增援刚走到半路,西欧的战事就结束了,北方邻国将站在大西洋岸边等着我们。”

那场演习在震惊北约同时,也震惊了北方邻国的东方邻国。这种规模,这种速度的军事力量,是东方邻国从未见过的,“西方81”军演结束两天后,共和国在北方平原同样举行了大军演,参演兵力……十万。

从规模上根本无法与北方邻国相比,可那已经是共和国最大努力了。

面对北方邻国边境线上百万大军,靠近边境线的部队不得不紧张起来,“西方81”看起来矛头对准的是北约,可谁知道会不会声西击东?兵无常势水无常态,老祖宗留下的经验教训足以让后人警醒。

压力是巨大的,为了避免国内产生恐慌,北方邻国在西部举行的“西方81”军演,共和国国内并未报道,外松内紧,都是为了建设国家。

只是面对可能的危险,领导晚上睡觉都要睁只眼。

领导压力大,作为保障边疆与首都联系的通讯站,工作自然忙碌,余胜利负责全面工作,不断出入通讯站的领导,就要由余胜利接待了。

日夜不休连续忙了一个星期,北方没什么异动,西边普什图的游击队还在跟北方邻国入侵军山沟里快乐地兜圈子玩,也没见北方邻国给那边多增兵。

公务要忙,单位福利也要管,建设兵团产出的西瓜运到了站里,大麻袋一袋就五十公斤西瓜,西瓜要下市了,这是最后一批,站里工作人员每人分两袋,然后余胜利就要自己把那两麻袋西瓜从运输的车上扛回家。

单位每次分东西都是体力活,西瓜哈密瓜这样的是论麻袋背,杏子苹果梨子这样的是整箱搬,要是冬天沿海的海产运来了,那就是一家一冰块了——几十公斤的冰块,里面冰封着带鱼黄鱼鲳鱼墨鱼……运回家还要抡起斧头把冰块砸开,将里面的鱼取出来。

余胜利不再年轻,每次分东西的时候他就很怀念年轻时的自己。

让小孩帮忙?笑话,那些小子丫头能抱几个瓜?一扛上就一趔趄摔倒,还是别添乱了。

余胜利找个推车,在几个警卫排战士帮忙下将两麻袋西瓜运回了家,家里的丫头和老杨家臭小子对运回来的西瓜已经无感,脸上表情没七月份刚分瓜时那种惊喜样。

都吃一个夏天的瓜果了,那么甜的瓜,早吃得倒了胃口。

余胜利放下装了西瓜的麻袋,打算晚上再将那些西瓜一个个滚到床底下,简单敷衍句两个小孩,去了聂副政委家,站在门外就大着嗓门喊:“聂政委在不在?小李打电话来了没?”

“还没,”聂万章笑着将余胜利迎进客厅,摇着头:“算算时间也该到广州了,可主任您知道我家小李,对工作那是太负责了!现在估计正赶往场馆布置展销?我家小李一工作就很拼命,电话怕是要晚上才能抽时间打过来。”

余胜利打个哈哈:“工作负责是好事情嘛。”

李锦梅工作负责?信了你个鬼!说她私心太重还差不多。

余胜利强烈怀疑李锦梅没打电话过来,根本不是布置什么场馆,有中轻公司人布置,她只要过去贴几张海报就是,还能有什么需要她管的?

李锦梅没打电话,怕是正在逛广州的友谊商店,报纸上说了那是一家无柜台无售货员顾客自选的超级商店,说是开业后进去的人很多,李锦梅去了广州,要是不凑凑热闹,那才有鬼。

“主任,中轻给雪莲花、草原羊绒衫定价一件二十五美元,我们却让中轻定价三十,这个……卖不出去可怎么好?这么高的价钱,万一失败了,小李可承担不起责任啊。”

余胜利不满地看着一脸犹豫的聂万章:“你放心,这价是我跟首长拍桌子定下来,用不着你家小李负责!你也不看看他们什么款式,我们什么款式,光拍照片就花了多少钱?这钱不从外国人口袋里出,你来掏啊?”

聂万章讪讪一笑,他也只是习惯性帮自家婆娘推卸可能出现的责任,既然主任愿意担责,那就没问题了。

余胜利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只是他不知怎么给杨宕勇蒙了。

当时杨宕勇跟余胜利说过。

“伯伯,山羊绒是软黄金,既然是黄金,一般人消费得起吗?所以这些羊绒衫是卖给外国有钱人,就是上班西装革履,进出全坐小轿车,那些一顿饭吃掉我们好几家一年收入的,那才是我们的客户,你要知道客户的购物心理,他们是宁选贵的,不选对的,所以,我们也要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只有比所有人价格都高,人家客商才会觉得买了放心。再说了,就三十美金这个价,人家拉到海外,还不翻个十倍再销售给顾客?你要少卖一点,人家顾客还看不上呢。三百美金很多吗?灯塔国现在人均收入都过万美金了,我要是能决定价格,我非把这批羊绒衫标上三百美金不可。反正傻子钱,不赚白不赚。”

那一刻,杨宕勇某个光头电影明星附体,那一年,未来的光头脑袋上还有毛。

余胜利本来还想价钱低些,好能卖出更多,谁知让杨宕勇一忽悠,直接热血上头,打电话找首长要卖高价。

价格订低了,国家还担心你恶意抢了国营大厂销售,既然你自己要高价,国家当然不反对。等最终给客商的价格出炉,余胜利再觉得好像太高不合适,已经晚了。

价格上去容易,再下来?一群国营大厂等着和你在领导那里争辩争辩。

聂万章见自家婆娘不必负责,心里一松,转移了话题:“主任,听说你家老大有男朋友了?”

余胜利脸沉了下来:“嗯,坐机关的。”

“坐机关好啊,轻松。”

“好个屁!前几天来我家找老大,我刚回家就见那小子斜躺沙发上,堂堂一名军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我女婿怎么能这么邋遢?!”

正斜躺在余晓燕闺床上发愁西瓜怎么吃的杨宕勇,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皱皱眉,揉了揉鼻子,天还没冷啊?

余胜利哀叹:“唉,儿大不由娘,女儿大了也不听爹的,告诉她那小子不行,不合适,可她就不听!这丫头,以后肯定后悔!”

第二十一章 广交会

“伤风败俗!”

“不堪入目啊!”

“这什么企业?脸都不要了。”

“你看看上面,全是外国字,一个中国字都没有,崇洋媚外!”

“这什么照片?找个洋人露胳膊露大腿,有伤风化!”

……

流花路展馆里,要是地上有个裂缝,李锦梅一定钻进去。

李锦梅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死死低着头,展馆里那些参展人员与各省各部委领导时不时走过来,就在李锦梅所在的展台前指指点点。

“你们什么单位?”

李锦梅抬头,见一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看着自己。

“领导,我们是边疆天使宝贝厂的。”

“什么天使宝贝?太不像话了,”中年男人脸更黑了,怒斥道:“你看看你们贴的什么玩意?再看看你们衣服,还真给共和国长脸啊……你们这是丢人知道不?!撕了!赶紧撕了!再摆在这,国格何在?人格何在?!”

李锦梅下意识就想按照中年男人吩咐去做,只是一想到家里那比驴还倔的主任,李锦梅不得不硬起头皮:“领导,我们是中轻请来参展,这些布置也通报给商务部。”

“中轻又怎么了?这里哪家不是央企邀请?哪家布置没经过商务部?”

李锦梅声音更小:“王首长做过批示。”

“我管你什么王……哪个王首长?”

“王胡子。”

中年男人一脸牙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狠狠瞪了李锦梅眼:“你怎么不早点说是王首长特意安排的?”

“您没问……”李锦梅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赶紧再低头做小学生。

中年男人喉咙里堵了块痰似得哼了一声,转过身背着手……走了。

中年男人走后,一直在展厅里当个小透明的中轻公司科员走了过来:“李姐,你知道他是谁?”

李锦梅茫然,她又不知道那人是谁,看中轻公司科员的表情,貌似级别不低?

果然,职务不高,人也不出名,可那人的位子很重要,后面的人更要命……

以前旧军队有句话,叫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话糙理不糙,不带长的参谋人微言轻。地方也有一个岗位很像部队里的参谋,可那个位子的人,有的要是放个屁,是能熏倒一大片的。

自己这是得罪人了?

李锦梅有些惊慌,想想刚才自己提到的首长,心中又寻思人家应该卖首长一些面子。最好别去问,首长也不知道,不然首长肯定“记住”自己。

有人气势汹汹兴师问罪了,那人怒火更甚了,那人……走了?

李锦梅耳边清净了些,还是有人在说,只是那声音只能用嘀咕来形容。

她现在很忐忑,自己像是拘留所里的囚犯,上法院或者送出去,就看人家怎么选了。

“怎么还没开门?”

看着中轻公司派来协助的科员和那一脸不情愿的翻译,李锦梅心里碎碎念着,开门了等外商进来,谁还关心她这里什么情况?

跟开门比起来,广交会要是马上宣布胜利结束那声音更动听,只是那一天还早着呢,还不知道自己要被人在背后点多少指头。

李锦梅实在是不想到广州来,可主任根本就走不开,别人又没销售经历,某个小家伙倒是说很想来见见世面,只是那小子才多大?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可能让他过来玩!

最后,厂里还是由李锦梅过来,作为参与严肃的外事活动,来了后李锦梅还被要求在当地接待所剪头发,熨烫衣服,修剪指甲……

本来就紧张,这下好,李锦梅想上厕所。

这时外面的大门却打开了,一群记者陪着领导首先进入,后面,跟着是受邀过来的外商。

上厕所的事还是再等等吧。

***……***……***

作为来自灯塔国的客商,戴维·扎尔茨贝格跟着一群明珠人涌进展馆。

戴维·扎尔茨贝格是灯塔国西部天使之城,他有一家服装销售公司,跟很多大商场有业务关系,还有一家服装生产厂,只是前段时间灯塔国生产厂的工会又闹着要加工资,不然工人们就要罢工,服装生产本来就没什么利润,工人再涨价岂不让扎尔茨贝格喝西北风?一气之下扎尔茨贝格干脆关了灯塔国的生产厂,打算在外面——譬如扶桑或者汉斯——再办一家生产厂。

不管是扶桑还是汉斯,经济上都是灯塔国的殖民地,他要投资办厂政治上不存在问题,问题是那里的工人工资让扎尔茨贝格犹豫了。

没比灯塔国低多少的工资,再加上运费,他的利润从哪里来?

大失所望的扎尔茨贝格打算回国了,在外面逛了一圈,扎尔茨贝格实在找不到心目中理想的代工所在。

就在他准备订机票返回天使之城时,他却从扶桑客商那里知道一件事,共和国的广交会即将召开,那些客商打算去参加广交会。

灯塔国对共和国的印象可是不怎么样,原本扎尔茨贝格并没当回事,媒体把共和国丑化了三十年,普通灯塔国人还以为那些共和国人都留着辫子抽大烟呢。

不光八十年代的灯塔国人这么认为,再过二十年,普通灯塔国人心目中的共和国人照样如此。

事实真相?

媒体告诉你的肯定是真相,只是那只是选择性的告诉你他想让你知道的真相。

扎尔茨贝格也是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灯塔国商人,对共和国的印象就像共和国人对南美洲某个小国一样。

只是扎尔茨贝格突然想起自己订阅的《时代》周刊。

《时代》曾经四次用某个共和国人作为封面人物,其中,1978年圣诞节,1979年1月1日,1979年2月5日,三次将此人送上《时代》周刊封面,79年1月1日那次,更是成为了年度风云人物……

扎尔茨贝格还记得评选为年度风云人物时,《时代》杂志上说的“打开中央之国大门”。

去看看?

只要有生意做,魔鬼也能成为朋友。

扎尔茨贝格来了,他来看看那位老人所在的国度,看看这里有没有机会。

只是共和国给扎尔茨贝格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这里住宿实在太差了!他居然拿着美金找不到可以住的宾馆客房,最后宾馆把他安排睡走廊里的帆布床……

很久没在这么糟糕环境下睡觉了,早上起床,扎尔茨贝格只觉得腰背酸痛,他发誓,等回去后,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么糟糕的地方!

在门口用护照办理了登记,走进展馆,扎尔茨贝格漫无目的的东看看,西瞅瞅,这里商品很丰富,但款式实在太老,老得扎尔茨贝格觉得自己爷爷应该对这些很感兴趣,都是满满的回忆啊。

信步走着,前面人突然拥挤起来,扎尔茨贝格跟着去看热闹,却见两旁出现了不少纺织品,不过他不打算把丝绸棉布什么的运到灯塔国去,他的客户比较高端,这些款式实在不入眼。

前面突然走不动了,扎尔茨贝格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望去,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个一米八的个子,踮起脚尖他能看到前面。

扎尔茨贝格的瞳孔突然缩小,他看到了什么?

墙面上贴着一张巨大照片。

草原上那个微斜着头一手插兜的金发女郎,身上穿着是米黄色羊毛衫?

还是那个姑娘,背靠着云杉,穿了件浅紫色羊毛衫,下面一条……牛仔裙?

这搭配……

雪山下,那姑娘穿了身高领羊毛衫,那淡漠的眼神……

很漂亮的衣服,很漂亮的姑娘,简直像落入凡尘的天使!

扎尔茨贝格看到那些照片上的字了,angelbaby,下面是:cashmeresweater不错的名字,更好的服装!

最醒目的,是展台前拉得一条英文横幅:angelbabywarmstheworld!

扎尔茨贝格觉得是上帝把他指引到中央之国,只要这里人也讲契约精神,哪怕是魔鬼,他也要跟他们做这笔生意!

李锦梅面无表情坐在小方凳上,看着面前自称扶桑羽部通产株式会社,不断弯腰鞠躬的矮胖男人,再看看外面规规矩矩排队排出老远的客商,李锦梅心一直在砰砰急跳。

从开门顾客进门到现在,已经达成几笔协议合同了?

不过一个小时,除了电影里面,李锦梅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从扶桑到欧洲,大鼻子小鼻子,红头发绿眼睛……

十五万件啊,光扶桑就有十万件,欧洲那边还有五万,每件羊绒衫三十美金,扣除各种费用,厂里能赚五美金,不过要被兑换成共和国的钱,一美金兑换一点七,那就是一件羊绒衫能赚八元钱?十五万是……

创汇四百五十万美金,自己能进账一百二十万!

李锦梅眼睛空洞地看着前面,无数的小钱钱在脑海里飞舞,那可都是钱啊,怪不得刚才雪莲花和草原的领导来过这里时,眼里都是绿的。

要不是坐在凳子上,李锦梅现在就要瘫在地了。激动,太激动!

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衣服。李锦梅这才回神。

“李厂长,这位外国人在问这里谁是负责人。”

李锦梅连忙挂上职业的微笑,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秃顶外国人。那人伸出手,李锦梅连忙也伸手跟他握在一起,却见那人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翻译在一旁做着同声翻译:“李厂长,他说他是灯塔国天使之城扎尔茨贝格服装有限公司董事长,他想检查下样品,如果可以的话,打算代理你们厂的服装。”

灯塔国客户!李锦梅眼睛一亮,这可是地球上最富裕的国家!

第二十二章 销售奇迹

迪城。

甜蜜路东头通讯站。

二楼最东头的主任室。

站里的几个领导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有烟瘾的熬不住就点燃根香烟,结果一个传一个,很快,主任办公室里就云山雾罩。

“主任,”杨泽明在外面喊了句,一推门,人就向后倒退一步,一股浓烟从里面涌出。杨泽明微蹙眉头,进门就见几个战友或坐或站,纷纷转头看着他。

“这份文件主任签下。这是用于终端保障的,需要出去测试下。还有这份,关于抗干扰的,这份,关于改进交换设备的……”杨泽明将一份份文件递给余胜利,这些不管是要钱的,还是总结的,都需要主任签字,余胜利签字时,杨泽明有些好笑看着在场的诸位:“我说各位,今天没事?”

“这不心里不放心嘛。”聂万章将手中的大前门在烟缸里狠狠蹂灭:“这可是四十五吨山羊绒,光出口就能换三百多万美金啊,要是砸在我们手里,那可是砸锅卖铁都填不上,我们可都是罪人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不比别人差,只要工夫做到,胜利就在不远处嘛。”

“说得轻巧。”

聂万章心里苦啊,在广州的可是自家婆娘,还不知道婆娘被人怎么埋汰呢,好好的天山百货大楼,好好的采购部副经理,哪有什么责任?哪像现在,一句外语都不会的婆娘冲在前面,自己还要在后面担惊受怕。

聂万章摘下军帽心急如火直挠头:“怎么还没电话打过来?哎呀,这个小李也是,不管有没有业务,先打个电话给家里通通气嘛。”

“等等,再等等。”同样陪在旁边的应政委话音还没落,余胜利桌上电话突然急促响了起来。

余胜利扫了眼在场诸位,这才将手放在电话话筒,缓缓拿了起来放在耳边,沉稳道:“你好,我是余胜利。”

室内众人鸦雀无声,惴惴不安盯着余胜利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端由。

余胜利听着话筒里的话,另一只手拿起刚才签字的钢笔,笔杆一下又一下,缓缓敲击着桌面:“……嗯,你说,……多少金额?……意向还是实际?……你确定?”

余胜利脸突然涨红,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余胜利一手拿着话筒,一手青筋暴露狠狠按在桌面,大声急促问:“……再说一次,多少金额?什么时候交货?!”

这是成功了?在场的各位站里领导都是察言观色老手,一看就知道广州那边肯定传过来好消息。

岂止是好消息?

电话另一头,李锦梅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主任,是真的!那个灯塔国的客户下了十万件羊绒衫订单,要求我们圣诞节前一个星期,也就是十二月十八日前送到灯塔国天使之城!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十万件,三百万,三百万美元!加上前面签订合同,一共是……我看看……一共是二十六万件,合同金额七百八十万美元!二十六万件,这可是二十六万件的大生意啊,主任,我们发财了,发财了!二十六万件,二……”

李锦梅喊着喊着突然哑了,原本还心花怒放的她下一秒变得大惊失色。

二十六万件,光羊绒就需要六十五吨,可厂里只有四十五吨,缺口二十吨!

余胜利为羊绒衫厂奔波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生产一件羊绒衫需要多少羊绒,现在一听李锦梅给自己捅了这个意外的篓子,本来听到被抢购还高兴的他,也急了:“我说李厂长,你合同签了吗?……签了?!你签的时候怎么没过过脑子?这么多订单你拿什么生产?你没看我们厂才几个人,多少羊绒?你这是打算把大家坑死才好是不是?赶紧的,赶紧回来,……还卖什么卖?把天山空气装罐里卖给外国人吗?能把这些合同做完,我就谢天谢地了!”

余胜利一把将话筒摔在电话机上,满脸铁青。

聂万章看着余胜利的脸,胆战心惊:“不顺利?”

余胜利哼了一嗓子:“顺利?聂政委,你老婆很能干啊,不到两个月时间,你婆娘要让厂里生产二十六万件羊绒衫,还是款式不一样的二十六万件,你说,你婆娘是不是很能干?卖东西卖得比国营大厂还厉害,不错不错,该发奖状了!”

办公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以前见过饿死胆小的,今天算是见到撑死胆大的了。

聂万章被余胜利说的灰头土脸,主任那眼睛看起来都要吃人了,聂万章只觉得喉咙发干,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二十六万件,加上损耗,六十五吨估计还不够。向上级求援吧,毕竟,这是边疆单笔最大金额外贸出口了。62年全年进出口都没这么多。”杨泽明也头痛不已。

这事还跟杨泽明儿子有关,要不是他儿子先是建议做羊绒衫出口,后来又搞什么扩大服装款式,再加上美女海报,多管齐下,这效果,跟决堤差不多。聂副政委那婆娘又不是个有定力的,当时估计看到客户上门就高兴坏了,多少订单,什么时候交货都没在意,这才造成现在的被动。

才一个小时啊,早知道羊绒衫这么好卖,改什么款式。上什么海报?生产了直接挂那里就等着人来买。这算是白白浪费一笔钱不说,还给厂里招来祸端了。

在场的各位不少人心里这么想。

余胜利定了定神,果断拿起电话,摇了摇手柄:“总机,我是余胜利,给我接首都!”

应政委见余主任给首都拨电话,连忙站起来朝在场的使个眼色,这里不能待了,赶紧走。

很快,站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远在广州的李锦梅给边疆放了个特大卫星,居然卖出去二十六万件羊绒衫!厂里职工就算每天工作四十八小时,也完成不了的任务。

这确实是个特大号卫星,要知道,杨宕勇没重生时,就算两年后,共和国一年也就出口了二十一万件羊绒衫,金额五百三十九万美元。

李锦梅创造了奇迹。

只是这奇迹让无数人跳脚大骂。

广交会的雪莲花、草原羊绒衫厂还没怎么卖,上面就下了命令,让他们广交会上终止圣诞节前交货的一切合同,原因?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收了太多订单,现在那边根本无法完成,这些订单需要雪莲花与草原来配合那家天使宝贝一起完成,这可是牵扯到七百八十万美元的政治任务。

他们自己接订单?二十五美元一件的订单能跟三十美元一件的订单比?接多了,完不成到时候谁付罚金?

一切为了外汇,一切为了创收。

全国一盘棋,再不满也得憋着。

“彪子,怎么了?”

杨宕勇紧赶两步,追上背着书包郁郁不乐的聂彪,拍了拍他肩膀。

“你爸又打你妈了?”

“勇勇,我妈是不是犯错误了?”聂彪一脸绝望:“我听我爸骂我妈,还说要和她离婚。”

“没事儿,你妈这次立功了。边疆外贸局和轻工部不还特意召开大会表扬,说你妈勇闯激流,是改革楷模,还发了奖状。”

聂彪苦笑:“那奖状给我爸撕了。”

“啧啧,你爸太着急了。二十六万件而已,这算什么大不了的?”

杨宕勇有些不屑这数字,后世共和国一年能出口一千多万件羊绒衫,金额数亿美元,二十六万件?真得不算多。

就是后世那些企业,很多还没出来,已经有的规模也不大,而且81年就出口二十六万件羊绒衫,可能还对出口配额分配造成影响了,当然,该头疼的是首都领导,就是面对七百多万美金的创汇,领导估计也是疼并快乐着。

羊绒衫的利润比袜子手套之类高多了,不信领导不看重。

领导当然看重,就是天使宝贝厂要吃亏了,几家大型羊绒厂参与进来,一瓜分,最后天使宝贝厂只保下了四万件份额,领导也是有说辞的:就你们厂现在规模,职工就算加班加点,能不能完成四万件都很值得怀疑,就别想太多了。

因为合同关系,其他厂生产的羊绒衫这次也打上了天使宝贝的牌子,可他们没给天使宝贝一分钱——我们帮你完成政治任务,你不感谢我,还问我收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对国家来说,这不过是左手倒右手,并不关注天使宝贝厂在这中间有多大损失,余胜利喊冤把天喊破了,也没啥用,连带着为他人做衣裳的李锦梅,在站里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母亲哭,父亲骂,小伙伴的嘲笑,聂彪这段日子不好过。

“放心,这叫缴学费,是改革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次最大的问题是产量不足,也是投入不够,站里和军区一共才出了几个钱?招了多少工人?只要牌子打出去了,剩下的就是扩大规模,买机器,招工人,争取明年再创新高!”

聂彪脸拉下来:“然后再把订单给别人,我妈再被我爸骂?”

“怎么可能,又不是第一次,难免犯点错误,下次吸取教训,去的时候,先把生产计划制订好,然后按着计划卖就是。”

“你说那么容易,你怎么不去卖?”

“我倒是想去,可人家不让。”杨宕勇耸耸肩:“咱们还是太小了,没发言权。可惜现在不让搞私营企业,不然我非自己办一家,自己去跟外国人做生意,抢他们钱!”

第二十三章 现实与梦想

李锦梅没受处分。

她只是太积极,对工作太有热情而已,难道忘我工作还要受处分?那以后谁还干活?

李锦梅拿了一堆的奖状,大会小会收了不少表扬,然后,她就在厂里成为负责工会的副厂长,专门负责发各种票子。

很快,人们注意力就从倒霉的李锦梅身上转移开,天使宝贝昏天黑地忙了一个月,货运了出去,两个星期后,紧赶慢赶货物终于在扎尔茨贝格要求的时间前抵达了天使之城。

安娜·派勒兹最近心情很糟糕。

1959年,安娜·派勒兹出生于灯塔国康耶斯,她父亲经营着一个占地四百英亩的农场,作为父亲六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安娜·派勒兹小时候一直在辽阔的牧场长大,马背上的家庭传统习俗使她从小像男孩子一样无所畏惧。

安娜·派勒兹从小的梦想就是进入好莱坞,成为一名万众瞩目的明星,她并不缺乏美貌,只是因为她某些部位比她的脸还吸引男人眼球,安娜·派勒兹几次寻找进入电影圈,可那些看重她的,却是希望她去拍小荧幕,作为一个性感猫咪晃来晃去。

这显然不符合安娜·派勒兹对未来的规划。

暂时无法进入演艺圈。安娜·派勒兹只能一边暂时在超市当收银员,一边在好莱坞继续寻找机会。

从高中就交往的男友,因为她固执的想当明星,在跟她吵了一架后离开了。

“你永远不会成功,永远!”

这是男友走前留给她最后一句。

男友的离开让安娜·派勒兹很伤心,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坚持。只是一直在超市当收银员,安娜·派勒兹小姐担心自己会被饿死,每周两百美元的工资,缴了租金、每天的饭钱,还能有什么结余?

是不是主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进去,如果圣诞节前再找不到合适的角色,安娜·派勒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尝试下小荧幕。

自己以后会是大明星!绝不能在成为明星前饿死街头,那绝对会成为好莱坞世纪损失。

感恩节那天,安娜·派勒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导演克莱尔·休斯顿有有剧本要拍,让她晚上去公司参加会议,结果公司里没人,只有穿着浴袍的休斯顿……

“只要我在好莱坞,你就不可能拍一部,永远不!”

被拒绝后,克莱尔·休斯顿如此对冲出房门的安娜·派勒兹咆哮。

起诉休斯顿?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好莱坞,不是教堂,就算是教堂还有关爱唱诗班的神父存在。

对红沙发,安娜·派勒兹早有心理准备,可她不愿意为了一个小角色就牺牲自己,那对她太不公平了。

休斯顿说的没错,从冲出休斯顿办公室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安娜·派勒兹没接到一份试镜邀请。

梦想好遥远,现实很无奈。

今天是平安夜,孤身一人在天使之城的安娜·派勒兹走在街上,高大的圣诞树,绚烂多彩的霓虹灯,看着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安娜·派勒兹分外觉得空虚寂寞冷。

这天,好冷!

安娜·派勒兹将夹克衫拉链又往上拉了拉。

安娜·派勒兹漫步街头,随意打量着街道两旁,这里是天使之城时尚之街,两旁店里卖得都是世界各地最知名服饰品牌的店面。

安娜·派勒兹倒退两步,打量着街边商店橱窗上那张海报,一个穿着开司米的金发丽人,背后是雪山?上面还有行字:天使宝贝,温暖全世界。

安娜·派勒兹只觉得那衣服穿身上一定很暖和,于是,两脚自然而然带她进了那家店。

店里面积不大,店员正帮几个客人试穿服装,安娜·派勒兹一排排,一件件看着店里的那些衣物,就算不买,看一看也是好的。

很快,安娜·派勒兹找到了挂着羊绒衫的衣架。

angelbaby,madeinchina?

她并不知道那个产地是什么国家,只知道不是灯塔国。原谅安娜·派勒兹的无知,在很多灯塔国普通人心里,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一个叫灯塔国,一个叫外国。

安娜·派勒兹就很普通,她不清楚自己正欣赏着的衣服,来自哪个神秘国度。

蝙蝠衫?不好,这件短长衫,该搭配哪家裤子?哦,这件深v领,领边绣着珍珠的很好看,要不,就这件?

安娜·派勒兹拿过那件羊绒衫,感受着上面传来柔软细腻的手感,光滑又有弹性,感觉这件衣服既漂亮又时尚,永不会过时,三百美金一件?好贵!不过听说一条苏格兰羊绒围巾就要一百美金,那么三百美金一件羊绒衫也不算太贵了?

“小姐,喜欢吗?这件衣服羊绒产自世界上最神秘的地区,那里为了养出拥有世界上最好羊绒的山羊,将整个羊绒山地封锁,就像古老的威尼斯人保护镜子秘密一样,你看,多好的手感……贵?不不,小姐,这是羊绒衫,全羊绒,你去哪里能买到不贵的羊绒衫?我们商店现在打八折,已经很便宜了。要不,试穿下?”

试穿一下?

安娜·派勒兹拿着那件深v领羊绒衫进了换衣间。

羊绒衫套在身上那一刻,安娜·派勒兹只觉得这天一点也不冷了!

安娜·派勒兹走出换衣间,站在镜子前,将领子朝两边拉拉,露出锁骨,左右转转,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时候很是……性感,女人味十足。

典雅华贵,这一刻,安娜·派勒兹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功人士,不再是那个操纵收银机的丑小鸭。

“真好看,我也要买一件!”

“很不错,要是再配条格子呢裙说不定更好。”

安娜·派勒兹穿着羊绒衫在镜子前摆pose,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她的身材很不错,穿这件衣服显得年轻,有活力,又不轻佻,更没有有的服装那样,虽然看起来雍容华贵,却有些老气。

两百四,一个多星期的工资,前后不过十分钟,就进了店员收银机里,不过安娜·派勒兹很满意。

更满意的是……

“您好,小姐,请问您对拍电影有兴趣吗?”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很有绅士范的男人出现在安娜·派勒兹面前。

“去咖啡厅喝杯咖啡,谈谈?”

理查德。曾经一名二流演员,当过主角,但没一部大卖过,然后早早转行干起了导演,专门拍些浪漫爱情电影,同样算是二流,好莱坞一年制作多少电影?真正能被人记住的又有几部?

理查德的电影能创造点票房,但也仅限于此,到目前为止,他导演的电影还达不到大卖特卖地步,距离小金人就更是遥远了。

理查德今天正为了一个新构思寻找灵感,剧本有了,同样是浪漫爱情戏,但女主没有,他想要一个有着体面工作,拥有成功人士气质,又有着火辣身材的女人来当主角。

满足这样条件的,好莱坞一抓一大把,只是那些女人要价都很高,理查德的名气还没大到可以肆无忌惮挥霍制片人金钱的地步,他只能在不知名的女演员中寻找。

服装店就是寻找那些猎物最好场所。果然,让他找到了。

俩人找了个咖啡厅,理查德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剧本。

故事很简单,报社编辑喜欢下面的体育记者,结果记者爱得不是她,而是一名运动员,结果,为了拆散记者与运动员的关系,编辑做出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最后的大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编辑发现人家是真爱,默默走人了。

当然,也能拍成惊悚剧,譬如编辑最后发疯,拿把刀刺向那名女运动员,结果记者对编辑开枪……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这要看观众喜欢什么样结局。

喜欢扭曲就送给观众各种虐女主心灵的戏,喜欢沦丧就让女主去杀人。

故事很简单,只是女主不能是个花瓶,理查德名气虽不大,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很高要求,安娜·派勒兹刚才在镜子前那动作那表情吸引了他,理查德觉得她能很好的将自己戏中人表演出来。

安娜·派勒兹心情愉悦又回到了那家商店,她终于加入梦寐以求的梦工厂!

片酬少了点,但作为新人,只要能上镜,片酬少点就少点,能演戏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切安娜·派勒兹都归功于衣服,她觉得这衣服果然是天使,给自己带来了好运。

既然是幸运衣,那还有什么说的?买买买……

剁手党不分国籍。

“小姐,这一件也不错啊……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知道吗?因为这件衣服,我要当演员了!今天我很开心,真得开心!”

安娜·派勒兹开心的笑着,她想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所有人。

“因为衣服?”扎尔茨伯格在店里看着生意,那名漂亮的姑娘当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听那位姑娘即将成为演员,扎尔茨伯格托腮沉思片刻,上前说道:“小姐,不介意帮我们拍张照片吗?放心,只是用来宣传,我会支付你应得的报酬。”

安娜·派勒兹更高兴了,今天不光能买到自己喜欢的衣服,还被人邀请去拍电影,最后,自己拍个广告不光买衣服的钱又回来了,自己还能再赚一笔,平安夜真是好运的夜晚!

没几天,扎尔茨伯格店里多了一张海报:“天使宝贝助我走上成名之路。”

能拍电影就算成名了,如果这位小姐真得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明星,扎尔茨伯格觉得自己这项投资所创造的价值将无法计算。

小姑娘,梦想就在眼前,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去闯吧!

第二十四章的游戏

迪城的冬天很冷。

大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风雨无阻的跑步也不得不停下来,每天清晨,起床号响过后,人们穿戴好衣服,围着大围巾出门扫雪,雪不扫不行,傍晚路面还是薄薄一层积雪,等一夜雪下下来,那雪就能埋没膝盖。

“……十万马力,七大神力,大家的朋友阿童木!”唱着歌,然后喊一嗓子“赐予我力量吧,我是阿童木!”向前腾飞而起,勇猛地飞向想象中的敌人。

不出意外的,整个人砸进雪堆。

80年12月央视开始放引进东瀛的动画片,通讯站有两台大电视,每天十八点站里的文化干事就将两台电视放在大礼堂外马路上,然后阶梯上坐满了观看的观众。

每天收看新闻联播,那是政治任务,新闻联播前的少儿节目是小孩子们的最爱,这时候就算最调皮的孩子,也安静地坐在阶梯上,等着十八点半播放动画片。

很快,有小孩的地方就有“赐予我力量吧!我是阿童木。”,然后就能看到各种感天动地的动作。别的不会唱,十万马力七大神力,每个小孩都会哼出来。

按照后世说法,这样的表现叫中二,小孩们都有,或多或少。

屋里四个小孩坐在桌上安静写作业。

外面孩子的玩闹明显影响到里面,乔湖将铅笔一丢,抓着头发懊恼欲狂:“天哪,数学题好麻烦!”

杨宕勇抬头看了眼乔湖,撇嘴不屑:“小学数学有啥难了?难的是语文才对。”

“你数学好当然觉得数学不难。”

杨宕勇头也不抬:“我没说数学不难,我只说小学数学不难,无非一些吨、米、克、秒常识问题,再来点大于小于,这些心算就能算出答案。以后还要学几何,什么平面几何,立体几何,代数几何,解析几何。这都难,以后微积分高等数学你不要上吊了?”

坐在对面的何洁听杨宕勇吐出一串几何,像是在听绕口令,笑了,放下笔乐呵呵道:“数学还好,语文不难啊,勇勇你怎么期末考试又丢分了?”

杨宕勇郁闷之极:“数学只要知道解题步骤就可以,语文却要在老师制订的框框里理解,这太扯了,说实话居然说我错,六月飞霜啊,我比窦娥都冤!”

何洁不能理解杨宕勇的无奈:“老师说的不就是对的?”

杨宕勇哼了一声,老师说得就是对的?那个死鱼眼里的诡异之光是怎么回事?

“譬如说吧,《皇帝的新衣》大家都知道,老师要是问,皇帝回到宫里会有什么行动?”

乔湖想都不想,叫道:“杀了那两骗子!”

何洁想了下:“杀了骗子,再教训那些不说实话的大臣?”

余晓燕看了眼没表情的杨宕勇,想了想:“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同答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跟人家不一样,不过让我答,我也会回答杀了骗子。”

杨宕勇笑了:“回答满分,老师肯定满意,只是现实社会要也这么认为,那就零分。”

余晓燕拍了下优越感爆棚的杨宕勇:“别吊胃口,要是你回答,你会怎么说?”

