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甜婚似火 - xp1024.com
《重生七零甜婚似火》


楔子

明晃晃的无影灯发出炽烈的光芒,烤得林子佼汗流浃背。

林子佼侧着头,额头在旁边的护士肩膀上蹭了蹭,就着护士的肩膀把快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擦掉。

也许是她快到更年期,也许是她体虚汗多,总之同样在旁边的泌尿外科主任就没事,人家额头上除了几条皱纹,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清洗。”

“是。”

“吻合血管。”

“是。”

林子佼只操作复杂的部分,将简单些的步骤交给她的助手潘晓声,让他来操作。

潘晓声是个三十刚出头的年轻大夫,低声应着,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操作。

“水刀。”

“是。”器械护士将水刀递了过来。

林子佼熟练地操纵水刀切去破碎的组织,暴露出组织断面。

水刀是近些年的新技术,利用一定范围内的高压水柱产生的切割力,用来切去人体组织。

它的使用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神经,血管,淋巴管等未受伤害的组织,而且自带清洁断面的作用,可以确保相对满意的术野。

但是水刀的操作和使用对术者的要求很高,不论灵活性还是角度都有着很高的难度,目前在这间省医科大附属医院的肝胆外科,只有林子佼能够熟练地运用水刀。

“止血,吻合血管。”

“是,这四刀捅得可够深的,看这样子捅完了还搅了几下,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狠多了。”潘晓声一边操作一边说:“出血量这么大,我看这人玄乎……”

“血浆够不够?通知血库再准备三千。”林子佼也觉得这人够呛,但做为医生,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也是要拼一拼的。

这次旁边的护士答应着:“已经打电话了,血库有点为难,说最多只有两千了。”

“再想想办法,跟中心医院调点儿?”

“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子佼感觉手术室里今天特别的热,令人汗流浃背,她好容易做完重点部分,停下了手:“缝合,放一根引流管。”

潘晓声默不作声地操作,林子佼举着双手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从垫脚的小凳子上下来道:“闫主任,我这儿好了。”

在这台泌尿科和肝胆外科联手合作的手术中,属于她的这部分手术终于做完,林子佼只觉浑身冷汗,衣服都被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身上。

下了手术台,绷紧的弦立即放松,感觉身上也凉快了一些,林子佼登时觉得全身无力,她缓了缓劲儿,羡慕地看一眼坐在旁边小凳子上玩手机的má zui师。

má zui师金钟见她面色惨白,急忙站起来笑笑:“林医师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林子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摇摇头表示不用,金钟也不再坐下,站着舒了舒腰。

林子佼摘了手套,拖着两条腿从手术室里出来,只觉得浑身发软两腿酸困。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林子佼靠着手术室外的墙壁就坐倒在地上。

外面很是凉快,五月份的天气,清晨七点已经天光大亮了。

连着七八个小时手术做下来,林子佼可真是累惨了,本打算坐下来歇一歇的,没成想一闭眼睛就睡了过去。

“哎哟林医生,地上这么凉,可不能坐这儿,你瞧你这一脑门子虚汗,坐这儿肯定要着凉。“

一个护士路过看见林子佼坐在地上睡着了,硬是将她连拖带拽地架到外面的休息区。

“要不我扶你去那边值班室躺一会儿?“护士见她脸色惨白,又建议道。

林子佼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小张,谢谢你,我家里一会儿还有事要去办,值班室的床太舒服,躺下睡着就起不来了。“

就值班室那翻身都得小心别掉下来的窄床还能算舒服?恐怕也只有这些上了一夜手术的大夫才觉得舒服吧。

见多了长时间手术下来累瘫了的大夫,护士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也不多说,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子佼缓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回来些,便换了衣服,有些心不在焉地从手术区拖着腿出来。

她不能休息,今天是真的有事,她和丈夫冯谦约好了,要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早离早超生吧,离了婚她就省心了,冯谦也终于可以毫无顾忌,自由自在地放飞自我了。

林子佼想着,眼角余光无意识地扫过两边,忽然停下,倒退几步,认真看过去。

这里是神经内科的病区,病房的门开着,清洁工戴着王菲春晚同款的浅紫色乳胶手套,拿着抹布走出来,敞开的门里面露出床上坐着的中年女人,女人的面容是林子佼所熟悉的。

“子矜姐?”

病床上的女人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抬头向门口张望。

“姐你这是怎么了?”林子佼进了病房打量病床上的妇人,又俯身看床头上别着的卡片,一看之下放了心:“没事,小毛病。”

林子佼的堂姐林子矜今年五十出头,脸庞和身材都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年轻时是个难得的美人。

林子矜见到堂妹也很高兴,笑了笑说:“我也觉得没啥,就是休息不好,可你姐夫不放心,非要我来住院,做个全面检查不可。”

林子矜的丈夫郝南仁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也是亲戚圈子里交口称赞的五好丈夫。

林子佼笑了笑,语气是真心的羡慕:“姐夫真是模范丈夫。”

“快别夸他了,”林子矜笑着说:“他一辈子都是模范丈夫,就是那种在外面磨蹭得等饭熟了才回家的丈夫,简称磨饭丈夫。不过这几年以来,他就连饭都很少回家吃,连磨饭也算不上了。”

林子佼听着这话笑了,她这堂姐还真幽默:“哈哈,我姐夫是个大忙人,我见咱家族微信群经常有人夸他,他可没少给亲戚们帮忙。”

“咳,帮忙什么都是应当的,是灰就比土热,不管怎么说亲戚都比外人强。”

郝南仁的确是个好人,对亲戚,对朋友都够义气,林子矜心里酸涩地想着,只除了对自己……

不,他对自己和孩子也不错,只不过和外面的女人和孩子比起来,还是那个女人和孩子更重要些。

只不过在外人甚至亲戚面前,林子矜还是竭力维护着丈夫的面子——日子就是这么个过法,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样的,谁家里没点乱七八糟的事?

遇上事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总不能揭起自己家的羊尾巴给外人看吧?即便这人是自己的堂妹,林子矜也不准备自曝其丑。

林子矜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念头轮转间,想着要不要跟堂妹说说心里话,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算了——只要她和郝南仁夫妻俩过一天日子,就得维护男人的面子。

没等林子矜说话,林子佼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看,笑着说声是我妈,就接起了电话,叫了声妈。

“你还有脸叫我妈?!”手机里的声音苍老却极有穿透力,透着一股精气神儿:“你要跟冯谦离婚?”

林子佼坐在床边,离林子矜很近,她的手机音效很好,里面老太太的声音林子矜听得清清楚楚:“冯谦好好的你离什么婚?有点文化你就飞起来了你?你要是敢离婚,明天就来给我收尸,我也不活了!”

离婚?

林子矜听得心下一抖,堂妹工作性质所致,经常值夜班不回家,妹夫冯谦看面相老实巴交,可实际却是个喜爱拈花惹草的,她对冯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有所耳闻。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冯谦在外面只是玩一玩而已,可没想到,这两口子竟然到了离婚的地步?

“妈你就别管了,这里边的事儿您不知道,我也不想跟你说……”林子佼说道,神情有几分无奈和郁闷。

电话里的老太太声音缓和了些:“我什么事不知道?我都知道,前段儿邻居家的闺女跟我说了,她在鹿林风景区遇见冯谦搂着个女的,我就怕你知道了闹腾,都没敢跟你说……”

说到这儿老太太也觉得自己有点亏心,又改口说:“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事离婚哪?听话,佼佼,你得多考虑一下,离了婚孩子怎么办?

还有,这事传出去多难听,我的脸往哪里搁?你看你姑姑,你姑夫在外面鬼混了大半辈子,最后浪子回头,和你姑两人不也过得挺好?冯谦怎么说也比你姑夫强,至少人冯谦没连累你挨过批!”

林子佼简直就呵呵了,她妈拿冯谦和姑夫赵二赖子比?冯谦想当赵二赖那样的人,她还不想跟她姑姑一样呢!

这话只是心里说说,姑姑有她的生活方式,当小辈的也不能妄加评论,林子佼心里腹诽几句,不客气地将亲妈怼了回去。

“妈,时代不同了,咱别拿我姑姑说事。你光顾着传出去难听,可不离婚我怎么办?冯谦在外面有好几个女的呢,人家男人都给我打电话了,说我要再不管住他,就要来我单位闹腾,我好说歹说才安抚住!”

林子佼越说越急,冲着电话吼道:“他惹了事,还得我给他兜着跟人家说好话,我凭啥啊?离了婚至少能得个安稳!”

“咳,阳婆(方言:太阳)底下没稀罕事儿,不就是男人女人之间那点事吗?他在外边再怎么胡混,也没提要跟你离婚吧?到啥时候,你都是他的老婆,那些女人算什么?

他每次回河壕村他妈家,不都得带着你回去?也没见他带那些女人回他妈家吧?等冯谦再上点儿年纪爬不动了,自然就不胡混了。听话别瞎闹腾,啊?”

这最后一句啊拉得长长的,充满了苦口婆心的“我是你亲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呀”的味儿。

林子佼听得无可奈何,林子矜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林子矜听得出二婶儿的声音,又知道堂妹确实是二婶亲生的,她真不敢相信这是堂妹的亲妈。

出去旅游时带着小三,回农村下地受苦就带着媳妇,这老太太还很骄傲,认为这是女婿对女儿好的体现?

还号召女儿向姑姑学?姑姑林香久这么些年都熬成了人干,二婶儿不知道吗?

这三观……真是崩坏了一地。

林子矜觉得,封建思想那一套真的要不得啊。

不过,冯谦只是逢场做戏,也没在外面搞出私生子来,林子佼因为这个就要离婚,她的反应也有点过激吧?

林子矜在心里给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又不自觉地把冯谦跟自家郝南仁对比一下。

她忽然有点想不明白,究竟是在外面有许多女人,但没有私生子的冯谦更可恶,还是自家那个只养了一个小三,却搞出个私生子的郝南仁更肮脏?

这边林子佼却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妈,我都快五十了,还要等多老啊?真的等冯谦爬不动回来,躺在床上要我伺候他?我凭啥啊?就这我也伺候他二十年了,换来一点儿好了吗?他冯谦在外面可不止有一个女人,他和别的女人混出一身病来,等爬不动了倒要我伺候?”

冲手机里大声喊着,林子佼都快发狂了,她妈这是什么理论啊?

电话里老太太的声音也难得地有几分荏弱:“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男人嘛都这毛病,离了冯谦你再找一个,说不定也和冯谦一样,至少冯谦对我,对咱家人都挺好的,除了这沾花惹草的毛病和爱喝酒,也没其它毛病……”

说到这儿,老太太可能觉得这两样毛病也不算小,便强硬道:“离婚这话传出去多难听啊,我这辈子已经受了那么多罪,老了老了你又要离婚!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离婚,你要敢离婚,今儿晚上我……我就上吊!或者我雇个三轮车拉着我填二黄河去,你就擎等着给我收尸吧!我还真不信了,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

二黄河是流经本地的黄河的支流,离市区近一些,老太太这是拿跳河威胁女儿呢。

“妈啊,你不能代表王法!再说了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找啥啊找,我一个人过日子痛快着呢!妈,这回你说啥都没用,现在我就给我姐打电话,让她陪你去,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不待老太太再说话,林子佼愤愤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林子矜,苦笑道:“让姐姐笑话了。”

林子矜早就知道冯谦的事儿,却没想到她堂妹都快五十的年纪了,竟然还敢离婚。

没等她开口劝,林子佼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冯谦他妈打来的,婆婆说话的语气比她亲妈要温和许多,可内容……

“子佼啊,你就小璋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忍心离婚不管他,你们离了婚,让孩子怎么出去见人啊?你怎么这么自私,不管怎么说还是小璋重要啊!”

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林子佼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逆冲上来,婆婆对儿子冯谦的所作所为都知道得很清楚,却从没说过冯谦一个不字,只在这儿怪她不管孩子。

“您别说了,就是小璋支持我离婚的。”林子佼语气生硬地说完,电话对面婆婆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挂了电话。

看看堂姐担心的脸色,林子佼说:“我们已经签好协议,孩子跟我,房子过户到孩子名下,车子归他。今天去盖章领证,完了我们娘俩就搬家。”

说着话,林子佼把手机收起来:“子矜姐,我走了,今天还说好一会要跟冯谦去民政局办手续。

她顿了顿,半天玩笑半认真地说:“姐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着,明天上班我再来看你。你的生活这么幸福,别总胡思乱想,你不知道,其实我可羡慕你呢。”

“其实你不知道,我……”有那么一瞬间,林子矜想把自己心里的负担说给妹妹,但话说一半她住了嘴,这次却不再是担心家丑外扬,而是怕给林子佼增加负能量。

郝南仁与冯谦不同,郝南仁在外面没有很多的,杂七杂八的女人,他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郝南仁甚至还打算着,让那个孩子和小三回家,认祖归宗分家产。

林子矜也不知道,郝南仁和冯谦比起来,究竟哪一种情况更坏一些,但妹妹的勇气却是她所没有的。

林子矜摇摇头:“你走吧,”顿了顿又对林子佼安抚道:“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婚,就想开些,自己过得开心点。”

她心想,自己是不能离婚的,免得家产便宜了小三和那个野种,如果妹妹离婚能过得开心,也算是替她活了。

目送着林子佼出门,林子矜神色黯然发了一会呆,脑子里全是林子佼那解脱的笑容。

外面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尖叫和嘈杂的人声,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林子矜下床穿鞋走了出去。

走廊里乱糟糟,人们都向外边跑,林子矜拉住一个大婶问道:“怎么了?”

大婶看她一眼:“听说外边电梯出事故,好像死人了。”

电梯事故?

林子矜并不爱凑热闹,她正要回去,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子佼!”子佼刚刚出去,她该不会在那部电梯上吧?

想到堂妹,林子矜慌了神,也跟着rén liu一起向外跑,边跑边拨了堂妹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一直一直的响,却一直都没人接。

林子矜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到电梯前,那儿已经聚了一大群人。

医院的保安闻讯赶来,好言好语地劝说围观人群散开,穿着工作服的电梯维修人员也已经赶过来,在电梯周围拉起了一条黄色的带子。

一名维修工正弯着腰,察看着那个黑得仿佛深不见底,像是怪兽的大口一般的电梯井。

林子矜两腿发软,晕头晕脑不停地拨打堂妹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电话,六神无主间,她忽然听到两名护士在议论:“听说肝胆外科的林医生也在这电梯上,真是够倒霉的……”

“是啊,听说从手术区出来路过的,怎么就能遇到这事,真是可惜了,林医生医术好又任劳任怨,我以前在肝胆外科时跟过她的手术,那刀法出神入化的,号称肝胆外科林一刀……”

林子矜已经听不进去,她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子佼!”

一阵sāo luàn。

“哎,快来人啊,大夫,大夫,这儿有人晕倒了!”

……

……

第一章我是谁?

林子佼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luo lu的房梁,屋里并不敞亮,四周是熏得很黑的墙壁,窗边放着紫红色的大躺柜,上面摆放着一个座钟。

座钟的指针喀嚓喀嚓地走着,钟摆机械地左右晃动,外面罩子的玻璃上印着南京长江大桥,正中间是一句语录:为人民服务。

这是在哪里?

她明明记得自己遇到了电梯事故,在轰然的巨响中失去了知觉。

怎么竟然到了这么一间破房子里?

她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是前一天的事了。

那么现在这也是梦吗?现在还有这种样式的躺柜和座钟?

林子佼茫然地盯着座钟看了半天,忽然觉得它很是眼熟。

这不是大婶家的那个老式座钟吗?今年过年去大婶家的时候,她还亲手给这座钟上发条来着。

看样子自己是脑部受了伤,脑部受伤之后部分患者会产生轻重不一的幻觉,可能自己就属于这种症状。

不然的话,电梯事故之后应当在医院抢救的,怎么会到了大婶家?

林子佼记得很清楚,这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座钟是大婶家的,后来又给了堂哥。去年过年她去堂哥家,还见这个钟来着。当时大家还感叹,说这年龄五十的古董钟竟然还能走,而且还蛮准的。

林子佼僵硬地扭头,目光转动四下打量。

屋子不算大,打扫得干干净净,木框的窗户不大,蓝色的油漆几乎都已经掉光了,显得斑斑驳驳的,靠近炕边是一道红砖火墙,火墙烧得很旺,散发着热量,烤得人头晕。

砖砌的火墙?

林子佼费力地想着,她似乎只在大婶家见过砖砌的火墙,当时的她特别稀罕这个散发着热量的东西,每次冬天来大婶家,都要把小手贴在这上面烤一烤。

想到这儿,林子佼愈发肯定出现了幻觉,而且是非常久远的幻觉——大婶家早就搬了楼房,这种砖砌的火墙更是早在搬楼房之前十几年,就被铁制的土暖系统取而代之了。

尽管明知道这是幻觉,林子佼仍然忍不住鄙视自己:看样子刚才跟子矜姐聊了一会天,真是勾起了自己的羡慕心理,竟然做梦都梦到来了大婶家,会不会下一刻就梦到子矜姐呢?

正想到这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见林子佼睁着眼,她几步冲过来惊喜地喊道:“子矜,你醒了?”

林子佼自然认得这女人,这是林子矜的母亲郑桂花,她叫大婶的。

只不过这个郑桂花是年轻了几十岁的版本,林子佼看得真切,就连大婶的双眼皮和长长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幻觉可真够真实的,竟然见到了年轻时的大婶。

“王大夫这药真灵,看着那么吓人的病,一副药灌下去就好了!”大婶一只手撩起她的刘海,另一只手的手背来探林子佼的额头:“烧退了,子矜,你感觉好点了吧?”

经她提醒,林子佼才发觉自己浑身疼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但她顾不上这些,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大婶喊自己什么?子矜?这幻觉有点过了吧,这是张冠李戴了么?或者自己被子矜姐的幸福刺激得,竟然幻觉自己变成了她么?

恰在这时,座钟发出洪亮的响声,当当当当地响了四声才停止。林子佼吓了一跳,看看座钟,再看看窗外。

座钟指在下午整四点钟,这个时候,窗外阳光淡淡的,院子里有一棵光秃秃的树。

这幻觉也太真实了,额头上微凉的手指,大婶喜悦又焦急的眼神,紫红色的躺柜,滴达做响的座钟,墙上贴着的领袖像,房顶luo lu着的房梁,洗得发红,磨得光滑的红砖地面,还有眼前大婶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是一件红条绒面子的旧棉袄,系着五个扣褡,胳肢窝那儿皱成一团——一体裁剪出的棉袄都是这样,因为袖子和身子连在一起,用整块布裁剪出来,而不是另外缝上去的,所以胳肢窝那儿很皱。

而且这件棉袄的袖口已经磨破了,两个胳膊肘的部位还对称地打着两块紫红色的补丁。

真是太奇怪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婶怎么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林子佼开始觉得不对,幻觉怎么会有这么精细的细节?她用力地盯着大婶,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林子佼一直用这种疑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和周围,让郑桂花感觉有些害怕,这孩子不是烧糊涂了吧?

“子矜你饿不饿?王大夫说等你醒了,让给你喝碗粥。”说着郑桂花回头喊:“子舒,把粥给你妹端来!”

这一次林子佼听得清楚,大婶真的管她叫子矜。

这是怎么回事?

门再次开了,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碗粥,走过来放在床头的方凳上,伸手过来探了探林子佼的额头。

“看来真的退烧了,”她把林子佼扶起来,将枕头竖着放在她背后,用被子裹着她:“来,子矜先把这碗粥喝了。”

林子舒端着碗,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林子佼吃饭,时不时拿起床边的毛巾为她擦汗。

粥是大米和小米混和熬的,入口温热香甜,林子佼喝了两口就从被子里拿出胳膊,自己接过碗和勺子:“姐我自己喝,你喂着我不得劲儿。”

她这声姐叫得很自然,很得劲儿,林家的堂兄妹们之间都是直接叫哥或叫姐的,之前她就已经叫了几十年,直到电梯事故之前,她还叫着姐姐跟林子矜说话着呢。

“那你吃着,我去给你倒水。”林子舒转身出了门。

盛粥的碗是现在很少见的粗瓷大碗,入手温热,不知为什么,林子佼似乎觉得很饿又很馋,她抓起勺子很快喝完,带着几分糊涂又被郑桂花按着躺了下去。

“大夫说了,喝完粥还要出汗,你可得忍着,别乱蹬被子。”郑桂花帮林子佼把被子掖好,看看座钟:“我这是偷跑回来的,还得回去上班,你们姐俩先睡吧。”

“知道了,大婶。”

“死女子(读音zi,轻声)你叫我甚哩?”郑桂花有点疑惑有点好笑,摸摸她的额头:“这也不烧了啊?这死女子病糊涂了,管妈叫成大婶了,我是你亲妈!”

第二章是重生还是穿越?

林子佼有些糊涂,大婶说的话她听懂了,却又似乎没听懂。她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大婶家,总幻想着自己要是大婶家的女儿就好了,现在可算是实现了,只不过是大脑受创造成的幻觉而已。

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叫出那声妈。

就算是幻觉,也不能逮着大婶叫妈啊。

外屋里传来炉钩捅炉子咣里咣当的声音,脚步声急急地响起来,林子舒从窗外路过,很快又端着一平锹块煤进屋,又听见炉盖响,铁锹的块煤倒进炉膛的响声。

紧接着林子舒就提着暖瓶进来,对郑桂花说:“妈,子矜晚上说不定要喝水,我把洋壶放这家了,你们喝水来这家倒。”

洋壶?这是几十年前的叫法了吧?

林子佼看着那个竹编外壳的暖水瓶,心下越来越是惊恐,什么幻觉能这么逼真?

郑桂花点头答应着,却并不出门上班,而是走到屋子中间,对着四面屋角厉声骂了几句。

“什么狗屎猪屎,脏烂玩意儿也敢来家里,快滚!我家可不是你能呆住的地方!再不滚,看我黑狗血泼你脏玩意儿!”

说着郑桂花跺跺脚,又朝着四面屋角呸呸呸恶狠狠地唾了几口唾沫。

姐妹俩谁也不说话,傻眼看着郑桂花。

郑桂花呸完过来,又摸摸林子佼的额头:“睡吧,屋里就算有脏东西,妈也给它骂走了。”

林子佼一头黑线。大婶这是讲迷信啊?

她妈她奶以前也有这毛病,可近几年来也不这样了,她原以为大婶识字有文化,肯定没这毛病,没想到,这城市人也这样啊?

林子舒满脸的无语,拉长了声音喊:“妈,子矜就是病了,吃了药也快好了,你又瞎骂甚哩,别看现在政策松些了,可你去外头也不能这样,操心让人家给你抓起来。”

郑桂花瞪林子舒一眼:“你不要出去乱说,别人咋能知道哩。你不知道你妹糊涂了,刚才喊我大婶,我思谋着是不是生病身子虚,有甚东西跟上了,给骂几句。你俩睡吧,我回去上班,今儿破面袋子可多,估计下班也缝不完。”说着快步出门。

听说妹妹管亲妈叫大婶,林子舒也有些慌,她再没说话,转头看林子佼。

林子佼越来越觉得这事不像幻觉,但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她对林子舒道:“姐,你给我拿镜子来。”

林子舒奇怪地看她,对母亲刚才的行动也有些理解——妹妹确实不对劲儿。

“镜框子在脸盆架子跟前了,那么高我哪够得着,你要镜子做甚?”家里就那一面镜子,哪有什么能拿得过来的镜子?

林子舒奇怪地问妹妹,忍不住又去摸妹妹的额头。

林子佼由她摸着,掩饰地笑笑:“姐,我想洗脸梳头,照照镜子。”

林子舒舒了口气:“哎,病着又不出门,臭美甚了,要下地得穿棉袄。”

“行!”林子佼痛快答应了,穿上姐姐递过来的紫色棉袄,拉开屋门。

门外是一道短短的走廊,对面是和这边一样的屋门,走廊两边尽头一边是出院子的屋门,另一边则是厨房的门。

出院子的屋门上面罩着塑料布,用泡钉钉得密实——这是为了阻挡寒风,厨房没有安门,只挂着一个白布门帘,下面拆开线打着穗子,中间绣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炬,底下是同样的四个红色小字:万众一心。

林子佼的目光落在姐姐所说的脸盆架子上。

厨房门和走廊墙壁的拐角处,放着一个用细钢筋焊的脸盆架子,上面搭着一条旧毛巾,一个红色的搪瓷脸盆,架子上方斜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和墙面之间有一个微小的向下角度。

林子佼掐了自己一把,觉得很疼,有些心惊肉跳地慢慢走过去,站在镜子前面。

由于角度倾斜的原因,不大的镜子能够照到人的全身,林子佼仰望着镜子。镜子上方印着带金边的四面红旗,下边是一行小字:大海航行靠舵手。

镜子里面的人……里面的人……

林子佼虽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却仍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shēn yin——与以往每一次照镜子都不同,镜子里面赫然是一张陌生又漂亮的脸庞。

说陌生吧,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又有些熟悉。林子佼已经忘了林子矜年轻时的模样,但一看就知道,如果林子矜再年轻个几十岁,镜子里的这个人就是林子矜!

一瞬间,林子佼觉得自己这幻觉真是没影了,哪儿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啊?她竟然变成了子矜姐?

刚才掐的地方还在隐隐做痛,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不是做梦,她又换了个地方掐一下,还是很疼。

事实摆在这儿,林子佼开始换了个想法,她甚至推翻了自己一贯以来无神论的立场,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电梯事故中死了,这儿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可阴曹地府怎么会有这些?她的视线落在火炬和红旗上,又想到她发生事故的时候,大婶和子舒姐可还都活着。活人哪有进地府的?!

或者,她就像儿子读的小说里一样,重生了?

而且重生到了堂姐身上?

林子佼撩起帘子进了厨房。

火炉里炉火熊熊散发着热量,林子佼拿起挂在墙上的炉钩子,下意识地伸到下面的炉条里捅了两下,烧得通红的细小的煤块从炉子里漏了下来,掉落在下方的炉灰上。

接着她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很是娴熟地用炉钩子拨拉开圆形的炉盖,似乎这项技能是她一直就会的一样。

炉火烧得正旺,火苗呼呼地一个劲儿地向烟道里蹿去。

林子佼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伸出食指试着去触摸炉盖,炙热的痛感传来,她急急缩手,手指上已是起了一个大燎泡。

林子佼终于死心了。

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重生了。

她机械地将炉钩挂在墙上,转身出了厨房。

脸盆架旁边的墙角用钉子支着两块三角玻璃,上面摆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梳子,两个牙缸子。

林子佼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人,又将双手伸到面前细细打量。

这是一双年轻姑娘的手。

第三章半夜离开之迷?

这是一双年轻姑娘的手。

指甲剪得很短,手指光滑干净,左手上没有被手术刀误伤的小伤口,右手固定的几个地方也没有经常打结磨出的薄茧,只在拿笔的中指关节部位,有一个薄薄的书茧。

无论镜子里的人,还是这双年轻的手,都在证实着,她不是那个外科医生林子佼,而是年轻版的林子矜。

可是,林子佼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现在的她是林子矜,那么之前她在神经内科病房里所见的林子矜又是谁?

紧接着,这个问题又转成了更现实的问题,如果她是林子矜的话,她现在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似的,东边的屋里传来林子舒的声音:“子矜你别磨蹭了,走廊里有风,别再凉着,赶紧回来。”

林子佼懵懵懂懂地回房,在姐姐不放心的注视下爬上炕,接着便在门后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老式的,可以钉在墙上的日历。

日历只剩薄薄的几张,她呆呆地看着上面的数字,数字简单,意义却非同一般。

1976年12月30日

火炕离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是以前近视三百度的林子佼,是绝对看不到这上面的大大小小的字,可现在,她连最小的那几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回到了七十年代,重生在她的堂姐身上?

林子佼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她觉得不管身体或是精神都撑不住了,她需要睡一觉。

她迷迷瞪瞪地想,睡一觉吧,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回到从前,不,回到以后了。

林子佼心里默念着,钻进了被窝。

林子佼又在做手术,无穷无尽的手术,各种切除,分离,缝合,止血,人体的脏器散发着血腥气,透过医用口罩直扑口鼻,无影灯烤得她汗流满面,偶一抬头,她发现在手术台旁边拉勾的竟是自己的堂姐,年轻时的林子矜。

年轻版的堂姐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先手术,林子佼转过脸,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教室里,老师在台上讲课,周围全都是陌生的同学,两边墙上贴着列宁像,黑板上方则贴着领袖像。

老师说着一口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滔滔不绝地讲着课,周围的同学却若无其事地窃窃私语,传纸条的,打瞌睡的,台上台下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林子矜,把你数学作业给我抄一下。”

有人轻轻地捅了捅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传来。

林子佼吓了一跳,怎么她又成了林子矜?

“抄甚了,你就算不交,咱学习委员也不会记你名字的。”另一个声音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林子佼看看上面,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没注意下面,她趁机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后面并没有人,大片金黄的麦田在烈日下纹丝不动,太阳烤得人汗流浃背。

麦田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无数硕大的田鼠从麦田中涌出来,灰扑扑的无边无际,扑天盖地如潮水般涌来。

阳光愈烈,林子佼出了一身冷汗,睁开了眼睛。

手电筒的光柱照在对面的墙壁上,耀得人看不清东西,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子佼看到林子舒速度极快地穿衣服,套上棉袄棉裤,这一切行动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显得极为阴森诡异。

林子佼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她借着电筒的光看看座钟,马上就四点半了。

林子舒动作极快地下地穿了棉鞋,拿起手电筒轻飘飘地无声地出了门,她出门的同一时间,座钟发出镗的一声大响,吓了林子佼一大跳,她差点喊了出来。

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林子佼意识到,方才的响声是座钟报时。

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

十二月的季节滴水成冰,凌晨四点多正是最冷的时候,林子舒出去做什么?

林子佼想问又不敢,不由想起下午时大婶骂鬼的样子,难道子舒姐中邪了?还是她出去做什么隐秘的事?林子佼没敢多问,听着林子舒蹑手蹑脚地出门,门被关上,很快地走廊门吱嘎打开,又关上,院子里有铁链子的响动和狗儿的低声呜呜,大门响动,随即便隐入一阵寂静。

林子佼再也睡不着了,一方面被林子舒诡异的行动所吓着,另一方面,她很窘迫地发现,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什么原因,她突然有了尿意。

屋里再没有别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座钟指针轻微的咔嚓走动声,林子佼想了想没敢开灯,决定还是憋着吧。

这一憋就是两个多小时,林子佼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直到座钟响过四次,到第五次响了七下时,林子佼再次被惊醒,同时听到外面传来大喇叭的声音。

“……在先进集体和先进人物的带动下,在主人翁责任感的驱使下,东方红煤矿的全体干部职工鼓足干劲,解放思想,胜利地提前超额完成了第四季度和全年的采挖任务,实现了……”

刻板的女声隐隐约约从外面传进来,这是广播站的声音,林子佼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从其中透露的一些信息可以确定,她确实回到了七十年代的大婶家。

东方红煤矿正是大婶家以前所在的城市的煤矿之一,她家就在矿区住着,大爹在粮站当着主任。

随着广播的声音,屋里也有了响动,和僵硬刻板的广播相比,这种响动人情味儿很足,给人一种很是温暖的感觉。

先是捅炉子的声音,炉钩和炉条发出咣里咣啷的碰撞声,几分钟后,走廊门响,外面窗户映进一片光线,院灯亮了。

林子佼目光停在窗户上,目光中有着几分新鲜和兴奋——玻璃上布满了美丽的,各种图案的冰凌花,前世的她只有小时候见过这种东西。

似乎从双层钢窗兴起的时候,窗户上就再也不结窗花了,现在的真空双层玻璃更是没有窗花这种东西的存在环境。

隔着窗户可以听到,铁锹哗啦哗啦拨拉煤块,有人进来,炉盖响,煤块被送进炉子的声音。

火炕很快热了起来,林子佼心里却又是纠结又是害怕——也不知道一会儿大爹大婶发现子舒姐半夜跑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四章没人关心这个事儿

她要不要帮着子舒姐撒个谎遮掩一下?可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若真的撒谎遮掩,说不定事情还败露得更快些。

许是睡了一觉的原因,林子佼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身体也不像昨天那般难受。

她已经知道这不是梦,而且接受了这个现实,既然已经重生在这个身体和这个年代,林子佼决定,她要好好的活着。

上一世的她成长在农村,和冯谦的婚姻生活也不幸福,她的内心里其实特别羡慕子矜姐这个生长在城市里,又嫁了个好男人的幸福女人。

林子佼忍不住想,也许老天爷知道她前世的委屈和对子矜姐的羡慕,特意让她重生在子矜姐的身上,让她体验一下子矜姐的幸福生活,让她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

想到这儿林子佼兴奋起来,是的,一定是这样!

以后,她就是林子矜了,她要以林子矜的身份幸福的生活。

这一次,她再不用委屈求全,和冯谦那渣男结婚再离婚,也不用为了家庭和孩子而耽误事业,她要评职称,她要出专家门诊,她要搞学术研究。

前世,因为林子佼没有评上职称,导致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一些难度高的手术,虽然实质上是她主刀,对外却要冠以科里主任或副主任的名头,而她的门诊量虽然是科里最多的,很多病人都是慕名而来,却从来没有挂过专家门诊的号。

她表面上看着淡泊不争,其实心里却也憋着一口气,谁愿意自己明明医术高超,却因为职称的原因被埋没被低估呢?

1976年12月底,前世的这个时候,林子佼还只是个八岁的小毛孩,在农村里过穷日子,每天只想着能吃顿饱饭就满足了,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开大队到公社,哪里有这么好的条件?

今世的学习和生活条件比起前世好了不止一倍,再加上她拥有的比这个时代先进的知识,她所熟知的后世走向,她一定能事业家庭双丰收,走上成功之路。

林子矜越想越激动,爬起来穿上棉袄棉裤,正摸着黑伸脚去地上找鞋子时,门开了,郑桂花走了进来,拉着了房间里的灯。

林子矜立即下意识地看向旁边。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林子舒不见踪影,她心下想着,该怎么跟大婶解释呢?

说不知道,还是说实话?就说子矜姐半夜就悄悄走了?

忐忑中,只见郑桂花的目光扫过炕上的铺盖,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过来摸了摸林子矜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说道:“这锛楼头(额头)凉凉的,看来是真好了,起来洗洗脸吃饭。”

说着不待林子矜说话,便开门出去,就像根本没发现林子舒不在家似的。

林子矜看着房门发呆。

……

大婶啊,你也太心大了,难道不该问问你闺女去哪儿了吗?

吃早饭的时候,林子矜见到了大爹林家明。

早饭是大米稀饭,白面馒头,吃饭用的小炕桌摆在地上,桌上放着一盘酸蔓菁咸菜。

身材壮实,穿着干部服的林家明坐在小板凳上埋着头吃饭,时不时的挟一筷子酸蔓菁,偶尔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林子矜对这副情状很是熟悉,当年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端着一副长辈架子,从来不肯跟儿女晚辈多说一句话,晚辈们见了叔伯辈的老人,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从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就连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调皮捣蛋的弟弟林子维,见了这两个老的都要老实一会儿。

林子矜记得,自己的父亲直到过了六十岁,才开始愿意同晚辈多多少少聊几句家常,有时外孙和他开句玩笑,父亲还觉得很失尊严,慨叹自己是猫老不捕鼠了。

这老林家的男人倒是都一样,林子矜思忖着,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想着1976年的她自己应当才八岁吧,八岁时自家平时吃的都是什么?

那时都吃玉米面糊糊,玉米面发糕,看着金黄金黄特别漂亮,可是吃在嘴里怎么也没有白面和大米好吃。

尤其粗粮不扛饿,她还不敢吃太饱,粮食要紧着下地受苦的人吃,孩子们不干活,一般都是很自觉地吃个半饱就放碗。

对面的林家明很快吃完饭,将筷子一放对丁桂花说道:“先别让子矜去上课,索性等过完元旦再说吧。”

郑桂花头也不抬地答应着:“好,我一会去学校跟老师请假,那个学也没什么上头,教室里冻得连猴也拴不住,这段儿时间又学工,成天去校办厂子里干活,成了他们的免费工人。”

林家明用手掌抹了抹嘴站起来就走:“我上班去。”

“噢,我洗了锅也上班去。”

林子矜忙放下筷子:“大……妈,你上班去哇,我洗锅碗。”

郑桂花奇怪地看女儿一眼,心下有些奇怪,自家这懒女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人说闹一次病长一个本事,那是指吃奶娃娃,这都十六的人啦,病一场还真能长本事?

“不用了,你回炕上躺着吧,我洗。”

林子矜被郑桂花的目光瞅得有点心里发毛,老老实实地把碗筷摞起来端回厨房,见大婶正把吃饭的小炕桌立起来放在墙角,她也过去把三个形状材料各异的小板凳搬起来摞在墙角。

看看郑桂花径自去了厨房洗碗,林子矜想了想没敢跟进去,而是老实回了自己那屋。

她心下奇怪,为什么早饭桌上不见林子舒,大爹大婶都没什么反应,问都不问一句?她知道这必有原因,只是还想不通其中关窃,当然更不敢冒失地多问。

回到屋里,林子矜没有上炕睡觉,而是站在窗前打量着院子。

院子南面是破旧的土坯凉房,凉房和正房的中间是狗窝和细铁丝网拢着的鸡窝,一只浑身皮毛油黑发亮的大黑狗卧在狗窝门口,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警惕地看过来。

昨天夜里听到狗的呜呜声,估计就是它了。

隔着窗户,林子矜冲着大黑狗友好地笑了笑。

黑狗眼睛上方有两个白色的斑点,本地人管这种狗叫做四眼儿狗。它有些警惕又有些迷茫地看她,过了一会儿,似乎没看出什么,把头搁在前爪上睡了。

第五章不用上学了

这会儿功夫郑桂花洗完碗,推开门走进来。

看看林子矜,她说道:“我上班去了,你自己在家呆着,煤给你撮回来了,在炉子边放着,看火不行了就添上,可别把炉子放熄了。”

“嗯,妈你去吧。”

一旦叫出来,这声妈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叫了,林子矜答应着,其实心里很想问一问姐姐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不能问,昨天她张口管郑桂花叫大婶,郑桂花已经起了疑心,以为有鬼跟上她了,再问的话说不定还会招来麻烦。

对林子矜来说,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自己和周围的状况。

郑桂花出院门离开,家里安静下来,只有座钟滴达作响。林子矜放松下来,挨个把两个屋子一个厨房转了个遍。

这家里两个卧室中间夹着走廊,后边一个厨房,吃饭就在小些的卧室地上放上炕桌,摆开小板凳围坐着。

至于学习嘛,林子矜转遍了家里,除了躺柜,还真没找到写字台或桌子之类的家具,倒是找到了一个军绿色的挎式书包。

林子矜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打开这个曾经流行一时的书包,拿出作业本和书,看到作业本上写着的东方红矿第二中学高二七班,林子矜的字样,便明确地知道,这是她的书包。

现在,她就是林子矜,林子矜就是她。

书包里的课本很简单,语文,数学,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还有一本英语书。

上一世的林子佼上初中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课本已经大幅度地改版,她当年学过的课本和现在手里的课本完全是两回事,更不能和儿子小璋上学时的课本比。

后世里有那么多的复习资料和习题集,又是五三又是王厚雄,还有什么优化设计金点子之类,小璋的书包总是装得满当当沉甸甸的,那会儿小璋的书包带子接口经常是断的,再贵再好的书包都禁不住超载的压力。

看看现在,林子矜掂了掂轻飘飘的几本书,放心不少。

如果历史没有变化的话,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了。这一次她不打算考医专,难得重来一次,她要考个大学来读。

林子矜将吃饭的炕桌放平了,搬个小板凳坐在桌边,认真地翻看课本。

英语是不用看的,现在的英语只是些最为浅显的英泽汉汉译英,难一些的也就是语法,以她前世的底子足够了。

语文除了需要背诵的部分课文,其它的也不在话下。

工业基础知识指的是化学,农业基础知识指的是物理,这两门课本里的知识看起来也很是浅显,与后世的课本不可同日而语,对于前几年经常辅导儿子小璋功课的林子佼来说,它们真的不难。

令她有些惊讶和好笑的是,书的空白处和写过字的本子的背面,被画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仕女图,有钢笔画的,也有铅笔画的,看着虽然稚嫩,却也有些灵气。

子矜姐居然还有这种爱好,倒也挺有意思。

看书到十一点多,林子矜便收拾东西,进了厨房。

n省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大地一片光秃秃。蔬菜只有耐贮存的土豆白菜和萝卜,因为气候和长途运输的关系,水果是比肉还贵的奢侈品。

林子矜削了两只土豆,洗了白菜,看见案板上有一盆发好的白面,本想蒸些馒头,考虑到自己把握不了兑碱面的程序,怕给做得碱太大或是碱小吃不成,最终还是没蒸。

前世的她做家务是把好手,没考上卫校的的时候,在家里也蒸过馒头,只是后来参加工作,吃的都是买的现成馒头,是以蒸馒头这项技能,便被她慢慢地忘记了。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郑桂花下班回来,见女儿竟然准备好了午饭的材料,不禁有些惊讶——这女子病了一场真的长本事了,变得懂事多了。

郑桂花没说什么,手脚麻利地把菜烩上,又在发面里兑了碱面,在菜上贴了几块饼。

这其间林子矜一直就在旁边看着,尤其是兑碱面的过程,更是看得仔细,她准备把这本事学会,这几天在家里闲着能帮着做做饭。

郑桂花盖上锅盖,开始切酸蔓菁,见女儿还在厨房里不出去,以为她担心学校的事,便道:“上午给你们学校请过假了,跟老师说好过完元旦再去。”

“啊……噢,好。”林子矜正认真地琢磨着兑碱的量呢,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赶快答应。

“你也别瞎操心,”郑桂花用菜刀把蔓菁丝铲进盘子里,说:“这几天学校又学工,去学校也是在厂子里干活,还不如在家呆着。”

学工?

这个时代的学校,每学期都会安排学生们参加学工,学农和学军的活动。

一般来说学工就是安排学生,到校办工厂或者街道的工厂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称做学工。

农村的学生们,则被安排到生产队里做一些农活,称为学农。

至于学军,则是跟附近的部队联系,由部队来培训学生,同后世的军训有几分相像。

林子矜依稀记得,前世自家的哥哥和姐姐好像也学工学农还学军来着,记得那时候她可羡慕了。

可等她上学到了高年级能学这些的时候,已经取消了这种制度。

说起来她倒真想体验一把。

“妈,不去学工不好吧?”林子矜叫妈已经很熟练了,而且对郑桂花这个妈也还算认可,前世郑桂花对她家的几个孩子都不错,管大婶叫妈,除了有些不习惯之外,她其实没有什么抗拒。

“学那玩意儿做甚?下次学军的时候不要误了就行,你哥那会儿学军还让他们每人打了三枪呢。

至于学工就是去街道工厂干活,这个根本不用学,到时候自然就会了。等你明年上班了,每天都得干活,怕是到时候你还要盼着不干活哩。”

郑桂花漫不在乎地说道,她这人十分实在,有啥说啥,并不担心孩子会因此不求上进。

林子矜却是大吃一惊。

“妈,”她急急地说:“怎么明年不让我上学了?我还……”她还准备考医学院呢!

“嗯,”郑桂花还是漫不在乎的样子,把底下的炉门关住,免得火太旺了菜糊锅。

头也不回地说道:“反正又不考学,你上那学有啥用?粮食局过完年要招一批大集体工人,机会难得,你爸给你联系好了,想办法给你弄个指标。你上学也成天学工学农,还不给发工资,不如索性上班还能挣点钱。”

第六章 可以读书了

林子矜这才想起来,她知道明年就要恢复高考,可郑桂花不知道啊。

这个时候的青少年上完高中之后或者参加工作,或者成了所谓的待业青年,根本就没有上大学这一说。

“可是……”林子矜干着急说不出话,她总不能说,明年国家就要恢复高考了吧?这话如果说出来,可就不止是鬼上身的问题了。

“咋啦,不想上班?”

郑桂花的脸沉了下来。这小女儿被她惯坏了,懒得要命,家里家务一点都搭不上手,现在还不想去上班,女子家哪知道这么个大集体的指标有多难得。

郑桂花看林子矜一眼,听着锅底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锅快干了,便用洗碗的毛巾垫着锅边,作势要端:“来,我端锅,你把这半锹煤添上。”

锅被端离灶口,炉子里煤块烧得正红,林子矜将锹里的煤倒进灶膛,轰的一声,炉子里腾起一阵黑烟,林子矜拿开铁锹,郑桂花眼疾手快把锅放了上去。

林子矜放下锹,郑桂花嫌弃道:“行了,手脚一点也不利索,杵在这儿做甚哩,把锹拿出去,赶紧放桌子拿碗筷吃饭!”

林子矜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着方头大铁锹出去了。

中午的饭桌上,依旧没有林子舒的身影,而林家明和郑桂花这对父母也没有丝毫的异常,似乎女儿不在家吃饭是很正常的。

林子矜已经可以确定,林子舒半夜出去这件事,一定是得到父母同意的,至少也是默许的,只不过,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怎么会直到中午还没回来?

还有,林子矜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子路哥怎么也不见踪影?

林家明家**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儿子林子路,老二林子舒,老三才是被占据了身体的她:林子矜。

可是现在,饭桌上只有一个她,林子舒半夜走了就没回来,林子路呢?从她昨晚醒来到现在,还没见过林子路。

林家明和郑桂花夫妇闷着头吃饭不说话,这饭桌上的气氛要多沉闷就有多沉闷,林子矜有心问问林子舒和林子路的事,又怕说错话露出破绽,忍了又忍,还是把疑惑跟着饭咽了下去。

林子矜正想着怎么开口说一下上学的事,郑桂花倒先说话了:“老林,子矜想继续念书。”

林家亮停下筷子抬头看了看郑桂花,又看看林子矜。

林子矜含着一口饭,听了这话连忙点头,眼神希冀。

千万要让她继续读书啊,她还想读大学呢!

“集体工的机会难得,再说这书念和不念有什么区别,万一高中毕业,误了招工机会,还得跟你哥似的下牧区当知青。”

林子矜心里一动,读书的事儿没解决,不过子路哥的去向倒是知道了。前世的她这时才八岁,成天就为吃饱肚子操心,再加上交通书信都不方便,是以她前世根本不知道子路哥当知青的事。

等她十三岁小学毕业后第一次来大爹家时,子路哥已经回了城里,在食品部门上班,她竟是压根不知道,林子路竟然还下牧区当过知青。

她很想问问林子路的事,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时机,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爸,我想上学,我……我也不怕下乡。”

林子矜心里清楚,再过两三年,知青就会大规模地回城,再也没有知识青年下乡的说法,再说了,她家本来就身处偏远边疆地区的n省,已经偏得不能再偏了,就算下乡又能下到哪儿,大不了就是去几百里外的牧区或农村罢了。

“你这女子怎么跟你哥一样半脑子(当地土话,指脑子不够用),你当那牧区好呆了?”郑桂花急了,怒道:“你哥是个小子,去就去了,我说上话他也不听,你女子家哪能吃了那个苦!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牧区那个条件,你去了冬天冻死,夏天咬死!成天脑瓜子里面不知道想甚了……”

林子矜知道,郑桂花说的咬死,指的不是被狼或大型动物咬死,而是蚊子叮人——草原上的蚊子又大又多,真的能叮死人。

林子矜没说话,她确实很怵牧区和林区的蚊子,前世每次下牧区支医时,最大的困扰就是蚊子,什么花露水驱蚊水杀虫剂,在密集度极高个头极大的蚊子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想念书就念吧,家里也不差你一个人劳动,到时候再说。”

林家明打断了郑桂花的唠叨,给这件事下了定论,端起碗把最后一口菜拨拉进嘴里,站起身出去了。

林子矜心下欣喜,扬起头大声说:“谢谢爸!”

中年人脚步一顿却没回头,感觉自家小女儿有点不正常的样子。这女子被他们惯得又懒又馋不爱学习,怎么忽然变了性子一定要上学?还说什么谢谢,谁家的女儿会跟父母说谢谢的?

林子矜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大爹前世可从来不跟小辈多话,而且她们自家亲戚之间也从来不说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话。

“废话真多!”

果然,林家明扔下这句话出门去了,林子矜高兴地嘻嘻傻笑,郑桂花则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吃完饭林子矜急急忙忙地帮着郑桂花收拾碗筷,又抢着洗碗:“妈,我洗吧,反正这几天不上学,在家呆着也没事,你去休息一会儿。”

“还……休息一会儿?”郑桂花学着她说话,在休息两字上加重了读音,看样子有点诧异倒也很高兴:“就是丢个盹(小睡一会)么,说这么好听做甚了,那你洗吧。”

边说着话边离开,郑桂花心里再一次感叹,小女儿真是懂事了。

林子矜一边洗碗,一边心下暗暗欢喜,看样子郑桂花已经适应了她的改变,刚才她说错了话,郑桂花也只是学了学,并没有再次以为她跟上鬼了。

本地人管午休叫丢盹,休息这个词属于书面词,是写作文的时候才会用的。

后世的林子矜原本也是操着一口原汁原味的本地土话,后来离开农村去上医专,毕业去了医院上班,与同学同事和病人和打交道,便慢慢地改变了一口乡音,大多数时间都说普通话。

第七章看住狗

林子矜已经很小心了,可是说话的习惯一时还是改不过来,是以她虽然说话尽量用本地口音,但用词上却难免带出来。不过看现在这样子,郑桂花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不到两点,林家明郑桂花两人先后去上班,林子矜正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大门响了,黑狗欢快地叫起来,拖着铁链向大门口的方向跑过去,拼命地摇着尾巴。

林子矜跑到窗前向外看。

“黑子,给你吃的!”随着清脆的女声,一小块金黄的东西被扔了起来,黑子扯着铁链腾空跳起,四肢离地半米多高,在半空中就将这东西咬住,几乎在四肢落地的同时,就已经把那东西囫囵吞了下去。

黑狗动作极快,林子矜甚至都没看清金黄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她已经无心研究这个,因为,她牵挂了半黑夜又一早上的林子舒回来了。

“黑子乖,今天剩的少,明天多给你拿啊。”林子舒一边说话一边掀帘子开门进屋,在外面时看着她也就那样,可一进屋她就开始打哆嗦,将手里的油纸包往躺柜上一摞,缩着脖子往火墙跟前靠:“哎哟可冻死我了!”

可不是嘛,n省的十二月,室外气温至少在零下三十度左右,七十年代还没暖冬,那天气就更冷了,林子舒只穿着件家做棉袄,又没羽绒服什么的,当然会很冷了。

林子矜立即轻轻地推她:“姐你坐炕头上,这边又靠火墙又暖和,我去把炉子捅一捅,添点煤,让它烧旺点。”

林子矜快步出去厨房烧火,林子舒坐在炕头上,还有点儿发懵。

妹妹这是?

以前她每天这个点儿回来,妹妹要么就已经去了学校,若是星期日的话,就睡得呼呼的,她的动作稍微重一点儿,发出声响,妹妹就会不高兴。

可今天,刚才她在院里就看到了,妹妹没午睡站在窗前,这就不说了,她还让自己坐炕头上,要去给自己烧炉子?

这女子多会儿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林子矜自然不知道姐姐心里的诧异,她把炉子底部的沉积的炉灰勾掉,又填了半锹煤,满意地听着炉子里的火苗呼呼地响了起来,这才回到东屋。

林子舒用毫不掩饰的,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林子矜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问号呢,姐你倒是说话啊,你半夜出门这会儿才回来,你到底是干啥去了啊你?

姐妹俩互相大眼瞪小眼,就在林子矜暗自组织语言,考虑着要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问出姐姐昨夜究竟去了哪儿时,林子舒打个呵欠,一头栽倒在炕头上:“困死我了,我先睡了啊。”

“……”

林子矜简直目瞪狗呆。

怎么这就睡了,也不跟我说说你昨黑夜干啥去了?

几分钟后,屋子里便响起了细细的鼻息声。

林子矜看看林子舒,再看看外面还冲着这边使劲摇尾巴,毛茸茸的黑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狗子,踢掉鞋也上了炕——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吧,我也睡!

姐妹俩一人扯着被子的一头,躺倒在炕上呼呼大睡,直到黑子疯狂的叫声把她们惊醒。

林子矜睡得本就不是很踏实,听到狗叫声一个激凌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到窗前去看。

大门被拍得啪啪直响,门上留着一个小四方孔,上面盖着一片活动的铁片,此时被掀了起来,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外面的人显然看到了窗口的林子矜,男声大声地喊着:“子矜,看住点儿狗!”

林子矜看看外面的疯狂扑跳,却被铁链子拴着始终够不着门的黑子,再回头看看姐姐。

她虽然有心去“看住狗”,可她对黑子的脾性并不太了解,都说狗最聪明最有灵性,万一这家伙认出她不是原装的林子矜,顺便咬她一口呢?

这个时代还不知道狂犬疫苗好不好找呢?

外面的人还在使劲拍门,同时从四方的门洞里伸进一只手,拨开了门拴,将院门打开一条缝儿,这个行动显然刺激了黑子,大黑狗又跳又叫,露出鲜红的舌头和白森森的牙齿。

林子舒终于被吵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来,林子矜很高兴,谁来“看住狗”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姐,外面好像来人了。”

“我出去看看,外面冷,你病刚好不要出去。”林子舒穿上棉袄往外走,边走边叮嘱林子矜。

“其实没事,这狗拴着,铁链子可结实。”林子舒将黑子堵在狗窝里,一边说话一边招手,示意来人进来。

来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臃肿的蓝黑色大棉袄,黑色裤子,脚上一双手工家做的大头条绒棉鞋,手里拎着个细麻绳捆扎的报纸包,边侧头看着黑子边快步半走半跑地往屋里跑。

看着人进了屋,林子舒离开狗窝,黑子立即嗖的一声窜起来,不服气地大声叫着,铁链子被绷得笔直。

林子矜看看这狗的厉害劲儿,直担心铁链子会绷断,来人已经进了屋,将纸包往躺柜上一放,笑呵呵地道:“今天不是星期日啊,子矜咋没上学去?”

不待林子矜说话,进屋来的林子舒接上了话:“子矜病了,给她请几天假,强子哥你咋回来了,我哥呢?”

李志强指指躺柜上的报纸包:“你哥没回来,喏,这是他给你们带的吃的。”

林子舒没有去看吃的,而是先给李志强倒了杯热水,李志强捧着水杯在炕边上坐下,打量林子佼道:“子矜长高了,看着也瘦了不少,害啥病了,看样子已经好了吧?”

他自说自话,林子矜不知怎么回答,点点头跟着叫了声强子哥。

李志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子中等,浓眉大眼,皮肤粗粝,稍稍有点龅牙,看样子很是热情实在。

林子矜所熟悉的只是哥哥姐姐和大爹大婶,对于他们的朋友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而且她的脑海中也只有自己的记忆,并没有林子矜的记忆。

所以,还是少说话,多观察才是正确的。

第八章 白灾

于是,李志强和林子舒聊着天,林子矜坐在炕边上,手里捧着本语文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耳朵却是竖得高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卫国那家伙啊,我是真佩服他,不光我,大家伙儿都服他!别说别的,就连那些老牧民也都一个劲儿地夸他!”李志强笑着对林子舒竖起大拇指:“你和卫国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两下子!”

林子矜有点纳闷,卫国又是谁啊?

李志强迎上小姑娘的目光,忽然觉得这目光里似乎有什么意思。

他会错了意,以为小姑娘嫌自己没夸她呢,急忙对林子矜也安抚几句:“子矜也是好样的!将来不比你哥姐差。”

林子舒笑着接话:“快别夸她,小孩子家知道个甚,强子哥,我哥没跟着回来啊?子矜病了我还给他写信来。”

李志强皱起眉头:“你给卫国写信了?他肯定没收到,前段时间那不是下雪了嘛,路被封了,人出不去,信也进不来,我也是因为我哥元旦结婚,硬是跟着第一趟运粮车出来的,你哥知道我要回来,还特意托我给你们带了吃的,要知道子矜病了,他肯定回来。”

林子舒这才释然,起身将他带来的纸包打开,里面是些酸酪蛋子(牧民自己做的奶酪)奶皮奶豆腐之类的奶产品,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几根**的牛肉干。

她将纸包里的吃食拣了两样递给林子佼道:“吃吧,哥给你带的。”

林子矜看看奶酪,牧民自己做的奶酪酸得厉害,她嘴里泛出一股酸水,默不作声地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继续听那两人说话。

从两人的说话中,林子矜才明白,这个所谓的卫国,就是她的哥哥林子路,似乎是哥哥嫌子路这个名字跟历史上某个名人的弟子重名,是以很是嫌弃地弃之不用,改名为林卫国。

林卫国同学高中毕业之后,放弃了父亲给他安排的工作,响应国家号召,一心一意要下乡当知青。

他所在的n省已经是偏远边疆地区,本着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原则,林卫国同学便申请去了离家几百公里,条件比较差的一个牧区。

林家明夫妇也拿这个狂热而倔强的儿子没办法,等他们知道时,儿子已经报了名,连行李都捆好了,最终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李志强则比林卫国要晚两年去,他是被街道上动员去的,积极性和林卫国自然不能相比。

“……可不是我说哩,卫国可给咱争了光,根正苗红思想积极,劳动上事事带头,生活上又善于照顾人,他现在就是我们金沙苏木知青的头儿,就连那些大城市来的知青都服他!

咱们矿上去乌林旗的知青都跟他沾了光,只要一说起金海市东方红煤矿的,就没人敢小瞧……”

林卫国给家里的信从来都是简单几句,报喜不报忧,在交通书信都不方便的时代,有李志强这么一位信使是很难得的。

林子舒和李志强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虽然知道哥哥已经去了五年,一切都很稳定,可林子舒还是仔细地问着哥哥的衣食住行,劳动生活,身体是不是健康,有没有想家,能不能适应牧区的生活等各方面的事儿。

李志强则问着林家大小的情况,准备回去给林卫国报告。

李志强说着话,脸上笑呵呵的,其实心里有点犹豫,林卫国不让他告诉他家里人,可是,看子舒这着急关心的样子,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呢?

在这种打不定主意的状态下,两人不知不觉地聊了一个多小时。

林子矜出去往炉子里添了一次煤,再次回来时就听见林子舒失声喊:“真的?我哥没事吧?伤得怎么样?你怎么不早说?”