“我会站在皇帝的立场来回答。”杨宕勇一摊手:“很明显,对皇帝来说,他是不能犯错误的,皇帝永远没错,错的只能是世界。所以,皇帝必须穿着新衣,那些说皇帝没穿衣服的,都是智商不在线的傻瓜。对骗子,不光不能处理,皇帝还要把他高高捧起来,对大臣,只要哪个大臣敢说没穿衣,这么没头脑的大臣如何能当官?必须下台走人啊,至于那些百姓,谁管百姓怎么想?当不存在好了。你看,这就是现实。”

乔湖不满:“不可能,皇帝不可能这么傻!”

杨宕勇肯定点头:“皇帝不傻,他才这么做。不这么做的才是傻皇帝,傻皇帝活不长的。”

现实永远比童话更离奇,童话里将就真善美,一是一,二是二,好人永远是好人,坏人永远是坏人。可现实里哪那么简单?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坚持干下去,这事情现实社会还少了?

“你说的不对,现实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譬如灯塔国,他总说北方邻国干涉别国内政,军事入侵别国,可你不看看灯塔国自己?灯塔国侵略别国的次数还少了?干涉别国内政也少了?灯塔国cia不知暗杀了多少别国领导,却说自己爱好和平?这不就是最大的笑话?你看,谁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可又有谁去揭穿?人家灯塔国自己也信自己是爱好和平的,全没看到每次战争背后他们国家金融家军火商石油商的影子。这就是现实世界皇帝的新衣,只要皇帝够无耻,他就能一直拿着新衣当挡箭牌。”

何洁低声喃喃:“你是这么想的?”

杨宕勇百感交集:“所以我语文考不了满分。”

阅历太多有时候不是好事,不好把握装幼稚力度,装重了,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弱智,装轻了,自己思维方式明显跟小孩不在一条线上,同样别人觉得怪异。

还好,这时候的课文三观很正,里面虽然也有外国作品,说的不是列宁,就是月光曲,或者写景的威尼斯小船,还有一个小音乐家杨科——看了杨科的遭遇,小学生们是不会对官家和他背后的人有什么好感。

除了这几篇,还有什么?

这个真不能跟后世有国际化思维的课文比。

何洁甜甜一笑,低头继续写作业。

他们已经习惯杨宕勇平日的怪异言论。

“春节到哪儿玩?”

“哪儿都不去,躲在家里猫冬。”

何洁乔湖同时抬起头,一脸哀怨看着杨宕勇。

“你们这什么表情?”

“勇勇,你变得更加懒了。”

杨宕勇想都没想立即否认:“没有!”

“还没有,我们兴趣小组都多长时间没活动了?你自从做了对讲机后,还做了什么?”

“我还……努力读书。”杨宕勇有些语塞,他还真得什么也没做,书倒是看了不少,可动手却一次也没,边疆太闭塞,很多东西都没卖。

“不读书不行啊,不读书你们就超过我,我妈就要揍我了。”

“你都读高中教材了,还读书!”

“没掌握就要继续读。一直到读懂读透为止。”

乔湖绝望了:“那要读多久,我的对讲机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啊?!”

“你现在功课都有些落后了,还分心玩?赶紧抓紧时间学习吧,今天读书不努力,明天你会无能为力。”

“小勇,你最近有些不对啊,每天都是学习,快变成老夫子了。”余晓燕在旁边劝道:“你不玩游戏,不看电视,连那些东西也不做了,你不累?”

游戏有什么好玩?很幼稚啊,至于电视,不管是《铁臂阿童木》,还是《血疑》,这些都太熟悉,熟悉到没兴趣了。至于小制作,杨宕勇发现自己知识还不够,他还缺机械原理,机电一体化知识,一些简单的知识,可他没掌握,最主要是没这方面书。

“行吧,先休息。”杨宕勇将作业本推到一旁,看着外面厚实的雪堆,杨宕勇很是遗憾。

“好啊,玩什么?”乔湖不光推开作业本,还站了起来,跃跃欲试。

冬天能玩的东西太少了,玩溜冰?还是打雪仗?或者抽陀螺?

不知为何,杨宕勇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只想安静的躲在屋里,看着外面的小孩疯玩。

要不,玩三国杀?

可三国杀要很多牌,设很多技能,太复杂了,光解释规则都要解释好久。而且只是写上名字,没图画,又太没感觉。

这个可以让余晓燕慢慢画,她喜欢绘画,照着《三国演义》连环画里的人物,画了不少,看起来还不错,不像杨宕勇画得全是印象派,只是这工程量比较大,不知余晓燕有没有兴趣画那么多图。

还有什么游戏现在可以玩?要简单点,人数多一些,趣味性强些。

杨宕勇看着几个人望着自己,思索着:“要不……我们玩天黑请闭眼?”

“什么天黑请闭眼?”

三人全不明白,杨宕勇却兴奋起来,这游戏他当年在四姑娘山旅游时,跟一群文青玩过,当时玩得忘记时间,差点连返回的车都没坐上,这都多少年了,满满的回忆啊,对,就玩这个!

“很简单的游戏,不过我们人太少,晓燕,去喊人,把彪子叫来,还有匡主任家的匡涛匡妮,我再把我哥和三儿叫来。”杨宕勇站了起来,嘿嘿一笑:“这游戏人多点才好玩,不过最好是九人。要是有人不想玩,晓燕你再看还有谁要玩的。”

杨宕勇介绍的是有法官、警察、杀手、群众的玩法,游戏很简单,玩的也很快,没几轮就能结束一轮。

不过这游戏容易上瘾,一群小孩只是粗略玩了几把,就陷了进去,钱筱薇回家时,就见家里一群孩子围成一圈闭着眼睛,老大站在中间正说:“警察请睁眼……”

杨母的到来游戏自然进行不下去了,这时候孩子们才发现这一天他们光玩了,作业什么的都还没完成!

一群小孩心不甘情不愿做了鸟兽散,只留下杨家三兄弟跟余晓燕跟钱筱薇解释。

今天钱筱薇兴致不错,或许是余晓燕在的缘故,钱筱薇没对小孩的玩耍发脾气,只是简单的问了下作业完成情况,就让孩子们去写作业了,自己下厨房做饭。

吃饭是杨宕勇倒是没什么,其他三个小孩却一副心不在焉模样,心思还陷在“天黑请闭眼”中。

第二十五章 香馍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边疆迪城市突然流行起一种叫“天黑请闭眼”的游戏。

人们不清楚这游戏最早是谁发明的,只是知道很好玩。

因为内地对边疆有财政补贴,边疆人收入比内地要高些,只是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那些钱也就比内地多买几公斤羊肉,多买点或白或红的酒,白天工作没时间,晚上有时间,有电视的,晚上附近邻居凑过来一起看,算是娱乐了。没电视的,除了打个扑克,下个象棋,就是夏天在外面散步聊天,冬天窝家里喝点小酒,完后做些爱做的事。

一种只需要一副扑克——或者连扑克都不用,扯张纸随便写上字叠起来用——其他什么都不需要的游戏,自是收到所有人追捧。每天晚上到处都是呼朋唤友,吆喝着一起去“杀人”。

杀手隐蔽藏匿的刺激,群众和警察挖出杀手的成就感,让人们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让杀手杀了警察和群众,这属于先天政治不正确,只是这也只是个游戏,一些比较敏感的叨唠两句也改变不了群众投入游戏中的事实,并且这游戏眼瞅着都冲出迪城,不光正在向全边疆扩散,还有流传到内地去的趋势。

“勇勇,还有什么好玩的?”

一局结束,几人看看时间差不多,打算结束今天游戏,余晓燕今天胜局很多,现在要结束,未免有些不甘。

杨宕勇有些意犹未尽,还是果断摇头:“不行,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学期要挂灯笼了。”

匡主任女儿跑到杨宕勇身前,拉着他的手摇:“哎呀,寒假作业都写完了,又没事。勇哥你是不是还有好玩东西?”

“没了,要玩你找小仨去,我还要读书。”

杨宕宁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很为自己最近消磨时间懊悔:“就是,最近英语落了好多,我也要补补,以后不玩了。”

“那就散了吧?”

杨家的杀人俱乐部就此解散。

只是……

余胜利家。

“哎呀,老杨,你家小勇很聪明啊,你看看,他搞出来的游戏到处都有人玩,别说,这游戏还挺吸引人的。”

余胜利坐在沙发上,捧着他的大茶缸,笑嘻嘻看着一客厅的领导。

很显然,这里刚结束了一局“天黑请闭眼”,并且余胜利属于获得胜利组成员。

杨泽明苦笑摇头,自从站里流行“天黑请闭眼”后,他就没在跟聂万章下过棋了,每天都被一群人拉着玩闭眼游戏,最坑的是,如果他是杀手,第一轮人家会把他投死,如果他是警察或群众,第一轮杀手会把他杀死——智商太高,你不出局别人不放心。

杨泽明也知道,大家只是寻个乐子,他也就苦中寻乐跟着大家一起玩了。一直第一个被投死,让杨泽明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其他参与者的表演,为此让他收获蛮多。

“这游戏好玩是好玩,只是……”杨泽明思索片刻道:“这游戏推理性和逻辑性都很强,但太容易投入其中,一旦投入,情绪激动起来,会产生误会,制造些不必要矛盾。”

杨泽明微瞥了眼聂万章,他就满脸通红坐在那里生闷气呢,上一局他抽到了警察,谁知他这个警察居然被杀手和群众联起手来投死了,更坑的是他家婆娘也在游戏中,并且刚才一局是杀手,还是第一个故意说他聂万章是杀手的人,这婆娘,回家必须执行家法……

余胜利倒不在乎什么矛盾,他见识过的事情多了,这点小事算什么问题?

“游戏嘛,无非下班后大家聚一起开心开心,用不着计较太多。我家丫头在你家还好吧?没捅什么篓子?”

杨泽明笑嘻嘻道:“怎么会?晓燕那丫头乖得很,我家老钱很喜欢。要说捅篓子,也是我家二小子会捅,你一不注意,就给你惹出什么事来。”

“你家二小子那是聪明,能解决大问题。就说站里那些闲人,我们求爷爷告奶奶,问题也没解决,十多号人没工作,愁啊,愁得我头发都白了,要不是勇勇出主意,这些人现在还在家没事干。哪像现在,每月有五十块钱收入?”

对工厂,余胜利现在很满意,工厂投资多少?投入生产才几个月?这就制造了两百来万产值,除去各种开支,净利润将近五十万,虽然这钱大头让军区收了上去,站里还是多少漏下来一点。

就算不漏,光给那些人能开出工资已经很不错了,不到两百员工,平均月收入五十元,一年下来也就十万元的工资支付,这些钱厂里完全能养活,用不着自己为了员工眼泪汪汪而发愁,余胜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余胜利觉得自己从1980年到1982年,一年多的日子,他的忙碌是很有意义的,虽然中间连续发生各种各样问题,但结局是好的,这就够了,军区和首长都看在了眼里,都认同自己嘛。

厂里现在欣欣向荣,只是去年年底的事件给大家提了个醒,乘着现在新羊绒还没出来,工厂进入急速扩张阶段,针织横机?买买买!钱不够?跟军区沟通,钱先欠着不上缴。不光不缴,还要军区再掏比钱出来,厂子效益太好,一年就能赚一个新厂出来,只要厂子扩大,不光军区迪城所有暂时没法安置的家属都能进来,还能帮地方解决部分待业人员。而且厂子大了,赚得也就更多,到时候能给军区的钱也越多。

部队不富裕,现在经费都快要成吃饭经费了,装备更新已经无法承担,有这么个金母鸡在手,军区肯定很高兴。

场地不够?跟市里打招呼,天使宝贝去年广交会卖得比天山好多了,不光天使宝贝吃撑了,连带着雪莲花、草原那时候都撑着了,那些原本扣除给中轻,上缴国家的,剩下都是边疆的,结果现在大头归了那边,相信边疆政府也不满意。

人员不够?那就更没问题了,现在新招的五百职工已经入厂,部分在厂里当学徒,大部分因为机器没那么快到位,被安置在毛纺厂见习。

时间已晚,其他人都返回自己家,余胜利将应政委留了下来。

对应政委,余胜利有些不屑,站里事情一大堆,工厂那边又千头万绪,政委却“生病”住院了,等工厂那边红红火火,放了个大卫星,政委又病愈,不光病愈,还撤了他的转业报告。

有困难就让,有功劳就上?这让当时焦头烂额的余胜利很是看不惯。

只是他毕竟是政委,跟自己属于平级,再不满,余胜利也必须给予尊重。

人走光了,余胜利将房门关上,余胜利坐在对面,手捧着茶缸,半晌没开口。

应政委静静等着余胜利开口,只是余胜利一开口就吓了应政委一跳:“政委,我打算把厂子交给军区。”

应政委猛地起身,张口结舌片刻才低声道:“你疯啦?!这么好厂子就这样送出去?你不怕站里同志戳你后脊梁?”

余胜利话说出口,整个人都放松了,看着勃然变色的应政委,笑了:“老应,你不要忘了我们身份。”

“什么身份?”

余胜利唰一下站起,人就站在应政委面前,整个人向前倾,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眼睛死死瞪着应政委:“我们是军人,共和国军人!”

说完,余胜利看应政委避开自己眼睛,这才站直了,背着手在客厅里一步步踱步。

“这些日子我发现站里不正常,很不正常!”余胜利踱了一圈,又站在应政委面前:“你没看到?最近那些同志不再关心站里工作,心思全放在工厂那边。每天关心的都是厂子能给站里多少好处,他们家属又能获得多少。”

余胜利又踱了一圈,声音大了:“我们是军人,是随时准备上战场,随时做好牺牲的军人!我们不是小商小贩,整天关心那些鸡毛蒜皮家事,国事谁来关心?是你?还是我?!上战场,你还要考虑这些坛坛罐罐?”

“本来,建厂是为了安置那些随军家属,工厂办好是好事,可因为工厂影响站里正常工作,这是本末倒置,是主次不分!这样的厂还留在手上干什么?打算脱了这身军装?看看军帽上是什么,再看看领子上这两面红旗,你扪心自问,当年从军时誓言,是不是记得,是不是还坚持!”

应政委苦涩地道:“那把厂子交给军区,可厂里还有我们家属,他们照样心思还挂牵那边啊。”

“不一样,你婆娘和你一个单位,跟你婆娘在军区医院上班,你认为一样吗?”

应政委语塞。

“这厂子是个香馍馍啊,老实说,我也舍不得,可我不能眼看着同志们每天往厂里跑,再说了,现在厂里大部分职工都是军区安置的家属,把这个厂子上交,能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至于我们,同志们还是收收心,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工作做好了。你是政委,这些工作都是你份内之事。”

应政委见余胜利坚持得很,也没多劝,转身走了。

第二天,应政委肝出了问题,据说很严重,直接住进了军区总医院。

余胜利没管应政委真病还是气病,他直接召开站里领导开会,要求对是否把厂子交给军区做出表决。

主任态度明显,其他人自然遵守集中原则。会议一通过余胜利就去了军区,想将工厂管理交给军区,军区倒是拒绝了,只是余胜利态度坚决,一而再,再而三,连着几次申请,军区也不好意思让下面难做,勉为其难算是同意了站里的要求,只是因为军区还要选下派驻厂里人员,在军区派的人到位前,厂子还是由站里代管。

通讯站里知道主任把厂子交给了军区,一时到处都是说怪话的,老顽固,没担当,怕麻烦,各种说法在地下游荡。

第二十六章 那时年少

“晓燕,怎么,不高兴?”

“你说呢?”余晓燕很想发火,见杨宕勇关心的眼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爸做错什么了,他们要这么说他?”

小姑娘很敏感,站里的风言风语从孩子那里传出,余胜利我行我素,不在乎那些,可余晓燕受不了,父亲在她心中完美高大得很,怎么能忍受别人说自己父亲坏话?

自从在通讯站听到关于父亲的那些言论,余晓燕开始还很气愤的想骂回去,可说她父亲的人太多,小姑娘蔫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父亲那么用心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以部队为家,结果还要让人家这么说父亲闲话。

这些日子余晓燕闷闷不乐,每天,她宁愿待在学校,也不想回家,虽然父母都强装无事,可余晓燕却觉得家已经不是避风港口,而是风暴中心。

看着黯然失魂的余晓燕,杨宕勇叹息一声,主动拉着她的手,余晓燕想挣却没怎么用力,甩了两甩,见没甩脱,也就随杨宕勇握着了。

杨宕勇也只是握了握,就放了手,这是在马路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别人经过?又不是在家里,也不是三十年后的世界,现在拉拉扯扯给人看到了不好。

杨宕勇走到余晓燕前面,回头盯着她的眼,认真道:“晓燕,你相信伯伯吗?”

见余晓燕不解,杨宕勇解释道:“你还小,不了解大人,这个世界很复杂,你对人家好,人家未必念你的好,你对人家不好,人家也不一定会说你坏话。就像伯伯这次,表面看,伯伯得罪了不少人,可伯伯是主任啊,是一把手,他做的全是为了工作。这些说伯伯坏话的都在伯伯手下工作,伯伯真要不满,那些人没一个逃得了,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爸干嘛不骂他们?让他们道歉!”

杨宕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解释,大人的世界,其实领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小鞋哪是说给就给的?领导太在乎下面看法,这让上级怎么想?想搞一言堂吗?

有时候,就算听到一些让自己不舒服的言论,该装聋时就得装聋。

“用不着,伯伯心里有数,再说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至少,我爸总是会支持伯伯的。”

对自己父亲,杨宕勇很是相信,他相信父亲在这事上肯定支持余伯伯。

心底无私天地宽,只要自己立身正,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杨宕勇很遗憾自己毛笔字写太差,不然他会抄一首诗送给他的余伯伯。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俩人一前一后朝着通讯站走。

已经过了春分,江南已是桃红柳绿,檵木吐蕊,茶梅绽放,烟雨朦胧之时,北方的迪城却还被冰雪覆盖,远处的天山更是白茫茫一片,走在甜蜜路上,虽是春天,却觉得这气温比冬天还要寒冷。

但空气里已经能嗅到春的气息了,这是一种迪城特有的味道,很独特,你知道那是春的味道,却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

杨宕勇手揣进怀里,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春天来了,或许会有倒春寒,但总是会奔着夏天而去,就是迪城有时候气候比较怪,温度刚升到将近三十度,说不定一场大雨,温度又降到十度以下,然后再给你来场大雪,让你感受严冬,等你把皮袄拿出来,却发现,夏天来了。

“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走在后面的余晓燕,抬头看了眼前面张开双臂,摆出拥抱整个世界样子的杨宕勇。美眸闪动,只觉一股暖流拂过,心中涌起难言情绪。

那些恼人的事情,这一刻全被驱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那个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小男孩,悄悄蜕变成让自己总想依靠的人。

怦然心动的感觉让余晓燕犹如小鹿乱撞,耳根发烫,心跳加速,有甜蜜,有纠结,她慌乱地猛一摇头,让自己醒醒,自己才多大?这些不是你现在该想的!

哎呀,他回头了,他看着我,我脸上表情是不是泄露了什么?

余晓燕面颊发烧,低下羞红的脸,边走边踢着脚下的雪。

杨宕勇本来没注意身后少女的心思,他本来想再开解两句,只是一见余晓燕的表情,多年的人生阅历,让杨宕勇反应过来。

这是情窦初开吗?

才小学啊,自己十一岁,余晓燕十二岁,虚岁也不过十三……

或许,只是有些萌动。

原来她也喜欢过自己。

只是,这是这一世才有的喜欢,还是,上一世也曾喜欢过?

都是一个人,可杨宕勇却有些纠结。

虽然这是喜欢,还谈不上爱。

爱,必然喜欢。

喜欢,却未必是爱。

想想自己,杨宕勇又觉得好笑。

年少时,杨宕勇不懂爱情,只知道爱情就是独占,看到漂亮姑娘就有占有欲,为了表现自己,可以装可怜,希望用自己的软弱来打动姑娘怜悯之心。

长大了,杨宕勇知道爱情是责任,不光对自己,也是对未来的小孩,对父母、岳父岳母的责任。

对美丽的独占欲?还有吧?但不会再冲动。连带着,这一世,对漂亮姑娘,他更多的是欣赏,而不是再像发情的公牛。

好像自己的无意举动,却比以前有意表演,更吸引异性关注。

小姑娘们入世不深啊,难怪她们会飞蛾扑火,被四十多的男人吸引过去。

杨宕勇也很清楚知道,这只是对爱情最初的萌动。

只是喜欢,还谈不上什么爱,自己也不必太激动。

用不着刻意求什么,跟着感觉走就是了,有女人喜欢,不是很好?

片刻满满都是心脏像被揪裂的甜蜜感后,杨宕勇的心又猛地一沉,他想到了甬城那位总是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

那才是贤妻良母。

人渣啊。

杨宕勇纠结之极。

小小的难受之后,杨宕勇又放弃了放飞的思绪。

时间还早,自己用不着现在就做出选择,只要享受成长的快乐,其他的,自会水到渠成。

就算放下了,还是有些小激动,杨宕勇转身继续走,腿脚都轻了不少。

余伯伯的事本来让他有些压抑,现在?不存在了,放松下来,再想想,杨宕勇又觉得自己感受更深些。

杨宕勇比身边的这些小朋友,甚至他们的父母,更明白什么是人要有自知之明,现在的人还更相信人定胜天,穷了那么久见了好处就拼命抓住,死也不放,却不知道,有时候放弃比坚持更重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余伯伯这时候将红火的工厂交上去,看着很蠢,其实,何尝不是将一个已经点燃导火索的炸药包丢了出去?

真以为几百号职工的工厂那么好管理?

那是工厂,不是通讯站。

检验科,生产科,销售科,后勤科,行政科,技术科,办公室,财务室……

一环套着一环,厂里几百号人吃喝拉撒都要管,当领导的可以把责任下发到各科室,可最终不是都汇聚到厂长那里?

进料多少,生产什么款式,生产多少,到哪里销售,资金回笼……

这些方面哪样厂长不需要关心?

余胜利是通讯站主任,心思都放在下面的厂里了,站里还管不管?站里一放松,上级的板子不马上跟着落下来了?

钱重要,还是通讯保障更重要?

很明显,大事方面余伯伯没有糊涂。

既然不糊涂,杨宕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些人只是被眼前的利益遮蔽了眼睛,看不清脚下路,仅此而已。

想开了一切,杨宕勇眉毛舒展开,这一刻他很想唱歌。

然后他就唱了。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

余晓燕脸还烧着,莫名的有些紧张,就听杨宕勇唱起了歌。

余晓燕觉得自己心事被人知道,有些小忿忿,却发现杨宕勇唱的歌,自己从未听过那种旋律……

余晓燕微微抬头,见杨宕勇昂首挺胸走在前面,歌声传来,旋律很好听,歌词……

“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风风雨雨都接受,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这是唱给她的?

余晓燕惊诧莫名,她从没听过这首歌,那个总是在自己弹琴拉手风琴时,坐在一旁,静静凝听的少年,却唱出这么好听的歌,这是勇勇写的?曲子也是他作的?不是的话,这么好听的歌,自己怎么从未听过?

一瞬之间,余晓燕眼里满是雾水。

“好听吗?”

余晓燕点头。

“那我再唱一遍。”

歌声再次响起,还是那首歌,余晓燕记住了那动听的旋律。

“这是你写的?”一曲终了,余晓燕低声问。

“呃……是吧。”

希望原作者不要为我的无耻气愤,到时候您再换首励志歌创作吧。

杨宕勇有些脸红,又有些小得意,觉得自己脸皮又厚了一层。

“好听吗?你觉得我是男低音,还是中音?”

“我觉得你是……噪音!”

余晓燕说完咯咯笑着跑前面去了。

第二十七章 闲暇座谈

杨宕勇觉得自己作茧自缚了。

余晓燕很喜欢他唱的那首《阳光总在风雨后》,然后让他不断哼唱后,将简谱记了下来,然后尝试着用手风琴或钢琴伴奏,叫杨宕勇唱。

杨宕勇很喜欢看着余晓燕认真坐在钢琴前,十指纤纤在琴键上跳跃,动听旋律在屋里回荡。

只是一首曲子听再多也会厌,唱得多了嗓子更会哑。

不用心唱不行,丫头会不满,会冲他发火。

男子汉大豆腐,不能跟小丫头斤斤计较。

杨宕勇怂了。

连着几天下来,余晓燕是弹得随心所欲,可杨宕勇一开口说话像九十岁老头。

光一首歌也就算了,一首“新歌”下来,余晓燕发现了新天地——从小的玩伴居然是音乐“天才”!

最近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只有两个人在时,余晓燕就缠着杨宕勇,要他再“创作”新歌。

“新歌”当然是有的,杨宕勇当年也是沉迷在ktv很多年,自封为麦霸的人物,他怎么会没“新歌”?

只是那些“新歌”,杨宕勇现在很多都只记得旋律,或者副歌里几句歌词,能完全一字不改唱下来的,已经不多了。

歌曲要经常唱,很久不唱就会忘词。

比忘词更麻烦的自然是那些歌大多是情歌,不是忧郁歌王的,就是忧郁王子,情歌王子的歌杨宕勇曾经疯迷了三十年,只是现在人家已经出道,抢在他发表前两三年把那歌唱出来,实在太不厚道,到时候也不好解释。

世上哪来那么多雷同?一首《阳光总在风雨后》已经让杨宕勇追悔莫及了,再唱人家成名曲?那还不如学习明珠艺人,翻唱扶桑歌呢,毕竟普通人翻唱没人找他麻烦,也没人追究那旋律怎么来的……

明珠艺人翻唱的扶桑歌,杨宕勇也是记得一些,有些是后来扶桑人先唱的,还有的歌扶桑人现在已经唱过,只是明珠那边还没翻唱,比如,中岛美雪……

只是有了旋律,杨宕勇同样不好用,很简单,作为迪城人,他一直跟余晓燕在一起,余晓燕还没听过那些歌,他又从哪听来了?左思右想,杨宕勇爱是否决了这条捷径,只能看着余晓燕失望的表情,无奈拒绝。

歌曲大盗不好当。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说吧,反正艺术需要灵感,这理由足够管用。

不管有没有“新作”发表,杨宕勇在余晓燕心里都已经打上“作曲家、作词家”名号,这让杨宕勇有些小窃喜。

余胜利坐在客厅,书房里传来动听音乐,手捧茶缸的他脸上面带微笑。

“主任,你丫头弹得不错啊,这曲子……没听过,练习曲?”

“不是,杨工家老二写的,那小子很聪明,就是太懒。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啧啧。”余胜利笑着摇头:“怎么样,这些天在站里还好吧?”

“很好,队伍很不错。”余胜利对面坐着的人悠闲地磕了下烟灰,轻言细语。

与这时候人不同,这时候或许营养不良,共和国不管男女老幼,大多比较苗条,如余胜利,他就很瘦,看起来像根电线杆子,不过加上他那刀削般的脸,看上去就显得精干。余胜利对面这人却显得微胖,将军肚突出,加上一直带着微笑的圆脸,看上去像是弥勒佛。

应政委如愿以偿的因病离开部队,回老家当他的地方干部去了,军区从其他地方调来了新政委。

新来的政委叫王启年,原先在驻迪城步兵师政治部当副主任,算是平级调动。

王启年是桂江廉州人,“珠还合浦”说得就是他那里,他算是五十年代大学生了,当年,北碚步校迁到始安,始安步兵学校,作为桂江人,王启年考入设在本地的军校,毕业时因婆罗多国与共和国发生领土纠纷,共和国要反击,一批步校学员被分配到战区所在部队,他也分到边疆,从此在边疆一待就是二十年,在边疆娶妻,生子,婆娘还争气,一胎给他生了两胖小子,为了纪念自己出生地,王启年给俩小子一个取名王江林,一个取名王江森。

俩小子正在读小学,听到自己工作有新的安排,王启年还担忧过,万一到下面驻地,小孩读书就是大问题,结果新的单位就在迪城,这让王启年对这次调动很满意,他也没太大野心,能在部队安安心心工作就行,最重要的是孩子能受到良好教育,在迪城这个大城市上学,可是比下面县乡要强不知多少。

“没问题就好,单位前些日子有些乱,同志们心思没放在工作上,眼里只看到钱,钱,钱!我们又不是地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现在有你帮我分担,我算轻松些了。”

王启年面无表情点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才刚来,他已经知道站里问题所在,站里以前办的那家工厂太能赚钱了,有人禁不起金钱的诱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厂是部队的,更是国家的,可有人却觉得厂子是自己的。有管后勤的想借着机会,从厂里揩油;有觉得部队升迁无望的,想调到厂里坐办公室。

在站里逛了一圈,王启年很支持将厂子给军区,这个烫手山芋站里不能留。

余胜利抿了口茶,又道:“老王,对这次布列塔尼亚和拉普拉塔争端,你怎么看?”

“福克兰?”王启年深吸口烟,眼睛眯成一条缝。

王启年对布列塔尼亚和拉普拉塔都没好感。

布列塔尼亚就不必多说了,只要读过历史的共和国人就没一个喜欢它。那是一个由海盗组成的国家,一个只信奉弱肉强食的国家,一个总是到处搅屎的国家,一个为了追求世界霸权,到处开战的国家。

看看布列塔尼亚历史,他跟卡斯蒂利亚打过,跟葡国打过,跟尼德兰打过,跟北极熊打过,跟日耳曼尼亚打过,跟突厥打过,跟波斯打过,跟普什图打过,跟高卢一打就是百年战争……

连灯塔国布列塔尼亚都打了两次。

这个国家当然不会放过中央之国,至于跟中央之国两次战争原因,大家从历史书上都能看到。

可无耻的地方在于,到了现在,布列塔尼亚人还在说战争的原因是为了“正常贸易”,是一场“通商战争”!

虽然王启年自认这么些年过来,自己已不再年轻,没那么容易冲动,可看到布列塔尼亚的“表演”,他还是有种想在那里种太阳的冲动。

也就心里想想,还是别说出口,免得让人认为自己不成熟。

对拉普拉塔,王启年倒是没像对布列塔尼亚那种切齿的痛恨。

不过要说喜欢,那也谈不上,王启年甚至很吝啬给拉普拉塔哪怕一点同情。

76年这个国家的军队武装夺权,夺取政权后,新上台的军人总统狂妄宣称:“拉普拉塔必须死掉足够多的人,才能重新恢复和平。我们先杀掉反叛者,然后是其协助者,之后是同情叛乱的人,最后,我们杀掉那些犹犹豫豫的人。”,随后军政府对左翼力量进行了疯狂镇压。

这个国家就是灯塔国养的一条走狗,对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政府,王启年表示还是早死早超生。

不过今年发生了奇妙的事情:作为灯塔国在欧洲与南美的主要盟国,布列塔尼亚居然和拉普拉塔为了福克兰起了争端,不光起了争端,拉普拉塔还出兵硬占了福克兰岛,给了布列塔尼亚狠狠一个耳光。

布列塔尼亚当然不甘挨打,正威胁要把战争进行到底。

这种狗咬狗的闹剧,旁观者只要搬把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就是。

不过作为军人,更关注的还是战争胜负。

王启年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就着残烟余火点燃,深吸一口,换了个姿势,这才道:“先说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布列塔尼亚在二战后已经衰弱,当年打个西奈战争还要拉上高卢、大卫两国,就这灯塔和北方邻国一威胁,布列塔尼亚主动退缩,战后老航母不断退役,新航母却没有投入建造,只做减法不做加法,布列塔尼亚军力是在下降中的!而拉普拉塔方面同样拥有航母,有大型巡洋舰和先进潜艇,在天时方面,两者至少是平手。”

“至于地利,福克兰靠近拉普拉塔,从拉普拉塔到福克兰也就五百来公里,而从布列塔尼亚到福克兰,要穿越半个地球进行万里远征,所以地利属于拉普拉塔。兵贵胜,不贵久,如果没一下子打死拉普拉塔,双方陷入持久战,布列塔尼亚必败!”

“至于人和,拉普拉塔和布列塔尼亚的福克兰争端,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福克兰靠近拉普拉塔,这个是事实,拉普拉塔要收回福克兰,国内民众肯定支持。布列塔尼亚距离福克兰太远,劳师远征国内支持者未必会多。国际上两国都是灯塔国盟友,灯塔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国,所以人和方面拉普拉塔也是少占上风。”

总结完天时地利人和。王启年笑着道:“要是战争真打起来,只要拉普拉塔能顶住三个月,我赌布列塔尼亚必败!”

又是熟悉的三个月。

余胜利爽朗大笑。

余胜利很认同王启年的观点,布列塔尼亚当年为了霸权在地球上得罪了太多国家,余胜利相信这世上就没几个人不愿意看到布列塔尼亚倒霉的。

曾经历史上的老流氓让新时代的小恶棍狠敲一闷棍,世界人民喜闻乐见这么美的画面。

布列塔尼亚国力正在下降,为了减轻经济压力,铁娘子不得不压缩政府开支,打仗是需要钱的,没钱战争如何长期打下去?

布列塔尼亚还面临北方邻国在欧洲的巨大压力,军事上两线作战历来是大忌,对北方邻国的态度,布列塔尼亚也要谨慎考虑一下。

北方邻国会干涉吗?这个很难说,这么好削弱布列塔尼亚的机会,正常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余胜利笑容慢慢收敛,他意识到,如果北方邻国插手,那么灯塔国也会插手,并且灯塔国必定支持布列塔尼亚,灯塔国需要布列塔尼亚在欧洲牵制北方邻国,而拉普拉塔?那是灯塔国的地盘,换了谁都得给灯塔国当走狗。

“战争能坚持三月吗?”

“能!”王启年掷地有声:“只要拉普拉塔万众一心,布列塔尼亚必败!”

第二十八章 远方战争

“布列塔尼亚和拉普拉塔打起来了!”

星期一,杨宕勇放学回到家,拿起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关于职工奖惩的新闻和社论,右下角有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我国政府希望布拉立即停止军事行动”。

满满的历史既视感。

杨宕勇挠了挠头,那场战争跟他毫无关系,他既布列塔尼亚首相,也不是拉普拉塔总统,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还不如今天早上在课桌上突然出现的三八线更让杨宕勇惊奇。

早上杨宕勇到学校,刚走到自己课桌前就被桌上那条钢笔画的线吸引了眼球。

同座何洁表情有些小得意:“从今天起,你不能越线。”

杨宕勇实在有些无语,从一年级到四年级,以前干什么去了?现在突然出现一条三八线,这是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整天,杨宕勇也没跟何洁说话。

不能惯着小丫头莫名其妙的举动。

将书包丢在椅子上,杨宕勇觉得最近万事不顺,何洁给他画三八线,余晓燕每天也躲着他,只有乔湖恬不知耻缠着他,可那小子只是为了让杨宕勇帮他做把火柴枪,杨宕勇哪来的布列塔尼亚时间做那东西?

至于其他学生,杨宕勇就不跟他们是一路人。

三月份全国开展了文明礼貌月活动,甜蜜路小学让学生们积极参加这个活动,于是,熟记小学生守则的孩子们很是兴高采烈上了街,作文里不是今天扶了老奶奶过马路,就是今天在马路上捡了一分钱,然后交给了警察蜀黍……

这个月警察蜀黍一定收到不少遗失钱物,就是不知小学生家长脸上表情如何。

作为高年级学生,老师给大家安排了周末义务做好事——让学生们去公交车上帮售票员阿姨监督有没有逃票的。

从没被老师骂过的杨宕勇,那天被老师用要吃人的表情恶狠狠赶上了公交车。

其实杨宕勇很想对老师说,做好事很好,但老师您能不能帮我们先买好了车票?小学生口袋里可没什么钱啊,做好事查逃票的,结果自己就没买票,这算什么事?

同学们站在门口,盯着上车的乘客就像盯着阶级敌人,只有买了票的才会给张笑脸,杨宕勇全程低着脑袋,他就没脸做这事,结果,中午售票员把他们“请”走,其他同学们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有说有笑走了,杨宕勇一个人拖在后面,就当不认识前面那些人。

不合群,这是杨宕勇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

杨宕勇并不打算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他跟同学们本来就存在代沟。

只是现在……

“好无聊啊。”

杨宕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呆滞地看着窗户外。

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曾经的三个跟班,两个不理他,一个想理他却被杨宕勇赶走,现在又没自学的欲望,该干什么?

望着外面,杨宕勇只觉这日子有点无聊,要是生活中现在就有电脑或手机,他一定打开网络小说站点,先看会儿小说再说。

可惜,电脑有,在外国。至于手机,第一部手机还没问世……

迪城的雪已经融化,青草如豆芽般从泥土里费力地挣扎了出来,给外面的大地点缀上一块一块的绿意。

“春意盎然啊,不对呀?按照小说上讲,这不该是到了草原上那啥的季节?为啥我却只觉得春困?”

出去找院子里小朋友玩?

杨宕勇马上打消这愚蠢的念头,外面那些小朋友正拿着扫帚当机关枪扫射,这游戏……

还是游戏太少!

杨宕勇站起来,在家里一通乱找,结果悲哀地发现,家里除了一堆二极管、三极管、电容器、电感线圈,几个不知是好是坏的集成电路,其他就没什么东西了。

这是要自己制作遥控玩具?

看看零件,杨宕勇放弃了这个不现实的念头,没电动机。

还是老问题,杨宕勇知道不少新奇东西,可一没资金,二没材料,那些东西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其实通讯站里的修理所有共和国大部分工厂都没有的机床,也有不少稀有材料,能生产不少种类零部件,造个微型发动机,简直跟玩一样简单,可杨宕勇的父亲不允许自家孩子去哪里玩耍,更不允许用公家的东西给自己搞小玩意,老爷子这方面很固执,没法沟通,这就很遗憾了。

一声叹息。

不想和小孩玩闹,又没机会制作玩具,那就练字吧。

杨宕勇找出笔墨纸砚,咬牙准备练字。

字写得太难看?练不出来?只要坚持,十年八年总能有点效果,不就是永字八法吗?王羲之能染个墨池出来,自己染几水缸总没问题。

咬牙切齿的杨宕勇,用力跟笔纸较上了劲。

通讯站这是却是一片忙碌。

布列塔尼亚与拉普拉塔一打起来,世界各地无线电通信骤然密集,通过卫星,有关战事信息迅速传遍全球。

当人们还在从报纸上了解昨天的“新闻”时,安装了卫星通信系统的通讯站已经接收到有关战事的即时信息了。

下传信息,破译,翻译,再将与战事有关信息通过卫星传回总部。

信息量太大,要从众多无效信息中找出所需要内容,工作量自然很大。

“啧啧,这阿根廷军队不行啊?是否有一千两百阿根廷人淹死?”

王启年一脸惊讶,两艘军舰被击沉,可能死亡一千二,不过想想布列塔尼亚媒体的尿性,可信度几乎等于零。

“舰是肯定沉了,沉了几艘,难说。”余胜利站在机房,一脸严肃:“拉普拉塔已经拒绝印加和平计划,战争升级了。”

“看戏呗,看看老牌帝国主义如何秀肌肉,拉普拉塔又是如何保家卫国。那么大的国家,人口也没比布列塔尼亚少多少,这仗有得打!”

拉普拉塔表现很不错,只是有些出乎王启年预料。

王启年以为拉普拉塔会放布列塔尼亚登陆本土,然后拉普拉塔来个全民抗战,双方来个钢铁强烈碰撞,打得赢就把布列塔尼亚军队赶下大海,打不赢就以空间换时间,将敌人拖累拖死。

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强如灯塔国,还不是在南方小霸那里被拖得筋疲力竭,最后不得不退出?

最多灯塔国酸溜溜地说他们打赢了所有战役,却输掉了战争。

可惜战争没按照王启年设想的模式进行,这是一场海空大战,拉普拉塔在自己军舰被潜艇击沉后,用空军一再袭击布列塔尼亚军舰,先后击沉击伤多艘敌舰,只是在六月份,当布列塔尼亚军队登陆福克兰后,拉普拉塔投降了。

投降了……

王启年只觉天雷滚滚,这才打了不到两个月,就算将战争开始时间前推到拉普拉塔总统宣布出兵福克兰,时间也才七十来天,这么短时间就打完了?

登陆战倒是打了登陆战,只是布列塔尼亚只是登陆了福克兰,没有登陆拉普拉塔本土,拉普拉塔就打不下去了?

就算陆地战,在王启年眼中,拉普拉塔表现也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布列塔尼亚都预先将一支五百人的伞兵部队即将攻击何处告知全世界了,等那支部队向一个团的守军发起进攻,最后结局居然是损失十七人,造成拉普拉塔损失五十五人,然后一千多守军集体投降。

不能说拉普拉塔在岛上部署兵力不足,拉普拉塔可是在岛上部署了一万一千多的兵力,这么多兵力,最后却有一万人投降……

这表现还不如当年共和国的对手婆罗多呢。

王启年的三个月拖垮布列塔尼亚海口算是彻底破灭了,拉普拉塔连三个月都没支持下来,自己倒先倒下了。

废物!无能!军人之耻!

王启年代入感太深,这脸有些丢不起。

那几天王启年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一股无明业火让他忍不住就要骂娘。

拉普拉塔战争中的表现,对一直信奉全民战争的共和国军队给予了很大冲击。

不是说全民战争就过时了,恰恰相反,拉普拉塔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恰好证明不敢武装民众,动员民众,进行全民抗战,对一个弱小国家来说,是打不赢的。

冲击主要来自于海空军。

拉普拉塔空军在战争中的表现让人眼前一亮,空基反舰导弹闪亮表现,对近海防御的共和国军队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至于海军,经验全都来自于布列塔尼亚——拉普拉塔的海军在战争中除了一开始就被击沉一艘军舰外,剩余时间全成了存在舰队——主要是物资保障,两栖登陆。

最后,不管是空军,还是海军,信息权的保证都一再决定着战争走向,电子对抗成了重中之重。

缩减普通部队,将人力密集型军队改造成一支信息化为主导的机械化混合部队,渐渐成了共识。

作为保障通讯,监视各国卫星的通讯站,自然成为新时期军队建设重点保障单位。

通讯站高速发展时期到来了。

第二十九章 学渣暴露

清晨,起床号再次准时响起。

晨跑后,杨宕勇跟着哥哥杨宕宁回到家吃早饭。

饭桌前坐着四人,父亲,杨宕宁兄弟仨人,母亲还在厨房蒸馒头,等全做好了才上桌。

杨宕勇一边喝着粥,就着榨菜啃馒头,一边说道:“爸,你们单位电子计算机也太大了吧?”

杨泽明漫不经心道:“大,性能才好。”

通讯站有电子计算机机房,巨大的柜式机箱成排放在一间大厅内,那间大厅地面都铺了防静电地板,整个站里围绕着计算机转的,就有三十多技术人员。

杨泽明很为站里有电子计算机而自豪,这可是80年国家最新研制的电子计算机!属于最高精尖产品。

“这个不一定吧?你们那台计算机每秒运行是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可灯塔国今年发行的一台不到六百美金计算机,运行速度每秒就有将近三百万啊?”

杨泽明手中的碗顿了下,微蹙眉头:“那个不一样。”

杨泽明不怀疑自己儿子怎么知道灯塔国出了不到六百美金的计算机,为了追踪国际科技前沿,站里花了不菲宝贵外汇,订了不少国外科技杂志,那些杂志在登记后可以带回家查阅,自家老大老二俩儿子也常常蹭书看,美其名曰学习外文。从那些杂志上看到一些新的东西,一点也不稀奇。

杨宕勇有些不满:“爸,人家外国现在都出286了(“什么286”杨泽明有些不解)硬特公司80286处理器,比8086、8088先进多了,今年2月发售,里面集成了13万元器件,你们电子计算机里集成了多少?”

杨泽明放下碗:“别人是别人,我们底子薄,基础差,这个能跟人家比吗?人家现在有的,不久将来我们也会有!”

对儿子的“崇洋媚外”杨泽明很是不高兴,重重叹口气,苦口婆心道:“小勇啊,你要知道,解放前我们国家有多弱?钉子叫洋钉,火柴叫洋火,煤油叫洋油,棉布叫洋布,那时候我们有什么?”

杨宕勇笑了:“有啊,当时有的特种化工行业独步天下。”

杨泽明斩钉截铁否定了:“不可能!你这都从哪听到的歪理邪说?那时候我们除了人多,就没哪个能拿出手!”

杨宕宁、杨宕迪兄弟俩听着老二与父亲在那里争论,想插都插不上话。

“谁说的,我查过资料了。”

“谁给你的资料?说那时候好的,都是反动言论,是造谣!”

杨泽明额头青筋直跳。

他一直以为自己孩子虽然懒了点,可爱祖国,爱人民,还是一个好孩子,但今天儿子居然说解放前有比外国强的地方,还是化工行业——那时候中央之国有化工吗——这让杨泽明只觉得自己教育失败之极,糖罐里长大的孩子太不了解以前苦日子啊。

杨泽明更不满的是那些吹嘘解放前的言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这些年他虽然也看到过某些文章上有类似言论,却没想到都泛滥到小学生都知道的地步。

“别急嘛,事实胜于雄辩,我们还是让事实说话不是?我记得当年世界大萧条时,我们以no3c17h19等多环生物碱为代表的特种化工品产量占了世界八分之七,还出口灯塔国呢……哦,那个东西还有个名字,叫嘛肺。”

杨宕勇说完赶紧起身,笑着躲到一边。

杨泽明开始还没反应出来,等回过味再看杨宕勇,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如此讨厌。

太坏了,连父亲都敢乱开玩笑!

杨宕宁也听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后赶紧低头,嘴里的粥一口喷出,反应要是不快,大家就不必吃早饭了,太恶心。

只有杨宕迪不明白,迷惑问:“什么是嘛肺?”

杨宕宁笑着跟小三解释:“老二坏着呢,你知道牙片不?布列塔尼亚当年就因为那个,以自由贸易借口对清开战,这才有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央之国。嘛肺就是从牙片里发现的,比那个更坏,我倒不知道中央之国当年还有出口这东西历史,这是学习布列塔尼亚?”

杨宕迪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杨泽明没好气道:“学什么学?那东西还不主要都用来祸害自己人了?”

玩笑开过,杨宕勇又坐了回去,笑道:“爸,通讯站自己能做集成电路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工作上的事,也是你能问得?”

“我又不是外人,家里也没外人啊?放心,我也不会出去乱说。”杨宕勇很是心动:“要是能做就好了。”

“你这孩子,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成为有用之人!”

杨宕勇有些得意:“我成绩不好?人家小学生还在学一元二次方程,我高三数学都学完了。”

“都学完了?”杨泽明不动声色,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张纸和笔,然后在纸上画了个长方形。

杨宕迪没什么反应,他才小学二年级刚结束,下学期要上三年级,父亲不管出什么题,反正他是看也看不懂的,继续呼呼喝粥。

“不都学完了吗?你来做道题吧。”杨泽明点了点长方形:“设长为∫2,宽为1的矩形,以它的一条对角线所在的直线为轴旋转一周,求得到旋转体的体积……算吧。”

杨宕宁放下手中馒头,饶有兴致看父亲出题,他知道二弟还没上五年级就自学了初中高中知识,只是二弟一直都在自学,也不知道真实水平如何,杨宕宁今天倒想见识见识。

长为∫2,宽为1,对角线?当然是2,勾三股四弦五,勾股定理嘛,至于体积计算,初中知识。

杨宕勇觉得很简单,接过笔,在矩形四个角逆时针从左到右分别标上abcd,然后,在纸上画了半天……

脑海里想象那个矩阵旋转后的模样,脑壳疼,这个是中学题?超纲了啊。

我怕是个假的高中生?

这一刻,杨宕勇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还是学渣?

杨宕勇将笔放在桌上,放弃了:“哥,你来看看这题。”

杨宕宁笑了:“不会?”

“我把a点到b点设为一个圆锥体,这个与上面a点到d点圆锥体体积一致,中间为圆柱体,只是,这不对啊?”杨宕勇挠着头,抓狂不已,旋转后的形状一点不规则好不好?!

“你那个思路不对,应该是这样,”杨宕宁拿起笔,从d点到b点画了条线:“我们可以把这个矩形分为左右两个三角形,然后让他们分别旋转,计算他们体积,从a点画条垂直线到db线,交接点为e,这是底面圆半径,所以……”

“ae是∫2/∫3?体积就是1/3乘π乘(三平方再乘三/∫3),等于(2∫3/9)π?另外一个也是,所以是……”

杨宕勇恍然,明白过来抬头笑看父亲,却见父亲不动如山,那架势……

杨宕宁头也没抬:“还没完,这里还有重复的。”

杨宕宁用笔在纸上ae线延伸,还是以bd线为轴又画了一个矩形,ad、bc线上与新的矩形交叉点分别标注f、g点,从f点又拉了条垂直线……

杨宕勇仔细想想,两个三角形旋转产生了重合,这里面又是一个,不是两个圆锥体……

“在干什么?”

钱筱薇端着一盘蒸好的馒头进了客厅,却见三个小孩趴在桌上,丈夫站在一旁看着。

“做题呢,∫3/8乘π!”

“出来了!”杨宕宁在纸上奋笔疾书,算起来飞快,写上最后的答案,放下笔长出口气:“答案是23/72∫3π。”

杨泽明这才含笑对着得意的几个小孩点头,又一脸不屑:“老大知识掌握不错,至于老二,你就是个木头脑袋!还高中知识,初中知识都没学透。”

杨宕勇有些不服:“这是初中知识吗?哥,开学后你把这题拿你们班,看看你们班有几人能做出。”

杨宕宁微笑点头:“这题还好,解题步骤稍微多点,应该有人能做出。”

杨宕勇无奈翻个白眼,枉自己两世为人,还以为高中知识都掌握的七七八八,结果现在初中都不如了?可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

总觉得正常初中毕业生做不出这题?

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啊,还好,只是“应该”有人能做出,不是都会,听大哥的语气,貌似就算会,会做的人也不多?这么说,自己就算没有高中水平,也并不比普通初中生差,再说大哥学校是边疆的重点中学,而非迪城重点中学,更不是一般普通中学,那都是尖子啊。

不比一般初中生差,杨宕勇有些欣慰。本质上,他还是胸无大志一个人。

“作对了?”母亲看父亲和孩子的表情,脸上绽放出微笑,对母亲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孩子学习好。

“还算可以。”杨泽明也很高兴,点评道:“老大基础扎实,直觉不错,数学上面有灵性,以后可以搞研究,至于老二……学得很多,可抓不住重点,眉毛胡子一把抓,看起来什么都懂一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稍微一点变形就搞不明白。思路很杂,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还差得远,学习浅尝即可,这怎么能学好?”

对老二杨泽明有些不满了,停顿片刻又接着说:“这样,以后下班我每天晚上出几道题老二做做,暑假多做几道题,熟能生巧,做得多了,思路也会清晰。”

晴天一声霹雳!

每天做几道题?那是几道题吗?那是让自己变地中海啊!

“爸,这是中学题,中学题!我现在才小学四年级啊。”

“下学期就小学五年级了,你不说自己掌握了高中知识?就这你担心什么?”

杨宕勇欲哭无泪,这个暑假可是还有很多安排,还有不少要学习,光做题了,可爱的遥控飞机什么时候做?

“做题就做题,爸,妈,站里面真得没法做集成电路?”

杨泽明还没开口,疼爱孩子的钱筱微回答了老二问题:“一万元器件集成还是没问题。你问这个干什么?”

第三十章 遥控飞机

“能不能做控制飞机集成电路?那些元器件太多太重,能不能都集中到一个处理器里,体积尽量小,重量尽量低,要能接收地面遥控飞机起飞降落,能升降能转弯。”

钱筱微有些不满,虎着脸:“玩玩玩,那些元器件很贵重,这么大人了,整天还想着玩?”

钱筱微知道自家老二对遥控很感兴趣,对制造飞机模型更感兴趣,也就迪城东西不多,要是在沪上,家里钱怕是都会让老二拿去买零件了吧?

学习无线电遥控没有错,可钱筱微总觉得儿子现在还是将精力都放在老师讲的功课上更好,在钱筱微眼中,与考试无关的全是旁门左道,学生没必要去学。

“妈,我这不是为了自己玩。”

儿子顶嘴让钱筱微更加气愤,脸拉得老长,手中筷子重重敲击着桌子,口气也越来越重:“怎么不是了?为了搞你那些电路,家里电路板都给你烧了几块了?你以为那些是免费的?到处都是?那都是爸妈工资买来的!就给你胡乱浪费了!”

杨宕勇没辙,可也不能让母亲借题发挥下去,再说下去,一个早上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一直到父母上班前,母亲都能唠叨个没完。

“妈,爸,我这不是看了大卫国跟闪米特战争吗?”

“那跟你学习有什么关系?小孩子那么重好奇心干什么,外国再乱,也影响不到你学习!”

母亲讲话,父亲只好学习鹌鹑,当一个安静的听众。

父亲都当听众了,几个小孩更是没有发言权,于是,一整个早上,仨个小孩都在接受学习最重要的重要指示。

母亲摔门上班去了,父亲离家前,杨宕勇还是鼓起了勇气:“爸,我觉得中东那场战争,其实对咱们单位很重要的。”

杨泽明有些无奈:“你现在该好好学习,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

杨宕勇急了:“爸,这个真得很重要!其实别看福克兰战争后,国家对通讯站更重视,可国家已经将发展重心转到经济建设上,未来在军费上投入肯定大大减少,有些事情现在不赶紧定下来,以后再想做,那就难上加难,比上天都难!”

对自己家老二时时有异想天开之举,杨泽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证明,老二喜欢放火,擅长将小火苗煽成漫天大火,给后人擦屁股留下极大麻烦,可你要说老二说的不好吧?他那些点子还真有用。

“说说看,你觉得那场战争对我们有什么用?”

父亲虽然有些不以为然,杨宕勇还是放下了心,自己计划有着落了,于是笑着道:“电子对抗就不说了,这个你们肯定注意到,我就说说你们没注意到的,无人机,无人机在战场上应用。”

“你是说,你家老二觉得我们该在无人机上进行投入?”

余胜利背靠着藤椅,手捧着大茶缸若有所思。

杨泽明坐在办公桌对面,同样手捧着写了《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的搪瓷茶缸,苦笑连连:“是啊,为了这个我家老钱一早上都在数落老二。”

对钱筱微,余胜利很熟悉,那是个不让孩子干一点家务,只要孩子用心读书就成的女人,老二有什么学习外的新想法,钱筱微不知道也就算了,只要知道了,那是一定会骂自己儿子一顿的。

一想到那个混小子给钱筱微一顿收拾,脸上那无奈的表情,余胜利就想笑。

“老二说北方邻国部署在谷地的防空导弹看起来很先进,可大卫国无人机在上面兜一圈,防空导弹所有机密都泄露了,这才有后来防空导弹阵地被摧毁,大卫国空军取得奇迹般胜利,要是没有无人机,大卫国就要用宝贵的飞行员拿生命去换那些数据,无人机,将是未来战场力量倍增器,很有研发必要!”

余胜利眉头有些锁起:“问题是,我们是通讯站,搞借助卫星通讯的,老二怎么想到让我们搞无人机?无人机跟卫星,风马牛不相及啊。”

杨泽明将手中搪瓷缸放在桌上,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觉得研制无人机不是我们该做的,我们本职工作还是做好通讯技术保障,无人机该由那些飞机制造厂去搞。”

余胜利不说话,看着杨泽明,杨泽明片刻沉寂后,又道:“但老二说的也有一点道理。”

“你家老二又说什么了?”

“你也知道,我们国家早在五十年代就开始研制无人机,只是那些都是靶机,六七十年代,灯塔国动用多架次无人机侦察我国,被打下,自己掉落不少,我们研究后又加入侦察,也仅此而已。”

余胜利认同:“嗯,这些我都明白。”

“但我家老二说,从这次大卫国与闪米特之间的战争可以看出,无人机应用将走向另一条道路,那就是,大航程,长时间,隐身,察打一体。”

余胜利还是不解:“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杨泽明笑了:“大航程排在第一位啊,航程远了,你觉得现有的无线电联络方式,哪个更合适?”

余胜利恍然:“你是说……利用卫星通讯,建立地面——卫星——无人机联系?只要卫星能联系上的地方,地面也就可以遥控?啧啧,这难度。”

余胜利不是觉得杨宕勇说得不对,只是现在搞这个难度貌似不小,卫星通讯?看看站里那个大圆碗天线就知道了,当然,也可以缩小,只是这需要零件的小型化,元器件高度集成。

“老二的意思是和长安飞机制造厂联系,申请一起研发察打一体无人机,这种无人机要有眼睛,能在空中监视地面,能装导弹或炸弹,甚至空空导弹,具备发现即打击能力,同时面对敌机攻击时也有反击手段。”

余胜利坐在藤椅上,遥想那种场面,觉得那才是未来战争本来面貌,只是……

余胜利有些遗憾,叹息一声:“可以跟军区联系,申请与长安飞机制造厂联系,只是研制这种察打一体无人机项目,被通过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

杨泽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余胜利,仿佛在问他“为什么”。

余胜利能说什么?

国家现在很缺钱,军费又占了财政支出百分之十几,占了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三,为了削减军费,军队已经从十年前的六百万减少到四百来万,下一步看来还要削减兵力。

可军队不是光有人就行的,一人一根木头棒子保卫和平吗?那样敌人岂不是笑死!军队还需要大量武器装备,要削减军费,自然那些武器装备也要削减。

这样国家还觉得省出得钱太少,经济建设需要更多资金,怎么办?

只能拿科研开刀了,研制很花钱,那些年一下搞了那么多先进项目要研制,国家如何能够承担?那就砍吧,大刀举起来,战斗机?国家很安全,砍了!军舰?暂时解放不了对岸,砍了!导弹?现在正在和灯塔国蜜月期呢,那些上万公里,多弹头的导弹威胁谁?砍了……

砍砍砍,军事领域可研项目在砍,其他领域科研项目也在砍,只要能把钱省下来搞经济建设,没什么项目不能砍的。

研制的项目也有,灯塔国觉得可以合作研制的,为了吸收国外先进技术,可以跟国外联合起来搞研发——其实是把项目给外国公司研制,我们当学生去看。

这时候,杨泽明突然说要搞比上个月,大卫国出现在战场上的无人机还要先进的察打一体无人机……

很诱人,但也很遗憾。

这项目根本通不过的,那些十多年研制下来,即结出成熟果实的项目都砍了,这个一看投入就很大,大到没几千万搞不下来的项目,又怎么会得到批准立项?

是,知道你先进,知道你国际领先,可没钱啊,群众肚子还饿着呢,不赶紧填饱群众肚子,给群众一件衣服穿,你想把钱投入到无底洞去?

国防安全?现在国防安全着呢,北方邻国陷入普什图泥潭,看样子短期内拔不出来了,婆罗多跟共和国隔了一个封天的山脉,想过都过不来,当然共和国也很难过去,扶桑那边现在对共和国友好,正对共和国进行技术资金援助,除了南方小霸,周边就没什么威胁了,可南方小霸对共和国是威胁吗?那才多大地盘,武装力量有多大,世界第三也就吹吹而已,共和国军人从来不虚他……

至于大洋彼岸的灯塔国,他们正需要共和国帮他们抵抗北方邻国威胁,所以现在国际环境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这时候还担心国防安全?

春江水暖鸭先知。

项目下马了,人员分散了,共和国到现在培养了多少技术人才?通讯站那么多年富力强的技术人员哪来的?还不是大多从下马的项目里分流出来的。

余胜利很理解国家的选择,可作为一名军人,作为一个将所有青春都奉献给军队的他,又觉得很不甘。

“你要知道,国家现在很困难,不是一般困难,去年国民生产总值才涨了百分之五,这有调控因素,可没钱是最主要的。没钱,没钱啊,这项目……”

余胜利嘴里苦涩之极。

杨泽明追问:“国家不给立项,不拨资金?试一试也不行?这项目对我们站技术水平提高也是很有好处。那么多人才,光吃饭不做事,不浪费了?”

“我会向上级提出申请,但你不用抱什么希望。”余胜利眼里有些屈辱,是,是屈辱,而不是别的,就因为他对军队,对自己职业热爱之深,他才觉得明明有希望,却因为无钱,没法赶超国外先进水平,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耻辱。

“那么军区出钱呢?”

“军区出钱?”

杨泽明咬定青松不放松:“如果跟长安飞机制造厂联合研制,上面无法立项,那我们能不能走军区路子,让军区投笔钱自己搞?我们跟军区飞机修理厂联合起来搞这个项目!”

“军区哪来多余的钱?”

杨泽明指了指窗户外:“不是有天使宝贝吗?那个厂主任不是交给军区了,今年少说也能向外国出口二十万件羊绒衫吧?无人机又不是一天就能研制好的,从那笔返还中出笔钱用于研制不好?”

“天使宝贝?”

余胜利眼中一亮,又有些犹疑:“军区能同意吗?”

“试一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

第三十一章 王素琴的烦恼

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

进门就是两张黄色实木桌子,木料很厚实,桌子上垫了块红绒布,绒布上压着厚重泛着绿光的玻璃。

里面桌子靠墙一边钉了根木条,上面装了一排挂钩,一只黑色文件包正挂在上面。

桌子后靠窗墙上贴了张白纸,上面有条标语:“团结起来,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

窗户下是只有一个抽屉的实木柜,柜子上放了只热水瓶,一袋茶叶,几个玻璃茶杯。

实木柜边放了张单人布沙发,沙发看上去有些年头,边角已经有磨损。

现在,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就坐在那张布沙发上。

女人有些发福,头发梳得十分整齐,可发丝已是灰白的多,黑的少,嘴角瘪了一块,深陷的眼眶尽显疲态。

这女人就是新任天使宝贝针织厂一把手王素琴。

都说心宽体胖,体胖的王素琴现在却很烦躁,不是更年期,她早过了那个阶段。

做为军区三号夫人,王素琴战争年代跟着部队打过扶桑,消灭过刮民党,建国后又跟着丈夫走南闯北,最后走到边疆来了。

边疆是个好地方,就像歌里唱的那样,葡萄瓜果甜又甜,煤铁金银遍地藏。

只是边疆与内地交流实在太不方便,到现在就一条从迪城通往内地的铁路,公路也不像内地那样四通八达,加上路途遥远,如瓜果之类,不走空运而走地面,运到内地怕是都烂光了——边疆的瓜果不经放。有的水果,如哈密瓜,那是放一天都要烂,只能现买现吃。

丈夫前年跟着一号领导一起到边疆,王素琴也随军过来工作,刚来的时候她只是在后勤部帮着管管幼儿园,都耳顺之年了,辛苦了一辈子也该轻松轻松,每天看着那些花骨朵一样的小孩,王素琴觉得很满足。

丈夫在军区工作,王素琴也了解了些边疆部队情况,尤其是迪城,这里本就是军区所在地,不少单位都是从军区分出去的,路近,大家交流也多。

哪家单位军纪不严,哪家单位作风良好,哪家单位有谁犯了生活作风问题,家属院里自有小喇叭做出播报。

从去年底开始,小喇叭们嘴里最多的,就是通讯站。

通讯站好啊,占了一个飞机场不说,还办了一家将近两百人的工厂,生产的衣服全卖到外国去了,一件衣服就卖五六十元钱,很多人一个月也拿不到那么多工资!

王素琴当时听了也就笑笑,那个厂她知道,军区拨了些钱进去,还安置了不少家属,帮后勤部部长解决了不少麻烦。她也在后勤部,对这家工厂印象很好。

年初,春节一过,也不知通讯站主任喝多了,还是抽风了,突然决定通讯站放手,将针织厂交给军区管理,好大的一个金元宝从天而降,军区自是没有推托之力,稍微意思意思,就将这个厂接手过来,只是因为要选择新任领导干部,由原来的通讯站暂时管理一段时间。

“暂时”很短,三月到六月,只研究了三个月就确定了人选。

那可是一家生意好到不得不将订单大部分推出去的工厂,那可是军区以后的钱罐子,那可是有着上百——哦,已经几百了——随军家属的企业,最重要的是,企业够年轻,年轻到投入生产才刚刚一年,年轻到这家工厂没一个退休职工,年轻好啊,年轻少了很多鸡毛蒜皮麻烦事!

现役军队干部自然不会去厂里工作,又不是在部队干不下去,部队里待得好好的,跑工厂干什么?那里可有激情供自己燃烧?而且整天跟姑娘大妈混一起,闲言碎语能把正常人折磨疯。

那只能让妇女同胞上任了,厂里大都是女职工,领导要是女的,没人说闲话。

只是有资格去的,能力都很强,争来争去,最后这职位落在了一直在一边看热闹的王素琴身上。

王素琴自然乐意当这个厂长,她扛过枪,种过地,造过林,教过书,这辈子还没在工厂干过,而且是这么一个好几百人的大厂,上任前一天,她整宿都没入睡,就想着到了厂里怎么带领姐妹们把厂子越办越大,越办越红火!

真上任了,几天待下来,王素琴很满意地看到厂里充满了活力,职工们愿意学习,质量把关也严——听说老厂长,也就是现在的通讯站主任说过,这些服装都是出口国外的,质量必须保障,我们不能丢了国家的脸面。

就在斗志激昂,打算带领厂子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去开辟更广阔天空时,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收不到羊绒了!

羊绒是有的,每年出口那么多羊绒,牧区怎么可能没有羊绒?可去年天使宝贝的成功,让各地政府看到了羊绒衫市场广阔“钱”景,各地纷纷投入资金建设自己的地方羊绒针织厂,同时严防死守本地羊绒流向外地,深怕断了自家财路。

外地也就算了,连边疆也对天使宝贝厂关上了羊绒大门,没有羊绒,厂里拿什么生产羊绒衫?光白水那四十来吨羊绒,或许能让天使宝贝卖出比去年更多自己生产的产品,可这不是王素琴希望看到的。

六百多职工,就生产十六万件羊绒衫?平均一人一天生产不了一件?

这又不是手工打毛衣!

为了生产原料,老太太最近急得嘴角起泡,她找了不少地方领导,可那些人全在打哈哈,跟她兜圈子,实在绕不过去了,又跟她叫苦,什么地方太困难啦,什么原料不足啦,什么工作难做啦……

话里话外都是让部队发扬风格,支持地方发展。

王素琴性子好,不愿意放下脸面怼人,其实她很想问问,地方有什么苦难,办厂子投入大?嫌大可以不投入嘛,至于原料不足更是屁话,去年光羊绒就出口国外多少吨?还有多少吨羊绒拿去织毛毯了?一条毛毯要多少羊绒,又能卖多少钱,还不如都给了自己厂用来生产羊绒衫呢。工作难做?给外商贴牌这种工作很难做吗?没有自己品牌,就赚几个代工钱,那算什么事!

老太太一生没怎么求过人,这一次算是被人家气得心绞痛了。

回到厂里,老太太还要摆出一副形势一片大好的架势,至少要让厂里职工看到自己信心十足的样子,可原料告急却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厂里的职工又不是瞎子,她们自然可以感觉到,王素琴能感觉到,厂里已经有人在说自己的怪话了。

有些人嫌自己没本事,觉得自己不光没能力把厂子带的更上一层楼,还说不定连老厂长打下的底子都要让自己败光!

几十年人生阅历,这点眼力王素琴相信自己还是有的,别人怎么想,她看得出来。

可看出来又有什么用?她能解决生产原料吗?

解决不了。

王素琴只能忍受。

回到家,王素琴向老伴抱怨工厂不好干,结果老伴居然不以为然,说什么不好干干脆不做,回家抱孙子也很好。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想当年自己也是铁姑娘出身,什么时候自己见困难就退过?

老伴不安慰自己,不跟自己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却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让王素琴气得甩脸走人,让老伴一个人待着,她还不伺候了。

老伴可以不伺候,可工厂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望着厂里那些机器,王素琴直犯愁,心里也有些怪罪老厂长:当时没事装这么多机器干什么,摆着好看么?

一边厂里吃不饱,空有力气却使不出来,一边后勤部那边还眼巴巴瞅着自己,希望今年能从这里多搞些钱过去,给边疆边防哨所改善改善待遇,至少过节的时候能每人多分一公斤羊肉。

一边地方不配合,一边老伴不理解。

王素琴觉得自己正坐在火山口,她现在很怀疑,当时把自己推到这个岗位,是那些争的太厉害,领导干脆谁也没选,最后选了没参合的自己,还是那些争夺的人发现这位子不好做,主动推让,最后一甩手黑锅丢自己脑袋上?

没一个好东西!

王素琴揉了揉腰,嘴里碎碎念。

“素琴嫂子,在不在?”

屋里的王素琴一筹莫展,听到外面传进响亮的声音。

王素琴忙站起,整了整有些坐皱的衣角,又撩了下鬓角发梢,这才边朝房门走边开口:“是余主任吗?”

说着,王素琴打开房门,外面正是通讯站主任余胜利,端了个茶缸如松般站在门口,面带笑容看着自己。

“老嫂子,您到厂里这么些日子,我还一直没过来看您,实在是失礼了!老嫂子请别见怪啊。”

王素琴脸上洋溢着笑容:“哎呀,有什么见怪的?主任你客气了,快请进,进来坐。”

将余胜利让进办公室,一边请余胜利坐沙发,一边张罗着要给余胜利倒茶,结果被余胜利阻止,一边王素琴嘴里还念叨着:“余主任,你可是稀客哟,这个厂可是你一手拉扯起来,怎么,我这个老太婆来了,你就不来看看?”

余胜利打个哈哈:“老嫂子,我这不是怕给您添乱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厂只能有一个声音,我要是老往这边跑,你就不怕人家说闲话?”

“能有什么闲话?我还担心人家说闲话?”王素琴摇了摇头,感慨万分:“余主任,我们两家这么近,厂里还有你们站家属,人家说远亲不如近邻,对厂里你也该多关心关心才是。你看我,以前从没搞过工厂,结果部里硬赶鸭子上架,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哦,你余主任作为老厂长,是不是也该帮我分担点担子?老姐姐我这肩膀可窄得很,太重的担子也挑不起来啊。”

余胜利挑眉笑道:“老嫂子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资格帮你分担担子?不过老嫂子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帮着参谋参谋倒是没问题。”

“那可一言为定?”

余胜利斩钉截铁:“一言为定!”

第三十二章 现实困难

屋外阳光普照,屋里凉爽宜人。

王素琴叹口气:“余主任,现在内地军工企业都在转变,川东的生产彩电,洗衣机,苏福的生产冰箱,和内地比起来,我们边疆动作太小,太慢了。”

“他们可以引进外国先进设备,我们不行,边疆是要地,不许外国人进入。”

王素琴理解地点头,又摇头,有些失落:“是,我们引进有困难,只能发挥自己优势,这里资源丰富,不管是采矿还是牧业,都是我们优势,只是我们现在有优势也发挥不出来呀。”

余胜利眉毛一挑:“遇到难题了?”

面对针织厂第一任领导,王素琴接下来大倒苦水,将自己这些天跟地方政府如何扯皮,那边如何不配合,找了后勤部,结果后勤部出面都没用,全说了出来。

“地方政府不配合……连生产建设兵团也不配合吗?”

“他们倒是说能再支持一些,可数量不多,要想多也得等明年,山羊扩大饲养量后再说了,时间不等人,谁知道明年全国又有多少家羊绒厂家投入生产?”

王素琴将烦恼倾泻出来,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撩了下头发笑道:“余主任,你今天过来不会是没事找我唠嗑吧?”

余胜利本来找王素琴有事商量,现在听了王素琴的烦恼,他犹豫了。

王素琴见余胜利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怎么,有事情?”