林子矜心头一紧,看向李志强。

李志强有点窘迫:“你哥不让我告诉你们,我这不是看你关心他,寻思着这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你和你爸妈商量下,不如索性借着这个由头把他提前接回来过年。”

他说着,大脸上又有点懊恼:“你可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卫国肯定要生我气,我可是答应了他不跟你们说的。”

“行!”林子舒答应得爽快利落,对于刚才自己的失态也感觉不好意思:“强子哥我刚才不是怪你,就是一时着急……”

李志强笑呵呵一摆手:“没事!别说你着急害怕,我们当时也吓得够呛,刚抬回来的时候,卫国都快冻硬了,连路都不会走,还是宝音大爷亲自出手,给他用雪搓身子慢慢搓回来的。

后来苏木来了车,把他接到卫生院,另一个严重的,索性被送到旗医院,听说还切掉了半只脚掌。”

林子矜听得心急,真想插嘴问一问,她只添了一锹煤的功夫,就错过什么大事了吗?

“强子哥,你跟我们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是咋回事儿?”林子舒平静了些,问道。

林子矜心下一松,看来李志强只报告了消息,还没来得及说详细情况。

“哎呀当时那白毛风,那是刮得呼呼的啊……”

说起这事,李志强也又是唏嘘又是后怕。

前段时间乌林旗下了一场白毛大雪,雪把草原盖得严严实实的,算得上是一场中等规模的白灾(雪灾)了。

下雪不冻化雪冻,雪后的天气冷得要命,那真是能冻掉人的耳朵和脚趾的。不论牧民还是知青们,除了有生产任务的,都窝在毡房里轻易不愿意出去。

好在这场雪灾与往常不同,往年雪灾肯定伴着旱灾,今年春夏却是雨水丰沛,牧草喜获丰收,贮存的草料相对比较充足,还算减轻了白灾的危害。

虽说草原上冬天也需要放牧,但那也是要看天气,像这种厚雪盖住草棵子一半高度的情况就不能出去放牧。

牲畜根本扒拉不开上面的厚雪,要是放牲畜出去的话,别说让牲畜吃干草了,万一有的地方雪层结了冰壳子,还会划破羊马的蹄腕,让牲畜受伤。

是以大雪覆盖的头几天,嘎查方面就下了通知,只需要给牲畜喂些贮存的干草和饮水,不用放牧,牲畜们都被圈在棚里。

第九章意思意思就行了

灾难发生在下过雪后的第四天。

那天上午忽然刮起了白毛风,草原上白茫茫的一片,连几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

牲口棚也被白毛风刮起的雪粒子压坏了棚顶,这还不算,就连其中一个羊圈门也被刮散,羊圈里的几百头羊跑得无影无踪。

这可把负责那个羊圈的两名知青吓坏了。

最近政策有所松动,符合条件的知青可以回城,这两人刚刚写了报告,就出了这么一回事,虽说白毛风是天灾不怨他们,可羊圈门呢?

羊圈门被风得吹散了架,往好里说,可以解释为白毛风厉害,往坏里说,那就是他们工作没做好。

如果遇上个别有用心的,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扣个故意破坏畜牧业生产的帽子。

两名知青也是死心眼儿的,胆小怕事又不敢声张,私下里一合计,得嘞,咱老老实实地出去找吧!

恰好下午时分风小了些,两人便相跟着出去找羊。

如果他们出发前去问问附近的老牧人,也许就不会出去。

但俩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知青,生怕因为丢了羊受处分,愣是谁都没敢通知,就那么去了大雪覆盖的草原。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

直到吃晚饭时,同组的知青才发现这两人失踪了。

等发现羊圈门散架,几百只羊下落不明的时候,谁都能猜得出来,这俩傻货去干了啥。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知青队长正是林卫国。

知青们叫嚷着要出去找人,临出发时才发现,有着七八个人的知青组,只有两个手电筒有电。

由于连着好几天没有车来送补给,其它的手电筒电池都已经没电了。

这样的黑夜里,外面都是茫茫的大雪,没有手电筒的话,恐怕连二十米都走不出去,便会迷路冻死在外面。

吵嚷半天,最终林卫国做了决定。

他带着一个手电筒出去找人,让另外两名知青带着另一个手电筒,去几百米外的老牧民宝音家里求助。

林卫国打着手电,怀里揣了点干粮,穿着一件黑粗布面子的烂皮袄出了门。

事实上,正是这件知青们都嫌丑不穿的,难看却暖和的烂皮袄,救了他和另一名知青的命。

谁也不知道他在茫茫暗夜里的草原上经历了什么,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引导着他。

他先是找到了两头落单的,冻得几乎不会走的羊,又带着这两头羊一起,找到了那两个同样奄奄一息的知青。

待第二天老牧民宝音带着人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三人两羊蜷缩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包后面,一名体质较弱的知青身上穿着林卫国的皮袄,林卫国则穿着知青那件中看不中用的绿色军大衣。

三个人都已经冻得半僵,不会走路,被抬回了毡房。

在苏木卫生院的救援人员赶到之前,是宝音先用雪帮着他们搓身体,硬是保住了三名知青的小命。

据老牧人宝音讲,当时幸好林卫国带着两只羊和那件破羊皮袄,借着两只羊的体温取暖,才保住了几人的性命。

如果仅靠那两件军大衣御寒的话,怕是这两个知青救不回来不说,连林卫国的小命也保不住。

救援人员赶到之后,冻伤最严重的那名知青,因为脚趾冻伤需要截去,被送到了旗医院做手术。

林卫国和另外一名知青伤情较轻,留在了苏木卫生院。

“……我回来时去苏木卫生院看了卫国,跟他说了半天,让他和我一起回家,反正有这个养伤的借口,跟上面打报告请假一准能行。

可他不肯听我的,还让我别告诉你们,说等他的伤彻底好了再回来,也免得家里人担心。”

李志强说着话,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不我把吃的和信儿都带到了,看子舒你急得不行,子矜也病了,忍不住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李志强长相一般,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也许是因为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边,他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林子矜听得瞪大了眼睛,林子舒腾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得把我哥找回来!”

李志强点头附和:“是啊,赶快让他回来吧,别的怎么样不说,至少咱们矿上有的是煤,回家来冻不着。

不过子舒你也别着急,卫国如果收到信,知道子矜病了,一定会赶回来的,他成天最爱念叨的就是你们俩。”

“可我哥不是在卫生院么,信寄到嘎查那边,他肯定收不到,不行,我得给他拍电报!”林子舒是个有主意的,立即说。

李志强眼睛一亮,笑道:“这个好,”他看了林子矜一眼:“就说子矜病了,想让他回来,他准保就回来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看看天色晚了,李志强不顾姐妹俩留下吃饭的挽留,坚持要回自己家:“我难得回来,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林子舒用布包了一双家做的大棉鞋交给他:“强子哥回去时把这鞋给我哥带上,这是轮带底的,下雪鞋底子不湿。”

所谓的轮带是指矿上传送带上所用的传送皮带,当传送皮带磨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被替换下来。

换下来的旧传送带被清洗干净,就成为老百姓做鞋底的好料子。

比起手工纳的鞋底子,这种用橡胶和腈纶丝复合压制出来的传送皮带,做出的鞋子更加结实耐磨,也更加省钱省事。

李志强接了鞋子出门,在黑子疯狂的咆哮中,抱头落荒而逃。

林子舒送李志强出门,回来亲昵地摸了摸黑子毛茸茸的大脑袋,小声安抚它:“这是认识人,意思意思就行了。”

意思意思就是不要真咬呗?

黑子似乎听懂了,使劲地摇了摇尾巴。

送走李志强,林子舒回来在躺柜下边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拿出用手绢包着的几块钱就要出门。

林子矜怯怯地喊住了她:“姐,我也想去。”

林子舒犹豫一下便答应了:“好,穿厚点再出门。”

姐妹俩出了门,林子矜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林家住在粮站的家属院儿,与林家一排的共有两户人家,林家是巷子靠里面的一家。

第十章半夜离家的原因

出了巷口,外面是两个煤仓。

在烧煤取暖的北方,煤仓是家家户户的标配。

有的人家院子大的,便把煤仓建在院子里,大部分的人家则像林家一样,建在巷口或院子墙根旁边。

煤一般有块煤和面儿煤两种。

块煤用来烧火取暖做饭,面儿煤则用水浸湿了拌成糊状,专门用来封炉子,这样就不用天天生炉子了。

再往前一点儿,就是堆得高高的垃圾堆,本地人叫做灰堆。

这个年代生活物资的利用率极高,几乎没有多少生活垃圾,灰堆的主要成份正如它的名字,里面大部分是烧煤产生的煤灰。

东方红煤矿是金海市管辖内的十几个煤矿之一。

金海市建于五十年代,位于阴山脚下。

市区原址原本是一片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因为建国后勘探出煤矿,国家决定开发,才有了大量移民的涌入。

林家也是十几年前才举家从几百里外的老家搬来,在东方红矿落地生根也不过十几年而已。

金海市毗临黄河,主要的产业就是煤。

新兴的金海市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城市,从各地迁徒而来的的人们,说着各种不同的方言,吃着自己家乡的特色饭菜。

原籍n省的人们管n省以外任何省市的人都叫做侉子,而外地人则把不论少数民族还是汉族的n省人统一叫做蛮子。

蛮子和侉子们和谐相处,当然也免不了争斗矛盾,但总的来说,互相之间还是很能包容的。

家属院的前面就是粮站,隔着一条马路,斜对面就是邮局了。

街上还有未化的积雪,这个时候的路上也没什么红绿灯人行横道之类的,当然也没现代这么多的车。

姐妹俩站在路边等着过马路的当口,林子佼四下张望,看了看街景。

前世的她在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期间,来大爹家住过一段时间,对这儿的印象极深。

林子矜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她那种震撼而艳羡的心理。

与农村到处散落,东一座西一座的房子不同,这儿的房子一排排盖得整整齐齐,水泥马路也还算宽阔。

虽然路面失修,看着破破烂烂坑坑洼洼,但毕竟是硬化过的路,下了雨也不沾泥。

不像农村似的,一下雨路面就泥泞得要命,脚一落下去,鞋子就被泥粘住抬不起来。

还有矿上的工人俱乐部。

那是林子佼生平第一次见到楼房,还有似乎里面货物应有尽有的大商店,还有粮站,卫生院,大药店……

这些都曾经给她极大的震撼,让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

将来她也要走在这样的路上,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可以坐在俱乐部的有靠背的椅子上面看电影。

而不是提着小板凳走好几里路,忍着蚊子叮咬,看着公社放映队放映的露天电影。

和工人俱乐部的电影比起来,放映队放的那是什么电影啊。

风把幕布吹得鼓荡摇晃,电影里面的人物也跟着变了形状,就更不要说此起彼伏的,打蚊子的啪啪声了。

可是现在……

林子矜打量着街景,苦笑着微微摇头。

她看到了什么?

一条长不到五百米的破破烂烂的大街,街道狭窄,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那在她心里曾经无比巍峨宏伟的工人俱乐部,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座低矮破旧的二层小楼。

她曾经无数次咬着指头,挨个柜台看过去的大商店,显得破旧不堪。

她不用进去就可以想到,大商店里面的货物,还不如后世她工作的医院门口的小超市齐全。

曾经让她无比羡慕的,引领潮流的年轻男女们,现在看来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十分的土气。

站在邮电局里,林子舒拿着拴着线绳的笔,字斟句酌地考虑着。

电报一个字一分钱,她在想该怎么写才能最大限度地省钱,林子矜还在回想思索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仅仅四十年的时间,我们的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历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当年那些令人羡慕,看着高不可攀的人和物,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土气和落后。

同样的建筑和东西,在不同的心境看来,区别竟如此之大,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邮局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好,颇为熟稔地同林子舒打着招呼:“小林给你哥发电报啊,这几天你们忙不忙?”

林子舒再次念一遍单子,才递了进去,笑着说:“忙倒是不忙,就是冬天天短亮得太晚,早晨出门有点害怕。”

听到姐姐说早晨出门,林子矜立即竖起了耳朵,她知道,也许姐姐凌晨四点半出门的秘密马上就要揭开了。

“怕啥啊,反正你有黑骑士护送,一般人哪儿敢惹你?”邮局的工作人员笑着调侃。

林子矜心头一动:黑骑士是谁?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前世的子舒姐夫名叫何建中,是一名铁路职工,难道这时候他就出现了?

还是说,这黑骑士是姐姐的初恋男友?

她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看向姐姐,却见林子舒一副得意的样子哈哈笑道:“那是,我家黑子是很厉害。”

林子矜哑然失笑,原来她们说的是黑子啊。

职员接过电报纸登记算钱,头也不抬地说:“粮食单位的工作多好啊,每天都能吃油条,我不嫌早,要不咱俩换吧?”

话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换就换,我还羡慕你这干干净净又轻省的活儿呢……”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从对话当中,林子矜已经将林子舒的工作猜了个九不离十了。

唯独让她有些奇怪的就是,这地方的早点开得这么早,竟然要四点半就去上班吗?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解答了林子矜的疑惑。

“……没办法,矿上早班六点半换班,不到六点就有上班的人来吃饭了。”

那职员仍旧难掩羡慕:“可你能歇满满一下午啊。”

话说到这儿,林子舒只能微笑不答。

第十一章跟子舒姐去上班

有得就有失。

对方怎么会知道,从早上五点开始,马不停蹄地干活直到下午一点多的辛苦?

更不要说,灶房里热得像蒸笼一样,现在是冬天还好,夏天时油锅前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烤得人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擦黑,晚饭是林子舒动手,林子矜帮忙做的。

林子矜的主动帮忙当然又让林子舒小小地惊讶了一把,她比较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出来:“子矜你不累吗?”

林子矜手里洗着土豆,茫然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见妹妹脸上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手里的活计却没停下,林子舒心下宽慰,也不再多问,手脚麻利地和面。

这女子病了一场,是真的懂事了。

等林家明夫妇回来的时候,饭已经摆在桌上了。

每人一碗土豆面片汤,林子舒拿回来的油条被切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盘子里,吃面的时候放面汤里泡着吃。

林子舒大概地同父母讲了林卫国的事。

害怕父母担心,她略过细节,也淡化了伤情,只说她拍了电报,趁着这个借口让哥哥回来过年。

林子矜也趁机帮腔:“我也想哥哥了。”

林家明木着脸不置可否,只是闷头吃面,看那样子就算是默许了。

郑桂花爱子心切,追问了几句,得知儿子没有大碍,还能趁机提前回家过年,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兼理所当然。

她一边吃饭一边嘟囔着骂了几句儿子不省心,倒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林子矜看得暗暗点头。

看样子子舒姐在家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大爹大婶担心子路哥的身体。

第二天凌晨,林子舒蹑手蹑脚起来收拾东西穿衣服,林子矜也悄悄地跟着爬了起来,快手快脚地穿衣服。

“你起来做甚哩?”林子舒小声地问着,手上不停。

林子矜急急忙忙地套着衣服,把手工织的羊毛袜子穿在脚上,也低声说:“姐我陪你去上班。”

“快不要!外面可冻,你就老实在家呆着,姐回来给你带油条吃。”

林子矜并不说话,手上动作飞快。

等林子舒下炕穿上鞋,把自己裹扎停当,拿了布兜子准备出门时,她也收拾停当跟在林子舒的后面。

“你回去,外面冻!”林子舒急道。

“我不回,我总比黑子强!”林子佼很是倔强。

林子舒郁闷,她想说其实你还真不如黑子。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人不如狗,说出来会伤了妹妹的心,只能换个说法:“你去了我还得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还能帮你们干活!”林子矜很是坚决。

林子舒转念一想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吃热油条?喝热豆浆?”

林子矜:“……”她有那么馋吗,半夜起来就为了吃一口热油条和豆浆?

事实上,因为林子矜没有林子矜的记忆,所以对自己的认知不是很明确。

前世的林子佼生长在农村,母亲白如意家里是富农,又只有白如意一个女儿,从小懒散惯了,不爱干活。

当地俗话说,女儿不强贴上娘(女儿干活不行,就得娘跟着受累的意思)。

同样的道理,摊上个不勤快的娘,女儿就比同龄人都要能干的多。

白如意家的孩子都是早早地当家,林子佼是家里的二女儿,七岁时就会踩着小板凳给大人做饭,家里的鸡和猪都是她喂的。

所以她已经养成了帮家里做力所能及的活儿的习惯。

然而林子矜却是家里的老小。

母亲郑桂花自己能干就不说了,林子矜上面又有两个能干的哥哥姐姐。

她年龄小的时候,大家都不舍得让她干活,后来想让她干活的时候,又嫌她干活不利落。

最终的结果就是惯出了林子矜的懒毛病,什么家务都不会做,走到哪儿眼里连个活计也没有。

看着妹妹满脸不服气的表情,林子舒终于妥协了。

她无奈地把自己的红黑白三色格子围巾摘下来,将林子佼的脑袋带脖子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又拿了郑桂花的红色方块流苏围巾,给自己围上,林子舒拍拍妹妹:“走吧。”

门打开,刺骨的冷风立即灌了进来。

尽管林子矜捂得很严实,但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里,家做的棉袄棉裤根本挡不住外面的严寒。

外面黑漆漆的,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照着院子,黑子已经乖巧地蹲在狗窝门口等着。

林子舒过去解开狗子颈中的项圈,黑狗兴奋地低呜两声蹿了出去。

手电筒的光柱一晃一晃,姐妹两人冻得缩着脖子,沿着街道快步走着。

黑子在她们身前身后撒着欢儿,时不时停下来抬腿在墙角边撒尿。

林子舒上班的粮站下属食堂,位于白房子粮站门口。

她们的家则是在红房子粮站家属院,两座“房子”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里地左右。

姐妹俩和黑子连走带跑地到达小食堂时,时间才刚刚过去了二十分钟。

白房子粮站下属的小食堂孤零零地建在马路边,周围多数是民房。

这儿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算好,但它是白房子上矿工人的必经之路,是以小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

漆成淡蓝色的食堂木门上挂着大锁头。

林子舒拿钥匙开了门,把妹妹安顿在灶边暖和些的地方,黑子则很自觉地蹲在门口。

外边是饭堂,摆了四张桌子,里边的灶间靠墙两个大灶眼,紧挨着则是极长的一溜面案子,都用白铁皮包裹得严严实实。

案子上放着满满两大铝盆和好的面,那盆看着比家里的大洗衣盆还要大上几分。

林子舒腰里扎了黑蓝色的围裙,胳膊上套着同色套袖,洗了手开始拆面。

地上放着并排的两个方凳,她把面盆端下来放在方凳上,用两只拳头不停地捶打着面。

每隔一会儿,林子舒便要提起面的四边,像叠包袱皮似的向中间叠起来,再继续捶打的动作。

不一会儿的功夫,食堂的其它员工也到了,不大的灶间顿时热闹起来。

第十二章忙碌的小食店

人们有条不紊地各自干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操着一根比他人都要高些的炉钩子,出去后面捅炉子。

另外两名妇女一个熬豆浆,另一个也开始拆另一盆面。

林子矜闲着没事,向姐姐要了抹布去擦桌子。

妇女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见她勤快,笑着说:“女子,把桌子擦了就行,凳子不用擦。”

林子矜以为擦桌子和凳子的抹布是分开的,她答应一声,向姐姐问擦凳子的抹布在哪儿。

大婶哈哈笑道:“凳子不用咱们擦,一会儿自然有人擦。”

“没事,我擦就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子佼说。

另一个年轻些的笑着接道:“子矜这女子懂事能干,眼里有活儿,跟你姐一个样。

不过凳子真不用擦,一会儿来了人,谁坐就用谁的裤子擦。”

恰好中年男子也给炉子里加了煤进来,闻言几人一起哈哈大笑。

林子矜也跟着笑,觉得这种上班的气氛也挺好的。

然而她很快就顾不上笑了。

将近六点,第一拨准备上早班的矿工到了。

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卖饭的窗口前便挤满了人。

室内乱糟糟的都是人,钱和粮票被一只只粗壮的手抓着递进去,油条和豆浆被递出来,食客们再自己端着离开。

林子矜很自觉地帮着收拾桌子,只要看到有人吃完饭离开,就立即把桌上的盘碗收回灶房,放到一个大铝盆里。

铝盆里装满了水,刚才让她不用擦凳子的大姐专门负责洗碗。

另一个大盆里装着清水,洗过的碗淘一遍,被扣在豆浆桶的旁边等待着重复使用。

吃饭的人川流不息,窗口负责收钱的大婶一边收钱找钱,嘴里大声地算着账,报着钱数和食物的品种数量。

硕大的油锅跟前,那名中年男子则操着一把小片刀,咔咔咔咔连刀快剁,将面剁成小块的长条,拿起两块叠在一起随意一捏,沿着锅边放进油锅里。

另一边的的林子舒抓着一种细钢筋焊成的,形状像长方形风车叶片的铁笊篱,不停地翻动着锅里的油条。

葵花油和豆浆的香味充斥着小食店。

白色瘦小的面块在油锅里翻滚着,渐渐变得金黄肥胖,被捞出来放在铁制的筛子上控油,又一盘一盘地端出去。

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林子矜跟着帮忙。

她发现,店里这几个比子舒姐年龄都大的员工,隐隐然竟都听子舒姐的指挥在做事。

工人们一茬一茬地进来,又一茬一茬地出去。

先是上早班的矿工,接着是下了夜班的矿工,他们的脸上明显地带着疲惫。

再接着的便是市属单位的职工和矿上的行政人员,他们上班的时间要比矿工晚一些。

直到快九点时,最后一波食客来了。

这是些退休的老头子,也有带着孩子的妇女,他们吃饭的速度就慢了许多,看着不慌不忙的。

十点整,小食店宣布早点停止,林子矜终于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凳子上喘了口气。

好忙,好累啊。

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林子舒将顾客偶尔剩下的,被咬过的油条包起来,准备拿回家给黑子吃。

直到这时,小食店的几名职工才顾得上吃早点。

林子舒给林子矜端了油条和豆浆,又跟收钱的大婶说了,钱和粮票从她的工资里扣。

几个职工都笑着表示不用,中年男人很会说话:“不就是二两粮票么,子矜跟着忙活了一上午,吃点东西也没啥。

再说了今天的油条又剩下了,反正也得给大家分着带回去,子矜吃了还正好帮咱们处理了。”

洗碗的大姐则是赞叹不已:“子矜这女子眼里有活儿,今天有她在,都没用我出去收过碗,她一个人就把外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是啊,”收钱的大婶也跟着夸林子矜:“我家女子和子矜同岁,哪有这么机灵啊,子舒你妹妹这是跟你一样能干。”

林子舒乐呵呵的,她也没想到妹妹这么能干,得到了所有人的夸奖。

林子矜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吃饭。

她这才知道,职工在店里吃饭,每个月都要交粮票和钱的,每天二两粮票一毛钱,两顿饭管饱吃。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福利了。

林子矜有点明白,为什么邮电所那个姑娘会羡慕姐姐了。

这个年代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是二十七斤,其中百分之六十是粗粮,包括高梁米玉米面和三合面。

每月每人二两素油,多数是葵花油,胡麻油虽然有,却几乎买不到。

而他们吃的油条是纯白面用油炸出来的,还管饱吃。

在这个时代,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就算脏些累些,也算值得。

吃完饭,几名职工又忙着准备中午要卖的饭。

中午小食店卖的是面条,林子舒动手和了满满一大铝盆面。

林子矜看着暗暗心惊,这些面怕是能煮出二三百碗面条,就这么个四张桌子的小食堂,一中午卖二百多碗面?

她总算知道,姐姐昨天回到家里,为什么倒头就睡了,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家姐姐,挽起袖子洗了手凑过去:“姐姐,我帮你揉面。”

本地人有句俗话,打到的老婆揉到的面,意思是老婆得多挨打才能听话,面团得多揉揉才能好吃。

姑且不说前一句对不对,但后一句话倒是句大实话。

面条的筋道程度和揉面的次数力度息息相关,如果面揉不到的话,面条做出来就不好吃。

林子舒摇摇头:“不用了,这会儿阳婆(太阳)也高了,你自己回家吧,回家还能帮妈做个饭。”

林子矜心疼林子舒,林子舒也有些心疼妹妹。

她已经做惯了这些,可妹子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累。

再加上中午还有一顿饭,店里其它人不收她的钱和粮票,林子舒就不好意思让妹妹留下吃中饭,便打发着妹妹自己回家去。

林子矜心里暗暗叫苦,她和林子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她只顾着低头走路,根本就没记路。

如果这是真的林子矜,自然不会在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迷路,可她是林子佼,根本对这儿都不熟悉的好吗?

第十三章这个人是她今世的丈夫?

但这个理由是不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的,林子矜支吾半天,见姐姐神态坚决,而店里另外几名职工已经开始劝姐姐,便咬咬牙应了。

“好,那我回去了。”

林子矜说,心想鼻子底下长着一张嘴,她不认识路,难道还不会问吗,这大白天的,怎么也不会把她丢了吧。

临出门时,林子舒又把分下来的油条和给狗攒的碎块油条递给她:“把狗食给黑子带回去。”

林子矜提着油纸包,慢慢地沿着路走着。她依稀记得来时一路都是柏油路,现在回的时候也沿着柏油路走,肯定是没错的。

黑子那只大笨狗,如果它没乱跑的话,说不定还能带着她回家,林子矜在心里埋怨着黑狗,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走着。

路两边的房子显然都是经过规划的,整齐的一排一排,远处低矮的山坡上,也有很多一排一排的房子,还有倚山势而建的独立的小房子。

这时候临近中午,气温有所升高,但还是冻得人牙关直打颤,林子矜加快脚步,决定等走到前面那个岔路口的时候,她就找个人问路。

她家就在粮站后边,只要能找到红房子粮站,就能找到她家。

“林子矜?”附近传来有点不确定的低喊声。

林子矜捂得严实,只隐约听到一点,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似乎没什么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路边的小巷口站着个男生,见林子矜驻足张望,知道自己没认错人,便急急地小跑几步追了过来。

“林子矜!”这次的声音大了许多,也确定了许多,林子矜这次听得清楚,转头看过去,立即愣住了。

这个人……

这个人是年轻版本的郝南仁?是当年子矜姐的老公,那个模范丈夫,五好男人?

林子矜立即想起她穿来之前和姐姐的对话,想起家族微信群里,一众亲戚对这位姐夫的赞美之辞。

棉帽子下面淡淡的眉毛,还算好看的内双眼皮,冻得红彤彤的鼻子,略厚的嘴唇,瘦削的脸上透着几分憨厚和稚气,正用欣喜又透着几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子矜心里忍不住想笑,这就是姐夫年轻时的样子?

她对郝南仁的记忆还停留在后世那个顶着一张秃顶的大胖脸,大腹便便,市侩精明的油腻老男人的样子。

乍一见到这个颇有几分英俊的瘦削少年,心里倒有些奇怪的感觉。

原来,每一个油腻中年都曾经有着少年时英气勃发的样子。

原来,姐姐和姐夫在这时候就互相认识了啊。

这样的话,他们俩人倒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只不过现在她顶替了姐姐的身体活着,她接受了林子矜的父母和姐姐,是不是也要接受这个少年?

林子矜想着这些事,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前世的姐夫。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穿着黑蓝色的破旧棉袄,袖口和前襟部位磨得变了颜色,黑色的臃肿的棉裤,黑色的条绒棉鞋,鞋头大脚趾的部位打着两块对称的补丁。

他没戴手套,两只手互相拢在袖筒里,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林子矜,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林子矜犹豫一下回答:“我回家。”

“嗯,你家是在红房子粮站后边吧?我要去邮电所寄信,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吧。”说着话郝南仁便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红房子是矿务局所在地,大商店,俱乐部和一些行政单位都在那边,白房子这边除了有个粮站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邮电所。

林子矜无语,一边庆幸着不用找人问路了,一边又暗想着,这个人是她前世的姐夫,如果命运按照前世的轨迹行走,那么他也将是她这辈子的丈夫。

想到这儿,林子矜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郝南仁双手拢在袖筒里,缩着肩膀,甩着两条大肥棉裤腿,像是有人追赶似的快步走着。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似乎在看她有没有跟上来似的。

这样的情形很是奇怪,少男少女之间隔着两米多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走着,谁都不说话。

林子矜大病初愈,又在小食店累了一上午,其实是有点跟不上郝南仁的步子。

走这么快干啥啊?

林子矜快走几步,心里有些恼怒地想,这位姐夫就一点都没考虑到女士的体力和速度吗?

正想着,就见郝南仁回头看了看,停下了。

林子矜拖着沉重的腿慢悠悠地走过去,就听到郝南仁问道:“今天下午学校有元旦茶话会,你去不去?嗯,那个,你的病好了吧?”

“元旦联欢会?”

林子矜恍然想起,今天是31号,明天就是元旦新年,学校里组织联欢会倒是正常的。

做为一个心理年龄四十多岁的人,本来应该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的,可不知为什么,林子矜的心里浮现出强烈的,想要去凑热闹的愿望——这个年代的茶话会是什么样?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她张口便说:“去吧,我的病好多了。”

郝南仁脸上立即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也不说话就又继续朝前走着,声音里却是由衷的喜悦:“下午四点半到校,五点开始,自己带吃的。我想你也会去的,你……我这几天还挺担心你的,也不方便去看你,那天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看你,当时你睡着了没醒,也没说上话。”

说着他回头极快地看了林子矜一眼又扭过头去,步子迈得飞快:“林子矜,你瘦了很多。”

少年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劲,林子矜心中一动,难道姐姐上中学时就和郝南仁早恋了?

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凭心而论,因为前世的关系,她对郝南仁的印象很不错。

至少姐姐的家庭和睦幸福,郝南仁也不像冯谦那样精于算计,冯谦不仅跟妻子都要耍心眼儿,还与许多女人有染。

可是如果让她现在就同郝南仁谈恋爱,林子矜还真不愿意,一方面,她总觉得自己不是林子矜,而是林子佼;另一方面,她才十六岁,还打算考大学呢,现在谈恋爱算个什么事啊!

第十四章她变了?

究竟姐姐和郝南仁之前是个什么关系呢?林子矜想试着探问一下,又怕哪句话说得不对露了馅。

其实前世的她对郝南仁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这位姐夫从做小买卖开始白手起家,一步步地做大。

堂姐林子矜开始时在粮站做大集体工人,后来粮食单位解体,姐夫的生意也做大了,她索性就从单位买断了,回家和姐夫做生意。

他们两口子的感情似乎很好,印象中林子矜总是一幅幸福的模样。

林子矜记得,直到穿来的那天,病房里前世的林子矜还说,她没啥大毛病,是郝南仁非得要她住院检查身体的。

果然还是青梅竹马自由恋爱的婚姻来得靠谱。林子矜想起前世的事,心里感叹。

像她和冯谦这种经人介绍的夫妻,互相了解不深就匆匆地结了婚,谈恋爱时竭力掩盖着的各种缺点和问题,等到日子过久了,就都慢慢地浮了出来。

冯谦的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冯谦性格中那种对任何人包括亲人都有的狡黠和算计,都是她婚前没有发现的。

不怪人家藏得深,只怪她瞎眼匆匆结了婚。

见林子矜不说话,郝南仁有点别扭,他不知道林子矜是什么意思,以往爱说话爱笑善解人意的女孩,怎么今天感觉变了个样儿呢?

难道病了一场让林子矜变化这么大?

想了又想,郝南仁也找不到原因。

他只能低着头闷闷地走着,和林子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

“你这是去哪哩?”

“去我姐单位来。”

“你病彻底好了?”

“好了。”

“那咋不去上学哩?”

“我妈让我缓缓再去。”

林子矜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远远地望见了粮站上方用砖砌出来,又用水泥抹出来的牌子上的八个大字: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我到了,再见!”她急急忙忙打声招呼小跑着回去,马尾辫迎风飞扬。

“再见。”郝南仁声音发闷,他有点无措也有点疑惑地看着少女从他身边跑过去。

林子矜似乎变了?

以前林子矜很喜欢和他聊天。

多少次一早上学,天还麻黑着的时候,她和他就一前一后远远地相跟着,聊着班里和学校里的事,有时也说说她家里的事。

每次走到校门口不远,两人便有些不舍地放慢脚步,期望能同对方多单独相处一会儿。

甚至有那么几次,林子矜还把她妈给她带的白面馍掰下来一半,像做贼似的塞在他的书包里。

可是今天她似乎很沉闷,而且似乎对他有点警戒的感觉?

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团鲜艳的红色棉袄,红黑白三色的围巾拐进粮站后边消失不见,郝南仁才慢慢地往回走。

他和林子矜两人之间从没说过超出同学友谊的话,互相也没许诺过什么,当然更不像许多早恋的同学那样拉拉小手,传个小纸条什么的。

但郝南仁就是知道,他相信林子矜心里也知道,他以为两人心照不宣: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可是今天,他突然觉得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

她似乎变了。

少年再次停下来回头看去,当然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

他用脚尖踩着路边的积雪,听着积雪嘎吱嘎吱地响着,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身回去。

其实郝南仁并没有什么信要寄,只是恰好遇到了林子矜,想要陪着她走过这一段路而已。

能够陪着喜欢的女孩走一段路,让少年的心里塞满了喜悦,然而林子矜的态度,又让少年郝南仁觉得非常不安。

他决定,今天下午去了学校,要找个机会,好好地同林子矜谈一谈。

……

林子矜进了自家院子,发现黑子已经回到家里,大概是林家明或郑桂花已经给它戴上项圈,拴了铁链。

见主人回来,黑子兴奋得直蹦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纸包,尾巴摇得飞快,简直能摇出一朵花儿。

林子矜打开碎油条那个纸包,将碎油条一块一块地扔给黑子,狗子一次次地高高跳起,矫健有力。

待油条全部吃完,黑子停下来歪着头看着她,亮晶晶的褐色眼眸里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

林子矜亲昵地摸摸黑子的耳朵,躲避着它凑过来要闻纸包的湿漉漉的鼻子,冲着它摊摊手:“没了,剩下的是人吃的。”

回到屋里,看看座钟已经十一点了,林子矜学着郑桂花的样子,像昨天那样烩了菜,又试着兑碱蒸了饼。

等郑桂花和林家明回到家里时,饭已经熟了。

林子矜揭开锅盖,登时傻了眼。

菜烩得还行,只是那饼……

不像昨天的饼白白的喧腾腾的,今天的饼瘦巴巴的,黄得像染了色似的。

郑桂花凑到锅前一看,立即就拉下脸,转身出了厨房。

家里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林子矜都没见过郑桂花这幅模样,当然她今生穿来也才刚一天的时间。

她一时之间有些发傻,愣了一会儿,将饼拾出来端上饭桌,又将菜盛了上去。

郑桂花拉着脸不说话,林家明见这黄褐色皱巴巴的饼也是一愣,但他没说话,拿起饼就开吃。

林子矜小心地看了郑桂花一眼,低声说:“妈,吃饭吧。”给她妈夹了一块饼。

郑桂花拉着脸开始吃饭,吃了两口之后终于没忍住,开始批评林子佼。

“你做不了饭就别做,别糟踏粮食,好好的一顿饭,看让你做成了甚样子!”

她用筷子用力地戳着饼,唠叨个不停。

林子矜第一次见这位前大婶,现亲妈的这种态度,立即懵了。

前世的她学做饭时还小,也就七岁多点的模样,不论做好做坏,她妈白如意都没骂过她,做成啥样吃啥样。

可大婶这是?

前世的大婶也不这样啊?她所见的大婶,不论对爷爷奶奶还是二伯家的几个孩子都很温和,也算得上大方。

怎么因为自家孩子一顿饭没做好,她就能发这么大的火?

第十五章葵花子与桔瓣糖

林家明听着妻子的话,再看看女儿一副委屈又不敢说的模样,不仅没安慰女儿,反倒也跟着说教。

“听你妈的话,不会做饭得好好学着,女子家的,将来不会做饭怎么出门?到了婆家也让人家看不起。”

林子矜明白,在林家明的语境里,出门的意思就是去别人家做客,前世她的父亲林家亮也经常这么教育家里的孩子,要有规矩,不然的话出门会被别人笑话。

林子矜点头答应着,拿起筷子吃饭。

这一顿饭吃下来,郑桂花的脸一直都阴着,看着特别的不高兴,饭桌上的气氛比昨天还要沉闷几分。

吃完饭,林子矜一边收拾桌子,想起郝南仁说的茶话会的事,又怯怯地开口:“妈,我们学校今天组织茶话会,我……我想去。”

郑桂花脸色不愉,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她倒也没有驳回林子矜的要求,想了想说:“凉房里还有点儿瓜子,拿拿出来,让你姐给你炒熟了,拿点到学校吃。”

这就算是同意了吧?

林子矜一阵喜悦,急忙道:“谢谢妈。”

“谢甚哩谢,少来这套。记住,等你姐回来给你炒,可别自己乱炒一气,又糟害东西!

这么大的女子了,连个饭也做不好,能干成个甚……”郑桂花说着把碗收起来,站起来放到厨房去。

林子矜答应着,又主动洗了锅碗。

下午林子舒回来,照旧是先倒头大睡,等她睡起来,林子矜说了瓜子的事,林子舒痛快答应:“行,姐给你炒好了,再给你装个小口袋。”

锅铲翻飞,葵花子在铁锅中被翻炒。

葵花子上的花纹由黑白条纹逐渐变成黄黑条纹,炒葵花子特有的香味也渐渐散了出来。

林子舒专注地翻炒着葵花子,林子矜对于郑桂花中午时的火气还有几分不解,这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姐,我今天蒸饼了,不过放的碱太大了,蒸黄了。”

“哦,那是碱把发面拿住,发不起来了。”林子舒专注地看着葵花子的火候,翻动着铲子又笑着问:“又挨骂了吧?”

听到又字林子矜明白了,看来饭做不好挨骂是正常的。

她立即释然笑道:“骂了,男女混合骂,妈让我做不了别做,爸让我听妈的话,不然的话以后出门要被人笑话。”

林子舒没有一点意外的情绪,习以为常地笑了笑,也没安慰妹妹。

在林子舒看来,这也没什么可安慰的。

她学做饭的时候比这挨的骂多得多,做稠了要骂,做稀了也要骂,淡了咸了软了硬了都要挨骂,有时候还要被她妈戳几指头或打几巴掌。

直到现在,林子舒做的饭如果不合郑桂花的口味,也要挨骂的,至于犯了其它的错误,挨一顿打也是常事。

天底下哪有父母不打孩子的?

子矜毕竟是家里的老小,她娘骂她骂得不会太重,就让她骂几句也好。因为子矜大病初愈的原因,她娘已经好几天没骂子矜了,估计忍得也是很辛苦的。

葵花子火候到了,林子舒把锅端下来,在炉子上烧了水,又把葵花子盛出来,从躺柜里找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布口袋,装了大半袋瓜子,用袋口上缝着的细绳扎好口袋,递给林子矜。

“子矜,拿上去学校吧。”

林子矜接过还有点烫的布袋,点点头答应。

这年头大家都没钱,副食品也少得可怜,班里组织的联欢会也不买食物。

同学们各自从家里拿些吃的东西,到时候搀和在一起,品种也不少,还好吃。

甚至直到后世的她上了中学,每逢联欢会也还延续着这种物美价廉的做法。

林子舒看看林子矜的样子,又把她按在镜子前坐下,帮她梳了两个小辫,左看右看满意不少,这才放开了她。

“好了,你去学校吧,可惜你这女子甚也不会,参加联欢会也就是坐着看看热闹。”

林子矜看看镜子里漂亮些的自己,心情好了许多,笑着问道:“我就是不会,姐你会甚了?”

林子舒笑着戳她一指头:“我甚也不会,不过咱哥可是甚也会,会拉手风琴,吹口琴,会吹笛子,还写得一手好大字。”

林子矜脑中回想着前世林子路的样子,笑着说:“哥哥还是个全能型选手啊。”

“那可不!”林子舒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

……

下午不到四点,林子矜便将葵花子放进书包出了门。

她不知道二中怎么走,打算着路上问问别人。

没有想到的是,林子矜顺着大路没走多远,在邮局拐弯处的岔路口停下来左右张望,打算找个路人问一下路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又传来低喊声。

“林子矜?”

压得很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有些熟悉。林子矜顺着声音来路看过去,就看到了冻得不停地倒换着双脚的郝南仁。

在现在的林子矜看来,郝南仁就是个人形gps导航仪,每到需要问路的时候,他就会自动出现。

她心下一喜,这下子不用问路了。

两人还是维持着上午时的状态,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带了甚?”

“我姐给我炒了葵花子。你呢?”

郝南仁憨厚地笑笑:“我带了几块糖。”

林子矜也不知两人是不是一个班的,为免漏馅也不能多问,只能等到了学校看情况再说。

两个人穿过大街,绕过小巷,中间还经过一条运煤的铁轨,走了约摸二十分钟左右,远远地就看到了二中的校门。

离着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郝南仁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待林子矜走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在她的书包里:“这个给你自己吃,在班里可别拿出来。”

不然就被同学们吃了,他可是只给她一个人带的。

没想到林子矜倒退一步没有接纸包:“我不要。”

郝南仁看看来往的学生,有点急躁:“你拿着吧,这是我家亲戚从外地带来的桔瓣糖,可好吃呢。”

第十六章联欢会

郝南仁看看来往的学生,有点急躁:“你拿着吧,这是我家亲戚从外地带来的桔瓣糖,可好吃呢。”

说着话,郝南仁快走几步靠近林子矜,把糖包塞在她的手里,像是怕她追上来似的,转身向校门口跑开。

林子矜无奈地想追上去还给他,却被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喊住了:“林子矜,你来学校了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咱们相跟上一起走?”

林子矜回头,叫她的是一个圆脸的少女,略微发黄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衣着朴素干净,笑容憨厚,背着个很旧的书包,边挥手边向她跑过来。

少女跟到近前,亲热地挽住林子矜的胳膊,拉着她一齐向校门口走,不时地偏着头看她,脸上是高兴的笑容。

“林子矜,看样子你的病全好了啊。”她略显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低声说:“你这家伙病好了不来找我,快说,郝南仁刚才给你什么了?”

林子矜有些慌,看样子少女跟子矜姐关系不错,可是她却对这少女一无所知,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前世的林子矜佼受儿子小璋的影响,倒也读过几篇穿越文。

她看着少女憨厚的笑容,心里暗暗埋怨:小说里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都有原身的记忆,为什么她就没有子矜姐的记忆?

少女还在打量林子矜,同时用胳膊肘轻轻地顶她的肋下,低声威胁:“快说哦,郝南仁给了你什么,不说我就抢过来自己看了!”

说着话她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拽住了林子矜的书包带,像是真的要动手。

林子矜生怕这女孩子喊出来,急忙妥协道:“你别胡闹,就是几块糖。”

“哦嗬嗬,糖啊,拿出来让我看看甜不?”少女却是一副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抓着她的书包做势要掏。

校门口的学生不少,林子矜无语,她不知道子矜姐和这女孩子的关系,也不好直接拉下脸来赶人,只得不住推托。

“别别,我打算把它还给郝南仁呢,哪能随便拿他的糖。”

听了林子矜的话,少女停下手,侧身认真地瞧了瞧她笑道:“咦,林子矜你变了啊。”

这是林子矜穿来之后,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她变了。林子矜愣了一下,有点心虚,便没敢接茬。

女孩子却没发现她的异样,笑嘻嘻地道:“以前你俩不是经常互相换吃的么?也没见你给人家退回去啊。”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校门口,周围的学生渐渐密集,有人跟她俩打招呼:“林子矜,殷秀丽,你们来得挺早啊。”

被这么一打岔,殷秀丽不再研究郝南仁的事,拉着林子矜迎了上去,同那名女生说笑起来。

冬日的校园里,一排排教室顶上的烟囱冒着浓烟。

少年男女们多数穿着样式简单,颜色沉闷的棉袄棉裤,在校门口聚集,又分散开来走向各自的教室。

林子矜跟在两个女孩儿后面,进了高二七班。

教室里还很冷,后方的空地上支着一个铁炉子。

几个男孩子刚刚点着炉子,刚点着的炉火不是很旺,炉片上还在向外冒着青烟,教室里烟雾蒙蒙,呛得人不住地咳嗽。

“别关门!殷秀丽你把窗户也打开散散烟,这烟囱用了一冬天,该拆下来敲一敲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对殷秀丽说,他手里抓着钢筋弯成的炉钩,在铁皮做成的烟囱上敲打着。

梆梆的声音混合着咳嗽的声音,人不多的教室里很是热闹。

殷秀丽将窗户打开,一边咳嗽一边喊:“苗伟你这个马后炮,炉子都点着了你才说打烟囱,早干什么去了。”

那男生哈哈一笑也不反驳,踩着凳子移动着,把将近两米长的烟囱挨着敲打一遍,这才跳了下来:“过完元旦就放假了,这烟囱等明年开学再打。”

他的目光停在林子矜身上,笑容开朗干净:“林子矜,你的病好了?”

林子矜从刚才的对话中,已经知道这男生叫苗伟,捂着嘴咳嗽两声,笑着打招呼:“谢谢苗伟关心,我的病已经好了。”

林子矜这话一出口,苗伟愣了一下,教室里也有瞬间的安静。

殷秀丽踩着凳子开完最后一扇窗户,却并不从凳子上下来,而是踩着相邻的几个凳子一步步地过来。

直到林子矜身边,殷秀丽才腾地跳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林子矜病了一场,说话也变了味,怎么这么酸溜溜的呢?

谢谢苗伟关心,我的病好了,哈哈!”

她捏着嗓子学着林子矜刚才的话,另外几名同学也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林子矜。

林子矜有些发窘,同学们在课下的说的是本地方言,她的本地方言说得不是很好,倒被殷秀丽取笑了。

苗伟也跟着笑,岔开话题指挥着几名同学干活:“好了好了,殷秀丽你别笑了,你们几个把桌子摆好,赵立冬你往地上洒点水,一会儿同学们就都来了。”

说着话他招呼林子矜:“林子矜病刚好就别干活了,先坐在炉子这儿烤烤火,我给炉子加点煤,火旺了教室就暖和了。”

教室后方堆着一堆煤,他很快地用铁皮簸箕拣了些块煤添到炉子里,另外几名同学则把桌子摆成一个圆圈。

几名女同学拿出用彩色绉纹纸剪好的拉花,七嘴八舌地指挥男生挂上,苗伟已经弄好了炉子,也跟着去帮忙。

一群半大少年男女大呼小叫,嘻嘻哈哈的,教室里很是热闹,林子矜被气氛感染,也跟着殷秀丽说笑起来。

炉子里的火苗呼呼地燃烧着,炉缝里不再冒烟,教室里渐渐变得暖和。

不待苗伟指挥,殷秀丽便再次踩着凳子关上窗户。

不时有同学说说笑笑地进了教室,各自找位置坐好,把自己带来的瓜子,糖块和黑枣红枣之类的食物放在桌上。

七班的班主任老师姓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方头方脑的,眼睛小嘴也小。

他上台讲了几句话,带着大家朗诵了一首领袖诗词,便把主持节目的重任交给了班长苗伟和文娱委员,自己笑呵呵地坐在门边。

第十七章郝南仁来砸场子

林子矜一直注意着进来的同学,直到这时,心下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来郝南仁没跟她一个班,这就少了很多尴尬。

接下来的节目很是出乎林子矜的意料。

表演节目的同学多数是唱些很有这个时代特色的草原歌曲,也有一些诗朗诵和笛子之类的表演,却没有她想要看到的革命舞蹈和红歌之类的节目。

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结束不久,学生们不愿再唱红歌跳忠字舞,现在好容易有了放松的机会,草原歌曲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

祖国的山山水水牵着我的心

决不容豺狼来侵犯

阿爸帮我饮战马

阿妈给我缝补衣衫

挤奶的姑娘向我招手笑

喝一杯奶茶情意深……”

歌声整齐嘹亮,林子矜跟着同学们打着拍子低声哼唱着,几名活跃的男生离开座位到中间的空地上,两手向前平伸起伏抖肩做骑马状,教室里气氛热烈而欢快。

击鼓传花的游戏则把这种气氛推向了**。

一朵红色绉纹纸扎成的大花在同学们中间飞快地传递着,因为没有鼓,只能就地取材,一名蒙着眼睛的同学用炉钩子有节奏地敲着火筒,每次停下的时候,被抓包的同学便要出一个节目。

这游戏的随机性太强,其中不乏什么才艺也没有的学生被抓到,于是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节目,林子矜也终于看到了她心心念念想看的忠字舞。

这是一种舞姿简单,动作有力的舞蹈,有人认为它源自内蒙古的安代舞。

这种舞蹈由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次第跳来,看着倒也颇为赏心悦目。

敲烟筒的声音不急不缓,待花儿再次落到林子矜手中时,炉钩子悬停在空中,停止了敲击。

“林子矜,来一个!”

几个同学带头起哄,很快更多的声音加进来,起哄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就连班主任方老师也凑热闹跟着鼓掌起哄。

林子矜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她不会跳忠字舞,虽然会唱些草原歌曲,可她怎么知道那些歌曲在这个时代有没有出现啊?

毕竟前世的她这时候才八岁,还在农村呆着什么也不懂,就算听过歌曲,也多数是些蛮汉调之类的民歌。

总不能把蛮汉调或后世的流行歌曲拿到这儿来唱吧?

见林子矜这副样子,同学们鼓噪得更厉害了,起哄的声浪都快要把窗玻璃震碎了。

“林子矜来一个!”

“来一个!”

林子矜窘迫得都快坐不住了,就连殷秀丽都笑着推她,跟着起哄。

“我来替林子矜出节目!”

闹哄哄的声浪里,少年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很是突兀。

众人的目光都看过去,苗伟笑着站起来掏出一支口琴扬了扬:“我来吹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家看怎么样?”

在千篇一律的草原歌曲和诗朗诵中,这可是个新鲜的节目,大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向苗伟起哄。

“班长还会吹口琴啊,怎么以前都没露过?”

“好啊好啊,一首不够,要替的话就得两首!”

“先吹一首听听!大家满意了才算数!”

苗伟不再多说,将口琴放在嘴边。

教室里安静下来,悠扬的琴声中,有同学不自觉地跟着唱起来。

随即便有更多的同学加入,歌声由涓涓细流变成了全班同学的大合唱。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

一曲终了,喝彩声震天,学生们都喊叫着要苗伟再来一个,有人便旧事重提:“班长,刚才大伙不是说了要替林子矜就得双倍,你倒是兑现啊!”

“是啊是啊,再来一个,好人做到底嘛!”

“再来个三套车!”

少年男女们七嘴八舌地吵吵着,教室里热闹极了,林子矜却是心下又惊又怕,低下了头不敢看教室门的方向。

刚刚歌曲还没结束的时候,郝南仁和另外一个男生进了七班的教室,现在就在门边的空地上站着。

他们来做什么?郝南仁该不会又来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吧?

不会吧不会吧?教室里这么多人,他不会这么无法无天吧?

林子矜心虚的同时有些恼恨,为什么别人穿越过来都有前身的记忆,可她就不知道之前子矜姐和郝南仁是怎么回事呢。

林子矜微微抬起眼偷偷看向郝南仁,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目光在她和苗伟之间转来转去,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恼怒。

跟他随行的男生个子不高,长得虎头虎脑的,这时候凑在七班的班主任方老师耳边低语几句,方老师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同学们安静一下!”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林子矜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不知道郝南仁和这男生要做什么?

方老师微微侧身介绍两名男生:“三班的两位同学代表三班来为大家献歌,大家鼓掌欢迎!”

殷秀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郝南仁和那男生,用胳膊肘轻轻地推了推林子矜。

“是郝南仁呀,看来三班的代表就是他俩了,也不知实力怎么样。

咱班光顾着自己玩,还没选出代表去别的班交流,可不要被别的班比下去才好。”

这种交流是二中的传统,各个班级有活动时,班级之间都会派相关方面的“高手”去各班交流,其中也暗含着比试的意思。

类似元旦联欢会这样的活动,自然就是一些歌喉好或擅长舞蹈乐器的同学出面了。

掌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林子矜反倒松了一口气,抓着殷秀丽的手也放松了一些:原来郝南仁来七班是公派,不是来找她的。

心头的大石放下,林子矜立即露出真诚的笑容,也跟着大家鼓掌。

郝南仁和虎头虎脑的男生说了几句三班和七班增进友谊共同进步之类的话,便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唱的正是方才同学们要求的歌曲之一,三套车。

两人每人一段应和着唱起来,郝南仁用中文,那虎头虎脑的男生则是用俄文,两人的嗓音各有优势,歌声深沉舒缓,虽然没有伴奏,感染力却是十足。

第十八章死缠烂打

一曲终了,七班的学生哗哗地鼓掌,有学生大声叫好,同时也有人向方老师申请:“方老师,咱班也得选代表去别班,不能就顾着自家玩!”

“是啊,可不能比别的班落后。”

文娱委员一边鼓掌,一边跟身边的人低声议论着,选哪几个人合适。

待掌声平息下来,三班的两名男生鞠躬感谢。

虎头虎脑的男生说了几句场面话,邀请七班的同学去三班玩,便扯了扯郝南仁,示意他该走了。

还有八班和九班没去呢。

郝南仁却是纹丝不动,目光扫过正笑着和同学说话的苗伟,又看向林子矜。

林子矜心下突地一跳:这家伙该不会想闹什么夭娥子吧?

世上的事经常都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郝南仁推开同班男生扯他的手,反倒向前一步,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林子矜脸上掠过,落在苗伟的脸上。

“刚才进来时听到同学们说,要找人替七班同学出节目?”

郝南仁狡猾地故意没提起苗伟和林子矜的名字,朗声说道:“为了三班和七班的革命友谊,我……和王东同学愿意代替七班同学再唱一首友谊地久天长,祝愿七班和三班的同学友谊地久天长!”

他本来打算自己唱这首歌的,考虑到这样做太明显,话到嘴边又加上了王东。

七班的同学集体惊讶——还有这种操作?外班的同学替本班的同学表演节目?

你算老几啊?没看我们班长还在那儿站着吗?

殷秀丽带着几分担心地扯了扯林子矜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林子矜,我敢说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王东也在扯郝南仁的袖子。

说好的只唱一首歌就走,怎么又自告奋勇要替人家班里的同学唱歌?

这算怎么回事,人家七班的同学倒是用不用咱们唱啊?

众目睽睽之下王东不好明说,只能用力地扯郝南仁。

郝南仁的胳膊被他扯得一动一动的,身子都歪了几分,却仍旧站着不动,目光落在苗伟的身上,又隐晦地去看林子矜。

苗伟毫不在意地回视他,目光锋锐而冷淡。

七班聪明些的同学都觉出了不对,教室里气氛有些怪异,渐渐地安静下来。

好好的一个联欢会,就这么被搅了局。

砸场子交流可以,你代表三班挑战也可以,毕竟这是传统。

可你有什么资格代替七班的同学唱歌啊?

场面一时冷淡,一股隐隐的敌意在教室里流动。

最终还是方老师出面表态,他也不能理解三班这个二愣子,不过做为老师,这时候也只能打圆场。

方老师笑呵呵地鼓掌:“那好,咱们欢迎三班的同学再次为大家表演节目,咱们班能唱这首歌的同学,也跟着一起唱起来!”

方老师并不清楚这中间有什么事,却本能地发觉气氛不太对,说话也是避重就轻,不提代替本班同学的事,顺便拉扯上了七班的全体同学。

方老师的教学水平只能算一般,在学生当中威信却还不错,比起别的老师来说,七班的学生还算肯听他的话。

他家中有些背景,又年轻会来事,和学生们颇有共同语言,课上课下打成一片。

前几年没人抓学习的时候,他便带着这帮学生打排球打篮球,还经常组织各种比赛,不仅在校内比,也和其它学校赛着玩。

在一次次的比赛中,七班的集体荣誉感比其它班要强上许多。

在过去师生关系失衡混乱的几年里,别的老师多多少少都吃过些苦头,方老师却安安稳稳的没事。

既然班主任发话了,七班的学生便也给他这个面子,有同学起头,大家伙便一起唱了起来。

这个年代除了红歌和草原歌曲,被唱得最多的就是苏联歌曲,几乎每个学生都能多多少少唱上几句。

然而带着点不痛快的情绪唱下来,一首友谊地久天长被唱得气势磅薄,听着不像为了友谊,倒像宣战前的战歌。

一曲终了,不待郝南仁再说话,王东便匆匆鞠躬,拉着他落荒而逃。

各班交流是传统,可没有听说能替人家班里女生出节目的,没看见七班的几个男生眼神都不对了么?

七班教室里依旧热闹非凡,击鼓传花的游戏被打断,却也没人再提重续。

在班长苗伟的引导下,热烈地讨论起派出去交流,或者换句话说,是派到别班砸场子的人选。

林子矜暗暗松了口气,她以为除了殷秀丽,似乎没人发现郝南仁的异样。

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班长苗伟探究的目光时,立即心虚地移开目光——不对,好像还有一个细心的。

苗伟见她这样,也移开了目光。

大约在九点多钟的时候,派出去砸场子的几名学生大胜而归,七班的联欢会也在一片胜利的喜悦欢腾中结束。

对于林子矜来说,除了郝南仁造成的虚惊一场,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中,没有前身记忆的她认识了绝大部分的同班同学。

冬季天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林子矜和殷秀丽等几个同学一路,说说笑笑地离开学校。

这个时代很少有家长接送孩子的,即便小学生也是几个小伙伴搭着伴一起走,何况高中的学生。

路灯有的明有的灭,有些路段还没有路灯,离学校近些的同学一个个地回了家,走到最后的一段路,只剩下家离学校最远的林子矜和殷秀丽。

还有后面远远地跟着的郝南仁。

林子矜其实早就发现了郝南仁。

她对这位前世的堂姐夫心里又是烦又是讨厌,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家只是远远地跟着,并没上来搭讪,她自然也没立场说什么。

这段路的路灯坏得少,光线还算明亮,殷秀丽也注意到了远处的人,她用胳膊肘碰碰林子矜,挤眉弄眼。

“看见没,郝南仁在咱们后面跟着呢,他肯定是来送你的,你俩的关系不错啊?”

林子矜很是恼火。

前世里她就听说这位姐夫很有恒心,做生意的时候很有一股韧劲儿,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现在看来,这股韧劲用在她的身上,就是令人讨厌的死缠烂打。

第十九章其实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林子矜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恼火:“谁和他关系不错了,我们就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灯光下,殷秀丽发觉林子矜神色难看,吐了吐舌头,低声道:“你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不过以前你和他关系还真不错,早上他不是还给你糖了?”