余胜利欲言又止:“本来有,不过……”

王素琴笑了,拉了下椅子靠近余胜利:“什么事情?大老爷们有事说事,别婆婆妈妈的,跟大姐说说吧。”

余胜利一咬牙,还是直接将来意说了出来:“哎呀,站里准备新上个项目,只是上面不好批准,我寻思着能不能由军区出面自筹资金搞项目?你知道,军区资金也很紧张,说难听点就是吃饭钱,要挤出来很难,这不,就想看看老嫂子这里能不能帮帮忙了。”

王素琴愕然,她没想到余胜利居然把主意打到针织厂了,可想想针织厂与通讯站的关系,她又有些理解,自家孩子出息了,大人要是有困难,不找自家孩子找谁?

“什么项目?”

话说出口,余胜利也自然了:“我们站里打算搞无人机,察打一体无人机,我们主要负责电子技术这块,通讯、导航、自动仪、广电侦察这些可以负责,我们有人,搞这些没问题,至于机体、发动机这些由其他有关方研制。”

王素琴有些不明白:“无人机?我们国家现在不是有了吗?这还要研究?”

“是,我们国家是有无人机,可那些只能算是靶机。大卫国九年前在赎罪日战争中就把无人机投入战场,上个月大卫国发动的战争,无人机更是起到不可估量作用,我琢磨着,既然飞机上不要人也能飞,那么能不能给无人机带上炸弹甚至导弹,让无人机像有人驾驶飞机一样作战?这个在技术上并不是不可逾越,只是设备方面要研制,需要资金投入。”

王素琴有些不能理解没人驾驶的飞机如何作战,她见过飞机座舱,里面密密麻麻满是各种各样仪表,一般人看着都眼晕,这么复杂的飞机,连训练个能飞的,都要用等重黄金来培养,余胜利竟然说他要搞跟有人驾驶一样的无人机?

王素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靠谱。

“你打算投入多少资金搞无人机?”

“我们打算先研制装有摄像机的短程遥控无人机,前期投入不大,第一笔也就一百万吧。”

“不可能!”王素琴惊讶地站了起来:“厂里一年收入,扣除各项费用,能有多少结余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百万,绝无可能!”

余胜利只有苦笑,一百万?研制个无人机还真不够用,那只是用来引水用的,等军区投入了,再想撤,前面那些投入不就打水漂了?那就只能继续投入,总要搞出点什么东西不是?

当然,遇到崽卖爷田不心疼的,那余胜利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我的老嫂子哟,厂里今年卖羊绒衫,少说也有二十来万件吧?那钱可不少了。无非是跟军区说下,今年给军区的暂时挪用下,等明年扩大了再给嘛。”

王素琴冷笑:“二十万?你想多了。”

“没有?”

王素琴哼了一声,满脸不快:“我刚才不说了,没有原料,今年只能保证十六万件生产,再多你就要逼着老大姐上吊了。”

屋里陷入死寂,两人你看我,我瞪你,一时谁也没说话。

现在各地宁可将羊绒作为原料出口到外国,也不给国内其他厂用,其实道理很简单,给出口外国是有外汇收入的,国内调拨可没外汇,不光没外汇,结算价也没比卖给外国客商更高,那谁会将羊绒出售给国内工厂?本地工厂没办法,至于天使宝贝针织厂这样的,就只能让上级来解决难题了,上级不重视,工厂只能干瞪眼。

针织厂这里有困难,余胜利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无人机长了翅膀,扑哧扑哧飞走。见厂里没办法,余胜利拍了拍沙发,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既然厂里没办法,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哎呀,现在想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回到通讯站,余胜利心情有些不快,他没回办公室,独自来到办公楼后面的果树园,找个干净的石凳坐下,嗅着空气里弥散着的淡淡花香,望着树上那一簇簇海棠果,余胜利有些出神,脑海里空洞一片,只有一颗颗青色中带点黄的果子。

无人机,无人机!

余胜利陷入了魔障,想的全是从什么地方搞钱,好研制出科幻般的未来战机。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不是空军,也不是飞机制造厂职员,更不是研制飞机的科研所人员,他的眼里只有飞机,那嗡嗡叫着满天乱窜的飞机。

余胜利在49年前就参加了军队,一直在王胡子身边,知道敌人飞机在头顶飞是什么滋味,只是那种体验还不深刻,更深刻的体验是后来接触了参与抗美援朝的那些军人,从那些人嘴里知道敌人飞机有多可怕。

是的,那时候我们也有先进的飞机,敌人不是说我们几乎一夜间变成世界空军强国吗?只是那些飞机都是花了钱从邻居那里买来的,没一架是自己制造的。

后面,我们能自己制造先进飞机,只是和邻国关系恶化后,从邻国那里获得先进飞机难度骤然加大,到后面干脆停止了,现在,我们在飞机制造上面,已经落后空军发达国家十五到二十年,继续这样下去,谁知道最后会落后多少年?会不会再来一次航空版的坚船利炮事件?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余胜利一直说自己是个大老粗,他的知识都是到了部队才学到,也就认识些字,懂些最基础的加减乘除,不是说笑话,他连牛顿几大定律都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个很有名的外国人。

有名的外国人很多,比如伽利略,比如爱迪生,比如拿破仑,比如朱可夫……

对外国人的印象,军事家要远在科学家之上。

对科学余胜利不了解,但他尊重研究科学的人,知道一个国家落后就要挨打,避免落后科技就要强大。

现在,听站里总工程师杨泽明说自己也能研究无人机项目,这深深吸引了余胜利,为此他与长安的制造厂联系过,可人家只想自己搞,对野路子的自己没兴趣,他找了军区下面的修理厂,修理厂倒是有兴趣,可修理厂没钱。

军区?军区的财政都保障下面部队生活了,对军区来说,在现在这种环境下,能让部队生存下去就是最大的成功,科研?等有钱了再说。

军区没把话说绝,没说通讯站搞这个是不务正业,可不拨款,这等于断了站里研究的后路。

余胜利还想从针织厂搞点钱,先研制起来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跟军区磨嘴皮子,谁知针织厂也有难处。

那么大的厂子,要是能全力投入生产,创造的收益将很是喜人,可惜,一切都让原料给卡死了。

地方那些人嘴里喊着好听,又是拥户,又是支持,真要真刀真枪了,却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余胜利只能恨恨地方保护主义害死人。

要是羊绒衫厂能不受限制生产就好了!

余胜利正在感叹,却见杨家老三带着匡政委家的小丫头溜进了工作区,俩人撒丫子跑进果园,咯咯笑着爬果树去摘那些还很青涩的海棠果。

余胜利走过去,一把将吊在树枝上的匡妮抱了下来:“小子,当心些!”

“伯伯!我要那颗大的。”

杨宕迪才不怕余胜利,余胜利经常来家里找父亲,杨宕迪很喜欢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伯伯。

“下来!我帮你摘。”余胜利说着将杨宕迪也给抱了下来。

“哪一个?这个?这个?……给。”

对余胜利来说,这不过是踮踮脚的事,小孩真要摔下来,问题就大了。

“小三儿,你哥呢?”

杨宕迪咧着嘴一脸不满:“在家看书,写作业,不出来陪我玩。”

余胜利笑了:“你怎么不写作业?”

“写完了,咯咯……”

余胜利蹲下身,抱着杨宕迪,用胡渣子扎他脸,杨宕迪痒得一边笑一边拼命躲。

旁边站着的匡妮不满了,嘟着嘴:“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来,伯伯抱抱!”

余胜利一手一个小孩,将俩人抱起,看着天真烂漫的孩子,心情大好。

余胜利见了杨宕迪,就想起老杨家另外俩个小子,俩个学习都很优秀,只是性格上略有不同,一个沉稳,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另一个虽然活跃,脑子里常常有奇怪想法,却除了少数几个小孩,从不与其他孩子交流。

嗯?奇怪的想法?

余胜利心中一动,将俩个孩子放了下来:“好了,别爬树了,摔下来不好玩,去找其他小朋友玩玩吧。”

第三十三章品种

看着俩小孩手拉着手离开工作区,余胜利转身匆匆进了办公楼。

余胜利没回自己办公室,来到杨泽明办公室门前,直接走了进去。

“杨工。”

正在翻资料的杨泽明听声连忙站了起来,笑道:“主任来了?”

“是啊,刚才去了趟针织厂,本来想从厂里搞笔钱,谁知厂子最近有困难啊。”

“厂里不是不愁外销?”

杨泽明没想到工厂那里出了问题,他平时只跟通讯站里技术人员接触,顶多谁家要是有矛盾,常常把杨泽明请去让他评断谁有理,因为“杨工最公正”。

事实上这种事情最后都以和稀泥告终,无非是劝劝大家以和为善,男方要让让女人,女方也要体谅男人工作有压力……

杨泽明头脑里全是技术,各种数据,哪些难题要解决,知道厂里生产红火,其他哪有心思去想?今天要不是余胜利说,他还不知道工厂有问题。

余胜利简单说了句:“地方上不肯把羊绒卖给厂子。”

杨泽明更好奇了:“不卖,他们打算睡在羊绒上过年?”

余胜利无奈一笑:“我们去年放了个卫星,人家看到了,现在各地都在上羊绒制品工厂,为了地方利益,我看他们是宁可羊绒烂在手里,也不肯放出。”

杨泽明大为不满,重重一拍桌子:“怎么能这样做?这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了?”

“要发展地方经济,我们也要理解,只是这给厂里造成了不小麻烦。现在厂里人多,机器多,原料不够,我去了没说几句,王素琴就开始诉苦。”余胜利看着杨泽明,继续说:“要搞无人机,就要有资金,项目跟上面说了,石沉大海,可以想象。跟军区说了,不支持不反对,那只能我们自己找钱了,我现在有些后悔,后悔太早把厂子交给军区,现在厂子要在站里,我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厂里出了这笔资金,可厂子现在不归我们管,怎么办?”

“王厂长支持我们吗?”

“支持,可没钱,她要先保证军区那边资金,剩下的发了福利怕是没几块了。”

杨泽明沉默了,看着余胜利,脑子极速运转,思考解决办法,可办法哪是一下就能想到的?他是研究技术的,又不是研究工厂的。

见杨泽明不说话,余胜利道:“我觉得,这事还得问问你家老二,那小子聪明,歪心思不少,可能有解决办法。”

***……***

“所以,爸跟伯伯就来找我了?”

杨宕勇双手扶着膝盖,看着面前严肃二人,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时候大人遇到问题了,第一反应是找小孩解决?杨宕勇心里只有一句很熟悉的话: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爸,伯伯,这有什么难的?”

余胜利一听有门,脸上表情放松不少:“不难?厂里王奶奶急得都要生病了。快说,你有什么想法?”

“厂里用的是针织横机吧?能织衫、裤、裙、围巾的大横机?既然人家不卖羊绒给我们,那我们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边疆什么最多?羊毛啊,我们也可以生产羊毛制品嘛。”

“羊毛衫?”

余胜利倒真没想到羊毛衫,边疆牧业发达,不管是产羊绒的山羊,还是产羊毛的绵羊,产量在共和国都排得上号,尤其是羊毛,边疆可以说是共和国质量最好的羊毛产地。

和羊毛比起来,羊绒高贵太多,每只绵羊每年都能剪下几公斤羊毛,而每只山羊每年却只能产百来克羊绒,这数量差,难怪羊绒能成为软黄金。

跟阳春白雪般的羊绒比起来,羊毛就太下里巴人了,看惯了厂里生产高档的羊绒衫,余胜利还真想不到让厂里生产“廉价”的羊毛衫!

想想遍地都是的羊毛衫,再想想一件三十美元的羊绒衫,余胜利犹豫了:“这个,我们生产的可是出口产品。”

“羊毛衫一样能出口,而且还能就近出口,别忘了,我们隔壁的北方邻国重工业很发达,可轻工业却不行,边疆可是距离北方邻国最近的地区,从这里运出去,要比出口欧美更方便!”

北方邻国?

余胜利想起4月份共和国与北方邻国就恢复边疆与北方邻国贸易签署了协议,通商过货口岸也即将开通,北方邻国百姓肯定消费不起高昂的羊绒制品,可羊毛制品应该没问题。

“要不,”余胜利看向杨泽明:“找王厂长说说看?”

杨泽明干脆得很:“你是主任你决定。”

余胜利站了起来,戴上军帽:“行,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去,勇勇,你跟我们一起去!”

王素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小孩,这点子是这小孩想出来的?哪家小孩读小学就考虑这些事情了?

对余主任说这是杨工家老二想出来的点子,王素琴不大相信,可又不明白余主任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个小孩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生产羊毛衫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出口北方邻国不行。”

“为什么,王奶奶?”

杨宕勇有些好奇,北方邻国可是共和国一大宝库!当年多少倒爷靠向北方邻国倒卖各种轻工业制品一夜暴富?在分裂后的北方邻国肆意倾销伪劣产品,结果活生生把自家牌子做塌,还真是走自己的路,让子孙无路可走。当然,现在要是跟北方邻国进行边贸,杨宕勇是不希望看到自己这边如此目光短浅。

王素琴笑了,脸上满是慈祥:“呵呵,小朋友你不知道,我们跟北方邻国是协定记账贸易,并没有开放边境贸易,所以你说的出口北方邻国,我们自己不能做,只能由边疆政府跟对方进行沟通。”

杨宕勇觉得这没什么,无非是政府出面卖东西,出口西方不也一样要经过中轻公司?那家公司与其说是企业,倒不如说是卖商品的政府职能部门。

“羊毛衫啊……”王素琴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子,嘴里喃喃自语:“出口国外现有的款式不行,还得有新产品才是。”

杨宕勇问道:“王奶奶,厂里面任阿姨不是搞新产品研发的?”

杨泽明不满地瞪了眼杨宕勇:“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余胜利却在一旁道:“任春丽那丫头不错。”

“任春丽那小姑娘?”王素琴有些遗憾砸吧砸吧嘴:“那姑娘回毛纺厂了。”

余胜利一拍大腿,万分遗憾:“哎呀,她可是针织厂一炮走红头号功臣,怎么能放她走了?”

王素琴冷笑道:“那姑娘可是毛纺厂的人,厂里面让她回去,我凭什么拒绝?”

“老嫂子,你不知道?那丫头跟毛纺厂关系很僵,一直在申请调离,我看啊,你还是想办法把她调咱们厂好。”

“唔,关系不好是吗?”王素琴新来没多少日子,来了后又一直未羊绒事情东奔西走,还真不知道那些从毛纺厂过来帮忙的技术员是什么情况,一听余胜利这么说,她动了挖墙脚的心思,反正那姑娘也不愿意留在毛纺厂,挖了也就挖了。

王素琴毫不犹豫拍板:“行!我跟我家老伴说说,让部队出面把人调过来。”

说完王素琴又有些忿忿:“问他们要些羊绒一个个跟挖他家祖坟一样,我不要羊绒了,改要人,我看哪个还拒绝!”

余胜利随口附和:“能把任丫头调过来,新产品研发问题不大。”

王素琴展颜笑道:“余主任,你们说生产羊毛衫,是个不错主意,本来我也有个好事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

“厂里小李副厂长去年不是去广州参加广交会了?”

余胜利一想到去年李锦梅捅的二十六万篓子,现在还有些心跳过速:“嗯,一不小心放颗大卫星,搞得我们很难受啊,广交会又怎么了?”

“扶桑那时候不是订了十万羊绒衫?就是那家羽部通产株式会社。后勤部卜部长刚才打电话,说是中轻公司那边说了,那家羽部通产株式会社希望能跟我们天使宝贝针织厂进行合作,他们愿意投入七千万日元跟我们合资办厂,帮助我们引进扶桑先进设备,生产拥有世界先进水平服装,出口全世界!”

余胜利被那惊人的千万级规模投资惊住了:“多少?七千万?还是日元?哪是多少钱啊。”

杨泽明同样有些震惊:“扶桑先进设备?我觉得他们更看重我们产品,想在这里分杯羹才是。”

杨宕勇倒是有不同看法:“王奶奶,美元跟日元汇率多少?这七千万折算成美金,怕是没几个钱吧?而且,他们是不是说这笔投资只能用来买扶桑设备?”

后世的杨宕勇知道,扶桑对共和国这些年经济贷款不少,有的还是无息贷款,当时看起来共和国占了天大便宜,只是后来日元对美元急速升值,而共和国汇率又跟美元挂钩,等还钱时……

王素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只能用来买扶桑设备?扶桑技术比我们先进,设备也比我们好,现在世界上除了扶桑,还有哪个国家能出售先进设备先进技术给共和国?”

“那是,而且他们设备应该很便宜,技术方面也能讨价还价,怎么看怎么占便宜,就是扶桑的零配件很贵,到时候机器真要出问题,哪怕一颗螺丝钉,人家都能要你上万甚至十来万日元。”

王素琴先是听得连连点头,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眼睛也睁大了:还有这种操作?

这事当年扶桑对共和国干得不少,后来北方邻国又用相同手法狠坑了婆罗多一把——免费送你一艘航母,然后各种维护各种配件加起来,最后一算账,这笔钱用来让中型航母拥有战斗力的钱,可以在灯塔国制造艘最先进的现代化大型航母了。

国弱就要被坑,此事古以有之。

第三十四章 扶桑人要来了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怪异,几个人惊异地看着款款而谈的杨宕勇,仿佛他们第一次见到少年。

渐渐地,王素琴脸上挂着笑,摇头:“扶桑现在跟我们友好相处,不光有贷款,还无偿给予资金援助,你说的那些只是猜测。而且扶桑人要是指定那笔款项买扶桑机器,也没什么,人家是资本主义社会,有私心很正常,这个我们要理解。”

“他们出钱,买他们设备没问题,不过真要合作,零部件价格是不是谈的时候先定下来?”

杨泽明站在自家儿子一边,自己不帮儿子说话,谁帮儿子说话?

“八字还没一撇呢,嗯,算是有了一撇,七千万日元很多吗?杨工,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元?”

“大概五十万出头,我只记得大致汇率,到底多少不清楚。”

杨泽明摇摇头,又不是监测、控制、滤波、变频技术,自己了解那些干什么?这些不必要的知识,能大致了解偶尔看到的就可以了。

余胜利比较满意:“五十万,也不少了,能买几百台机器了,就算扶桑人机器贵,又能贵到哪儿去?”

王素琴认同地点了点头:“后勤部卜部长电话里说了,扶桑谈判代表团已经到了首都,大概一个星期后乘飞机来迪城,到时候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扶桑方谈。不管是中轻,还是部里,都很看好这次合资,卜部长希望我们能认真对待。哦,卜部长还说那个代表团团长叫阿尾俊孝,据说是羽部通产株式会社特意从扶桑国内找来的技术专家,不光是纺织行业专家,也是著名经济学家,还是个亲华友人,首都那边说让我们对客人友好些。”

杨宕勇突然开口:“叫什么名字?”

王素琴重复一遍:“阿尾俊孝,扶桑人取名都这样,你没看电影?”

杨宕勇很是认真看着办公室里三位大人:“王奶奶,余伯伯,爸,我觉得合资可能不大合适。”

一会儿说扶桑用零配件捞钱,一会儿又说合资不合适。杨泽明有些生气,恨不得堵上儿子那张嘴:“这是国家大事,这里哪有你小孩插嘴地方?”

余胜利见杨泽明有些着急,将手放在杨泽明肩上:“杨工别急,听小勇把话说完。”

杨宕勇见王厂长缓缓点头,知道她也同意自己说下去,这才道:“不说这个厂属于军队所有,跟外方合资有些敏感,而且,这个厂最初建的时候,为了方便家属上下班,原本打算建在站里,后来人多了,这才搬出去。”

余胜利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安全?厂离通讯站太近……”

刚开始没注意,光想着七千万了,儿子一提醒,杨泽明也想到了:“我们可是保密单位,把合资厂办在这里,不合适。”

王素琴也很认同:“不错,真要合资,厂子必须换地方,不能办在这里了。”

至于真要合资,新厂区地点,这个并不困难,迪城大着呢,通讯站在迪城东部,新厂可以办在西南,离火车站近点,还能省几个运费。至于地皮,这年头厂子都是国家所有,地皮用得着花钱?

杨宕勇满意了,继续说:“扶桑人只说跟天使宝贝针织厂合资,是不是这样?”

“是啊,人家就看中了我们羊绒衫,听说款式很好,去年冬天在扶桑卖火了。”

“那我们可以把这个厂子拆分啊,不是又要上马羊毛衫吗?可以把厂子分两块,羊绒衫生产那块拿来合资,羊毛衫继续放在这里生产。”

王素琴很是犹豫,觉得这是坑人:“这个可以吗?”

“我们又没说错,我们是拿羊绒衫合资了啊?可我们羊毛衫是别的牌子,另外一家工厂,生产羊绒衫的一共不到两百职工,还有四百多都是羊毛衫厂的。现在是两个厂子在一家厂区,这种情况扶桑很常见的。”

“再立一块牌子?”余胜利有些心动了,他现在很后悔把厂子太早交给军区,要是新的厂子能算在站里,资金就有着落了,不过想想都觉得军区不会同意。

杨泽明思索片刻后道:“跟军区说一下我们的顾虑,相信军区能理解。大姐,您说呢?”

“试试看,应该能成。”

“真要两个厂子,新厂可不能再取什么天使宝贝这种名字了,得换个正经点的。我觉得解放就很好听嘛。”

余胜利扫了眼杨宕勇,那眼神分明是告诉他,自己很后悔当年被小屁孩蛊惑,给厂子取了那么不正经的厂名。

杨宕勇不关心挂什么牌子,那是管厂子的人该考虑的,他只是个小小的参谋,参谋不带长,说话也就那样了,不过建议该提还是提,用不着管别人是否接受。

杨宕勇一副大人神色,看起来很是淡然:“其实真要新厂能批准,我觉得羊毛衫不光要出口,也应该考虑国内市场。我们比人家质量好,款式新,价格合适,还有出口这个牌子,国内买的人应该不少,另外,应该加强跟毛纺厂的合作,试试各种新面料,光针织未免太单一了。”

黄昏,二十一点,太阳刚刚落下西山,天空晚霞万道,只是橘红色在迅速变成铅灰,徐徐微风袭来,拂动树叶,发出轻轻沙沙声。

生活区的路灯已经点亮,只是这时候外面还亮的很,有没有路灯效果都一样。

几个女人收拾好饭碗,正聚集在水龙头那里洗衣服,哗哗流水声将本就不多的暑气彻底带走。

杨宕宁手捧一本《新概念英语》,很是惬意坐在门口白杨树下,身边地上放着砖头块收录机,里面正播放一盘英语磁带。

这本书去年刚出版,现在学这个的不多,不过杨宕宁很喜欢,尤其喜欢附带的英语磁带,这对他练习听力大有好处。

本来杨宕宁对英语并没太大兴趣,只是家中老二英语进度极快,这让做大哥的不能不警惕——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英语比自己说得还好,那自己的面子何在?

距离杨宕宁不远处,隔壁聂彪正带着杨宕迪、匡妮两个小的,抓着蚂蚱拔翅膀,打算用翅膀和拽下的蚂蚱腿做孔雀,那孔雀捏起来还会动一动。

王启年家的俩个双胞胎小孩也在外面,俩个聚在一起,拿着块碎红砖,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嘴里念念有词: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去你x个蛋,三天就三天……

余晓燕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外面,托着下巴看着低着脑袋无头苍蝇般乱转的杨宕勇。

在余晓燕旁边,何洁穿了条碎花连衣裙跟她并坐一起,一条棉纱绳套在她的双手上,两手一会儿将棉纱绳绷开,一会儿放松又让棉纱绳松弛,同时手指灵巧地或挑或缠或绕或穿,绳子造型也渐渐复杂起来。

四人小组另一位乔湖童鞋脑袋快变成拨浪鼓,一会儿看看背手兜圈想心事的杨宕勇,一会儿又看看何洁手里的棉纱绳。

“小勇,别转了,你到底想干啥?”

杨宕勇走到几人面前,背在背后的双手放了下来,只是他的手用力攥紧,又马上松开,深吸口气,杨宕勇平静道:“我来讲个故事吧。这故事从什么时候说起?……就从百年前扶桑人头山满建立的玄洋社说起……”

杨宕勇面色平淡,缓缓叙述,将扶桑人当年在中央之国如何利用商行,借助旅游的名义刺探情报,收买官员家属甚至官员本人,慢慢说了出来,有些记忆淡漠了,但重要的他还记得,他记得头山满,记得玄洋社,记得李鸿章的外甥刘芬——前前朝破获的第一起间谍案,想印象不深刻都不行——,战争一爆发,大批扶桑间谍将清军一举一动全告之扶桑军方,造成的后果就是清军处处被动,最后海军被全歼,陆军一溃千里,打不下去的清朝赔了两亿两白银……

看着面前几个听入神的朋友,杨宕勇只觉得一块巨石压在胸口,现在的人们了解信息有限,除了书本上,要了解信息只能从报纸或者电视上去看了,只是这些信息以正面为主,有些东西,或许出于不愿自曝家丑的心态,就没报道了。

其实这还是不够自信,国力不足也自信不起来,难怪后面有人看到西方世界,高呼海洋文明比黄土文明要先进,就算是海盗那都是绅士,为没被殖民三百年而哀叹。

要是有灯塔国那种国力和军力,当然也能像灯塔国那样耍流氓:让本国药罐子参加奥运会是奥运精神的体现,别国就算正常人也怀疑你服用兴奋剂;说洗衣粉是大杀器,那就是大杀器,至于你信不信,这并不重要;我干涉你的内政那叫天降正义,你抗议我的干涉,那就是干涉灯塔国内政,必须强烈谴责,国际制裁了……

天不生灯塔,万古如长夜。

当北方邻国解体后,灯塔国就有这种霸气。

然后一群维生素d缺乏性佝偻病患者理所当然的跪了,发出“假如有来生,当兵只当灯塔兵。假如今生注定死于战火,就作灯塔精确制导炸弹下的亡灵”这种梦呓。

后世资讯大爆炸,看多了外国媒体的表演,有点头脑的被人家恶心回来了,没头脑的继续以当牧羊犬为荣。

女孩子对历史发生过的事不感兴趣,只是讲古的是杨宕勇,他们也就装作有兴趣听听了,倒是正在陪两个小孩玩蚂蚱的聂彪,被故事吸引了过来。

听杨宕勇说到因为扶桑间谍的“功劳”,清朝甲午战败,杨宕勇在那里低头沉思,聂彪有些想听后面的:“后来呢?那些扶桑间谍后来怎样了?”

在聂彪的脑袋里,既然发现了那些扶桑间谍,当然是深挖下去一网打尽,送那些间谍去见他们的祖先。

“后来?”杨宕勇看了一脸兴奋的聂彪,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高兴,听到甲午战败感到高兴?这思想觉悟也太那啥了,就算是清朝,那也是中央之国的子民啊。

“后来啊,后来玄洋社开始扶植大炮了,支持大炮发动起义推翻清朝,中央之国不乱,扶桑如何火中取栗?只是等大炮成功了,玄洋社想在东北获得更多利益,却被大炮拒绝,然后玄洋社又开始支持北洋……”

第三十五章 扶桑人来了

天黑了下来,小楼前人们围成一圈,听杨宕勇站在中间讲故事。

“然后就是抗战了,人们惊奇的发现扶桑人的地图比自己军用地图还要精确,这边部队不管怎么调动,扶桑人都能很快发现,这些都是扶桑人几十年如一日进行间谍活动的功劳。堂堂战区司令部,不管躲到哪里,都被扶桑人飞机追着炸,想抓扶桑人当人质,结果行动还没开始,内地的扶桑人就蜂拥跑了,为了一块糖,小孩带着扶桑军队去找自己军队薄弱点,英勇作战的勇士没牺牲在战场,却被一群同胞带着扶桑人抓了起来。”

“汉奸都该杀!”

“狗特务也该杀!”

几个稍大的在那里义愤填膺,小的在商量等下是不是玩抓特务的游戏。

余晓燕有些疑惑,她觉得杨宕勇今天情绪不对头。

余晓燕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书,怎么说这些?”

杨宕勇朝着余晓燕微微一笑,声音很是平和:“因为扶桑人又来了。”

余家,杨宕勇坐在茶几前,手里拿着调羹挖着酸奶吃。

红茶菌在迪城挂起一阵风后很快消失了,现在迪城又流行起吃酸奶,家里女主人每天早晨将订好的牛奶放入盆里,然后将前一天剩下的酸奶倒入,搅拌后盖好了放到下午取出,加点白砂糖就是口味极好的酸奶饮品了。

杨宕勇很喜欢吃这种口味的酸奶,自从离开迪城后,不管市场买什么牌子,感觉都没以前在迪城时吃的好吃,现在他又体会到酸奶那种特有的滑腻酸甜。

钱筱薇与杨泽明站在饭桌前,看着吃着正香的杨宕勇,性急的钱筱薇眉毛倒竖想发火,结果被杨泽明拉了拉衣角,看看丈夫,再看看坐在二儿子对面的余主任,钱筱薇生生把胸口一股郁气压了下去。

“小勇啊,你对扶桑人是不是太极端了?怎么能把朋友也当敌人防?”

余胜利虽然用的是质问语气,可脸上表情却说明他并不认为杨宕勇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多年的部队生活,让余胜利对外国人先天就保持了警惕性,以前的教育也让他不觉得杨宕勇那么说,有什么问题。

可杨宕勇的言论传了出去,被地方某些领导听到,说这是在破坏开放大好局面,现在合资有多难?这时候放出这种风声,明显是故意制造困难,是要阻挠这次合资,对那些散布不利于开放言论的人,必须给予处理!

余胜利对那些人的说法很不以为然,可他的身份却让他必须找杨宕勇谈谈,他不光要保护杨宕勇,更要保护杨宕勇的父亲,别有用心者很容易从小孩的言论牵引到小孩大人,这让余胜利不能不防。

杨宕勇笑着耸肩回答:“我对扶桑人的看法一直很正面啊,扶桑人反对灯塔国的殖民活动,我就很支持。”

余胜利脸唬了下来:“别嬉皮笑脸,你那些言论已经传了出去,这时候说这些话,这是犯政治错误的!”

“余伯伯,您别吓我,我胆小,禁不起吓。”

虽然这么说,可杨宕勇脸上却没真害怕的表情,而是认真起来:“我只是说了事实,对外开放没错,不打开窗户,外面新鲜空气怎么进来?可打开窗户,你能保证外面的苍蝇蚊子就不会进来?”

余胜利点点头,手伸出做个继续表示。

“我们总觉得我们对人家好,人家也会用笑脸回敬我们,可这世界并非如此。这世界的真相常常是,你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恶意。表面说一衣带水,友好互助,心里哪个不是想着如何把别人扒皮抽筋,用别人的血肉填饱自己肚子?”

“我们在间谍上是吃过大亏的,打开国门,走向世界了,可我们也不能不提防人家会不会乘虚而入,自己家的篱笆必须扎起来,有个学者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如果我们不重视,那么,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凭什么不会再次发生?”

说完杨宕勇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继续。”余胜利话里听不出感情,显得有些闷。

“继续?”杨宕勇疑惑看着余胜利,见没法从余胜利脸上看到任何线索,想了下,还是道:“我知道这个代表团里有间谍,至于怎么知道,只能说,直觉,你们信不信我没办法。但我要说不管里面有没有间谍,余伯伯都该知道,边疆不比内地,这里情况更复杂,万一泄密,对边疆,甚至对国家,都会造成极大损害。”

余胜利坐直了身子,双手环抱:“明白了,你也没证据是吗?”

“人家还没到,我哪来的证据?可对外国人进行必要防备,做好反间谍准备总没错吧?其实间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那些间谍刺探情报,无非是威胁,收买,毕竟是外国人,哪有自己人方便?只要能斩断他们伸出来的手,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当时那么说,只是在提醒小朋友,免得他们到时候犯错,成了间谍帮凶。”

余胜利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伯伯再见。”

杨宕勇微微鞠个躬,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朝楼梯处张望,却见余晓燕正站在楼上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忧。

杨宕勇嘴角扬起,朝余晓燕微微一笑,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老余,我家老二没事吧?”

杨宕勇刚走,钱筱薇急忙走到余胜利身边,眼眶红了,焦急道:“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要处分也处分我,是我没管好孩子。”

“哎呀,你别急……”

钱筱薇直接炸了,冲杨泽明怒吼:“不急什么!那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哎呀呀,老钱,冷静,冷静,坐下,坐下说。”余胜利见杨家夫妇要把自己家变战场,也从思索中暂时解放出来,脸上尽量放松,做手势让俩人坐自己对面:“你老钱也是,自家孩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小勇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啊。”

“他才多大?怎么就不是小孩了?”

钱筱薇不服,她最怕儿子因为这事,档案里记下处分,那可是要跟着儿子一辈子的!

“是啊,小勇还不到十二岁,可他说的那些,做的那些,不也是我们正在做的?你能说我们也是小孩?”

“呃……”钱筱薇看着余胜利的脸,懵了。

余胜利叹了口气:“不容易啊,十一岁的孩子,想得跟我们差不多,军区在外围进行保卫工作,地方上安保人员也动员了起来,我下午还刚刚找警卫排说过,这段时间让他们提高警惕,明天上午还要开会,站里要加强保密观念和防范意识,扶桑人在迪期间,站里不允许单个人员外出,夜间外出必须经过站里审批,同时,不得将站里一切告之地方人员。”

钱筱薇看到儿子没事希望,心放下不少,可又想到外面的传言,还是有些担心:“可……不是说有领导要查办我家小勇?”

“那个领导懂个屁!抓根鸡x毛当令使。”余胜利不屑地骂道:“脑子里进水了,真要泄密,他能一句交学费就想逃过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杨泽明终于笑了:“老余,说话还是文明些好。”

“对那种人文明不起来!你家小勇说得好,开放就像打开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会跟着进来。国家不能不呼吸新鲜空气,这窗户必须打开,可打开窗户,进了苍蝇蚊子怎么办?你不打死那些,还留着过年?啧啧,杨工,我越想越觉得你家小勇是个妖怪,这么小的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余晓燕的脑袋从玄关那里探了出来,有些好奇看着余胜利:“爸,小勇怎么是妖怪了?”

“大人聊天小孩别参与,走走,去你房间做作业去。”余胜利赶苍蝇一样把小丫头赶了回去,余晓燕大为不满,朝父亲嘟着嘴做个恶狠狠鬼脸。

等余晓燕上去了,余胜利这才又压低了嗓子,低哑道:“这次合资,对边疆还是很重要,可正因为合资对象是军区,所以地方也不可能干预太多,按照和地方沟通,合资后厂子是要给地方的,但合资前,这厂子还归部队管,所以怎么迎接外宾,我们有发言权!就算合资,这间工厂如何合,我们也说了算。”

余胜利嘿嘿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想办成,很困难。要是想办砸,那办法倒是很多。

迪城头屯河机场。

一架波音707客机已经降落,缓缓滑行到停机坪。

停机坪处铺设了红地毯,一群穿着中山装的领导站在红地毯前,在他们身后,是两排举着塑料红花的儿童,儿童背后的航站楼上,挂了条“热烈欢迎扶桑羽部通产株式会社来疆代表团”横幅。横幅下是一排黑色上海轿车,油漆锃亮,驾驶员站在车门边,如同一棵棵松树。

飞机客梯车驶入停机坪,靠上停好的飞机,舱门打开,没多久,一个个身穿西服的黄种人从里面走出,接连下了舷梯。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出头戴着礼帽的中年男人,那中年人看到下面,对如此盛大欢迎场所很是意外,于是中年男人学着领导人的模样,摘下礼帽,笑得咧着的嘴里,露出几颗被烟草熏黑的牙齿,中年男人手半举着礼帽朝下面挥舞,只是人们更注意到他那半秃的脑袋。

“太客气了,万分感谢。”

中年男人下来就朝站在前面最突出位置的中山装男人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嘴里还说着很是地道的普通话,这给了欢迎者极大地意外。

这个扶桑人居然会说流利的普通话?