这么一说林子矜才想起来,书包里还有郝南仁给她的糖。

她停下来,从书包里把糖纸包掏出来,在殷秀丽惊讶的目光中转身:“郝南仁,你的糖还给你。”

郝南仁从后面房屋的阴影中走出来,一脸憨厚地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林子矜你留着吃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林子矜把糖纸包放在地上,拉着殷秀丽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郝南仁同学,你的糖在这儿,请你拿好。”

她的步子很快,殷秀丽被她拉着几乎要跟不上她,却是一脸的兴奋:“干得好林子矜,这家伙脸皮太厚,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说着话殷秀丽回头去看郝南仁的反应,却见那个穿着大棉袄的少年独自站在路灯下,拿起地上的糖纸包,神情茫然又无措。

殷秀丽忽然又有些可怜他。

直到回到粮站大院门口,林子矜才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郝南仁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她。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家。

对不起,其实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所以也不能对你的热情有所回应。

回到家里已经是快十点了,林子舒还没睡觉,正坐在炕边做鞋。

见林子矜脸色难看,她有些担心,问了几句,林子矜不愿说起这事,只是岔开话题,拿起放在炕上的另一只鞋子,问姐姐这是给谁做的鞋子。

“当然是给大哥做的过年鞋子,做完他的再做你的,你的鞋子是红底碎花的。”

林子舒看着妹子笑道:“大哥的脚太大,纳鞋底子都比别人多纳好几圈,还是你的鞋好做,又省布料又省工。”

林子矜忍不住笑道:“下午的时候你还嫌我笨呢,嫌我不如哥哥聪明,这会儿才知道我的好了。”

乌林旗沙金苏木下属的那日斯图嘎查。

聪明且大脚的林卫国,此刻正在老牧人宝音家的毡房里,身下垫着狼皮褥子,手边放着一碟奶酪。

同知青们的毡房相比,宝音家的毡房里很是温暖,充斥着羊奶浓浓的膻腥味道。

也不知是因为这股腥膻味道还是心理作用,总之,林卫国觉得在这儿很是心安。

乌林旗离林卫国的家乡金海市有四百多公里。

“旗”在n省牧区属于类似于县一级的行政单位;“苏木”则类同于乡镇一级的行政单位;至于嘎查,自然就是大队一级的单位了。

宝音老爹一大早出去查看羊群,一直没有回家,他的老伴萨仁老额吉正在熬奶茶。

萨仁老额吉六十多岁年纪,穿着藏蓝色的蒙古袍,衣襟处油腻腻的。

她的身体还很结实,高颧骨,眯成细缝的眼睛,脸上皱纹深得像用刀刻的一样,花白的头发很利落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用大铜勺子将铜锅中的奶茶舀起来,扬得高高的,再慢慢地倒回锅中,这样,锅里的奶茶就能一直保持煮沸的状态,而不溢锅。

奶黄色的奶茶在空中形成细细的细流,落在沸腾着的锅里,散发出浓郁的奶香气。

一阵冷风扑进来,宝音老爹拎着两只灰色的野兔子进门,随手将兔子扔在角落里,看向林卫国。

“怎么样,我这儿不如你们的毡房暖和,你们有炭呢,我这儿就烧点牛粪树枝啥的。”

宝音老爹问道,在林卫国对面坐了下来。知青点冬天烧的是煤,苏木嘎查里给知青按人头分煤,普通的牧民就没有这待遇了。

老牧民宝音六十多岁年纪,有着蒙古民族典型的高颧骨,一双狭长锐利的鹰眼。

常年被草原上的风吹着,他luo lu在外面的脸部,脖子和手都黝黑而苍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人健壮的身材。

与他的健硕相比,半躺在狼皮褥子上的林卫国虽然也有一米七八的个子,看起来却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羊羔。

林卫国笑了笑爬起来,没回答暖和不暖和的问题,而是先问起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老爹,外面雪化了没?”

宝音摇摇头,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大碗奶茶,啜了一口才说:“雪化了一部分,不过情况还是不太好,再这样下去,牲畜就要生病了。”

说着宝音又转头向萨仁老妇人说道:“把那两只兔子收拾了,一锅煮了吃。

这鬼天气,大雪把草盖得严实,兔子也瘦得就剩一张皮,要不是它撞到我的脚边,我还真懒得要它的命。”

老妇人端给林卫国一碗奶茶,默不作声地拿了把羊角尖刀,坐到角落里开始给兔子剥皮开膛。

毡房门再次被掀开,一个年轻人缩着脖子钻了进来,大声嚷着:“你们又背着我吃好东西!我可闻见血腥味儿了!”

说着话,他大步地跨进来,先对着角落里的老额吉,用半通不通的蒙语问了声“额吉赛百诺”(老妈妈好)。

接着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宝音老爹身边,又看看林卫国屁股底下的狼皮褥子,立即挪过去,用屁股把林卫国拱到一边,坐了下来。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咧开了嘴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大牙,浑身上下透着股俗话说的“土匪气儿”。

老额吉看见他,眼里露出笑意,将两手在破旧的袍子上擦了擦,返回去又舀了一碗奶茶递给来人。

“卫东,先喝口奶茶暖一暖。”老妇人的汉话说得很是生涩别扭,说完了就又去角落里收拾那两只灰黄色的兔子。

卫东接过奶茶,笑呵呵地说了句谢谢,便急不可待地喝了一大口。

老额吉看看他,咽下了那句小心烫着的话。

宝音老爹笑着骂卫东:“你这狼崽子,锅里奶茶还多着呢,喝这么急小心烫着。”

卫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着说:“老爹你不是常说,眼晴不怕冻嘴巴不怕烫么,喝个奶茶就怕烫,我还叫啥狼崽子,不如改叫羊羔儿得了!”

第二十章炒米奶茶手扒肉

话是这么说,其实刚才喝得急,卫东也还真烫着了。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端着碗,慢慢地品了几口,才长长了哈了一口气,笑道:“这鬼天气里,喝这么一碗奶茶,再来个炖兔肉加奶酒,简直是至高享受,给个旗长我也不换啊!”

老牧人哈哈大笑:“当真?也不用给你旗长,就让你回城去,你换不换?”

“那当然……要换了,”卫东立即推翻了前面的话,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的响。

“要能回城可真是给啥都不换,就算炒米奶茶手扒肉,奶皮奶酒牛肉干一齐摆在我面前,我也要换,说成啥也得回城去!”

老额吉被他逗笑了,从小口袋里挖了半碗炒米,放在几人中间:“吃吧,牛肉干没有,炒米奶酒管够。”

“谢谢额吉,我就知道额吉最疼我了!”卫东抓起一把炒米泡在奶茶里,喝了一口奶茶,将炒米中的豆子咬得嘎嘣脆响,看向宝音:“老爹,是不是草料不够了?”

宝音神情沉重地点头:“是啊,我刚和卫国说这事呢,队里还有几头母畜快下崽了,这样下去,怕是产下来也活不了。”

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毡房里其它的三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闷。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苏木上送粮食的车过来了,老爹,能不能报告苏木,让上边想点办法?”

老牧人沉重地摇头:“唉,白灾是没办法的事情,到处都遭了灾。再说这外面的形势,还有几个干事的……”

老牧人叹了口气:“也就咱这草场偏僻,路不好走,外人来得少……”

老牧人不再说话,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毡房里的四个人都是信得过的,但在这个大环境下,谈论牧业生产还行,谈论其它的,还是不要了。

虽然听说运动结束了,可人心还是没有稳定下来。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复呢?

一时间,毡房里陷入了沉默,几个人都端起酒碗喝了起来,只听到炉火哔剥的声音和羊角刀划开野兔肉皮的声音。

林卫国小口地抿着酒,胸臆中充满了莫名的悲哀和疑惑。

他曾经满怀着理想和热情,主动放弃招工的机会来到草原。

他全心全意地坚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以为人定胜天,凭着自己的双手真的能够做出一番事业。

可是,不说之前发生的那些令人心灰意冷,惶恐不安的事,仅仅现在的一场白灾,他就不得不看着牲畜在他眼前大批地挨饿乃至死亡。

他来到草原已有七年,七年间,经历了许多的反抗与妥协,躁动与迷茫。

最终,一腔年轻的热血渐渐冷却,看世界的双眼也由狂热变得冷静睿智。

他终于认识到一个道理:人其实是最没用的,既胜不了天,更胜不了人。

林卫国不禁想起一句很是残忍的话:理想撞在现实的墙上,撞得粉碎。

角落里一阵细碎的响动,萨仁老额吉已经把兔子肉收拾干净下了锅,加了些调料和干蘑菇,毡房里很快便泛起一阵阵的肉香味。

这边的气氛也渐渐活跃起来,三个男人开始聊些别的话题。

“卫国你这次可在苏木和旗上扬了名,你咋不趁着这个机会申请回金海市呢?就算回不了城,先回去过个年也好啊。”

卫东喝得脸红通通的,歪着头打量林卫国:“可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我知道你不是张弘那种死心眼儿的傻积极。”

林卫国摇摇头,傻积极么?他刚来的时候那是真的很积极,比张弘还傻的积极分子,可现在几年下来,他也变了。

“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家里人不知道也好,我妈要是知道这事,肯定又得骂我,索性等过年再回也好。”

林卫国说着话,想起家里过年的气氛,不由得心头一阵发闷。

“骂就骂呗,那是你亲妈,骂你能掉块肉咋的。”卫东哈哈一笑:“我妈骂我的时候,我就躲出去,等她气消了再回家。”

你还能躲出去,你妈的气还能消,我妈骂我的时候,如果我躲出去,等回来时她会更生气,弄不好不仅挨骂,还要挨一顿揍。

林卫国心里想着没说话,他不想跟别人说母亲的不是,但母亲的脾气是真的让他很头疼。

他的母亲吃苦耐劳,会过日子,对人也实在,从来没什么坏心眼儿,一颗心全扑在家和儿女身上。

但就是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了,而且,她太护着娘家人了。

如果母亲知道他为了救人受了伤,恐怕第一句话是问他的伤情,第二句话开始就要骂他个狗血淋头,而且至少一个星期内,整个家都会不得安稳。

其实这个时代的父母养孩子都是这样,家里的孩子多,能管吃饭穿衣不生病就行了,其它的都没心思管,也不懂得该怎么管。

他的母亲教育孩子的态度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娃娃们能给个好心,不能给好脸,娃娃就是烂羊圈门子,隔几天就得收拾一次。”

所以家里永远都冷冰冰的,父亲端着个封建家长架子,不苟言笑,母亲则永远拉着脸,很少对儿女们有笑容。

别看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可回到家里,母亲还是说骂就骂,有时候生气着急了还动手打他两巴掌。

萨仁老额吉又给炉子里添了两块柴,平素他们都是烧牛粪的时候居多,只有家里来客才烧柴。

“你额吉骂你,那是说明她疼你,你看她怎么不去骂外人?”

老妇人苍老的声音透着慈祥:“就是自家人不计较,才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哩。”

“额吉说啥,骂谁呢?我额吉怎么会骂人呢?”

毡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红色蒙古袍的少女走了进来,见林卫国和卫东两人,愣了一下笑颜逐开。

“你俩在这儿呢?卫国哥,苏木卫生院的梅林找你,还有你的一封信,我不知道你在我家,就没给你带来。”

说着话,少女走过来,随手摘下帽子,对卫东说:“卫东你又喝酒,当心喝醉了又找不到回毡房的路,现在可是冬天,醉倒在外面会冻坏的。”

第二十一章她找我有啥事?

少女是萨仁和宝音的女儿苏木达,她长得很是漂亮,身材纤细,声音清脆,笑容甜美。

叽叽咯咯的地一大串话说完,苏布达笑望着两人,被她的笑容映照着,毡房中似乎立即明亮了许多,平添了几分暖意。

卫东刚来时,不知道天高地厚,曾经喝得酩酊大醉,找不到回毡房的路,倒在外面睡了半宿。

幸好当时是老秋天,蚊子不多,天气也不算冷,总算卫东运气不错,既没被蚊子咬死,也没被冻死。

这件事情当时被知青们传为笑谈。

卫东是山东人,一向对自己的酒量引以为豪,吹嘘不已,没想到到了草原上,只用了半瓶六十二度的草原白,便让他人事不省。

卫东早在苏布达开口时就放下酒碗,没了方才的豪爽大气,脸色窘迫地咳嗽几声。

他有点尴尬地笑:“苏布达你不要取笑人,人是在不断进步的,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现在酒量可好,再也不会醉得找不到家。”

在蒙古语中,苏布达的意思是珍珠。

少女苏布达的模样和大多数的蒙古姑娘有很大不同,她皮肤白腻个子娇小,有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儿。

大红蒙古袍的四周镶了天蓝色的宽边,腰部勒着宽宽的天蓝色腰带,显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整个人真如一粒莹润生光的珍珠。

她笑得眉眼弯弯,闻言皱了皱挺俏的小鼻子,似笑非笑道:“是吗?那么咱们要不要再来摽一摽(比一比)酒量啊?”

卫东肩膀垮下来,耷拉着脸,立即就认怂了。

卫东不是没和苏布达比过酒量,最后的结果他都不好意思再提。

苏布达喝起酒来和喝水差不多,卫东不敢惹她,举起双手求饶:“苏布达妹妹,算我错了,喝酒我不是你的对手。”

少女昂着头哼了一声低笑道:“那是当然!”

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在母亲慈蔼的目光中喝了两口,又拿起一个小碗给自己倒了半碗酒。

林卫国心里惦记着来信和来人,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跟众人说了一声便穿上了他的破黑皮袄。

苏布达笑吟吟地看着他动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卫国哥,梅林大夫模样长得可美呢,是这个。”

她说着翘起大拇指,以示梅林的模样了不得。

她找我有什么事?

林卫国心里想着,在草原上生活几年,脸皮早磨炼得比老牛皮还要厚得多,他笑着对这位小妹妹回嘴道:“再漂亮的女子也没有我们草原上的小珍珠美。”

苏布达笑着摇头,但不是否认自己的美:“不对,她有她的美,我有我的美,我们俩不一样。”

“我倒觉得还是苏布达更美些,”卫东说的是心里话,一边笑着调侃林卫国:“卫国,你去见梅林同志可别耽误太久,我们能等你,兔子肉可不能等你。”

“嗯,兔子肉留着你吃吧,不过记得多吃少喝,别又找不到回家的路。”林卫国笑着调侃卫东。

卫东无语,他找不到家的事已经成了典故,任谁和他说起喝酒,都要拿出来说一说。

老牧人宝音看着林卫国说笑几句,打招呼出了门,目光移回来,端起酒碗对卫东和苏布达示意喝酒。

宝音很欣赏沉稳大气的林卫国,却更亲近鲁直豪爽的卫东。

和聪明睿智,颇有点书卷气的林卫国比起来,嗓门大爱喝酒,走到哪里都和人打成一片的卫东,更像草原上的汉子。

毡房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冬季的草原萧索荒凉。

白色的雪覆盖了一部分土地,luo lu出来的土地是褐色的,大地白褐相间,天空湛蓝无边,空气新鲜而寒冷。

厚厚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做响,林卫国回到知青们住的毡房。

掀开帘子,就见知青张弘正拿着一本书喃喃地念着,时不时地用笔在书上写些什么。

听到响动,张弘从书后面抬起头,见是林卫国回来,笑了笑打声招呼便继续看书。

张弘是林卫国从草原上救回来的知青之一,他的伤势不算太重,因此林卫国从苏木卫生院回来时,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张弘为人有些书呆子气,胸无城府,正直善良。

他是京都人,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是科研工作者,前几年都被下放到y省,张弘本人也跟着上山下乡的洪流来到了n省。

因为出身的关系,张弘平素行事很是小心。

张弘到草原来的初衷和林卫国差不多,只不过林卫国是响应号召,抱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想法而来。

而张弘,则是对自己的出身不满,同时也因为父母的事情吓得够呛,狂热地试图通过艰苦的锻炼改造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自食其力的,对人民有用的,被广大劳动人民认可的劳动者。

刚到草原的时候,张弘见了谁都小心翼翼,对牧民们极是尊重,说话的时候总是用着敬语,点头哈腰的。

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他干起活来却从不吝惜力气,只不过他那点儿小身板也没什么力气就是了。

张弘越是这样,越得不到牧民们的认同。

说起张弘来,牧民们都是一句评价:“那孩子没啥坏心眼,就是读书太多,读成傻子了。”

嗯,好多男性牧民们评价一个人的标准,第一是没有坏心眼,第二是喝酒爽快,只要满足这两条,那就是好人。

尽管讨厌自己臭老九的出身,但从小养成学习读书的习惯已经到了骨子里,让张弘忍不住想要看书学习。

他曾像卫东和林卫国那样,试着融入牧民的圈子,然而发现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像那两人一样同牧民嘻嘻哈哈勾肩搭背。

于是看书和学习就占据了他全部的业余生活。

对张弘来说,改造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劳动者的执念,和忍不住要读书学习的习惯交缠斗争,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悖论。

林卫国见张弘满脸漆黑,尤其是眼窝和鼻孔简直黑得不能看,他拿这书呆子也没办法,笑问道:“又没洗脸?”

“啊?”张弘抬头看他,因为脸极黑,所以反衬得镜片后的眼白极白,白得甚至发亮:“洗什么脸啊,这么冷的天我又不出门,费那事干嘛。”

第二十二章梅林姑娘

林卫国以手抚着额头,一副不忍看他的样子:“听说刚才有人找我?”

张弘愣了一下:“是啊,苏木卫生院的梅林来给咱俩检查伤势,找你来着……啊!”

他忽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我这幅样子……我这幅样子都被梅林看去了!谁能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人来,还是梅林大美女!

林卫国你害死我了!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刚才她还给我检查伤势来着,丢人啊……”

林卫国嫌弃地看着他,一脸坏笑:“这可不怪我,你不打算出门,可架不住有人要进门啊。”

“你还说!都怪你!”张弘再怎么不在乎外表,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看到糗状也会在乎。

他把书扔下,手忙脚乱地找脸盆倒水洗脸。

草原上没有通电,知青们晚上都是点煤油灯的。

张弘每天晚上学习时都凑在油灯下面,往往半个晚上下来,脸上便被煤油燃烧的烟雾熏得漆黑。

而且这种黑灰似乎有些油腻,张弘开始时还认真洗一洗,后来发现眼窝和鼻子部位的黑灰极难洗掉,越洗越花,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几天才认真洗一次脸。

张弘打了香皂使劲地搓脸,直搓得满脸都是灰黑色的泡沫。

林卫国看他快把脸搓起一层皮,只是嘿嘿一笑,也不提醒张弘现在洗脸已经迟了,梅林大美女已经见过他的样子。

他去自己的铺位上找到信件,看了看地址是家里寄来的,林卫国一边撕开信封一边想着,梅林为什么特意又来找他们?

梅林是个漂亮的知青女医生,林卫国对她的感觉很是复杂。

他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却又抗拒不了她的吸引力,只能尽量减少跟她打交道的机会,可是这次受了冻伤,又跟她接触上了。

信上的内容很快吸引了林卫国的注意力,他站起身来在毡房中转起了圈子。

顾不得再想梅林找他有什么事,林卫国一门心思地寻思着,自家小妹病了,也不知道有多严重,他是不是应该赶快回去?

门外传来女声问话:“我可以进来吗?林卫国回来了没有?”

“进来吧,卫国回来了。”张弘大声说,用毛巾用力擦净了脸,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苏布达说得不错,梅林的确很美。

梅林的美是一种英气勃勃的美,她的身材颀长,梳着这个时代常见的齐耳短发,额头饱满,眉毛浓黑,眼睛极为明亮有神。

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来看,她的嘴巴略有些大,可是和五官配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很是和谐。

因为自觉方才在梅林面前丢了丑,张弘颇有些不好意思,见梅林进来,只打声招呼便把头埋在书本里。

“梅医生找我有事?”林卫国问。

梅林微微侧着头笑着看他,眼神明亮动人,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喜欢:“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张弘耳朵动了动,他是该出去呢,还是在这儿呆着假装木头呢?

林卫国难得地有些狼狈,他避开梅林的目光:“没事当然也能来,那个,我以为你有事。”

年轻的女医生挎着医药箱走近林卫国,将药箱放在桌子上:“你的脚该复查了,但你不去卫生院,只好我亲自来给你检查换药,来,坐好,把裤腿卷起来,脱鞋。”

角落里似乎传来压抑着的笑声。

林卫国后退一步,瞪了眼脸猫在书里面,眼角余光却偷偷看向这边,冲着他呵呵傻笑的张弘。

“坐下啊,还等我按着你呢?”

林卫国老老实实地坐下,卷起裤脚脱了鞋子,将红肿得厉害的脚放在床铺上。

“冬青用着不?”梅林俯下身子,用大拇指轻轻的按了按林卫国的脚背红肿处。

女医生的手柔软冰凉,林卫国的脚向后缩了一下。

“没事的,已经好了,宝音老爹给了我茄子秧和冬青,每天用水熬着洗,已经没事了。”

“给你开的药膏抹着不?”梅林却没放过他,又将他的裤腿向上捋了捋,检查着他的小腿,头也不抬地问。

“抹着呢,每天泡完脚就抹上了。”林卫国低声回答。

年轻的女医生露出半边神情专注的侧脸,黑发散落下去,露出洁白颀长的脖颈和半只秀气的耳朵,耳后的一片肌肤洁白如玉。

林卫国看着那一缕秀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把它归拢一下,却在手指靠近,将要触到时忽然清醒过来,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梅林并没察觉他的小动作,将他的棉裤裤管拉下来,直起身子从医药箱里取出一管药膏递给他。

“好了,坚持现在的治疗就好,估计等这管膏药用完就好了。”

说着话,她侧着头看向林卫国,露出笑容大大方方地说:“怎么,不请我坐一会儿?”

林卫国收起伤腿,有些尴尬地向旁边挪了挪,拍拍床铺说:“请坐,梅医生。”

梅林坐下,一时有些无话可说,目光落在床上散落的信纸上,问道:“家里来信了?”

“妹妹写的信,”林卫国说,他忽然下了决心,低声问道:“梅医生,能给我开个病假条不?我想请假回家。”

梅林眼里露出关心的神色,很爽快地说,:“当然能,你的伤本来就该开病假条的。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嗯,小妹病了,我想回去看看。”林卫国有些担心。

大妹信里只说发烧,却没说具体情如何,但大妹一向沉稳,如果小妹病得不重,她是不会给他写信说这件事的。

梅林把药箱拿过来,取出处方笺写了病假条递给林卫国:“原本你前段时间冻伤就应该开病假条的,现在正好补上,所以不用谢我。”

正要说谢谢的林卫国僵了一下,接过病假条:“那也还是要说声谢谢的。”

这话说得客气而疏远,梅林有些幽怨地看着林卫国,碍于没眼色的张弘在场,却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你为什么不理我?

梅林认识林卫国,缘于前年春天。当时林卫国为了驯服一匹烈马摔伤了腿,去乡卫生院诊治。

林卫国做为最早下乡的知青之一,同时也是沙金苏木甚至全旗知青们中的领袖人物,在这之前梅林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却一直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就是因为治腿伤时那十几天的接触,梅林喜欢上了英俊沉稳的林卫国。

梅林以为,她自己绝不是单相思,她从林卫国的目光中看得出来,他也喜欢她。

可不知为什么,林卫国却躲避着她,尽量不和她接触,到后来不等甚至腿伤好利索,他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卫生院。

“你准备怎么走?”梅林问。

这次林卫国为了救人而冻伤,也是同样的不肯在卫生院多呆,她又担心他的病情,只得搭着运粮车到嘎查里来帮他检查。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走,有了病假条我得先去请假。”

林卫国将病假条叠成四方块,站起身来:“梅医生,谢谢你,我……”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要去请假了。”

梅林站起来:“去吧,我跟司机师傅说一说,等你半小时,如果你能早点请到假的话,正好坐运粮车一起走。”

林卫国点点头出去了。

梅林跟张弘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出去了。

张弘推推眼镜摇摇头,自言自语:“卫国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梅医生模样漂亮人又好,他怎么就不动心呢?真够傻的。”

“傻子”林卫国已经跟嘎查里请了假,小妹林子矜生了病,他得尽快回去看看。

……

……

林子矜的病彻底痊愈,元旦过后,她就开始正常上学。

冬日里天短夜长,清晨七点多的时候,外面的天还麻黑着。

这几天来林子矜已经对去学校的路很是熟悉,矿务局二中离她的家大概有四五里地的路程,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左右。

听着矿上的广播里千篇一律的套话,林子矜快步走过坑坑洼洼的路面,走到邮电所后面的拐弯时,她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今天是最后一天到校了,不知道郝南仁会不会又在这儿等她。

那天林子矜把郝南仁的糖退了给他,可从第二天开始,郝南仁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拐弯处等着她,然后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陪着她一路走到学校。

林子矜是真的很烦,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凭心而论,她并不讨厌郝南仁,也许是前世被冯谦的花心伤得太狠,她甚至对郝南仁这种不在外面胡来的男人很有好感。

可是她不是林子矜,她是林子佼,她对未来有着明确的目标,她要考大学,她不打算早恋。

而且郝南仁前世毕竟是她的姐夫,她面对他的热情也有些别扭。

冬日的清晨,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林子矜加快了脚步顺着街道拐弯。

然而熟悉的脚步声立即不远不近地跟上了她,这声音令人心安的同时,也令人烦躁。

这是郝南仁的脚步声。

第一天在这儿遇到他的时候,林子矜以为两人只是偶遇。

但之后林子矜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论她提前或者推后,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郝南仁都会在这儿等着她。

等她走到前面的时候,这牛皮糖一样的少年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有时还不顾她的不理不睬,跟她说些学校和家里的事。

直到进了学校,他才带着几分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然而今天的郝南仁却不像往常,他没有等林子矜走远再跟上去,而是直接站在她的身边。

“林子矜,明天就放假了。”

林子矜嗯了一声,加快脚步想要甩开他。

“我做错了什么,或者哪里得罪了你吗?”郝南仁问。

“没有。”林子矜摇摇头,脚下不停。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元旦那天唱歌的事?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郝南仁一步不落紧紧地跟着她,少年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飘出很远。

这个年代的人们十分保守,即使是明确了关系,正在找对象的小青年也不会在街上并肩而行,更别说林郝二人一看就是学生了。

果然,远处有背着书包的男生好奇地看过来,用力地吹了声口哨,口哨声在寂静的清晨十分响亮。

林子矜不敢看那边,有些羞窘夹杂着几分恼怒低声说:“不用你道歉,你唱歌和我也没关系,我为什么要理你?”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郝南仁忽然紧走几步拦住了她:“林子矜,咱俩以前一直……”

说了一半,郝南仁忽然词穷——他和林子矜的关系是不同寻常,可是那只是出于心灵的默契。

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心照不宣地一起上学放学,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说出口过。

林子矜并不知道郝南仁的尴尬,她只想着,不管之前林子矜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打算继续下去,至少近几年不行。

一方面,她要读高中考大学,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她来了大爹家,进入了林子矜的身体,那么远在几百里外的农村里,真正的林子佼怎么样了?

会不会两人互换了身体,她变成了林子矜,而林子矜则变成了林子佼?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肯定要征求子矜姐的意见,也许子矜姐还想和郝南仁再续前缘呢?又或者,她们还有办法再互相换回去呢?

所以,在她确定林子矜的身份之前,不能让郝南仁把那些话说出来。

“不管以前怎么样,那些都过去了,郝南仁,”

林子矜抬起头来,直视着郝南仁的眼睛:“咱们现在都是学生,我想好好学习。”

“你……你不是说上学也没用,一毕业就要上班吗?”

郝南仁真的觉得林子矜变了,不仅对他的态度变了,其它方面也变得厉害。

读书有什么用?放着大集体的班不去上,却天天说什么好好学习?学得再好出来还不是去上班,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何况招工的机会不多,说不定等她读完高中连班也没得上呢!

难道,郝南仁有些狐疑地想着,她是以好好学习为借口来疏远他吗?

第二十四章你给我站住

“那是以前,现在我变……改变主意了。”林子矜诚恳地看着他。

“郝南仁,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学习,如果以前的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产生了误解,那么请你原谅,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郝南仁:果然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林子矜绕过呆若木鸡的郝南仁继续向前走。

或者是看他那副呆愣愣的样子于心不忍,又或者想到后世他对自己的姐姐很好,林子矜又停下来转头说了一句。

“郝南仁,你也好好学习吧,学习终究会有用的。”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快步离开。

郝南仁快步赶了上来,林子矜的话又激起了他的希望:“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和你一起学习?”

林子矜脚步一顿,犹豫了下。

她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今年的秋天就要恢复高考。

相对于第一次高考的难易程度,如果郝南仁认真学习的话,有很大几率能够考得上大学,哪怕上不了大学,上个大专也是可以的。

七十年代的大学生和中专生都是极为稀缺的,不论毕业后进入工厂企业还是政府机关,以后的路都要好走得多。

而且她对这个前世的姐夫也颇有好感,如果排除了郝南仁对她的死缠烂打,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

而且似乎因为她占用子矜姐身体的关系,林子矜每次见到郝南仁,内心深处还颇有几分熟悉的好感。

可是不论怎么样,这些都至少是在考上大学之后的事。

而且她也必须得知道子矜姐有没有跟着来这个世界,如果子矜姐也来了,那她就还要看子矜姐的态度。

林子矜觉得,如果子矜姐真的来了这个世界,那么姐姐和郝南仁肯定会再续前缘,毕竟前世他俩的婚姻甜蜜又温馨。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我觉得不要停止学习,知识永远是有用的。”

林子矜说着,忽然想到以前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老话:“技多不压身,学到的知识什么时候都在你自己身上,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远处又有目光好奇地看过来,林子矜觉得真不能再说下去了,她再不看郝南仁,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她只走了一步便停住了——她的书包带子被人拽住,并用力地拉扯着不让她离开。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如果你想让我好好学习,那我一定会用功考个好成绩。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去矿上上班了,才不会去读这个没用的高中,林子矜,你知道我对你的……”

不远处的巷口传来扑通一声重响,打断了郝南仁的表白。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人影栽倒在不远处的小巷口。

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地上常有小块的冰滩,现在地上还有未化尽的残雪,年龄大些或腿脚不太灵活的人,踩上去都容易摔跤。

林子矜一把甩开郝南仁的手,小跑了过去。

郝南仁愣了愣神,也跟着跑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是个老头儿,冬日寒冷的清晨里,闭着眼睛的老头儿的额头上渗着大滴的汗。

林子矜蹲下去轻轻拍了拍老头儿的胳膊,轻喊道:“大爷?”

老头儿面色惨白,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大爷,摔着哪儿了,你哪儿疼?”

老头儿微微抬了抬手扶在额头上,声音微弱无力,咬字却很清晰:“没摔着,我,我头昏,身上发冷,饿……”

林子矜握了握他的手,感觉手心湿冷无力,她心中一动,从书包里取出一块糖,剥掉糖纸放到老人嘴边。

“大爷,您把这糖含着,放在舌头下面,小心别呛着了。”

昨天姐姐给了她几块糖,她没吃,顺手放在书包里,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看症状和老人的自述,林子矜觉得老人像是低血糖导致的眩晕无力,在没有仪器无法确诊的情况下,只能先给他含一块糖试试。

郝南仁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林子矜这是怎么了,她当老人这是小孩子摔倒了,还给块糖哄一哄?

老人张开嘴含着糖,几分钟后,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低声说:“闺女,谢谢你了。”说着话,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大爷您别说话,地上冷,我先扶您起来。”

老人说话咬字清楚,四肢行动自如,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林子矜更确定了老人就是低血糖导致的症状。

她心下安定不少,便向旁边目瞪口呆的郝南仁示意:“搭把手扶大爷起来,地上太冷。”

郝南仁瞪着眼看看林子矜再看看老人,想说什么又没说。

两人一边一个扶着老人,老人自己再一用力,便站了起来。

“大爷您家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吧,回去后赶紧吃点东西就好了。”

林子矜扶着老人让他靠着墙站好,无视了郝南仁扯她书包带的行为,低声问。

老人摇摇头:“闺女啊,我没事,吓着你们了吧,今天我没顾上吃早点……好了,我儿子回来了!”

手推车辘辘遴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林子矜和郝南仁都是一怔,同时看向远处。

推车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灰扑扑的旧衣服,上面落满了细细的煤灰。

他的头上和脸上也是同样落满了煤灰,眼窝和鼻子的两侧尤甚,让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见老人这般模样,这人把车子一放便快步跑了过来扶住老头:“怎么了,戴叔叔?”

老人管男子叫儿子,男子却管老人叫叔叔?

林子矜心里闪过念头,却也没有多想,她不爱管闲事,并不关心别人家的事情。

老人的家人来了,自然没林子矜什么事了。

她很自觉地把老人交到那男子手里,提起地上的书包往肩上一背,便要离开。

老人却是指着她对男子说:“我刚才头昏摔倒了,幸亏这闺女给了我一块糖吃,才缓过劲来,可得谢谢人……”

“站住!”

一声呼喝响起,林子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脚下却是没停,继续快步向前走。

一方面,她快要迟到了,另一方面,她并不认为这一声是喊她的。

就算要表达感谢,也不可能这么没礼貌,还用这种吓死人的音调和她说话吧?

然而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书包带,将她向后拽得一个趔趄:“说你呢,你给我站住!”

第二十五章人蠢就要多读书

林子矜站住脚,心里恼火,今天这书包算是倒了霉,怎么谁都想来拽一下?

“干什么?不用谢我,我快迟到了!”

她郁闷地说:“你带大爷去卫生院查查血糖,我觉得他是血糖低导致的……”

“谁要谢你?”男子怒气冲冲地喝斥,因为满脸煤灰的原因,显得他的牙齿雪白,像是要吃人似的。

“谁让你给他吃糖的?”

这话一出,林子矜停下脚步看向男子,心说感情这是好心遇上驴肝肺了?(即好心没好报的意思)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晨曦初露,深冬淡淡的阳光照在男子的脸上。

他的个头很高,沾着煤灰的脸庞轮廓分明,眉毛黑浓,眉锋微微上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充斥着满满的怒火。

林子矜垂下眼看了看他抓着自己书包的手。

这是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布满了老茧的手型很好看,上面沾满了煤灰,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手。

看来真是个煤黑子。

见林子矜冷冷地看着自己,那男子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禁地缩回了手。

郝南仁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跑过来挡在林子矜的身前。

“你想干什么?”郝南仁警惕地喝道。

“那个大爷摔倒了,我们过去扶他,他说他头晕,饿得慌,我同学还给他块糖吃,可不是我们推倒他的!你别想污赖我同学!”

“小坚,你回来……”后边传来老人有气无力的喊声。

“谁说你们推倒他了?”男子不耐烦地说,听到后边老人的喊声,恶狠狠地瞪了林子矜一眼。

又低声喝斥道:“谁让你给他吃糖的?天真无知,自以为是的笨蛋!”

你才是大笨蛋呢!

林子矜瞬间就出离愤怒了。

为什么啊!

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先是郝南仁没完没了的纠缠,又遇到个不讲理的大笨蛋,自己明明帮了他叔叔,他却来骂自己!

“你才是天真无知,自以为是的笨蛋!你是超级大笨蛋!”

她都懒得跟他解释,恶狠狠地把这句评价反弹回去,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男子还要说什么,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小坚,这事不怪这闺女,咱们还得谢谢人家。”

景坚冷哼一声往回走,嘴里还大声嘀咕着:“愚蠢!”

林子矜不甘示弱地大声反击:“你才愚蠢呢!恩将仇报!”

怪不得他名叫小贱呢,应当叫大贱,超贱!无敌贱!!

景坚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停下来和她辩驳,但看看前面赶过来的老人,又快步迎了上去扶住老人:“叔叔,咱们回去吧。”

“小坚,这事不怪那女娃娃,我当时头晕得厉害摔倒了,又饿得心慌,她也是出于好心才给我吃了块糖。”

老人慢慢地往回走,带着几分歉意拍了拍景坚的手背:“如果不是她让我含着那块糖,又扶我起来,现在怕是我已经晕过去了。”

“含着?”景坚忽然反应过来:才这么一会儿,糖应该还没化完。

“戴叔,把剩下的糖吐出来,咱们回家吃早点。”

戴国梁慌了一下,紧紧地闭着嘴看了看景坚,见他盯着自己,便一脸赖皮地笑道:“吃完了,没了。”

景坚自然不肯罢休,板起脸道:“戴叔听话,快吐出来!”

老人笑呵呵地张开嘴让他看:“没有没有了,真的吃完了,哈哈!”

老人说话的声音有一点点含糊,很显然那块糖还在他的嘴里,影响着说话的清晰度。

景坚看看戴国梁这副赖皮样子,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伸手进去掏吧,着急之下他又迁怒于林子矜:“都怪那个笨丫头!”

老人不想让他再骂林子矜,但也不愿意吐出这块糖,笑呵呵地转移话题。

“小坚,家里的煤足够烧了。你一共才放几天假,趁这个机会多休息,过几天回了部队,就又要忙了。”

景坚眼神柔和了些许,笑着说:“没事,咱们赶紧回去吃早点,这边的冬天冷,这次买的煤足够了,叔你尽管放开烧,别把自己冻着。

还有,叔你能不叫我小坚么?听着实在不好听。”

他想到刚才那个女生听到他名字时的眼神,她在想什么他想想也知道。

小坚小坚的,确实容易给人不好的联想。

“咳,这还用你说么,我哪能冻着自己个儿。你也别在我身上乱花钱,好好的攒起来,将来还要娶媳妇呢!”

老人絮叨着,咂咂嘴一副满足的表情:“嗯,小坚,今天真是幸福啊,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

“嗨,戴叔你就放心吧,我不缺钱,每次出任务都有补贴,穷着谁也不能穷着我啊!”

景坚说着话心里暗叹,自从查出糖尿病,戴叔就严格控制饮食,再也没吃过甜食,更别说糖了。

都怪那个自以为是的笨丫头!

“傻小子,戴叔说句难听的话,你出任务的补贴那都是拿命换来的,你得攒着……”

被景坚贴上“笨丫头”标签的林子矜,这时也很是火大。

“人蠢就要多读书!不对,这种人就算读书也没用,蠢是没药可救的!”

林子矜喃喃地念叨着往前走,简直被气昏了头。

到这个时候,她多多少少也猜出男子为什么对她发火。

肯定是因为老人患有糖尿病,医生不让老人吃糖,所以他听说自己给老人吃了糖,才会大发其火的。

可是在没有其它的药物和治疗手段的情况下,不尽快补充糖分,如果静脉血浆里的葡萄糖浓度低于一定程度,通常就会导致低血糖昏迷。

方才的老人如果陷入长时间昏迷的话,会对脑部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只有给老人喂食糖块这一条路可走了,而且她可没让老人直接吃进去,她只是让他含着,等症状缓解了,还可以吐出来的!

而且,这糖可是姐姐给她的,她自己还没舍得吃呢,为了救人给老人吃了,最后还没落着好!

林子矜气哼哼地往前走,可没走两步,便感到从后面传来的阻力,这种感觉很是熟悉——她的书包带子又被拽住了。

第二十六章脑油味儿闻着很香吗?

“郝南仁,你有完没完了?!!”

林子矜怒火冲天,旋风般地转身,对着郝南仁大声喊道,同时用力一推。

有完没完了?以后她再也不背书包了,看他们还拽啥!

郝南仁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不敢看她冒着怒火的眼睛。

他低着头嗫嚅着说:“林子矜,我知道你让我读书是为我好,可是,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好吗好吗,好个屁啊!

林子矜用仅存的理智控制住骂粗话的冲动,厉声喝道:“郝南仁,我跟你说的很清楚,咱们只是同学关系,没什么我呀你的。”

郝南仁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却是委委屈屈的。

看着郝南仁清瘦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想到刚才面对高大暴怒的男子时,郝南仁挡在她的面前护着她,林子矜又有几分心软。

她放低了音调,苦口婆心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郝南仁你也是,你应该好好学习。

我们现在还小,应当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面,不要等将来没有学习机会了才来后悔。

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学习吧!”

林子矜说了这半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话中有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浓浓的说教味儿。

郝南仁也同样没有意识到,他只注意到了他在意的事情。

他抬起头来,脚尖搓着地面,满怀希冀地问道:“子矜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小,咱们的事等过几年年龄大些再说?”

林子矜立即就无语了,她说了五次学习,强调了三遍好好学习,郝南仁一遍都没听进去,就听到现在还小这几个字!

转头就走,林子矜决定,不论如何,她再也不跟郝南仁说一句话。

然而旁边有人嘿嘿地笑:“妹妹别走啊,哥哥不嫌你小,哥哥就喜欢你这生瓜蛋儿!”

林子矜脚步不停冷着脸看过去。

两个十**岁年纪的男青年,穿着蓝色的大裆棉裤,两手笼在袖子里,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贱笑,正得意洋洋地看过来。

呵呵,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前世看多了古龙金庸的林子矜心想,接着立即就被自己恶心到了,这种东西也能叫江湖?

她心里呸了一声:最多是两个小混混罢了!

林子矜外表看着十六七岁年纪,心理年龄却是将近五十,对这种街头小混混自然没有多少惧意。

她冷冷地扫了这两人一眼,也不在乎他们口头上的占便宜,冷哼一声便继续前行。

再不走,就真的迟到了!

虽然现在的学校里纪律并不严明,迟到了老师也未必会批评,可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报告进去,也不好看。

然而她又一次被拽住了。

这一次,那个混混没拽她的书包带,而是直接上手拽住了她的棉袄袖子。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林子矜用力地甩开这只脏手,对他怒目而视,大声喝道:“滚开,你想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她左右看看,这几天从这条路上走,她对两边的建筑和单位也熟悉了不少,似乎前面几百米处就有派出所?

大声喊的话有用吗?应该有用吧?

林子矜不认识这两个混混,郝南仁却是知道的:这两个混混在这一带的街面上很有名,矮个子的混混名叫全喜,高个子叫小文哥。

郝南仁急步上前,挡在林子矜的前面:“林子矜你快走!”

他又转过脸对那两人笑道:“小文哥,全喜哥,我请你们抽烟,别和这女子一般见识,她甚也不懂……”

说着郝南仁便开始动手翻书包找钱,同时隐晦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子矜,示意她赶快离开。

林子矜看他能叫得出混混的名字,还有那熟稔的动作,似乎真和这两个混混交情不错,便也不再啰嗦,抬步又走。

然而她再一次被拽住了。

“小妹妹别急着走呀,咱们交个朋友。”动手的还是小文哥,他兴奋得脸上的疙瘩又红又紫闪闪发亮。

“哥哥刚才说错了,你不是生瓜蛋儿,你是小辣椒!哥哥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咱们交个朋友?”

全喜袖着手,在旁边嘿嘿地笑,却是有意无意地挪动脚步,挡住了林子矜离开的路。

还有完没完了?!

林子矜用力的摆脱小文哥:“你再纠缠我可真喊人了,这会儿派出所可还有值班的呢!”

郝南仁又陪着笑脸挤上前来,将几张毛票递给小文哥,另一只手试图掰开小文哥抓着林子矜的手。

他陪着笑说:“小文哥,您高抬贵手,这女子是我同学,又古板又干瘪,没啥意思,下次我给你们介绍几个长得漂亮性格好的……”

林子矜怒火冲天,对郝南仁是几分佩服几分鄙夷。

怪不得这位姐夫前世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不仅善于死缠烂打,还够活泛,算得上很会来事。

明知道他这是为自己解围,可林子矜怎么觉得,自己怎么就看不上这种解围方式呢?

“你玛你谁啊,爷不认识你!”小文哥一把推开郝南仁,看向林子矜:“只要你答应做哥哥的女朋友,哥哥我保证,以后这条街上,你横着走都没问题!”

郝南仁脸一白,将毛票攥在手心里,再次硬生生地挡在林子矜前面,厉声喊道:“别动她!子矜快跑,我挡着!”

“你能挡得住吗?妈的,这种天气打你,有点冻老子的手啊!”全喜嘿嘿冷笑着,将双手从袖筒里拿出来互相搓了搓,慢慢地凑了过来。

郝南仁脸色发白,却仍是用力地推林子矜:“子矜你快跑!你和他们说不清的!”

全喜已经过来扯住了郝南仁的头发,而另一边,小文哥也伸臂圈住了林子佼的肩膀,将鼻子凑到她头发上闻了一闻,嘿嘿笑道:“好香。”

妈的,老娘好几天没洗头发了,脑油味儿闻着很香么?

林子矜心中骂道,积攒了半天的火气全面爆发。

一股剽悍的气息涌上来,她反脚向后用力一踢,同时双手一撑,试图挣脱这双令人恶心的臂膀。

第二十七章四肢发达头脑不遂

那边急了眼想要过来帮忙的郝南仁被全喜扯住,两人也打了起来。

小文哥的敏捷度很高,林子矜踢出去的脚落了个空,他嘿嘿笑道:“小辣椒妹妹你真狠,你把哥踢坏了,可要包赔的!就罚你给哥哥当女朋友好了……”

感觉到圈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臭烘烘令人恶心的气息向自己的脸上凑过来,林子矜双手乱抓双脚乱踢腾,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救命啊,抓流氓啦!”

事实上这半天的功夫,已经有几拨路人和学生路过,只是这两个混混看着就不好惹,没人敢惹祸上身,都装着看不见匆匆离开。

林子矜知道喊也没用,她只是希望喊声能让小文哥有所顾忌,不要做出太出格的行为。

然而随着她这一声喊,圈着她的手蓦然一松,小文哥被一只有力的手抓着后脖领扔了出去。

林子矜惊魂未定地回头,愣住了。

居然是刚才那个“蠢货”男子救了她。

他站在深冬的阳光里,还是穿着那身短小到好笑的衣服,脸上的煤灰还没洗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嫌弃地看着她。

他连看都没看那两个混混。

景坚的衣服和脸上的煤灰,使两个混混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是矿上的下井工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破煤黑子竟敢挑战他们的权威?

全喜见状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小斧头跑了过来。

个子高又怎么样,他们可是有武器的,全喜冲着小文哥使个眼色,扬了扬手里的斧头。

被打得鼻血直流的郝南仁一时懵住了,按着鼻子看向这边。

小文哥收到眼色也爬了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雪和土,左右瞄了瞄周围。

他从不远处的角落里拣了半截砖头,和全喜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围了上去。

“妈的,一个破煤黑子(当地对下井工人的蔑称)也敢坏爷的好事?”

小文哥吡牙咧嘴地说着,将拿着砖头的手藏在身后窜了过去。

全喜倒没有掩饰自己的武器,他像是生怕对方没注意到自己的小斧头似的,高高地挥舞着斧头跑了过去。

“看爷一斧头砍死你个黑狍子!”全喜喊着,和小文哥两人一前一后向景坚包抄过去。

“小心!他有砖头!”

林子矜喊了一声便停下来——小文哥动作太快,她的提醒失效了。

郝南仁捂着流血的鼻子快步跑过来推她:“林子矜你快走,我留在这儿帮他。”

林子矜却是不肯走,不管那家伙有多蠢,总之人家救了她,她不能扔下人家逃走。

她左右看看,见方才小文哥摔倒的地方有一块小石头,便跑过去拣了起来。

抱着能帮多少帮多少的思想跑回战场的林子矜,愣住了。

似乎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两名小混混便齐齐跌倒在地上,砖头和斧头都被景坚抢了过去。

景坚手里颠了颠砖头,随手扔在远远的角落里,又轻描淡写地徒手将斧头柄折断,冷冷地看向全喜。

“还不快滚!以后再让爷看见你欺负女孩子,你的腿就是这下场。”

他将半截斧柄随手一掷,准确地打在砖头上,一声闷响,木质的斧柄竟然将砖头击成了碎块。

两名小混混看着碎砖头和半截斧柄,简直是目瞪狗呆。

本来以为自己拿着斧头就是李逵,没想到李逵在这煤黑子面前,只用了不到一招就变成了李鬼。

这家伙脸这么黑,只怕他才是李逵吧?

煤黑子一般力气都大,徒手折断斧柄虽有点难度,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木头打碎砖头的功夫,可就不是力气大能解释的,如果这块木头打在自己的腿上……

两名小混混常年打架,也算是识货的。

想到这儿立即面色大变,急急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弱弱地摞下一句场面话。

“臭煤黑子还挺硬,有种你别走,你给爷等着!”

景坚哼了一声,朗声笑道:“煤黑子咋的啦,有种你现在回来,爷揍到你服!”

他掂了掂手里的小斧头,颇有几分心痛地嘀咕:“挺好个斧头,咋就一冲动把柄给折了呢?算了,回去重安一个吧。”

说着话景坚抬起头,恰好对上林子矜有些好笑,又有些惊讶的目光,立即便冷了脸。

“看啥看,还不赶快上学去,女娃娃家不学好,跟这些混混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这是怎么说的?

林子矜大眼睛瞪视着景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好吗?

她好好的走在路上,哦,不对,她好好的和郝南仁吵架,这两个混混就来纠缠她,怎么能怪她不学好?

他这不就是后世那种喷子键盘侠,不管事情如何,先把所有责任都怪在女人身上的蠢货么?!

林子矜心里,因为景坚救了她而刚刚升起来的一点点好感,瞬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你这人四肢发达头脑不遂,蠢成这个样子,读再多的书都救不了你!”

林子矜都懒得跟景坚讲理,扔下几句话转身就走。

再跟这蠢货纠缠下去,她的智商也会掉线的!

郝南仁有些害怕地看景坚一眼,低声说了声谢谢,正要追上去,又被景坚叫住了。

“别走,你叫好男人?”

郝南仁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这煤黑子,该不会因为林子矜骂了他,他要在自己身上撒气吧?

景坚没有动手,只是带着几分讥讽的笑看着郝南仁。

“亏你还有脸叫好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人家女娃子不理你,你死皮赖脸的跟着,有什么意思?

要饭的还知道把碗拿好,跟人陪个笑脸,你背着书包不学习,成天叽叽歪歪的跟在女娃子后头,有这功夫,还不如扔了书包去矿上挖煤呢!”

郝南仁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就走。

“这傻小子!”

景坚不再看郝南仁,倒拎着断柄斧头回了巷子。

也许是被景坚的话戳着了痛处,郝南仁悻悻地自己回了学校,再没去找林子矜。

第二十八章魔音贯耳

林子矜低着头一路疾行,越想越气。

景坚的自以为是,郝南仁的死缠烂打,还有那两个混混的无耻加无赖,流年不利让她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坏。

好在后来的一路还算平安,到了学校,她还是没有意外地迟到了。

运动虽已结束,但这个时代的老师还是心有余悸,对学生管得不严,当然也可能压根不敢管。

林子矜站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便顺顺当当地进了教室,抄了写在黑板上的作业,这个学期便算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林子矜还有颇有点担心,既担心郝南仁再来纠缠,又担心那两个混混会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

还有,她也不想再见到景坚那个蠢货!

好在什么也没发生,林子矜回到家,黑子摇着尾巴迎上来就是一顿狂舔。

林子矜摸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总算是心情好了些。

还是家好啊。

……

……

“还是家好啊!”林卫国站在自家院门前,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灯光,轻轻地喟叹一声。

他经过三次转车回到金海市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天都黑透了。

林卫国从门洞里伸手进去,摸索着拨开门拴打开了门。

黑子认得主人,摇着尾巴无声地凑过来,他拍了拍黑子的脑袋,看向正屋。

窗户上拉着窗帘,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线灯光,昏黄而温暖。

上次探家还是国庆节时的事,那一次林卫国回家只呆了一天,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这一次,他请了一个月的假,一方面照顾生病的小妹,帮着家里准备过年,另外就是顺便把一些事情处理一下。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这次他想说个清楚。

郑桂花在东屋炕上坐着,炕上摊开几片蓝色涤卡布,正在做衣裳。

林子矜坐在炕桌边,摊开课本在学习,林子舒也在这屋,用黑色的细开司米毛线缠着橡皮筋。

听到门响,三人一起抬起头来。

“哥!”

“大哥!”

两个女孩儿齐声叫起来,郑桂花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穿鞋下炕,站在儿子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林子舒都忘了手里还拿着橡皮筋和毛线,急急走了过来,毛线在她身后拖得老长,毛线球在地上滚动着。

“哥你接到电报了?”

林卫国把手里的布兜子放在墙角,点点头。

“收到了,信和电报都收到了——子矜看着还不错,看来病好了?”他打量着林子矜说:“好像瘦了点儿。”

林子矜笑着点头又摇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前世的她和这个堂哥之间相差十几岁,见面也少,对这个堂哥了解不多。

郑桂花摘了林卫国的帽子,先去察看他的耳朵。

她发觉儿子的耳朵虽然又红又肿像两个大柿饼,却好端端地都在,便松了口气,又抓起儿子的手仔细看了一遍。

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紫红色的冻疮,但十个指头一个不少。

“我看看脚!”郑桂花的语气很不高兴,林卫国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坐在炕边上,将大棉鞋脱了下来。

“袜子也脱了。”显然郑桂花不太相信儿子,斥道。

灰白色的,手工编织的羊毛袜子被脱了下来,露出红肿的的脚,林卫国笑着说:“妈,十个脚趾头都在呢,一个也没少。”

郑桂花松了口气,对脚的红肿并不在意,顺手在林卫国额头用力戳了一指头,瞪着眼说:“好了,穿上吧。”

n省气候严寒,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冬天手脚和耳朵脸蛋生冻疮是很正常的事,是以郑桂花并不在意儿子脚上和手上的冻伤。

在她看来,只要手脚指头齐全,耳朵鼻子没被冻掉就行了。

“死小子,就你显能卖怪的(爱出风头,做怪形怪状吸引别人注意的意思),你不知道冬天能冻死人?”

郑桂花提了几天的心放了下来,立即开始唠叨。

“妈,这不是没事吗?哪儿就真能冻死?”林卫国苦笑着辨解,心里却想他要不出去找那两人,那两人可不真就得冻死。

“放你妈的屁,就算冻不死,万一冻掉个手指头脚趾头,我看你咋找对象,成天积极得不行,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显能卖怪的货,走到哪儿都放不下你……”

郑桂花开启唠叨模式,像嚼了炫迈似的根本停不下来,一只食指在林卫国额头戳了又戳,留下几个红印子。

如果不是儿子刚刚进家,说不定她就要动手打他几巴掌。

二十多岁,站起来比母亲还高一个头的林卫国不敢作声,脑袋随着母亲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

见他苦笑个不停,林子矜赶紧倒了一茶缸子热水递给自家哥哥:“哥你喝水,你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热饭去。”

林卫国接过热水,显然不能适应小妹的勤快和有眼色,有点疑惑地看她:“我吃过了。”小妹怎么变勤快了?

又戳又骂正起劲的郑桂花也对自家小女儿的表现有点疑惑。

她直到这时才想起关心儿子的吃喝,停止唠叨对儿子表示关心:“吃了没,没吃就让……子舒给你热饭去。”

郑桂花本能地对小女儿做家务的能力表示怀疑,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大女儿靠谱。

林卫国很高兴母亲终于停止魔音贯耳,魔指戳头,急忙笑道:“妈我吃过了,真的不饿,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他又转向林子矜:“子矜,哥哥给你带了硝好的兔子皮,你让妈给你和子舒缝成帽子和手套,还有兔子尾巴,毛茸茸的很好玩的。”

林子矜笑笑:“谢谢哥。”

郑桂花抬手打了女儿一下,转向林卫国说:“女娃娃家的有围脖就行了,要毛帽子做什么,兔子皮拿来,我给你大舅缝个帽子。”

给大舅就给大舅吧,反正也习惯了。

林卫国并不反驳,把兔皮交给母亲,翻着布兜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炕上,又随口问:“我爸不在家?”

这下子又捅了马蜂窝,郑桂花立即又是一顿唠叨,只不过这次叨唠的对象改成了林家明。

第二十九章不能让它吃上

“老东西挣钱不多还天天喝酒,弄回一屋子人坐下喝,还出去别人家喝,儿子眼看大了,不说赶紧攒钱想办法给儿子娶媳妇,成天就知道喝!

喝就喝吧,他还不喝散酒,非要喝圆瓶酒,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看看自己的德性……”

林卫国一见母亲又开启唠叨模式,立即加快了动作,拿出一口袋羊毛:“妈,这是我攒的羊毛,咱们捻成羊毛线,能给妹妹织袜子。”

装着羊毛的口袋鼓鼓的,林卫国的大手拍上去深深地陷下去又鼓起来,看着就很是绵软有弹力。

想起后世小品中著名的薅shè hui zhu yi羊毛的典故,林子矜立即忍不住笑了。

郑桂花接过那一小袋羊毛摸了摸,又打开袋口用手捻捻:“羊毛不错,还织什么袜子,捻线怪麻烦的,这些刚好能给你姥姥絮个棉袄,过年也能穿个新。”

她见林卫国还从兜子里掏东西,伸手把兜子抢了过来。

“算了你也别掏了,我自己看看还有啥,有甚适合你小舅用的,当知青的真是可怜,他在七原县那边缺吃少穿的,受了大罪了……”

林卫国老实又无奈地住了手。

家里的东西不论吃的用的,一向都是先紧着姥姥和几个舅舅,他和两个妹妹都是排在后面的。

别说他们几个小的,就是父亲也得排在几个舅舅后面。

林卫国记得,前些年父亲在看守所上班的时候,穿的警服永远是最破最烂的,母亲想方设法地缝缝补补,让父亲能勉强穿得出去。

夏季警服是白色的,父亲的警服洗了又洗,补了又补,都变成灰白色的了。

而父亲单位发下来的新警服,都被她改小了寄给当时正在上中专的大舅穿。

那时候父亲每月的工资也不过二十八块钱,就要拿出八块钱寄给大舅。

自家的一家五口人就靠着剩下的二十块钱过日子,还要日常补贴姥姥一家,逢年过节还得给两方的老人寄些细粮和棉布之类的。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就这样大舅还经常写信向母亲要钱,抱怨钱不够花。

姥姥则是埋怨母亲没本事还不省事,把她好好的儿子送去上中专,耽搁了好几年挣钱的工夫。

幸好他留了个心眼儿,把吃的东西装在身上。

林子舒见母亲这个样子,隐晦地使个眼色,兄妹三人急急忙忙溜去了西屋。

郑桂花自己唠叨几句,没有听众也就算了。

她把兜子翻了一遍,把弟弟和母亲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另外收拾出来放好,这才坐回炕上继续做衣服,时不时地抬头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看西屋的门,大声唠叨几句。

“这几个死孩子,也不说在一个屋子里呆着,开这么多灯也也不怕费电,花的不是你们的钱,你们就不心疼……”

西屋里,兄妹三个都听到了郑桂花的唠叨声,忍不住相视而笑。

“没事,就今天费点电,平时都是凑一屋的。”

林子舒捂着嘴笑:“让妈唠叨一会儿就没事了,哥你真没冻坏?”