第三十六章 阿尾俊孝

阿尾俊孝早上睁眼,透过窗帘,外面还蒙蒙亮。

阿尾俊孝脑袋朝后靠,嘴里发出长长如撕破的声音,肚皮挺了起来,马上又塌了下去。

十分钟后,只穿了件衬衣的阿尾俊孝,穿着一双运动鞋出现在阿尔金宾馆外面,沿着公路朝南慢跑。

清晨的迪城,已是瓜果飘香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芬芳,阿尾俊孝跑了一公里,沿着一条山路,上了被当地人夸耀为盛景的巴拉哈达山。

山顶有座近两百年的砖塔,可惜塔是实心,没法进入。站在塔边,迪城景色尽收眼底。

阿尾俊孝解开衬衣最上面纽扣,深吸口气刚想朝下面喊一嗓子,看看周围正默默锻炼的老年人,一口气又咽了回去,笑了笑摇摇头,转头又朝宾馆方向跑。

刚回到宾馆门口,却见当地接待办的王德孝主任已经在宾馆门口站着了。

“王同志,早上好。”

王主任见阿尾俊孝从外面跑来,脸上还挂着汗珠,笑道:“阿尾桑,这么早就起来了?”

阿尾俊孝笑了:“是啊,这里比东京晚三小时,年纪有些大了,时差还是暂时没倒过来。”

听着阿尾俊孝流利的普通话,要是闭着眼睛,根本不知道说话的居然是个外国人,事实上,就算睁着眼睛,看他长相一般人也不会认出他是外国人。

王德孝不由感慨:“阿尾桑普通话说得真好。”

“我父亲当年参加过侵华战争,在战争中犯下极大罪行,当年在战场上,他听从军曹命令,用刺刀杀害了已经投降的俘虏,对此,很抱歉。”说着阿尾俊孝又深深鞠个躬,直起身接着说:“战争结束后,要不是父亲被遣返,我就不能再见到他了,父亲生前对自己当年行为很是后悔,他说自己永远不能忘记被他杀死俘虏那双眼睛,还有鲜红的血,还有那一声惨叫。他一直想过来谢罪,只是两国建交前,父亲已经过世。我学普通话,就是为了以后能代替他,用实际行动谢罪。”

阿尾俊孝说完眼圈有些红了,又是一个深躬:“很抱歉,给你们造成这么大损失。”

“那些是当年****军阀犯下的罪行,普通的扶桑人不过是被他们所鼓惑,能认识到战争错误,这很好。”

“抱歉。”阿尾俊孝不断鞠躬:“为了谢罪,我争取了这次七千万项目,另外打算将扶桑纺织技术带来共和国,以此希望能稍稍减轻父亲当年犯下的罪过。希望共和国和扶桑以后能友谊长存,再也没有战争。”

“这么说,这个阿尾俊孝是真的打算跟我们搞合资?”

余胜利看着卜部长,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

卜部长点头:“这个阿尾俊孝从下飞机那时起,就不断对当年侵华战争给我国造成的损害道歉,为他父亲当年侵华行为道歉,对合资项目,从会谈中看,他也是很有诚意的,不光愿意投入七千万日元,还主动提出愿意在新厂引入扶桑现在才刚开发出的毛型气流纺,阿尾俊孝介绍,由于羊毛纤维表面有鳞片,纤维长度较长,均匀开松比较困难,因此,扶桑采用从梳棉机道夫出来的毛网一面分割,一面振动,再通过吸附加捻成纱,现在世界上还没有同类技术,属于国际领先。”

“他是对共和国友好派的?”

“应该如此,我们对这个代表团所有成员进行监控,没见他们有什么出格举动,这个阿尾俊孝每天除了参加合资谈判,就是待在客房休息,哦,他每天早上会晨跑,从阿尔金宾馆跑到巴拉哈达,然后再折返。”

余胜利马上觉得有问题:“他是不是利用晨跑和谁接头?”

卜部长不满地敲桌子:“你这余老粗是不是有被迫害幻想症?啊?人家就不能真得对共和国友好,一定要是特务才行?接头?他跑的每一步都有人看着,连山上锻炼的老人都是我们的,你说他跟谁接头?啊?你觉得是空气吗?”

余胜利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觉得他每天晨跑有问题,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屁的阴谋,”卜部长冷哼一声:“行了,该监视,军区还会继续监视,不会让他有一秒离开我们视线,不过按计划,明天,明天代表团要去甜蜜路工厂看看。”

余胜利急了,也不管卜部长级别比自己高,身子一下倾向部长,瞪着部长粗着脖子吼:“那怎么行?工厂边可就是我们通讯站!不能让一个外国人靠近,更别提一群外国人!”

“你觉得你那个通讯站真的很保密?灯塔国和北方毛子卫星天天在天上转,据说人家卫星拍的照片连你们站里人躺在外面看报,报纸标题人家都能看到,你还觉得很保密?”

余胜利还是不服气,卜部长叹口气,又道:“而且扶桑人只是去工厂,又不是去通讯站,你不让他进,他怎么可能看到里面有啥东西?去工厂来回都是大车接送,中途不会让他们下来,进了厂子就关大门,这下你放心了?”

余胜利这才又退了回去,嘴里还嘟囔着:“最好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不然老子非枪毙了他不可。”

天使宝贝厂与羽部通产株式会社的合资谈判,完全由军区与边疆政府接手,天使宝贝厂唯一能做的,只有待在厂里,等着谈判结果。

主动参与谈判?不存在的。

杨宕勇也在等待,他不是大人,无法了解谈判进程,就他从余伯伯那里旁敲侧击知道的,也有些出乎他意料——扶桑人为什么没动手?这不科学啊?扶桑人什么时候这么纯洁了!

宾馆客房,宾馆会议室,宾馆餐厅,活动就在阿尔金宾馆里,除了早上晨跑,就没别的活动,可晨跑又有人监视,连早锻炼的都换成军区离退休老头老太太了,那些人可不会被个扶桑人收买。

而且还穿着衬衣,跑鞋,这玩意貌似不是用来进行特务活动的。

传来的消息,全是说这人是真的经济专家,是技术人才,是对共和国友好人士,并且多次就当年罪行给予道歉,认错态度极为认真。

可杨宕勇却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因为这个人太出名了,他可是被称为扶桑谍王的人!

阿尾俊孝,一个从1982年开始进入共和国,渗透三十七年,中间还写了部自传,吹嘘自己如何窃取机密,自传还公开出版,然后……

这家伙继续跑共和国窃取情报!

真够的上狗胆包天了。

可从他出书,到他被抓,时间又过了七年,当年的抗战都要打完了。

这么一个矢志不渝当特务的,怎么可能是个对华友好的人士。

反思?

日耳曼尼亚理解二战不是从伏尔加格勒或者柏林之战,而是在发现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后,至于扶桑,他们对二战的理解不是卢沟桥,不是珍珠港,而是广岛那两颗原子弹。

这样的国家,谁相信他们会反思?

杨宕勇相信,或许,真有人会,但那数量不会比共和国出的牧羊犬更多。

杨宕勇很想大喊抓住那个阿尾俊孝,那家伙是未来的扶桑谍王!

可杨宕勇没证据,没证据谁会理你一个小屁孩?

杨宕勇为此苦恼不已。

客房里的阿尾俊孝现在也苦恼不已。

自从来到迪城,他就发现自己成了一张隐形蜘蛛网上的飞蛾。

阿尾俊孝小的时候正是扶桑发动战争之时,当时狂热的他加入了一个叫“国旗揭扬协赞会”的右翼组织,只是很快,战争结束了,刚结束战争,扶桑人渴望和平,讨厌战争,顺便,连扶桑的国旗也不愿意挂出来,这个“国旗揭扬协赞会”却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宣扬扶桑国旗与****思想,受这些思想影响,五十年代末,阿尾俊孝考入扶桑自卫队,并且在自卫队里以优异成绩,进入自卫队的情报学校学习,那所学校日常交流只许用英语与汉语,禁止用扶桑话,这让阿尾俊孝学会了流利地普通话、沪语、粤语。

在经过有灯塔国情报部门参与的学校训练后,阿尾俊孝加入灯塔国与扶桑合办情报组织,只是在几次行动后,阿尾俊孝觉得寄人篱下滋味不好受,他还是更愿意为自卫队服务,于是他退出了这个情报组织,历经一番周折,终于成了自卫队情报组织一员,并且因扶桑与共和国建交,被派往共和国海峡对岸的小岛,帮助扶桑监视。

结果十年后,那个岛上的情报机关找上了阿尾俊孝,请求他帮忙窃取对岸情报,刚好,扶桑也有这种需求,阿尾俊孝这才有了共和国之行。

只是让阿尾俊孝没想到的是,他在首都还好,那里外国人众多,一个企业的经营人员不会受到太大注意,等到了迪城,他就发现周围多了无数的眼睛,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所注视,除了早上还能出去跑一跑,平日他连宾馆大门都出不去。

这让阿尾俊孝如何搞情报?

报纸?宾馆里只有共和国首都发行的最大日报,那里面要是有文章好做,也用不着他出马,自有无数专业人才从里面发现惊喜。

地图?宾馆里根本就没地图,主人很客气,说这里的行程全都由当地政府负责,他们用不着为迷路而担心。

去书店逛逛?跑步时书店还没开门呢,等开门了,会议室里的谈判也开始了。

阿尾俊孝苦恼万分,他想破网,可那网却越裹越紧。

明天,是他这次在迪城最后机会,要是不成,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迪城。就算来,人家会不会还是同样待遇再让他享受一遍?

这工作不好做啊,耐心,要有耐心!

阿尾俊孝暗暗鼓励自己。

第三十七章 一地鸡毛

间谍就要耐住性子,表面上看,完全不是在做这种工作。

阿尾俊孝暗暗鼓励自己,同时在反思,反思自己这几天表现的是不是完全亲华,他要暴露出自己本性,这里人早就恶狠狠盯死他了,还做什么间谍?只有把自己包装成对方老朋友,这才能最后获得丰厚回报。

想了想,阿尾俊孝觉得自己表演水平不错,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动作,都感动地自己快要哭了。

掏出一包七星,从里面取出一支雪白的香烟,阿尾俊孝从裤兜里取出一盒火柴,又从客房烟灰缸旁放着的火柴盒里取出根火柴,火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柴盒侧面一划,一团橘红色火苗蹿起,等火柴头燃尽,火柴梗烧了起来,阿尾俊孝这才将燃烧着的火柴梗凑到嘴里吊着的香烟前,点燃烟,深吸一口。

很纯的烟味,阿尾俊孝最喜欢这种点烟方式,他总觉得要是划燃火柴,直接点烟,香烟里会夹杂一股硫磺味,不是那么纯正,只有木梗点燃的香烟,才是真正的嗅觉享受。

“よし……”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的阿尾俊孝将在肺里转了一圈的烟徐徐吐了出来,望着眼前翻滚着迅速消散的烟雾,梦呓般喃喃自语。

明天,是这次迪城之行最后一天,完后他就要乘机返回共和国首都,然后暂时离开这个国家。

明天是最后的机会,只是按照这边防范程度,只能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做间谍的,哪能次次都成功?

烟头忽明忽暗,不用拉开窗帘,阿尾俊孝就能感觉到,外面肯定有人能透过窗帘看到自己抽烟。

这是直觉,阿尾俊孝很自豪,没有这种直觉,他早不知暴露几回身份了。

按灭了香烟,阿尾俊孝躺在床上,这里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夜生活的无聊,让阿尾俊孝很想念隔了海峡的那个小岛,在不断回顾过去夜晚生活中,阿尾俊孝进入梦乡。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一群小孩趴在墙头,看着外面正在铺小碎石的马路。

甜蜜路以前是土路,自从年初,交通局就开始公路改造,也不知从哪处山里拉来大大小小石块,修路工人们再将石头砸成很细的碎石,铺在地面后用压路机压过,再浇上沥青,这路就和城里的马路一样,不会再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了。

小孩很喜欢在修路工地上翻那些石块,不少石块里印着远古生物,有海草,也有鱼、贝壳,边疆以前据说是古地中海,整个边疆汪洋一片,后来地壳运动才沧海变陆地,以前海里大量的生物以化石的形式留了下来。

众多石头被好奇的孩子们搬回家,然后又让大人丢出去。

“车还没出来?”

“厂里也没人出来啊。”

“门都没开,连蚂蚁都没有。”

墙头上,小孩越看越无聊,接着……

“快看!……门开了!”

大铁门打开,过了会儿,一辆黑色小轿车打头,后面跟着两辆大客车从厂里面驶出,一转弯朝市区方向行驶而去,很快,留下一片黄尘,车队消失不见。

“这就走了?”

“走了。”

“扶桑人呢?”

“扶桑人也走了。”

孩子们很无趣,无精打采从墙上翻了下来。

守候一个多小时,就看到车队进去,然后等待,等到最后车队又出来,扶桑人?连个以前常有的路人都没看到。

小孩们倒是没什么,对他们来说,什么抓特务?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罢了,现在也不过是没看到西洋景。

对危言耸听的杨宕勇,那些孩子连笑话都没——真要笑话,这样的事情他们干得更多。

杨宕勇心里有些失落,一条大鱼就这么从自己手边溜走,这感觉……

杨家后门外,杨宕勇几个玩的最好的朋友贴着墙脚站成一排,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

“抓间谍?”钱筱薇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抽在杨宕勇背上,痛得杨宕勇一声尖叫。

“我叫你抓间谍!”

杨宕勇在客厅抱着胳膊四处乱窜,母亲钱筱薇在后面追,边追边拿鸡毛掸子死命抽。

“哪有什么间谍,啊?你嫌家里太太平,专门来找麻烦是吗?!别跑!再跑就出去,永远别回来了!”

出去是不能出去的,出去母亲更气。

不跑也不行,就母亲这手劲,不跑,轻点儿该住院,重点儿可以直接火葬场了。

为了不让母亲犯罪,杨宕勇一边跑一边躲,嘴里还大声念着:“妈,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妈!”

前门外,几家大人站在门外阶梯下,听着里面动静只能叹息苦笑。

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没办法,这时候是不能进去劝的,越劝钱筱薇火越大,打得也越凶,只有等她自己消气了。

里面单方面战争还在继续,钱筱薇是气狠了。

“就你聪明,是不是?就你有觉悟,啊?几百人被你支得团团转,每天晒太阳很舒服是吗?你知道多少工作给耽搁了?还跑?给我站住!”

等着抓间谍花了杨宕勇一个多小时,晚上这顿打挨了三钟头……

晚上,杨宕勇脸朝下趴在床上,嘴角直抽抽,楼下传来母亲躺在床上声嘶裂肺痛哭声,还有父亲在一边低低安慰声。

杨宕勇心情极为低落,几十年做人下来,还从未被人如此打过。五岁时因为偷母亲一毛钱买冰棍,被母亲狠揍有没有这次痛?好像也没有,那次已经足够记忆深刻了,这次直接印在灵魂里了。

杨宕勇在反思自己。

别人都说自己聪明,自己也觉得这一世的自己很聪明。

你看,小学还没读五年级,高中课本都看完了,现在就算去考英语四级,可能也会通过,至于理科,竞赛题就算了,正常考试难度他还是没问题的。

这种知识量读小学,虽然母亲常说沿海地区学校如何如何,可杨宕勇自认在小学当个学霸完全没有问题——不敢跳级,万一跳得失去学霸光环,谁负责?路要一步一步走,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会摔跟头的。

和学业比起来,站里有困难,他不也能帮站里出主意?安置个十七名随军家属,杨宕勇一个主意,这厂哗啦啦变成一百六的小型工厂,然后不到一年又变成六百人中型工厂,当原料出问题,别人发愁,自己一个上羊毛衫项目,不又解决难题了?虽然羊毛衫还没生产,可这项目照样很有“钱”途。

其实纺织行业在共和国一直属于优势产业,别说八十年代,就算再过三十年,世界上照样拿得出手,全球贸易份额一路走高,进入这个行业,只要搞好管理,抓好品种、品质,就不必担心没饭吃。

当然,你要把江南的丝绸运到边疆搞制品,那就属于自己找死了。

以前的羊毛衫、羊绒衫什么样子?花样古板不说,质量还欠佳,在杨宕勇建议下,款式、颜色都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有些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至于质量,厂里现在按照杨宕勇的建议,采取了产量、质量与工资挂钩的计件工资政策,在很低的基础工资上,能拿多少奖金,完全看你生产了多少合格产品,心灵手巧的,一个月收入两百不是梦。

质量不过关?那是有产量与次品百分比的,差太多,只好转岗了,如果不介意,厂里清洁工一个月有十七块五,只要愿意,谁都能去干。

这年代人实在,大家没太多歪心思,工厂没想着拖欠职工工资,工人也没想到拿着合同敲诈老板——也没合同给工人用。

大家这时候还只想着能多赚几块钱,给家里多扯两尺布,多吃一顿肉菜。

不愁吃不愁穿了,思想境界当然又会进入下一个层次。但现在,有奖金工人就愿意拼命干。

几步下来,大人夸,小孩羡,杨宕勇自己也觉得自己能耐很大,他骄傲了。

人之忌,在好为人师。

杨宕勇很是自责,自己多大人了,老祖宗说过的话,怎么就一犯再犯?

现在好了,那个阿尾俊孝什么也没做,轻轻的,他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地鸡毛。

天黑路滑,社会复杂。

这次教训实在太深刻,父母前途算是给杨宕勇耽搁了,不光父母,怕是余伯伯的前途一样受影响。

“叫你炫耀,叫你装币,这下好,nozuonodie,坑人啊,没想到自己也有坑爹这么一天。”

杨宕勇无声流下两行眼泪,面朝墙,手攥紧军被,咬牙切齿发誓:“阿尾俊孝,你给我等着!别让老子抓住你把柄,不然老子非把你……”

还没想好用什么当誓言,一双小手握在了杨宕勇抓着被子的手上,杨宕勇转身一看,余晓燕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自己家,正站在一边抓着自己手流泪。

“大人的事,你别管了。”

杨宕勇沉默,点头。

相对无言,只有泪四行。

第三十八章 灰暗人生

不管杨宕勇怎么放狠话,羽部通产株式会社与天使宝贝针织厂的合资算是初步达成协议,边疆这边没问题,协议要拿到首都去审批,估计问题不大。

两年前就说了,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三年前就通过了合资经营企业法,要利用外资发展本国经济,不过是一个针织厂,又不是造卫星,没理由不批准的。

合资后新的厂子将建在市区西南角的妖魔山山下,那里风景怡人,可以东望天山白雪,西赏西山落霞,去火车站也很近,出门右转,走两步就到了。

不过合资后的天使宝贝针织厂,从厂子到商标,全归了地方政府,与军区无关,地方为此据说给了军区不少财政支持,至于有多少,那就是机密,不得探听了。

甜蜜路老厂区准备为新厂分流一百五十人过去,在分流前,还得在老厂区继续生产,新一届广交会快要开始了,不能因为厂区搬迁,坏了边疆出口创汇大业。

至于老厂区,新的招牌已经挂出:边疆雪绒花服装厂,以后生产的产品自然不能再挂天使宝贝,改雪绒花了。

虽然按照合资协议,新厂的工资奖金将比老厂翻了翻的多,但老厂长王素琴与通讯站里的十七位随军家属都没去新厂,那些随军家属是因为离家近,至于王素琴,她是部队干部,并不想将身份转成地方干部,于是王素琴继续留在原来地方,领导新成立的雪绒花,打算再创辉煌。

至于间谍,事情过后,大家一笑置之,都说那只是孩子话,风言风语的,当不得真,当然,作为一名军人,就要随时保持警惕,总不能连当年的东北军都不如吧?

说是这么说,也没人追究余胜利他们的危言耸听。至于事实上有没有影响,那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扶桑人走了没几天,军区任命政治部原副处长吴绍新为通讯站副主任,主持站里日常工作,吴副主任上任第一天就在欢迎会上说:“现在有的人还活在六十年代,看谁都里通外国,外宾全是潜在特务,大家都是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们说说看,是不是这样?同志哥,时代不同了,怎么思想还停留在那时候?兴师动众,劳财害命,把友人当敌人看,这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

余胜利这些日子有些沉默寡言,一般不在站里发表什么言论,至于杨泽明、钱筱薇,他们本来就是技术干部,钱筱薇是高级工程师,杨泽明虽然挂了个副主任的名头,可他正式职务是总工程师,主抓全面技术工作,站里面事情这下是彻底不管了。

聂万章副政委这些日子倒是经常找杨泽明下棋,钱筱薇以前还时不时当着俩人面埋怨几句,现在也不说了。

聂万章的夫人李锦梅想乘着成立合资工厂的机会,去合资工厂当副厂长,在原来厂里每天管票子管得她人都麻木了,结果李锦梅才刚提了个头,就被聂万章训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李锦梅说自己不是认真的,只是觉得合资厂工资高,闲极无聊说两句,怕是聂万章就要动手打老婆了。

1982年9月1日,学校正式开学的日子,同时,这一天十二大召开,伟人在致开幕词第一次提出了后世人们熟悉的发展道路。

自从抓间谍闹剧发生后,杨宕勇就一直很沉默,无线电兴趣小组的学习无限推迟了,或者说已经无疾而终,他不再和其他人聊天,尤其怕生活区里的那些大妈大嫂,那些人只要一见到杨宕勇,就会笑侃:“哟,我们的小公安又去抓特务?”

杨宕勇能怎么回答?只能装没听到,速速远离。

余晓燕倒是安慰过杨宕勇,让他别为那些“长舌妇”生气。

杨宕勇能怎么说?

他只能叹息:“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受杨宕勇牵连,余晓燕父亲自己最近日子都不好过,杨宕勇还能怎么做?

买件马甲把自己套进去吧。

开学后,杨宕勇过上了极为单调的生活,每天准时去学校,放学就回家,家里也不再是小伙伴们的活动基地了,学校?按照小学同学的说法,杨宕勇一直傲得眼睛长在头顶上,就没看到过其他童鞋,他不主动与人交流,人家也不会主动跟他联络感情。

现在,更傲了。

沉默,一直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杨宕勇既不爆发,也没灭亡,他只是想当个安静的看客。

那次抓间谍的闹剧,让杨宕勇很受伤。

杨宕勇觉得自己没错,不说那个阿尾俊孝是不是间谍,就算他不是,你能保证所有扶桑人都不是间谍?就算不是军事间谍,你能保证不是经济间谍?自从开放国门后,共和国在这方面吃了多少亏?后世一再被拿来做保密宣传的景泰蓝泄密案,不就是很好教训?

是,众多专家说了,扶桑的七宝烧比共和国的景泰蓝更先进,景泰蓝在制胎、抛光、釉料等主要工艺方面都不如七宝烧,说景泰蓝因为泄密造成七宝烧后来居上没有根据。

专家纠缠于工人的技艺,还是技术诀窍,把扶桑代表团的窃取花丝焊药行为说成“可疑行为”,可不管是技艺,还是可疑,都事实说明了那就是扶桑人在有意窃取共和国技术。

除了景泰蓝,宣纸不也一样?扶桑人明摆着过来要搞明白生产工艺,结果厂里的人还很自豪的主动将原材料采集到每一道生产工艺,毫无保留告诉扶桑“客人”,临别还以原料样本相赠外宾,让人家体会到什么叫“宾至如归”,等回国扶桑人就喊出:“宣纸共和国第一,扶桑第二。”然后在国际市场上,用廉价宣纸将共和国的宣纸冲击的溃不成军。

现在的人在封闭环境生活太久了,一打开国门,看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觉得什么都是外国的好,当月亮都是外国的亮时,对自己的东西,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保密意识。

杨宕勇倒不是看不起那些盗窃行为,历史上哪个国家从落后走向先进时,没有“借鉴”过别国的技术?拥有金字招牌的日耳曼尼亚制造,在十九世纪,布列塔尼亚人送它四个字:厚颜无耻。日耳曼尼亚人想尽各种方法布列塔尼亚那里获得各种技术情报,然后生产出山寨货卖给布列塔尼亚人,那时候,日耳曼尼亚货就是廉价和劣质的代名词。

人类的希望,自由的灯塔,灯塔国发家历史同样恨不光彩,十八十九世纪,灯塔国各种手段用尽,从当时日不落帝国那里“窃”技术,死不承认有什么技术专利,等灯塔国自己技术走到前列了,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世界还是需要对知识进行保护的,于是灯塔国华丽地转身成了知识产权保护法最大的支持者——坚决支持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别国的知识产权还是能偷就偷,能抢就抢。

扶桑只是学了前辈们故智,没必要上纲上线。

如果可以,杨宕勇也很想学学灯塔国,就是杨宕勇总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脸皮不够厚,也不够无耻,没法做到自己永远正义,如有疑问就修改正义定义。

可人家偷到杨宕勇身边,他就无法接受了——偷东西的小偷必须干掉。

可惜,杨宕勇没能力干掉小偷,打不成狐狸还惹了一身骚。

喜欢杨宕勇的大人,这次或多或少受到影响,每天看着大人们强作的笑颜,杨宕勇只觉得心被刀扎。

这时候,杨宕勇又觉得自己错了。

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管,脑袋上就沾了一脑门的霜。

真是活生生的餐具。

杨宕勇暗自神伤,他觉得心里很苦,对周围一切都不感兴趣,学习无线电?没兴趣;继续自学大学课程?没兴趣;搞些能做的小玩意?没兴趣;余晓燕拉他去听她弹琴?一样没兴趣。

重新上学后,杨宕勇除了每天看看五年级课本,剩下时间就是练字,铺开报纸,拿着毛笔在上面写字,抄《兰亭集序》,不管字好不好看,反正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抄了一遍又一遍,抄到闭着眼睛也能一行行默写出来。

一边抄,一边回想重生后自己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如此下去,将来很难说会不会后悔。

我以真心待人,别人却回以差评。

这次是没抓住阿尾俊孝把柄,要是抓住了,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可能不会这么说,想,一定会是这么想。

这段时间,何洁与乔湖这两个杨宕勇在班里最好的同学,也疏远了杨宕勇,不是他们主动疏远,而是杨宕勇不再搭理他们,他给自己包上一层厚厚的壳,别人进不去,他也不想出来。

除了自家兄弟,唯一陪在杨宕勇身边的,只有余晓燕。

每天,余晓燕陪着杨宕勇静静地上学,放学,默默地站在桌前,看着杨宕勇抄《兰亭集序》。

母亲还是经常用很尖酸刻薄的话嘲笑杨宕勇,说他自己为是个聪明人,结果是自作聪明,他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余晓燕有时想反驳,可每次都让杨宕勇拉着衣角不再说话。

还能怎么说?自己母亲,只能承受,而且,杨宕勇知道母亲也就在自己面前这么说,当世界对自己充满恶意时,站在前面帮自己遮挡明枪暗箭的,除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父亲,就只有对自己又打又骂的母亲了。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做小孩的,理解万岁。

外面的世界没有因为杨宕勇把自己套起来,有任何改变,国庆的时候,天使宝贝厂还是搬妖魔山去了,边疆一级政府热心,首都那边批复的自然也快,原来的厂现在变成了雪绒花厂,又进了一批工人,每天厂里嘈杂的机器喧嚣声,就算隔了一条马路的通讯站里,都能听到。

至于雪绒花厂生产什么东西,款式如何,销路怎样,杨宕勇全都漠不关心。

不关我事,关我屁事。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现在,不思考了,上帝也可以避免被笑死的悲剧发生。

第三十九章 套子里的人

放假时,总盼望开学,开学后,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放假遥遥无期。

现在的杨宕勇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想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学校里,通讯站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每天,杨宕勇都在后悔,都在反思。

如果没有他横插一杠,这次事情会如何发展?

事情过去了,回头再看,如果他不乱插手,外国来人,军区自然会按照正常程序走,该有的监控一点也不会少,别说军队,就算工厂,也不会没有一点保密意识。只是杨宕勇这一介入,让事情起了变化,没抓到什么马脚,自然有人站在开放的立场大做文章。

这一次杨宕勇深刻的领会到,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因为他的轻举妄动,给家人,给朋友,都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教训实在太惨痛!

惨痛到时间过去两个月,杨宕勇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如果想知道什么是行尸走肉,看现在的杨宕勇就行了。

课间休息,乔湖凑到杨宕勇跟前:“小勇,去打排球吧?”

杨宕勇头也没抬,看书。

中午休息时间,刚上三年级的杨宕迪跑了过来:“哥,学校门前有人敲诈勒索!”

杨宕勇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没声了,低着头翻语文课本,那课本都给他翻的卷边了。

晚上,已经初三的杨宕宁推开卧室房门,走进来将手轻轻放在杨宕勇肩上:“老二,明天国庆节,爸妈说和余伯伯一家去白杨沟玩,别太用功了,早点休息。”

“知道了。”

杨宕勇终于说了这些日子里最多的话,说完头也没回,还是看书,杨宕宁见弟弟没反应,只好转身默默离开。

杨宕勇在暑假的表现很让父母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人只能朝前看,可杨宕勇在事情发生后的表现又让父母很担心,这才有了出去玩玩,让他散散心的想法。

只是散心就能让杨宕勇解脱出来?

国庆节,大批迪城市民奔赴白杨沟旅游。车停在草地,一群人从车里出来,左右两边群山峻峭,只是背阳的山坡云杉挺拔,向阳的山坡绿草茵茵。

山与山之间的谷地里,几个蒙古包支在那里,有哈萨克族牧民牵着马在那里等着生意上门。

前面一条小路通往山里,小路边有几个戴小花帽的在卖烤羊肉串,小花帽身后的树上吊着一条新鲜羊腿,手里抓着一大把羊肉串,手指一动,那些一团的肉串横排散开,放在长炉上撒点盐,撒点孜然,很快一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小花帽手指一分,一把串变成了两把,将原本接触火的一面再撒点孜然和盐,再将肉串翻面,反复翻面几次,最后再撒把红灿灿的辣椒粉,香气四溢。

小花帽低着头,手里的羊肉串不断翻飞,嘴里还用生硬的语调高声叫喊着:“哎,哎,羊肉串,羊肉串,脱库子八毛!”

杨宕迪一看卖羊肉串的,嘴里口水哗哗直流。跑到正在排队买票的大人那里,拉着母亲的衣角嘴里嚷嚷着:“妈,我要吃,我要吃羊肉串!”

吕阿姨笑了,弯腰拉着杨宕迪小手,笑着对钱筱微道:“哎呀,钱工,你们买票,我带孩子们去买几串。”

钱筱微忙翻钱包:“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这能几个钱?”吕阿姨笑着推了下点钱的钱筱微,一转身拉着杨宕迪冲着其他三个小孩笑道:“走,我们去吃肉串!”

羊肉串烤得很快,细长的铁签子上串了五块肉,一串一毛钱,拿在手里看着焦黄滴油,浓郁的香气直冲鼻头,咬一口,感觉羊肉里的油几乎要爆出来,这味道……

五块钱的羊肉串很快下肚,吃完了孩子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这时候大人已经买好了票,必须进入景区了。

走入景区,里面绿树成荫,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棉花般云朵。迪城气候还是很干燥的,白杨沟里却是湿气扑面,很快,里面传来哗哗流水声,九曲十八弯后走到小路尽头,耳边轰鸣如鼓,眼前谷底绿树遮蔽,两边断崖壁立,一条白练悬空而下,倾入下面水潭,浪花飞溅,四散的水珠如蒙蒙细雨,凉意袭人。

虽是西北,眼前的景象让人们仿佛置身江南水乡。

杨宕勇站在一棵松树下,看着余晓燕与自己兄弟在水潭那边玩耍,他能感受到亲人和朋友们的快乐,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远处,杨泽明与妻子和余家夫妻俩聊着天,虽然说着话,可杨泽明和钱筱微却时刻关注着那个脱离集体,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杨宕勇,淡淡的愁容涌上眉头。

杨宕勇心有所感,一回头,见自己母亲嘴角微抽,一行泪水挂在脸上。

杨宕勇只觉巨石撞击心脏,他觉得心脏好疼,知道自己最近的表现让大人担心了,可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他的心像被厚重的坚冰冻结,他也想挣脱出来,可却无法摆脱羁绊,只要一想到通讯站大人们那一张张嘲讽的脸,他就想逃避,学校还不够,最好远离迪城,要是父母现在转业回甬城,杨宕勇相信自己一定第一时间赞同!

杨宕勇只觉得迪城是自己伤心之地,待在这里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错误,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一天的旅游,效果等于零,回来后杨宕勇还是老样子,害怕与人相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家里面和他说话,他也会回一句,也就一句,再多没有。

一个星期后。

上午,杨宕勇与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自顾自去了学校。身后的余晓燕、聂彪?他知道他们跟着,也就知道,却没想和他们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蠢蛋吗?

进了学校,坐在椅子上,将昨日老师布置的作业放在课桌左上角,自顾自打开课本翻阅已经翻烂的语文书,翻到古诗里面“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杨宕勇默默闭上眼,心里不断重复着这首诗。

杨宕勇明白,等以后老师讲到这首诗时,会对学生们解释什么叫暖风,这“暖风”又比喻什么,至于“直”又是什么意思,在作者写诗的背景下去理解为什么要写“直把杭州作汴州”……

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啊。

或许,北方的金兵不打过来,生活在歌舞几时休地面的百姓,日子还是过得很安逸吧?他们自己可能就没想着收复失地,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要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这么说,写这个“题临安邸”的,也是个愤世嫉俗的蠢蛋啊。

杨宕勇正放飞思绪,班里喧哗一静,班主任马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师好……”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座椅被推得发出吱呀声。

“同学们好,坐下……昨天学的《长征》,同学们会背了吗?”

坐在下面,杨宕勇翻开课本《长征》,这诗他小学一年级寒假就会背了,该认识的字,如“逶”、“迤”、“磅”、“礴”、“丸”、“岷”自也会读会写,理解这首诗更是不成问题,学不学其实都没什么问题,可杨宕勇就喜欢坐在教室里的感觉。

钱钟书说过: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果然是大家之言,杨宕勇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读书的时候想工作,工作后又想读书。现在,心想事成,就好好享受读书生涯吧。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同学们就涌出教室,在大操场上排好队听着大喇叭里的音乐,随着“伸展运动,一二三四……”开始每天一次的广播体操。

广播体操结束后稍微休息片刻,又是第二节课,还是熟悉的语文,不变的老师,继续同一篇课文,等老师抽查完背诵,这节课也差不多了。

铃声打过后,同学们坐在桌位上,双手支撑着课桌,等待那熟悉的声音。

片刻后,每间教室的小音箱发出同一个声音:“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闭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在学校,广播体操与眼保健操就是同学们每天都要做的运动,如果在周一,广播体操前还要加上升旗仪式。

至于效果,对杨宕勇来说,读书期间体形保持一直很好,可视力却在读了中学后哗哗直掉,他又没有不认真做眼保健操,只是他的读书习惯实在不好,当年读中学时,正是金大侠武侠小说盗版进入共和国之时,小孩子猎奇心思重,见到从未见过的小说,自是如饥似渴了,古人有凿壁偷光之举,杨宕勇见先贤就学,他是晚上熄灯睡觉后,缩在被窝里,将窗帘拉开一角,然后借助外面的路灯看武侠……

效果很好,一个学期就成功被人称呼为四眼田鸡。

现在用不着偷路灯灯光了,那些武侠小说就算进来,在杨宕勇眼中也没什么稀罕,再离奇,有网络小说离奇?上天遁地,快意恩仇,脑洞大开,创意十足,网上小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写不出,武侠小说?局限性太大了!

两节语文课后,第三节是自然课。其实小学学的课程还不少,除了语、数,还有体育、音乐、画画、思想品德、自然等课程,只是小学升初中只考语文数学,既然不考,其他课程在学校的地位也就那样了,老师讲课只走个过场,学生们同样兴趣缺缺。

自然老师在台上旁若无人讲着声音是怎么产生的,杨宕勇坐在下面翻着自然书最后两个章节,这自然是个大杂烩,里面有些很粗浅的物理、地理、生物知识,那些在初中都会更详细学到,当然,初中的物理、生物、地理难度也不算大,等到了高中有更难的在后面,如果上了大学,杨宕勇觉得自己只能自求多福,他现在看的那些无线电都一阵阵头大呢。

百无聊赖的翻着书,人突然左右摇晃起来。

台上讲课的老师也不再讲了,手撑着讲台努力维持平衡,下面坐着的同学惊叫着想站起来,可怎么也无法离开座位。

“地震!”

杨宕勇脑海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人一缩就往课桌下钻,同时右手猛拉同桌何洁左臂,将她也拉入课桌下面。

第四十章 醒来的人

边疆是共和国多震地区之一,其中光天山就有北天山地震带,南天山地震带之分,北天山地震带又是边疆强震主要活动地带之一,光二十世纪前期就发生过数次七级以上地震,十几次六级以上地震。

迪城坐落在天山北麓山坳下,就位于北天山地震带之内。

刚重生时,第一眼看到甜蜜路小学,杨宕勇就记起当年读小学时,曾经经历过一次震感很强的地震,他记得那是在小学四年级时。

可这一世当他读小学四年级时,预期会发生的地震并未发生,那时候杨宕勇每天日子过得滋润的很,开始还想见证下曾经发生过的地震,可四年级都上完了,该发生的地震却并没发生。

杨宕勇还以为自己到来连地壳运动都改变了,谁知……

缩在课桌下,看着何洁苍白的小脸,外面屋顶灰尘簌簌落下,杨宕勇心一下揪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地震,如果是,为什么他印象中却是在四年级,而非现在的五年级,如果不是,那更可怕,这种突发的有感地震,谁知道震级多少?记忆中那次只是震塌了一间稻草黄泥巴做的仓库,这次要是震级更大,就学校这些五十年代造的土坯房,谁知道能不能顶住!

杨宕勇脑海里一片空白,然后,他想到了还在读三年级的弟弟,想到了隔壁的余晓燕。

“待着!别动!”杨宕勇冲着何洁大喊一声,猛地从课桌下钻了出来,像在高速冲刺的快艇上奔跑,几步朝教室外冲去。

身后的何洁像在喊什么,可杨宕勇完全没听到,不管教室会不会倒塌,他要把自己的弟弟拉出来,他要找到余晓燕!

冲出教室时,地还在上下起伏,杨宕勇踉跄着朝着操场对面的教室跑,那里是三年级,他的弟弟在那里读书!

只是没跑几步,地面不再抖动,一秒后,围着操场的所有教室房门大开,一群群的学生从里面冲了出来。

杨宕勇站在操场中央,呆滞地望着狂奔而来的学弟学妹们,很幸运,所有的教室都熬过了这次地震,没一间倒下。

那么,自己弟弟和余晓燕也安全?

操场上到处都是人,最后离开教室的是教师,那些教师在把学生们赶出教室后,还巡视了一番课堂,直到最后确认没学生留在课堂里,这才从教室里走出。

“仨儿……仨儿!”

杨宕勇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弟弟,看到弟弟面色苍白站在操场上,双目茫然不知看着哪里,杨宕勇挤开人群,冲向自己弟弟,一把拽住弟弟胳膊,把他拉了过来:“没事儿,没事儿,只是小地震,不怕,哥哥在,别怕!”

“哥……”杨宕迪脸上先是惊恐万分,渐渐……居然浮现出一丝兴奋表情?

“好吓人,我们老师都站不住,差点摔倒了。”

看着杨宕迪那明着说“吓人”实际却一副“好刺激”的表情,杨宕勇感到无语,这是无知者无畏?

杨宕迪看了看周围,他个子矮,周围学生几乎都比他高:“晓燕姐呢?”

“我看看。”杨宕勇回身望着五(5)班隔壁,余晓燕在五(4)班,两班同学现在应该都在一起,果然,很快他在人群里发现了余晓燕,余晓燕正一脸焦急在五(5)班那些同学中寻找什么。

杨宕勇拉着弟弟,一边朝自己班同学在的地方挤过去,一边大声道:“晓燕,这里!”

“小勇,没事吧?”

“没事。”杨宕勇一把拽过余晓燕,手拉着她的小手,只觉余晓燕手心汗涔涔的,一片冰凉。

余晓燕也没管大庭广众下,自己让杨宕勇拉着,给其他同学看到有什么想法,她不在乎那些闲话,她只觉得她的小勇与前段时间不一样了。

杨宕勇来回扫视操场上叽叽喳喳的同学,脸皮终于放松下来:“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儿,只要人没事儿,一切都好。”

看着担忧的余晓燕,不知怎么的,杨宕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部讲豪华客轮撞到冰山后,当船开始下沉时,迪卡普里奥紧紧抱着温斯莱特,死命啃她额头的镜头。

十来年后上演的经典爱情片《泰坦尼克号》,杨宕勇看了二十来遍,前三遍还很没出息地流过猫尿,后面就没感觉了。

只是现在看着余晓燕,发现她的表情和船即将下沉时,温斯莱特的表情好像。

杨宕勇突然笑了。

这一刻,什么地震,什么流言蜚语,什么抓间谍,都与他无关。

只要自己在乎的人能在身边,就好。

杨宕勇很想拥吻下余晓燕额头,想了想还是算了,别惊世骇俗,这动作做了,少管所欢迎你,再过一年,这种行为说不定直接拉刑场吃花生米。

杨宕勇一脸轻松:“放心,一场小地震,不是前震,过了也就过了,几年内不会再有了,不过我觉得这半个月晚上睡觉估计不会关门。”

“你没事了?”余晓燕才不关心地不地震,她只关心自己的跟屁虫。

杨宕勇抬头望天,有些漫不经心:“没事,想明白了。频频回头,走不了远路,不放下过去,如何继续前行?”

太在乎别人看法,反而忘记了自己本意。

杨宕勇暗暗叹息,自己果然还是学渣一枚,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纠结了好久都没纠结明白。

我命由我不由天!

杨宕勇拉着弟弟跟余晓燕,找了处台阶坐下。

地震过后,这上午的课是不必上了,学生没心思学,老师也没胆子教,万一正上课时,地再摇两下,教室倒了谁负责?在确保安全,上面通知下达正常上课前,学校不会组织学生进教室。

不能上课,却也不能把同学们放回家,是不是放假得由市教育局决定,基层学校是不能自作主张的。

学生们却是很高兴——不必读书了,可以尽情玩耍,再好不过!

不知哪个学生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个排球内胆,于是一群学生分成了两边,在操场上打起了排球。

“看我晴天霹雳!”

“我来我来……流星赶月!”

“幻影旋风!”

没有人抱膝跳,没有人在空中翻跟头,更没人能够倒立扣球,同学们只是大呼小叫,将排球内胆重重拍向对面。

那内胆明显气压不足,学生的巴掌拍在上面,肉眼可见球体变形,然后轻飘飘朝反方向飞去,空中轨迹极为诡异,忽左忽右,忽然急速上升,忽然急速坠地。

82年电视台开始播放从扶桑引进的《排球女将》,于是小鹿纯子和那些玄幻的打球方式,成了电视观众的最爱。

没人关心跳起来一个后空翻,居然还能继续上升,也没人在乎手臂抡起来就能让人跟直升飞机似得上天,更没人关心排球怎么会出现众多幻影,大家都觉得那些动作很好看,纷纷模仿里面各种华丽到体操世界冠军都做不出的动作。

一部励志神剧,被共和国各阶层所追捧。难怪后世有那么多抗扶桑神剧,阿q早说过:“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不管是《铁臂阿童木》,还是造就无数幸子衫、光夫衫的《血疑》,又或者是违反科学原理的《排球女将》,杨宕勇都不感冒,或许是前世电视看太多,对影视演员的表演有了抗体,他总觉得看那些还不如看小说更好。

这方面杨宕勇跟余晓燕没有共同语言。

余晓燕现在就很羡慕那些把排球内胆打得到处乱飞的同学,只是那些全是男孩子,她不好意思进去一起玩。

杨宕勇突然站了起来,挥手示意:“彪子,这儿!”

聂彪跑了过来,很是兴奋:“小勇,放球的仓库倒了。”

还真倒了,杨宕勇不知该说什么,定了定神问:“其他教室还好?”

“就倒了仓库,体育老师在哪儿整理呢,地上好多球,不拿几个玩玩?”

杨宕勇还没说话,何洁一脸不满走了过来:“小勇,你什么意思?干嘛拉我到桌下?你看,我这胳膊都蹭皮了!”

看着何洁,杨宕勇才想到自己跑出来后,一直没想到当时被自己拉到课桌下的同桌。

“何洁,我那不是为你好?”杨宕勇赶紧叫屈:“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谁知道当时头顶有什么东西会掉下来?那时候最安全地方就是课桌下,万一有木头什么砸落,课桌还能帮你抵挡一下。对了,班里其他同学都还好?”

何洁没好气白了眼丢下她第一个“逃跑”的杨宕勇,还是说:“谢群后来没跑出来,心脏病发了,老师送她去了医院,其他人都没事。”

熟悉的记忆啊。

中午,学校放了学,离开校门时,杨宕勇看到那间倒塌的仓库,半边仓库跨了下来,几根木头横在那里,看起来就像后世城中村里的拆迁工地。

熟悉的场面,相同的人物命运,可为什么不是记忆里的一年前?

是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变了,还是自己对儿时的记忆有问题?

杨宕勇用力摇了摇头,不想了,再想又要钻牛角尖出不来了!

这世界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非要什么都搞清楚,那活得不太累?

顺其自然,不必寻根问底。

回头看了眼站在仓库废墟那边的老师跟门卫,杨宕勇笑了。

第四十三章 各有各的难处

杨宕勇很烦恼,雪绒花厂的王素琴厂长最近同样很是烦恼。

十月的广交会雪绒花出师不利,整个广交会期间,厂里一共才外销了三万件羊毛衫!

要知道,在分流部分人员去了妖魔山那里的天使宝贝厂后,新的雪绒花厂又吸纳了迪城附近驻军部分家属,加上当地政府今年的招工指标,现在整个雪绒花厂可是超过七百人,在迪城算是妥妥的中型工厂。

去年五十届广交会,天使宝贝厂卖出了二十六万件羊绒衫,今年第五十二届广交会,分出去的那个厂听说订下十五万件羊绒衫出口,虽然比去年少了不少,但这个时间没去年那么急,十五万件算是全属于新的合资厂所有,迪城市政府为这笔生意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

和天使宝贝比起来,雪绒花就难受了,雪绒花同样参加了今年广交会,可去了广交会一看,那些出口羊毛衫的工厂,生产的羊毛衫跟自己一比,几乎款式完全一样!

价格方面,人家七美金一件,自己八美金一件,这价格优势也在人家那边,王素琴当时就傻了眼,自己这些款式可是借鉴了去年天使宝贝订购最红火的羊绒衫款式,做出相似的羊毛衫拿到广交会来,谁知道其他厂这么不要脸,抄袭的如此明显?

这官司肯定是没法打的,连价格官司都没法打,款式就更别提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场广交会下来,别人吃饱喝足,笑呵呵走人,王素琴看着手中这三万件订单,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三万件还是扶桑那家羽部通产株式会社不知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原因,友情订购的。

三万件!

一共才二十四万美金。

刨除各项成本,每件羊毛衫利润很薄,才不到两美金,三万件羊毛衫,别说给军区上缴利润了,这钱还不够厂里发三个月工资的!

广交会算是走了麦城,王素琴心急火燎赶回迪城,想将羊毛衫通过霍城口岸,出口到北极熊那边,只是与北极熊那边联系后,发现他们愿意购买这边的羊毛衫,但他们不肯直接支付货币,他们连一个戈比都不肯支付,只愿意进行商品交换,用嘎斯24轿车换雪绒花羊毛衫。

人家也没敲诈勒索你,嘎斯24轿车在北极熊国内卖一点六万卢布,现在卢布跟美金的兑换价是一百卢布兑换七十四点五美金,既然你一件羊毛衫在广交会上卖八美金,那人家一辆车换你一千五百件羊毛衫,多了二十件,人家可以多送你四个车轱辘,算算还是你占便宜……

王素琴对占不占便宜不感兴趣,她才不要轿车!嘎斯24是好车,可她搞来这些车干什么?这车局级以上领导才有资格坐,王素琴拿这些车卖给谁去?

两百辆嘎斯24轿车换三十万件羊毛衫,这生意王素琴有些胆寒。

王素琴要得是钱,是能发工资的钱,而不是轿车,她总不能给职工几个人拼一辆嘎斯24轿车发,算是职工工资吧?那职工还不造反了!

王素琴想把羊毛衫卖到国内,谁知问了国内商业系统,人家每年都有计划,像她们这种情况,无法插队进入国营商场,而且每个省都有自己的服装来源地,边疆服装人家就认那几个牌子,雪绒花?人家表示没有听过。

为了能生产更多的羊毛衫,将生产的羊毛衫卖出去,王素琴最近头痛的要死,她很后悔,后悔自己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杨宕勇的鬼话,生产什么羊毛衫。

要是还在生产羊绒衫,就没有现在这些问题了。

老太太心急火燎,嘴唇都起了水泡,

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王素琴发现自己陷入了死胡同,这个问题她没法解决,想了半天想到罪魁祸首是余胜利,解绳还需系绳人,一想到这里,王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朝通讯站走去,他要找余胜利算账!

“老余,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王素琴看到余胜利站在楼梯边迎接自己,也不管走廊里有没有人,就虎着脸冲余胜利嚷嚷。

于胜利接到岗亭电话通知,知道隔壁厂的王素琴厂长要来,就出来站在楼梯口迎接,谁知这老太太火气这么大。

余胜利笑着伸出手,热情地拉住了王素琴的手:“哟,老嫂子,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先去我办公室,有什么事您说,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将一脸不高兴的王素琴迎入办公室,余胜利亲自动手帮老太太泡了一杯茶,这才道:“老嫂子,到底什么事?”

“老余,让我们厂生产羊毛衫,是不是你提的建议?”

余胜利愕然,这个是杨工家老二说的,他不过是转告给王素琴,而且还带着杨工家老二,王素琴也知道这主意是杨宕勇出的,怎么今天老太太又寻到自己了?

一转念,余胜利就明了,合着老太太不相信杨宕勇那么小的孩子,会帮自己拿主意,以为自己为了炫耀身边小孩聪明,才把功劳让给杨宕勇呢,这老太太看来羊毛衫卖得不好,来找自己麻烦了。

余胜利脸上笑容慢慢消去:“是,是我建议的。”

王素琴脸色更加难看:“你说羊毛衫能比羊绒衫生意更好?”

“对。”

“可我们厂今年广交会才卖出了三万件!三万件羊毛衫!”王素琴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在吼了。

“三万件?不可能啊?”余胜利有些疑惑,再怎么卖,哪怕款式不好,也不会卖这么一点。

“是啊,要不是扶桑那个羽部通产株式会社看我们可怜,给我们下了二十四万订单,我们连三万件都没有!”

“等等,等等,你说多少钱?”

“二十四万,美金!”

余胜利有些牙疼了,一脸不可置信:“老嫂子您卖八美金一件羊毛衫?”

王素琴理所当然道:“我们款式参考去年热销羊绒衫,羊毛质量也是一等一,为什么不能卖八美金一件?”

“人家款式怎么样?多少一件?”

王素琴看着余胜利认真的表情,有些悻悻:“款式倒是跟我们差不多,价格七美金一件,这些厂子也真是的,怎么能看到什么好,就做什么?这明明是我们厂先做的!”

余胜利不好的预感更强:“你没推出新款羊毛衫?就是按照去年款式做的?”

“去年那些卖得那么好,我为什么要改?”

余胜利一拍额头,这老太太!比自己还不会做生意啊。

“老嫂子,您卖八美金一件,没关系,可您的款式不能跟去年一样啊。”

“为什么?”

余胜利刚想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怎么说?

杨宕勇当时一再提醒过,要推陈出新,不能抱着一种武器打天下。

余胜利当时问过为什么,结果杨宕勇这样跟他说:“余伯伯,我们共和国国人最喜欢跟风,什么东西卖得好,大家就一窝蜂都卖什么,你信不信?去年羊绒衫卖火了,今年各地怕是要上百家以上羊绒衫厂,都生产羊绒衫打算卖给外国人,不把羊绒从软黄金卖成废黄铜,大家是绝不死心的!去年出口二十多万件,今年可能就是一百万件,明年就是一千万件,至于外面市场有多大,能不能接受这么多产品,没人在乎。大家都想捞快钱,在别人赚钱前,先捞一笔,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大家都没钱赚。”

“就算今年没有合资,还是维持一百六十人规模,我也要建议厂子扩大产品范围,不能在羊绒衫一棵树上吊死,至于款式,更是要推陈出新,我们要注意外国的流行趋势,人家流行紧身,你生产一堆宽松,那肯定销售不好,人家流行暖色,你来一堆冷色,谁买?我们厂不大,本钱不足,这就要出奇制胜,要有自己特色,决不能跟在人家屁股后走,那连残汤剩水都没得吃。”

余胜利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结果,果然应验了。

看着很不高兴的王素琴,余胜利直嘬牙花子。

这事儿,麻烦!

余胜利将杨宕勇跟他说得那些话转述给王素琴,王素琴听着有恍然大悟之感,可再问余胜利怎么办,余胜利又哑口了,他哪知道怎么解决?那些又不是他想出来的道道,他只是把杨宕勇说的再说一遍,仅此而已。

俩人面面相觑,王素琴本来退下的火气再次起来,手指着余胜利数落道:“你这老余头,是不是又想坑我?转产羊毛衫,是你说的,好,我觉得你是好人,能力强,听你的。可转产羊毛衫卖不动,你又找了这些理由,行,还是你有理,你说得对!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也该知道下面怎么做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家老头子要退了,不中用了?你想看我们老俩口的笑话?!”

老太太也是急眼了,从她当上厂长后,就没一天过上舒心日子,现在厂里陷入困境,她这个厂长精神终于支撑不住。

这话说的!余胜利冷汗都下来了。

余胜利很想告诉老太太,那些都不是他余胜利想出来,而是老太太忽视了的那个喜欢显摆自己的小孩讲出来的东西。

但一想到杨宕勇最近诸事不顺,余胜利又不想把杨宕勇牵扯进这件事。

杨宕勇才多大人?无端给他招惹这些麻烦,人家老娘肯定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啊。

第四十四章 难题

余胜利还是没有顶住王素琴的淫威,没办法,老太太连自己家老头都拉了出来,余胜利那首长要是不出面,他找谁来也顶不住。

余胜利将杨宕勇“招供”出来,王素琴本来不肯相信,可又觉得余胜利不会欺骗自己,她犹豫了,最后,将工厂从困境中带出来,压倒了一切其他想法,只是余胜利却拦住了她。

“嫂子,老嫂子哟,您可不能这么做,这孩子最近日子难熬着很,他妈为了他的小聪明,都不知揍过他几回了!您要真想解决问题,最好还是先找小勇母亲,说动她才成,不然那孩子肯定不敢再说什么了。”

余胜利也是着急了,他看得出杨宕勇现在对外人很有戒心,杨宕勇的母亲,钱工更是防贼一样,生怕杨宕勇又出什么妖蛾子。

“我这可是为了公事。”王素琴才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理直气壮的很:“厂里几百号人等着吃饭,他要是普通人我还不问他了。”

余胜利直搓手,心里无数马匹在奔跑:“哎呀呀……老嫂子,我说实话啊,这孩子最近日子真不好过,他最近在我们单位招惹了不少是非,他们家压力很大,真的很大。”

“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几个月前跟扶桑搞合资吗?”见王素琴点头,余胜利才道:“那孩子怀疑扶桑过来的代表团,里面有特务,本来他只是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说了说,谁知小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消息闹得单位都知道了,你也知道,我们站里是保密单位,这个,有外国人在附近出现,单位当然要防着些,可那代表团最后不是正常离开吗?”

“有人说闲话了?”

王素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觉得站里为了一个小孩的言论一惊一乍,要是真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人家也没什么怪话,可不是没发现吗?那人家就要为你一群大人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孩话,说道说道了。

杨宕勇要是四五十岁,没人会说风凉话,可他不才十岁出头嘛……

难道我们这么多大人,说的话还没一个孩子管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压力,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住。

王素琴两道浓眉皱了起来:“有什么好说闲话的,保密条款不知道?”

余胜利有些无奈:“就是有人心里不舒服,还有啊,上个月,有混混在他们学校外面,结果给小勇遇到了,小勇阻止。”

“小勇受伤了?”

“没伤,那孩子练过,躲过后把那混混抓了。”

“还好还好,这可是见义勇为好事。”王素琴长吁口气,又高兴起来。

王素琴前些日子不在迪城,每天为了羊毛衫的事东奔西走,不知道这一个月在她身边还发生了这种事。

“本来是好事,可被抓的是六道湾人,家里全是甘南来的农民,人家一见自家孩子被抓了,结果跑来闹事,说什么本地人欺负他们外地人。”

“他们还有理了?”

余胜利更加无奈:“闹呗,没理也先闹它一场,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跟着起哄。”

王素琴沉默了,做了好事,结果却发现正义没有得到伸张,当事人心里会怎么想?那个孩子还小,怕是现在对这个社会只有绝望吧?

“这事我家老刘知道吗?”

“知道,站里孩子抓了地方混混,我们就跟军区汇报过,那边一说要放人,我们再次和军区说过,军区也跟地方沟通过,可人家说孩子还小,只是玩闹,用不得当真。”

“也是甘南的?”

见余胜利点头,王素琴只能咬牙。

想了想,王素琴觉得自己的事还很重要:“那个孩子母亲也是军人?这样,我先见见那孩子母亲,厂里事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素琴相信,只要孩子父母是军人,她就有办法说服他们。

果然,原本很热情的钱筱薇,看到是为了厂子销售问题想找自己儿子,征求下解决意见,钱筱薇的热情以光速消散。

“我儿子才多大,他还在读小学,哪懂哪些生产销售事情?大姐,这事您该找商业部或者轻工部才是。”

王素琴拉着钱筱微的手,笑眯眯道:“钱工,我知道您儿子前些日子受了委屈,不管是抓特务,还是抓坏人,您儿子都没错!您儿子的表现组织是看在眼里的,组织是相信你儿子的,也是大力支持的!这点您放心,组织绝不会让好人受委屈!”

一听组织相信自己儿子,钱筱微眼泪都下来了。

“现在虽然不是战争年代,是和平时期,要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物质生活,可该有的警惕还是不能放弃,你儿子表现很不错,相当不错!至于与坏人作斗争,这更是该表扬!有的人头脑不清楚,那是要犯错误的!好啦,别哭了,一时的委屈不算什么,”

钱筱微捂着嘴,边流泪边点头。

组织,一个神圣的名词!

组织相信,认可,这一刻钱筱微觉得再大的委屈都没了。

至于王素琴能不能代表组织,这点钱筱微并不怀疑,先不说站里的余主任就在身边,光王素琴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领导夫人不会骗自己。

王素琴面带微笑,拉着钱筱微坐下,苦口婆心道:“妹子,你儿子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也知道,组织上派我管理厂子,可大姐水平有限,这厂子让大姐管得半死不活,大姐也急啊,再怎么说,咱也不能给国家造成损失不是?你儿子当时提醒过大姐,可大姐当时没注意,现在厂子有困难,妹子你看是不是让你儿子给大姐帮个忙?”

钱筱微犹豫了,从人情到国家,这位大姐语气让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

钱筱微有些心烦意乱,自己儿子有本事,能得到别人认可,这是做母亲最高兴的事,可儿子还小,那么重大的事让儿子来决定,别人会怎么看?这又让她坐立不安。

方寸大乱的钱筱微吞吞吐吐道:“……可是……小勇才十一岁啊,他知道什么?”

王素琴拍着钱筱微手背,笑道:“嗐!有志不在年高嘛,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儿子本事可大着呢,你这当娘的应该高兴,支持他才对。”

见钱筱微心神不定,没答应也没拒绝,王素琴心一横,投下重磅炸弹:“妹子,我也是做妈的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孩子总是小孩,可孩子小不小,不光要看年纪,还要看心智,你儿子心智上面可一点都不小,这么说吧,这次小勇要是能帮厂里摆脱困境,我会跟后勤部说话,让小勇当我们厂副厂长!”

无非是一个副厂长,王素琴才不在乎这个,只要能把厂子搞好,她就谢天谢地了,不然她王素琴还有脸见那些老姐妹?

钱筱微急忙道:“这可不行!小勇才多大,当不了这个副厂长……唉,其实小勇也没什么本事,能不能帮上忙还不一定,大姐,要不,等下午小勇放学了,您问问他吧。”

钱筱微吓了一跳,儿子现在已经被人说三道四了,谁知道这位领导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真要当上副厂长,还不让人戳脊梁骨?可人家领导夫人这么说,自己再拒绝,就太不会做人了。

无奈下,纵然再不开心,钱筱微也只能同意王素琴跟自己二儿子见面,聊一聊与学业无关的话。

王素琴抬头得意地看了眼余胜利,卖东西,她不在行,做人家思想工作,她不服有人比她更强。

“老嫂子,你真让小勇当你的副厂长?”

钱筱微回去工作了,余胜利疑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有些小得意的王素琴。

王素琴回答的很霸气:“年龄算是问题?我家老刘当年十二岁参加革命,十三岁担任组织委员,十五岁就是营政委了。只要有能力,为什么不能让他当副厂长?”

余胜利无话可说,现在是当年战争年代吗?那时候还有二十一岁的军团长,现在?

想想杨宕勇的年龄,余胜利就觉得牙疼,不到十二岁的厂长,这要成了,肯定全国轰动,这老嫂子说话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下午,杨宕勇刚回到家就见家里客厅坐满了大人。

杨宕勇赶紧放开拉着余晓燕的手:“妈,我去写作业。”

钱筱微叫住了杨宕勇:“小勇,王厂长有点事找你。”

杨宕勇愕然,这才仔细看客厅里坐着的人。

母亲身边的吕阿姨倒是面带微笑,可坐吕阿姨边上的余主任却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这是对自己拉着余晓燕的手表示不满?这都拉了多少年了,平常也没说什么啊?

杨宕勇莫名有些心虚。

隔壁的聂叔叔和李阿姨也在,俩人表情有些复杂,那算是羡慕嫉妒恨?

父亲那边,站里的王政委一脸无关坐在那里,像是陪绑……哦,凑热闹的。

还有一位熟人。

顷刻间,杨宕勇将客厅的人都看在眼里,脸上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王奶奶好。”

王素琴一脸的慈祥,眼睛笑得如两道弯月,拍了拍身边放着空置的凳子:“哎,小勇啊,到奶奶这里坐,奶奶有事跟你说。”

杨宕勇看了眼母亲,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杨宕勇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母亲并不愿意王奶奶找自己。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它确实存在。

杨宕勇有些忐忑走到王素琴身边,乖乖坐下,心里打定主意,现在自己是小孩,不是大人,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

余晓燕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直到王素琴朝她招了招手,让她也过去,这才看了眼余胜利,也不管父亲怎么想,走到王素琴跟前,坐在另一边,一脸可爱地拉着王素琴的手,将头依偎在她胳膊上。

“这丫头真俊!”

王素琴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拍拍余晓燕的脑袋,又拍拍杨宕勇脑袋。

杨宕勇一边笑,心里一边想,这动作好熟悉,三十年后家里养宠物的,也是这么做。

拍完了脑袋,王素琴笑眯眯道:“小勇啊,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小学知识还凑合,马马虎虎。”

余晓燕在另一边拆台:“小勇上个月月考全年级第一!”

杨宕勇看着隔着王素琴的余晓燕,心里苦涩不已:这丫头!现在不是夸耀自己的时候啊,今天这位王奶奶摆明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装孙子都来不及呢!

第四十五章 朝四暮三

“我们小勇很谦虚嘛。”

杨宕勇现在都怕了,以前还想着时不时炫耀一下自己,现在?明哲保身才是王道!枪打出头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曾经,杨宕勇以为自己是那只鸟,可现实却告诉杨宕勇,他不过是一只虫。

在自己亲人与最要好的朋友面前,杨宕勇还可以时不时发出些不一样的声音,其他人那里?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什么无人飞机?什么家用电器?什么智能手机?那跟他有一毛钱关系?

杨宕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祖国花骨朵,别人浇水他成长,发光发热的事还是其他人做吧。

王素琴圈子兜了半天,却见这小孩根本不入套,脸上笑逐颜开,可说的话却小心翼翼刻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这让王素琴有些无奈,心里对有些人办的事大骂不已。

无奈,王素琴只好实话实说:“小勇啊,奶奶现在遇到难题了。”

一听这话,杨宕勇连好奇宝宝都不想装,他只想赶紧走人,只是他的手让王素琴给拽着,想走都走不了。

钱筱微看着儿子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只觉心里就是一痛,她很想将自己儿子从王素琴身边拉走,只是……

余胜利开口了:“小勇,听听你王奶奶难题,要是有办法,最好能帮奶奶解决。”

余晓燕不说话了,她感觉到客厅的气氛有些不对,放开拉着王素琴的小手,整个人坐直了身子,底下小脑袋,这时候她才后悔,刚才就不该留下来。

杨宕勇看看父亲,父亲脸上表情很严肃,可那表情却分明是站在余伯伯那边。再看看母亲,母亲虽然不忍,也没出言阻止。

杨宕勇很不想听王奶奶诉苦,他现在拒绝一切表现自己的机会,那些事情或许对别人有好处,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素琴在那里讲,杨宕勇虽然面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像是在倾听,还不时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架势,可杨泽明却看出来了,王厂长说的那些话,自己家的老二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乘王素琴喝水的工夫,杨泽明严肃对杨宕勇道:“小勇,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杨家人从来不怕挫折,这世上也不存在事事如意,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

杨宕勇立刻坐直了身子,很是认真点头:“我知道了,爸。”

他听出来了,父亲是认真的,父亲真得希望自己能帮到厂里,母亲虽然不是太愿意,却也没拒绝,虽然他还有些不想用后世的那些常识,但现在环境变了……

父亲的话,必须听。

这是五十年的经验,就算吃亏,也不后悔。

态度端正了,再听王奶奶的话,杨宕勇慢慢明白过来——合着自己以前说的,人家就听见转产羊毛衫,可以卖到北极熊和国内,其他的,全当了耳旁风?

“王奶奶,我问下,那个任阿姨现在在厂里吗?”

余胜利在旁边补充一句:“任春丽那丫头。”

王素琴也明白杨宕勇问的是谁,余胜利一说就点头:“在,这次款式就是她设计的。”

杨宕勇清楚地记得,那位任春丽阿姨在设计上很有一手,可王奶奶却说她们厂的款式和去年羊绒衫一样,杨宕勇有些疑惑:“不应该啊?奶奶,你们生产出的产品能给我看看吗?”

“小李,把那些羊毛衫拿出来。”

李锦梅转身从背后一个纸箱里取出厚厚一大摞羊毛衫!

杨宕勇心里吐槽:这是打算在我家开服装店吗?

一件一件仔细翻看羊毛衫,很好,很熟悉,款式熟悉,颜色熟悉,除了料子从去年的羊绒,变成了今年的羊毛,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些都是任阿姨设计的?”

王素琴有些抱怨:“是啊,小任参考去年款式设计的。可广交会上,大家都这款式。”

杨宕勇觉得不可思议,去年任阿姨那里不是有一堆各种款式设计。怎么今年还是去年自己和她一起搞的?就连颜色都没创新!

这任阿姨不会偷懒吧?

“广交会卖不出去,北极熊只愿意拿嘎斯车换……”

杨宕勇眼睛一亮,猛一抬头:“那就换啊!”

“我们要车干什么!一辆车要一万六卢布呢,要换我们一千五百羊毛衫。”

“换!这买卖可以做!”杨宕勇斩钉截铁说完,又有些犹豫:“不过我记得进口汽车需要批文?”

“批文不难,我家老头就能搞定,可我们拿了车做什么?”

“他们能出多少车?……两百辆嘎斯24?……卖啊,只要有批文,把车拉沪市或者岭南卖啊,一辆车一万六卢布,折合多少元?两万?运过去我们卖八万!”

这年头,还有什么生意比卖汽车还赚钱的?

李锦梅瞠目结舌,惊呼:“这么贵!”

“不贵啊,我记得轿车进口要百分之一百二到一百五的关税,还要再加百分之八十的进口调节税,不卖八万,连本钱都回不来啊。”

李锦梅心算一下,不由咋舌:“就算加了关税进口税,一辆车最多也就六万六,你卖八万,中间差价一万四啊,这本钱好贵。”

“帐不能这么算,我们还要出运费不是?还有场地占用费,卖车人员经费,还有各种批文什么的隐形费用,哎呀,八万好像也太低,要不,拉上海卖九万?”

杨宕勇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觉得刚才脱口而出数字实在太保守,八万怎么够?就算没有九万,怎么着也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一辆嘎斯24轿车才对……

光想一想,杨宕勇就觉得这买卖前途无限。

“瞎说!嘎斯车是给局级以上领导坐的,你卖那么高,哪个单位愿意出钱?”

就因为这车是给领导坐的,所以才要卖高价啊,价格不高,领导们还不愿意坐呢。

嘎斯车有个好处,第一代领导人坐过这车,真要卖,杨宕勇觉得还是很有噱头的。

杨宕勇浮想联翩,越想越兴奋:“相信我,这肯定是笔好买卖。真要进口了,我觉得余伯伯可以换车了。”

王素琴一脸严肃:“小勇,你这想法有问题,这可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杨宕勇张口结舌,自己这怎么就投机倒把,成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我不过说要卖几辆进口小轿车而已!

钱筱微涨红了脸,训斥道:“这可是要坐牢的!小勇你年纪小,不知道就别乱说话!”

杨宕勇一缩脖,小心问:“这个不算投机倒把吧?”

“怎么不算?按照去年下发打击投机倒把和走私的文件,倒卖外货,哄抬物价就属于投机倒把,就算我们进了这批嘎斯,按照规定也是要卖给国家核准的商业收购单位,还不许议购议销。”

杨宕勇这才想起,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这年头还有打击投机倒把一说,什么是投机倒把?简单的说,国家要是觉得你从国家那里“偷钱”了,那你就是投机倒把,至于是真的“偷”,还是正常的商业活动,这完全自由心证。

杨宕勇傻眼了,投机倒把罪是什么时候取消的?貌似是九十年代,自己没体会这罪名多少年了?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今天突然被人说自己在搞投机倒把。

投机倒把很严重?说严重也严重,定罪下来可以蹲三年大牢,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君没看八十年代共和国有多少倒爷?那些倒爷可都在干着投机倒把的勾当,也没看有多少倒爷因为这罪进去了,倒是不少都成了上级领导座上宾。

看着一客厅众人,一听王厂长说投机倒把就毛骨悚然的表情,再看看刚才听到八万多一辆车还神采奕奕,现在却一脸大惊失色的李锦梅……

杨宕勇很想说这只是正当的商业行为,大家用不着疑神疑鬼,好像问题有多严重,可满屋子都是军人或者军人家属,这政治思想觉悟……

杨宕勇又一想,疑惑地问:“不许议购议销?可我们把羊绒衫从二十五美元加价到三十美元,国家也没反对啊。”

“那怎么一样?你那是把东西卖给外国人,又没破坏国家收购计划,当然不算!”说完王素琴又开始诉苦:“年初我刚上任,明知道羊绒衫好卖,只要有羊绒,这钱就哗哗进来,可人家羊绒不卖给我,我为什么不加价收购羊绒?不就是因为加价收购属于哄抬物价,破坏市场定价,属于投机倒把行为?国家不允许的,我们坚决不能干!”

一屋子军人纷纷点头,赞同王厂长说辞。

杨宕勇只觉得这世界太荒谬,加价卖给外国人可以,加价卖给自己人就不行,说好的市场经济呢?