林卫国摇头,用力跺了跺脚:“这不你们也看见了,十个指头都在,就是冻得过了痒得不行,我每天都用茄子秧熬水泡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家里最近怎么样?小妹得了什么病,看这样子是好利索了?”

林子舒笑:“家里就这样吧,妈这不还是唠叨,有好东西就往姥姥家搬。”

“爸呢?”林卫国问。

“爸也是老样子,成天喝酒。小妹前几天着凉发烧,现在也好了。”

兄妹三人盘着腿坐在炕上,说了几句闲话,就听见院门响。

林子舒跳下炕穿鞋就往外跑:“爸回来了。”

她跑到门口拉着了院灯,林卫国和林子矜才跟上来,三人出了家门,就见院灯的照耀下,一只手从门洞里伸进来,略显笨拙地拨门拴,拨了几下却没拨开。

林卫国快步过去打开门,林家明摇摇晃晃地进了院,在林卫国的搀扶下向里走,没走几步忽然停下,扶墙欲呕。

林子舒惊叫一声,像兔子似的蹿了过去,速度之快无与伦比。

林子矜讶异于林子舒的速度,以为她怕父亲摔倒,也急急地跟了出去。

却见林子舒几步蹿到跃跃欲动的黑子旁边,拽着铁链就给它拉了回来。

“不行,今天可不能再让你吃上。”

林子舒嘴里念叨着,不顾冰冷刺手,将铁链子挽了几个结,把狗固定在狗窝门口,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站起来。

林子矜一头雾水,难道这狗还会咬喝醉的父亲?没等她问出来,那边林家明已经开始声势浩大地呕吐起来。

呜哩哇啦的声音中,刺鼻的酸臭味混合着酒气散发开来。

林卫国在旁边扶着林家明,不停地拍着林家明的背,好让他吐得痛快些。

黑子两眼放光,馋涎欲滴跃跃欲动,扯得铁链哗啦做响,林子舒早拿了铁锹去炉子里铲了炉灰,在旁边等着。

待林家明终于吐完,林卫国扶着他进去,林子舒赶紧把炉灰盖在呕吐物上,开始往灰桶里铲。

“哎哟可得赶紧收拾了,上次爸回来得晚,我睡着了不知道。

等我第二天早上上班时,黑子醉得啥也不知道,连着几天走路都摇晃!这次可不能让这臭狗吃上了!”

林子舒一边收拾呕吐物,一边念叨着。

林子矜哑然失笑又有点恶心,感情这只笨狗吃呕吐物吃醉了。

黑子见林子舒收拾,急得呜呜低叫挣扎着往上扑,扯得铁链哗啦啦地响。

这可是美味的食物啊,上次它吃了以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维持了好几天!

然而黑子注定是要失望的。

林子舒很快收拾完毕,才把铁链放回原来的长度,不理黑子委屈的呜呜声,拉着林子矜回了屋。

林卫国已经把林家明扶回东屋,倒了水让他漱口,这边的姐妹俩就听见郑桂花大声地骂了起来。

“又喝又喝,就省(xing三声)得喝,那点尿水有什么好喝的,怎么不喝死你个老东西……”

林子矜听着郑桂花的骂声和林家明的呼噜声,心说大爹的酒品还不错,喝醉了回家就睡觉,大妈这么骂他他都没脾气。

第三十章生活是爬满虱子的华丽长袍

前世林子佼的丈夫冯谦也同样喜欢喝酒,只不过每次喝醉了酒回家,他都要骂骂咧咧地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碎。

有时心情不好控制不住,还会对林子佼动手。

每次冯谦喝醉酒回家,林子佼都躲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

至于他吐在床上沙发上地上的呕吐物,也只能等冯谦睡着了,林子佼再屏着气戴着口罩慢慢收拾。

那个时候的林子佼,就盼着冯谦戒酒,或者喝醉酒回来就睡觉,哪天冯谦喝醉回家不骂人不砸东西,那就算烧了高香了。

林家明的酒品还算不错,烂醉如泥倒在炕上人事不知,对郑桂花的骂声置若匿闻。

林卫国把林家明挨着炕边放好,头冲着炕边以防半夜再吐,又把灰桶里的灰倒了,拿到炕边的地上放着,这才回到西屋。

林子舒早就习惯了父亲醉酒,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她从躺柜里翻出一套铺盖铺在炕头上,仰起头冲着林卫国笑:“哥你不能受冷,睡这边炕头暖和,我和妹妹睡中间。”

对妹子的关心好意,林卫国没有推辞,乐呵呵地钻进被窝:“明天我把凉房的床搬回来,放在暖墙跟前。”

“明天再说吧。”林子舒拉灭了电灯。

兄妹几人在黑暗中聊了几句,林子矜听着哥哥讲着草原的风土人情和知青们的趣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半夜,林子矜被一阵争吵叫骂声惊醒,好半天她才清醒过来,就听见郑桂花连哭带骂,林家明的声音沮丧,低声下气:“老郑,老郑你别这样……”

“讨厌,爸妈又吵架了,吵死了,明天一早我还得上班呢!”

身边的林子舒习以为常地嘟囔一声,随手扯被子盖住了头,翻了个身又睡了。

林子矜心中一跳,又吵架?这么说来大爹和大婶经常吵架?

“成天就省(xing三声)得喝那点尿水子,家里的事儿一点也不管……”

郑桂花的骂声陡然大了起来,黑暗中,传来林卫国幽幽的长叹:“唉……”

隔壁传来剧烈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用力地摔在地上。

林子矜翻了个身,也低叹了一声。

前世的林子矜真的不知道这些事。

大爹在村子里名声很大,是有名的有大本事的人,拿着工资吃着公家粮,又愿意帮助亲戚,亲戚有什么事求他,他一准尽力给办好。

大爹家里天天吃着大米白面,逢年过节还给爷爷奶奶和几个兄弟家里捎细粮和棉布。

大婶是很有名的贤惠媳妇,家里的几个孩子穿的衣服都比村里孩子好,村里人说起来大爹家都要夸上两句,羡慕得很。

没想到这个家表面上看着风光,背地里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哥哥林卫国在最艰苦的牧区当知青,还差点丢了性命。

姐姐林子舒在冬日的凌晨四点半就要起床去上班。

记忆中和蔼热情的大婶逮住儿女和丈夫随时都能开骂,而那个曾经在她眼中似乎无所不能的大爹,竟然是个酒鬼,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家。

最重要也是最令人不敢相信的的,是这个前世里看着和和美美的家庭,竟然经常在半夜里吵架。

想起门框上贴着的街道发的金属卡片,那上面印着五好家庭的字样,林子矜突然想起一句名言。

生活就像一袭华丽的长袍,翻开就会发现,其实它的里面爬满了虱子。

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黑暗中,林子矜睁着眼看着房顶,听着隔壁传来的哭骂,道歉和摔东西的声音,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林子矜起晚了,等她醒来时已经错过了早饭的点儿,也许是因为她大病初愈的原因,更也许是一家人各忙各的忘了她的存在,倒也没人叫她起床。

午饭是林卫国做的,他烙了饼,炒了土豆丝,一家人在沉默中吃饭。

不知为什么,林子矜总觉得,林卫国似乎与昨天晚上不同了,他的眉宇之间藏着几分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然而似乎只有她注意到哥哥的异状,林家明和郑桂花各自埋头吃饭,饭桌上的气氛沉闷严肃,两人根本就没注意儿子。

想到昨天夜里听到的吵架声,再看看桌上新旧伤痕累累的搪瓷水缸,还有面无表情埋头吃饭,眼中根本没有儿女的两个家长,林子矜就觉得,手里的白面饼子卷土豆丝也没那么香了。

这个家的经也不好念啊。

吃完饭林卫国又是匆匆出去,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郑桂花似乎已经唠叨够了,脸色也不像中午时那么阴沉。

林家明吃着饭,问起林卫国在乌林旗的事儿。

林子矜心中恍然,看样子这家里倒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是做父母的根本不会同儿女说任何一句没用的话。

其实比起许多重男轻女或者极品的父母来说,林家明和郑桂花只是在孩子面前摆个架子,倒真不算什么大缺点。

可是,多少懂些心理学的林子矜心想,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孩子的心理其实也是很压抑的。

幸好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既没有什么青春期叛逆,更不需要父母的关怀呵护。

家里的气氛对她虽有影响,却不是很大。

林卫国吃着饭,强打精神,将乌林旗那边的事儿拣有意思的说了几件。

他对牧区生活的艰难一带而过,对自己遇到的危险更是绝口不提。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办法回来吧,你的年龄也不小了,理想热血什么的也不能一直当饭吃。”

林家明说,看了看埋头吃饭的儿子。

林卫国嘴里答应着,心想今年以来政策松动了不少,他所在的沙金苏木,已经有不少知青通过各种途径和手段回了城。

想来即便母亲不知道,父亲也一定知道这些的。

他如果一定想回城也不是办不到,只不过他既不屑于使用那些手段,更不想花家里的钱去打通关系。

第三十一章想回老家看看自己

至于理想和热血么?

林卫国自嘲地笑了笑,经过七年的磨砺,他早已看穿了生活,年少时的热血已经冷却。

林家明像是知道儿子的想法,看他一眼发了话。

“那边的条件差点,也不是不能忍,只不过,毕竟咱们家在这边,你回来这儿工作和生活都方便些。

办回城手续需要花钱的话,就跟家里说。”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郑桂花的神经,郑桂花立即接上话:“是啊,在那边六七年了,还没找着对象,二十三的小子了,也不赶紧张罗着成家。”

她又指指林家明:“你爸成天就知道喝酒,他自己倒是有老婆有娃娃不用着急。

可卫国一过二十五就是大龄青年,好女子都被人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连个好媳妇也说不上,更不要说抱娃娃了。”

看到儿子埋着头不说话,脸上却有一丝隐隐的不悦,郑桂花就更恼怒了。

“你看看人家张建忠和你同岁,娃娃都生了两个,你再看看你,傻积极了半天,到最后干啥啥不成,大街上随便拉出个人来也比你强……”

听着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林子矜和林子舒都不敢说话,埋着头拨拉饭的同时,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去看林卫国。

林卫国已经习惯了母亲这种说法,如果他反驳的话,那事情立即就会变得不可收拾,说不得还要挨一顿揍。

以前就有过这种经验,正在吃饭时,母亲骂他他顶了嘴,母亲一碗盖在他的头上,立即头破血流。

好在他对付母亲很有经验,立即打岔:“爸,快过年了,是不是该给我姥姥送点细粮?”

这招很灵,唠叨声立即停止,郑桂花闭上嘴看向林家明。

林家明点头:“嗯,正好卫国你闲着,等我明天再买点肥肉,你连粮带肉一起送去。”

郑桂花露出放心的表情,低下头吃饭,林卫国答应着,又问:“那我爷爷那边?”

这次是林子矜立即眼睛一亮,停下筷子眼巴巴地看向林家明。她的动作如此明显,让其它几人都忍不住看她。

林家明也觉察到了,看了林子矜一眼,再转向林卫国:“那边也你去送吧,我一并都买好。”

郑桂花插嘴:“前几天大商店来了新货,我给爹娘扯了一块布料,让卫国给带回去。

这一年多没见爹娘了,我也不知道尺寸不敢乱裁,就让卫国带回去他们自己做。”

林子矜心下一动,大婶这是说的哪个爹娘,是林家的老人,还是郑家的老人?

饭桌上众人不再说话,都安静地吃着饭,屋子里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

林子矜机械地拨拉着面条,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很想很想跟着林卫国回去看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跟林家亮一家住在一起,林家亮夫妇是她前世的亲生父母,她回去不仅能见到父母,还能见到这一世的林子矜。

其实她很是担心,她穿到林子矜的身上变成了林子矜,那么现在时空里的林子佼还在不在父母家里?

如果在的话,那个林子佼与她之间算是什么关系,那个林子佼有灵魂吗?

她的灵魂顶着林子矜的身体活着,那么会不会现在农村里的林子佼,同样也被林子矜顶替了?

这几天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因为害怕露馅不敢随意地问出来。

如果能亲自回去,见一见前世的亲生父母和爷爷奶奶,顺便看看这个时空的自己,那就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吸溜面条的声音停止了,屋子里很是安静,林子矜抬起头,就见一家人八只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林卫国见她抬头,笑道:“子矜想啥呢?”

“没,没想啥……”林子矜吓了一跳,难道他们看出她想啥了?

“那你这是吃甚哩?”郑桂花指指她的碗:“碗里甚都没有,你拨拉个甚劲儿哩?”

林子矜低头一看,自己也哑然失笑。

饭碗里空空的连面汤都没有了,她还可着劲儿的用筷子拨拉着。

她笑了笑抬起头,鼓足勇气对林家明说:“爸,我想跟着哥哥去送粮,我放假也没事,想去看看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

“不行!”郑桂花一摞筷子拉下脸。

“你去做甚哩,女子家的事儿可真多。不说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成天就想着瞎跑。

你爷奶家那么远,路上还得坐车,带着你多买一个人的票,还得多花那没用的钱。”

林子矜不敢多说,握着的筷子也忘了放下,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家明。

“妈,就让妹妹去吧,反正放假她在家呆着也没事。”林子舒看不得妹妹可怜的样子,率先开口求情。

“妈,来回车票一共才一块多,妹妹想去就去吧,从上了初中她就没回过老家,有我带着也安全。”林卫国也跟着说情。

郑桂花阴沉着脸看着儿子再看看两个女儿:“这是咋了,都想反天了?”

“子矜想去就去吧,”林家明说话了:“成天在家里大米白面地吃着,也该去农村看一看,长长见识,知道一下日子的难过。”

一家之主林家明把事情上升了一个高度,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郑桂花不再说话,沉着一张脸收拾自己的碗筷进了厨房。

林家明一推饭碗离开饭桌,这边兄妹三个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抗争成功诡计得逞的笑容。

……

……

林卫国等兄妹三个聚在西屋,努力地忽略东屋传来的郑桂花的唠叨声。

闲聊了一会儿,在郑桂花发威之前关了灯,各自钻进被窝里继续聊。

火炕烧得很热,被窝里暖乎乎的。

林子矜挨着林子舒躺着,心里却是想着中午时林卫国的忧郁,哥哥他究竟是怎么了?

可她又不能直接问,只得拐弯抹角地问道:“哥哥你今天白天忙什么了?”

黑暗中,林卫国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没有说话。

好久之后,林子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时,林卫国才说:“今天强子他姐结婚,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上次李志强来林家也说过这事,林子矜便不再多问,心想哥哥也许并没有忧郁,这只是她的错觉。

第三十二章悲伤的异地恋情

夜深了,两个女孩子睡得很熟,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林卫国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

他心烦得厉害,想吸支烟却又强忍住。

这是家里,不是知青点的毡房,如果被母亲发现他吸烟,肯定又要唠叨,说不定还要挨两巴掌。

他拿出一支烟放在手里把玩着,心里想着他的女朋友张楠。

她还能不能算是他的女朋友?

张楠和强子的姐姐关系很好,今天在强子家里却没见张楠来帮忙,听几个帮忙的女同志说起,似乎张楠也快要结婚了。

几年来,林卫国的同学和朋友大多数都结了婚,他不停地收到一个个婚礼的请贴。

结婚早些的朋友孩子都满地跑了,郑桂花成天催着他找对象结婚,可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

张楠和林卫国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一对地下小情侣。

毕业后张楠接了张父的班,在矿上灯房工作,林卫国却拒绝了父母安排的工作,决定响应号召,下牧区当知青。

林卫国的这个决定,怎么看都像是一时冲动,不仅郑桂花和林家明得知后极力反对,张楠也试着努力说服过他。

可无论父母的威逼还是爱人的哀求,林卫国都不为所动,最终还是背着铺盖卷儿去了乌林旗。

这个时代谈个恋爱都是很谨慎的,林卫国和张楠谈了一年多恋爱,最多只在没人的时候拉过一次小手。

在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林卫国第一次拥抱了张楠,张楠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女孩子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最后一次哭着求他不要走。

然而他还是硬着心肠走了。

在理想和亲情爱情之间,林卫国选择了理想。

初到乌林旗,张楠和林卫国之间还有书信来往。

张楠常常在信中说起工作上的麻烦事儿,说起父母催着她相亲,还有偶尔生病时的不舒服和委屈,有时某一件小事引起的喜悦……

开始时信的内容主要是这样的:卫国哥,昨天矿上分了西瓜,特别沙特别甜,你在那边有瓜吃吗?

牧区条件艰苦,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后来就慢慢变成了这样:

卫国哥,小芒生病时她对象送她去了医院,还陪着她打点滴。

想起来我生病的时候只有我自己,还要挨我妈唠叨,心里真难受,你快点回来吧!

周玉玉昨天心情不好,她的对象在她面前耍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逗笑,我好羡慕她,每次我妈骂我都只能忍着,你啥时候回来?

昨天矿上分煤,我哥生病在矿医院回不来,我和妹妹两人好容易才把煤搬到煤仓里,如果你在就好了。

卫国哥,刚才上矿的路上,我从猫爪子底下救了一只刚出窝的小麻雀。

它好可爱,嘴窝黄黄的,小眼睛亮晶晶,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卫国哥,我想你了你知道吗……

可是信件往来的速度太慢,一来一回快则六七天,慢则十几天。

等林卫国收到信再写好回信,寄到张楠手里的时候,张楠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形。

再到后来,林卫国收到的信就变得简单多了。

卫国哥,来信收到。已经没什么事了,我的病完全好了,又开始上班。

单位里也没什么事儿,每天就是那样。周玉玉结婚了,小芒和她对象分手了,重新处了一个市属单位的小伙子。

我很好,勿念。

两人之间来往的信件越来越简单,从厚厚的一叠信纸变成了薄薄的一张,再到后来,通信也稀疏了许多。

不仅仅张楠很少再给林卫国写信,林卫国自己也发觉,他面对信纸提起笔来无话可写。

他们分别的太久,彼此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两人之间已经很少有共同语言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也不知是谁开的头,林卫国和张楠之间的信件往来终于断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林卫国回到东方红煤矿,也会在张楠下班的路上等她,可是两人之间却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热情和心灵的默契,变得客气而疏远。

甚至两人还需要绞尽脑汁地费力气寻找话题。

如此几次之后,两人谁也受不了这样生疏冷淡的气氛,张楠便在下班时故意跟着一帮工友,或是和别人换个班,让林卫国扑个空。

而林卫国扑了几次空之后,也觉得没趣,便再也不去了。

两人渐行渐远,却似乎有默契似的,谁也没也正式提出分手。

这样的关系在后世看来,几乎就可以当作解除了恋爱关系。

多少异地恋的情侣都是这样,没有争吵也没有矛盾,只是渐渐地淡了,远了,最终变成陌路人。

可是在林卫国和张楠两个当事人的心里,似乎却不全是这样。

几年来林卫国没听说张楠谈恋爱,他在牧区也没有谈过恋爱,郑桂花急得要命,可儿子远在几百里之外,也只能在每次见到儿子时骂几句,催着他找对象结婚。

张楠做为女孩,又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呆着,更是难逃被逼婚的命运,被她的父母亲催得不行,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一直没有再谈对象。

可这次林卫国回来,却听说张楠要结婚了。

原来距离真的能够杀死爱情,张楠如果结了婚,他与她的这段感情就真的结束了。

后半夜的屋子似乎冷了许多,林卫国终于还是忍不住点燃了一支香烟,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了他的面容。

黑暗中,少女含泪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柔软凄楚的声音在哀求着他。

“卫国哥,你不能不去吗?你将来会后悔的!”

“后悔了吗?”林卫国低声问自己。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曾经的热血已经冷却,林卫国掐灭了烟头,在黑暗中按着自己的胸口在心里问着自己。

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冬夜里,林卫国忽然发现,尽管对知青生活有着诸多的不满和失望,但他却真的没有后悔。

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天大亮的时候,林卫国被林子矜叫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如此姥姥

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天大亮的时候,林卫国被林子矜叫了起来。

“哥哥快起床,咱们今天去给姥姥家送粮。”

去完姥姥家就可以去爷爷家了,就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这一世的自己。

林家明早就准备好了粮食,肉也割好了放在凉房里,冻得**。

二十斤大米,十五斤白面,一巴掌宽的肉有着四指厚的肥膘,两包红糖一包白糖用土黄色的包装纸包着,上面系了同色的纸绳。

郑桂花看了看还算满意,又拿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为郑老太和弟弟做的新棉衣和棉鞋,给林子矜挎在胳膊上。

她对儿子和女儿千叮万嘱,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把面袋子和米袋子挂破了,到时候粮食洒完了都不知道。

兄妹俩连声答应着,林卫国将两个面袋子系在一起,一前一后负在肩上,又从林子矜手里把肉抢过来提着,招呼着小妹跟上。

刚走出大院儿郑桂花又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递给林子矜:“这是你爸给你姥买的点心,你们给带上。”

她瞪起眼睛看着林子矜:“你可不许路上偷吃!要被我知道了回来打死你!”

林子矜苦笑着点头答应,她心理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怎么会偷吃老人的东西。

前世的林子矜对郑桂花的娘家妈没有多少印象和了解,只知道郑桂花家里有三个弟弟,她是家中老大,也是郑家唯一的女儿。

郑桂花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林子佼和林卫国的姥姥家离粮站家属院不算太远,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出了大院没多远,林子矜硬是从哥哥手里把肉抢了过来,将油纸包塞给哥哥:“哥你背这么重的东西,肉给我提着,你拿着桃酥,也省得我嘴馋偷吃。”

林卫国哈哈一笑,也不跟她争抢,反倒是笑着跟她开玩笑:“是了,你这馋猫倒有自知之明。”

林子矜一手提着肉一手挎着包袱,兄妹俩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待走到姥姥家的时候,林子矜已经对郑桂花娘家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郑桂花的娘家原本是在邻县的农村,郑桂花的父亲去世之后,她便将娘家妈接来矿上生活,还特意为娘家盖了新房子。

郑老太的大儿子郑有德前些年考上大专,郑老太不愿意供他读书,想让他下地挣工分,最终是郑桂花两口子咬牙勒紧裤腰带,供大弟读完大专,郑有德毕业后,分配到郑家的家乡林水县税务局工作。

郑有德早已成家,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儿子郑国同林子矜年纪相仿,女儿郑妮则要小几岁。

郑家的另外两个儿子郑有才和郑有志则跟着郑老太来了金海市。

老二郑有才拒绝了大哥郑有德的提议。

郑有德的意思是让他考个中专,之后由郑有德和郑桂花供他读书。

郑有才却不愿意。

大哥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好,姐姐家刚把大哥供出来没两年,再供他的话负担太重。

郑有才自做主张,求着林家明帮他找了工作,安排在东方红煤矿做矿工。

郑有才在矿上只是临时工,下井的工作也辛苦又危险,但总比在农村土里刨食,一年到头吃不饱要强上许多。

去年他在本地找了工友的女儿结婚,两人生了一个女儿,今年才刚满一岁,颇为乖巧可爱,两口子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却也和和美美。

老三郑有志所走的路,却和哥哥姐姐都不同。

这个时候的高中是不用考的,初中毕业愿意继续读书的话,直接就能升高中。

在林家明两口子的供养下,郑有志勉强读了个高中毕业。

等找工作时,又嫌矿上的工作太累太危险,一心想着林家明帮他安排到光鲜又有实权的粮食单位工作。

然而粮食单位的临时工岗位本就不多,连本单位的职工子女都安排不过来,哪能轮得到郑有志。

郑有志失望之下,成天不务正业,跟着一帮同龄的待业青年在街上厮混。

前几年大规模下乡的时候,郑思仁被街道强制着下乡当了知青。

当时郑老太听说最疼爱的小儿子要去下乡当知青,坐在林家的地上又哭又闹地撒泼。

她硬说林家明和郑桂花想害死郑有志,林家明被闹得没法,无奈之下也曾想过办法。

如果当时郑有志愿意去矿上上班,林家明再走走人情关系,也许能郑有志真能逃脱当知青的命运。

但郑有志死活不肯去矿上,按他的说法是宁愿去农村干活混工分,也比在矿上下井强。

郑有志说的倒是句实话,毕竟现在工分是按人头记的,只要跟着下地,干好干孬差得不多。

井下的工作就不同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需要实打实的出力,很难偷奸耍滑,而且很多岗位还有危险。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郑有志最终还是下乡当了知青。

兄妹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郑老太家。

郑老太家的房子和林家房子大小差不多,因为离街上远些,地片不是那么紧张,所以院子倒圈得很大,里面开出个小菜园子,种了几株果树。

门被从里面别着,林卫国用力地敲了一会儿门,发觉因为冬天门窗紧闭的关系,屋里的人根本听不到。

没办法他又绕到房子的后窗边,拣了根干树枝敲打后窗户,郑老太这才听见,答应着出来开门。

郑老太是个干枯瘦小的老太太,皮肤黑黄眼睛不大,见了外孙和外孙女也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地掉头往屋里走。

林子矜进了院门,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只山羊。

被拴在院子里树边的母山羊毛色灰白,两只奶袋子涨得老大吊在身下,见有人进门,大声地咩咩叫了起来。

两人跟着郑老太进屋,将粮食和肉放到厨房,林子矜便把包袱放在炕上。

“姥姥,这是我妈给你缝的棉袄,还有给我舅做的棉鞋。”

郑老太打开包袱拿出棉袄,展开抖了抖就随手放在炕上,露出满脸不屑很是嫌弃的样子。

“看看这针线做的,好好的布料都可惜了,哎,穿出去还嫌丢人哩!”

第三十四章出远门

说着话郑老太又拿起鞋子来看:“鞋子做得倒还行,这轮带底的比千层底结实。”

郑老太翻来覆去地看了鞋子衣服,又掂了掂送来的大米和白面,这才在炕上坐下来,看着地上站着的两个孩子问道:“你妈给你大舅和小舅寄衣服粮票没?”

林卫国小心地回答:“姥姥,我刚从牧区回来,不清楚这事儿。估计我妈寄了吧?”

他斟酌着说:“就算现在没寄,年前也一定会寄的。”

郑老太似乎刚意识到外孙才从牧区回来,上下打量林卫国一眼,语气缓和了些问道:“子路啥时候回来的,那边还好吧?”

林卫国点点头回答:“还好。”却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你这倒好,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呢,就提前回来了,你小舅就可怜了,一个人呆在七原县那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回家,在农村也不知道瘦了没?

我可怜的儿子,受那么大的苦,全是你妈和你爹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的。”

郑老太说起小儿子就生气,却不是生小儿子的气,而是生女儿和女婿的气。

“你们林家就是一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把我们全家骗到这里来,又扔下不管,害得你小舅下乡去种地,当那土里刨食吃是那么容易的?

你小舅从小就身子弱,这会儿不知道被折腾成啥样了!

还有你二舅,他更可怜,你爹那个丧良心的就想害死我们老郑家的人,骗着你二舅下矿井,矿井下成天的出事,我这心哟……”

郑老太一抱怨起来就没完,林子矜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儿。

她暗暗嘀咕: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我爸不把你们接来,你们一家还不是都在土里刨食吃?再说了当知青怎么啦,我哥还当知青呢!

七原县的条件可比乌林旗强多了!

林卫国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地听着,也不解释自己提前回来是因为受了伤。

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受伤的事,郑老太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不定还会骂他假积极。

好容易等郑老太骂累了停下来,林卫国赶紧插话:“姥姥,我们回呀,家里还有活儿没干完。”

郑老太翻着眼皮子看看外孙和外孙女,也没说留他们吃饭,手一挥:“走走!赶紧滚,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林子矜都快被这不讲理的老太婆气笑了,心说您也没给我们吃饭啊,就算我们是白眼狼,您也没喂啊?

反而是我们来给您送吃的穿的好不好?

原来子矜姐的姥姥是这样的!

“那姥姥您忙着吧,我和子矜就先回了,有空您就去家里,有事的话捎个信儿也行。”林卫国却并不气恼,拉着林子矜出门。

郑老太跟着出来锁院门,奶山羊见有人出来又开始叫唤。

郑老太看见羊又开骂:“你爸妈都没安好心,弄这么个怂玩意儿,还得人操心,说是为了给我喝羊奶,我这才能喝上几口?

我看他们累不死我不甘心,就盼着我老太婆死哩……”

骂声中,林卫国不敢多说,拉着林子矜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数九寒天的,林卫国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回头看看姥姥家紧闭的大门,低声说:“唉,估计今年的年又不好过。”

“为啥?”林子矜顺口问道。

她还在想着蛮不讲理的郑老太,未来的几十年她还得管这种老太太叫姥姥,想着就替林家姐妹憋气:“姥姥好象一点也不亲咱们。”

“唉,亲孙子才是正根子,咱们姓林又不姓郑,姥姥不亲咱们也是正常的。”林卫国摇着头,不愿深说为啥过不好年,拉着妹妹回家。

“可姥姥为啥不跟大舅要跟着咱家啊,还有,为啥又过不好年了?”林子矜一边走,一边还在刨根问底。

林卫国摇摇头不肯说:“娃娃家的别操那么多心,今年过年肯定又不安稳了,不过和你小孩子也没关系。”

林子矜想说大哥我今年其实四十多了,不是什么小孩子。

不过这话真不能说,她只是凭着直觉问:“怎么,姥姥经常闹腾啊?”

“还有大舅和小舅也爱闹腾。”林卫国摇摇头:“就二舅一个省事的,偏他说了还不算。算了不说了,咱俩赶快回家,今天强子他姐结婚,我说好了去帮忙的。”

林子矜其实非常好奇,只是看林卫国不想说,她也不再多问,想着反正也快过年了,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去爷爷家,看看这个时代的自己——真正的林子矜怎么样了。

……

……

几天之后,林子矜终于盼到了回老家的日子。

林卫国排队买票,林子矜坐在售票室的木头长条椅上,负责看守他们带的东西。

她旁边椅子上放着两个面袋子,里面分别装着二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

自家缝制的大布兜子里装着两块深蓝色的布料,一袋红糖,几大条用来做鞋底的轮带,另外还有两块淡绿色的绿宝香皂。

这就是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带的东西。

严格地说起来,郑桂花算是个不错的儿媳妇,虽然她极为偏心娘家,但对婆家那边的老人和兄弟,大面上做得也还过得去。

林子矜记得,奶奶当年似乎很是喜欢这种淡绿色包装纸包着的绿宝香皂。

老太太对香皂的用法也是别具一格。

她不舍得拆开包装纸使用,只是时不时地把香皂凑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平时香皂就放在炕上的小柜子里,做为香料使用。

直到放得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了,这才舍得拿出来用一下。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许多只顾娘家,对婆家一点不管不闻不问的,或只管自己不管老人的媳妇来说,郑桂花能知道并满足婆婆的这个特殊爱好,也算是个有孝心的儿媳妇。

临近过年,买票的队伍很长,林子佼时不时地转头去看林卫国。

林卫国排在队伍的中段,随着队伍向窗口慢慢地移动着,林子矜眼巴巴地看着,再有三个人就要轮到他了。

再有十几个小时,就能见到自己和前世的父母了。

林子矜觉得这事儿似乎很是荒诞。

第三十五章又见故人

自己去见自己的感觉其实很不好,而且还带着自己现在的父母的东西去见前世的父母,还要管前世的父母叫二爹二婶儿。

唯一能够安慰林子矜的就是,不论前世今生,爷爷奶奶的身份倒是都没变。

林子矜神游物外,想着今世的自己不知是什么样子,现在应当已经八岁了吧?

姐姐林子依今年应该十七岁了,是不是已经在村里小学教书?

还有弟弟。

想到弟弟,林子矜猛地警醒,重生以来各种事情不断,她像一只被推着拉磨的驴,忙着适应这边的生活,摆脱郝南仁的纠缠,竟差点忘了弟弟的事!

前世的弟弟被冤枉*****杀人,判了死刑。

从判决到执行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无论死前和死后,家人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见上他一面。

弟弟林子维被扣上的罪名实在太难听,村里的闲言碎语淹没了整个林家,林家的所有人都因为他抬不起头来。

弟弟被枪毙后两天,父母亲才得到确切的消息,伤心欲绝。

父亲本是村里的大队书记,因为这件事太过丢脸,他辞去了大队书记的职务。

母亲一病不起,病好后身体就垮了,父亲的情况更加糟糕,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父亲的头发就全白了,腰也佝偻了下去。

直到父亲几年之后死去时,都再没直起过腰杆。

十几年后,真凶因为另外一件案子被捕,在狱中对同监犯人吹牛,说出了这个案子,被同监犯人告发,弟弟身上的冤屈才得以洗清。

而这时候父亲林家亮已死,母亲白如意从身体到精神都已经完全毁了,变成了一个不讲理又极爱面子的糊涂老太婆。

姐姐林子依因为这件事,被取消了民办教师的资格回家种地,被婆婆和小姑子谩骂欺负,再加上失去了弟弟,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后半生一直在病中度过。

从表面上看起来,这件事对林子佼的影响是最小的。

当时的林子佼医专毕业,已经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参加了工作。

因为离得较远,医院里知道这件事的人相对较少,是以她算是受这事影响最小的人。

可是事实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在事业上她确实没受太大影响,但在精神上,这件事对林子佼的影响是极大的。

开始时她自己对这件事也半信半疑,但她离家几年,说实话真不太清楚弟弟的性子。

后来又听说弟弟很痛快地认了罪,也就相信了弟弟有罪的说法。

她只是心痛好好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却从来没有对案子本身产生过怀疑。

后来她赶回家之后,也只是劝慰父母亲,从没想着去为弟弟做些什么。

直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林子佼才无数次地在深夜里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信任弟弟,为什么不再想想办法见弟弟一面,听他诉说他的冤屈。

她没能为弟弟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背着那么难听的污名冤死。

想到弟弟,林子矜闭上眼睛握紧了手,指甲掐得手心里的肉生疼。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让弟弟再次遭遇悲剧!

老天让她重生回来,也许就是为了让她帮助弟弟,不再让他受冤而枉死!!

林子矜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忽然本能地感觉不对,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满脸的凌厉之色,用一种奇怪而危险的眼神看向她,接着便大步地向她跑了过来。

大厅中的人并不少,男子个子很高,身手极为敏捷,左绕右绕地绕过两个躲闪不及的人,飞快地冲了过来。

林子矜有些fā lèng地看着他向自己冲过来,步伐矫健气势凌厉,一对醋钵大的拳头紧捏着,似乎马上就要揍自己一顿一样。

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喊救命,求饶和逃跑这三样,哪一样效果比较好?

男子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在林子矜惊恐的目光中,男子毫不停顿地单手一搭椅背,便从长条椅子上方跳了过去。

原来他不是来揍她的啊?

后边传来叮里哐啷的声音,夹杂着人群的惊呼,刚刚放松下来的林子矜心里一跳,视线跟着转了过去。

大厅中央已经是一片混乱。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正向着售票厅的出口跑过去,手里拎着的布袋子似乎很是眼熟?

林子矜下意识地在身边一摸,却摸了个空,转头看过去,就见旁边的长椅上空空荡荡的,那装着布料和香皂的布袋没了!

那个逃走的年轻人是小偷!

这时候那男子已经追上小偷,林卫国也发觉了小偷,他也顾不上买票,急急地追了过去。

等林卫国追到一半时,那男子已经抓住小偷的肩膀,只一翻一拧,便将小偷的双手反扣着制住。

他单手扣着小偷,另一只手拎起被偷走的包袱晃了晃,弯起嘴角朝着林子矜笑了笑。

不管怎么看,林子矜都觉得那笑容带着几分嘲讽。

而且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很是眼熟。

高大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厚厚的棉袄穿在他的身上格外的好看。

林子矜翻遍了自己的记忆,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可是她看着他就是觉得很眼熟。

这会儿功夫,林卫国也已经跑了过去,同时跑过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小偷的头发就是几个大巴掌,小偷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口鼻出血,颇为狼狈。

这人又是谁?自家哥哥林卫国还只是站着没动手呢,他怎么就动手了?

答案立即就出来了。

中年人一边打一边骂:“玛的,幸好你撞的是老子,要是撞在老人家和娃娃身上,不是就要被你撞坏了,小蛋狍子就是欠揍,老子打死你!”

那擒住小偷的男子也不管中年人,任由中年人把小偷打了几巴掌,又在小偷的膝弯里踹了一脚,这才伸手格开中年人还要再打的拳头。

“好了大叔,打几下解气就行了,别当真把人打坏了。”

小偷已经被踢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脸上涕泪鼻血横流。

看热闹是每个时代人们的天性,转眼之间小偷和那两个人都被围了起来,林卫国反而被人群挤了出来。

他回头看看林子矜,对她做个没事的手势,又挤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蠢货变成笨蛋

吃一亏长一智。

林子矜这次学聪明了,一手提米一手提面,绕过椅子去找哥哥和包袱。

她嘴里喊着“借光,我的东西被偷了”挤进人群,恰好看到林卫国从那年轻男子手里接过布袋,对他感激地说谢谢。

男子看看林卫国,再看看林子矜,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谢我,带着孩子出门就多操点心,不然被人偷光了还不知道。”

林子矜:“……”

你才是孩子呢,你全家都是孩子!

林卫国点点头,态度诚恳:“是的,幸好您看见了,我妹妹还小,这是第一次出门,警惕性是有点差。”

周围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那中年男子也大着嗓门喊:“是啊,小闺女,如果不是这位同志,你这东西可就找不回来了!”

林子矜却是看着年轻男子有点fā lèng——这人越看越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林卫国心疼妹妹提着重物,接过林子矜手中的米和面,轻轻地推她一把:“快谢谢人家。”

“谢谢这位同志。”林子矜不再多想急忙道谢,心说也许是她认错了呢。

这笨丫头!

年轻男子正是与她打过一次交道的景坚,他认出了林子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林子矜迎上景坚的眼神,不禁有点奇怪,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呆。

这是什么眼神,而且这眼神好熟悉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关爱智障的眼神?

景坚走得很快,回到另一个窗口排队,排在他前面的人都很自觉地给他让开位置,他说声谢谢却并不向前,而是站在队伍的末端。

戴着红袖章的车站纠察队很快出现,将鼻青脸肿的小偷带走,看热闹的人群各自散去。

林卫国拉着林子矜回到长椅边,把她安顿好叮嘱几句注意安全,又重新排队去买票。

林子矜这次不敢再走神,两手抓着东西,目光却落在景坚身上。

因为景坚看她宛如看着智障的眼神,让她忽然想起来了。

这家伙就是上次在小巷里骂她笨蛋,又从小流氓手里救了她的那个家伙!

换掉那身短小难看的衣服,洗去脸上的煤灰,这人看起来年轻不少,看着也就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他身材高大挺拨,双眉斜飞,眼睛明亮,刀削般的脸庞轮廓分明,光看外表的话,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而且是符合她的审美观的美男子——长得帅身手好正义心也很强,只可惜……

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林子矜一想到他骂她笨蛋,立即恨得牙痒痒的。

他自己才是个笨蛋呢,竟然还骂她笨。

不过今天这家伙又帮了她一次忙,如果不是他从小偷手里把包袱抢回来的话,爷爷奶奶过年就穿不上新衣裳了。

可他的那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又让她极为不爽。

林子矜想了又想,却拿他没什么办法,真是恨不得追上去打小偷一顿,或者干脆打自己两个嘴巴。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就走神了那么一会儿就被小偷偷了,还偏偏又被那个家伙看到。

他本来就觉得她笨,这下子她自己的表现更是坐实了这句话。

正在这时,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景坚转过头来。

看到她呆呆的样子,景坚挑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对着林子矜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虽然隔得很远,他也没有真的说出声,但看口型林子矜就知道,这两个字是:你好笨。

她立即横眉立目狠狠地瞪回去,同样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你才笨!”

景坚勾起嘴角笑了。

这个女孩子真的是很笨,不过似乎也很好玩的样子。

他又无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丢东西的人很笨。”

隔着几排长条椅,林子矜对他的口型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快要被他气炸了。

可偏偏事实在这儿摆着,又没法和他讲理,只得恨恨地转过头不理他。

景坚笑意更甚,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不远处拧着眉毛,咬牙切齿的少女。

他心里闪过戴叔家里那两个糟心的儿女,忽然觉得这丫头其实很可爱。

而且看她那双灵动慧黠的大眼睛,好像也不算很笨?

……

……

林家兄妹所坐的是一列短途火车,从金海市始发,到终点站扎东市需要十一个小时。

因为短途列车而且是金海始发的缘故,车上并没有很多人。

林子矜和林卫国上了车,相对于这个时代普遍极为拥挤的车厢,这列车的车厢很是宽松。

林子矜的座位是靠窗的,她坐下来帮着哥哥把东西放到行李架上,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外面。

比之后世,现在的金海市车站简陋得可怜。

尖头的铁栅栏直来直去,简单得没有任何装饰花纹,地面铺着红砖,每隔几米远,便有一个电线杆,顶端安着一盏戴着灯罩的灯。

车站里的人们穿着普遍的黑蓝灰三色,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挎着包袱,或自己家手缝的布袋子,只有极少数人才提着看起来洋气些的手提包。

对面一辆列车正在进站停靠,下边人头涌动,同她这边车门口稀稀拉拉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挎着篮子,背着包袱的人们从车里鱼贯而下,车下的人们则焦急地望着车门,也有人伸脖子去看车窗。

仿佛鹤立鸡群般,乱哄哄的人潮中,林子佼看到方才那个蠢货男人排在队伍的最后。

景坚的肩很宽腿很长,比队伍里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黑亮的短发一根根地竖起,显得极是精神。

林子矜目力敏锐,发现他的头发深处有一道伤疤。

这伤疤是怎么来的?他嘴这么欠,一定经常和人打架吧?

似乎感觉到林子矜的目光,景坚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林子矜简直要气炸了!

这次他骂她是小笨蛋!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正打算也骂他几句时,车身一震,出于惯性她向后仰了一下,差点摔倒。

等林子矜坐稳了再看过去时,就见对面的男子幸灾乐祸地笑着看她,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车子开动了。

第三十七章前世的父亲

林卫国整好了行李,见妹妹神情气恼地看向外边。

他顺着妹妹的目光向外看了看,除了拥挤的人群向后移动着,也没看到其它什么,不由担心问道:“子矜你怎么了?”

林子矜不想让他知道,立即转头微笑:“没什么的哥哥。”

说完话她立即再次转过头去,渐渐远离的列车上,那个蠢货好像已经上了车,列车员正伸手将车门口的阶梯拉起来关上了门。

车身的标志显示,那是一列开往b市的列车。

林子矜忽然想起来,这家伙的一口本地土话中,似乎夹着几分b市的腔调。

莫非他是b市人?

如果是真的,他这样的蠢货,真是给b市人民抹黑!

“哎呀,你俩也是坐这趟这车?还真是巧!”粗豪的男声传来,伴着行李咚的一声被甩到行李架上的声音。

林子矜回头见是刚才在候车室里痛打小偷的那个汉子,便礼貌地笑笑。

林卫国热情一些,点头答应:“是啊大叔,是很巧。”

汉子个子不高,声音洪亮长相粗豪,将另一个小些的布袋子往面前的小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在林家兄妹对面坐了下来。

“哎哟这车怕是徒儿子开的吧,看看这个摇,刚才开车时差点把我摔倒。小兄弟你们去哪儿?”

中年汉子整理东西,便和林家兄妹搭上了话。

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用的还是蒸气动力系统,依靠燃烧煤炭来驱动不论速度还是平稳度都不怎么样。

不过比起同时期的其它交通工具来,火车还算是最为快捷方便也经济实惠的。

“我们去巴彦县,大叔你去哪儿?”

“那可巧,我也回巴彦,你们是巴彦街上的(指城里的),还是底下(指农村)的?”

“我们去四道坎公社。”林卫国回答。

“太巧了!”中年汉子啪地一拍大腿,把他旁边闭目养神的老者吓了一大跳。

“真是太巧了,我家就是四道坎公社的!你们去哪个大队,找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呢!我是罗布大队的!”

林子矜的目光看着窗外,灰扑扑的民房快速移动着,越来越稀少,渐渐变成大片的旷野。

远处的山在冬日半阴的天空下,也同样灰蒙蒙的,山脚下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簌簌摇动。

林卫国和中年汉子越唠越近乎,大部分时候都是汉子在说话,两人已经从火车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唠成了同县同公社还同一个大队的老乡。

而且汉子和林家亮是同大队同村的,对老林家的情况还很熟悉。

同村的?

林子矜终于从窗外灰扑扑的旷野中收回目光,认真地打量着汉子,从前世的回忆中寻找着他。

与此同时汉子也明白了什么。

“你是林主任的儿子!”汉子又拍大腿,指着林卫国一脸激动。

“我咋就没想起来,你看看你这长相,跟林主任一模一样,哦不对,你这下巴和眼睛像你妈,你看我咋就没想起来呢?”

他说着话转向林子矜:“这是你妹妹吧,娃娃长这么大了,城里女子就是不一样,看这文文静静的。”

林子矜礼貌地对他笑笑,也想起了这个人。

这人名叫刘志国,林子矜只记得他和林家同村,因为年代久远,其它的事情还真记不得了。

刘志国的话匣子打开,却不是说同村的老林家,而是滔滔不绝地说起林家明的事迹。

在他的口中,林家明在十里八乡不是唯一走出去的城里人,却绝对是走出去的人当中最仗义,最实在的人。

林卫国虽然知道父亲在村子里名声很好,却没想到被夸到这种地步,很有兴趣地听着。

林子矜前世就对于有关林家明的传说知道得清楚,对刘志国的话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

她想的是另一回事。

既然在火车上遇到了同村人,林子矜心里的那点忐忑就忽然被放大了,心想着要不先问问刘志国自家的情况?

等刘志国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用自带的罐头瓶子喝水的时候,林子矜终于找到了机会。

“大叔,别光说我爸了,我爷爷奶奶还好吧,我二爹家姐姐和我弟妹他们怎么样?”

其实最多不过十来个小时之后,她就能亲眼见到这些人。

可林子矜太心急了,她穿过来十几天,基本已经确定这就是她以前经历过的那个年代,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可她却越来越担心前世的父母那边,她的灵魂在这边顶替了林子矜活着,那么这一世的林子佼怎么样了?

这世上岂不是有两个林子佼的灵魂么?

刘志国只当林子矜关心亲人,很是热心地将林家的情况说了一遍,林子矜追问另一个林子佼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那小丫头很正常。

按照刘志国的描述来看,林家一切如常,这个时代的林子佼更是没有任何异样,同其它的同龄娃娃没什么区别。

她又详细问了几句林子佼的生活情况,刘志国却是答不出来。

毕竟一个**岁的小女娃娃,就算跟他是一个村的,他平时也不怎么注意。

林子矜心里有几分遗憾,却也放心不少。

至少她确定了林子佼没什么事,没因为她的重生而给亲生父母和家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绿皮火车况且况且,像个磕头虫一样时停时走,无论大站小站都要停一会儿,慢得要命。

坐惯了后世动车的林子矜觉得,它停的时候倒比走的时候更多。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列车终于停在巴彦县车站。

冬季天短,这时候太阳已经很低,林子矜提着包袱,跟在林卫国和刘志国后面下车出站。

刘志国带的东西不多,硬是抢着帮林卫国提着粮食袋子,林卫国争不过他,也就由他去了。

家里提前给老林家写了信,说好了有人来接站的,林子矜紧张地盯着出站口两边的人群,不知道来接站的是哪一个。

出站口两边站着的人稀稀拉拉,林子矜目光扫过,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她的眼睛瞬时有点湿润。

这是她前世的父亲!

第三十八章腰系麻绳,手提洋瓶

现在的父亲还活着,眼睛明亮身板壮实,紫铜色的脸庞上虽然难免有着皱纹,看起来却极为精神。

她穿来之前父亲已经中风去世,母亲则变成了一个脾气古怪,极好面子的老太婆。

母亲甚至因为担心离婚这事说起来难听,怕伤了她的面子,竟以死相胁不许她离婚,逼着她和冯谦凑合着过下去。

而且母亲当时的理由很是奇葩:离了婚面子上太难看,等冯谦老得爬不动了,自然就不会和别的女人有牵扯了。

“子矜,跟紧点儿别走散了。”林卫国还没认出二爹,扛着粮食袋子叮嘱妹妹,出站口的人多,他担心第一次出远门的妹妹人生地不熟的走散了。

然后林卫国就看见妹妹从他身边挤过去,张开手向一个抓着烟袋锅的中年人扑过去:“爹……二爹!”

“哎,哎,侄女也来了。”

林家亮急忙把烟袋锅别在腰里,张开手接着侄女。

他早已认出林卫国,信上说子矜侄女也要来,那么跟在林卫国身后那个娇娇弱弱,长相同哥哥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就是林子矜了。

不过他真没想到侄女见了他这么激动,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一只见着母鸡的小鸡仔儿般,乍着双手就跑过来了。

而他也觉得这个侄女十分的亲近,感觉俩人倒像是十几年没见的亲人般。

林家亮回过神来,伸手护着林子矜,心里有几分欣慰几分激动。

这孩子倒是个认亲的,她从小在城市里长大,除了小时候还是个婴儿时,跟着大哥大嫂回来过一次,之后隔着七八年了再也没见过面。

可没想到这孩子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这个二爹,还这么亲亲热热的一点都不见外。

林家明轻轻拍拍林子矜的后脑勺,笑着说:“好了好了,这么大的闺女还这样,看让人笑话。”

说着林家亮向四周努努嘴,示意有人看着呢。

林子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上下打量前世的父亲。

林家亮精神奕奕,头戴狗皮帽,上身穿着一件又肥又长的大皮袄,腰间系着条麻绳,腿上的棉裤又肥又大,下面同样用麻绳系住裤脚,脚上穿着一双打着补丁的大头棉鞋。

这副打扮让林子矜忍不住噗哧笑了,前世上医专时听过的一首顺口溜立即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腰系麻绳,手提洋瓶,喇叭一响,麻绳绷断,洋瓶跌烂。

(洋瓶:这里指用来代替水壶的玻璃酒瓶,用绳子系在瓶口上。喇叭响则是指汽车喇叭。)

这是城里人编来取笑农民进城时的样子,现在用来形容她爹,倒是恰好合适。

“爹……二爹,你进城来接我们,腰里咋还系个麻绳?”

说着话,林子矜抽出父亲的烟袋锅递到他手上,仔仔细细地为父亲整理衣服领子和狗皮帽子。

忍着笑把那根传说中听到汽车喇叭就会绷断的麻绳又往紧里系了系,退后两步端详他。

真好,她又见到父亲了,年轻的,结实的,眼睛明亮有神,脸上带笑的父亲。

而不是那个愁眉苦脸佝偻着腰,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做为强女干杀人犯的父亲背负了十几年骂名的父亲。

这是被侄女嫌弃了?林家亮有些无语。

可这丫头的动作可真贴心,一点也看不出嫌弃的样子。

林家亮有点愣神的同时其实也挺高兴,嘿嘿笑着接过侄女手里的包袱:“别嫌二爹难看,这破皮袄下边漏风,腰里系根麻绳才暖和。

好了子矜,骡车在那边拴着呢,咱们赶快走,这天这么冷,再站一会儿身上的热气就都散完了。”

林子矜嗯了一声,抓着林家亮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靠在他的身边。

真好,父亲还活着!

她下意识地再次侧头看了看林家亮,真好,父亲身体还很健康,眉目间也一团慈祥和喜气,丝亮没有前世的颓废和病弱。

林卫国张着嘴,连肩上的面袋子滑落在地上都不知道。

妹妹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平时不爱和人说话,也就是和特别熟悉亲近的人才话多些,她和二爹满打满算只见过一两次面,看这样子竟还挺亲热的。

嗯,要不人家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亲人就是亲人,见了面立即就看出来了。

想到血脉亲情,林卫国立即释然,跟在两人身后。

林家亮赶来的骡车停在车站空地的东边,大黑骡子鼻孔里喷着白气儿,有些不安地原地挪动着蹄子。

这儿人很多,车站跟前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而且火车进站时的汽笛声非常响亮,大黑骡子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几人将东西放好,各自爬上车,林子佼发现,车上早已垫了厚厚的羊皮褥子,旁边还放着一床旧被子。

刘志国也爬上车,一屁股坐在车辕旁边,又对林卫国说:“卫国你往后边移移,都坐前边辕太重,骡子拉不动。”

这种车的重心如果过于靠前,车会很重,会给拉车的牲口增加压力,而重心过于靠后的话,车辕太轻,车子会不稳。

林卫国也懂这个,听话地向车后半部分挪了挪。

林家明将被子盖在兄妹俩腿上,又特意拉高被子,把林子矜围得严实些,只露出她的一对大眼睛,这才跳上另一边车辕,指挥着大黑骡子出发。

巴彦县城内的路况不是很好,大多数的路面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坑坑洼洼的,离开县城之后就成了黄土路,那就更难走了。

骡车又没什么避震系统,两个多小时的路走下来,颠得林子矜七荤八素,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天气太冷了,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沉,气温在不停在下降,鼻子里呼出的白气在眉毛和刘海上结成了厚厚的霜花,林子矜只能尽量把头缩在被子里。

林卫国明显地比她更能适应这种寒冷,他额前的头发也结了霜,却毫不在意,看着很是闲适的样子。

林家明和刘志国是坐惯了骡车的,两人装起了烟袋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林子矜则随着骡车离村子越来越近,激动得一颗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

第三十九章前世的家

四道坎公社罗布大队,位于巴彦县的东南方,东面毗临乌兰布和沙漠的边缘。

村子里的居民住得分散,各家的房子稀稀落落的,这个时代砖瓦房还很少见。

村民的房子都是自家脱的土坯盖起来的,条件好些的人家,屋顶上还有几片烂瓦,条件差些的,上面也就盖些苇帘子和茅草。

至于院墙,大部分人家都用红柳棵子当院墙将院子围起来,也有的人家在红柳间夹杂着几棵沙枣树。

春天的时候,沙枣树淡黄色的小花吃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清甜,到了秋天,沙枣还可以当做零食来吃。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村子里多数的人家已经熄了灯,四处散布的烟囱里,偶尔飘出几点火星,在夜空中飘散。

金海市那边是矿区,污染很是严重,夜晚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巴彦县这边则不然,县里以农业为主,几乎没有什么污染。

冬日的村庄萧索而寒冷,深蓝色的天空高远,夜星在其中闪烁,冷冽的空气十分新鲜。

自从进了村子,林子矜便拼命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顾不得寒冷,把头钻出来伸长脖子左看右看。

这里有她前世的家,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有她最深刻的童年记忆。

村子里的小路很窄,车子越发颠簸。

大黑骡子知道快到家了,想到暖和的牲口院儿和等着它的草料,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地直奔目的地。

“好了队长,我就在这儿下呀。”刘志国家就在前边不远处的岔路口,提前就喊了起来。

“吁!”林家明吆喝一声,大黑骡子听话地慢慢停了下来。

刘志国跳下车,把自己的东西拿下来放在地上,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笑着说:“队长,我出一半草料,明天送到牲口院里去,卫国和子矜你们两个娃娃明天过去家里串门哇。”

“好,叔你也过来串门来。”林卫国和林子矜齐声答应。

林家明挥挥手示意不用:“你回哇,草料不用你拿,我们家全出了。”

刘志国显得很不好意思,他站在原地没动:“哪能呢队长,我也坐了这车……”

“咳,带你是赶巧顺路,别磨叽啦,回去哇。”林家明不再和他啰嗦,得儿一声,大黑骡子又撒开了蹄子。

四道坎公社到巴彦县没有班车,来来回回全靠马车,马车和马都是生产队的,个人家里不允许养牛,马,骡子之类的大牲口。

如果有哪家人家确实需要用车的时候,就跟生产队借一下,根据用的情况给牲口院交些草料。

林家亮赶来接林家兄妹的马车,就是从生产队借的,跑一趟县城,需要给队里交一筐草料,二两豆料做为补偿。

管着牲口院的老黄头是个实诚人,特别心疼他管理的这一院子牲口。

一般来说,交上来的草料和豆子都按照谁出力谁吃料的原则,喂给了出工的牲口。

因此这一筐草料和一两豆料,都将是大黑骡子跑了一趟县城的报酬,别的牲口一律别想吃着。

说起来也是讽刺,在这个所有人都吃大锅饭的时代,骡马们反倒在按照干活的多少分配草料。

也从来没人说老黄头这么做不对,干活多的牲口多吃些,这是理所当然的。

骡车停在老林家院门前面,林家明腾地一声跳下车来,林卫国也跟着跳下来,伸手去扶林子矜下车。

“不用你,我自己来!”林子矜掀开围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手撑着车边打算学着哥哥跳下去。

林卫国缩回手,带着几分坏笑看着她。

林子矜觉得哥哥的笑容不对劲,不过也没多想,撑着车准备像他一样潇洒地跳下去。

一个趔趄,她只挪了一下便又坐回了原地。幸好车上铺得够厚,不然的话还真要摔惨了。

她的两只脚都被冻僵了,整个人**的,再次试着想下车,却是挪了半天也动不了。

“怎么样,不逞能了吧?”

最后还是林卫国一边取笑她,一边搭了把手,将她从车上拉了下来。

林子矜只觉得两脚又麻又疼,在地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跟在林卫国的身后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对她来说,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房子是简单的三间土房,西边的凉房低矮一些,院墙是用红柳和沙枣树圈起来的,院子的红泥地面被冻得**的。

她记得,在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三年里,家里就盖了新的青砖大瓦房,院子的地面也用红砖铺了出来,院墙则是下半截青砖上半截半泥坯垒成的。

父亲在院子里留了一大片空地种菜,前面开出了一个小果园,果园里种了本地特产的丑梨。每到夏秋时节,满院瓜果飘香,地里出产的蔬菜吃不完,都晾成菜干放到冬天吃。

只是好景不长,弟弟出事之后,家里的房子也被判决赔偿给受害人,父母亲和她只能搬到村东头的旧豆腐房去住。

那间房子原本是队里的豆腐房,因为毗临乌兰布和沙漠的边缘,随着沙漠的蔓延扩大,每次刮大风房子都会被牵连,刮进来的沙子经常能盖过脚面。

后来队里嫌总是清理麻烦,索性就把豆腐房换了地方,那间房子就被废弃。

最终她的父母无处可去的时候,只能搬进了那间房子。

现在,自家这间简陋却宽敞的院子还在!

院子角落里的石碾子还在原地,她小时候经常在那上头玩羊拐。

凉房屋檐下的燕窝也还在,每到春天的时候,就有两只燕子来做窝,孵出一窝黄嘴岔的小燕子。

那挂着灰布门帘的屋子里面,就住着她前世的家人,当然,还有她自己。

林子矜忽然迈不动脚步了,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她还是她吗?

林卫国自然不知道妹妹的纠结,他只以为妹子被冻坏了,半搀半拉着她进了屋。

第四十章熊孩子林子维

掀开毫不起眼的旧门帘,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似的,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味迎面扑来。

夹杂着肉香味的,暖呼呼的热气瞬间笼罩了林子佼。

煤油灯的灯光昏黄,却显得很是温暖,炕上铺着方格子油布,摆着小炕桌,炕桌上放着一大碗菜和两副碗筷,看起来就是给他们兄妹俩准备的。

(油布:一种很厚的塑料布,厚度和样子类似于地板革。)

林子矜在火车上只吃了一个煮鸡蛋和半个馒头,此时被饭菜的香味一激,本能地感觉到了饿,唾液分沁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可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焦灼的目光一一从炕边上坐着的人身上扫过。

林老太坐在灯下,将鞋底子拿得离眼睛远远的,正一针一线地纳鞋底;林子依扎着两条辫子,低着头穿针走线,缝着一件碎花布棉袄。

林老头今年61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坐在离灯最远的炕边上搓麻绳。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过来,林老太急急地向炕里边挪了挪,拍拍炕沿道:“子路子矜来了,哎呀冻坏了吧,快上炕暖和暖和!”

林老头打量孙子孙女,笑得老脸皱成了一团:“子矜可好些年没回老家了,看看这都长成大姑娘了,赶快的脱鞋上炕,饿了吧,快吃饭!”

林子依行动利索,早已下炕穿了鞋,走过来热情地拉着林子矜的胳膊往炕上带,同时回头对林卫国说:“子路哥,先上炕吃饭,吃饱了就不冷了。”

林子依的手很有力,林子矜被她拉着坐在炕头上,晕晕乎乎中自己脱掉了鞋子,不知不觉地就盘腿坐在前世经常坐的位置上。

她又回来了,真的又回来了!

眼前是亲人熟悉的热乎乎的笑脸,紫红色的小炕桌上,是一大碗炖得很烂的野兔肉烧土豆,散发着熟悉的香气,正是姐姐林子依的手艺。

林卫国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旁边,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大吃起来。

白如意端了一缸子红糖水过来,递给林子矜:“子矜,先喝点儿水暖一暖,赶快吃饭吧。”

白如意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温和,林子矜接过糖水,手都不稳了,这是她前世的娘,这时候的娘还没有变成后来那种跟儿女蛮不讲理,面子大过天的老太婆。

她想叫声娘又忍住了,糖水的水汽似乎濡湿了她的眼睛,林子矜低下头低声说:“谢谢,谢谢……二婶。”

谢谢老天,让我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谢谢老天,让那场灾难还没发生。

“谢甚哩谢,都是自家人么有甚好谢的。”白如意笑着说,食指和拇指自然而然地圈住林子矜的马尾,帮她顺了顺头发。

白如意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是看到侄女的头发有点乱吧?

这个很少见面的侄女长得漂亮,样子讨人喜欢,白如意看着她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林子矜却是心中剧震,前世母亲每次帮她梳完头发,都会像刚才那样理一理她的马尾。

自从弟弟死后,母亲就再也没有从前的温柔,今生她换了一个身份,母亲竟又一次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林子矜怕自己哭出来,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低着头,大口地拨拉着大米和小米掺在一起蒸的两米饭。

借着吃饭平复了一下情绪,林子矜终于问出这大半天来她最关心的问题:“二婶,子佼和维维呢,怎么不见他俩?”

白如意笑得温和,把红糖水往她手边推了推:“那俩个娃娃白天疯了一天,这会儿累了睡下了,吃完饭你就能见着他们。”

林家院子里一排三间房,中间那间做灶房烧火做饭,另外两间是卧室。

林老爷子老两口跟林子维住在西间,林家亮夫妇跟两个女儿住在东间。

林卫国被安排在西间住,林子矜则由林子依带着去了东屋。

东屋炕上,她心心念念的,真正的林子佼已经睡熟了,脸蛋儿红扑扑的,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林子矜被安排着睡在林子佼身边,盯着前世的自己看了半晌,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林子依吹熄了油灯,说了声睡吧。

冬夜的乡村静谧,远处传来狗子的吠声。

身下的土炕很是温暖,林子矜放下心来,只觉得无比的踏实安全,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无比,直到她隐约听到两个孩子低声的争执。

“别捣乱,你要是敢欺负姐姐,看咱爹不揍你!”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低低说道。

“嘿嘿,我也没捣乱啊,我就想让她起来,看看她长啥样,你不是总说城里人长得好看么?”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服气:“我觉得她不如咱姐好看。”

“你影响别人睡觉就是捣乱,我去告诉爹!”女孩子的声音有点火气。

“你还议论子矜姐的长相,爹说了,背地里议论女孩子长相的男人,都是没出息的货!”

林子矜睁开眼睛,就见两颗小脑袋并排凑在她的上方,四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紧接着,一只小手捏着一只粉红色的,花生米大小的东西凑到了她的眼前。

那东西还挣扎蠕动着,发出吱吱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子矜愣了一下坐起来,眨眨眼看看那东西,又看看捉着它的林子维,她不仅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反倒笑嘻嘻的。

这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又拿刚出生的小老鼠来吓唬她了!

幸好前世的她在实验室杀过青蛙兔子小白鼠,自然不怕这种刚出生的小鼠,如果换成别人,还真要被这熊孩子吓着了!

上一世就是因为他过于调皮捣蛋,在村子里惹得人嫌狗憎的,出事后才会没人帮他说话,大伙儿都相信了他就是做坏事的那个人。

林子矜决定,她要从现在开始,就想办法矫正弟弟这个跳脱的性子,让他吃点亏,以后尽量老实点。

毕竟,她虽然穿越回来了,可并没穿回弟弟的身边,无法时时刻刻地看顾着他。

林子矜笑吟吟地开口,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子维,你从哪儿捉来的小老鼠啊?捉来准备做什么,是打算吃了它吗?”

第四十一章时间错乱

这臭小子的弱点她可清楚着呢!这小家伙胃浅,听不得也见不得恶心的东西。

大冷的天,林子维身上只穿着个棉背心和裤头,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却似乎丝毫不觉得冷。

他退后一步,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姐姐。

她长得果然很漂亮……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

女孩子看到这种东西不是应当尖叫着跳起来逃走吗?

有的还会大声哭喊,眼泪鼻涕糊满脸,变得很难看很狼狈。

她怎么不仅不怕,还问他准备做什么,以为他要吃了它?

直到这时,林子维才反应过来这位城里来的漂亮姐姐刚才问了他什么问题。

吃了这只小老鼠?

好恶心!

这种刚出生的小老鼠怎么能吃?!

要知道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时候,可是被恶心得够呛,差点连饭都吐出来。

直到以后见得多了,才慢慢适应,就算今天也是强忍着恶心才把它拿过来的。

这个漂亮姐姐怎么会这么想?

小老鼠还在吱吱叫,林子维胃里一阵翻涌,忽然觉得它很烫手,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好。

林子矜却是笑呵呵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据说这东西生吃很好吃的,南方那边的人管它叫三吱儿,是蘸着酱料吃的,想知道为什么叫三吱儿吗?”

“呕!”

林子维终于被这位漂亮姐姐打败了,他干呕一声,抓着小老鼠转头就跑,一出门就把小老鼠扔了。

外面传来白如意的抱怨声:“子维,你好歹也穿件衣服,这大数九天的冻坏了怎么办?”

林子矜微笑起来,自家弟弟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

前世的他也经常这样,大冬天里一早起床就穿着棉背心和裤头在院子里乱跑,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却很少见他感冒生病的。

如果不是那件事,他一定能壮壮实实地活到老。

不过这次自己回来了,弟弟一定能健康地活到老。

现在就要看看前世的自己了,林子矜转头看向另一个自己。

小女孩儿林子佼正用极为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姐姐你好厉害!维维用这招吓哭好多人,你是第一个反倒把他吓跑的。”

维维是林子维的小名,除了学校同学叫大名,一般家里人和村里人都称呼孩子的小名。

林子矜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认真地端详她。

记得前世的自己很羡慕子矜姐,觉得她是城里人,觉得她长得漂亮,觉得她的衣服与众不同……

那么今世的自己呢?如果她是子矜姐重生而来的,肯定不会有什么羡慕和新奇的。

林子矜观察小姑娘林子佼半晌,发现小姑娘眼神里除了稚气,确实满是崇拜和新奇,这才放下心来。

这样说来,这小姑娘就是林子佼,她没有受到自己穿来的影响,还是像前世一样地生活着,那么以后,自己就真的是林子矜了。

她担心了很久,如果子矜姐穿到子佼的身上,要怎么做才能把两人的灵魂互换回来,如今不用担心了,心下立即松快了许多。

随后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子矜姐你再睡会儿,我去帮娘做饭。”小姑娘林子佼说着话穿上棉袄下地,伸脚去地上探她的鞋子。

“等等,姐姐给你带了礼物。”林子矜终于认可自己的身份,她也不睡了,穿上棉袄,就去翻放在炕梢的布袋。

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林子矜了!她将以林子矜的身份工作,生活,在这个全新的时空认真地活下去。

小姑娘林子佼动作利索地将被子叠好,塞到炕后边的小炕柜里,拿起扫炕的短笤帚扫了扫炕,这才穿鞋下地,看向林子矜。

林子矜在包袱里面翻了一会,找出一对铁皮文具盒。

两个文具盒大小一样,一个是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猴子,另一个则是粉红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兔子。

她把粉色的文具盒递给林子佼,笑着问:“子佼喜欢吗?”

林子佼接过文具盒,摸了摸上面的小白兔,又打开看了看里面,高兴地喊:“姐姐,里面还有九九乘法表呢,我们去年学过这个。”

林子矜笑了笑,前世的她自己一直就喜欢这样一个文具盒。

只是家里没什么余钱,母亲只是给她缝了个小布袋当做铅笔盒,哪里有机会用这个。

这下倒好,自己帮助妹妹实现了愿望,不过林子矜一怔,似乎妹妹刚才说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子佼,你们已经学乘法口诀了?”

林子佼眨眨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乖乖地回答:“是啊子矜姐,我今年三年级,当然学过乘法口决了。”

林子矜有些发懵,妹妹这个时候才八岁,怎么会已经上三年级了?

她一直只顾着观察林子佼的神情,倒真没注意其它。

这时心下一动,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个子高挑,虽然脸上还是一团稚气,眉眼却已经长开,一看就不是八岁的样子。

“子佼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岁了,怎么啦?”林子佼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个子有些矮,娘总担心我长不高……”

“那子维今年几岁了?”林子矜打断她的话,急切地问道。

“子维八岁,我娘说他是七岁八岁惹人嫌,人不嫌狗还嫌,所以他刚才跟你捣乱,你别理他就是了,等我告诉我爹收拾他。”

林子佼回答着,心里觉得奇怪,子矜姐姐的样子有些奇怪,是不是弟弟捣乱惹她生气了?

林子矜却是如同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今天是一九七七年一月十九日,距离她穿过来整整二十一天。

按照前世的时间,这个时候林子佼应当是八岁,而弟弟林子维六岁,为什么她俩凭空都大了两岁?

她忽然对自己的年龄也产生了怀疑,不过重生以来还真没问过自己的年龄,这时总不能去问别人自己的年龄吧?

看来回家后要想办法看看自己的户口本了。

不管怎样,至少在子佼和子维身上,时间线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这变化只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发生,还是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化了?

甚至,这不是她前世的那个世界?

这是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世界?

第四十二章打雪仗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林子依推开门探头进来,笑着喊她们吃饭。

林子矜再顾不得多想,穿鞋下地跟着林子佼出门。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雪,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雪花,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在这大雪中,林子维那熊孩子竟然还是那副模样,只穿着一个棉背心,光着胳膊腿儿在院子里撒欢儿!

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滴水成冰,这小子竟然还是这副打扮!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儿被冻得红通通的,大头棉鞋上沾满了雪,正抱着院子中间的丑梨树,用力地摇啊摇。

林子佼见怪不怪地喊了声维维吃饭,就自顾自地进了西屋。

林子矜虽然前世见多了弟弟这副模样,可如今从后世穿来,习惯了出门穿着羽绒服或皮草,家里暖气热得只能穿半袖的生活,看着这副情景不免心惊肉跳。

她紧走几步过去,一把提住林子维的衣领,在他只穿着棉布裤头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两巴掌。

“回去穿衣服再出来玩儿!这天气光着腿杆子,小心将来老了得老寒腿!”

林子矜嘴里骂着弟弟,心里想的却是前世的事情。

她可怜的弟弟,前世十六岁那年就被执行枪决,根本没来得及成年,哪里有什么机会得老寒腿。

这一世她一定竭尽所能地护着他,让他安安全全地活到老。

哪怕真的得老寒腿呢,只要能好好活到得老寒腿的年纪就行!

只要他能活着就行!

林子维被城里来的堂姐像提小鸡崽子似的拎着,还打了屁股,不由得又羞又臊满脸通红。

他努力挣扎了两下发觉挣不脱,急得大声喊起来:“你干什么羞不羞啊,大闺女家的怎么打别人屁股?”

林子矜索性又打他两下:“谁让你不穿棉裤啦,打你也活该!”

林子维挣扎两下,眼珠子乱转,看见站在门口的林卫国,大声喊:“子路哥,快来帮我,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女人打屁股!”

“维维,你才八岁,不能算男子汉,要到十八岁才算男子汉,再说,你姐打你屁股也是为你好。”

林卫国抄着手站在屋门口,连脚都没挪一下,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笑吟吟地调侃他。

林子依闻声从西屋出来,见此情景也站在门口拍着手笑:“子矜打得好!你给他扒了裤头再打几下,臭小子每天早上都不穿衣服出去疯跑,我和娘都管不住他。”

林子矜倒没真打他,只是晃了晃熊孩子:“听到了没,下次不穿衣服出来,我可真要扒光了打你。”

没等林子维说话呢,林子佼跑过来趁火打劫,笑嘻嘻地在弟弟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哎呀机会来了,不打白不打,谁让你自己要光着呢!”

林子维这时候已经不仅是疼痛和愤怒,更多的则是羞臊:“你们……你们等着!林子佼,等我一会儿……”

林子佼抓起一把雪就拍在他的屁股上,看看雪沾在衣服上没化,觉得不过瘾,又抓起一把往他棉背心里塞:“一会儿怎样,我现在先收拾你!哈哈!”

林子矜看着不好,这把雪如果塞进去,挨着身子就化了,棉背心湿了就穿不成,她急忙松开林子维,顺手推了他一把说:“赶快回屋里穿衣服吃饭!”

林子维一得自由,立即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雪扔过来:“你俩个坏蛋,敢打我屁股!”

林子矜被扬了一脸雪,她不仅不生气,倒被勾起了久违的玩兴,也抓起一把雪扬过去:“打你咋啦,再被我抓住不穿衣服,还要打你。”

林子佼的雪球已经准确地打在林子维的身上,哈哈大笑着钻到林子依的身后,递给她一个团好的雪球:“姐,给你,打他|!”

林子依稀里糊涂地接过去,又稀里糊涂地扔出去,直到雪球落在林子维身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也加入混战了!

林子维气得直跳脚,大头棉鞋带起一大片雪渣子乱飞:“子路哥,你真不管啊,你就看着她们三个女的欺负咱们男的!”

林子佼故伎重施,把一个攥好的雪球递给林卫国:“子路哥,你别听维维的,给你雪球,打他!”

林卫国眨了眨眼,接过雪球却没打林子维,而是掷向林子矜:“好,我和子维是一国的,你们三个是一国的,咱们看看谁厉害!”

林子矜被迎面而来的雪球打懵了,哥哥究竟是哪一国的啊,她不甘示弱,立即抓起一把雪扬了过去。

“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不是说好了一起对付熊孩子么?”

林子佼拉拉林子矜的袖子,递给她一个攥好的雪球:“姐你用这个打,他们敢看不起妇女,咱们就给他们打出半边天来!”

她攥雪球的速度极快,说着话又递给林子依一个雪球:“你俩使劲打,我负责提供dàn yào!”

感情这还有专门提供dàn yào的,林子矜玩心大起,嘻笑着将雪球掷向林卫国。

林子维穿得太少,她真不忍心打自家小弟,也只好攻击皮糙肉厚的林卫国了。

一时间院子里闹成一团,雪球雪花飞舞,几个大人也被吸引,站在门口笑着看热闹,有时也难免遭点池鱼之灾。

“爹,你也来玩啊!”林子维说着话,一颗雪球呼地向林家亮飞过来,林家亮低头躲过,笑呵呵地骂了句小狍子没个大小,便转身进屋去了。

白如意念叨小儿子几句,让他穿上衣服再出来玩,见小儿子玩得高兴不理会她,便也算了。

反正这孩子一直就这样,这几年大些了还好,还晓得穿个裤头遮羞。

前几年小的时候,经常大冬天的光着屁股就在院子里淘,而且人家就这么着,也没见冻着哪儿。

说起来还是冬天省事,冬天维维这孩子最多就是穿少点,淘一点儿,也没见他冻坏。

夏天的时候才让人操心,维维动不动就偷溜到村后的海子里去耍水,不管怎么说怎么打都没用,他当时保证不犯,过后照样不听。

海子并不是大海,而是小型的淡水湖,本地人没怎么见过大海,便将这些湖泊一律叫做海子。

要知道那海子里是淹死过人的,偏偏村子里几个半大小子都喜欢去那儿玩,瞅个空子就一个猛子扎进去,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第四十三章鸡屁股银行

几个人打雪仗玩得根本停不下来,人数上虽然是女孩子占了上风,但论雪球的力度和准头,显然三个女孩儿要差些,很是吃了不少亏。

最后还是林老头儿看看时间不早了,才喝止住几个孩子,让他们先回来吃饭,吃了饭再出去玩。

冬天农闲季节,农村里都是每天吃两顿饭,早上简单吃一顿,下午四五点钟再吃一顿,粮食困难,能省一点算一点。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互相拍着头上身上的雪,林子维光溜溜的穿得少,到这会儿倒也另有优势,只在门口的青石上蹭了蹭鞋,便一头钻进屋里。

待林子矜几人拍完雪进去时,饭桌已经摆好,早饭是小米稀饭和玉米面花儿,一碟腌芥菜丝白绿相间,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辛辣味儿。

玉米面花儿在这个时代算是一种较为高档的食品,通常是用来待客或逢年过节才吃的。

它比起玉面饼子口感更好,因为经过发酵又放了糖精,口感软糯中带着点甜味。

具体的做法是把玉米面稀糊糊适当发酵,掺以适量的碱面和糖精,将糊糊倒在铺着笼布的笼屉上,上锅蒸好之后,就变成了甜丝丝的玉米面花儿。

几个孩子玩得出了汗,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林家两老和林家明带着几分笑意坐在桌边。

白如意站在炕边盛着稀饭,林子依急急洗了手,将盛好饭的饭碗按辈份大小依次端过去。

林子矜接过碗,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金黄的玉米面花儿,一口咬了下去。

见她吃得香,林家亮脸上露出笑意。

自家这个侄女不是个挑嘴的,在她自己家里吃惯了大米白面,回来农村吃玉米面也挺香,不仅口头没有抱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还挺高兴。

侄女懂事,林家亮也很大方,说道:“早上就这么凑合着,下午让子依杀只鸡炖上给你们吃。”

林卫国放下饭碗连连摆手:“二爹,不用杀鸡,昨天不是刚吃了兔子肉么,我们不馋肉。”

“就是,二爹,”林子矜嘴里咬着花儿,跟着含糊不清地帮腔:“我觉着花儿才好吃呢,比肉好吃多了,我喜欢吃花儿,还有这芥菜丝,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林家的芥菜丝是和芥菜缨子一起腌的,酸香中带有几分辛辣的味道。

林子矜前世就好这一口,今世再次吃到,当真是给只炖鸡也不换。

不过她也不舍得当真让老林家杀鸡招待她。

这个时代的农民家里只允许养着少量的家禽,有的人家也喂个一两只羊,但数目多了就不允许了。

林家的鸡窝里一共才养着三只母鸡,杀一只就意味着鸡蛋也会跟着减少,鸡蛋减少就意味着家里的零用钱也会减少。

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村家庭来说,家里养的每只鸡都很宝贵。

鸡下的蛋自家都不舍得吃,要攒起来去公社供销社换成钱,家里的油盐酱醋和火柴煤油等都要靠它来换。

那时所谓的“鸡屁股银行”不是冷幽默,而是现实。

所有的土地都是生产队公有,各家可以在房前屋后开些自留地,种些瓜果蔬菜补贴家用。

当然自留地的面积也是有严格规定的,绝对不允许超出面积,一旦超出面积被查出来,不仅种地的人家要遭殃,就连队里也要跟着受牵连。

至于包产到户,那应当是两年后的事。

林子维已经穿好衣服上桌吃饭,抓着一块玉米面花儿吃得正香。

和林子矜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雪仗,熊孩子早把之前被打屁股的事丢在脑后。

听见这位厉害的城里姐姐不吃他家的“小银行”,林子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向林子矜的目光越来越热乎。

他就佩服利索痛快的人,子矜姐姐虽然是从城里来的,长得也很漂亮,可她没有半分城里人的娇气样儿,她不怕小老鼠,力气又大,打起雪仗来战斗力还挺强。

哪像村里那几个女知青,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的,看见只虫子也要假惺惺地尖叫,简直看着就让人讨厌。

如果不是外面还下着大雪,林子维真恨不得吃完饭就把自家的城里姐姐带出去炫耀一番。

至于城里姐姐刚才打他屁股的事嘛,林子维自认为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外人是不能动他屁股的,不过自家人就不一样了。

他被姐姐和娘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屁股,既然现在他认可这个城里姐姐,那么多一个姐姐打自己的屁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自己的屁股经常挨打,早已经被打得起了一层茧子。

只要不扒他的裤头,她喜欢打就尽管打好了,反正他早被打皮了,又不怕疼。

吃完饭,林子矜帮着林子依把碗筷端到灶房里,姐妹俩一个在大锅里洗碗,另一个拿了个搪瓷盆用清水淘洗,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大数九天的,外面还下着大雪,一般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来串门,那么来的是什么人啊?

林子矜好奇地掀开门帘探头出去看,就见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一个搪瓷盆子,盆上盖了块灰不灰白不白的笼屉布,边说话边向灶房这边走过来。

“白家嫂子你在家吗?哎呀我找你有点事……”

话声传进灶房,林子依一听这声音立即变了脸色,抓起灶台边的洗碗毛巾擦了擦手,快手快脚地向厨柜那边走,低声说:“坏了,她怎么来了?!”

林子依刚走到厨柜边,中年妇女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脸上笑得比蜜还要甜几分:“哎呀子依在呢!”

说着话又看向林子矜:“这是林主任家的女子吧,白白净净的长得可真喜人(漂亮讨人喜欢的意思)。

这城里的闺女就是不一样,看着水灵就不说了,还有那啥气儿来着,对,是气质,气质也好!”

林子依的反应很是奇怪,这妇人说话又太过虚假甜蜜,给人的感觉很别扭,林子矜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陪着她尬笑,同时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妇人的形象。

第四十五章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上辈子做为林子佼,林子矜在村子里呆到十六岁才离开,对村里的大部分人和事都很熟悉。

只是时间隔得太久,有些人事一时想不起来,只要给她时间和线索,还是能够回忆起来的。

林子依根本就没听妇人说什么,快手快脚地锁好了厨柜。

堆着一脸更为尴尬的笑回到灶台边,林子依用身体挡住妇人的视线,笑道:“婶子,你找我娘啊,我娘在西屋呢,我带你过去找她。”

妇人却并不急着过去,反倒转向林子矜:“林主任的闺女这是给家送细粮来了?哎呀我家命蛋儿这两天饿得慌,就馋一口白面疙瘩汤,我正说想办法借上一碗白面。

你这闺女长得漂亮心眼儿又好,看着就跟你爹娘一样,你爹可仗义了,你肯定也是个大方的,你看你就给婶子借上一碗白面,等婶子有了白面,一准儿给你还上。”

这话说得,好象不借给她白面,就跟她爹娘不一样不大方了似的。

林子依有点急了,她真怕堂妹却不过这妇人的厚脸皮,松口答应借给她粮。

然而这时候,林子矜已经想起这妇人是谁了。

没错,这是刘志国的老婆查计英,林子矜对刘志国此人没有多少印象,但在林子矜的记忆中,查计英此人在村子里却是极有名气。

查计英的名气来自于她强悍的生育能力和无与伦比的厚脸皮。

老刘家三代单传,只有刘志国这十亩地里的一根独苗,对儿子的渴望已经到了极致。

查计英嫁给刘志国以后倒是挺能生,可也不知是老刘家的运气使然还是什么原因,十五年来查计英总共生了九个孩子,前面八个都是女孩。

这八个女孩分别叫招弟、引弟、来弟、从弟,抢弟,寻弟,带弟、快弟,直到最后生出一个男孩,取名叫命蛋儿,这才停下来。

这男孩命蛋儿当真是老刘家的命根子,家里所有的吃的穿的都先紧着他来。

命蛋儿也很享受家里的宠溺,他今年都七岁了,还没断奶,在外面跟小伙伴玩着玩着掉头就往回家跑,还说什么“你们等等我,我回家嘬口奶再来玩。”

命蛋儿上面的八个姐姐全都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命蛋儿常年懒懒地躺在炕上等着人伺候。

八个姐姐一个比一个大一点点,站在屋子里从高到低一排都站不下,得分成两排站。

刘志国的老爹老娘身体也不太好,在老大招弟能挣工分之前,这一大家子人就靠着刘志国和查计英的那点工分生活,一家子拉破窝过得极为艰难。

(拉破窝:家里吃闲饭的人口多而劳动力少,俗称拉破窝。)

刘家的日子过得缺吃少穿,除了男孩命蛋儿能勉强吃饱饭,家里其它的女孩子都长年处于饥饿状态,勉强维持着饿不死就行。

女孩子们一个个头大身子细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看着跟豆芽菜似的。

十五岁的大闺女刘招弟,看着像十二三岁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

刘招娣十二岁时,刘志国便让她跟着大人在生产队里上工。

队里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一家人饿死不是。

只能尽量照顾,给刘招娣派个轻省些的活儿,也挣不了多少工分,只能勉强分到一个人的口粮。

就这一个人的口粮,在刘家也是养活着三四个人。

至于刘家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除了下地劳动的三个人各有一身勉强能遮住要害部位的衣服,命蛋儿有两身还算不错的衣服,其它的老人孩子连条能出门的裤子都没有。

夏天还好,大些的孩子勉强还能拣别家孩子穿破的衣服遮遮羞,小些的孩子便光屁股跑。

到了冬天天冷,谁家也没有旧棉袄给他们,一家人只能围着破棉花网套坐在炕上。

许是生活所迫,查计英除了经常在上工时,偷偷把生产队的粮食夹带回家,还练就了一项极强极诡异的本领。

她对村子里每户人家的家底儿都极为了解。

尤其是对于吃的东西,查计英简直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兼神鼻子。

谁家柜子里有几斤米和面,谁回娘家带了什么吃的回来,谁家亲戚来做客给送了什么吃的,她都一清二楚,甚至比主人家还上心。

查计英这么操心自然是有原因的,知道别人家的吃的信息,才能把这些吃的扒拉到自家命蛋儿的嘴里。

她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借。

她也偷,但只偷集体的东西,而对个人,她是真的借。

借了不还,或者借得满还得浅,用大碗借用小碗还,借得多还得少,借细粮还粗粮,借糕点还窝窝头,花样繁多,层出不穷。

按理说这几年生活条件比那些年要强一些,可谁也架不住查计英这么轮番的,不要脸的借法。

关键她还总是一副既然我有借有还,那再向你借你也应当借给我的嘴脸。

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吃哑巴亏吗?

村里人被查计英借遍了也借怕了,见她上门就赶紧把吃的东西都藏起来,防她就像防贼一样。

昨天晚上林卫国兄妹跟着刘志国一路回来,刘志国还帮着她们提了装着细粮的袋子,查计英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自然是要上门来借的。

她能忍到今天早上才来,已经算是很难得地给队长家面子,忍得很辛苦了。

“……命蛋儿那苦命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啥好的,这几天想细粮都快想疯了,看着可怜得不行。

大侄女你看着就是个心善的,拿来的白面也有不少,你家也不差这一碗,你就给我借上一碗,赶明儿等我有了,一定还给你……”

如果是原本的林子矜,刚从城里来又不了解查计英的底细,听着人家孩子想吃点细粮,这女人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定会还,说不定还真的心一软,做主给她借一碗白面。

可林子矜前世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村子里的事情她都清楚。

不说查计英前世变着花样儿借了老林家多少粮食,就说当初林子维被冤枉,出事时和林子维一起在海子里玩水的,就有查计英家的命蛋儿。

第四十六章聪明的城里姑娘

林子维出事后,林家明夫妻曾经去过刘家,想要询问事情的经过,命蛋儿却躲着不见,查计英则隔着大门让她的父母快滚,不要连累了她的宝贝命蛋儿。

有着林子佼记忆的林子矜,怎么可能借给她细粮?

林子矜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和林子依并排而立,挡住了通往厨柜的路,淡淡地说:“这细粮可真是不能借给婶子。

这些细粮是给我爷爷奶奶补身体,准备让他们过年吃的,本来也没有多少。我想给维维吃点,我二爹都不许,怎么能借给你呢?”

林子依立即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家堂妹不傻,这借口找得也不错,自家维维都没吃,凭啥给你家命蛋儿吃啊。

听了这话查计英有点懵,这闺女怎么油盐不进啊?

自家这可还是第一次跟她借东西呢,不是跟她说了命蛋儿饿得不行了,就想吃口细粮,怎么她就这么狠心呢?

不是说城里闺女都面皮薄,拉不下脸拒绝别人么?

不是说林家老大可仗义了么,谁求到他头上都会帮忙,他咋能生出这么个小气刻薄的闺女呢?

查计英越想越觉得林子矜为人不行,立即大嗓门地嚷嚷开了:“你看你这女子,你拿回来至少有二十斤白面,就借给我一碗能咋样?我又不是不还!

我家命蛋儿还那么小,你就忍心看着他忍饥挨饿?

你们一家子在城里每天吃的细米白面,就连帮乡亲这点儿忙也不愿意,真是白瞎了林家老大的名声!

你对得起你村里的乡亲嘛你!我看你是忘了本了!”

林子依蹙起眉头,这查计英一向就是这样,去谁家借吃的都是软硬兼施,又是哭穷又是甜言蜜语,实在借不出来就撒泼耍赖。

堂妹刚从城里来,还不知道见过这种阵势没,别把她吓着或气着就不好了。

林子矜却还是淡淡的表情,话说得也很和气:“婶子,我家维维今年才八岁,也就比你家命蛋儿大一岁,他今天也跟着我们吃粗粮,那细粮他可一口也没吃,说要留着给爷爷奶奶吃的。”

说着她看了查计英一眼,言下之意,我们自家的孩子都吃着粗粮,你怎么就好意思来和我爷爷奶奶抢着吃呢?

“而且,我家吃大米白面是不假,可花的钱都是我爸妈和哥姐辛苦干活挣的,不是刮大风逮来的。”

林子矜索性扯开面皮接着说:“我们愿意给婶子你借粮是情份,不愿意借给你是本份,咱们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前世我的父母弟弟陷入危机之中,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把他们拒之门外,今世你需要我们帮助,我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你。

我能理解你前世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可我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好心滥施于人。

林子依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林子矜,简直要忍不住为她鼓个掌了。

自家妹子看着柔弱白皙,笑吟吟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遇到事还真不含糊!

查计英也发觉跟这小姑娘讲不清道理,索性踮起脚尖向后边厨柜看。

她以前来借粮时就侦察好了,老林家的粮食一般都在这个柜子里。

这两闺女个子不高身材又瘦,把她们推开,自己去舀一碗白面,等面舀到自家盆里,她们还真能动手抢回去不成?

她又不是不还!

查计英盘算清楚,端着盆就往两人跟前走,两个女孩子觉得不对,紧张地乍开了手看着她。

就像两只护食的小猫,面对一只凶猛的大狗。

这时候门帘子被掀开,林家亮沉着脸走了进来。

“爹!”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喊,林子矜喊出口才发觉不对,又急急改口:“……二爹!”

查计英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堆起一脸委屈的笑:“哎呀队长来了,你看这事儿,我就是想借点儿细粮,又不是不给你们还,你家这俩闺女就这样……”

林家亮默不作声地看看她,再看看自家闺女和侄女。

林子矜说的话,他在外面都听见了,他觉得这侄女儿是个有主见的,大哥将她教育得很好。

门帘再一次被掀开,白如意也走了进来。

查计英立即就像看到了救星,满脸的委屈伤心,简直要哭出来。

“嫂子,咱们都是女人,都有儿女,你说我家命蛋儿多可怜,遇到我这么个没本事的娘,吃不着穿不着,想吃点儿细粮也吃不上,饿得成天趴在炕头上哭,嫂子,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

白如意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林家亮。

查计英说得不错,白如意不仅是个心善的,更是懦弱又好面子,查计英这么一说,她还真拉不下脸来拒绝。

林子矜见白如意的神情就知道要坏事,正要赶在她的前面说话,林家亮已经说话了:“子依,你给你查婶子挖两碗……”

爹还打算给她两碗白面?他根本不知道前世查计英做过的事!

林子矜又气又恼,正想着怎么开口阻止,林家亮已经把话说完了:“……挖两碗玉米面,嗯,再掺上半碗糠,给她拌匀乎了。”

林家的生活水平在大队里属于中等靠上,在青黄不接的日子,或农闲不干累活的时候,也会在玉米面里掺些糠,因此家里也是备着糠的。

林子矜立即闭嘴微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林子依虽不理解,但她是个听话的孩子,答应一声接过查计英的盆,转身就去开厨柜舀面,还听话地把糠和玉米面拌匀。

查计英的表情同林子矜正好相反,林子矜先急后喜,查计英则是先喜后急,大声喊了起来。

“队长你这是咋说的,我是来借白面的,你咋给我玉米面呢,还要往里面掺糠!

我不要两碗玉米面,你就给我一碗白面就成,哪怕半碗白面也行啊!你不知道,我命蛋儿……”

林家亮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志国媳妇,你家里要是粮食紧张,就拿着玉米面回去,一家老小还能吃上一顿,你要是一定要借白面,也别怪我小气,我真不给你借。”

第四十七章另类极品林香久

林家亮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停了停,又带着几分无奈对她说:“志国媳妇,你的女儿也是你刘家的孩子,多多少少也得给孩子们吃点。”

查计英看看林家亮,再看看端着半盆掺了糠的玉米面回来的林子依,也只能认了。

“你说队长你这人真是的,借我玉米面就行了呗,你咋还往里头掺糠呢?”

查计英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接了面盆用笼布盖好,带着几分不乐意往外走,白如意站在门口,见她过来,帮她掀起了门帘子。

查计英一出门,嘟囔声就大了起来,依稀听得还是在嫌林家亮没给她借白面不说,还往玉米面里掺了糠。

这头林子依也眨着大眼睛问:“爹,你为甚让我给她面里头掺糠,查婶子那人甚性子你也知道,咱家这不是白饶半碗糠么?”

林家亮哼了一声不说话,反手掀起门帘出去了,白如意笑着看看两个女孩儿,也跟着出去。

林子依得不到答案,又转向林子矜:“你说我爹为啥要白给她半碗糠?”

林子矜心里明白,带着几分戏谑道:“你说呢?”

二爹不回答这个问题,是为了让她们动脑筋,还是为了维持形象,不和她们小辈多啰嗦?

林子矜就当他是出题考她俩了,当然也不会把答案这么容易说出来。

林子依歪着头想想:“嗯,爹一定是为了恶心招娣妈,谁让她成天的到处借粮呢!”

“不对。”林子矜笑着否定,不管林子依如何磨着问她,就再也不肯说了。

林子依郁闷得不行,按着她就挠她痒痒:“快说,为什么不对?”

两人在灶房里打闹,林子维悄没声地进来,听了几句不得要领,上前推开林子依:“大姐子矜姐你们别闹了,怎么回事啊再给我说一遍。”

林子依停了手,给弟弟讲了之前的事,带着几分纳闷问弟弟:“你说为啥?总不能是为了给招弟妈添堵吧?”

林子依和刘招弟接触得多些,不跟查计英当面说话的时候,就叫管查计英叫招弟妈。

林子维一脸毫不掩饰的鄙视,斜眼看着他姐。

“大姐你好笨,爹当然不是为了给命蛋儿妈添堵啦!这玉米面里掺了糠,命蛋儿家其它人也能跟着吃一口,要是纯玉米面,说不定就全进了命蛋儿的嘴,别人连边儿都沾不上。”

林子维和刘家的小儿子命蛋儿相差一岁,背后称呼查计英叫做命蛋儿妈。

“这样啊,那我刚才应该再给她拌拌匀,或者少点玉米面多点糠。”

林子依恍然大悟,拍着自家聪明弟弟的脑袋笑着念叨,林子矜看着小屁孩儿则是满心欢喜。

弟弟真的非常聪明!他的聪明不仅体现在学习上,就连这些人情世故和人心的弯弯绕绕,他也都是一点就通。

相反大姐林子依倒是个憨厚的,跟人打交道啥时候都那么实心眼儿。

林子矜敢保证,刚才大姐舀的两碗玉米面,一定是实实诚诚冒尖的两大碗,一点都不会少。

大姐心里不愿意借粮给查计英是一回事,但只要答应借了,就不会克扣斤两。

虽然损失了两碗玉米面,可细粮没被查计英算计了去,而且这么一来,查家的几个女儿也能吃上一口吃的。

林家姐弟三个都觉得打了场胜仗,三个人在灶房里相对而笑,得意得不像被人借了两碗面,倒像别人白给他们两碗面似的。

事实上,被细粮吸引来的人不仅是查计英一个。

第二天一大早,林子矜的姑姑林香久就上了门。

林香久站在娘家的院门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形消瘦孱弱,枯黄的一头短发乱糟糟的,就像有麻雀在她头上做了窝似的。

她手里提着个打了补丁的布袋子,脸上的神情卑卑怯怯,看着不像回娘家的女儿,倒像上门要饭的。

林香久微微佝偻着腰站在大门口,既不进来也不走,还是光着胳膊腿例行撒欢的林子维发现了她,这才连拉带拽地把自家小姑姑带回家。

林子依在灶房里做早饭,东屋里林子矜正回答着林子佼没完没了的提问。

林香久进了西屋,几个老的都已经起床,等早饭的间隙里,商量着准备过年的事情。

正说到打发林子依去给林香久送粮呢,她自己倒提着面袋子上了门。

林香久被林子维推着进门,畏畏缩缩地坐在炕边上,紧紧地攥着面袋子,脑袋勾在胸前一言不发。

林家亮看着这样的妹子,气就不打一片来。

“香久,你直起身子抬起头,跟咱爹娘说说话呀,你来的是你亲哥家,这么疙疙缩缩的,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嫂子欺负你了!”

正为林香久倒水的白如意莫名躺枪,嗔怪地看一眼林家亮,对林香久温和地笑笑:“香久你别听你哥瞎说,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一会儿吃饭。”

林香久接了水,白如意有心让他们自家人说几句话,很有眼色地笑着对她说:“香久你坐着,我去看看饭熟了没。”

直到白如意出门,林香久还维持着那个样子不动,只是手里的面袋子换成了水缸子。

见她这个样子,林老头也叹了口气,拿起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熟练地装上一锅烟,点着了火抽起来。

青青的烟雾慢慢笼罩了屋里,林老太见女儿始终不说话,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坐到女儿身边,伸手去捏她的棉袄袖子。

棉袄上补丁摞补丁,各种颜色的补丁让这件棉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因为穿得太久,里面薄薄的一层棉花结成了硬壳,捏在手里没有弹性倒很有韧性。

“冷不冷啊香久,昨天才下了雪,你也不说等雪化了再过来。你看看你这棉袄薄成甚样了。

香久啊,娘前段时间不是托人给你捎了半斤棉花么,你咋不给你自个儿做件新的,这眼看着过年了,你都几年没穿过新衣裳了……”

老太太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又伸手去摸小闺女的脊背:“看看这孩子瘦得,脊背上的算盘珠子都出来了……”

第四十八章挣钱养家赵二赖

林老太干瘦的手在闺女背上移动着,棉袄很薄,林香久又瘦得厉害,隔着棉袄都能摸见一块块的脊骨,林老太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我苦命的闺女呀!”

林老头吐了口烟,闷着头喊了一句:“她这是活该!你问问她,你给她捎的棉花哪去了?”

林老太有些耳背,这个年代也没什么助听器之类的,就算有林家也买不起,老两口平时交流都是靠大声吼来实现的。

老头儿的声音不算太大,林老太依稀只听到了活该和棉花,她登时想起了这事,抚着林香久的脊背问:“就是啊闺女,那棉花半斤还多呢,给你做一个厚棉袄管够了!”

林香久吭哧半天,才说出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娘,那棉花……那棉花我给二赖做了件新棉袄。

他一个男人家,在外面挣钱,面子要紧,穿得破了被人瞧不起,再说他穿得薄了也不行,我怕他冻坏了身子……”

林香久的丈夫赵二赖,是时下典型的所谓“二流子”。

这家伙成天就在外面瞎折腾,家里一年到头看不见他的人影儿,更不见往家拿钱拿粮。

反倒隔三岔五的,因为“投机捣把”或其它各种原因,被外公社甚至外县的民兵押着送回本公社,一家子妻儿老小还得跟着他陪斗。

赵二赖家里面老爹早就死了,只有一个病蔫蔫的老娘,带着他们姐弟三个勉强生活。

赵二赖是家中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赵大丫,早就嫁了人,底下还有个弟弟赵三毛,今年十六岁,林香久不仅不让赵三毛下地去挣点工分,反倒还供着他念初中。

赵家老娘从前年开始瘫在了炕上,除了吃喝拉撒还经常得吃药,赵三毛除了要学费还要往学校带粮食。

林香久的一对儿女也张着嘴要吃的,这一大家子人就全靠林香久一个人撑着。

赵二赖本人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空着手回家,走的时候还要把家里的钱和物都搜刮干净。

偏偏林香久还惯着他,家里有点儿好东西,连两个孩子都挨不上,都被她留给了赵二赖。

这不前段时间刚入冬时,林老太心疼女儿和外孙,给林香久捎过去半斤棉花。

赵老太想着女儿给自己做件新棉袄,再把旧棉袄拆洗了,里面的旧棉花重新撕巴撕巴给两个外孙絮在棉袄里。

林香久说话的声音不大,林老太没听清,可不用听清,看林香久的神情,再看看她身上这破烂棉袄,林老太也猜得到棉花去了哪儿。

她还抱着几分侥幸,想着女儿说不定心疼外孙,把新棉花给外孙穿了,便又问了一句:“娘听不清,香久你大声点,给谁了?”

林香久自知理亏,低声说:“给二赖做棉袄了。”

林老头见不得林香久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大声喊:“别问了,你这不成器的死女子,又把棉花给二赖了!”

自家不争气的女儿,最终还是把新棉花给女婿做了新棉袄。

“你,你又……又把棉花给二赖了……”那棉花是林老太省了又省才买回来的,林老太气得哭声噎在嗓子眼里,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

林香久心虚的同时也有点不服气:“二赖也该穿件新的,他一个人在外太辛苦了,还要挣钱养家……”

林老头啪的一声把烟袋锅拍在炕桌上,哼了一声怒道:“放你娘的屁!成天说挣钱挣钱,赵二赖挣的钱都哪去了,给你拿回来一分钱了没?!”

林香久勾着头不说话,屋子里只有林老太抽抽噎噎的声音。

“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成天就在外头瞎捣腾,一分钱都拿不回来就不说了,还连累老婆孩子跟着挨斗,这叫个甚事啊!

你还这么惯着他,自己冻着饿着,给他吃饱穿暖了好出去投机捣把!还嫌挨批不够啊!”

林老头把烟袋锅磕得梆梆响,恨不能一烟锅敲在女儿头上,好把这糊涂女儿敲醒。

林香久有几分不服气地抬头:“爹,你别这么说,二赖他拿回家东西了!”

“他拿甚了,你说说,你说说!”林老头身子前倾,烟袋锅直指女儿的鼻子:“你说,那二流子给家拿甚了!”

林香久有点蔫,但还是抬起头,带着几分骄傲地大声说:“去年过年他还给我扯了根红头绳来……”

她的二赖在外面混得不如意,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记得给她买了红头绳,林香久有点难过又有点欣慰地抿了抿自己的短发。

可惜她为了照顾婆婆,省下点梳头的时间,把辫子也剪掉了。

见林香久这副德行,林家人哪还看不出来?

当哥的林家亮一脸无奈,林老太这次听清了女儿的话,身子一僵,含着两泡眼泪,哭都哭不出来了,林老头被气得手直哆嗦,烟袋锅拿不稳掉在炕上。

也顾不得去拣烟袋锅,林老头怒冲冲地扬手来打女儿,林老太还是心疼女儿,急急侧身护住林香久。

老头子临时缩手不及,巴掌在老妻的肩头扫了一下,自己反倒跌倒在炕上。

林家亮过去扶起老父亲,转头对林老太说:“娘,你也别护着香久,让我爹打她两下,说不定能打醒她。”

林老太老泪纵横:“打有啥用啊……”

哪能打得醒呢,怕是打死都不会醒过来。

林香久其实脑子聪明又能吃苦,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事情不关系到她的丈夫赵二赖。

只要事情和赵二赖有关,林香久立刻就糊涂万分,那根本不是半脑子,而是纯粹的没脑子。

别说林老头打她两下,就是打死她,她也拗不过来。

林老太心疼女儿,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

林家亮给林老头装了一锅烟点上,又给自家娘倒了一缸子热水,示意她别哭了,这才拉下脸来和妹子说话。

“二赖还没回家了哇?前两天有人跟我说,看见他在坝楞公社那边。”

坝楞公社离林香久家所在的黄羊村很近,林香久愣了愣神,问道:“哥你说的那人看错了吧,二赖他没回家啊?他说他去县里给我们娘儿几个挣钱……”

林家亮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香久:“咱全县一共能有几个赵二赖子,人家还能看错了?总说挣钱挣钱,赵二赖给你拿回过几个钱?”

第四十九章所谓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林家亮没说出来的是,赵二赖在坝楞公社那边已经呆了两三个月,听那报信的人说,他在那边和个小寡妇好上了,成天往那寡妇家里钻。

他也不打算跟林香久说这事,以前赵二赖也有过这种事情,他得知后气不过告诉了林香久,还说只要妹子愿意,他就带着人帮妹子去捉奸。

后来奸倒是也捉了,赵二赖也被弄回了家。

可自家妹子是个没主意的,被赵二赖跪在地上一通哭求,几句好话说下来,不仅立即原谅了他,还拿出家里仅有的几块钱,交给赵二赖让他去办他所谓的大事!

最终人家小两口又甜甜蜜蜜的,反倒他这个大哥,不仅被赵二赖记恨,自家妹子也不领他的情。

林香久还替赵二赖分辩,说男人家在外面辛苦,有贱女人白送倒贴上来,赵二赖会上当也是没办法。

赵二赖鬼混是没办法?

林家亮觉得,他和爹娘才是拿这个半脑子的妹子没办法!

这眼看着年根儿底下,离过年不到十天了,赵二赖还没回家,不说他有钱没钱吧,男人回了家,至少妹子心里能高兴点。

现在林家亮也不求别的了,自家妹子缺脑子,他也只求她自个儿高兴就好。

啥时候她开窍了,啥时候他再帮她,现在么,也只能先想办法把那个赖货弄回去过年,让一家老小能过个团圆年。

林家亮看着林香久头顶芯儿的那一片稀稀落落的白发,真是又发愁又生气。

才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就掉得比林老太还稀,剩下的还白了一大半,身上瘦得皮包骨头,穿的衣服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

他老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咋出了这么个没脑子货!

林家的条件不差,他的妹子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数的“喜人”女子,明里暗里喜欢她追求她的人也不少,上门提亲的也有好几个。

可林香久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住了,被赵二赖子的花言巧语迷住,不顾全家人的反对,要死要活地嫁给了赵二赖子。

十几年来林香久一个人撑着一大家子,拉破窝拉得都快熬chéng rén干了。才三十来岁的人,看起来足有五十岁。

就这样还要供着赵三毛那小崽子读书!

读书!

哼,读书有什么用!

现在又不能考大学,读再多的书不还是要种地,读的书多了难不成种地就能多打粮食?

再说了,万一赵三毛那小子也跟赵二赖一个德行,林香久不是又要喂出来一头白眼狼么!

“爷奶二爹,姑姑,饭好了。”

林子佼掀开门帘,林子矜端着一盆玉米面糊糊进了屋。

后面跟着的林子依端着一笸箩二合面烙饼。

林卫国跟林子维刚扫完院子里的雪,把笤帚扔在柴堆上,两个人互相拍了身上的雪,也跟着回了西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林老太撩起衣襟擦擦眼泪:“好了,先吃饭哇,皇帝还不差使吃饭人了,有甚事吃完饭再说。”

林家兄妹几个向林香久问好,林香久脸上挤出笑容,一一回应。

炕桌不算太大,坐十个人有些坐不下,三个孩子一向是在地上摆个小破炕桌吃饭,林卫国兄妹俩因为是客人,也被拉着坐在炕边上。

林子矜正坐在林香久的对面,一边吃饭,偶尔借着夹咸菜的机会,暗搓搓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版的姑姑。

自家这位姑姑最后的结果……似乎还算不错?

前世的姑夫赵二赖,完美地诠释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一令无数人赞美的“美好品质”。

他在五十大几快六十岁的时候,带着一身的债务和病痛回归家庭,和姑姑过起了家常日子。

关键这位包子姑姑除了替他把债还清,还将赵二赖伺候得很好。

每次赵二赖住院,她都亲自陪床,跑前跑后,端屎端尿。

赵二赖出院了,林香久则煲汤炖肉,想尽办法给赵二赖补充营养,赵二赖在她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下,还真活得滋润又结实。

老俩口在暮年的时候,终于过上了外表看起来幸福美满的生活。

或许林香久自己也真心认为这种生活是极好的,至少林子矜每次见到林香久,林香久都一副幸福满满的样子。

而且她能看得出来,林香久的幸福感是从里到外溢出来的,是真的觉得自己幸福。

不像前世的林子矜,看着朋友圈里的动态很是幸福,但见到真人,眼底深处却总有些淡淡的心事。

“快吃吧香久,早上就凑合一顿,中午给你杀只鸡补补身子。”白如意还是那副温和样儿,把装着饼的笸箩往林香久面前推了推。

林家的鸡也算倒了血霉,好容易昨天逃过一劫,今天又要挨刀。

这边林子矜见白如意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对,还有这位呢,她前世的亲妈,老了以后死要面子又糊涂。

前世的白如意竟然也觉得林香久那样的结局很好,前世她和冯谦离婚的时候,白如意还拿林香久做榜样教育她来着。

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要看浪的时间和程度,在外面浪了几十年,阅遍群花,什么破鞋烂袜子狗尾巴花都要去沾上一嘴,这样的男人就算回头,要他有啥用?

还金不换?

这样的人,连堆狗屎都不如!

可她姑林香久偏不那样想,不仅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赵二赖的回归,还将他伺候得挺好。

林子矜看见林香久摆摆手:“大嫂别杀鸡,那鸡你们留着过年吃,我过来就是……”

林香久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出来:“……就是听说大哥送粮来了,我拿点细粮。

过年得给老人孩子包顿饺子吃,还有二赖,他在外面累死累活辛苦了一年,回家来总不能连口细粮都吃不上。”

累死累活辛苦一年?

炕上地下,无论老人小孩都同时抽了抽嘴角,倒不是因为林香久要拿细粮,而是因为她对赵二赖的那番言论。

林子维年龄最小,心直口快,忍不住想说什么,被林子佼捂住了嘴。

说什么都没用,林香久是个半脑子,她的脑子其中半边是空的,另外半边装的都是赵二赖。

第五十章高明的“克扣”

白如意也僵了一下,强笑道:“没事,给你准备着呢,大哥给送来二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嫂子准备给你拿……”

林如意犹豫一下,把心里计划的大米数减掉三斤:“……拿十斤白面,五斤大米吧,爹和娘爱喝大米稀饭,我们就多留点大米。”

说着话白如意心疼得嘴角直抽,她倒不全是心疼给林香久的大米白面,而是觉得好好的粮食,给赵二赖那种“二流子”吃了可惜。

好好的粮食,喂猪还能长膘,喂狗还能看门呢,赵二赖吃了细米白面,除了会说几句好听的哄着自家的傻小姑子,还会干啥。

听丈夫说,赵二赖在外面,还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

那二流子懒得狗屎里面戳不进手指头,回家里横草不拣,竖草不动,还有脸在外面鬼混!

也就是为了不让小姑子的两个孩子有后爹后妈,不然的话,她都想鼓动小姑子离婚别过了!

闭着眼睛随便划拉一个也比赵二赖强!

林香久倒没嫌少,闻言脸上立即露出了进门以来最舒心真诚的笑:“谢谢嫂子了,要不我再少拿点白面吧,毕竟爹娘还跟着你们过哩。”

林家亮放下筷子,严肃了脸:“对,这次你就拿五斤白面,一斤大米回去。”

所有人都是一怔,一下子扣掉这么多,这扣得也太狠了吧?

“剩下的粮食,等过完年过了二月二,春耕的时候再来取,你放心,我也不克扣你的,让你嫂子给你留着。”林家亮说完,也不看林香久的反应,埋下头喝糊糊。

林香久神情一滞,赵家人神情复杂。

林子矜毫不掩饰满脸的崇拜,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林家亮。

自家老爹真是厉害,怪不得人家能当生产队长呢!

看看这事办得多上道!

每年春节,赵二赖最多在家里过完正月十五,就收拾东西出门倒腾,走之前要把家里细粮和孩子收到的压岁钱都搜刮出来拿走。

细粮放在赵家若是过年没吃完,肯定要被赵二赖带走,可放在林家就不同了,等赵二赖滚蛋后再拿回去,至少赵家老小还能再吃上一口细粮。

林香久自然也想到了这茬,事实上她也正在计划着,要想办法把白面存下些,等丈夫出门的时候,给他烙几张白面饼带上。

如今被哥哥揭破心事,想想丈夫这些年的所做所为,林香久倒也难免有几分心虚,便没敢提出异议。

对这个当生产队长的二哥,她的心里还是很有几分惧怕的。

如果不是二嫂的成份不好拖累了二哥,二哥怕是早就进了公社当领导,说不定去了县上当干部也有可能。

而且这些年来,爹娘可是一直跟着二哥二嫂,大哥虽然离得远,可人家逢年过节总是往家捎粮食捎布,也算是尽了孝。

只有她自己,出嫁以后只顾着赵家一大家子人,再也没管过爹娘,隔三岔五还要回来拿粮食和布等东西,林香久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愧疚。

唉,熬着吧,等她的二赖挣了大钱,她就能拿钱回来孝敬爹娘了。这么想着,林香久也释然了。

林子矜冷眼瞧着林香久的神情变化,突然觉得查计英那人也不错,比起自家姑姑这个没脑子来,查计英奸滑归奸滑,还算是个明白人。

至少人家查计英是被生活逼迫的,是给自己的儿子拨拉细粮。

不像林香久,今天和以后的一切都完全是她自愿的,而且她连她的儿女父母也不顾,全心全意就惦记着给渣男碗里拨拉。

林子矜前世就看明白了,林香久对赵二赖,那是妥妥的真爱啊,十足真金,真的不能再真了!

“还有你那小叔子,”林家亮放下饭碗抹了抹嘴:“你还准备供他继续念书?现在又不能考大学,读那么多书有甚用?

十六岁也算大人了,让他回队里上工,挣几个工分也能养活自个儿。”

林香久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惊惶,又垂下眼帘,语带哀求:“大哥,那孩子聪明念书好,我愿意供着他。”

这次连一向不管闲事的白如意,也忍不住来劝她:“香久,你哥是心疼你,赵家老小一大家子,只靠着你一个人干活挣钱,还供着一个学生。

你看你都熬成甚样了,那赵三毛也不小了,过完年初中毕了业,也该让他自个儿养活自个。”

林香久抿着嘴垂下眼帘不再说话,破棉袄下单薄的肩膀却硬硬地支楞着,透着几分倔强。

看她这模样,所有人都知道,劝她什么都没用了。

林子矜低着头喝玉米糊糊,心里却是想着前世的赵三毛最后怎么样了?

好像赵三毛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又复读了一年,最后考上中专,林香久又供着他读完中专,赵三毛中专毕业后,在巴彦县里分配了工作。

好像赵家的男人特别会哄女人,赵三毛的女人缘也极好,在县里攀上高枝儿成了家。

成了家的赵三毛根本就没管过他妈和他哥一家,偶尔只有清明才回来上个坟。

林子矜记得,赵三毛一家子每次回去,还满脸我是城里人,我高人一等的德行,给林香久的两个孩子带几块水果糖,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像施了多大的恩一样。

偏偏林香久一点意见也没,回回说起赵三毛,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林子矜暗暗摇头,加快速度喝完了最后一口糊糊,打声招呼离开饭桌。

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按捺不住管闲事。

毕竟她是小辈,二爹都管不了的事,她又哪能管得了?她总不能对姑姑说,我知道你小叔子忘恩负义,将来对你不好,你别供他读书了。

没用,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这事啊,得林香久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林家的鸡又暂时躲过一劫,林久香没等到吃下午饭,就悄悄地带着五斤白面,一斤大米离开。

临走的时候林老太悄悄拉住赵香久,给她拿了一块轮带底子,让她给自己做双新鞋过年穿。

赵香久接了东西,终于抬起头看了看爹娘。

自从林香久来了,林老头的烟袋锅就没停过冒烟。

第五十一章小屁孩的性别歧视

林老太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又叮嘱,让女儿一定要把这鞋穿在自己脚上,林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哼了一声:“算了吧,这底子最后也是穿在那个二流子脚上,又厚又防水还不容易磨破,正好他穿着去投机捣把还不冻脚!”