杨宕勇想起来了,市场经济的提出,貌似也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现在还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阶段,还是过渡阶段早期,价格闯关都还没来。

重生几年了,杨宕勇的思想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并没有完全回到二十世纪,这代沟……

钱筱微原本就不想让儿子再参与,现在一听,连投机倒把行为都出来了,更是急了眼,急忙说:“王厂长,看来我家小勇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小孩还小,很多事都不懂,乱说话别介意啊。”

王素琴也很失望,原本以为杨宕勇能帮厂里找到解决问题办法,谁知却是歪门邪道,这还如何听下去?

杨宕勇见了王素琴失望表情,心中暗道要不是父亲跟余伯伯坚持,我还不想说了,现在刚好,既然你们要老老实实做人,那我也别卖弄自己那点小聪明。

只是杨宕勇眼珠骨碌碌一转,见父亲和余伯伯眼里很是失落,杨宕勇心里突然泛起一股莫名情绪。

父亲和余伯伯为什么会失落?厂又不是通讯站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在乎?

杨宕勇不明白父辈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

脑子极速运转,杨宕勇突然道:“王奶奶,那我们把车接进来,放在霍城口岸,让人家自己提车可不可以?价钱就按羊毛衫售价,出口外国一件八美元,一千五就是一万二美元,折算成国内货币当车价,至于各种费用,有买家自己去交,我们不管,这总可以了吧?我们又没有从中牟利,连个转手差价都没赚,总不能说我们在投机倒把吧?”

“这个可以,可我们不是向国外卖羊毛衫,怎么变成帮北极熊在国内卖汽车了?”王素琴咂巴着嘴皮,这弯太大,她有些转不过来。

“可以就行!王奶奶,其实一样的,您发愁的不是羊毛衫卖不出去?现在只是中间又多了一道手续,本来一加二等于三,现在变成一加一加一等于三,都一样。”

都一样吗?杨宕勇心里暗暗吐槽,不过是少了一点利润,其他的,无非是朝三暮四变成朝四暮三,稍微一变通,这不就绕过去了?

第四十六章 出路

王素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把羊毛衫卖给北极熊,这个没问题。

北极熊拿嘎斯车交换,这个也能同意。

然后,她王素琴要卖汽车?

那她到底是卖羊毛衫,还是卖嘎斯车?

王素琴不得不感慨,地方工作好难!她只是想把工厂办好,谁知卖个东西还要七拐八弯,从出口创汇,变成挖国家墙角了。

至于国家墙角好不好挖,这个倒不必担心,军区加边疆地方政府,局级以上部门何止两百家?每家要是采购一辆轿车,这两百辆就算全内部消化了。

至于各部门愿不愿意采购,这要看领导的觉悟了,相信领导们对改善自己的办公条件,一定很有想法。

想是这么想,王素琴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像是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正在慢慢破碎。

王素琴用力摇摇头,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赶出脑海:“车的事,以后再说,你不说羊毛衫可以在国内销售?可口里商业部门不好进,他们每年都有计划,我们的雪绒花要列入计划,很是麻烦啊。”

王素琴在边疆生活没几年,也习惯性地将边疆称呼为“口外”,边疆外的共和国称之为“口里”,算是入乡随俗了。

“其实口外的销售并不难打开。”

杨宕勇说到这,想到这一屋人的身份,又觉得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大家能不能接受?一犹豫,他就卡壳了。

王素琴看出杨宕勇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有些不想说,鼓励道:“小勇,别担心,我们不会上纲上线,你只要说出来,不管好不好,都没人追查,说吧,有什么办法?”

杨宕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看看身边王素琴头上那更多的灰白头发,脸上强作的慈祥表情,还是叹了口气。

“王奶奶,我听说今年的春节,首都电视台要全国直播一场春节联欢晚会?”

“这事我没听过。”

王素琴很疑惑,她这段时间都忙着销售羊毛衫,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些八卦?

杨宕勇看了看大家迷茫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些爽快,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别人却不知道,这感觉还真让人暗爽!

“这事有的,奶奶,只要我们羊毛衫能跟春晚拉上关系,您就不必为口里口外销售担心,奶奶要担心的只有一个,”杨宕勇有意沉默片刻,这才道:“那时候奶奶该担心厂子规模太小,毛纺厂提供的毛线太少,订单太多根本生产不过来!”

李锦梅惊诧道:“怎么可能!?我听首都的朋友说起过春节联欢晚会,不过是一场晚会,有那么大影响?”

杨宕勇倒有些惊讶了,现在还没到十二月,王奶奶丈夫可是边疆军区前排大领导,要是知道春晚,并不让人意外,可李阿姨也知道……

她那关系网什么时候通到首都了?

杨宕勇也没深想,点头肯定道:“那是一定的!这可是全国第一次现场直播的晚会,还是春节联欢晚会!大家有没有想过现在电视普及率多高?每天有多少人看电视?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看春晚?有多少人关注春晚里主持人跟演员的衣服?”

王启年政委带着回忆,缓缓道:“我记得……前段时间报纸上说,去年我们国家拥有一千万电视机?”

一千万台!

一个很让人惊讶的数字,虽然跟一个月前发布的第三次人口普查那十亿人口比起来,一千万看起来只有百分之一,可一千万这个数字本身已经很惊人了!

世界上很多国家,全国人口怕是都没有一千万。

“这是八一年数据,今年应该更多。春节,这个阖家团聚的时刻,这时候电视台播放一场晚会,有电视机的会不看?没有电视机的,不会凑到有电视机人家去看?想想看,到时候收看电视的有多少人?我们不说百分百都看,就算打个对折,那到时候也是五百万台电视机放春晚,一台电视机算五人看,那观众就是两千五百万!”

杨宕勇越说越激动:“两千五百万!这是至少,有这么多人看,至少一半人,就是一千多万能记住我们的服装!等春晚过去,大家碰面说对春晚的印象,随着人们口耳相传,报纸广播的介入,知道我们服装的会更多,两千万?五千万?还是一个亿,两个亿?再多的数字都有可能!到时候我们根本用不着上门推销产品,坐在家里电话都接不完!”

屋里片刻沉寂,然后突然变成了菜市场。

虽然在座的大多是军人,对一场春节联欢晚会可能造成的影响,不可能有什么研究,但杨宕勇说的话,却很直观的看到了未来前景。

余胜利两道浓眉直跳动,看着李锦梅询问:“小李,你那朋友有没有说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组服装有安排了?”

“没有,我那朋友也只是听说到时可能有这么个晚会。”

王启年拉着凳子坐到王素琴跟前:“哎呀,王厂长,这事我看还得您老人家出马,首都那边我们可不熟,帮不上忙。”

聂万章也不管自家婆娘了,笑着对王素琴道:“王厂长,你们厂真要全国都火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们站里留几件服装啊,记得按出厂价卖,同志们手头可比较紧巴。”

王素琴同样想到厂子的前景,想到杨宕勇说得那些要是变成现实,眼睛又变成了两条弯月:“哎呀,这才哪跟哪儿,八字都没一撇。行!这事我找我家老刘,他必须给我帮这个忙!”

杨宕勇又出主意道:“王奶奶,真要能加入春晚,记得在春晚开始前播放个十秒广告,就说边疆雪绒花服装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就这几个字,再加上衣服上商标,要是能让人民日报采访下,发个新闻说边疆的企业如何心系全国人民过个幸福美满春节,到时候想不火都难!”

王素琴有些晕乎:“广告?什么广告?”

“就是拍个十秒视频,让模特,去年那个穿羊绒衫的,穿着带有雪绒花商标的衣服,拱手笑着说那句‘边疆雪绒花服装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在春晚开始前倒计时十秒播放,要到零点时,再来一次就成。”

“可别!”杨宕勇一说那模特,余胜利立即想到去年广交会,李锦梅一个小时卖出二十多万件羊绒衫的事,急忙劝道:“嫂子,别的你都能听小勇的话,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你真要拍个模特穿着羊毛衫给全国人民拜年,我怕你订单真的多到要把订单推给其他厂生产。”

前车之鉴,余胜利现在想想都后怕,那事还是他找了老领导,这才最后解决了,就算解决也遗留下一堆麻烦事。

瞪了眼杨宕勇,见小勇一缩脖,不敢看自己,余胜利有些感慨,这小子点子是好,只是他的点子效果好的出奇,好到让你猝不及防,也不知杨工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可我现在发愁的是没订单啊?有订单,到时候扩大生产就是!”

王素琴才不怕订单太多,真太多,无非扩大规模,这有什么困难?

余胜利也反应过来,这次和上次不同,羊绒产量一年是有限的,可羊毛产量……

光边疆的绵羊,给全国人民每人织一件羊毛衫也不困难啊。

“哦,不一样,是不同了。”余胜利尴尬笑笑,又说:“那个模特现在在哪?”

李锦梅马上道:“天山电影制片厂,听说正在学习表演。”

王素琴满意点头:“这个好,跟天山联系下,借调拍个广告吧,说不定还真有用。”

“王奶奶,春晚可是我们国家传统节日里最为盛大,最隆重的节日,这晚会也将是全国瞩目,所以……”杨宕勇拿着手里的羊毛衫,看着王素琴:“奶奶,这些衣服都不行,要重新设计,必须要体现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在吸收国外元素同时,也要有自己的元素。”

王素琴对借助春晚推销自己产品很感兴趣,可她对杨宕勇说的要体现自己的传统文化更感兴趣。

一听杨宕勇这么说,王素琴望向李锦梅,笑着道:“小李,要不,你把任丫头叫来?”

任春丽这段时间压力很大。

任春丽以前一直觉得领导对她有看法,明明她是大学生,可领导根本不重视,每天也没什么像样的活派给她,这让任春丽如何甘心?为此任春丽想逃离边疆毛纺厂,她写了不少要求调动工作的信,找了无数次领导,可每一次她的信都是石沉大海,领导看到她脸永远是冷如冰块。

次数多了,渐渐地,任春丽也麻木了,去年任春丽借调到天使宝贝厂,帮那个新厂搞些工业设计指导工作,谁知那个厂当时要设计些新产品,并且让任春丽负责,任春丽原本麻木地心苏醒了,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

谁知道春天很短暂,在天使宝贝厂还没干上几个月,毛纺厂又把她招了回去,天使宝贝厂也没留她。这让任春丽极为失望,不管是对毛纺厂,还是没留她的天使宝贝厂,任春丽觉得自己心死了。

谁知事实如此无常,当任春丽死心之后,毛纺厂又通知她,说是同意了她的工作调动,她的人事关系转到新成立的雪绒花服装厂——原天使宝贝厂合资后,留在原地部分新成立的工厂。

都说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可作为砖头,任春丽只觉得心情糟糕透顶,她要得是自己安排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别人帮她选择人生道路!

为此哪怕她以前对那个通讯站边上的厂子很有好感,她那时也是没一点兴趣,到了雪绒花厂,她思想还没转过弯,人家让她设计一些新款服装,结果她把去年的设计没怎么修改就交了上去……

当任春丽从牛角尖钻出来时,已经晚了,斗志满满的雪绒花服装厂在广交会上惨败而归,任春丽只能看着新来的王厂长为了让厂里能养活自己东奔西走,自己懊悔不已。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当时昏了头,人家王厂长那么信任自己,结果自己却一时任性活生生把王厂长坑进火堆。

想想厂里几百号等着开工的工人,想想嘴唇起泡的厂长,任春丽两眼发直看着面前的面条下不去筷子。

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犯浑呢?

“如果有机会,如果再回到从前……”

“小任!……小任在吗?”

外面走廊传来李副厂长的声音,任春丽一激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筷子落地,她急忙弯腰去捡,结果低头时,又把桌上的面条撞翻在地。

“在……等下。”任春丽一边揉着头,一边去开门。

李锦梅已经风风火火走到门口,见了她拉着她就走:“走,快走,厂长找你。”

“啊?”

李锦梅没头没尾就拉人,任春丽有些晕。

第四十七章 穷则变

“任阿姨好。”

任春丽一进杨家门,就被里面一群人震得有些脚软。

这一屋子除了俩个小孩,其他一看全是领导,任春丽再清高,这时候也觉得面颊发烧,两手发抖,心跳都快了几分。

看着站在王厂长身边站起来跟自己打招呼的小孩,任春丽死活想不起他是谁,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任春丽只好强作笑容:“小朋友你好。”

“阿姨,服装厂打算制作一些有我们国家特色的服装,您看……”

任春丽不解:“有我们国家特色?”

王素琴笑道:“是这样小任,厂里打算跟首都联系,赞助他们一个晚会服装,这些服装必须喜庆,要有我们自己特色。”

什么特色?

当时的特色就是一水儿的中山装,工装,军装,除此以外,就是罩衣和各种袄了,夹袄、棉袄、皮袄、花袄、大袄、小袄……

任春丽听了王厂长话,愣是一时没想出我们有什么特色。

余胜利参与了进来:“既然是春节,就该靓丽些,红色好,红旗,红辣椒,红灯笼,炮仗,春联,不也是红色打底?吉祥,喜庆。”

聂万章也加入了进来:“黄色也不错,国旗里面五颗星星那色彩看得就很顺眼嘛。”

王启年指了指军装:“绿色也不错,我就觉得这身军服很好看。”

男人都说了,女人当然不能不发表自己看法,结果除了白、黑二色,各种颜色大家都觉得好看。

最认同的,还是红色——这很正常,红色是共和国人精神皈依,甚至在红色的颜色定义里,都有中国红一词。国徽、国旗,都以红色为主基调,也难怪一说起要喜庆,人们第一反应就是红色。

认同黄色的也不少,国旗里除了红,就是黄。作为龙的传人,炎黄子孙肤色都是黄皮肤,黄土高原是华夏文明发源地,古代帝皇以黄色作为他们的专用色彩。

绿色,除了军人认同自己的军装,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绿色代表了春季,绿色蕴含着生命,是大自然的本色。

青色紫色都有人提出,至于没有白色,也很正常,一个“打白旗”就让一屋军人拒绝把这色彩加进去,更何况还有白花……

黑色跟白色差不多,这颜色太肃穆了,场合不对。

杨宕勇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只是笑看大人们一言一语,心里不停感慨:谁说这时代国人保守了?你看,这颜色选择不就很有想法嘛,虽然有些极端,黑色白色也不是不能出现在春晚上,要是男高音穿身黑礼服,白衬衣,打条领带,看起来不就很顺眼?哦,打领带好像是西方那边,现在国人还没接受……

只是一讨论服装款式,大家有些卡壳,穿惯了军装的军人们对其他服装有些脸盲,看来看去都是中山装、工装,实在不知道哪种好看,反正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余胜利想不出,见杨宕勇一直微笑,直接点将:“小勇,你也说两句嘛。”

“我说很简单,就两句话,女装女性化,男装男性化。”

见众人不解。杨宕勇解释道:“以前为了突出男女平等,服装中性化太严重,嗯,可以说有时会故意抹去女性特征,我记得五十年代还流行过北极熊的布拉吉,后来提倡简洁、朴实,要艰苦朴素,好像布拉吉也没什么人穿了,大街上穿裙子的,除了小孩,就没什么大人吧?现在时代不同了,共和国正在开放,学习国外一切先进东西,在服装上,我们不能再让外国人说我们是灰蚂蚁了。”

一屋子人脸色有些沉了下来,钱筱薇脸色很不好看:“艰苦朴素有错吗?”

杨宕勇有些哀叹,还是老思想老传统啊,都说开放了,这些人还转不过弯。

可他必须把大家说服,再抱着老思想,以后肯定要犯错误。

见母亲又要开启教子系统,杨宕勇连忙道:“艰苦朴素当然没错,可妈,这台晚会是直播,直播!面向全世界直播!是宣传我们国家形象的晚会,是告诉世界我们有多团结,人们有多欢乐,国家多有希望,这样的晚会,您觉得全场一看全是同样工装很好看?”

钱筱薇理直气壮:“我觉得很不错。”

这思想没法交流了,好吧,五年后都88年了,隔壁邻居小姑娘买了条包臀牛仔裤,结果被母亲在家里絮絮叨叨说人家太轻佻,母亲的眼光果然不能指望。

王素琴却没钱筱薇那么保守,她现在就指望推陈出新,一举在服装界奠定自己厂的地位呢,广交会上放眼望去全是一样款式,结果自己生产的服装卖不出去,这事刺激了老太太。

有些事情,没亲身体会就没感受。

听了杨宕勇话,王素琴颔首道:“我觉得小勇这孩子说的有道理。”

“多设计几款吧,男装还好,女装最好加点中国元素,譬如,在右胸绣朵硕大的牡丹,或者在服装上采用中国结做装饰。可惜没点钻设备,不然点上一条凤凰就更好了。”

一个内行一群外行在杨家讨论,中间也就钱筱薇与吕阿姨热了些馒头给大家充饥,就着一盆川东咸菜,吃完馒头大家继续聊,聊到凌晨两点,这才惊觉时间太晚,有些意犹未尽散了。

余晓燕在晚上十点时就回家写作业去了,今天本来很好的心情,随着大人全都忽视了她的存在,最后变得不那么美好。

至于杨宕勇,他的作业早在学校就写完了,只是大人讨论到后面,他也插不上话,于是余晓燕刚走没多久,杨宕勇也溜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楼下还传来大人们的讨论声,杨宕勇觉得头有些发热,四肢有些飘,喜滋滋坐在桌子前,翻开了课本,却怎么也无法沉浸下去。

杨宕勇也不看书了,将书本倒扣在桌上,很没形象地将两腿支在桌子上,回想王素琴厂长说的那些话。

“羽部通产株式会社?”杨宕勇嘴角抽搐,无声冷笑:“都在迪城有了合资厂,在还没死心?”

冷笑归冷笑,杨宕勇这次可不敢轻举妄动,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家伙就算写了吹嘘自己如何厉害的自传,还在共和国又当了七年特务,实在是这家伙太滑,你就算知道他是特务,可你抓不到他的把柄,最后还是无奈看着他走人。

那家伙获得的情报,很多都是共和国的人无意识提供给他的。

跟他合个影,你觉得很正常,可身后的汽车却暴露了共和国最新军用卡车信息。

一切要以证据说话,自己能拿到他的证据吗?

一群国安都拿不到,杨宕勇觉得自己还是别逞能了。

至于雪绒花服装厂加入春晚,虽然八字没一撇,可这些人能耐大着呢。

穷则变,变则通,看看王厂长那眼神,那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

对自己的表现,杨宕勇觉得很好,只是,美了没多久,他脸上的笑容又凝固了。

大概,可能,貌似,或许……

他又犯了爱显摆的错误!

杨宕勇就差断指发誓,以后再也不像个没成熟的孩子那样,时刻想着突出自己,可今天看着那些大人期盼的眼睛,他心乱了。

心乱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人,为那些人乱一下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说着说着,杨宕勇发现自己再一次放飞了自我,要跟别人抬杠,连自家母亲的杠也要抬,要表现自己,突出自己。

我今年到底几岁了?

加上重生这几年,都六十了,为什么还如此幼稚?

杨宕勇懊悔的想以头撞墙。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就是那啥养的!

十一岁的杨宕勇又一次发下重誓。

任春丽专业素质很不错,离开杨家后,认真起来的她熬夜设计,很快拿出了几十件新款服装款式。

王厂长交代过,这次与往常不同,万事求新,求喜庆,要借鉴国外时装,也要有传统文化表现,任春丽设计了几款呢绒大衣,西服,夹克式外衣,花袄,旗袍,翻领羊毛衫,衬衫,连衣裙,长裙……

能想到的服装,任春丽都设计了一遍,每款除了不同颜色,款式也有变化,如长裙,就分高腰或中腰瘦裙、裹叠式裙。为了体现东方美,款式又有箱式或上宽下窄上装,上肥下瘦裤……

十二月中旬。

星期天,杨宕勇被王素琴“请”到了雪绒花服装厂,去看看厂里制作出来的样品。

才十几天工夫,杨宕勇不觉得厂里能生产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衣服来,时间太短暂了!

而且,以杨宕勇比这世超出四十多年的阅历,他也不觉得这时候会有什么好看的衣服,别说现在的共和国,就算全世界,能有后世那些设计更吸引眼球?

看看八十年代灯塔国的电影,里面衣服全是家常服,哪有后世那么有特色?

结果,一走进检验科,看着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杨宕勇简直怀疑自己所处年代!

这是西装?还单排扣、双排扣,上宽下窄修身型?手捏着柔软的呢绒面料,看着仿佛后世韩版服装的西装,杨宕勇几乎以为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

套用九十年代一句广告词:不要太潇洒……

再看那件……

这是旗袍吧?还是沪式的?

沪式与京式最大的区别就是:沪式追求女性曲线的表现,而京式女性曲线毫不外露。

这款式,对这时代国人冲击未免太大了些。

还好还好,后面还有一件旗袍,看看那平直宽肥,京式的。

杨宕勇表情怪异看着身边一脸笑容的任春丽,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宕勇记得旗袍这时候还是封建糟粕,属于资产阶级情调被批判呢,结果自己居然在应该最保守的部队服装厂,看到了两种派别旗袍……

再看后面,光裙子就有连衣裙,有长裙,有中长裙,有短裙……

杨宕勇很感激母亲今天加班,没一起来看,不然以母亲的眼光,当年是不会说什么的,背后一定会说王老太伤风败俗,搞出一堆变态衣服,带坏纯洁小朋友了。

看着很是期待自己看法的王厂长,杨宕勇有一万句话却不知如何讲。

这是不在变态中灭亡,就在变态中爆发?

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一只大拇指。

服了,杨宕勇是真得服了。

第四十八章 强人王素琴

曾经,杨宕勇以为自己比别人多了五十年阅历,看遍了奇装异服,潜意识中,他总认为至少在服装品味上,他有资格指着全世界说:在我面前,你们都是垃圾,别让我开口,只要我开口,我会镇压全世界!

从眼光上来说,杨宕勇认为自己有资格高人一等。

在杨宕勇眼中,世界共和国在穿的方面算保守了,共和国里军人的眼光更保守,军人中边疆军人尤甚。

事实打了杨宕勇一耳光,他只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结果在他眼中保守里面最保守的一群人,却设计出了十年后也很新潮的服装,甚至可以说是时装。

看了那些款式衣服,杨宕勇相信,要是给他们足够的技术支持,比如点钻设备,比如最新款面料,这些人甚至能设计出二十年后的时装!

看看那超短裙,这裙子让杨宕勇很怀疑,就是在现在的西方世界,正常女人在外要穿这种超短裙出门,一样会被人看成不正经女人。

到底是什么给了自己现在共和国人思想还很保守的想法?

现实总是在杨宕勇最得意的时候狠狠嘲笑他。

现在的共和国人这么会玩,自己还有挥斥方遒的空间吗?

杨宕勇彷徨了,自己的认知出现极大偏差,是我对世界认识太肤浅,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很疯狂?

王素琴只在乎这些服装是否足够吸引人,能不能帮厂里获得足够多,甚至超乎她想想的订单,至于杨宕勇的心理活动,她可不在乎。

一个小孩子想什么,大人用得着在乎?

说实话,王素琴觉得任春丽设计的这些服装太疯狂,过于轻浮,她自己看不惯,可没特色就打不出自家牌子,打不出牌子就没业务。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再看不惯王素琴也认了。

为了能和首都电视台拉上关系,王素琴也不在乎被人在背后指点走后门了——再不走,职工都要发不出工资了!

主管宣传工作的邓老,刚解放时在边疆工作过一段时间,与王胡子和边疆地方领导都有深厚友情,王素琴不光找了边疆领导,让他们帮自己做邓老工作,知道余胜利曾经当过王胡子勤务员,王素琴还专门找了余胜利,让他找王胡子,迂回做邓老工作。

“老刘,吴老现在负责广电工作?”

晚上吃了饭,看孩子们出去了,王素琴支走勤务员,这才询问刘清海。

王素琴这些天风风火火找人,刘清海全看在了眼里,自家女人为工作上心,这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女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刘清海有些不快,皱眉道:“怎么?你那个厂子跟广电有什么关系?”

“听说今年首都迎春文艺晚会改电视台直播春节联欢晚会了,为了厂里销售,我想让我们厂的服装上晚会。你跟吴老熟悉,跟他说说呗?”

刘清海更加不快了,他最烦这种托关系走后门,觉得这是败坏党风败坏社会风气,谁知自家女人也这么干。

要说跟主管广电的吴老,刘海清还真有瓜葛,当年吴老被批判时,刘清海是主力军军长,在吴老被审查期间,作为军管干部,刘清海尽自己力量保护了吴老,为此吴老一直感激不尽,真要拜托他什么事,相信吴老还是会卖他几分薄面。

可这跟刘清海做人原则相违背,他不想,也不愿意去做!

“老刘,这可不只是服装厂的事。”王素琴看出刘清海不满所在,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于是解释道:“你还知道通讯站的小余吧?那个王胡子的勤务员。”

“那个大老粗?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王素琴帮刘清海倒了杯热茶,这才说:“他们站里不是要研制无人机?我听小余说,他们要研制一种全世界都没有的无人机,可现在部队经费不是紧张吗?小余只好把主意打到我们厂这里,他跟卜部长谈过,最后说是厂里要是有利润,八成归军区,两成归通讯站无人机项目组,专款专用,可厂里现状你也知道,我们连工资都快发不出,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厂子算是完了,他那项目也算黄了。”

刘清海沉默片刻,才说:“所以小余跟你捣鼓到一块儿去了?”

完后又是沉寂。

刘清海很熟悉部队的现状,余胜利那个大老粗为了无人机项目在军区到处拉关系,见了领导就讲那项目如何有前途,对共和国如何重要,然后就是哭穷,刘清海也被余胜利骚扰到从同情到烦躁。

刘清海知道共和国现在为了发展经济,正在砍部队经费,科研经费是被砍重灾区,当春天来了,科学家也可以为了生活卖冰棍了。

很多科研人员在项目被砍后,分流到其他单位,高精尖的搞不了,研究下冰箱门拉手还是可以研究下——短期内看不到经济利益的研究,哪有能一天后就看到效益的研究更重要?

也有国内继续抱有美梦的,如余胜利所在通讯站,里面就有不少这种分流过来的人,他们看到了外面的战争,找到了追赶的方向,也愿意为了那个方向投入自己的一切,上面不拨款?那就自己找钱,咬紧牙关也要把这条路走下去。

刘清海很理解这批人,他也愿意在自己职权范围内,给这些人提供帮助,可他不管钱,就算管钱也没那么多钱支持,现在自家女人又找到自己,七拐八弯,居然还是为了那个项目……

刘清海闭着眼睛,想着余胜利跟他说的无人机,想着北极熊那边新换的坦克,又想到自己这边二战时的装备。

迪城这边有一个战略机动师,里面装备不少坦克,只是那些都是仿北极熊五四式的国产坦克,至于边疆其他部队,那坦克可以追溯到二战北极熊的中型坦克了,别说最新的北极熊七二式,就算六二式都不是对手。

部队是捍卫国家的力量,为了国家安全,有困难就解决困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刘清海睁开眼,看着自己老伴那关切的目光,有些无力低沉着说:“我会跟吴老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看到王素琴一脸喜悦,刘清海想了想,又说:“你去跟卜部长说下,二八太高,一九,九成归军区,一成无人机专款,这事儿我会跟司令政委说。”

军区也困难,服装厂真要效益好,多分的钱哪怕多买一辆坦克,刘清海也觉得是好事。

二八分成还是一九分成,王素琴不在乎,她只知道这事基本成了。

有上级领导说话,天大的事情也不算事情。

事实上这也不是难事,尤其对电视台来说,台里正在为晚会经费犯愁,电视台的经费紧张到什么程度?这场晚会就没有服装购置费,连节目组策划个有奖抽取活动,奖品就是一些圆珠笔钢笔笔记本,一共就五百元,结果就为这五百元还要给副台长打报告,才能定下来。

现在,突然有一家服装厂找上门,不光赞助所有服装,在听到台里有奖抽取活动后,那服装厂也感兴趣,询问是否可以用厂里服装当奖品。

这算什么事?对台里来说,这是雪中送炭,是帮解决台里实际困难,当然就一个字:好!

在晚会正式开始前放十秒广告?没问题!零点钟声前十秒再播一次?也没问题!节目里提到雪绒花服装?当然没问题,不光要提到,还要专门感谢呢!

一切没问题,一直到台领导和导演看到服装厂送来的表演服,人们这才傻了眼。

这上衣是不是太瘦也太短了些?

这裙子……都不是露膝盖,连大腿都露出来了!

这可是旗袍,还是露胳膊的旗袍……

这衣服倒是好看,可胸前这么大朵花……牡丹,这也太显眼了。

八十年代初,社会风气还很保守,电视台里的人就算再见多识广,猛一下看到这些衣服,那刺激也不小。

“哎呀,台长,导演,你们这台晚会可是要全国直播的,明珠那边也能看到吧?还有濠江,海峡对岸那边能不能看到?给他们看什么?看我们穿着工作装、军装?大家就不想让海外同胞看看我们新时代风采?我相信台里节目肯定都是最好的,可大家就不能让演员们看起来更漂亮,更精神些?我们厂可是专门生产出口服装,在全世界都获得好评的,你们看看这款式,这料子……”

料子很好,款式太那啥,台里都刺激这么大,真穿着这些衣服表演,指不定全国群众怎么喷!

“觉得不好?指出来,我们改!”

王素琴很霸气,都逼上梁山了,再不成功,她只能成仁。

于是,超短裙以最快的速度被毙了,这么露的服装,想都别想出现在春晚上。

刚遮住膝盖的中裙?还是太短,太暴露,节目里不合适出现。

旗袍?虽然是传统服装,可封建糟粕、小资情调还在上头挂着,台里虽有勇气,也不敢走的太快,至少这一届是不敢让它出来吓唬人——台长还没活够,不想心脏病突发。

西装倒是不错,歌舞团里唱歌的很多都穿西装打领带,这次算是给他们发福利了。

牡丹、中国结是共和国传统元素?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只是要征询节目组意见,不过那朵花也太大了,能不能小点别那么张扬?

春晚直播对电视台来说,属于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是第一次,大家已经做好了被运动的思想工作,只是在一番讨论,最后确定了上直播的服装款式后,从导演到台里领导,众人心里明白了,等春晚结束后,怕是自己会面对更猛烈的狂风。

还好,从主管宣传的领导,到负责广电的一把手,都为边疆服装厂说了话,就算有风波,那也不会大到大家承受不起的地步。为了支持边远地区发展,大家咬咬牙,也算拼了。

其实更重要的是看到七千元的份上,王素琴知道节目组在资金上有困难,结果一咬牙自作主张拍板定下赞助八三年春节联欢晚会七千元的决定。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有了这个钱,节目组能将节目做的更好!

当时夸了海口的王素琴刚离开电视台就有些犯愁,七千元!没跟军区说自己就做了决定,也不知军区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可她也知道,自己跟雪绒花服装厂现在和电视台春晚节目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春晚成功了,厂子也就彻底活了,如果春晚效果不好,节目不好看,招惹一片骂声,那不光春晚完了,厂子也完了。

自古华山一条路,为了活路,只能咬牙一条路走到黑!

第四十九章 食堂

王素琴带了一叠记录着演员衣服尺寸的资料,回了迪城。

王素琴很庆幸,她庆幸作为厂长,她头上名义上有婆婆,可事实上……

后勤部就在王素琴老伴分管职能中,卜部长对她信任得很,部长信任,下面人自然不会乱插手,厂里面除了李锦梅以前有公职,其他人要么是新招进来的,要么就是毛纺厂调过来的,也没人敢质疑她。

流言蜚语肯定是有的,可王素琴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霸道又怎么了?只要自己立身正,别人说就让他们说,没谁能影响到她!

“真的?!你妈这三个月工资被扣了两百?”

杨宕勇惊讶地张着嘴,看着沮丧的聂彪,不知该不该安慰他。

王素琴一回到工厂,就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说是为了保障首都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成功举办,厂里打算拿出七千圆钱赞助电视台,加上一百件羊毛衫作为奖品,厂里投入将达到八千元。

可厂子是公家的,这笔钱公家不能出,怎么办?只好集资了,全厂每名职工“志愿”捐献工厂十元钱,领导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王素琴自己将三个月工资,一共六百元捐献出来,其他领导随意,但不得低于普通职工……

王素琴说的很明白,现在厂里跟春晚是一根线上蚂蚱,只要春晚成功了,赞助的雪绒花服装厂也会有大量订单,只要有做不完的活,厂里到时候才会给职工发奖金,厂里也绝不会吝啬那点钱,要是厂里没订单,一个月十七块五在等着大家,如何选择,自己看着办。

还能怎么办?小胳膊拧不过大腿,除了按照王厂长说的去做,你还真能不捐助?真不捐,也不必等以后没活干再拿十七块五,现在就可以去打扫卫生,相信那些盼星星盼月亮的清洁工很乐意看到自己能顶替其他人。

老太太很霸气,霸气得李锦梅想反驳都不敢,作为副厂长,只好跟着捐了两百,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只是这钱捐得实在肉痛,一股邪火不敢对老太太发,只好回家对自家儿子泄泄火了。

电视台的赞助现在是服装厂第一重要政治任务,就算星期天厂里也不休息,要按照电视台送来的尺寸生产那些服装,精益求精是唯一要求。

通讯站这几个月每个星期天都是技术人员学习日,杨宕勇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学什么,反正到了星期天,生活区看不到那些大人就是。

休息日小孩总是贪睡的,大人有事干,自然也没谁会给小孩做早餐,没人管的孩子们早上只好到食堂去吃早饭。

部队每个星期天只开两顿伙,早上十点一次,下午十七点一次。

杨宕勇看聂彪心情不好,一问,才知道他家被王奶奶洗劫了一把。

想想后世各种“自愿捐助”,再看看聂彪,杨宕勇就觉得好笑。果然,又被自愿了一把,还好自己还小,连工资都没有,也没人来找自己化缘。

嗯,学校好像会动员,只是那数字不大,还在承受范围内,真要像聂彪母亲一样,一自愿就自愿出两百元,自己会疯的。

杨宕勇拍拍聂彪肩膀表示同情:“节哀,不过以后厂里生意火爆起来,这点钱就不算什么,到时候你妈奖金都能拿到手软。”

聂彪有些没信心:“这个能好吗?我听我妈的意思,好像没什么信心啊。”

杨宕勇很是肯定:“相信我,一定火!”

几个小孩排着队,打了属于自己的一份早餐。

早餐很简单,一碗粥,两个白面馒头,再加一碟咸菜。星期天也就这样,晚上伙食会好一些,部队现在有自己的农场养猪场,每天晚上大家能吃到肉菜,不过红烧肉、糖醋里脊、卤肘子这样的,不是过节是不必想了,平日也就土豆丝炒肉丝,白菜炒肉丝或者青椒炒肉丝,蔬菜永远比肉丝多。

打了饭菜,几个小的找处没人的圆桌坐下,还没开吃,外面喊着口号,排队进来几十号战士。

那些都是警卫排战士,警卫排分了一批去年秋季入伍的新兵,平日里大家可以在操场上看到他们操练,无非是横队、纵队,走个队列能走一个月,到现在还常常看到他们在操场以班为单位走来走去,还好现在是冬季,要是夏天,大家连篮球都没法打了。

通讯站里都是军人,或者军人家属,在这里看到军人很正常,小孩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瞟了眼,就自顾自开吃。

吃着吃着,却听到旁边战士们坐的桌子那边,有人在失声痛哭。

“怎么了?”杨宕宁放下筷子,转身回头张望,几个小的纷纷扭头望去。

却见隔壁桌子,有个战士在哭,旁边一个战士去低声说些什么,那哭的战士抽泣地解释两句,结果……又哭了一位,劝的人也跟着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

“哪个领导走了?”

“不可能啊,没听说啊,喇叭里没通知啊。”

看那边战士交头接耳,又有几个战士红了眼圈,杨宕宁站起来走了过去探听情况,没多久,杨宕宁脸色怪异走了回来。

“老大,怎么回事?”

“宁哥,谁走了?”