做为老丈人,这么刻薄地说女婿,其实有些不合适,可林老头说的都是实话。

林香久低着头不反驳,偷眼看着那块轮带底,眼里却是闪起了亮光。

林老太其实也知道林香久的秉性,叹了一声,还是给女儿拿上了。

说不定这一次,女儿忽然开窍了呢?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林香久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并没跟大哥家的两个侄儿侄女打声招呼。

……

送走林香久,眼看着也就要过小年了,林卫国提出想要回家,林家两老难得见到他们,坚持留他们多住几天,等过完小年再走。

对林子矜来说,她倒是很想在这儿多住些日子,这些天在村里呆得久了,她慢慢地回忆起了前世的许多事情,对这个上一世曾经陪伴她长大的山村,生出了别样的感情。

而且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妹妹林子佼的婚姻悲剧倒还好,前世的她和冯谦是通过亲戚介绍认识的,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这事至少得十几年之后才会发生。

相比之下弟弟的事情才真正关系到全家的命运,林子矜一心想要提前制止弟弟的悲剧,在林家的这两天以来,逮着机会就拼命地给林子维xi nǎo。

一大早,光着胳膊腿儿的林子维满院子乱窜没一会儿,就被林子矜逮着押回屋里去:“穿衣服!还有,以后不许去海子上滑冰!”

小屁孩梗着脖子:“我不冷,我不穿,我就要去!”

林卫国打着呵欠从西屋出来,冲林子维招手,林子维嗖的一声挣开林子矜,冲了过去,跳起来用冻得冰凉的小胳膊扒住林卫国的肩膀:“哥你起来了,我要听你讲故事!”

林子矜无语,这熊孩子不喜欢听她讲的童话故事,却喜欢听哥哥讲草原上的故事和各地的风土人情。

她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却没有用武之地怎么办。

晚上睡觉前,油灯的光昏黄摇晃。

“维维,姐姐和你商量个事,不管冬天夏天,千万千万不能去海子里玩!嗯,最好是连海子那边也别去!你能做到的话,姐每年都给你买新文具盒和新铅笔,还给你买圆珠笔和钢笔。”

林子矜盯着林子维,满脸的严肃认真,语气也是郑重得不行。

林子维兴奋地将文具盒一开一合,从打开的缝隙中偷瞄一眼九九乘法表,再闭着眼睛念一遍,一边还心不在焉地点头表示答应。

看他那副样子,估计连林子矜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

林子矜无语:“维维,咱们真的说好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去海子那边玩,只要你听话,姐就给你买好多的故事书。”

林子维点头:“五九四十五……好,我听话,六九五十四,姐你准备给我买啥书?”

“只要你不去海子边玩,你想要什么书就给你买什么书。”

“**七十二,九九八十一……好了我背会了,姐你说话算数,我想要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林子维合上文具盒,抬头望着屋顶,嘴里小声地再次背了一遍乘法表。

林子矜心里充满了一百万个为什么,根本不敢相信:“这就背会了?”

读了几遍就背会了?

林子维翻个白眼:“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旁观的林子佼和林子矜异口同声:“背!”

“……**七十二,九九八十一,背完了。”

林子维像爆豆子一样叽哩咕噜背完,抬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他的两个姐姐。

林子佼满脸呆滞,她表示很痛苦,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孩子,这智商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她背乘法表的时候可是用了好几天!

林子矜也无语。想起前世的事,她的心隐隐做痛,这么聪明的小弟,前世却被诬陷,背着强jiān shā人的恶名早早死去。

林子矜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低声温柔地说:“好,姐姐给你买《十万个为什么》,你还想要什么书?”

“嗯,这个我得问问子路哥,”林子维说道:“子路哥懂得才真叫多,你们这些女的啊,”他一副瞧不起她们的小大人样:“差我子路哥远了!”

两个“女的”目瞪口呆又咬牙切齿,林子矜忍不住屈指弹他一个脑蹦儿:“小屁孩还学会性别歧视了?”

“啥叫性别歧视啊?”小屁孩虚心好学,每听到新词都要认真问一问。

“……”

林子矜给他解释了性别歧视的意思,林子维斜着眼睛看她们:“这事和男女无关,只和见识有关,我可没瞧不起你们。”

其实,林子维对这位堂姐和堂哥是一样的喜欢。

他喜欢堂姐送的蓝色猴子文具盒,也硬是忍着恶心弄明白了“三吱儿”的吃法,可堂姐总是不许他这不许他那的,不许他光胳膊腿在院子里跑,也不许他去海子里玩。

现在又不是春天,春天里冰层化得厉害,上面看着没事,底下却已经化了,那种情况才容易出现冰层崩塌淹死人,这数九天的,海子上的冰面冻得可瓷实呢,才不会出什么事故。

子矜姐和娘一样,就爱瞎担心。

人家子路哥就不一样,由着他光着胳膊腿儿在院子里跑,从来也不担心他感冒之类的,更没有瞎担心什么海子边有危险,相反还鼓励他多玩多看。

说实话,林子维喜欢这个开朗又有点凶的堂姐,但他的心里还是更加崇拜子路哥哥。

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眼界。

子路哥的眼界很是宽阔,给他讲了许多草原上的故事,还有外面的世界的故事。

外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有各种奇怪的水果和动物,还有像沙窝一样看不到边际的大海。

沙窝是本地人对沙漠的通俗叫法,事实上沙漠也同样是一望无际,只是同孕育了生命的大海截然相反,其中鲜少有生命,只有极少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动物生活在其中。

第五十二章投胎是个技术活

不像于村后的海子那么小那么浅,林卫国所说的大海是无边无际的。

无边无际的海上行驶着能够装载几百上千人的大船,海上的风暴特别可怕,当风暴来临的时候,会吞噬掉海面上的任何东西。

林子维试图想像那船该有多大,整个罗布村也就只有几百个村民吧,能容得下罗布村所有的村民,还能在上面吃饭跳舞,那得多大的船啊!

还有,在船上生火吃饭,确定不会把船烧个大窟窿?

不过,子路哥说不会,那就是不会了,子路哥还说,海底有火山,有各种奇怪的生物,还有会放电的大蛇。

别说放电的大蛇了,林子维长这么大,和电有关的事物都没见过几样,他只在公社的供销社见过电灯的样子,因为去的时候是白天,也没见着电灯亮起来是啥样。

他很想看看大海,感觉一下被那种名叫电鳗的生物攻击的感觉,可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走出这个小村庄。

林子维曾经问过林卫国,可不可以把大海移到罗布村来。

罗布村后面的沙窝很大很大,大得同样看不见边际,大概能装得下大海吧?到时候罗布村里就也有海螺和虾蟹了。

就像子矜姐讲的故事里,秦始皇不是有赶山鞭么,说不定也有能够移海的法宝呢?

然而林卫国的回答是不能。

林卫国不知道后世南水北调的工程,更不知后世的袁老已经可以在沙漠中种出水稻。

“海是不能移到罗布村来的,”林卫国笑着说,看着林子维严肃的小脸和亮晶晶的眼睛。

这个堂弟非常的聪明和坚毅,林卫国不愿敷衍他,认真答道:“但是可以让沙窝变成绿洲啊,让沙窝里到处都是绿树和花草。”

林子维严肃脸:“嗯,哥哥,我要让我爹带着村里人种树,等我长大了,也要种很多树和草。”

沙窝里的海子虽然好玩,可沙窝并不好玩,夏天的时候玩水,无遮无挡晒得要命,如果海子周围都是树林和草地,耍完水出来往树荫下一躺该有多舒服。

林子维觉得堂哥很有见识,而且堂哥的很多想法都与众不同。

就拿知青来说吧,村里的几个知青整天做梦都想着回城里去。

他们当着村里人的面不敢说,可林子维知道,他们背地里经常抱怨农村的生活太苦条件太差,他们来农村当知青好像都是被迫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就算个别知青来的时候不是被逼的,来了以后也后悔了,成天说他们是被骗来的。

可堂哥林子路却是自己申请当知青,看模样也没什么后悔的,而且他说的一句话,让林子维觉得很有道理。

林卫国说:“知青们下乡是很苦,可是本地的农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以这种方式生活着。

他们的生存状态难道不苦吗?他们生来就该受苦吗?”

这话是林卫国和林家亮谈起知青问题时说的。

林家亮听了沉默不语,旁听的林子维勉强听懂了这段话的意思——似乎哥哥是在打抱不平,为他们这些生下来就是农民的人?

小小年纪的林子维陷入了沉思。

他也知道,从生下来,人就分了三六九等。

投胎是个技术活,那些知青也不过是生在城里,才能对农村指手划脚,嫌农村条件艰苦。

如果他们也生在农村,不也得照样跟农村人一样在土里刨食?

“那要怎么办?”

他和他的伙伴们已经生在农村了,小少年林子维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怎么办,仰着头问林卫国和父亲。

林家亮沉默以对,半晌忽然说了句:“这是命啊,你没投个好胎。”

“子路哥哥,是这样的吗?”

面对少年干净的眼睛,林卫国却是无法回答。

个人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是相通的。

现在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可前面的路在哪里?

做为一个渺小的个体,一个普通的知青,林卫国从一个狂热的革命小将,到响应号召主动下乡的知青,带着自己是国家主人的自豪感下了牧区。

几年来,在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草原上,他经历过无数的狂热与冷静,躁动与迷茫,反抗与妥协,最终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就连他自己的感情,林卫国都理不清了。

林卫国呆在罗布村不肯回去,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躲避他的爱情。

明天,张楠就要结婚了。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曾经青涩与甜蜜的恋情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有茫然与伤痛,他给张楠造成了感情上的伤害,然而他自己却更加痛苦。

他以为自己为了革命事业而牺牲感情是应该的,可现在,他真的后悔了。

不是后悔他的革命事业,而是后悔,他应当在离开金海市的时候,就跟张楠说清楚,那样就不会耽误张楠好几年的时间。

曾经心爱的姑娘,她为他耽误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直到今年才嫁人。

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他能做的只是远远避开,只是在她婚礼的时候,在这遥远的地方为她祝福。

“我们该做的不是抱怨和后悔,而是努力让自己和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林卫国拍拍林子维的小脑袋,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做了总结,也算是对小家伙的告诫。

“不管怎么样,总之,要好好生活。”

林子维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好好生活他是懂的,可是为什么会后悔呢?

后悔自己生在农村么?那也不由他自己啊。

林子维投胎在农村,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抱怨自己命不好,但怎么可能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投胎这活儿又不能重来一次。

林香久走后的第二天就是小年。

小年这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暖暖的,气温升了许多,路上的雪都化了不少,最为难得的是没刮风。

在n省的冬天,不算气温如何,只要不刮风就算难得的好天气了。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第五十三章提前见到少年冯谦

在n省的大部分地区,腊月二十三很是重要,这一天要祭灶王爷。

民间传说中,灶王爷要在腊月二十三那天的晚上回天庭述职,顺便向天帝报告这一年来民间的情况。

一个家庭里,只要开伙做饭,就有灶王爷的存在,因此这位灶王爷可谓是最贴近百姓生活的一位神仙。

灶王爷在天庭的地位和官职,类似于城里的街道居委会大妈,同样也类似于农村的生产队长。

这么接地气的神仙,自然也是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通晓人间的龌龊和伎俩。

普通的百姓人家,哪家里没点儿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也不知灶王爷将这些事报上天庭,会不会引得玉帝他老人家不喜。

是以不知从何时起,民间便沿袭下来一个风俗,在腊月二十三这天,祭灶王爷,用糖糊住灶王爷的嘴,让这位基层老神仙上天庭之后嘴甜一些,多说好话少说坏话,保得来年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以往的十年来,祭灶这件事被当做“四旧”大力破除,好多人家只敢在二十三一大早,悄悄地往炉坑里放一颗麻糖。

更有许多日子过得困难的人家,就连这颗麻糖也拿不出来,只能悄悄地给灶王爷磕几个头表示一下,念叨几句求他老人家保个平安顺遂。

今年与往年不同,政策放宽了不少,但大部分的人家还是心存观望,在祭灶这件事上,做得还是极为小心的。

白如意一大早起来,打扫干净灶房,便带着几个小的退了出去。

林子佼和林子维两个小的,却是心念着里边的麻糖,眼巴巴地扒在门缝上偷看。

祭灶这种仪式,按照规矩是由男人来做的。

林家亮将一颗麻糖(一种用黄米和麦芽糖熬制成的糖果)放入灶坑里,磕了三个头,念叨了几句“求灶王爷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之类的吉祥话,简易的祭灶仪式便完成了。

照着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还应当给灶王爷烧一个草马当坐骑的,可经过这么些年,破四旧的余威尚在,没有哪户人家敢这么大张旗鼓地祭灶。

时代不同,灶王爷他老人家只好委屈点,自己腾云上天庭了。

粗瓷大碗里还剩着几颗麻糖,白如意将碗递给林子矜,让她拿去和两个小的分一分:“你们几个先吃麻糖,听说今天秧歌队在打麦场上排练呢,一会儿你们相跟着看热闹去。”

顿了顿,白如意又不放心地叮嘱几个小的:“一会儿出去可别给别人乱说,要有人问起糊灶王爷嘴的事,你们就说咱家没糊。”

林子佼和林子维年龄虽小,也知道这事重要,两人同时郑重地点头答应,眼睛却是紧盯着碗里的麻糖。

这可是麻糖啊。

比起前些年,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粮食依然紧缺。

很少会有人浪费粮食做这种糖,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尝尝。

林子矜刚把糖分发给俩孩子,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邻居家的二铃跟一伙孩子扒着院门大声地喊,说是打麦场上扭秧歌呢,喊林子佼赶快去看。

打麦场上很是热闹。

这么多年没组秧歌队,今年又组了起来,不论观众还是演员都觉得新鲜又高兴。

虽然只是预演排练,村子里的这些业余演员们却都很郑重地化了妆,穿着演出服,各自拿了道具,就在锣鼓声里热闹了起来。

正是农闲时节,今天天气又好,很快地锣鼓声便将村里人都吸引了来,众人围成一个圈子,边看着热闹,边和熟识的人说着家长里短。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舞动着金箍棒的孙悟空,挺着假肚子的猪八戒,女扮男装的唐僧,还有骑着纸糊的小毛驴,旁边跟着新女婿,看样子正要回娘家的古装妇女。

旱船的周围人最多,扎得花花绿绿的旱船原地摇晃着,看起来像是搁浅了的样子。

一个嘴角边点了黑痣的媒婆子正跑前跑后,动作夸张地打这个骂那个,逗得周围的人一阵大声的哄笑。

林子维早跟着小伙伴跑得不知踪影,林子佼钻在同龄的小姑娘堆里,一边嘻笑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林子矜前世在罗布村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能见到这些,看了一会儿,也慢慢地回想起这些演员都是谁。

扮孙悟空的是小猴儿,她都忘了他的大名叫什么,只记得他很瘦,平时也像只猴儿似的爱跳。

跑前跑后的媒婆是林树根扮的,这六十多的老大爷画着一脸夸张的妆,装作老太婆模样,故意弓着腰踮着脚,摇摇晃晃地走路。

林子矜的目光在场中巡逡,时不时地扫过场下看热闹的人群。

进入小年正是家里活儿多的时候,村民们大多穿着干活的旧衣裳,脸上的神情却是兴奋和喜悦的。

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林子矜的目光忽然凝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她看错了吗?

林子矜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人群中一个小少年的脸上。

穿越以来她的眼力好了太多,虽然离得远,却将少年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脸形五官,前聚后散的眉毛,甚至他的右边外眼角边还有一小片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林子矜记得冯谦说过,那片疤痕是冯谦五岁的时候,冯父喝醉了酒,用家里的锁头扔过去打冯谦,他及时偏了一下头,锁头便打在了眼角部位,当时流了好些血,伤好之后就留下这么一块疤。

冯谦说起这块疤痕的时候,曾经心有余悸地说,如果他爹再打偏一点,他的一只眼睛就完了。

而现在,这少年脸上的一切,包括这块疤的位置和深浅,都是林子矜极为熟悉又微微有些陌生的。

说熟悉,是因为这少年的脸部特征跟前世她的丈夫冯谦一模一样,林子矜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少年就是冯谦。

说陌生,则是因为林子矜从来没有见过少年版的冯谦,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冯谦的时候,冯谦已经二十四岁了。

第五十四章冯谦家开着“供销社”?

按照前世的发展,林子佼是在二十五岁那年,经由朋友的介绍,通过相亲认识冯谦的。

可现在,少年版的冯谦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冯谦吗?

冯谦的家不是在坝楞公社么,坝楞公社离罗布大队很有些距离,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前世相亲时,她和冯谦在闲谈中知道,两人竟是从同一个县里出来的,而且所在的公社也离得不远,当时两人很是惊讶了一番,自觉有缘。

结婚后,两人逢年过节回家时,也因为两家离得近,而省了很多麻烦。

可坝楞公社和罗布村离得再近,互相之间也有几十里地的距离,怎么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林子佼有些张皇失措地看着“少年冯谦”,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明知不可能的疑惑——也许这少年只是一个同冯谦长相相似,同样在眼角部位有个疤痕的乡村少年呢?

那么他是谁呢?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欺欺人地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试图找到这人的名字,以证实他不是冯谦。

“冯榆钱!”一声熟悉的叫喊声打破了她的侥幸心理。

冯谦原来的名字叫冯榆钱,冯谦这个名字是他上了小学之后,嫌名字难听,央求老师帮他改的名。

他的家里人一直都叫他榆钱,而他的朋友们有的叫他冯谦,也有的就叫他小时候的名字冯榆钱。

声音很是熟悉,林子矜眉毛一拧循声望去,这声音竟然是弟弟林子维发出来的!

林子维拎着一根长长的铁钎子,背上背着简易的冰车,冰车下面用做轨道的铁条被磨得闪闪发亮。

他在人群外边笑嘻嘻地喊道:“冯榆钱,我们去玩冰车,你走不走啊?”

冬日的寒风中,几个年龄相仿的半大孩子跟林子维站在一处,他们也都背着冰车拿着铁钎,穿着肥大的棉袄棉裤,个头有高有矮,几乎无一例外地,每人拖着两筒或黄或清的鼻涕,不时地吸溜一下。

天气实在太冷了。

林子维俨然是这帮孩子的头儿,孩子们呈众星捧月之势将他围在中间,齐刷刷地看向冯谦。

孩子们神情复杂,看向冯谦的目光各自不同,大部分的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有人带着几分嘲笑和隐晦的恶意。

只有林子维的脸上是真诚而爽朗的笑容,再次喊道:“冯榆钱,走不走啊,咱们去西海子溜冰车。”

林子矜的目光移向冯谦,带着几分审视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少年,或者,用孩子来形容他更为妥当。

面对林子维,冯谦的眼眸深处中带着几分惶恐,几分讨好,还有几分隐藏得更深的卑怯,脸上却是平平淡淡甚至带着几分隐晦的傲气。

看到这神情,林子矜立即确定,这少年绝对就是冯谦!她前世的丈夫冯谦!

这样的神情实在太熟悉了,前世的冯谦也是这样,常常用这种淡淡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傲气,掩饰着他的自卑和不甘。

林子矜不自觉地慢慢向他们走过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前世里,她曾经深深地,全身心地爱过这个男人,后来又被他伤害欺骗得体无完肤,在穿越而来的前一刻,正准备着去和他离婚。

也不知她死了之后,小璋怎么样了?幸好她已经给小璋买了房,也幸好房子登记在小璋名下。

这些天里,她试着想要穿回去,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头绪。

再想想以前见过的电梯事故的图片,死者通常都是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如果没有了完好的身体,估计她穿回去的可能性是真的没有了。

她死了,离婚协议自然是作废了,冯谦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放飞自我,再不用顾忌着她这个明面上的妻子。

眼前少年冯谦的面容渐渐变化,似乎和几十年后的冯谦重合在一起。

然后林子矜听到冯谦略微有些熟悉,却稚嫩了许多的声音:“维维,我不去了,我的冰车还没做好,过几天做好了再和你们玩。”

“跟他个外来户客气甚了,不识抬举的东西,”有孩子在小声的嘀咕:“外来户,胶皮肚,一顿八碗不算数……”

哧溜一声,另一个半大孩子用力地吸了一下鼻涕,拉了拉林子维的袖子,低声说道:“走吧,和他说个什么劲儿,他家哪有冰车啊!”

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帮腔:“是啊,我娘说了,他二爹和三爹朋伙(锅?),他娘也不是啥好东西,不让我跟他玩。”

这孩子是二铃的弟弟三蛋,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挤眉弄眼地小声说道:“我娘说他娘搞破鞋,家里开着供销社哩!”

这话明显是学着大人说话的语气,“供销社”三个字被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三蛋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似乎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重生的林子矜耳力极佳,因为三蛋咬字口音,她没听清这孩子前面的话是“朋伙”还是“朋锅”,后面的话却听得清楚——冯谦娘搞破鞋,家里开着供销社?

冯谦娘有没有搞破鞋她不清楚,她每次回坝楞公社的冯家都是住几天就走,也不会有人跟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说起婆婆的风流韵事。

可家里开着供销社是怎么回事?

明明没有啊,前世她和冯谦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家里开过供销社。

公婆都是农民,公公有些典型的农民式的狡黠和小气,婆婆则特别爱占小便宜,精明得过头甚至很是奸滑。

林子矜听得一头雾水,脑海中却如电光闪过般恍然想起一些事。

前世她跟着冯谦回婆婆家,偶尔也能听到和婆婆一起打麻将的那些大妈们开玩笑,说婆婆开着供销社,而婆婆每次一听到这种玩笑就会翻脸骂人。

就连平素外表永远和气的冯谦,听到这种玩笑也立即就沉下脸赶人。

现在看起来,这供销社大有玄机啊?难道这就是冯谦性格中捉摸不定那部分因素形成的原因?

第五十五章不能和他一起玩!

前世的林子佼,不论在学术上还是业务上,她的事业都算是比较成功的,可是在家庭生活方面,却简直是一团乱糟。

在小璋两岁时,冯谦第一次出轨。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像集邮一样地收集着各色女人,不论对方才貌年龄,甚至连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他也能和对方打得火热。

只是林子佼一直对冯谦极为信任又忙于孩子和工作,当她知道这些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冯谦的原生家庭可能有问题,他的性格中有很多暴虐的成份,外人从日常工作和生活却是看不出来。

那时的冯谦因为工作关系,几乎每周有三天会在外面喝酒。

他经常在深夜里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来,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烂,把躲在墙角的小璋找出来打一顿。

发泄完了,他自己就躺在床上一边呕吐一边哭嚎。

那种像狼嚎一样的哭嚎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听着既令人难以忍受,又心生同情,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现在,前世的谜团似乎马上就要解开了?

“三蛋别跟着大人胡说,”林子维的话将林子矜的思绪拉了回来:“咱们娃娃和娃娃玩,大人的事情咱们不要管。”

如果是其它时候对上其它的孩子,林子矜简直要给弟弟点赞了。

她弟的三观超正,没有因为对方家里大人不好,就歧视人家的孩子。

可是现在的林子矜,却对冯谦的真实性格和事情的后续发展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急得要命,已经顾不上考虑冯谦家为什么会出现在罗布大队,她想的只有一件事。

三蛋说得对,林家的孩子不能跟冯谦玩,最好离他远远的。

千万千万,不能让今世的林子佼再次步上她前世的后尘!

命运真是个玄妙的东西,它让她穿回姐姐身上,给她机会来阻止以前悲剧的发生。

同时命运却也改变了前世的轨迹,让冯谦来到罗布村,生活在林子佼的身边,让他们早早地结识,并且,他们还可能会一起去海子里玩!

弟弟和妹妹千万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林子矜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一手提住了林子维的棉袄脖领子,将他提得离地而起。

她摇了摇林子维,低声斥道:“昨天你不是跟姐姐说好了,以后再也不去海子里玩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林子维是这帮孩子的头儿,此时却被姐姐像提小鸡崽子似的提起来,咣啷咣啷地摇了几下。

林子维挣扎一番却没什么效果,手里的铁钎子掉到地上,背上的冰车也支楞起来,看着倒像个鼓楞楞的乌龟壳。

林子维整个人像只被人悬空提着的小乌龟一样,晃晃悠悠狼狈不堪。

周围几个孩子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三蛋大声起哄:“维维,怪不得你说你城里的姐姐厉害呢,果然很厉害啊!”

众孩子异口同声地纷纷点头附和,眼里都是崇拜的光芒:“是啊是啊,这个姐姐真厉害!”

林子维可是村里孩子的头儿!

所有的孩子都服他!

而且林子维的地位一大半是靠他自己得来的,当生产队长他爹林家亮最多只是帮他收拾过几次烂摊子。

论力气,在这帮孩子里,林子维的力气是最大的,比他年纪大的孩子,身板比他壮实的孩子,都没有他的力气大。

论聪明,林子维也是最聪明的孩子,他今年才上二年级,学习成绩极好,却又不是通常意义上那种好学生,老师喜欢他,他也尊重老师,却不会像一些好学生一样,喜欢跟老师告密。

前些年外面风气不好,罗布村虽然偏远,却也传了一些进来。

村里的学生们没有学着外面的学生批斗老师,只是时不时地,肆无忌惮地恶作剧捉弄老师,这种时候林子维一般不会参加。

如果孩子们玩得狠了,他会警告他们不要太过份。

那个时候的林子维还没有上学,只是有事没事在学校里玩耍。

外公社的红小兵来村子里闹事,也被他领着一帮孩子软硬兼施地赶了出去,一点便宜都没占着。

讨厌的大人惹了孩子,他也能想办法帮着报复回来,让大人吃点无关大雅的小亏。

一起玩的伙伴犯了错,林子维还能想办法帮着他躲过大人的惩罚。

而且这些法子都花样翻新,效果超群。

最重要的是,林子维的身上,具有一个孩子头最令人信服的素质:那就是义气和公平。

这才是孩子们都服他的原因。

可是现在,罗布村的孩子头林子维,大人们眼中的惹祸精林子维,竟然被一个城里来的,看着漂亮可爱,白皙娇嫩,弱不禁风的少女拎在手里,并且把他摇得叮呤咣啷的乱响?

甚至有两粒钢弹珠儿从林子维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远了。

孩子们看着林子矜的眼神简直跟看神仙一样,甚至好多大人都不看热闹,转而看向这边,大声地笑着议论。

“哈哈,小魔王终于遇到克星了!”

“这是林老大的闺女吧?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当年林老大参军的时候,部队的长官不就是看上他那身好力气么!”

“是啊,看样子林老大的闺女也不赖!”

一阵议论声中,林子维的声音特别突出。

“放我下来,子矜姐,你放我下来!”

林子维两只脚乱踢一气,两只手反过去试着扒林子矜的胳膊,费了好大力气够着了却使不上劲儿,只能大声地喊:“姐,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我放下来!”

林子矜被他这么一抓,也回过神来,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再看看手里拎着的酷似小乌龟的林子维,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时情急倒忘了,弟弟已经八岁了,应当照顾他面子的。

林子矜急忙把林子维放下来,弯下腰两手合什笑着跟他温声道歉:“哎呀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一时着急下手忘了轻重,维维你别生气啊!”

早有机灵的孩子把林子维的铁钎和钢弹珠拣了回来,怯生生地偷眼看看林子矜,见她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才把东西塞在林子维的手里,飞快地跑开了。

第五十六章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

林子维哭笑不得,整了整背上的冰车,让它背得舒服些,这才无奈看向林子矜,倒也没有生气。

“姐姐,咱们那是说着玩的,哪能真不去啊,不过你放心,这时候的海子上冰层冻得可硬了,绝对掉不进去的!”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答应了的事做不到,有些对不住人。

可他又不愿放弃在海子里玩耍的权利,便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道:“姐你别担心,等天暖和一些,冰层变薄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去海子边,你就放心吧!”

林子矜心里着急的同时,更多是温暖的情绪。

她一时情急,让弟弟在全村人和伙伴们面前丢了脸,小孩子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恼羞成怒吗,可这小屁孩不仅没翻脸,反倒跟她解释,还向她重新保证。

见这漂亮又厉害的姐姐不说话,几个胆大些小孩子也纷纷帮腔保证:“姐姐,现在海子上真的没事的,冰可厚了,绝对掉不下去!”

“是啊姐姐,海子冻得可瓷实了,不信你跟着我们去看看!”

这时候看热闹的大人们也弄清楚了事情的由来,便有人笑着给林子维帮腔:“是啊,闺女你就放心吧,这时候海子那边没危险。”

“是啊,前几天我们还去推苇子来着,冰层冻得厚着呢!”

还有年轻人发感慨:“咳,咱们村里也没什么可玩的,就那海子边还有点意思,不让孩子们去玩,整天就窝在家里,也挺可怜的!”

一个老头儿瞪他一眼:“这有甚可怜的,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没事就在家编苇帘搓麻绳,还能换两个钱!你们这些娃娃家啊,就知道玩!”

编苇帘和搓麻绳是罗布村唯二可以在自家里做的副业,搓出的麻绳可以拿到供销社,换些咸盐酱醋之类的日用品。

另外一种编苇帘子的活计也一样,编出的苇帘子上交到大队,也能抵工分分粮食。

漫长的冬季里,罗布村的男人们一般都是在家里搓麻绳或编苇帘子,女人们则做点针线活,拆洗衣服,纳个鞋底什么的。

小伙子不想也不敢跟老头争辩,转头钻进人群里。

事情的主人公林子维没注意到别人为他打抱不平,只是神情恳切地看着林子矜,希望姐姐能够明白他的无奈。

林子矜一阵心酸,是啊,n省的冬季漫长,孩子们没什么玩具,也就只能去海子上滑滑冰车,难道还真的让维维在家里搓麻绳吗?

看来,不许林子维去海子边的办法是行不通了,管得住他的人,管不住他的心,这事还是得另想办法。

林子矜笑了笑,拍拍林子维的肩膀,帮他正了正棉帽子,温声承认错误:“好吧,这事怪姐姐没考虑周到,你跟他们去玩吧,注意安全!”

“好嘞!”林子维见她没生气,喜洋洋地跳了起来,一挥手:“小的们,兵发海子边去也!”

一群孩子拖着铁钎子,闹哄哄地笑着跑走,围观的众人也散开,转身继续看表演。

林子矜目送弟弟消失在一户人家的红柳院墙后面,一转头,对上了一双发着光的眼睛。

冯谦的眼睛里似乎在发着光,微微仰头看着这个白皙娇嫩却又很“厉害”的城里大姐姐。

她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

她的皮肤比村里的女孩子都要白,说话的口音也不一样,声音软糯,一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总是稍微带着点鼻音。

她很“凶”,一下子就把小魔王林子维提了起来,可她又很温柔,发现自己错了,立即就向林子维道歉,丝毫不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

哪像他的娘,明明她做的坏事已经被他撞见,却装着没事的样子,还骂他,打他!

想到他的娘,冯谦的脸立即拉了下来,目光变得阴郁,转身就走。

林子矜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不好的事。

两人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对他的小动作和神情太了解了,只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这么快。

不过,也许因为他现在还小,还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所以才会流露得这么明显,她记得,前世的他极善于隐藏心事,只有极为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目送着冯谦神情阴郁转身离开,林子矜在原地犹豫半晌,正要回去,抬眼却看到冯谦停了下来,侧脸露出几分笑容,在跟一个女孩儿说话。

冬日的阳光照耀着少年男女,男的虽然穿着不合身的,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却站得笔直,脸上笑容真诚明朗,又带着几分淡淡的矜傲。

女孩子身材细挑,笑容干净,微微抬头看着男孩。

看起来竟是意外的和谐而美好。

可是,林子矜的心抽了起来,那女孩子竟然是林子佼!

林子维的冤案和林子佼的婚姻,是林子矜穿越以来最大的心病。

刚刚经历了林子维不听劝阻去海子上玩,立即便又看到林子佼和冯谦说话,林子矜的心揪成一团,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们认识!!!

不对,他们已经认识了!

不能让冯谦和子佼走到一起,不能让冯谦和子佼结婚!

林子矜完全忘记了,林子佼现在只是十岁的孩子,离结婚成家最少还有十年的时间。

她的心里闪现出前世冯谦种种龌龊的事情,一个声音在心里疯狂地回荡着:必须阻止他们,不能让子佼和冯谦接触,不能让他们谈恋爱结婚!

这该死的命运!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林子维现在才八岁,暂时不可能和强jiān shā人案扯上关系,他的事还能放一放,以后慢慢想办法,小心提防。

林子佼呢,她虽然才十岁,可是华夏有一个听起来很美的成语,叫做青梅竹马!!

去他妈的青梅竹马!

林子矜心里咒骂着,下意识地撒开细腿快步跑过去,试图分开他们,完全不想这样做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命运的声音在喟叹,没有用的,即便现在分开了他们,那以后呢?

只跑了几步,林子矜就和一个斜刺里出现的半大女孩子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倒。

这女孩子也撞得不轻,却很快反应过来,小心地扶住林子矜,见林子矜一脸焦急的样子,小声地问了一句:“林姐姐,你没事吧?”

第五十七章前世的罪犯

说着话,她的目光也跟着林子矜的目光看向那边,见林子佼正和冯谦笑着说着什么。

女孩子笑了起来,了然地说:“林姐姐找子佼有事啊,咱们不用过去,喊她过来就行。”

说着话,女孩子便大声喊:“子佼,子佼你过来,你姐找你哩!”

林子佼闻声回头,见是自家堂姐,便笑着跟冯谦说了句什么,冯谦冲她微笑,两人互相挥手告别,很是融洽的样子。

林子佼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偶尔还回头看看冯谦,冯谦也回头看她,两人都是脸上带笑。

林子矜却是看得目眦欲裂。

冯谦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为清楚,子佼如果重蹈她上一世的覆辙,那么子佼的人生就算完了!

跟着冯谦,子佼绝对绝对不会幸福的!

“林姐姐,你等着子佼吧,我和哥哥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林子佼跑近,林子矜的表情又咬牙切齿地很是奇怪,那女孩子没有留下来看热闹,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和她一起的少年对林子矜礼貌地笑了笑,也默默地跟着妹妹离开。

被这两人一打岔,林子矜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她也礼貌地对他们笑笑,挥手示意再见。

林子佼已经走了过来,看着兄妹俩的背影奇怪地问:“姐你认识帝铁宁和帝铁军?”

“帝铁宁?她就是帝铁宁?”林子矜喃喃地复述一遍,看着远处乡村少女高挑的背影。

她就是帝铁宁啊,自己刚才心情激荡,竟然没认出来,那么她旁边的少年就是帝铁军了。

林子矜对帝铁宁这个名字很熟悉,对她的人却没有太多印象。

想起这兄妹俩,林子矜神情复杂,前世就是他们帝家的悲剧,造成了林家的悲剧,最终两家都家破人亡。

前世里,帝铁宁在离海子不远的树林里被jiān shā,她的哥哥帝铁军当时在当兵,在帝铁军从部队赶回来之前,他的妻子吴蓉红一口咬定,凶手是林子维。

做为帝铁宁的嫂嫂,吴蓉红说得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同时林子维的一只鞋子也出现在案发地不远的地方,因此公安相信了吴蓉红的话,将林子维逮捕归案。

也不知林子维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只过了不到两个月就被认定有罪,判处死刑。

林子维被执行枪决后,吴蓉红又经常去老林家大闹,最终硬是将老林家的房子要了过去。

直到多年以后,真正的杀人凶手张本善伏法,所有人才知道,吴蓉红原本就是张本善的姘头。

张本善在和吴蓉红交往的过程中,对帝铁宁起了觎觊之心,发展到后来寻机jiān shā了帝铁宁。

这件事吴蓉红虽没从旁协助,却是不折不扣的知情者。

事发后,担心张本善出事会暴露她和张本善的jiān qing,吴蓉红选择了诬陷林子维,最终害死了林子维。

后来杀人凶手张本善伏法,吴蓉红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而帝、林两家却已遭受了不可恢复的重创。

林家亮因为这事抬不起头来,英年早逝,白如意性情大变疾病缠身,林家被迫迁到沙窝旁边的破豆腐房去住。

帝家也同样悲惨。

在那个年代,qiáng jiān犯是极为耻辱的名声,足够压垮任何一个家庭,然而被qiáng jiān者也同样不光彩,帝家所受的舆论压力并不比林家少。

事实上,不仅那个年代,直到今天还有不少网络喷子,说什么女性被qiáng jiān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

他们找出各种理由,什么受害的女子穿得太少,走路姿势妖娆,或是女**过男朋友等等奇葩理由。

甚至离异单身,都能被一些喷子当作女性被性骚扰和qiáng jiān的合理理由。

帝铁宁的母亲心伤女儿的惨死,再加上受不了乡邻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不久之后便哭瞎了眼睛,在一个夏夜里爬到渠边投水而死。

帝铁宁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一直默默地承受着各种压力,担起了全家的活计。

直到真凶伏诛,帝父才知道女儿的死有自家儿媳妇参于其中,还冤枉害死了老林家的唯一的儿子,内疚和痛苦交加之下,帝父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当时帝铁军在部队里已经混出了不小的名堂,吴蓉红带着孩子随军,出事后帝铁军选择了退伍,和吴蓉红离婚,带着孩子回到村里,孤独终老。

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吴蓉红和她的姘头张本善!

吴蓉红是外村嫁过来的,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出现,张本善却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

林子矜下意识地抬头,去人群中寻找张本善的身影。

要不,她想办法杀了张本善?

不管今世张本善有没有害死帝天宁,害了帝林两家,就冲着弟弟曾经替他顶罪而枉死,她杀了他也就杀了!

一只小手在林子矜眼前晃了晃,遮住了她的视线,林子佼笑着问道:“姐姐,你把我叫过来又不理我,这是又找谁呢?”

真够糟心的,各种事都搅和到一起了,林子矜也顾不得问林子佼和冯谦刚才说了什么,抓住林子佼的手,凑到她耳边问:“你有没有看到张本善?”

她心里抱着万一的希望——既然冯谦提前出现了,说不定村里也会没有张本善这个人呢?

然而……

“张本善?本善大哥?”林子佼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巡逡搜索,嘴里也没闲着:“子矜姐你才来几天,怎么认识张本善的?”

“……”林子矜一噎,说不出话来,是啊,该怎么解释呢?

她来到罗布村满打满算才第四天,今天是第一次出来玩,怎么能认识张本善的?

“……子佼,刚才你和冯榆钱说什么了,笑得还挺开心。”既然解释不了,林子矜索性岔开话题,反问回去。

“哦,我们说学校的事啊,我和冯谦是同学嘛,姐你别叫人家冯榆钱,人家大名叫冯谦。”

林子佼的目光仍在寻找赵本善,这次倒没问林子矜为什么认识冯谦。

毕竟刚才林子维喊冯榆钱喊得很大声,堂姐知道他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冯谦怎么和你是同学,他不是坝楞……他家也是咱村的?”

林子矜话说一半及时改口,看着林子佼理所当然的点头,心里的惊讶和震撼无以复加。

第五十八章年龄变了?

命运让她重生而来,给她机会挽回这一切。

然而命运也让冯谦出现在罗布村,提前十几年认识了林子佼;让林子维不听她的话,一定要去海子边玩。

帝家兄妹和张本善的出现更是提醒着她,前世的一切有很大概率还会发生!

而且,因为今世的时间线同前世不同,这将是一颗不定时的zhà dàn。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林子维和林子佼的年龄变了,他们比前世的这个时候各自大了两岁。

那么,其它的事情是否也会在时间上有所变化?

“子佼,你怎么会和冯谦是同学,他今年多大了?看着好像比你大一些?”

鉴于林子佼刚才的疑问,这一次林子矜没敢直接问,而是拐了个弯。

果然这次林子佼没有多想,很快答道:“他是比我大两岁,也比我大一级,不过我们学校所有的年级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

说着话,林子佼的视线停了下来:“子矜姐,本善哥今天没出来,不过本善嫂倒在那边,你找他有事?”

林子矜尴尬地笑笑:“没什么事。”

同今世冯谦比林子佼大两岁不同,前世的冯谦比林子佼小一岁,至于本善媳妇么?

林子矜顺着林子佼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年轻的妇女双手拢在袖子里,正满脸没心没肺的笑得开心。

前世里林子矜是见过张本善媳妇的,这时也认了出来,见她的笑容憨憨的,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也罢,子维今年才八岁,强jiān shā人的事儿至少还得五六年后才会发作。

家有三件事,先从紧上来,现在还是先把林子佼的事情处理一下。

“咱也别看热闹了,回家帮着二婶做饭好不好?”林子矜说,林子佼爽快地点点头。

这种表演也就刚开始的时候看个新鲜,因为没什么剧情,看得久了也没意思。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不时地跟遇到的村人打个招呼。

林子矜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起冯谦的情况,林子佼回答得很痛快,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似乎就是普通同学的样子。

这倒让林子矜觉得,或许自己想得太多了。

“……其实冯谦挺可怜的,不过,他很骄傲,肯努力,学习也很不错,对同学们都挺好的。”

林子佼对着对面过来的大嫂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冯谦五年级了,有时候姐姐在课堂提问的时候,有同学不会的,他就悄悄在底下提醒,而且说的答案都是对的……”

这就叫对同学好啊?

孩子的思维果然简单,不过好像她也曾经有过这么简单的时候,林子矜顿时想起自己前世的事。

在罗布村的小学里,她既当过学生,也当过老师。

当时村里的小学设在大队部,几个年级混坐在一间破房子里上课。

当学生的时候,林子矜觉得大家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没什么不好的,反而特别有意思。

当老师的林子依,通常的做法是给其中一个年级的孩子们讲课,其它的年级安排先写作业或是看书。

当年的林子矜特别喜欢这样的讲课方式,至少这让她没少学到高年级的知识,最后连跳两级,提前两年小学毕业。

而且这样的课堂多欢乐呀,一年级的学生那笨拙的,写不出最起码的拼音字母的样子,会被二年级的学生无情地嘲笑;二年级的学生做不出算数题的时候,又有三年级或四年级的学生或大声或悄悄地说出答案。

五年级的学生在班里就是王者了,他们可以秒杀一切低年级的学生,除了从各方面蔑视低年级的学生之外,他们通常也有更多的心眼,对老师也更加无所谓一些。

冬天的教室里生着一个大铁炉,经常有学生带着红薯或土豆来上课。

他们将红薯或土豆埋在木柴燃烧过后的灰烬里,上面又不停地有新的,没有燃烧完全的木炭小块落下来,慢慢地将红薯和土豆烧熟。

通常做这种事的,都是座位靠近炉子的同学。

他们除了听课还有一个任务,需要时不时地向炉子里添几块木柴,保持火炉不灭,自然更方便做这种小动作。

于是教室里就经常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在老师注意不到的时候,时不时地响起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老师对这种情况也是有心想管却无力回天,毕竟炉子需要有人不停地添木柴,一旦炉火熄了,那么不管老师学生,大家伙儿就只能一起挨冻。

最夸张的一次,是一个特别调皮的同学名叫王菜墩的,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一次竟然带来一只鸡。

那只鸡很瘦弱,只比成年的鸽子大一点点,王菜墩扭断了鸡脖子,一群和他交好的同学便齐刷刷地围了上来。

因为冬天天冷无法取黄泥,几个同学每人贡献出几张作业纸,用水浸湿了包在鸡的身上,小心地把它放在炉膛里面。

那个年代,孩子的作业本也是稀罕物儿,通常都是正面写完反面写,反面写完了还得交回家里。

大人会把作业本裁成小块用来卷烟,或者生火的时候用来引火。

因此用过的作业本如果不交回家里的话,也要不大不小的挨一顿骂,但是本子上少个一页两页的,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如此的群策群力之下,那天的课堂上,就始终飘着一股香喷喷的烤肉味儿。

林子矜记得,那天上课时,所有的同学都在狂咽口水,就连做为老师的林子依,也在讲课的间隙里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那天下课时,王菜墩的跟前围满了馋涎欲滴的学生,让他很是大出了风头。

只不过报应来得太快,当天晚上,王菜墩凄厉的惨叫声便响彻了罗布村,后来更是连着三天都没来上课。

据离菜墩家住得近的孩子说,菜墩妈狠狠揍了他一顿屁股,他三天都没能起得了床。

不过菜墩的这个壮举在罗布村小学里,一直传为佳话。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林子佼经常想起教室里回荡着的食物香味,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等她有机会临时客串老师,站在讲台上再看下面的学生时,就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了。

那已经是她上医专以后的事了。

第五十九章前几天你都是假装的?

医专放假比村里的小学早一些,遇到林子依有事时,当时的林子佼偶尔也会拿着姐姐的教案,去替姐姐上几节课。

这时候她才明白林子依这小学教师当得有多么痛苦。

先给一年级的孩子讲半堂语文课,掐着点儿立即就得硬生生地转变思路,再给二年级或三年级的孩子讲数学。

在讲课的过程中,底下的孩子可谓千姿百态。

有趴在课桌上打瞌睡,鼻涕口水吊得老长的;有鬼鬼崇崇偷吃东西,自以为老师看不到的。

有玩手指的,有传纸条的,还有一脸痴呆啃铅笔的,种种情态不一而足。

到课堂提问的时候就更乱了。

有瞎起哄的,也有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给答不出问题的孩子提示错误的答案的……

高年级的为了炫耀他们的知识渊博,一帮人就在旁边小声指点,偏偏他们自己学得也不怎么样,通常是乱糟糟的胡说一气,教室里混乱不堪。

林子矜简直被气得半死。

她一直以为学生钻在课桌底下搞小动作,老师是不知道的,等亲自站在讲台上才知道,原来不论你在下面做什么,老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来她以为的欢乐的课堂气氛,会把老师气个半死啊!

想想林子依当了十几年的老师,每天就面对这种乱糟糟的课堂,林子矜真是心疼自家姐姐。

想起那时被提问的孩子一脸懵逼,按照别人给的错误答案大声说出来,还得意地挺着胸膛等待夸奖……

冯谦能给同学一个正确的答案,平时又很会来事,用这种手段讨好孩子,拉拢人心,倒真是他的性格。

如果不是他家里大人的名声过于糟糕,估计还真会被他和孩子们搞好关系。

不过,不论如何都要尽量减少林子佼和冯谦的接触!

想着心事,林子矜状似无意地问林子佼:“冯家甚时候搬来咱村的?”

林子矜很自然地使用了咱村这个词。

林子佼并不在意,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回答道:“冯谦家搬来两年多了,我赶集时听坝楞那边的人说,他家好像家里遇到了麻烦,在坝楞呆不下去,才搬到咱村的。”

林子佼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说:“对了,咱村的治保主任林占海就是冯谦他姑夫。”

林子矜愣了一下,她的记忆里,罗布村的治保主任一直是林栓柱,前世的罗布村似乎根本就没有林占海这个人。

这林占海,也是比前世多出来的人吗?

还是说,林占海其实就是林栓柱?

“……真是可惜了,冯谦挺好的一个小孩儿,却被家里的大人连累,有时候看着他真可怜。”

林子佼显然对冯谦很有好感,又或者那是一种朴素的,对于弱者的同情,一路走一路替冯谦说着好话。

“冯谦跟我说过,等他将来长大了,就离开这儿远远的,到县城或者省城去。”

林子矜默然无语,听着妹子的夸奖,心中忧虑更甚。

林子佼却并不知道姐姐的忧心,只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积攒了很久的心里话。

家里人都在她面前提起过,告诫过她,不许和冯谦走得太近。

当老师的姐姐林子依更严重,明知道冯谦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不许她和冯谦玩。

甚至姐姐林子依还不顾当老师的身份,每次在学校看见她和冯谦有任何接触,当场就要拉下脸来批评她一顿。

还经常在私底下跟她说冯谦的家里太乱,冯谦本人也心术不正……

林子佼就纳了闷了,凭什么一个好好的人,就要受家庭的连累呢?她们凭什么就认定一个人心术不正?

领袖都说了,只要和家庭划清界限,就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呢,为什么一个孩子就要承受那么多呢?

好在子矜姐是城里来的,她的眼界广阔,明白事理,比自家姐姐和娘都懂得多,更不像村里那帮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成天就会嚼人家家里的闲话。

林子佼根本没注意到“明白事理”的城里姐姐难看至极的脸色,自顾自地为同班可怜又上进的小少年背书。

“子矜姐,我觉得冯谦就算是书上说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了吧,唉,可惜他家里的情况太糟糕了,不过吧我觉得优秀的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优秀的……”

子佼已经对冯谦有这么深的好感了吗?

没等林子佼说完,林子矜一把抓住她的手,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子佼,离冯谦远点!”

林子矜忧心忡忡地厉声喝道,抓着林子佼的手不自觉地使上了力气:“听姐的话,冯谦这个人不安全,你离他远点,以后不许和他玩!还有,也别和他妹妹玩!”

林子佼痛呼一声,用力掰开林子矜的手指:“子矜姐你怎么了,你抓疼我了!冯谦妹妹又不上学,我本来就不怎么和她玩!”

林子矜这才反应过来,放开林子佼的手,却见后者纤细的手腕上已有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她又是内疚又是着急地帮林子佼揉了揉,再想想刚才对林子维的态度,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过于莽撞了,完全不像心理年龄四十多的人。

但这事对林子佼而言太重要了,这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

“子佼,是姐姐不好,姐姐太心急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和冯谦来往?”

林子矜一边帮林子佼揉着手腕,一边看着林子佼,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可很明显的,林子佼有自己的主意和看法,并不买她的账。

小姑娘缩回手,把手背在背后,很认真地看着林子矜:“姐姐,为甚不能理冯谦?我和他是同学,在一个教室上课,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都不许我和他玩,可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变得很是锐利,语气也变了:“子矜姐你今天不太对劲,刚才不许维维去海子边玩,现在又不让我和冯谦玩,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变得跟我妈和奶奶一样了。”

小姑娘歪着头蹙着眉毛,认真地打量着林子矜:“所以说,前几天你都是假装的?其实你也和我妈一样不讲理?”

“……”

林子矜无言以对,她总不能说,我的前世就是你,所以我知道你以后会和冯谦结婚,而且一生不幸吧?

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两个人在乡村的小路上对峙了一会儿,林子矜终于败下阵来,决定把这件事摊开来说。

第六十章可恶的命运

林子矜艰难地直视着林子佼的眼睛,认真地说:“子佼,你听我说,姐姐真的是为你和维维好,海子边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我不许维维去海子边玩。

至于冯谦,他家里的情况太复杂,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将来心理方面肯定会有问题,这样的人跟你在一起,其实很危险……”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林子佼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似乎要冒出火来。

她退后两步,仰起头看着林子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子矜的话:“子矜姐,我以为你是从城里来的,和村里的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

林子佼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眼神也失望无比,语气重重地低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小姑娘掉头小步跑开。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林子矜看着林子佼小小的身影不由苦笑。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苦笑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后世里,这句话在影视剧和小说中见到过多次,却是第一次有人亲口对她说出来。

而且说话的人与她的关系如此奇特,严格说来,林子佼算是前世的她,是曾经的她。

她以林子佼的灵魂穿过来,落在林子矜的身体里面,心里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林子佼。

直到前几天,她见到林子佼时,才承认了自己是林子矜的事实,她努力和林子佼搞好关系,几天里两人好的像亲姐妹一样,可今天,这孩子对她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林子矜苦笑着,看着林子佼的背影朝着林家的院子跑回去,这才慢慢地也跟着回去。

该怎么办呢?

这可恶的命运!

“子矜姐你回来了?”

刚进院子,林子维就迎了上来:“子矜姐,看我多听话,你说不让去海子玩,我就没去!”

林子矜心里一喜正要夸他,林子佼从屋里出来,沉着脸不客气地揭穿林子维:“算了吧臭小子,肯定不是你没去,你就说吧,海子那边怎么了,为什么滑不成冰车?”

林子维被揭穿谎话也不恼,嘻皮笑脸地耍着赖皮,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哈哈,还是姐姐了解我,其实是那边堆了不少割下来的苇子,把冰面都占住了。

其实勉强也能玩,只不过玩起来肯定没意思,再加上子矜姐不让我去,那我索性就不去了。”

林子佼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回屋,林子矜倒高兴起来,她用力地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亲呢地搂着他的肩膀说话。

“维维真是好样儿的,那你能不能认真答应姐姐,以后尽量少去海子边?”

林子维点头答应:“好吧,娘也不让我去,她怕我在那边洇水,那我以后夏天就不去了。”林子维眨眨眼答应,心说不就是玩水么,不让去海子边,我还能去渠边玩呢。

虽然得不到彻底不去的保证,但夏天不去暂时也算是胜利,林子矜想想前世的事情好像就是发生在夏天,稍稍心安了一些,以后的事自己慢慢想办法吧,当务之急是冯谦的事。

“还有一件事,”林子矜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林子维:“维维以后别和冯谦玩,好不好?”

林子维表情有点困惑地看着她:“子矜姐你怎么和娘一样,娘也不让我和他玩,而且大家都不和冯谦玩,说他小爹和二爹朋伙。

我问过三蛋了,他也不知道朋伙是啥,姐,啥是朋伙?”

白如意恰好走过来,听到这话立刻沉下脸来,一手扯着林子维的耳朵,另一手就狠狠给他头上啪的一巴掌:“你又听谁说这些话?以后你和你姐不许跟冯谦玩!”

林老太跟在白如意身后不远,见状立即心疼地拐着“半解放”的小脚跑过来,把孙子护在身后对白如意嗔道:“别打娃娃呀,为甚又打娃娃!”

(半解放:以前缠过脚,后来半路又放开的,俗称半解放,这种脚形比一般的天足要小一些,但畸形程度没有缠足者严重。)

老太太又转身摸了摸林子维的耳朵,笑眯眯地说:“驴耳朵长,狗耳朵短,大人说话你不要管。子维你快回屋里去哇。”

林子维躲在奶奶的身后偷看,发现他娘表情不善,愤愤不平,似乎还有动手的意思,立即吱溜一声从林老太腋下穿过去,溜到屋里去了。

白如意这才对林子矜歉意地笑笑,自家傻儿子口没遮拦,让十六七岁,还是大闺女的侄女听到这种难听的话,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子矜,快回屋里去,站外面看冻坏了,维维小孩子甚也不懂,尽说那些狼吃鬼没影儿的话,你别理他。”白如意说着话,冲屋里努了努嘴:“你先回去,我和你奶奶做饭,饭熟了喊你们。”

平时的饭是林子依和白如意做的,林老太一般不插手,林子矜有点好奇,看看不见林子依,问道:“我子依姐呢?”

“今儿大队算工分,子依去会计那边帮忙了。”想到马上要分钱分粮食,林老太心情很好,耳朵都灵敏不少,笑眯眯地插嘴:“快回屋里去哇,傻女子,看这脸冻得通红。”

前世的林子依就很有数学头脑,林子矜记得,每年村里算工分的时候,会计都要请林子依过去帮忙。

她答应一声就向屋里走:“哎,奶奶我回屋了。”

堪堪走回屋门口,林子矜忽然停下脚步。

她真是够蠢的,这可是自己的家,她还真当自己是客人呢?

林老太的气管有毛病,被烟一熏就会咳嗽,是以很少进灶屋,林子依不在,她可以去帮着做饭啊,奶奶就不用被烟熏了。

林子矜转身就往回走,到了灶屋门口,果然看见门大开着,想来是为了让烟散得更快些,免得熏到林老太。

她迈步正要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话声,似乎在说冯家的事,林子矜立即就停下脚步,站在门边支起耳朵。

“……冯家那一家子也真是,现在都新社会了还朋伙,也不怕被人举报……”这是白如意在说话,声音不小,带着些不屑和厌烦的味道。

第六十一章拉帮套

“咳咳!谁家有肉不吃吃屎啊,这不都是穷闹得么!谁不想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冯家两兄弟那不是穷得没办法么!”

林老太咳嗽两声,说话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沧桑和无奈:“冯家两兄弟都三十多的人了,那猴猴有点半脑子,也没什么坏心,娶不着媳妇他不朋伙怎么办,难不成还像在坝楞一样,给人家拉帮套么?”

猴在方言中是小的意思,这里的猴猴,指兄弟姐妹中的最小的一个。最小的舅舅叫猴舅,最小的姨姨叫猴姨。

林老太这里说的猴猴,是指冯家兄弟中最小的那个弟弟,今年二十八岁,在农村委实属于大龄青年了。

白如意撇了撇嘴,难得地有些尖酸刻薄:“他家在坝楞公社呆不下去,不就是因为拉帮套的事么,来咱罗布村他要还敢这样……呸,不对,咱罗布村可不是坝楞公社,谁家愿意让他拉帮套啊!维维他爸当着队长,第一个就不让!”

林老太耳朵有点背,经常听岔别人的话,这时又一次听岔了话,以为媳妇在说儿子坏话,埋怨道:“胡说甚哩,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咋能第一个上了,他没那毛病!咱们这一家子他还养活不过来,哪能给别人拉帮套!”

白如意哭笑不得,老太太这是把“不让”听成“上”了。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释清楚,老太太咧着豁牙的嘴笑了起来:“你说话也不大声点,差点冤枉了我儿子……”

说着她又转回原来的话题,还是同情的语气:“咳咳,坝楞那家也真是的,拿了冯家的钱,又告了冯家猴猴,也太不地道了。”

朋伙是什么意思,林子矜不知道,拉帮套是什么意思,林子矜却是知道的,她心里一惊——听这话里的意思,冯谦的三爹以前在坝楞给人拉过帮套?而且还被人家告了?

拉帮套,按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是指在马车旁边另外拴一头牲口,帮着主驾辕的马儿拉车,这匹帮着拉车的牲口就是拉帮套的。

然而它的另外一层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形容起一件事或一种现象来,用的比喻也是极合适的。

一驾马车就是一个家庭,而那个拉帮套的人,既不属于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却又在这个家庭里出力。

拉帮套的人把挣到的钱都交给这个家庭,同时也能在家里女主人的身上获得一些不可言说的权利。

看样子,冯谦的三爹,也就是林老太口中的猴猴,是把挣的钱都交给了他拉帮套的那家。

但人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又或者是闹翻了,不仅不让冯谦三爹上家里的炕,反而告发了他。

接下来林老太的话果然证实了林子矜的猜测。

“哎,冯家这也是穷得没办法,谁知道那家人那么狠哩。不过朋伙也好,总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冯家老二和猴猴,对吴霞都挺好的。

人家吴霞自个儿也看不出不高兴,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猴猴挣的工分和钱都交给吴霞,家里头还宽裕不少,你们外人就不要搀和啦。”

林老太很是宽容地说着话,一副有感而发的样子。

林子矜在外面听得目瞪狗呆,她自然知道吴霞是冯谦的二婶儿,只是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这是……

这是冯谦的二爹和三爹共妻了吗?他二婶吴霞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原来朋伙是这个意思,怪不得刚才二婶白如意听到维维问自己朋伙是什么意思,立即就给了维维一巴掌,这事说起来确实不好听。

而且,自家奶奶这三观,怎么这么感人啊?

什么叫都是穷闹的,穷就可以如此不尊重女性吗?兄弟共妻,这可以算是乱伦了吧?

“这事说起来太难听,我一个当娘的不好跟家亮说,你跟家亮说说,冯家兄弟的事他就不要管了。

人家兄弟关起门来怎么过日子,和外人也没关系,只要不祸害别人,就让人家自己过哇!”

林老太还是那副悲悯的样子:“一个羊有一个羊的一滩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儿,那猴猴就算是个半脑子,也是个大活人哇,活人总得生活了哇。

只要吴霞和冯家老二自己愿意,外人就不要搀和了。不管咋说,冯老二和猴猴还是挺孝顺的,那不是对他爹还挺好么!”

对于婆婆的论调,白如意显然很不以为然,凑近了林老太说:“娘,你看你说的,没老婆的人又不是冯三一个,哪能都像他们家那样……”

林子矜听着二婶不满地跟奶奶絮叨,试图扳正奶奶的三观,却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的她也是见过冯谦的二爹和三爹的。

她和冯谦成家后,每次逢年过节回到冯家探亲,都提着礼物挨家挨户地去看过冯谦的长辈,当然也包括冯谦的二爹和三爹家。

冯谦的三爹,也就是林老太嘴里所说的猴猴,那时还没成家,和他二爹住在一个院子里,冯谦的爷爷也跟着他们在一起住。

那是一个收拾得很干净的小院子,院子里一排三间半砖半土结构的房子,冯家老爷子在最东边的房子里,其它两家各占一间房子。

冯谦的二爹和三爹看着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和林子佼说话时有些腼腆,完全没有一点点长辈架子,冯老爷子更是见人只会呵呵地笑,看着就一副善良好说话的样子。

不管是冯家二爹还是三爹的屋子,也包括冯家老爷子的屋子,都被冯家二婶吴霞收拾得很干净,三个男人身上的衣服不是很新,却干净整齐。

现在回想起来,冯谦二爹二婶和三爹之间的气氛,果然有点诡异。

就好像……就好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当然他们本来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可是哪有小叔子和成了家的哥嫂那么熟稔亲近,毫不避讳的?

林子矜忍不住拍拍自己的额头:其实她应当能看出来的,可她当时听冯谦说,他二爹的家里,家庭气氛特别的好,他们家一家子的兄弟姐妹都很亲,所以见到那种情况也没多想。

林子矜隐约记起,在她和冯谦结婚后的第七年还是八年头上,冯谦的三爹最终好像还是成家了。

第六十二章供销社的真实含义

那时她已经由县医院调到省医院,一天冯谦接到他二爹的电话,说是三爹被三婶儿砍伤了,住在县医院,让林子佼从县医院找个认识人帮点忙,给冯谦三爹找个好大夫治伤。

林子佼不知道冯谦三爹什么时候成的家,也不好多问,只以为是两口子打架动了刀,就找了曾经的同事让帮忙关照下。

等到事情过去,她再问冯谦时,才知道冯谦的三爹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前年在村口拣到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女人,便领回家当了媳妇。

女人的病情不算严重,不发病的时候,除了反应有些迟钝,家里的事儿,地里的活儿都不耽误,平时不说话的时候,甚至看不出来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冯谦三爹对这媳妇也还不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还挺好。

那次冯谦三爹被砍,却不是两口子吵架导致的,而是冯谦三婶半夜里忽然犯了病,去厨房里拿了菜刀,将他三爹砍成重伤。

如果不是二婶吴霞听到动静,两口子过去制住人抢下了刀,怕是光流血就能要了三爹的命。

这件事的后续林子矜也有印象,冯谦三爹治好伤后,又回去和继续和三婶过上了日子,直到林子矜穿来这个时代,似乎也再没听到过冯谦三婶再次犯病的消息。

事实上,如果没有系统的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是很难自己痊愈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冯谦三婶又犯过病,但没再砍过人,或者砍了人林子矜也不知道而已。

“……我真得跟维维说一说,不能再和冯谦一起玩!”

白如意的声音把林子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听到维维和冯谦的名字,她立即收敛心神,竖起了耳朵。

“你不知道那个郭翠花,人家私底下都说她开着供销社哩,这种家庭出来的娃娃,那能有个好?别把咱们维维也带坏了!”

显然林老太也对郭翠花印象不好,这一次她倒没反驳,而是跟着点头附和:“是了,冯家老二和猴猴朋伙,那是穷得没办法了,而且人家兄弟俩对冯老汉也孝顺。

郭翠花那人,纯粹就不是个正经东西,她从来也没管过冯老汉不说,自家明明日子还过得去,出去勾三搭四做甚了。”

林子矜听出来了,林老太对冯家老二和老三印象好,其实主要是因为那兄弟俩对冯家老爷子好。

白如意很满意婆婆的态度,继续说:“娘你不知道,人家村里人为甚叫冯老大家供销社。

别的不说,就说鸡蛋吧,郭翠花家里头一共才养了三只鸡,她家那鸡蛋多得,每隔几天就拿到供销社一大篮子!就算养二十只鸡也下不了那么多蛋啊!”

“咱村里好几个妇女都跟我反映了,冯家朋伙的事倒不说了,反正也是自家关上门过日子,她们都要求队里处理郭翠花的事儿。”

林子矜一惊,她不是很能听得懂二婶的话,冯谦他妈郭翠花怎么了?

不就是养的鸡比别家的鸡下蛋多么,也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者郭翠花手脚不干净,偷了别人家的鸡蛋?

不管什么时候,小偷小摸都是令人讨厌的,何况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

前婆婆郭翠花确实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许多亲戚甚至当面就说她“手不高”,看样子她这是偷出众怒来了,怪不得人家队里的妇女要求处理她。

“……三蛋他妈都跟我说了,说郭翠花那些鸡蛋都是村里男人去她家时给的,好像每次去冯家,最少都得给郭翠花拿二十个鸡蛋。

郭翠花拿去供销社卖的鸡蛋,一看就不是三两只鸡下出来的……”

白如意性子温和,跟婆婆聊这种话题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不说不行啊,小儿子维维喜欢和冯谦玩,大人又不能详细地对孩子解释这些龌龊事儿。

她今天因为维维跟子矜说“朋伙”的闲话,打了维维一巴掌,婆婆还护着维维,最关键的,看婆婆这样子,对冯家这些龌龊事儿还并不太反对!

林家亮是队长,整天忙得要命不着家,白如意自己又要下地出工,在家的时间也有限,能够照料管着孩子的,主要还是林家两老。

如果林老太不把这事当成一回事,将来万一维维跟着冯谦学坏了,林家唯一的儿子可就毁了!

白如意一改往常不翻别人家闲话的做法,决定好好跟林老太讲讲闲话,把冯家的情况跟婆婆说说,指望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婆婆能管住点维维。

抱着这个念头,白如意索性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娘你成天不出去,碍着维维爸的面子,又没人上门来跟你讲,你根本就不知道。

人家都说,咱队里分啥,郭翠花家里就有啥,队里杀猪,她家就有猪下水;队里杀羊,她家里就有羊血灌肠。

时新的瓜菜果子她家里都有,四时不断;那就不说了,就连记工分的,都给她记得比平常妇女高一些。

自从冯家搬来,村子里的人家都小心着呢,那些女人都把自家男人看得严实,就怕男人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冯家。

要不大家伙咋都说郭翠花家里开着供销社呢?

前几天三蛋妈跟我说,她给二铃扯下的花布丢了,后来看见那布做成衣服,穿在冯家那闺女小霞的身上!

冯家那闺女还穿着新衣服在村里转悠,三蛋妈差点没被气死。

娘,那块布是我跟三蛋妈一起去公社供销社扯的,咱村就那独一块,冯家根本就没买,却穿在冯小霞的身上,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三蛋爹也太不像话了!”

林老太显然不知道这么多,啊啊地答应着,老眼圆瞪,都有点傻了。

林子矜则傻得更厉害,冯谦他妈的供销社竟然是这个意思?!

冯家的闺女冯小霞是她前世的小姑子,为人极度自私,心眼儿阴暗恶毒,表面却装得很是乖巧听话,就连前世的她也被冯晓霞蒙蔽了好些年,掏心掏肝地对她好。

直到后来她要和冯谦离婚,冯小霞知道再占不着她的便宜,才露出了真面目。

而郭翠花开着“供销社”的典故,居然是这么来的?

怪不得别人一提他家开着供销社,不管是冯谦还是郭翠花立即就翻脸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郭翠花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妈,以冯谦那种自负的性格,肯定很痛苦吧。

第六十三章冯谦原生家庭的真面目

想到这儿林子矜忽然有些明白,前世的冯谦在两性关系上,那种混乱甚至biàn tài的心理是从哪里来的。

看样子,原生家庭和郭翠花的影响在这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事实上,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冯谦,对待女性的态度非常奇怪。

他对任何女性都有一种从骨子透出来的不信任和看不起。

老实巴交的女性,冯谦说人家是假正经,这么老实肯定是装的;水性杨花的女性,他对人家有兴趣,会想方设法地勾搭人家,但同时心里又极度看不起这种女人。

一边像集邮一样,用尽各种手段收集着各种女人,一边又鄙视着所有的女人,甚至有一次冯谦对她说,他连他自己的亲妈都不信任。

现在林子矜明白了,冯谦为什么不信任他的母亲,郭翠花这种人,原本也不值得任何人信任。

冯谦对林子矜也不信任,事实上经过无数次的调查盯梢,各种手段的监控,冯谦也知道林子矜并没有外遇,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要怀疑。

有一次,冯谦喝醉了对林子矜说了心里话:“我知道你没有外遇,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一上夜班,我就忍不住怀疑你在医院里做什么事。

我每次出差,也觉得你在家里一定不安分,我也半路回来看过你,也去医院查过你,发现你没事,当时我信了,可事情一过去,我又觉得你有问题。”

当时的林子矜还不知道冯谦在外面的事,她只是觉得冯谦有点心理疾病,太过于敏感多疑,内心深处还隐隐觉得他很可怜。

可是到后来,冯谦的事暴露,她才发现,他的心理疾病不仅包括多疑和私生活的混乱,甚至还有些biàn tài。

有一次林子矜要百度个资料,自己手机没电了,借用一下冯谦的手机,冯谦手机里的“丰富多彩”的百度浏览记录让她震惊异常。

也就是那一次,林子矜才意识到,冯谦的心理可能真的有问题。

他的私生活混乱,并不仅仅出于很多男人常见的广开后宫的想法,更多的则是他的biàn tài心理。

她很认真地跟冯谦谈过这事,表示愿意带他去省外,找个没人认识的医院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冯谦却很强硬地表示不行。

“我承认我有毛病,可我又不害别人,不影响别人的生活!至于你,你现在还在乎我吗?”

冯谦这么说,林子矜也无语,这个时候,她和冯谦只有表面上的夫妻关系,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已经冷到了极点。

做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医学狗,在知道冯谦混乱的男女关系之后,林子矜就开始和他分床而睡。

儿子小璋后来支持她和冯谦离婚,其中也有这事的原因。

小璋高三的时候,为了保证学习质量,两人和小璋商量着暂时没收了孩子的手机。

小璋需要查资料的时候,就来借爸爸妈妈的手机,有好几次,林子矜看见小璋对着父亲的手机屏幕,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子矜猜想,冯谦可能忘了清除他手机里的浏览记录,被孩子看到了。

她提醒过冯谦几次,可冯谦根本记不住这事,也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事。

后来,孩子看父亲的眼神就很复杂了。

再后来,当冯谦的女人之一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小璋很痛快地表态,他支持父母离婚。

想到小璋,林子矜又是一阵心痛,她可怜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幸好她穿来之前给孩子名下买了房,也幸好孩子已经大学毕业,能独立生活了。

“子矜你怎么在这儿,你看这外头这么冷,你站这儿做甚了……”

白如意的声音将林子矜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看见白如意略有些尴尬的笑脸,林子矜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十七岁大姑娘,躲在这儿偷听长辈说的“朋伙”和“供销社”的闲话,确实不妥。

这种情形之下,不仅她尴尬,白如意和林老太也尴尬。

林子矜一转念间便决定,反正也尴尬了,不如索性把话说开,身为一名心理年龄四十多的前医生,其实她的脸皮还是很厚的。

林子矜正色道:“二婶,我有话跟你和我奶奶说。”

白如意把手里端着的馒头又放回灶台上,拉着林子矜进屋:“来,子矜,进屋来说,外边冷。”

林子矜也不推辞,跟着进了灶屋,事实上她在外边一动不动听这半天,已经冻得狠了。

和外面比起来,灶屋里温暖异常,蒸锅上的水气弥漫,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这样更好,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原本也不必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隔着一层水汽,大家都不尴尬。

“二婶,奶奶,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

林子矜话一出口,白如意和林老太便有些尴尬,翻别人家里的闲话,被晚辈听到,说的还是那么敏感龌龊的话题,两人的面子上都有些下不来。

白如意便要解释:“子矜,你听我说,我们也是担心维维跟着冯榆钱学坏……”

“二婶,”林子矜打断了她的话,她不想让自己前世的母亲尴尬,索性语速很快地说了出来:“我刚才在打麦场上看见,子佼和冯谦之间,好像也很熟络。

而且,子佼似乎对冯谦的印象还很好,我提醒她不要多和冯谦来往,她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二婶,奶奶,我觉得,你们得多关心子佼,不能让她和冯谦走得太近,毕竟是女孩子,跟这种家庭的孩子来往多了,那以后的名声……”

没等林子矜说完,白如意先急了:“子佼也跟冯榆钱一起玩?这傻孩子!”

事实上,乡村中对男孩和女孩的教养要求是不一样的,男孩子稍微淘一点,回家晚一点,一起玩的伙伴杂一点,那都不是大问题,只要他自己品性好就行。

等孩子将来长大些,顶门立户了,也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总不能出去办事还挑人吧。

那个时代的人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朋友多些,交游广些,怎么说都不是坏事。

可是女孩子就不同了,别人家的女孩怎么样不说,林家的女孩子是绝对不允许晚归的,至于一起玩耍的伙伴,别的不说,像冯谦这样家庭复杂,声名狼藉的,林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女儿跟他走得近。

第六十四章挨着臭茅房,能长狗尿苔

就连一直对冯家很是宽容的林老太也急了,事涉自家孙女,她的三观立即不掰就正:“这哪能哩,如意你得管管娇娇,挨着金銮殿,能长灵芝草,挨着臭茅房,能cháng gou尿苔。

就冯家那德行,冯榆钱能长成甚好样子?娇娇跟冯榆钱一起玩,还不得让人笑话呀!再说了,跟上甚人学甚样,跟上巫婆跳大神,万一她跟冯榆钱学坏了怎么办!”

林子矜松了口气。

只要二婶和奶奶支持她就好。

她自己在这儿不能久呆,但是鉴于前世的事,林子佼和冯谦的事又不能放任不管,有这两个家长操心,自然比她远在金海市干着急,却远水解不了近渴要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再加一把火。

林子矜吧啦吧啦地讲了一通原生家庭对孩子性格的影响,也不管这么做对冯谦公平不公平。

反正对她来说,保护好林子佼不要被冯谦骗了,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白如意听得一脸懵,这城里的老师就是教得好,看看子矜这孩子,说起话来大道理一通一通的,有的词她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没听过的词并不代表理解不了。

林子矜讲完了,白老太首先表示赞同,一拍巴掌:“就是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前些年大喇叭上不也常说嘛,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老太太也不再话里话外的提冯家老二和猴猴孝顺的事了,只掐着郭翠花的事不放:“有郭翠花那样的妈,冯榆钱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可别让他把咱维维和娇娇带坏了。”

听到熟悉的娇娇两个字,林子矜心下微暖,前世的奶奶总是很慈爱地叫她娇娇,记得前世的她听着还觉得很别扭,今世听来,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林子矜急急趁热打铁:“是啊奶奶,有的人表面上看着憨厚,实际上心眼儿可多啦,看人可不能光看外表。”

白如意也回过神来,立即附和:“是了,冯榆钱那孩子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多,咱们尽量不和这种人家打交道。

维维小子家的也就不说了,子佼女子家的,名声重要,可不能再让她和冯榆钱一起玩了。”

说着话,白如意做了决定:“今儿夜黑娃他爹回来我就跟他说,平时在学校里,也让子依多照看着点儿。”

说曹操,曹操到。

林子依在这时跨进灶房:“娘,让我照看甚哩,哎呀奶奶,这灶屋里烟气大,看把你呛着的,你赶紧回正屋里去,我和我娘做饭,子矜你也回去歇着,这儿有我哩。”

几句话关照到了在场所有的人,林子依伸手便去端盛着馒头的笸箩。

林子矜笑了笑并不动弹,挡住她的手:“姐,我们正商量子佼和维维的事了,你成天在学校,也来说说。”

说着话,她便去看白如意。

这话由二婶来说,更有说服力。

冯家的事太过龌龊,女儿又还是个黄花闺女,白如意原本不想跟林子依说这事的,但是看小林子依两岁的林子矜也落落大方的,心里那股窘迫劲儿便也轻了许多,索性跟闺女说了。

“……就是这么回事,子矜说看见子佼跟冯榆钱关系也不错,有点担心,她说那个原生家庭甚的,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不能让两个娃娃跟冯榆钱走得太近了。”

白如意终于说完了,舒了一口气看向林子依。

这个女儿憨厚又聪明,在人情世故上也做得很好,三个孩子都是她的学生,如果她和她们的意见一致,那么在学校里也就有人管着维维和子佼了。

林子依有点意外,更多的是赞同:“奶奶,娘,这事我知道,正想着怎么跟你们说,没想到子矜心还挺细的,倒也发现了。”

这下子好了,家里的老中青三代女人意见统一了。

站在烟气缭绕的灶房里,四个女人商议起以后怎么办,却都没注意到,外边的窗台边,伏着两个小屁孩儿。

林子维和林子佼两人躬着身子爬在窗下偷听,林子维一脸我早就知道,却不以为然的表情,林子佼则满脸的愤愤不平。

“……嗯,就这样吧,以后我在学校会注意的,奶奶,娘,你们在家里也看着些,咱们管不了别人家的家事,不过关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总是做得到的。”

林子依说着,端起盛着馒头的笸箩往外走:“咱先去吃饭吧,一会儿馒头凉了。”

窗台边,林子维拉了拉林子佼,小声说:“快走,大姐要出来了!”

林子佼脸上愤愤不平,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跟着林子维快步离开。

灶屋内的人毫无察觉,只有耳力灵敏的林子矜似乎听到点儿什么,她跟在林子依的身后出来打量四周。

院子里空荡荡的,几只母鸡在梨树下悠闲地踱来踱去,见有人出来,抬起头看向这边。

吃饭的时候,两个小的坐在惯常坐的位置上,林子维与平常无异,埋着头哧溜哧溜地喝糊糊,林子佼脸上有几分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

林卫国与林家明两人一起进屋,饭吃了一半,林卫国便提出该回家了。



林子矜知道离开罗布村是迟早的事,可是真的听林卫国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情愿。

“哥,咱能不能晚点走,我想再住几天……”林子矜想了又想,还是找个理由想争取一下:“我还没跟奶奶学做鞋呢?”

“就是啊,子路和子矜索性在这儿过年吧,村里过年也可有意思呢!”

白如意也跟着挽留,她对大哥家的两个孩子极有好感,子路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经常陪着维维玩不说,还很有耐心地给维维讲外面的故事。

至于子矜,更是把自家的两个孩子当成亲弟妹一样的看待,一点儿都不见外,比她这当娘的都细心。

林家亮也抬起头看着林卫国。

“再住几天,等年根儿再回去也行,你爹娘那儿我跟他们说。”

他说,又看了看林子矜:“子矜明年就高中毕业了吧,上了班单位里管得严,就再没时间回来了。”

“二叔二婶儿,不了,”林卫国放下馒头,很有礼貌地回答:“家里的事儿还多呢,我们出来的时候,家里过年的东西也没怎么准备。

我爸妈和姐姐都上班,我俩早点回去,也好帮着准备年货。”

几个人又挽留一番,但林卫国是个有主意的,决定了要走谁说也没用。

第六十五章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林子矜也知道必须得回去了,她和哥哥已经在罗布村住了好几天,这连小年都过了,再不回去怕是要挨骂。

可她就是不放心怎么办?

如果没有冯谦的出现还好,毕竟现在维维才八岁,他的事还得过几年,她可以慢慢来,等以后寻着机会再回来。

可现在冯谦出现了,子佼和他的关系还很好,万一……

林子矜简直不敢想,万一林子佼再重蹈前世的老路,导致一辈子不幸,她该得有多后悔。

最终谁也没能说服林卫国,事实上所有人也知道,林家兄妹是该回去了。

林卫国说得对,毕竟那边也要过年不是,他俩回去还能帮得上家里的忙。

“那明天让你二爹套车送你们,我先去捉只鸡杀了,明天一早吃了鸡再走。”

不管林卫国兄妹俩怎么劝阻,悬在林家母鸡头上的菜刀还是落了下来,最肥的那只母鸡被白如意捉了起来,林老太亲自操刀将它杀了,婆媳俩就着个大木盆给母鸡开膛烫毛。

林家明去了队里,下午队上也没什么热闹可瞧,外面天寒地冻的,林家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几个孩子,便都窝在东屋里聊着闲天。

炕烧得很暖,屋子里热乎乎的,兄妹几个在炕上躺的躺坐的坐,一派闲适地听着林子依说起林子维的各种故事。

七岁八岁惹人嫌,人不嫌,狗还嫌。

七岁八岁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林子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夏天捅蜂窝,冬天掏麻雀窝,村里所有的狗都吃过他的苦头,见了他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走,邻居家最凶狠的大公鸡,每次见了他,都要把全身的毛都蓬起来,带着一副万分警惕的模样半伏着身子看着他。

在学校里的故事就更多了。

上课捣乱,下课打架,夏天堵在教室门口,进门的男生无论哪个年级,都要给他交一把“酸溜溜”(沙漠中一种口味酸甜的野果)才能进去。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挖个泥陷阱恶作剧整人,因为没有水,便把全班的男生集合起来,让他们每人向陷阱里撒一泡尿。

林子依说得又是郁闷又是好笑,时不时地在林子维额头上敲一下,林子矜听得咯咯笑,想起前世。

前世里,这臭小子可没少在她被窝里放死老鼠,或刚长出刺的小刺猬吓唬她,还用浸过墨汁的蚕豆,假装屎克螂恶心她。

那时候她经常被这熊孩子气哭,可现在想起来,那些事却那么有趣。

林子维嘻嘻哈哈地跟着笑,时不时还厚脸皮地补点别人不知道的细节,和当时他的心理活动,丝毫不觉得丢人,更不觉得被哥哥姐姐们声讨是啥大事。

不过熊孩子很聪明,并没让哥哥姐姐们的话题一直围着他转,说了一会儿之后,便缠着林卫国,让他讲外面的故事。

林卫国自然满足了林子维的愿望,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愿意给二爹家的孩子们讲讲外面的故事。

孩子们生在农村,户口在农村,这些都没关系,他希望他们将来能够走出乡村,去见识下外面的世界。

前些年大串联的时候,林卫国才刚上中学,当时他年纪还小,但仗着个子高,谈吐样子也成熟,硬是跟着几个同校的高年级学生,出去转了一个多月。

他们去过当时的革命圣地,受到了伟人的接见,之后又跟随着全国各地的革命小将的步伐,走遍了大半个华夏。

随着步伐的深入,不知什么时候起,林卫国同其它革命小将分道扬镳,他的目光渐渐从时事上移到了自然风景上。

祖国或壮阔或秀丽的山川河流,以及或淳厚或奇异的人文风俗,让林卫国的心情由混乱躁动渐渐变得平静安祥。

这是一个美丽的,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国家,她虽然饱经磨难,但终将会在世界之林崛起。

林卫国坚信自己的祖国终将会变得更加强大起来,他希望能够为这个国家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也愿意让身边的人都知道祖国的美,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力量。

林卫国的眼界和见识极广,他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那些奇特的风景和地貌,使得姐弟几个,甚至经历了后世的林子矜都听得津津有味。

因此直到林子矜提起冯谦之前,气氛都是融洽又欢快的。

事实上开始时,林子矜并没打算提起冯谦,只是说着说着,她还是忍不住把萦绕在心头最大的隐忧说了出来。

“维维,子佼,你们可得好好学习,将来总有一天,你们学到的知识会派上大用场,千万少和那些坏孩子一起玩,最后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林子矜不能说出高考马上就要恢复的事,也只能这样委婉地说了。

但这话落入本就心有不平的林子佼耳朵里,自然就听着很刺耳了。

“子矜姐,好好学习有什么用,冯谦学习倒好,又听话懂事,可你们不照样看不起他?还不许我和维维跟他玩!”林子佼带着几分怨气说道,小嘴嘟着,很不满意的样子。

哎呀二姐也太沉不住气了!

林子维心道,神色一动看向林子矜。

他并不知道早上林子佼和林子矜因为冯谦吵架的事,只以为林子佼是因为偷听到大人说话,要想办法不许他们和冯谦一起玩,这才发作的。

偷听的事儿,他可也有参予呢,若被爹娘知道,子佼是女孩儿,最多挨顿骂,他说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

林子矜神情复杂,她想说冯谦就是太懂事了,那简直不是懂事,而是奸滑,又想说冯谦其实不是外表的样子,你们千万别被他骗了。

可这些她都说不出来,满打满算地,从今天早上她见到冯谦到现在,才不过半天时间,两人之间更是没有任何的沟通交流,她有什么权利评判冯谦本人?

前世的教训,终究是不能对人说的。

没等林子矜想出怎么说,林子依先恼了,她拿出老师兼姐姐的架子斥道:“子佼你怎么说话呢?你姐让你好好学习还有错了?”

看着林子佼一脸不服气的表情,林子依又放缓了语气:“子佼,你子矜姐这是为你好,你看她怎么不去管别人家的孩子呢?

那个冯谦,他家里面乱七八糟的也就不说了,他自己的心眼儿也多得跟筛子似的,你跟维维和他一起玩,怕是让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冯谦把维维卖了?维维有那么傻吗?姐你倒是说说,你见过冯谦把谁卖了?”

林子佼满脸的不服气,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有本事你们就说出来,冯谦他做过什么坏事,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权利这么说他,还去奶奶和娘跟前说他的坏话,不让我和维维跟他玩!“

林子维扯了扯嘴角,一脸苦相,好吧,半脑子的二姐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第六十六章不公平?

林子矜哑口无言,她知道冯谦以后的性格和人品,可现在却说不出来,毕竟冯谦现在还没做这些坏事。

自己小时候是这么倔的吗?

看着满脸愤愤然,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似乎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林子佼,林子矜只觉得心累,前世的她竟然是这个样子,莫不是青春期叛逆提前了?

林子依同样的气急败坏。

冯家家里的那些龌龊事儿不能跟林子佼说,冯谦自己也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不合适的行为,光看表面的话,冯谦甚至还称得上品学兼优。

可那孩子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啊!

没办法,林子依也只能试着劝服林子佼。

林子依是冯谦的老师,和孩子们的接触自然比家里的大人要多一些,她对冯谦的坏印象倒不全来自他的家庭。

她注意到冯谦,是因为冯谦对班上另外一个孩子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心惊,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留意他。

时间长了,她才慢慢发现,冯谦是个有城府有心机的孩子,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引起这事的孩子名叫张留柱,今年上四年级。

张留柱几乎是学校里除了林子维之外,唯二对冯谦好的人。

张留柱的舅舅在县城里做电工,家庭条件很是不错,经常给张留柱带些城里的吃的玩的,这些村子里没有的东西,让张留柱在班里很出风头。

张留柱是个大方的小孩,经常把玩具贡献出来和同学一起玩,其中冯谦沾光最多。

张留柱和冯谦的关系极好,除了把自己的玩具给冯谦玩之外,有稀罕的吃的东西,张留柱也给常给他分一份。

别的孩子欺负冯谦,张留柱会帮他打架,上学和放学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走,好得形影不离。

半年前,张留柱的舅舅在工作时出了事故,截去了两条胳膊。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在上课,张留柱在教室里放声大哭,其它的学生娃背地里议论纷纷,幸灾乐祸者有之,觉得张留柱很可怜的孩子也不少。

张家失去助力,张留柱也不复之前的风光。

没有了城里舅舅的好东西,张留柱周围不再有那么多的孩子簇拥,但冯谦却是一如既往地跟他一起玩,甚至对他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好些。

可是林子依却在偶然的机会里,不只一次地听到冯谦背地里嘲笑挖苦张留柱,幸灾乐祸地说起张家的事儿,甚至撺掇着同学去找张留柱的麻烦。

然而过后冯谦和张留柱在一起的时候,林子依再观察冯谦,却发现他依旧对张留柱极好,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很难看出来的轻视和幸灾乐祸。

林子依惊讶于冯谦心思深沉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家弟弟林子维。

现在维维和冯谦很要好,可是若是维维万一遇到点什么事,冯谦会不会也像对待张留柱一样对待维维呢?

这真的很难说。

冯谦这孩子的心思太过深沉,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是好朋友的人选。

“……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子佼,哪怕冯谦跟张留柱打一架,或者从此不理他,我也不会管着你和维维跟他来往,可他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们跟他打交道迟早要吃亏。”

林子依语重心长的总结道,林子矜连连点头——她和冯谦做过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冯谦的人品,他有着典型的恨人有笑人无的性格,几乎乐于见到任何人倒霉,不论对方有没有得罪过他。

林卫国微微蹙眉,听了这话,他也觉得这孩子心性不好,更危险的是城府太深,而林子维则有点呆,冯谦竟然是这种人?

大姐是为了不让他们和他玩而编出来的吧?

只有林子佼却更加恼怒了。

“张留柱自己就不是个好东西,仗着他有个城里的舅舅,平时就咋咋呼呼目中无人,说起来,冯谦对他已经很不错了!”

林子佼怒道:“你们这是偏见!不公平!还有,”她怒视着林子依:“大姐你在哪里听到冯谦跟别的同学说张留柱坏话,你当老师的怎么可以偷听别的同学说话?”

林子依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我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着那颗槐树下面,夏天打开窗户,那边的声音都听得到,你总不能不许我开窗吧?”

夏天的时候,同学们是很喜欢在那棵槐树下玩……林子佼哑口无言,脸上仍是愤愤不平的神情。

林子矜面色不善,她真的觉得妹妹有问题,前世的她也没有这么糊涂啊?糊涂得她恨不得揍这死女子一顿!

看样子林子依也有这种想法,她的手扬起来又放下,若不是顾忌着有林卫国兄妹在场,怕是早就动手了。

最终还是机灵的林子维出面解围。

“好啦好啦,”林子维小大人似的说:“咱们不值得为了外人吵架。”

他偏着头冲着林子佼悄悄地眨眼:“咱们以后离冯谦远点,少和他玩就是了。”

林子维隐晦地眨着眼睛,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林子佼不要跟两个姐姐生气,以后阳奉阴违,继续跟冯谦玩就是了。

以前林子佼和林子维姐弟俩也没互相打掩护,在大人面前捣鬼,他以为林子佼这次也一定能明白的。

然而这一次,小姑娘虽然领会了弟弟的意思,却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炸毛道:“凭什么啊!他们几个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维维,冯谦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由着他们胡说,也不替冯谦说句公道话?”

我替冯谦说甚公道话哩,两个姐姐说的事都是真的啊!

林子维苦着脸,用力地冲自家蠢二姐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

林子佼却是不为所动,怒道:“少来这套,你这么做,对得起冯谦吗?”

林子维也有点怒了,别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跟你是眼睛挤坏也不管用!

好脾气的小屁孩沉下脸说:“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说姐姐她们胡说,别的我不知道,冯家人的人品确实不行!”

和小姑娘林子佼不同,林子维周围的伙伴们可是经常说起冯家的事,虽然孩子懵懂,对许多事情一知半解,但林子维也知道,冯家的家风和名声,的确不怎么样。

只是他同时也认为,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的身上,所以他对冯谦的态度倒是一直不错。

第六十七章一个羊有一个羊的一滩草

小少年阴奉阳违的打算被拆穿,有几分恼羞成怒,索性便也扯开了说:“二姐,我觉得姐姐他们确实是为了咱们好——不过,大姐和子矜姐,我觉得你们这样也有不对的地方。

林子维转向林卫国,很是信赖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子路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家庭出身和成份,老子英雄儿好汉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你不是说,还要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周围环境对他的影响,咱们应当影响他,而不是让他的家庭和爹妈影响他。”

林子依立即面露怒色:“胡说,怎么能不看家庭和成份?地富反坏右分子和贫下中农能一样吗?何况冯谦家里的情况比黑五类更糟!”

林子维探头朝屋门口看了看:“大姐你别胡说,当心被娘听到!”

林子依这才想起,自家姥爷成份就是地主,娘是地主家的女儿,若被娘听到这话,肯定会伤心的。

这么想着,她又有点动摇:也是啊,姥爷虽然是地主,可他平时为人和气,村子里谁家有事他都愿意帮忙,自家娘虽然是地主的女儿,也是一样的和气,从来没没有害人的心思。

熟知后世发展的林子矜,却是想到了其它方面去。她内心巨震,心下对自家哥哥既有埋怨又有佩服。

那场运动才刚刚结束,许多事情还没有定论,自家哥哥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言论。

哥哥的这种言论,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惹大祸的!

林卫国倒没有会惹大祸的自觉,被林子维问到脸面上来,林卫国沉吟着,想着该怎么跟林子维解释。

他并不知道冯谦家的具体情况,但两个妹妹同时说了不行,又听子依扯到女孩子家的名声上,便知道这冯家肯定有大问题。

正斟酌间,林卫国听到林子矜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埋怨:“哥,你不该跟弟弟说这些的,太危险了!”

林卫国缩了缩脖子,这才有几分心虚——这事他确实有错。

这几天他经常和二爹谈论当下的局势,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而林子维多数时候,就在他们旁边玩耍。

谁也没有想到,这八岁的小家伙竟然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还当成一回事,现在又拿来问他。

对于林子矜的抱怨,林卫国没有解释,心里后悔的的同时,更多的是欣慰。

维维这孩子特别聪明,难得的是看事透彻又大气灵活。

刚才姐妹几个取笑他,他丝毫不恼,遇到事情既能酌情妥协,也能坚持自己的看法。

小屁孩儿刚才冲着林子佼使眼色,其它三人都是看到了的,也都知道那眼色是什么意思。

“维维,哥哥那天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能到外边去说。”林卫国说道,摸了摸林子维的小短毛。

“至于你们的小朋友,咱们不能以出身论英雄,但是家庭对人的影响也是很重要的,尤其你们生活在村子里,多少还是要顾忌着村里人的看法。”

这话说得中肯,算是照顾到了各方的情绪,林子佼冷哼一声别开头不说话,林子维乖乖点头,决定要查一下冯谦和张留柱的事。

他看不惯张留柱,张留柱经常仗着有个城里舅舅和他别苗头,但这不代表他就支持冯谦的做法。

晚上的饭菜很是丰盛,一方面今天是小年,一方面林卫国兄妹要回家,这顿饭算是为他们饯行。

兄妹几个几天来朝夕相处,除了冯谦的事情之外,其实关系很是融洽。

因此饭桌上的气氛也很和乐,两个老的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肉,林家亮还打了半斤酒,爷俩跟林卫国一起喝了两杯,林老头看着桌旁的林子维,心情一好,顺手给他也倒了一杯。

对这不着调的行为,除了林子矜娇嗔地喊了声爷爷别给孩子喝酒之外,其它人都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根本没当回事。

小家伙喝酒已经是常态,林子维刚满月的时候,林老头儿就用筷子头儿蘸着酒喂他喝。

林子维赶在林子矜抢走前把酒喝完,心里很是不舍得哥哥姐姐离开,却顾忌着自己小男子汉的面子,不肯表现出来。

他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肉,放下筷子抹抹嘴,笑着恶心林子矜:“子矜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多逮几窝小老鼠,咱们照你说的办法吃三吱儿。”

说着话,他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打个寒噤,在挨巴掌之前跑了出去。

满桌子的人都被逗笑了,林子佼放下筷子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好容易吃顿肉你敢恶心我们!”

白如意不知道“三吱儿”是个什么东西,笑呵呵地问女儿:“子佼快吃饭,别听你弟瞎说,他说的三吱儿是什么意思,怎么吃?”

“就是小老鼠……咳,娘你问这个做甚!”林子佼是真被恶心到了,捂着胸口看着碗里的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饭吃饭,二爹二妈,我们明天得早点走,年根儿底下坐车的人多,不好买票。”

林子矜赶快打岔,万一林子佼这叛逆的小姑娘说出来“三吱儿”的事,怕是全家人都吃不好这顿饭。

林家兄妹走的时候,依旧是二爹林家亮套了队里的车去送。

林子矜坐在车上,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伸出一只胳膊冲着林家人挥手。

“子维子佼,子依姐,明年暑假到我家去玩!爷爷奶奶你们回去吧,外边冷!”

林家二老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并排站在院门口,笑着看着两兄妹;林子依姐弟三人站在他们身边,林子维跳着脚喊:“姐,等我暑假去了,你带我去矿上看挖煤!”

林子依给了他一下:“没出息!看啥不好要看挖煤!”

白如意把几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塞到林子矜的怀里:“拿着路上吃,现在先放棉袄里面,还能暖身子。”

鸡蛋是用布包起来的,放在怀里,烫得心口热乎乎的,林子矜脸上笑着,忍不住就想掉眼泪。

“爹娘你们回屋去,我送他们到车站,下午就回来了。”林家亮又在腰里系了根麻绳,给林卫国头上扣了个毛茸茸的狗皮帽子,跳上了车。

“驾!”

骡车踢踢踏踏地走起来。

林子矜用力地挥着手,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热度,听着林子维的大呼小叫让她暑假再来,眼睛湿湿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真好。

一切都没发生。

车子驶出村口,摇摇晃晃,大黑骡子打了个响鼻,渠边成排的白杨树笔直地站着,干枯的枝条如利剑般直刺天空。

林子矜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斗志。

她重生而来,将努力改变已知的命运,迎接未知的人生。

似乎有一道目光从侧面看过来,林子矜下意识地扭头,正对上冯谦复杂难明的目光。

她还没来得及想,冯谦怎么在村口,就听见远处传来管牲口院的老黄头沙哑的歌声,悠长而沧桑。

小河河踏石大河河桥,

一个羊有一个羊的一滩草;

城墙上跑马扭不回个头,

甚时候我能站在那人前头。

第六十八章矿难

林家兄妹回到金海市时,已是下午四点多,这个年代的公交车车次很少,等两人好容易挤上公交车回到东方红煤矿时,天已经麻黑了。

n省的冬季极为寒冷,又接近年根底下,正常情况下天黑之后,路上应该没有什么人。

可今天却与往常不同,街上不停的有人走过,手电筒的光柱在空中和道路上乱晃,不时有慌张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那是有人快步向矿上的方向跑过去。

整个矿区气氛显得紧张又慌乱。

路两旁,有人在大声的询问着什么,也有人慌慌张张的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向矿上跑。

矿上的方向灯火通明,有嘈杂声隐隐传来。

“矿上又出事了!快!”

“怎么回事?”

“好像死人了!”

林子矜听着杂七杂八的对话,忽然感觉手上一紧,林卫国拉起她的手,拉着她快步向前面跑过去。

她以为哥哥也要拉着她去矿上,没想到林卫国一路疾奔,向粮站大院的方向跑回去。

身边断断续续的议论还在继续。

“好像是冒顶了?”

“不对……是瓦斯bào zhà!”

“我怎么听说是冒顶了?”

“哪个队的……是几号坑的?”

“好像是……采煤三队……”

有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语气急切而惶恐,带着几分哭腔。

“我弟就在采煤三队……”

林子矜只觉得拉着自己的手一紧,林卫国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她向前奔跑。

“……哥,咱们应该去矿上……呼……”

林子矜急了,想要知道最新的消息应该去矿上,可哥哥跑回家里做什么?

她跑得踉踉跄跄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喊道:“回家有什么用啊!”

林卫国喘着气,也大声跟她喊:“先回家,矿上人多进不去!”

林子矜跟着他跌跌撞撞的跑着,街道上坑坑洼洼的,她一边小心着脚下,一边心里其实很是不解,矿上出事当然不是好事,可是,他们跑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而且家里也没人在矿上上班啊。

一进粮站大院,林子矜就听见黑子疯狂的吠叫声,她的心里一跳,家里这是来客人了?

林卫国也不知道是跑不动了,还是什么原因,这会儿反而慢了下来,两人小跑到自家的巷子口,就见院门大开着,黑子正疯狂地冲着屋子的方向跳跃狂吠。

林子矜忽然觉得林卫国的手有些发抖,就着邻居家后窗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她看到哥哥的额头和鼻子上,布满了密密的汗水。

这时林卫国忽然停了下来,像是不敢再往前走,又像是累了想要歇一歇。

黑子也发现了兄妹俩,它停止吠叫,转向院门的方向,拼命的摇着尾巴,将身后的铁链扯得哗啦作响。

“哥?”

林子矜有些疑惑地问:“咱们回家吧。”

林卫国犹豫了一下,说:“好,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林子矜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卫国这会儿反而不急了,两人慢慢进了院子,就听见隐隐的哭喊声。

林子矜重生后耳力极好,听到那是郑老太的哭声,似乎是说什么丧良心,黑心肝害死人之类的的。

这是怎么了?林子矜提着一颗心,跟着林卫国快步进屋。

一进门,哭声陡然大了几倍,屋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西屋的门大开着,郑老大歇斯底里的哭声尖锐刺耳。

“坏了良心啊……这是故意把我儿子往死路上推啊……姓林的你造孽啊……”

郑老太哭得声嘶力竭,涕泪俱下,两手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将红砖地面打得啪啪响。

家里的几个人都挤在屋子里,站的站坐的坐,俱都大气不出地听着郑老太骂人。

炕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衣服上糊着大片的血迹,佝偻着腰,似乎浑身都在颤抖,郑桂花坐在他旁边,哭哭啼啼地扶着他的肩膀。

林子矜觉得,林卫国绷紧的身形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林家明和林子舒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对上林卫国询问的目光,林子舒冲着母亲的方向努了努嘴,作了个没事的手势。

这男子是郑桂花的二弟郑有才,恰好也在采煤三队上班,知道他没事,林卫国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二舅没事就好。

林子矜是第一次见这位二舅,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怪不得矿上出事林卫国会这么焦急,郑家二舅现在正在矿上上班呢。

这个年代矿上的设备还很简陋,经常发生大大小小的生产事故。最严重的一起是前几年,东方红煤矿发生过一起重大的瓦斯bào zhà事件,死伤三十多人,影响极为恶劣。

也不知这一次情况如何?

郑有才在采煤队上班,在矿上说起来也算是最为高危的职业。

当初林家明给郑有才安排工作时,原本是让他去掘进队,比起采煤队,掘进队的活儿轻些,危险也小些。

然而生性要强,一心不想拖累姐姐姐夫的郑有才却是另有打算。考虑到采煤队的口粮和工资比别的工种都要高得多,郑有志还是坚持着去了采煤队。

没有想到才上了一年多的班,就赶上井下出事了。

郑有才是真的被吓坏了,他抑制不住地哆嗦着,鲜血和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嘴里却还在低声说着:“娘,你别怪我姐夫,我姐夫让我去掘进队,我自己要去采煤队的。”

“你放屁!”郑老太怔了一下,拍着大腿放声哭嚎:“不得了了,看看这孩子都被吓傻了,人家把他当傻子耍,他还把人家当亲人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姓林的祸害完我家有志还不算,这又祸害上了我的有才,我们老郑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害人的女婿啊!”

“娘,真不怪……姐夫……”郑有才抖个不停,却仍是极力为林家明辩护。

没等郑有才说完,郑老太抓起旁边的小板凳,就冲他扔了过去,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故意的,打人的准头差得太远,板凳砸在离郑有才老远的炕边上,发出铛的一声大响。

郑老太大声骂道:“你闭嘴,你个没脑子的傻狍子,人把你卖了,你还给人数钱,这出事咋没把你砸死,砸死你就知道人心黑了!”

第六十九章狗子,你听我解释

这话说的恶毒,连一直在旁边乖乖听教训的郑桂花,也忍不住开了口:“娘,你咋能这么说有才呢?”

郑老太正拿自家一根筋的傻儿子没办法,闻言立即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抓起另一只小板凳冲着郑桂花扔了过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差点把你弟弟害死,老娘算是白养了你一场!”

这一次她的准头不错,小板凳直直地向着郑桂花飞过去,眼看着就要砸在郑桂花的头上,如果落实了,那就是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林卫国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伸手去拦板凳,奈何他离得太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板凳飞过去。

刚才还哭哭唧唧,抖索得不成样子的郑有才却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侧身替自家姐姐挡住了板凳。

一声闷响伴着一声闷哼,板凳砸在郑有才的背上,郑桂花心疼地抱紧了弟弟哭了起来,郑老太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看看周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大声号哭起来。

“造孽啊,我这是养了个缺心眼的玩意啊,瞎眼的驴啊,命都快丢了还护着人家啊!”

没人理会她,林卫国过去扶着郑有才,低声问:“二舅怎么样,没事吧?”

郑有才吡牙咧嘴的,显然被砸得不轻,他摇摇头:“没事,我穿得厚,不疼。”

林卫国伸手在他背上抚摸,郑有才疼得一哆嗦,倒吸了口气道:“真没事,卫国。”

林卫国也看得出来他没啥大事,随手将两张小板凳都拿起来,递给一旁默默站着的林子舒。

林子舒接过板凳转身放到院子里,那边林子矜也聪明地将其余几个小板凳搬到院子里藏起来。

两个女孩子一通忙碌,将屋子里可以做为武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这才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郑老太的哭声又拨高了一个档次,简直能把屋顶震破,这一次却是将老林家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上了。

林家明被骂得焦头烂额,一脸的无可奈何,却碍着对方是自己的丈母娘,不能当真和她争吵,郑桂花是被母亲骂惯了的,这时听她骂得恶毒,也忍不住低声争辩了几句。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郑老太一拍大腿,想找个东西打女儿,却发现屋里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她索性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算亲自动手教训女儿一番。

郑有才看出自家老娘的意图,满脸紧张地挡在郑桂花前面:“娘,你别打姐,你要打就打我吧!”

这个被矿难吓得抖个不停的男人,在自己的偏心老娘要打姐姐的时候,终于不再发抖,挺直腰杆护住了姐姐。

“是啊,姥姥,你该打我二舅,当初我爸妈让我二舅去装卸队或者掘进队,是他自己要去采煤队的。”林子矜的声音响起来,冷静而清冽。

“对啊,姐夫说采煤危险,让我去装卸队,可装卸队和采煤队一样的累,挣得还少,掘进队的班中餐没有采煤队的好,我想多挣点钱,吃得好点,就去了采煤队。”

外甥女帮他说话,林有才表示很高兴:“我要不去采煤队,咋能娶到秀娥哩,娘,你要打就打我,正好我这会儿还有点犯糊涂,你打我两下,我看看疼不疼!”

“……”郑老太无语,她就奇怪了,她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养了个这么个傻儿子呢?

毕竟有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郑老太也偏心得厉害,没法和自家傻儿子计较,便转向林子矜:“你个臭丫头片子,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林子矜淡淡地看她:“姥姥,你也听我二舅说了,这事不怪我爸!”

“是啊,真不怪姐夫!”郑有才急急跳出来作证。

林老太简直无语了,看看自家傻儿子,再看看神情淡淡的林子矜,恼羞成怒之下,轮圆胳膊就给了林子矜一巴掌。

林子矜没想到她这么快动手,躲已经来不及了,她下意识地低头,抬起胳膊护在脸前。

“啪”的一声,预想中火辣辣的巴掌没打在她的脸上,而是落在林卫国的身上。

林卫国拉开林子矜将她护在身后,就那么看着郑老太。

或许是这几年当知青锻炼的原因,林卫国肃着脸站在那儿,倒颇有几分威严。

郑老太怔了一下,真被他这气势慑住了,一时不敢上前动手,愣在原地几秒钟,猛然一拍大腿:“这小崽子们翅膀都硬了,连姥姥也不认了啊,动手打起老人来了!”

说着话,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向林家兄妹磕下头去:“我给你们老林家磕头,你们别祸害我儿子了,一个个的没安好心,连小崽子们也欺负人了……”

林卫国立即没了刚才的气势,慌了手脚,他想扶郑老太又不敢,只得也跪下来磕回去:“姥姥,子矜年纪小,有什么错您就提出来,您别对她动手,我也没别的意思……”

一直在旁边扮木头人的林家明终于发话了:“卫国你跟你姥姥道歉,领着子矜回那屋去,大人的话你孩子家插什么嘴!”

又伸手去扶郑老太:“娘,您也别生气,卫国就是护着他妹妹,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郑有才也回过神来,急忙去拉他娘:“娘,你这是干甚呀,子矜说得对,这事原本就不怪我姐夫。”

摊上这么个半脑子的儿子,郑老太真是觉得心累,她瘫在地上不肯起来:“我起来做甚了,我哪儿对不住你们老林家,外孙连我这个姥姥也不认了,还给我气受……”

“娘,谁又让你受气了?”

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阵冷风吹来,进来的是郑老太的大儿子郑有德,他拎着行李包,一身的风尘仆仆,看样子是刚刚赶到的。

郑有德放下行李包,不理屋子里的其它人,看看地上的郑老太,沉着脸看向林家明:“姐夫,这是怎么回事,我娘怎么跪在地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郑老太抬头一见自家大儿子,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起来,委屈得两手拍地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家明既尴尬又无可奈何,郑桂花脸一僵,立即道:“狗子,你听我解释……”

第70章 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的手电筒

狗子是郑有德的小名,他考上中专之后嫌小名难听,就再也不许别人叫他的小名。

也只有郑老太和郑桂花两人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见了他还狗子狗子的叫。

郑有德听到这两个字就心烦:“姐你有话说话,别狗子狗子的,不嫌难听啊。”

郑桂花反应过来,想起弟弟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名,立即陪着笑脸改口:“大弟,这不矿上出事了,恰好在二弟那个矿坑里,倒是二弟命好没什么事,不过娘被吓着了……”

“我没法活了啊!”郑老太一声嚎叫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害了我家有志,现在又要害我家有才,林家的小崽子连姥姥也不认了……”

郑有德看看郑有才,后者立即活动胳膊腿,又拍拍身上示意没事,郑有德转向林家明,语气低沉中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姐夫,这是怎么回事?”

林家明一脸的无奈,和郑桂花一个说辞:“这不矿上出事了,幸好有才没事……”他也吓得够呛,小舅子若是在矿上出了事,岳母非把他生撕了不可。

郑有德不耐烦地打断林家明的话:“不是这个事。”

他环视着林子矜兄妹三个:“是谁惹你姥姥生气的?怎么连长辈也不孝顺了?还有,这半天了,你们见了舅舅连个招呼都不打,你们眼里还有长辈吗?”

郑桂花急急地拍了林卫国一巴掌:“快跟你舅和你姥姥道歉!还有你,子矜,快道歉!”

林卫国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对不起,站起来去扶郑老太。

郑老太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子矜这死丫头片子,连姥姥也不认了,我就说几句实话,她还跟我顶嘴!”

郑有德看着林子矜,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声音不高却很威严:“子矜,你这是翅膀硬了,连长辈也不尊重了?”

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林子矜并没害怕,打量着这个便宜舅舅。

郑有德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眉毛稀疏眼睛细长,嘴唇很薄,面相刻薄。

郑有才长相憨厚,随了死去的郑老头,郑有德的容貌随郑老太多一些,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此刻他细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林子矜,带着几分恼怒不屑。

这目光杀伤力极强,在姥姥舅舅多年积威下,林子舒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轻轻扯了扯林子矜的袖子,对郑有德道:“大舅,子矜她不是故意的,她已经知道错了。”

说着话她又扯了扯林子矜的衣袖,低声说:“快跟大舅和姥姥道歉。”

林子矜掰开姐姐的手,直视着郑有德。

“大舅,我没有不尊重长辈,”她平静地说:“我只是说了句实话,二舅工作的事,的确不能怪我爸,我姥姥因为这事骂我爸,骂我们老林家的祖宗,确实不对。”

女孩子的声音清冽,语气平静,似乎只是说出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郑有德一怔,重新打量这个外甥女。

这孩子,看来是真的翅膀硬了。

自家娘是个什么德行,郑有德都知道,姐夫和姐姐为自家做出的牺牲和奉献,他也都清楚,只不过,他总觉得这是应该的,而且姐姐姐夫做得还远远不够。

姐姐一家孝顺老人,拉扯兄弟都是应当的,没听说过百善孝为先嘛!

至于老娘的蛮不讲理,郑有德觉得也没错。

谁家的老人没点儿脾气,老人把你生下来养大,打死你你也没话,何况只是冲你发点脾气,那不是应该的嘛!

郑有德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所谓的强光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宽以待己,严以律人,挑别人的毛病他是一把好手,轮到他自己身上么,那做什么怎么做都没错。

他自觉是老郑家的长子,也是这个家里文化最高的人,平时行事说话总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气势。

这些年来,姐夫和姐姐照顾郑老太,供他读书,他娶媳妇时姐姐也没少给他花钱,郑有德对于这些都心里有数。

可他觉得,这些都是他姐应该做的,自家老娘有时候是有点不讲理,可是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老人再不讲理,你们也应该孝顺着,哪能随便顶嘴呢?

“不管你姥姥说什么,你也不该跟长辈顶嘴,这是不孝!子矜,你现在就跟你姥姥道歉!至于舅舅这儿,就不跟你追究了。”

郑有德说着话,扶起自家老娘坐在炕沿上,等着外甥女儿来道歉。

民间俗话说,没老人的爱夸孝顺,没孩子的爱夸干净。

这话真是说到了实处。谁都会说便宜话,只要难处没落在自己身上。

老人跟着谁,谁就操心受累最多,因为做得多,落下的埋怨也多。

郑桂花照顾郑老太将近八年,八年来各种埋怨落下一大堆。

郑有德先是离家去读大专,毕业分配到林水市,成家后也没离开林水市。

郑老太一直跟着郑桂花一起生活,几乎不用郑有德操什么心,因为离得远,平时接触少,郑老太烦他的时候也少,娘俩的感情倒还真不错。

每次逢年过节时,郑有德回来呆几天,郑老太也不怎么磋磨他,只一个劲儿地向他告女儿和女婿的状。

每次只要郑老太告状,也不管她有理没理,郑有德都要联合着他娘和他三弟郑有志,用孝道两个字整治林家明夫妇一番,

林家明也不敢在这事上犯错,不管怎么说,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郑老太再不讲理,都是郑桂花的母亲,磋磨他们也是理所应当。

这不郑有德刚一进门,连情况都不问,就又把不孝的大帽子端了出来,扣在了林子矜头上。

只不过,经过一场大病,这个林子矜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林子矜了。

林子舒怕妹子犯倔,扯了扯林子矜的衣袖,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子矜,快道歉!”

林子矜顺势上前一步,目光从郑老太身上扫过,直视着郑有德:“姥姥,舅舅,对不起,我不该跟姥姥顶嘴。”

郑老太喘了口气儿,刚要骂她两句解解气,却听到小姑娘继续说道:“可是我姥姥她不该骂我爸,更不该骂我老林家的祖宗。不说这事姥姥不占理,就说我爸生我养我,也是我的长辈,我也要孝顺我爸。”

第71章 哪儿疼就戳哪儿

你不是要拿孝道来压人么,你要孝顺你娘你自己孝顺就好了,凭什么就该让我爹挨欺负?

郑老太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呛过气去。

“咳咳……”郑老太咳嗽起来,郑桂花和郑有德同时抢上去拍抚着老太婆的背,好半天郑老太才缓过来。

“你个死丫头片子,你这是想害死我啊!”老太婆拍着大腿喊了起来:“桂花,有德,你们看看,这死丫头不孝啊,不光顶嘴,还敢指摘长辈的不对!她这是要反天了啊!”

郑有德目光阴沉,依着他的想法,他是真想扇这死丫头一巴掌的,可毕竟林家明夫妇还在跟前,他再怎么是长辈,也不能亲自动手打人家的孩子。

“姐夫,这女子可越来越没个规矩了,这走出去,可要被人笑话的,我当舅舅的也不好亲自动手管她,这要是我的孩子,我早就一巴掌……”

郑有德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郑有才打断了:“子矜说得对,我这事儿确实不怪姐夫,是我自己要下井的。”

郑有才说得又快又急,抢上前抓住了林家明扬起的巴掌:“姐夫,这些年你们照顾着娘和我们兄弟几个,我心里都有数,娘岁数大了,这次矿上的事把她吓糊涂了,说错了话你也别在意,更别打孩子。”

林家明正准备打林子矜的手,顺势便缩了回来。

郑有才又转向郑有德,一副大包大揽的气势:“大哥,这事都怪我,是我不想拖累大家,急着想多挣点钱才要下井的。娘也是急糊涂了才胡说,你别信她的。”

郑老太和郑有德看着自家这个傻儿子{弟弟},一时无语。

究竟是谁糊涂了啊!

郑有德恨恨地瞪着弟弟,满肚子的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

他这个弟弟就是个半脑子,没有一点儿远大志向,枉费了有才这个名字!

郑有才当年的学习成绩也还算不错,郑有德让郑有才考个中专,反正郑桂花肯定会供郑有才读书,等过几年他大专毕业挣上钱,也能帮衬着点弟弟。

可郑有才这个糊涂的,说什么姐姐姐夫供着郑有德上中专,家里还有三个儿女,还要照顾两边的老人,负担已经够重了,他不能再给姐姐一家增加负担。

因着以上原因,郑有才硬是没去考中专,直接来矿上上班了!

而且为了多挣钱,还硬是进了最危险的采煤队!

有才这哪是半脑子,这简直是没脑子!

面对这样的傻弟弟,郑有德已经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他转了转眼珠子,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对郑有才说话。

“算了,我让你念书你不念,为了帮姐姐一把非要上班,你说你帮就帮吧,还不说想办法去粮站之类的单位。”

他满脸都是担忧的表情:“可你也不想想,矿上多危险啊,这次这是侥幸没事,要是有事的话,咱娘怎么办?”

郑有才根本没抓到这段话的重点,也心有余悸连连点头:“这事是我不对,不怪姐姐姐夫。我以为只要能多挣钱就行,吃苦不算甚事,忘了采煤队还危险了。”

郑有才是个实心眼儿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家哥哥话里的潜台词,郑老太却比他机灵百倍,立即意识到儿子话里关于粮站工作这几个字的重点,立即又嚎哭起来。

“天啦,你们俩口子就是个黑心的,自己在粮食单位呆着,不说拉扯兄弟一把,就省得自己享福,看看你们害得我有才下井差点出事,有志去当知青,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郑老太想起小儿子,更是恶向胆边生,悲从心中来,难得地哭得竟也颇有几分真心实意。

小儿子郑有志嘴最甜,最会哄人,在郑老太身边的时候,把她哄得高高兴兴,每天都能多吃几碗饭。

可惜这个最孝顺的儿子,也因为女儿和女婿不肯帮忙,被弄到外地当知青去了。

“我不管,林家明你得想办法把我有志弄回来,安排到粮站当个正式工!还有有才,也不能再下井了,也得安排到粮站!