小孩们好奇心旺盛的很,纷纷将小脑袋朝杨宕宁凑了过去。

“没人走,只是……”杨宕宁有些古怪摇了摇头,小声说:“那些都是甘南兵,听说他们从小到大,除了过新年时才有白面馒头吃,平日里都是啃老玉米,结果到了部队,部队天天白面管够,今天是那人生日,排里给他准备了一份蛋糕,那人忍不住,哭了。”

“白面馒头吗?”小孩们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不知该说什么。

边疆军区家属院的孩子都知道,分到部队来的战士,属甘南兵训练最刻苦,也最听话,想想自己要是每天在家啃老玉米,在部队却能每天吃到白面馒头,自己怕是跟那些出身甘南的战士一个模样吧?

杨宕勇没了食欲,放下手中馒头叹息一声:“所以必须改革开放啊,国家太穷了,人民生活太苦了。不给人们一条出路,人们最后会让你无路可走。”

余晓燕看着杨宕勇,嗔怪道:“你怎么上政治课了?这明明是王叔叔的工作。”

也不知是王江林还是王江森开口:“我爸在家从不说这些。”

余晓燕转头望着说话的:“王江林,你爸在家说什么?”

杨宕勇很好奇,自己都没认出,余晓燕是怎么认出穿着同样衣服,长得一模一样的是王江林,而不是弟弟王江森?

王江林想了想:“我爸平日从不说公务,偶尔说也是抱怨现在兵没以前好带了。”

“不好带?”杨宕勇想想就好笑,现在部队还好,新入伍的战士大多都很淳朴,以后心思活络的年轻人进了部队,才有王政委头痛的时候。

记忆中,好像王政委后来真为新兵骂过娘?

想想记忆中王政委总结的各地新兵,杨宕勇就想笑,堂堂政委,却说出一大堆政治不正确的话,看来那时候他也是被逼急了。

老革命遇到新问题,适应起来是很麻烦。当然,要是每年招的都是甘南的兵员,王政委也没骂娘时刻了,可惜,部队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不可能你想招哪儿就招哪儿。

王江林有开口:“晓燕,你爸是不是最近想学王奶奶?”

余晓燕很是惊讶:“啊?我爸从不在家说单位事。”

王江林开始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我听我爸说了,说是站里也打算让大家捐助下。”

余晓燕马上反驳:“不可能!我们跟电视台又没关系,服装厂的事站里不可能瞎掺和!”

王江林偷瞟了眼杨家三小子:“我爸说站里搞项目,可没钱,打算让大家先凑点钱,做做前期研究。”

一桌子小孩脸都苦了下来,还有一个月就春节了,这时候大家父母突然被“自愿”了一把,这春节零花钱怕是要少上一截。

原本也没几毛钱,再少,怕是买两串百子炮,就没钱买糖吃了。

小孩们看向余晓燕的眼神不对了,余晓燕有些害怕,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好低头扮淑女,乖乖吃饭。

杨宕勇原本不想说,王江林当时扫过他,他就注意到,这个所谓项目,八成就是他鼓动的无人机,这事还跟自己父亲有关!这时候说话不是引火烧身?可不说也不行,总不能所有锅都让余伯伯背吧?那晓燕知道事实真相,该如何看自己?

“这事儿还不一定,就算有,那也是为了国家强大,只有国家强大了,我们才更安全,不然,你看看闪米特,部队人是够多,可跟大卫一打,死起来都是满山满坡,咱们大人都是军人,你希望自己父母到时候跟大卫军人一样,还是跟闪米特一样?”

看着一桌子小孩恍然状,杨宕勇心里不断擦汗,小朋友就是好骗,这要大人,指不定把你喷成什么样呢——什么时候该国家支出的科研经费,要自费了?

聂彪三两口吃完两个馒头,抹了把嘴唇,看着杨宕勇:“小勇,等下出去玩?”

“玩什么玩?快期末考试了,还不抓紧时间复习?”

聂彪很是不满:“你都全年级第一了,还复习?”

杨宕勇还没说,他哥杨宕宁开口了:“就是全市第一,全疆第一,也要复习。”

“得,你们杨家一家子都是书虫。”聂彪泄了气,不过很快心情又好了起来,转头望着余晓燕:“晓燕,我听我妈说,今天有个演员来服装厂,好像还是什么罗莎人,黄头发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长得很漂亮,等下我们一起去看看?”

余晓燕动心了,只是一想到自己留了一级,成绩居然也没拔尖到班级第一,更别提年级排名,再想想要是小勇小升初上了重点,自己却差几分,那到时还不哭死?

余晓燕只好将猎奇的小心思强压下去:“不去!我也要复习!”

聂彪嘟着嘴:“你们都是怪物!得,你们不去,我去!我自己一人去看。”

第五十章 未来明星

“达莉亚!”

达莉亚刚下公交车,李锦梅就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死拉着不松手。

李锦梅的热情感染了达莉亚,面带微笑打招呼:“李厂长。”

李锦梅上下打量达莉亚,嘴里连连赞叹:“哎呀,一年多没见,达莉亚是越来越漂亮了!男朋友有了吗?没有大姐帮你介绍一个,通讯站里好男人多得事!”

达莉亚给李锦梅说得脸臊红,哪有刚见面就问人家有没有男朋友,这位大姐也未免太热心了。

见达莉亚脸红了,李锦梅笑得更大声,吸引了不少正在公交车站等候公交车的乘客将目光投向这边。

李锦梅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拉着达莉亚手自顾自说:“你看看你,还害羞了,这有啥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真要没朋友,大姐给你介绍个又怎么了?军人,诚实,稳重,收入也不错,你到哪找这么好的人?”

达莉亚啼笑皆非:“大姐,您叫我过来不是让我来相亲的吧?”

李锦梅放开拉着达莉亚的手,一拍巴掌:“哎呀,你看看我,一看到我们小达莉亚,就忘了正事,走,跟我去厂里。这次你可要出名了,要出大名了!”

达莉亚怦然心动,事先她已经知道原来的天使宝贝羊绒衫厂,现在新的雪绒花服装厂,需要她再当一次模特,为此通过军区,向电影厂提出借调请求,据说这一次不是拍照片,而是要拍段录像,要拿去电视台播放。

自从帮军区拍了一组照片,达莉亚关系调到天山电影厂,一扇新世界大门向她打开,她以前原本是跳舞的,现在电影厂又让她学表演艺术,以后可是要拍电影当电影明星的!只是电影表演正在学,这边服装厂突然又找上门来,还是广告,只是改照片为录像了。

达莉亚当时拍照片时,还发誓以后再也不拍广告了,可这次服装厂再找到她,看看电影厂里那些女演员知道后的眼神,达莉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快感,服装厂为什么不找别人专找自己?说明自己形象好啊,有些小得意的达莉亚当时就答应了继续当模特的请求——有十块钱津贴,这钱不赚白不赚。

只是今天来了,看李锦梅的意思,好像不只是拍录像那么简单?

达莉亚压住激动心情,尽量平稳语气说:“李姐,不就是拍个录像,电视上播放吗?”

“哎呀呀,你要出名了,这次可是要出大名了,走,快去厂里。”

李锦梅翻来覆去就是要出名,要出大名,至于原因却没说,勾得达莉亚心里如鹿在撞,心急,却也不好意思问。

厂还是那个老厂,只是门口的招牌换了,换成一块白底黑字的军区第3609工厂,其实这牌子也就蒙蒙不明真相的,熟悉的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服装厂,对外厂里从不拿真实厂名说事,而是说边疆雪绒花服装厂。

厂里比一年多前来时大了不少,站在车间外面,里面传来的轰鸣声就知道,这厂子有很多职工,至于很多是多少数字,那就只能猜测了。

拉开一扇铁门,达莉亚跟着李锦梅进了一间大厅。

厅内空间很大,一张长长包裹了白铁皮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服装,长桌两边是一排排铁架,铁架上同样挂满了各式各样衣服。

达莉亚就算在商场里也没见到这么多衣服,一排一排,行走在期间,你必须侧着身子。

“这么多?”达莉亚惊叹不已。

李锦梅从最里面一个铁架上找了一件,有些不怀好意笑眯眯递给了达莉亚:“你看这件如何?试试看。”

用不着接过,达莉亚就有些无语。

那是一件阿特拉斯绸缝制的时装,立领,斜门襟,盘扣,无袖,腰身收紧,两侧下摆开衩到膝盖……

看着开衩如此之高的时装,就算是舞蹈演员出身的达莉亚,照样俏脸通红。

这是一件旗袍,一件被批判了二十年的沪式旗袍。

达莉亚连连摆手,倒退一步差点撞了后面的衣架:“这个我穿不来,真的穿不来!”

“试一下又没关系,”李锦梅脸上表情就像诱惑小红帽的大灰狼,只是还带了一丝遗憾:“可惜大姐年纪大了,这尺寸穿不来,不然我倒也想试试看。”

达莉亚羞红着脸:“这衩开得也太高了。”

李锦梅不以为然:“又没外人,怕什么?我在家还只穿内衣到处走呢,这里就我们两个女人,有啥担心的。”

达莉亚扭头看了看四周,门已让李锦梅关上,大厅里没人,看着那旗袍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心动,最后,吞了口垂涎,艰难说:“那就……试一下?”

李锦梅指了指大厅北面一间拉了帘子的地方:“去吧,换衣间在那里,换好了给我看看。”

达莉亚拿着旗袍,做贼似得去了换衣间,李锦梅跟了过去,站在帘子后,含笑等着。

她第一眼看到制作出来的旗袍,就想自己也该穿一穿,可惜,这旗袍只适合一米七身高,腰围不到两尺一的年轻女性穿,李锦梅身高也就一米六,在南方还好,北方算矮了点,至于腰围,那是她永远的痛,生了聂彪后她的腰围就没减下来,不说啤酒桶,看起来也像水桶,那数字就只好永远保密了。

看着这件旗袍,李锦梅觉得很遗憾,这么漂亮的衣服,居然不能穿!今天趁着达莉亚过来,她让达莉亚穿,也算过过眼瘾,她可以从穿着旗袍的达莉亚那里,幻想下年轻时自己穿着的模样。

李锦梅觉得过了很久的时间,就在她忍不住要进去看看达莉亚在做什么,怎么还没出来时,帘子被人从里面拉开,达莉亚先探头看看外面,见除了李锦梅就没别人,这才扭捏着走了出来。

李锦梅上下打量着微扭着身子,浑身不自在的达莉亚,一拍巴掌兴奋叫道:“真漂亮!达莉亚,快,你照照镜子去,太漂亮,太好看了!”

就算学了表演,达莉亚一时之间也放不开,红着脸走到大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那流畅曼妙的曲线,正面看,肩宽,收腰,宽下摆,构成“x”形,侧面看,高胸翘臀又成“s”形,这个花一样的人就是自己?

站在一旁的李锦梅一边摇头,一边笑着夸赞:“啧啧,漂亮,太漂亮了。这么好看的衣服,不能穿出去给人看,太遗憾了。”

李锦梅没什么文化,可她脑海里这时候突然窜出来一句成语:锦衣夜行。

李锦梅觉得没有比这个词用在这里更贴切的解释。

达莉亚娇羞无限,看着镜子里的人,她也觉得自己穿着旗袍很好看,只是这旗袍实在不能穿出去,她怕被人骂——要是拍电影时穿,那肯定没问题,正常生活中穿?那些小鞋就算是她也承受不住。

做一件自己在家穿?

“这次不会拍这旗袍广告吧?”

李锦梅有些遗憾:“这件?不可能,这次可是国内播,你敢穿我还怕人骂。”

达莉亚有些小失落,这旗袍穿自己身上真好看,不能拍下来留个纪念,那就太遗憾了。

这感觉就像偷食禁果,有好奇,有紧张,有刺激,要让人发现了当然也有后悔。

李锦梅带达莉亚走到一个大衣架前,指着满满一衣架的服装:“这些才是你要穿的。”

达莉亚看着衣架上的衣服,暗暗咽下口水。

好多!

好多漂亮衣服!

长裙,连衣裙,羊毛衫,夹克衫,呢绒短大衣,红色的,黄色的,淡紫色,米黄色。

“好看吧?”

李锦梅看着那些明显是给年轻女性的服装,再看看身边眼神发直的达莉亚,心中对自己流逝的青春有些叹息,她年轻时怎么没这么多漂亮衣服?应该也是有的,不过在国外,国内穿这些?怕是要被小将们在脖子上挂两只臭皮鞋了。

达莉亚没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她现在想法和初次见到这些服装的杨宕勇很相似,这根本不是国内服装厂生产的,太前卫了!只是杨宕勇觉得这事九十年代才有的款式,而达莉亚觉得这是四个现代化完成后才应该出来的服装。

“你只要穿上这些衣服,在镜头前走两步,摆个造型就成功了,还要说句台词。”

达莉亚手轻轻揉捏着衣服面料,感受那份细腻,也没回头:“什么台词?”

“边疆雪绒花,潇洒每一天。”

“潇洒每一天?”

达莉亚重复一遍,这才放下手中的衣服,转头望向李锦梅,有些犹豫:“这词没问题吗?”

李锦梅很无所谓摆摆手:“没事儿,就算有争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达莉亚似懂非懂点头,既然厂里面都没问题,她一个拍广告的,还能有什么问题?

李锦梅才不在乎呢,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这个广告词是老余家那最小的丫头想出来的,王素琴厂长拍板定了下来,就算到时候出问题了,板子首先打在王厂长屁股身上,要是觉得不过瘾,还能把老余头带上,说不定自家老伴还能借机爬到通讯站主任的位置上,自己到时也能过把主任夫人瘾。

达莉亚看看四周,没看到她想象中的摄影机:“在这里拍?”

“哪能在这里?首都!你到电视台去拍!”

李锦梅很是羡慕,她也想去首都,去那里的电视台看看。

首都!

达莉亚一听要去那里,去电视台拍,脸一下潮红。

“我们厂长现在就在首都,她昨天还打电话过来,交代要帮你买好火车票,让你早点过去。”

“行,什么时候火车?”

“今天先休息下,明天,明天你坐z70次列车去首都。可惜买不到卧铺,这次只好委屈你下,坐硬座去吧。”

李锦梅有些同情地看着达莉亚。

四天三夜啊!达莉亚暗自叹息,她去过首都,也是坐z70次列车,同样是硬座,那趟可是把她们舞蹈团的小姑娘折腾惨了,当时还有不少小姐妹,这次只有自己一人?想想就可怕。

“你这次不光要拍个广告,厂长还说了,这广告本来是给电视台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准备的,那边节目组听说我们这里有个能歌善舞的美人,说是你要跳得好,还打算让你到时候上电视,给全国人民表演呢。”

达莉亚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随着要在全国观众眼底下表演,立刻又兴奋起来。

要是把握住机会,这次果然会出大名!

第五十一章的一年

达莉亚在为能去首都给全国人民跳舞高兴万分时。

灯塔国,天使之城。

安娜·派勒兹拥着坐在靠椅上的男人,眼睛死死盯着散乱着放在桌子上的报纸。

“灯塔甜心!”

“邻家少女!”

“当代灰姑娘。”

“电力十足的迷人微笑。”

“热情奔放的青春形象……”

安娜·派勒兹很满意,这些报纸所描绘的主角都是她,是她安娜·派勒兹。

那些报纸虽然不是什么世界闻名大报,在灯塔国发行量也是不错的,一句话,她安娜·派勒兹出名了,一部《新郎争夺战》让理查德导演名声大噪,投入不大的这部片子,票房就有七千万,足以在全年灯塔国票房排行榜上排名第九,顺带着,也让安娜·派勒兹一炮走红,还获得金球奖提名。

虽然获得提名,距离获奖还远得很,但这也说明她闯出来了!以后,她再不是那个到处找门路却无路可走的小女孩,而是当红大明星了。

安娜·派勒兹越看那些报纸越兴奋,低下头在理查德耳边深深吻了一口。

扎尔茨伯格面前同样放着那些报纸,他现在也很满意,自己的一个临时举动,却挖了一座金山,现在,这位新当红的电影明星海报就在自己店里到处张贴。

天使宝贝助我走上成名之路。

果然成名了,这能吸引多少顾客?

唯一让扎尔茨伯格郁闷的,只有天使宝贝了,去年十月扎尔茨伯格又去了一趟广交会,结果那家天使宝贝厂居然跟扶桑人合资了,扶桑人动作就是快,扎尔茨伯格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那家厂就与他无关,这让扎尔茨伯格很是不甘。

两次中央之国之行,扎尔茨伯格看出来了,那里就是一块投资热土,唯一的问题就是当地政局会不会变,如果变,是更开放还是缩回去,这个扎尔茨伯格有些看不准,或许,应该更加关注?

那个天使宝贝在中央之国的边疆?扎尔茨伯格当时看过地图,觉得那就像从灯塔国东部跑到西部那么遥远,而且据说那里还不让外国人进入,他很好奇,既然不让外国人进入,扶桑人又是怎么和天使宝贝合资的?

扎尔茨伯格百思不得其解。

扎尔茨伯格在广交会时,还想是不是跟那边的企业合作下,可想想三四千公里的距离,那庞大的运费,他又觉得这种合作很不划算。

扎尔茨伯格有钱,他的资产足有千万之多,就算在灯塔国,他也属于最有钱的那部分人,只是就算是有钱,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没必要明知道成本高昂不划算,还非一头扎进去。

岭南那边有不少明珠的服装企业,要不,关了灯塔国服装厂,在岭南那边找家代工工厂?

一想到中央之国那低廉到人工成本几乎为零的工资,岭南又靠近明珠,运输成本也不会太高,扎尔茨伯格拿着雪茄的手就有些颤抖,那真是一块未开发的金山!

唯一遗憾的,就是可惜了天使宝贝这块招牌,安娜·派勒兹一片走红,带动的是天使宝贝的品牌,而不是madeinprc,现在扶桑人拥有了这块牌子,过去一年,扎尔茨伯格那些努力算是白白为扶桑人做嫁衣了。

扎尔茨贝格手指弹了弹烟灰,去年十月去广交会,经过的明珠对面那个城市好像发展的不错?听明珠商人说,那里以前只是个小渔村,要不,再去看看?

临近春节,通讯站比平日更是忙碌,单位福利要发,地方贫困户要慰问,还有开不完的会等着大家。

总结过去的一年,展望新的一年,评选先进,与地方的茶话会……

还有新技术探讨会。

没钱投入无人机实际研制,但技术讨论这种用不着太多资金投入的空对空,站里还是能开展起来。

那么多技术人员,不少都是电子、通信、半导体方面专家,不少以前还是各项目组技术骨干,只是因为项目被撤,这才分流,现在就技术路线发表下看法,这些人还是不憷的。

对这些技术人员来说,研究无人机气动外型、发动机这些都是飞机制造厂的事,他们要研究的就是与制造厂合作研究控制软件、导航系统与独立研制通信系统。

无人机的可靠性比什么都重要,总不能飞到一半,被对方发现,干扰甚至劫持无人机吧?要保证可靠性,通信系统就对频率和带宽具有持续的有效性,确保链路安全,传输距离要进行探讨了。

都是搞卫星通信的,这方面大家都是专家。

只是都是专家,在技术上却有不同看法,有人觉得84年即将发射的通信卫星采用c波段,所以直接研究基于c波段的通信技术就足够了。

结果有人就反驳,说是根据情报,国外已经开始研制基于ku波段的通信卫星,国内也将ku波段通信卫星列入计划,既然有更先进的数字通信卫星,何必再研制模糊通信卫星?

两边都有人支持,一个国内技术已经成熟,一个技术更先进,c波段受电磁干扰严重,ku波段受降雨影响严重——二战时,日耳曼尼亚的短波雷达已经证明这点。

空对空,没谁会虚别人。反正不管是c波段卫星,还是ku波段卫星,共和国都没有,ku波段卫星更是全世界都还没投入实用。

争论到最后,还是要有可用卫星来决出胜负:c波段的卫星可预见未来就能见到,而ku波段卫星,共和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也就作为技术储备,前期进行探讨。

与波段之争相比,用什么材料做放大器更重要,无人机内空间有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背个直径三米的锅在天上飞,就算采用ku波段,锅会小些,可再小对无人机来说也太大了。

怎么办?只能采用更好技术,将那个锅缩小,这时候采用什么半导体做放大器就很重要。

用什么做放大器?用技术最成熟的锗,还是现在最热门的硅?又或者用最前沿的3/5族化合物,如砷化镓、氮化镓、磷化铟?

天线系统,发射机系统,接收机系统,信道控制系统,信道终端系统,电源系统……

技术人员每天晚上吃了晚饭就在会议室里开神仙会,最后顶下的技术指标越来越高端,高端到就算二十年后相信也是世界顶尖——都是搞介于卫星项目的研究人员,谁不会放个卫星?

随着春节越来越近,单位发了不少福利,来自川东的蜜桔,来自大葱的苹果,从渤海东海千里迢迢运来的海鲜,食堂自己磨制的八一面、九二米,最后,通讯站还给单位干部每人发了一只猪头!

上百干部,一人一只猪头,结果那些天每天晚上生活区就弥漫着一股烙铁烫猪头的焦臭味。

又是一个寒假,这是杨宕勇小学期间最后的寒假,即将迎来小升初,同学们却根本紧张不起来,或许,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是不是能考个好学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好好玩耍。

通讯站里小孩的家长,有不少是老边疆了,像余胜利,49年就入了疆,杨泽明入疆时间也不短,足有二十年,他们每个月除了一百五十九元级别工资,还有五十元职务工资,每个月就有两百多收入了。

普通干部没余胜利杨泽明那么高,但也都在百元以上。还有一笔边疆补贴,数额不多,也就十来块钱,也能解决不少问题,比如春节前给孩子们买点糖,买几盒百子炮。

拿着大人买的鞭炮,除夕还没到,站里就到处都是呯嘭炸响声。

“小勇,去放鞭炮!”

余晓燕带着聂彪,奔上二楼,冲着还在捧着书苦读的杨宕勇喊。

杨宕勇回头,冲着二人笑道:“你们去玩吧,我还要复习。”

聂彪有些不高兴:“这都除夕了,还复习什么?”

杨宕勇耸肩:“离升学考还有四个月时间,不好好复习,万一没考好怎么办?”

杨宕勇倒并不担心小升初,记忆中,那次小升初他差了两分,没上重点线,这一世以他的成绩,上迪城一中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他敢保证自己能进迪城一中快班,也就是重点里面的重点班。

重生已经四年了,杨宕勇也努力学习了四年,虽然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比那些真正的天才考得更好,但比大多数人成绩好,这个他还是有把我的。

杨宕勇不想去放鞭炮,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寻刺激的年龄,很多孩子会大呼小叫的游戏,在杨宕勇看来,只是礼节性一笑,不是为游戏,而是为孩子的兴奋笑一笑。

余晓燕看看明显要去玩耍的聂彪,再看看回身低头看书的杨宕勇,咬了咬嘴唇,勉强说:“那……我也复习。”

杨宕勇再次回头,微笑着轻微摇头:“没事儿,看书是我的兴趣,你们还是去玩,等过了初一再复习就是,这两天好好玩吧,对了,记得晚上看春晚。”

余晓燕用力点头:“晚上来我家看,我家可是日立彩电,十八吋呢。”

杨宕勇含笑点头。

进入八十年代,通讯站里不少人家都买了电视机,杨泽明和钱筱薇商量后,咬了咬牙,花了五百多买了一台十二吋日立……黑白电视机。

同样级别的余胜利也买了台进口电视机,同样是日立牌,但那是十八吋彩色电视机……

看晚会当然是彩色比黑白好,两家这么近,到时候无非聚一起乐呵乐呵。

第五十二章 春晚

包饺子,猪耳朵,卤猪头肉,凉拌皮蛋,炒羊肉,红烧鱼,岭南的香肠……

太阳还没落山,桌上就已摆满,平日吃不到的,今天都上了桌。

余主任与王政委家大门虚掩着,厚厚的棉帘隔断了内外,将冷空气拒之门外。

两家客厅里摆上了两张大圆台面,女人们在厨房忙活,将烧好的菜不断送出来,摆在桌上。

下午,站里的领导已经与全站工作人员进行过会餐,现在是战友们私下聚餐时间,除了主任政委们,这里又多了两位客人——隔壁服装厂的王素琴厂长与没地方去的任春丽科长。

人很多,场面自然热闹。

大人们打开了茅台,这酒平日喝不起,一年也就除夕能喝上。

小孩们也有饮料,每人一瓶橘子汽水,正宗汽水厂出产,非橘子粉兑的水。

两边的大人们时不时拿着酒杯跑隔壁家去串门,喝一圈白酒,说几句吉祥话,互相勉励下新的一年如何如何,小孩们也在两家窜来窜去,这里吃一筷子,那边尝一调羹,这时候大人们是不会干涉孩子们举动,最多善意地在闹得不像话的小孩屁股上轻轻拍一巴掌。

余胜利敬了王素琴一杯酒,有些忐忑:“老嫂子,今天不在家陪司令员,司令员怕是有意见了。”

王素琴很是豪爽,将杯中酒一口闷下去。倒翻着杯口给余胜利看她没养金鱼,这才笑道:“陪什么?他啊,下基层慰问去了,你忍心让老太婆在家一人过除夕?”

王政委感慨万千:“司令员太辛苦,连个春节也不能在家过。”

“都一样,当领导的,哪个能在家过春节?”王素琴倒是看得开,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了?真要想在家过个团圆夜,怕是要等离休以后了。

王政委笑着说:“王厂长,电视台不是请您去现场看节目?”

王素琴笑着摇头:“现场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在这里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说实话,我是有些怕啊。”

王素琴没说自己怕什么,在座的各位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同样有些担心,这次投入这么大,万一搞砸了,服装厂肯定是缓不过气了,站里的无人机项目怕是也真的黄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素琴突然更乐呵了:“没想到电视台请的那个著名女演员,居然看上我们的旗袍,今天晚上给你们看看效果如何。”

“啥?旗袍!”钱筱薇很是惊讶,语气中略带些……不满。

那语气很微妙,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王素琴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都放弃了,只是放了两件在首都,结果人家一眼就相中了这两件……

“是啊,毕竟是名演员。台里开始还反对,后来不知谁说了话,也就默许了。只是沪式的没通过,选得是修改后京式旗袍。”

余胜利砸吧下嘴,想找人,却发现该找的那位不在这个房间:“虽然小资了些,还是我们自己的嘛。”

“能不能接受,我现在还提着心吊着胆,哎呀,没选中前有些遗憾,真选中了又后悔,我干嘛把这东西拿出来?明天报纸还指不定怎么说我们厂呢。”

听王素琴这么一说,客厅里一时有些冷场,大家现在都没什么信。

王启年琢磨下,放下筷子说:“批评不批评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能不能接受。”

“对了杨工,”王素琴转头望着杨泽明:“小勇真认定今年会取消布票?”

“小勇不是说去年,哦,是前年,不少纺织厂因为产品积压,用不收布票促销吗?国家正在一步步放开以前政策,今年取消布票,不是不可能。”

“是啊,因为积压,不收布票促销。你家小勇是怎么从这事联想到彻底放开布票?这脑瓜子,啧啧。”

王素琴有种感觉,好像那个小勇能透视未来,这感觉很怪异,可确实存在。

杨泽明赔笑:“孩子没根没据的,瞎想,厂长别介意。”

王素琴当然不介意,真放开了布票,对服装厂是好是坏还不一定,这些日子厂长当下来,王素琴算是明白了,很多事情,你明明觉得好,可最后结果却是坏,有些觉得不好,最后结果却与当初想象不同。

放开布票,对服装厂有什么影响,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太阳落山,外面传来噼里啪啦连串鞭炮声,西边城市天空被炮仗,而非落日所映红。

这些年每年春节节日气息越来越浓厚,人们餐桌上的年夜饭越来越丰富,鞭炮声也越来越响亮,放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没什么好吃的,第二天就算过春节也要正常上班,这节日气息自然不重,渐渐地,大家都不记得还有春节这么个节日,现在?现在人们只想在这个日子好好休息,享受下过年的滋味。

星期天、星期一连放两天假,除夕这天也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单位除了聚餐就没别的事,这对大人们来说实在很难得。

年夜饭吃的很快,很快,桌上的残羹剩菜被热情的女人们收去了厨房,那些都是很不错的菜,各家分一分,初一还能吃顿好的。

桌子收了起来,客厅里立刻宽敞不少,只是很快,一把把椅子又填满了刚刚腾出来的空地。

男男女女们坐在椅子上,看着刚打开的电视里面画面,画面内容很祥和,很欢乐,各地都在喜迎新春,不辞辛苦的领导们在各地一线视察慰问,当然,歪果就不那么太平了,波斯再一次向巴比伦发起攻势,大卫国还在干涉利巴嫩,同时对加沙没有臣服地区进行打击,当然,那边永不屈服的正义举动也没停止,中美洲的桑蒂诺内战看不到熄灭的可能……

总之,共和国很好,世界很乱,虽然还没到水深火热地步,为了自家安全,大家最好还是别凑什么热闹。

这很符合大家对世界的认识。

客厅里人们有的嗑瓜子,有的抽烟,指点歪果大事,再交流下如何教育孩子的心得,除了王素琴,就没人停过笑,辛苦了一年,这时候就是彻底放松的时刻,此时不笑,等忙起来再笑?

时间越接近二十点,王素琴越紧张,说严重点,这可是生死存亡时刻!

终于,时间进入倒计时,画面里出现千里冰封场面,一个金发飘飘的高鼻梁漂亮姑娘,穿着一款浅黄色羊毛衫,一条黑色毛呢长裙,从远处款款走到镜头前,粲然一笑玉齿颊,双手抱拳字正腔圆:“雪绒花服装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整个广告也就十秒,加上前面那北国风光的长镜头,也不过二十秒,然后……画面里出现春节联欢晚会字样,演播厅里赵老师从边上走了出来。

“这是达莉亚?”

“这普通话很标准嘛。”

“国人会不会把她当成歪果仁?别说我们崇洋媚外啊?”

“这衣服很不错。”

赵老师还在里面如播音员一般面带微笑说着有奖问答话题,客厅里的众人却在就刚才达莉亚的广告评头论足。然后……

“噗……”

急剧的咳嗽声,王启年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是小花?”

印象中那漂亮的鹅蛋脸,有着灿烂迷人笑容的何翠姑,现在一身大红的旗袍,右胸还绣了朵盛放的牡丹……

两道浓黑的长眉,一双明亮而深邃的大眼,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完全不同,就好像……一个坚毅的革命女战士,一转眼变成上海滩大小姐?

众人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觉得太媚了点,只是,这样打扮好像也比较好看?

除了一身红的何翠姑,还有两位相声演员与一位表演艺术家当主持人。藏青色的贴身西装,里面一件白色衬衣,看着就显精神,就是马老师那肚子被西装衬托的有些太显眼。

随着节目一个又一个推出,镜头从演员扫到观众,又从观众扫到演员,除了节目很精彩,更吸引大家注意的就是姹紫嫣红的服装,除了军人,现场的人们每人都穿着很新很漂亮衣服,不管衣服款式如何,看起来就觉得精神。

笑,微笑,大笑,捧腹狂笑。

何翠姑站在一个熟悉的人边上,拉着她介绍:“这是来自边疆的罗莎族舞蹈演员达莉亚,边疆的雪绒花服装厂……”

“达莉亚还上春晚了?”

“王厂长,你们把广告做到春晚里了?”

电视画面里,达莉亚伴随着很有边疆味道的音乐,即兴跳了一出边疆舞,晃头移颈,灵动柔美的手部动作,加上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博得现场观众一片掌声。

震耳的鞭炮声掩盖了达莉亚帮雪绒花再一次给全国人民拜年的声音,只是这时候客厅里的人已经不注意这些了。

余胜利与王启年、杨泽明他们这时候没看电视里那些拜年的演员,而是看着专注到想一头扎进电视里去的王素琴,然后几人再彼此交换着眼神。

“会成功吗?”

纠结,忐忑,患得患失,让人们失去了看节目的兴趣。

一群小孩完全没休息的兴趣,现在他们精神头大得很,从屋里冲到外面放了鞭炮,又冲进屋里抓糖吃,扫两眼节目再出去看市区那边天空,听远处震耳的鞭炮声,围观院子里其他孩子的放炮。

“小勇,你先别跑。”

余胜利一把拽住想出去看热闹的杨宕勇。

“说说看,你觉得服装厂这次怎么样?”

杨宕勇对放鞭炮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喜欢现在这种气氛,有鞭炮才算过节,后世禁放鞭炮后,春节也少了不少年味,现在既然重生了,能看到春晚,能嗅到火药味,听着炮仗爆炸声,看着小孩们没心没肺的笑脸,他很享受这种气氛。

不过被大人逮住了,杨宕勇也没有不快,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与那些小朋友不是一类人。

杨宕勇自信地点头,斩钉截铁说:“肯定成功!王奶奶就等着厂里服装大卖吧,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设备、职工和备料是不是能跟上,可不能到时候放着钱在地上,却不能捡,那会急死人的!”

王素琴现在就喜欢听这种话,笑着说:“哎呀,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

第五十三章 三年

王素琴有雪绒花爆火的期望,只是,显然她对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独家赞助商的吸引力没有足够的认知。

第二天,各大媒体对春晚就进行了讨论,全国大讨论,有说好的,也有批评的,尤其是对赞助春晚的雪绒花服装厂,对何翠姑穿着的那身旗袍,批评甚至批判就不绝于耳。

也有反对批评的,还是重要领导,有一位领导就说“在服装问题上也要解放思想”,另一位领导说“服装改革是社会发展的要求”。

在报纸的批评和肯定中,雪绒花服装厂名气彻底打了出去,尤其是随着雪绒花春晚放出的广告,很多人都记住了“边疆雪绒花,潇洒每一天”。

批评声让王素琴心里发紧,领导支持声又让她觉得有了依靠。

只是不管批评,还是支持,雪绒花服装厂算是火遍全国,各地商业部门接踵而至,纷纷要求采购雪绒花服装,更有瓯江个体户,用麻袋背着钞票寻到厂里,挥舞着成捆的钱要买服装回去卖。

那些天,厂里对外联系的电话打的火烫,管电话的部门不得不出面干预,再这么打,线路都要让他们打报废了!

王素琴算是真正理解了当时杨宕勇说的话了,她很发愁,工人可以招,地方上有大批待业青年等着政府安排工作,那些都可以招入工厂,机器设备也能采购,可原料一时半会儿却无法扩大,毛纺厂一年能提供的棉纱、呢料就那么多,还有其他服装厂要供应,其他小厂倒不是不能提供初级纺织品,只是色彩质量都无法跟边疆毛纺厂相比,技术实力没人家高,想提高也不是一夜就能办到的,毛纺厂能做到这步,那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

从外地采购?外地人现在看着雪绒花眼都红了,都想从这厂里啃下一块肥肉,明明有反对投机倒把条例,可那些厂子还就是坐地起价,一点也不顾及国家调控政策,这让王素琴很是不满。

再不满,王素琴也要采购,她不能跟利润过不去,后勤部也不允许她将人家送到家门口的钱再推出去,无非是少赚一点,少赚也是赚,推了可是一点赚头也没了!

83年一年,边疆雪绒花服装厂就完成销售金额一点八亿的奇迹,利润居然高达四千万!

要是把石油与矿业排除在外,边疆雪绒花妥妥龙头企业,在边疆,连个能和它相比的服装厂都没有。

雪绒花尝到了跟电视台合作的好处,自是食髓知味,从此对在电视台投放广告,赞助春晚乐此不疲。现实告诉王素琴,只要广告打的好,石头蛋也能卖成和田玉,那还有什么说的?无非是投钱呗,雪绒花不差钱!

雪绒花的突然兴起,让边疆毛纺厂也一夜迈入春天,同时,边疆军区后勤部从厂里获得了三千万的转移经费,算是能让刘清海多买不少坦克了。

更高兴的是通讯站,站里从后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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