你看看你家卫国都回来了,跟在你们身边吃香的喝辣的,我的有志差点丢了命,可怜我的有才当了知青,眼看着过年了,还在乡下回不来。”

郑老太说得轻巧,林家明一脸为难。

粮站又不是他家开的,说安排就安排啊?

“姥姥,我哥也当知青了,乌林旗比七原县要艰苦得多……”林子矜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孩子说话声音不大,却每句话都戳在人心窝子上。

而且哪疼戳哪。

郑老太和郑有德一怔,郑老太立即拍着炕沿骂了起来:“卫国那是犯贱,放着大集体的工人不当,自己要去当知青,那指标还不如给了有志!”

林子矜神色平静地继续阐述事实:“姥姥,人家粮食局有政策,大集体的指标只能给职工子女,只有职工没有子女的情况下才能给其它亲属。”

“那你家几个崽子咋不死了呢?死了正好把指标给我有志!”郑老太下意识地把心里话骂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林家明原本尴尬无奈的神情立即变了。

成了家的人都有双重父母,妻子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

他孝顺岳母是没错,可岳母为了自己儿子的工作,咒他断子绝孙是怎么说的?

他自认还算对得起妻子的娘家人,这些年来郑老太和两个小舅子磋磨他,他也忍了。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林家明觉得他忍不下去了。

郑老太左一句要他的儿女去死,右一句死崽子的,这大年根底下的,实在不吉利。

饶是一心只想着娘家和兄弟的郑桂花,这时也有点不舒服了。

在她的心里,她和全家人节衣缩食地供兄弟读书,在金海市给老娘盖房子,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可她娘也不能咒她的儿女去死啊?

郑有德见姐姐姐夫面色变了,知道老娘说错了话,用力地扯了郑老太一下,郑老太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改口。

“可怜我的有志,现在还在农村回不来,卫国这死崽子倒好,早早地就回来了。”

“姥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哥是为了保护牧业财产安全,救助知青受了伤,才能提前回来养伤的,我三舅他在七原县的表现怎么样,姥姥就算不知道,大舅估计是知道的。”

还是林子矜,还是那种平静陈述的语气,话里的意思却让郑老太恨不得打死这个死丫头片子。

第72章 三好不如一不鸟

她这是笑话自己的儿子表现不好呢!

郑有德更是郁闷,说实话他看不上林卫国这种傻乎乎自己申请去当知青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跟风赶时髦把自己坑苦了。

可跟自家那没出息的三弟比起来,林卫国还算是个好的。

郑有德觉得,整个郑家就出了他自己一个有出息的,不论是眼前这个没脑子的二弟,还是那个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三弟,都属于扶不上墙的烂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卫国却在这时说话了:“姥姥,怎么我三舅还没回来?按说小年之前就都放假了,是不是三舅遇到了什么事,要不咱给他拍个电报?”

“拍甚电报啊,那死小子……”林老太说了一半噎住,想说什么又没说,哼哼唧唧地再度哭了起来。

郑有德看自家娘的反应,立即知道三弟的事不简单,他不想在几个外甥面前丢面子,便决定回家再说。

他哄劝着郑老太:“娘,咱们先回家吧,反正有才也没甚事,这几天矿上出了事也不上班了,等过完年让我姐夫给有才换个地方上班。”

郑有才也想起今天的正事,懦懦地说:“姐夫,我不在采煤队干了,你想办法把我调到掘进队去吧,今天要不是崔胡子打我一耳光……不是,他拉我一把,我就……我就完了……”

想到工友血肉模糊的样子,郑有才忍不住话音都有些颤抖。

林家明跟憨厚实在的郑有才关系最为亲厚,立即点头答应:“好,等过完年姐夫想办法,一定给你调到掘进队。”

顿了顿他又叮嘱郑有才:“有才你赶快回趟家给家里说一声,你媳妇儿还不知道这事呢,这会儿不知道急成甚样儿了。”

郑桂花也像刚回过神来似的:“是了,有才你先回家,一会儿和你媳妇过来吃饭。”

又转向林子舒:“死女子瓷在这儿做甚了,没看见你大舅来了,赶快去做饭!”

林子舒一言不发往外走,她的心里其实腻烦死了蛮不讲理的姥姥,更讨厌成天拿大道理压人的大舅,可她娘心里只有这几个舅舅和娘家,她也只能忍着。

林卫国也不想跟这令人讨厌的大舅多说,跟着往外走:“我去帮忙,子矜,你去洗菜。”

“等等,”郑有德叫住林卫国:“卫国,你今年才多大,怎么倒留上胡子了,看着流里流气的,我这当舅舅的还没留胡子呢?!”

“舅我这是……”林卫国说了一半,郑桂花的大巴掌已经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骂道:“赶快把胡子刮了!”

林卫国无奈地点点头,拉了还要说话的林子矜转身出去。

他的嘴唇上受了点伤,落了个小疤,留胡子是为了遮住那道疤。

这边郑有德将自家老娘扶起来:“姐夫,我们也不在你家吃饭了,我跟娘回去,再呆下去娘真要气出点毛病来。”

他满脸上都写着嫌弃二字,对林家明郑重道:“姐夫,不是我说你,你家这些孩子也该好好管教一下,这跟老人顶嘴的毛病可不能惯。”

事实上,郑有德是急着回老娘家里,再详细问问三弟的事儿,如果是丢人的事,还是别让姐夫和几个外甥知道,免得影响他的威信。

郑有才也闷着头往外走:“姐你跟子舒说一声,别给我做饭了,我回趟家跟秀娥说一声,别让她着急。”

“你还知道我着急啊!你身上这血哪来的?”郑有才的媳妇乔秀娥出现在门口,冻得通红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她一把抓住郑有才:“有才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郑有才又是一通挥胳膊舞腿再加拍肚皮:“媳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身上这血是秦骡子的,他被石头砸死了,幸好崔胡子拉了我一把。”

乔秀娥其实已经听工友说过郑有才没事,但她憋着一口气,要亲眼看见没事才放心。

这下子确定自家男人没事,悬了许久的心放下来,乔秀娥一下子放声哭了起来。

“你没事怎么不先回家里说一声,你知道我和宇宇多担心啊!”乔秀娥哭完了,扯着郑有才的衣襟,没好气地怒道。

郑老太坐在炕沿上,斜着眼睛看她:“有才媳妇,你就知道你担心,我可还在这儿呢,我比你担心多了,有才他不得先来跟他亲妈说一声,报个平安?”

乔秀娥只管扯着郑有才哭,根本没搭她的茬。

结婚近两年,郑老太可没少给乔秀娥气受,开始时乔秀娥还经常被气哭,后来同在灯房上班的大婶教了她一招,用上以后就省事多了。

大婶的说法是:“俗话说三好不如一不鸟。你对婆婆再好,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婆婆要挑你的毛病也容易得很。

最好的办法的就是不鸟婆婆。该走的礼节走到,其它时候离她远点,客客气气的,婆婆找茬你就装着没听见。”

乔秀娥试了试这法子,嘿,还真管用。

于是就演变成了这种局面,乔秀娥再也没了刚结婚时对郑老太的亲热,对郑老太倒是尊敬有加。

但每一次郑老太挑衅或无理取闹的时候,乔秀娥就装聋作哑,或者干脆躲出去。

反正她又不和婆婆一起住,婆婆总不能一直赖着跟她吵吧。

今天也是这样,看见婆婆变了脸色,显然是想跟她找点麻烦,乔秀娥索性又装着没听见,只是扯着郑有才哀哀的哭。

看见自家娘脸色越来越难看,媳妇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郑有才有点尴尬,冲自家娘解释了一句:“娘,我知道你着急,你就别添乱了。”

郑老太险些气倒,感情我就是添乱,你媳妇就是担心你啊。

郑有才已经顾不上自家娘,先轻拍着媳妇的背哄媳妇。

姐夫家离矿上近些,出事后他吓得够呛,下意识地就跑到姐夫家里来,打算跟姐夫说一声,再也不去采煤队上班了。

没想到刚来没多久,他老娘也听到风声来了,接着就是一场大闹,他还真忘了回家说一声。

现在看媳妇哭得眼睛又红又肿,不由得心里心疼,伸手替媳妇擦泪:“秀娥你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你放心,姐夫已经说了,过完年就把我调到掘进队去,再也不去采煤队了。”

第73章 一个“孝”字压死人

平时井下的矿工下了班,都先到矿上的矿工专属澡堂子里去洗个澡,把工作服换下来,换上平时穿的干净衣服才回家。

今天矿上出了事,郑有才还穿着工作服就跑回来了,手上也都是煤灰和血渍,在乔秀娥脸上这么一擦,小媳妇红扑扑的脸蛋立即被糊得惨不忍睹。

乔秀娥自己还不知道脸上啥样,听了这话立即转身面对林家明夫妇,又是哭又是笑地道谢:“哎呀真是谢谢姐姐姐夫了,我就说有才他下井危险,可他不听,多亏有你们照顾着,能给他换个工种。”

乔秀娥一时还收不住哭声,话声里带着哭音,又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乔秀娥是郑有才工友的女儿,在矿上灯房上班,性子爽利,能干又吃苦,最关键的是她对郑有才极好,特别的知冷知热。

在郑桂花看来,弟媳妇对弟弟好比对她好都重要。

郑桂花很是喜欢这个弟媳妇,闻言立即拉住她冻得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自己家人快别说这些了,你看你这手冻得,出来也不省得戴个手套。”

又冲着外面喊:“子舒,给你二妗拧块热毛巾来擦脸,看看这脸上糊擦得。”

林子舒很快端了热水和热毛巾过来,递给乔秀娥,还顺便拿了雪花膏让她搽在脸上,免得风一吹又皴了皮。

林家明吩咐林子舒:“多做点儿饭,让你三舅三妗吃了再回去。”

一家人都围着乔秀娥打转,郑老太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乔秀娥这媳妇很是能干,结婚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郑老太对于这一点还算满意。

只是自家儿子是个傻的,这媳妇又有自己的主意,完全不像有德媳妇和自家女儿那么听话好拿捏。

郑有才结婚快两年了,郑老太试过许多次,想要拿捏住这个儿媳妇。

可一来儿子郑有才是个傻的,一心只护着媳妇,二来这媳妇也是个聪明的,从来不跟她硬扛,有什么事就撺掇着儿子出面,郑老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从来就没能占到便宜。

好在乔秀娥虽不受郑老太欺负,倒也没来欺负过她,三wu bu时地过去帮郑老太做做家务,逢年过节也给她送些吃食。

郑老太毕竟老了,已经开始考虑养老问题。

女儿女婿再怎么听话肯出钱,那也不姓郑。

女婿即便现在对她还不错,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可她觉得林家明从来就没真的为她考虑过,不然的话怎么不把有志安排到粮站去?

自家有三个儿子,跟着女儿女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日子久了外人也会笑话。

大儿子有德嘴上说得好听,成天把孝顺挂在嘴上,可他结婚快十年了,从来都没提过一句,把郑老太接到他家里住几天。

到现在为止,郑老太连郑有德家的饭也没吃过几顿呢,她心里清楚,郑有德的孝道也就仅限于嘴上,用来压制桂花和有才。

三儿子有志嘴甜,有吃的喝的也舍得给他娘吃,可那是个没志气的,枉费了他爹给他取名叫有志,成天吊儿啷当的不学好,挣的钱还不够他自己花的。

前几天有志来了信,说他要在七原县安家,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可把郑老太气个半死。

因着这事,她又怨恨上了林家明,觉得如果林家明给郑有志安排到粮站上班,有志就不用当知青。

不去当知青,哪来的什么要当倒插门女婿的破事!

盘算来盘算去,郑老太觉得,自己的养老问题还是要着落在二儿子有才身上。

有才这小子虽然是个傻的,可能干的很,将来日子差不了,再加上对人心眼儿实,跟着他受不了太大的罪。

将来她跟着有才,再让闺女和女婿每年出一笔钱,养老问题就解决了。

只不过,她得先拿捏住这个儿媳妇。

郑老太看向大儿子有德,他一向是个会说的,娘俩心有默契,这么多年来一起用一个孝字,就把郑桂花两口子压得死死的。

现如今这一招也可以用在乔秀娥身上。

郑老太冷着脸,有些愤怒的眼光看着乔秀娥。

乔秀娥擦了把脸,又拧了热毛巾递给自家男人,看着他擦掉脸上和手上的煤灰和血。

这才转过脸来,对郑老太和郑有德露出笑脸问好。

“妈你也在这边,真是的,有才又让妈担心了,大哥啥时候来的,我这光顾着担心有才,也没跟大哥打招呼,大哥可别见怪。”

郑老太很不高兴地斜眼看她,郑有德拉着脸嗯了一声。

姐姐一家子人都围着这个弟媳妇转,郑有德很不高兴,觉得他被冷落了,权威受到了挑战。

可他也不好随便对乔秀娥发火。

本地风俗,小叔子和嫂子之间没什么讲究,可以随意开玩笑,而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哥哥和弟弟和媳妇之间}的讲究就多了。

别说开玩笑,就连话也不能多说几句。

除了不吃郑老太撒泼耍赖那一套,在其它方面,乔秀娥做得滴水不漏,一时之间,郑有德还真挑不出她的毛病。

当然鸡蛋里拣骨头也不是拣不出来,可有才这傻小子不识大局,万一他再跳出来搅和,郑有德可就颜面扫地了。

郑有德把自己的权威看得比什么都重,现在的不受重视总比颜面扫地要强些。

乔秀娥看得出郑有德不高兴,却懒得搭理他,只客气地打声招呼。

她可不是憨厚老实的林家明两口子,由着他们用孝道的名义压着磋磨。

该给老人的吃和穿她一样也不会少,可谁也别想用孝道压着她,干涉她的生活,吸她的血。

一个孝字压死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乔秀娥看着懦懦的大姑姐,心里暗暗庆幸,自家男人憨厚仁义,却不是个傻的。

别人都说她家有才傻,在她看来,像大姑姐两口子这样,供养着老太太还要受着老太太和郑有德的磋磨,才真是傻。

屋子里一时冷了场,郑有德沉着脸扶着郑老太:“好了,那你们忙吧,我和娘先回去了。”

林家明急忙挽留:“可别,这天都这么黑了,在这儿吃了晚饭再回。”

郑有德没好气:“吃了晚饭天更黑了,冻着咱娘怎么办?”

第74章 烈女怕缠郎

郑桂花一把拉住郑老太的手:“娘,吃了饭你们就住下,让几个孩子打地铺就行。”

这种天气打地铺,真的是要冻坏人的。

郑老太皮笑肉不笑:“不了,我还是回自己家省心,好歹我也有个家呢,不用受孩子顶撞。”

乔秀娥心中腹诽:你那房子也是你女儿女婿给你盖的!

她侧身让出路来,关心地又问一句:“妈,大哥,要么去我家吃,我妈已经做好饭在家等着了。”

“算了。”郑有德摇摇头,拎起地上的包,扶着郑老太出门。

如果不是急着回去向郑有德告状,郑老太原本还想再闹一会儿的。

一方面有才这傻儿子不配合,有才媳妇又是个奸滑的,再闹下去也占不到便宜。

另一方面三儿子有志来信,说他要给人当上门女婿,郑老太可是急了好几天,谁都不敢给说。

有志当知青的事能赖到林家明的头上,可现在他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这可是有志自己糊了脑子,不能怪别人。

说出来的话,他们老郑家可就丢人丢大了。

两个事多的人一出门,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郑桂花都放松不少,挽留着郑有才两口子吃饭。

乔秀娥连连摆手:“不了姐,我妈在家做好了饭,我这是担心有才才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家跟我妈说一声,别让她一着急抱着宏伟跑出来,把孩子冻坏了。

还有我爸也去矿上打听有才的消息去了,也得去把他找回来。”

郑桂花听了倒没再挽留,林家明就喊林卫国:“卫国,送送你二妗,顺便去矿上给你乔叔说一声,让他别担心。”

林卫国答应一声走了过来。

“走吧,二舅二妗你们先回家,我替你们找乔叔去。”

乔秀娥也没推辞,自从知道男人没事,松了一口气,她就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林卫国能替她去矿上找她爸,她还是很感激的。

三个人相跟着出门,黑子对血糊拉碴的郑有才很有兴趣,凑到他身边狂嗅不已。

这边郑有德和郑老太已经回了家,昏黄的电灯下,郑有德看着摊开的信纸,气得嘴唇直哆嗦。

“有志这没脑子货,我现在就去抓他回来!他要真敢给人当上门女婿,看我不打死他!”

“可不是嘛,你说有志是被甚么狐狸精迷上了!”郑老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都不敢让别人知道,给了那替我念信的娃娃一毛钱,让他别出去乱说。”

……

……

几百公里外的七原县。

胖乎乎的郑有志拎着一刀二指宽的肉,嘻皮笑脸地站在三井村队长家的大门口。

“那个,美丽,你给我开门呀!我来看看队长,你咋能把我关外面呢?”

他笑嘻嘻地喊道,又用力地敲了敲队长候勇家的大门。

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胖子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农村里,像郑有志这样又白又胖的,就更少见了。

门里面有人说话,声音软糯好听,语气却坚定严厉:“郑有志你滚蛋,我爹不稀罕你看!”

“不是,美丽,我来跟队长汇报思想,你咋能不让我进门呢?”

“说甚也没用,要汇报思想滚到大队部去汇报,少来我家晃悠,你快滚!!”

里面的声音大了些,语气愈发严厉,可惜她的嗓音实在柔糯,再严厉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威慑力来。

郑有志笑得更欢了,被这声音搔得心痒痒,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他靠在门上,对着门里面喊:“可队长已经同意了,让我来家汇报思想,还说给我吃猪肉烩酸菜。

美丽你看,我还特意提了肉来,这肉多肥啊,四指宽的膘呢,肯定好吃!”

说着话,郑有志得意地扬了扬肉,似乎指望对方隔着门能看见似的。

“滚!!!”这次门里的人都懒得和他多说了,只咬着牙喊出一个字。

“美丽你别这样嘛,这样很不利于知青和咱本地乡亲的团结的,你赶紧开门,让别人看见我站在这儿,他们又该笑话你了。”

郑有志懒洋洋地靠在门板上,毫不气馁地继续磨叨,他还真不信,提着猪头就找不到庙门!

不对,提着猪肉就进不了丈母娘家的门!

“你还说,都是你害的!”听到这不要脸的胖子说起别人笑话她,门里的候美丽一阵暴怒,猛地一下拉开了院门。

“哎哟!”郑有志没想到她突然开门,一下子随着门掉进了院子里,跌了个狗吃屎,手里的肉也摔出去老远。

好在天寒地冻,肉冻得的,摔在地上也没沾多少灰。

郑有志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急急忙忙地把肉拣起来,看看肉脏得不厉害,便又提在手里。

他涎着脸皮看着面前的姑娘嘿嘿直笑,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和欣赏。

嘿,这女子,怎么看怎么带劲儿!看这胳膊,看这腿儿!看这结实粗壮的腰身!

既然人已经进来了,候美丽也懒得再理郑有志,她气哼哼一地甩手,便走回堂屋里去,有力的脚步声踩得地面咚咚直响。

郑有志嘻嘻笑着,毫不在意她的态度,跟在她身后进了候家的堂屋。

他还真不信征服不了候美丽,都说烈女怕缠郎,他郑有志别的没有,缠劲儿可是天下无敌的!

进了门,郑有志把肉往桌子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瞅着候美丽嘿嘿直乐。

妈呀,真好看,这才是他梦中的"qing ren"呢!

候美丽梳着现在时新的齐耳短发,黑色的细发卡把刘海别起来,她坐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稍稍捋起右手的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带着几分恼怒看向郑有才。

一副如果你敢不老实,姑奶奶立刻揍你一顿的架势。

如果她知道这小胖子的心声,估计这会儿就已经动手了。

候美丽是队长候勇家唯一的闺女,大名美丽,小名招弟。

同她软糯糯十分好听的声音相反,候美丽个子高挑壮实,胳膊和腿都十分粗壮,胸脯和屁股同样圆鼓鼓的呼之欲出。

一张大圆脸上浓眉大眼大嘴巴,各方面都随了她那外号“大洋马”的娘,跟美丽两个字几乎搭不到什么边。

第75章 爱吃屎的狗,它闻着屁也香

候美丽的小名叫招弟,也没给她自己招回个弟弟来,她娘田细细生了她之后,就再也没开过怀。

别说弟弟,就连妹妹都没给她生一个出来。

没有儿子的情况下,队长两口子便把候美丽这唯一的女儿当做儿子来养。

候美丽也没让爹娘失望,她的性格豪爽大气,力气也大,干起活来能赶得上村里最壮实的小伙子。

不论家里的家务还是地里的活儿,候美丽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三井村东面紧邻着一片大山,前年冬天,候美丽还从狼嘴里救下一个孩子呢。

虽说那是一头病弱的老狼,可候美丽当时什么武器都没有,赤手空拳就把那狼给打残,把受伤的孩子抱了回来。

后来有人再去发生事故的地儿,发现那头狼已经死了,被候美丽一脚踹断了腰。

虽说狼是铜头铁尾麻杆腰,可被一个姑娘硬生生地踹断腰,也可想而知候美丽的战斗力有多凶悍。

随着候美丽年龄的增长,队长两口子便动了心思,打算着给闺女招个女婿回来入赘。

老两口的算盘打得挺好,这么做既能延续了老候家的香火,将来还能给老两口养老,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坏就坏在,这事儿办起来颇有些难度。

好小伙儿不是没有,喜欢候美丽的好小伙儿也有很多,可是愿意入赘的好小伙儿,那就是凤毛麟角,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

这些年上候家来提亲,愿意入赘的小伙儿倒也不少。

只不过这些小伙子多数是歪瓜裂枣,不是本身有残疾,身体实在不行,就是家里条件实在恶劣,恶皮虱子爬了一脊背,需要人帮着拉破窝的那种。

拉破窝是本地俗话,指家里劳动力少,吃闲饭的多。

这样的条件,候勇两口子当然不会愿意,如果“娶”进来的女婿自己没啥本事,反倒还得帮衬着女婿的“娘家”,那候家岂不是亏大发了?

候美丽自觉自己并不比男人差,也相信自己能顶门立户,条件太差的,她自然也看不上。

所以候美丽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没处过对象,村里的年轻人根据她的小名,私下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招夫。

意思是招弟招不来,也只能招夫了。

此刻候美丽看着对面涎着脸的胖子,心下真是有一百个不耐烦,一千个手痒痒。

真想像以前一样,动手揍他一顿算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候美丽心里遗憾,她要真的无缘无故地揍了这小子,只怕她爹头一个就不让。

候美丽看着郑有志那张胖脸,越看越不顺眼,这年头除了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谁能有这么胖啊?!

她的目光落在那刀肥肉上,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一沉问道:“你这肉该不会是偷村里谁家的吧?”

郑有志正被她看得心虚,闻言一怔,满脸的冤枉:“美丽,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自从你上次教训过我,我就再也没犯过!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他看着候美丽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小眼睛一转,伸出一根胖手指指着天:“美丽,我要是骗你的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候美丽看看郑有志再看看那刀肥肉,心里还是有几分狐疑。

这贼眉溜眼的胖子就不是个好东西,自从他来了下田村,村里不是丢鸡就是丢狗,有一次索性丢了一只羊。

刚开始村里人也没想到他身上去,可直到有一天,村里一个调皮孩子发现,在郑有志的褥子底下铺着两块狗皮一块羊皮,看毛色正是丢了的狗和羊的皮。

大家伙这才知道,丢的那些鸡鸭狗都是这家伙偷的!

以前村里也有知青,那帮子知青干活不行,成天拄着锄头站在地边上,满嘴都是什么理想啦未来之类的空话,很不招人待见。

可人家以前至少不偷鸡摸狗啊!

哪像这郑有志,成天带着一帮知青偷鸡摸狗,自从他来了下田村,她爹这队长都多长了几根白头发。

不管郑有志吧,他实在闹得太过份,管他吧,他做事很是小心,能抓到他的时候实在太少,这家伙又奸滑,每次一抓住他就立即认错,却是死不悔改。

现在上面很重视知青工作,也不能因为这么点偷鸡摸狗的小事,就真的把郑有志怎么样,影响了知青下乡的积极性。

在候美丽看来,郑有志就是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为了他这块臭肥肉,她爹都快愁坏了。

没办法,候美丽只能亲自出手对付这个臭家伙。

以她的智商和武力,对付郑有志这胖子自然很简单。

有心算无心之下,郑有志再次联合着几个游手好闲的知青偷鸡的时候,就被候美丽逮了个正着。

好容易抓到把柄的候美丽自然不肯轻松放过这罪魁祸首,她狠狠地揍了郑有志一顿,直把他打得哭爹叫娘。

其它几个知青只是从犯,不论贼心贼胆都有限得很,经过这么一次教训,立即老实了许多。

爱吃屎的狗,它闻着屁也香。

只有郑有志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他只安生了几天,就再次犯了事。

候美丽也不是吃素的,她早料到郑有志狗改不了吃屎,早就防着他这一手。

于是郑有志之后的几次行动都被候美丽逮个正着,挨了几次打之后他倒是老实了,但候美丽也迎来了新的麻烦。

不知是不是挨打多了脑子出了毛病,郑有志在村里高调宣称,他爱上了候美丽!

他自然也知道候美丽不外嫁,要招上门女婿,却一点都不在乎。

胖子堂而皇之地带着礼物上了候勇家的门,表示愿意倒插门,当老候家的上门女婿。

候美丽又气又恼又羞,简直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因为她坏了他的事,打算先当了上门女婿,两个人成了一家人,他再想办法报复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郑有志来过几次,候勇跟他几番深谈之后,竟然答应了。

答应了?

答应了!

怎么可能?

候美丽简直怀疑自家爹不是亲爹,她爹怎么会看上这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的胖子?

现在,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的胖子正涎着笑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美丽,你要相信我,这肉真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还是别人偷的?

第76章 你脸咋这大呢?

“那这肉是从哪儿来的?”候美丽斜睨着郑有志,又看看那刀肉,心里还是止不住怀疑,脸上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忍不住就透露了出来。

“你别想骗我,这肉绝对不是你分的,咱村杀的那头猪,可没有这么厚的膘。”

“这不是咱村的肉,”郑有志收了笑脸,诚恳道:“这是我去公社想办法买的高价肉,美丽你就信我一次。

我说了以后再不胡闹就真的说话算数。不为别的,就为不惹你生气,我也不会再犯浑了。”

郑有志一向油滑,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真挚诚恳的表情,看着倒有不像刚才那么讨厌。

不讨厌了?

十里八乡有名的铁姑娘候美丽心里跳了一下,自己怎么会看这胖子不讨厌?

不过她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似乎自己有点太不相信人了?

但这胖子一贯的表现让她不得不努力提高警惕:“那你哪来的钱买高价肉?”

今年队里收成不好,胖子又是个喜欢偷奸耍滑的,挣的工分和村里的妇女一样低,根本就没分到几个钱。

郑有志一脸的得意,嘿嘿笑道:“我姐经常给我寄钱和粮票,足够我花的。

如果不是那边的肉票这边不能用,哪儿用我去买高价肉啊,她一准还会给我寄肉票的!”

不是偷的就好。

候美丽放松了一些,又无端地觉得这胖子得意的笑脸很讨厌,鄙夷道:“你姐?”

说到他姐,郑有志立即精神起来,大声炫耀道:“是啊,我姐和我姐夫对我可好了,我姐夫是粮站主任,管着好些个人,还能弄到粮票!

我买的这刀肉,就是用我姐给的粮票加钱换来的,光给钱人家还不卖哩!”

候美丽眼神愈发鄙视,看看肉再看看郑有志bái nèn嫩的胖脸:“郑有志,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郑有志愕然,立即想到了别处去,心里立即七上八下,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心。

“美丽,我今年二十三了,我知道我岁数有点大,配不上你,不过俗话说嫁个大男人吃馒头,嫁个小男人吃拳头。

人家都说男rén dà了才懂得心疼人。

以后我好好干活,挣钱养家,我姐也会经常给咱们钱和粮票,有我姐帮衬着,咱们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候美丽眼中的鄙视更明显了,浓得简直有如实质,郑有志在她这种目光下,不由得自惭形秽,瑟缩了一下。

“别老孔雀开屏自做多情,谁要和你一起过日子,”候美丽一点情面都没留,接着说道:“你说你二十多的人了,还打算结婚成家后还靠你姐养活你,你脸够大的啊!”

原来是会错意了,不过难得美丽和他说了这么多话,郑有志高兴又尴尬地笑:“不是这样的,美丽,我姐她自己愿意的。她还供我大哥念中专了呢!”

说起自家姐姐,郑有志的话又多了起来:“我姐可能干了,不光是这个,美丽,将来咱们结婚,我娘也不用你伺候,我家万事都有我姐呢!”

你脸咋这大呢?

候美丽看他那副样子就觉得讨厌,她是家中独女,一直很羡慕别人家有弟弟妹妹,可惜她娘生不出来。

可如果像郑有志这样,把姐姐的帮衬当成理所当然,还早早计划着连老娘的养老也交给姐姐,这样的弟弟还不如没有呢!

“呸!你脸皮够厚的啊!”候美丽怒了,心里很替郑有志的姐姐不值:“我原本以为你虽然偷鸡摸狗的,好歹还能算个男人,可没想到你就是个寄生虫!”

候美丽沉下脸,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小臂,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郑有志,拿着你的肉滚蛋!别看我是个女人,可比你强得多!至少我自己养活自己,不像你拿着别人的东西来哄人!”

这是怎么说的呢?

郑有志一下子慌了,他原以为搬出自家的好姐姐,能让喜欢的姑娘高看他一眼,没想到反倒被美丽嫌弃了?

“别啊美丽,你不喜欢我拿我姐的钱,以后我不要了还不成吗,你不能赶我走啊,以前我也不知道你讨厌这样啊!”

郑有志急着解释,心里下定决心,以后跟姐姐要东西的时候,可不能让美丽知道。

候美丽看看胖子着急紧张的神情,还有眼里闪过的一丝狡猾,心里只觉得一阵腻歪,她慢慢地坐下来,抬起穿着四十码鞋的大脚,踩在另一只凳子上。

她决定给这胖子好好上一堂课,只不过,这次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脑子。

她要教会这看着聪明实际上蠢得不得了的胖子,什么叫顶门立户的男人!

“有志。”

候美丽说话的声音本就软糯,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郑有志的骨头立即酥了半边,他眉开眼笑地答应:“哎哎,美丽你说,我听着呢。”

候美丽对自己的嗓音深恶痛绝,觉得这软糯糯的嗓音太不符合她铁姑娘女汉子的形象。

可这嗓子是爹生娘养的,不管她怎么使劲喊破嗓子,或是悄悄地用一些听来的偏方,都不能让嗓音变粗,也只能这样了。

好在有气势可以弥补。

铁姑娘将另一只袖子也捋了起来,露出堪比男人的,晒成小麦色的健壮胳膊,满意地看到郑有志露出害怕和喜欢混杂的神情,这才重新开口。

“有志,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你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候美丽压着声音,神情肃穆地问道。

然而对面的胖子再次会错了意,郑有志露出欢喜和诚恳夹杂的表情,喜洋洋地答道:“那还能怎么过,当然是对你好,好好和你过日子啦。

你放心,美丽,我肯定会对你好,肯定不会像村里那些蛮汉子一样,喝醉了酒打老婆。”

候美丽都要被他气笑了:“呸,你倒是想打,就你这小身板儿,能打得过我吗?我一只手就把你拎起来你信不信?”

郑有志忙笑:“哎呀美丽,我信我信,我咋能不信呢,你那不是拎过好几次了嘛!我不怕,你尽管拎,将来结婚了,我要犯错你就把我拎起来揍!”

郑有志想起候美丽把他拎起来的感觉。

他的人在空中飘飘荡荡的,一颗心也飘飘荡荡的,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第77章 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售货员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郑有志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这姑娘。

候美丽这才发现楼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了,不禁恼怒。

这死胖子三句话就能把话说歪,她本来是要同他谈人生谈理想的,怎么又被他扯到结婚上去了?

“我没跟你说婚事!”

“嗯嗯,现在谈婚事是有点早,咱先处对象,结婚的事以后再说。”

“早什么早……”

“啊,美丽,你觉得不早啊,那我明天就给我姐拍电报,让她过来提亲……”

“提什么亲!我不是说这个!郑有志你闭嘴,听我说!”

候美丽挥了挥砂锅大的拳头,沉声喝道,她简直要气死了,这死胖子三句话不离婚事,他有这么急着结婚么?

“再提婚事我就揍你!”

在武力的威慑下,郑有志终于闭上了嘴,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看着候美丽。

“那个甚……”

她想说甚来着?

被这死胖子扰来扰去,她都忘了想说什么了。

候美丽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才把话题拉回到原本的目标上去。

“有志,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是个男人,你得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这次候美丽没用问句,免得这死胖子又乱回答一气,她收起拳头坐下来,隔着桌子直视着郑有志的眼睛,表情很是诚恳。

“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人,虽然有点偷鸡摸狗的小毛病,但不是啥大奸大恶的人。

人活着不能总靠着姐姐或者爹娘,你一个男人家,总有一天得顶门立户过日子,你得有自己的打算吧?

你看看你,这半天话里话外,什么事都依靠你姐姐和姐夫,你像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吗?

郑有志,不是我说你,你缺少一个男人应当有的骨气和血性!”

郑有志神情一僵,想说自己没有全靠姐夫和姐姐,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还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每个人都羡慕他有个好姐姐,就连到了几百里之外的七原县,他的生活也比其它的知青要舒服很多。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靠着姐姐一家才有了这样的好生活,可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的工分不比其它知青高,生活舒服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姐姐经常经他寄钱和粮票,还做好了衣服给他寄过来。

而且这些年来,不论家里或是他自己有什么事,他娘总是让他去找姐姐和姐夫,有时候甚至都不用他出面,他娘自己就去找姐姐闹。

一般来说,只要娘一闹,事情就解决了。

在他来当知青之前,几乎家里所有的事都有姐夫跑前跑后的处理,他就没操过什么心。

他十七岁那年,跟着娘从农村搬到金海市,林家明为他安排过好几份工作,可因为累或者脏等等各种原因,他都没有做下去。

其实郑有志也有自己的远大理想。

他想要像姐夫一样,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坐在办公室里,掌握着几个红彤彤的yin zhāng,有人来求他办事的时候,都得给他陪着笑脸。

他希望姐夫给他安排这样的工作,可是林家明没有那份能耐。

郑有志又想,哪怕林家明给他安排在粮站开票也行啊。

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拿着红蓝铅笔在粮本上划钩,想吃一口细粮的人都得来求他。

可林家明给他安排的,都是脏活苦活累活儿。

在今天之前,郑有志一直都觉得,林家明对他不好。

姐姐郑桂花当然对他很好,可姐姐自己也不过是粮站的临时工,一天到晚拿着针线缝破面袋子,又能给他找到什么好工作。

说到底真正办事的人,还是姐夫林家明,可林家明对他一点也不好。

现在有个关于工作的顺口溜很是流行: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售货员。

最好的工作就这几种。

拿听诊器,郑有志知道自己没那学历和资格,劳资干部他更不敢想,剩下的就是掌控方向盘的司机和掌握着货物的销货员了。

郑有志想去粮站当开票员或者销货员,林家明从来就没松过口,只推托说不是直系亲属进不去。

郑有志想去矿上开运煤的大卡车,林家明说那得要有技术才行。

谁生下来就会开车啊,技术什么的,不都是学出来吗?

其实郑有志的心里,对林家明不是没有怨气的。

可今天候美丽说的话,让郑有志突然感觉有点羞愧。

可不是嘛,他和他大哥,他娘,都是林家明从农村拉扯出来的。

以前二哥郑有才说什么也不去考中专,硬是要去矿上当又累又危险的下井工,说什么要顶门立户自立更生,他还偷偷笑二哥来着。

现在想起来,美丽说他缺少的骨气,就是二哥那种气质吧?

他以前以为那是傻气,可现在看来,那是骨气。

不能让美丽看不起!

郑有志瞬间便下了决心,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着候美丽大声道:“美丽,你看着,我以后一定改,我要靠我自己顶门立户,肯定不让你跟着我吃苦!”

这胖子根本听不懂人话,怎么又扯到我跟着你上面了?

候美丽正要发火,门帘掀开,她娘田细细端着一笸箩两掺面馒头走了进来。

“美丽,去灶屋把稀饭盆和咸菜端过来,你爹马上就回来,有志正好在家吃饭吧。”

田细细大声叮嘱着,将馒头放在桌上,看到桌上的肉,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看对面那个死胖子的眼神里也少了些嫌弃。

这死胖子虽然惹人讨厌,但多少还是懂点礼数的。

这块肉虽然不算大,但肉上的膘足有四指厚,白花花的肯定能炼出不少油来。

候美丽立即压下要说的话,大步出门去端稀饭盆。

郑有志还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子旁边,也不晓得帮着挪挪桌上的东西,准备吃饭。

田细细看他一副大少爷的样子,不由收敛笑容,心下叹了口气。

看在那块肉的面子上,她好声好气地道:“有志啊,你也去帮着拿咸菜,美丽一个人拿不了两样东西。”

“哦哦,知道了。”郑有志如梦初醒。

他倒不全是懒,在家里被人伺候习惯了,没有给别人帮忙的自觉,一经提醒立即急急站了起来,出去灶屋里帮忙。

第78章 能放屁,就说明肚子里有食儿

田细细低声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上门给美丽提亲的人也不少,自家男人挑了又挑拣了又拣,就像戏文里唱的挑瓜一样,拿起大的放下小的,拿起圆的放下长的,挑来挑去,却挑了这么颗歪脖子瓜。

看看郑有志那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样子,眼睛里一点活儿都没有。

就连村子里六七岁的孩子都晓得帮着大人做点事,郑有志呢,除了偷鸡摸狗什么都不会。

田细细可是听说了,这家伙既不会洗衣服又不会做饭,就连吃完饭的碗筷,都是他付出报酬,让其它知青替他洗的。

靠这样的人的顶门立户?

田细细摇摇头,如果不是自家老头子看中郑有志,打死她她也不会招郑有志进门。

郑有志一手端着咸菜碗,另一只手掀起门帘,候美丽端着热气腾腾的稀饭盆走了进来。

看看,一个大男人端着轻的,把重的让美丽端,田细细真是越看越看不上郑有志。

好在,听说郑有志家里的条件不错,结婚的时候家里能拿出不少钱来,他本人又愿意当上门女婿。

这些懒和笨的毛病,将来在女儿的调教下,都能慢慢纠正过来。

虽说这个年代男女平等,愿意当上门女婿的,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田细细对自家老头子的眼光极为信任,虽然心里一万个看不上郑有志,却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既然老头子挑中了郑有志,就算是矮子里面拨将军,也肯定比之前上门提亲的那些歪瓜裂枣要强许多。

田细细把肉拿到凉房冻起来,简单的饭菜摆好,候勇也回来了,四个人便坐在桌边吃饭。

候勇今年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看着黝黑结实。

他坐在桌边上,被高大壮实的妻子和女儿一衬托,愈发显得瘦小枯干。

三井村人给自家这个队长起了个外号叫“猴精”,背后议论起来,就有人说,他个子小是因为只长心眼儿不长个儿。

议论归议论,对这位“猴精”队长,三井村的村民都是又怕又服又感激。

怕的是候勇的手腕和胆魄,佩服感激的也是他的手腕和胆魄。

不说别的,就说前些年自然灾害的时候。

那几年里,别的村子多多少少都有饿死人的事儿,只有他们三井村,别说在附近的几个公社,就是在全七原县,三井村也是情况是最好的。

虽然大家伙也饿着肚子,可好歹都没得肿病,也没有饿死老人和孩子。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猴精”队长。

候勇冒着天大的风险,让每家每户都出一个劳力,带着这些人在芦苇荡后边的河滩上开出了几十亩地,统统种上豆子。

依靠着芦苇的遮掩,外面人轻易发现不了,而且河滩地本就肥沃,豆子长得一片蓬勃。

那几年里,每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三井村家家户户的锅灶就忙活起来。

炒豆子,煮豆子,焖豆子,炖豆子,烀豆子,蒸豆子,烤豆子……

三井村的村民把豆子吃出了上百种花样,豆子也让村里的老少都顺利地捱过了那段时间。

那些日子,尽管三井村里咣咣的屁声不断,但人们毕竟活下来了。

孩子们长得不错,老人们脸色也还好。

别的村里,人们见了面都撩起裤腿,互相查看肿了没有。

三井村的人们见面的时候,脸上都带着隐晦的笑容,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

“你家昨天那甚……怎么那甚的?”

豆子和吃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大家都用那甚代替,具体什么意思都心知肚明。

“能咋样,煮呗!”

“哎我跟你说,烤着也好着呢!”

“我家不行,烤着太硬,狗蛋他奶奶咬不动。”

各家的老娘儿们干活的时候,还会小声地议论豆子的吃法。

尽管这议论声里,不时地夹杂着咣当咣当的屁声和豆子屁的臭味,可那个时候,能放出屁来就是好的。

能放屁,就说明肚子里有食儿!

没听说有的村的村民因为吃观音土,吃得肚子发胀,别说放屁,就连屎都拉不出来了。

三井村的村民们对候勇是真心的服。

“猴精”不仅管理村子有一套,跟上面的干部们处得也很不错,公社里有什么好事,三井村都能沾得上。

同其它村那些目光短浅,有便宜就往上冲,有困难就向后退的村干部不同。

“猴精”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主动自觉地帮着上面的干部解决一些难题,这也博得了公社干部的一致好评。

可以说,候勇除了没生出儿子这个弱点,在人心和工作方面,都属于极其能干,极其有眼光的人物。

郑有志能被候勇看上,就是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或者,郑有志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郑有志的过人之处就是脸皮厚又能吃。

郑有志大口地吃着馍馍,将滚烫的稀饭吸得嗤溜作响,对候美丽的眼刀子和冷嘲热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时不时地还夹一筷子咸菜,感叹一句:“婶子的茶饭真好,这咸菜腌得香,酸辣合口,我娘和我姐腌菜都太咸了,我都不爱吃。

嗯,婶子的馍馍蒸得也好,美丽多有福,每天都能吃婶子做的饭。”

“好吃你就多吃点,美丽,给有志盛稀饭。”

田细细被郑有志夸得眉开眼笑,指挥着候美丽给他盛饭,忽然觉得这胖子倒也挺顺眼的。

候美丽盛了稀饭往郑有志面前一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郑有志嘿嘿一笑,接过饭碗说声谢谢。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郑有志早就被凌迟了,可胖子的脸皮着实太厚,别说眼刀子了,就算拨出真刀子给他一刀,也未必能扎得穿他的厚脸皮。

候美丽都快恨死郑有志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这死胖子咋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咋就真有脸留下来吃饭呢?

不过看看自家老爹的黑脸,铁姑娘没敢擅动。

一餐饭吃完,郑有志摸着肚子,胖脸上的笑容心满意足。

候美丽怒火冲天,袖子捋了又捋,几乎马上就要按捺不住揍郑有志一顿。

不过看看她娘再看看她爹,还是按捺住了冲动。

候勇黑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田细细和候美丽把桌上的东西撤下去,端到灶屋里去洗,堂屋里就只剩下候勇和郑有志两个男人。

第79章 郑有志也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

候勇慢条斯理地扯下一张日历纸,装上切好的烟叶子,卷了起来。

卷烟叶子也是一门手艺,手艺差的人卷出来的烟卷松散不齐,没等抽完,烟卷就散了架。

候勇卷烟叶的手法很好,细长的烟卷被卷得紧实工整,看着还颇有几分美感。

郑有志没敢打断这个过程,待候勇卷完烟叶子,才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根递了过去。

候勇将卷烟放在桌面上,接过香烟,郑有志早把燃着的火柴递过来,替他点着了烟。

候勇吸了一口烟,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有志啊,这烟规格不低,我这待遇是连跳两级了?”

n省本地有一句关于烟的顺口溜:高级干部抽牡丹,现役军人抽香山,一般干部两毛三,贫下中农“卷得欢”。

牡丹烟五毛一盒,相对来说比较贵,在当时的n省属于奢侈品,香山烟较牡丹烟略差一些,属于中档烟。

两毛三的红太阳烟比较大众化,算是低档烟,一般的工人和干部都是抽这个,至于所谓“卷得欢”,就是指候勇方才的自制卷烟了。

郑有志递过来的是一支香山,由“卷得欢”越过红太阳直接跳到了香山,候勇就跟他开了这么个玩笑。

候勇在郑有志面间一向严肃,难得开个玩笑。

郑有志颇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笑道:“哪里,叔叔抽香山才是应该的。”

自从郑有志提亲被候勇默许以来,郑有志就对候勇改了称呼。

在外面管候勇叫队长,私底下就很亲热地叫叔叔。

候勇倒也没表示出不愿意或者不满,郑有志叫他叔叔的时候,答应得也很自然。

郑有志就觉得,候勇这是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了。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叔叔变成爹。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候勇吸了口烟,没继续说这事,转而严肃了脸问:“有志,你今年二十三了吧?”

今天候家已经是第二个人提起他的年龄问题了,郑有志有点心慌,不知道候勇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敢在这有名的“猴精”面前油腔滑调,便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呢叔,我虚岁二十三,周岁二十二。”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怎么走?”

听了候勇这个问题,郑有志立即松了一口气。

这和刚才美丽问的不是一个意思嘛。

郑有志立即打起精神,小腰板挺得笔直,胖胖的圆脸上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

“叔,我要靠我自己顶门立户,肯定不让美丽跟着我吃苦!叔,您二老和美丽看着,我不靠我姐,也一定能过好日子!”

郑有志决定,他得让美丽看看,他郑有志也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

“咳咳!”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郑有志的心声,候勇似乎被烟卷呛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在铁皮罐头盒做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郑有志心里暗喜,看看看看,未来的老丈人也觉得他很能干吧,被震住了吧?

“有志啊,虽说结婚后你要到我家来,但也不至于和老家的亲戚断了来往。”

候勇没提倒插门这类的字眼,而是换了个说法。

“是灰就比土热。亲戚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将来你和美丽有了出息,也能帮衬你姐家。”

郑有志有点糊涂。

未来老丈人和美丽的想法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他究竟该听谁的?

郑有志很快地就把道理想明白了。

老丈人说得对,亲戚之间互相帮衬着点是应该的。

他二哥那么要强的人,每次遇到麻烦不也先去寻他姐夫帮忙么?

有麻烦找姐姐帮忙不算什么,只要自己立得起来,不要全靠姐姐就行!

“对啊叔,我姐可愿意帮我呢,我大哥念大专都是她供出来的,读了三年呢,她一点都没嫌麻烦。

我这样的,就算再麻烦我姐,也没我大哥那么麻烦。”

“有志,这话可不对。”

候勇把烟头按在罐头盒子里,脸上的笑容是慈祥而睿智的:“你自己也得立起来,不能全靠亲戚。

亲戚走动,讲究个有来有往,你姐帮你,你也得帮着你姐,你拿甚帮她?

你得自己先立起来,才有本事帮亲戚,也不负了亲戚帮你的一番心意。”

一番话说下来,郑有志犹如被醍醐灌顶一般,只觉得心里眼前都豁然开朗。

这才是他以后该走的路啊!

他以前的那种一切都靠姐姐的做法当然不对,美丽说的全靠自己也不全对,老丈人这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要自己立起来,像姐姐帮助他一样,他将来也能帮助姐姐!

“叔,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搞那些歪门斜道,我也是个男子汉,我得立起来,遇到事能帮着家里,也让美丽将来有倚靠!”

候勇点点头不置可否,又问:“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怎么打算的?”

“今年我不回去过年了,我妈跟前有我两个哥哥和姐姐,她那边热闹着呢,我留在这边陪叔过年,顺便跟叔商量一下知青点儿工作的事儿。”

郑有志自信满满,只觉得雄心万丈。

过年又怎么样,老娘那边有两个哥哥和姐姐呢,他得留在这边,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

……

眼看着要过年了,林家众人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郑老太没有找上门来大闹,郑有德也没来挑老林家的毛病。

林卫国被迫刮掉的胡子又长了起来,爱挑毛病的郑有德还没来视察老林家的工作。

倒是郑有才带着媳妇和孩子来过几次,带了些乔秀娥她娘做的煎饼。

乔秀娥家是山东人,她娘做的山东大煎饼又薄又脆,卷着大葱再醮上郑桂花自己做的辣酱,林家的人都爱吃。

郑桂花和乔秀娥两人在厨房里做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类似什么食品门市部有带鱼出售,得赶紧去抢几条。

又或者大商店又来了新花色的布料,不过来得太晚,已经赶不及过年穿了等等的闲话。

“怎么不见姐夫,今天不休息啊?”乔秀娥从进来就没见林家明,饭快熟了还不见人,忍不住就问道。

郑桂花不以为意:“老家那边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病了,老林帮着联系医生看病,这几天就忙活这个,连家也回得少。”

乔秀娥对林家明打心眼里的尊重:“姐夫真是个热心人,怨不得人家都说他好。”

第80章 又得跪搓板了

郑桂花无可奈何中也夹杂着点骄傲:“没办法,他就这么个性子,亲戚朋友谁有事都爱找他。”

乔秀娥点头称是,可不是嘛,林家明给她和有才也没少帮忙呢。

“咱们多做点饭,一会儿送去医院点,也省得他们在外面买饭,怪费钱的。”

郑桂花带着几分埋怨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给别人帮忙帮得连家也不回,一会儿让子矜去给他们送饭。”

“别了,这么冷的天,让有才去送吧。”乔秀娥忙说:“有才也闲着呢!”

西屋里很热闹,郑有才一点也不闲,一只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比划着,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也没想到会冒顶啊,幸亏崔胡子懂行,听着滴水的声音不对,拉了我一把。

你们是没见秦骡子那惨样,吓得我当时就傻了!”

林子矜前世生长在农村,只知道矿井发生瓦斯bào zhà是很危险的事,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是冒顶。

“怎么这冒顶还能听得出来?”

“能啊!”

郑有才的儿子宇宇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郑有才把宇宇往肩头颠了颠,免得他滑下来,又腾出一只手开始比划。

矿上的下井工分为三个工种。

一个新的矿坑要开工,首先是开拓队进去,打出四米宽的主巷,准备用来跑矿车。

紧接着就是掘进队下坑,为下一步要进来的采煤队打出预备巷和回风巷。

开拓队的工作量最大也最累,采煤队的工作更糟糕,不仅累而且非常危险。

掘进队算是下井工当中最为安全的一个工种,也正是郑有才要当下井工时,林家明为他安排的工种。

奈何郑有才听说采煤队工资最高,班中餐的质量也是最好的,硬是拗着去了采煤队。

他甚至没经过林家明的同意,自己去找了矿上劳资科的人,要求调到采煤队,说这是林家明的意思。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通讯发达,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解决。

现在电话普及率极低,就算是单位里,有电话的也很少。

整个东方红矿,除了矿长办公室有一部电话,再就是邮电局有一部电话了。

劳资科的科长也没去找林家明核实,便给郑有才调了工作,让他进了采煤队。

掘进队打出预备巷和回风巷之后,便退出矿坑,这时候采煤队才进入矿坑,真正开始采煤作业。

郑有才先前遇到的事故,发生在矿坑里的煤采完,矿工撤出的时候。

支撑着矿坑的枕木顶柱之类都是活动的,矿工采完煤撤出时,都要把这些顶柱撤下来,矿上的行话叫做回柱。

那天的事故就发生在回柱的时候。

那天的工作和平时完全一样,撤下顶柱之后,郑有才象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往出走。

走在他前头的崔胡子却突然拉了他一把,大声吼道:“快跑,要塌了!”

郑有才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还没弄明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崔胡子猫着腰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矿灯的光线在漆黑的矿井中乱晃,身后传来顶面上的石头咯咯的响声。

他呆了有几秒钟,忽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崔胡子的意思,立即撒开腿就跑。

郑有才的后面是秦骡子,这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矿工,听到塌方之后不是离开,而是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郑有才跑了几步,没感觉到秦骡子的动静,回头喊他。

就在他的眼前,在矿灯光柱的照耀下,郑有才眼睁睁地看见,工作面的顶子轰然塌陷,将秦骡子埋在里面。

温热的鲜血溅了郑有才一脸一身,他一时间懵了。

咯咯的声音还在继续,滴水声几乎连成了串,郑有才犹豫间,只觉得脸上一痛,听到崔胡子的一声厉喝:“快跑!他没救了!”

挨了一个耳光,郑有才如梦初醒,没命地跟着崔胡子跑了起来。

“……哎呀,幸亏崔胡子那一耳光……啊不,拉了我一下,不然的话,我儿子就没爹喽!”

郑有才抱着儿子宇宇,满脸的侥幸之色,在儿子脸上亲了亲。

宇宇推开他胡子拉碴的脸,把手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yun xi"着。

“不过这次矿上处理得挺够意思,三个死亡矿工的家里,每家给了一千五百块钱,还给一个指标,能顶替上班。”

郑有才把儿子的手指从他的小嘴里硬拉出来:“儿子别吃手,看这手指头都变形了……爸爸当时要是死了,还能给你和你妈留一千五百块钱,也不算白死。”

“呸呸!二舅你可别胡说!”林子矜听得心惊,小声喝止郑有才。

她对郑有才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憨直不算计人的二舅,胜过郑老太和郑有德几十倍,听到他说这不吉利的话,立即呸呸两声。

“人死了就说什么都没用了,赔钱又能怎么样,还能带到地底下花啊?”

乔秀娥不满的声音传来,她从门口快步走进来,对着宇宇张开双手。

孩子见了妈妈,立即喜笑颜开地张着手要妈妈抱。

乔秀娥抱着孩子,冲着林子矜和林卫国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根本就没理睬郑有才。

见媳妇生气,郑有才立即无措,急急地追了上去。

“秀娥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打个比方……”

“这眼看过年了,有你这么打比方的吗,起开,离我远点……”

乔秀娥的声音里怒气十足,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林子矜和林卫国相视而笑。

看样子,二舅回去又得跪搓板了。

“秀娥,你别跟有才生气,他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一会回家你让他跪搓衣板!”

郑桂花显然也听到了自家弟弟的胡言乱语,她也呸呸两声,在郑有才身上打了一巴掌,对乔秀娥劝道。

这一巴掌不轻,郑有才揉了揉胳膊,嘟囔两句回去西屋。

乔秀娥扑嗤一声笑了起来。

“算了,有才是个半脑子,这种话也能胡说?”乔秀娥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姐,幸好这次没事。”

郑桂花拍拍她的手,逗弄着小侄儿笑道:“没事,等过完年让老林把有才弄到装卸队去。”

她拉着乔秀娥到了东屋,打开柜子取出一块红黑相间的格子布递给乔秀娥,又往她手里塞了十斤粮票。

第81章 会打扮的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的打扮屎疙痂

“这布给宇宇做件罩衣,也省得棉袄脏了,拆洗起来麻烦,粮票你拿着,能给宇宇买点精细吃食。”

乔秀娥立即推辞不要:“姐我不要。这是咋说的,你们帮有才办事我还没谢你们了,你倒还给娃娃布料粮票。

卫国和子舒都上班了,也该穿两件好衣服,子矜也到了该打扮的年龄,布票本来就不多,姐你留着给她做新衣服。

我家宇宇这么就挺好的,人家不都说嘛,会打扮的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的才打扮屎疙痂。

这么小的孩子,成天又是屎又是尿的,再好的衣服穿他身上也浪费了。”

郑桂花不接她递回来的东西,笑着逗宇宇:“不行,我就要打扮我家这小屎疙痂!”

被叫做屎疙痂的宇宇咯咯地乐。

乔秀娥红了眼眶,把东西放在炕上:“姐你和姐夫帮着我们,我和有才心里都知道,平时吃粮关照我就不说了,这布我真不能要。”

郑桂花笑了笑,又把粮票和布塞在她的手里,把孩子抱了过来,轻轻刮着他的小鼻头。

“秀娥你就拿着吧,这布料不要布票,上次大商店进了一匹有毛病的布,按瑕疵品处理,那售货员和我关系不错,悄悄给我留的。

粮票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子舒经常分回来粮票,我家也不缺粮。”

郑有才走进来,正好听到这话,对着媳妇使个眼色:“秀娥,姐给你你就收下。”

完了咱们买点其它的东西给姐姐不就行了。

乔秀娥有点不解,还是听话地把粮票收了起来。

“大哥没再来折腾吧?”郑有才问。

“没,”郑桂花嗔道:“你怎么说你大哥呢,他也是为咱们好。”

郑有才对大哥这种总拿孝道压人,自己却一点行动力都没有的做法很不感冒,可姐姐就吃这一套,姐夫又偏听姐姐的,他也拿他们没办法。

只能安慰姐姐几句。

“姐,老人跟着谁,谁就操心多又落不着好。大哥在林水市,对娘的情况不熟悉,只知道埋怨你们,我们两口子可是知道你们的难处。”

其实大哥也知道这些难处,只不过他养成了习惯,用孝道压人压惯了,总觉得他有文化,可以随意欺负人。

这话郑有才当然不会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姐姐也不会同意,说不定反倒骂他一顿。

在郑桂花的心里,她的娘家人,她的兄弟,那是世界上最重要最亲的人,是比她的丈夫儿女还要亲的亲人。

郑有才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大哥郑有德确实变了,这都回来好几天了,既没来找姐姐的麻烦,也没把他叫过去教训一顿。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转了性子?

这个时候,郑老太和郑有德娘俩刚刚走出七原县火车站。

外面下起了雪,米粒子雪唰唰地往下落,碴在人的衣服上,很快肩膀和头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郑老太抬头看天,口中喃喃咒骂。

“这缺德天气,眼看着过年了也不让人好活,这路该怎么走?”

郑有德看看他娘裹过又放开的小脚,再看看落满了雪的,空荡荡的站前广场,心里也有几分发怵。

“有德你也是,不说把林家明也带上,一来有人给出火车票,二来出门在外他也能张罗个吃喝住宿什么的。”

郑老太平时看不上女婿,总觉得女婿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不如自家儿子有文化。

可到了需要掏钱掏粮票,跑腿办事托人情的时候,郑老太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女婿。

平时在这方面,郑有德和自家老娘的想法是一致的。

可今天这事儿不行啊。

他的亲弟弟郑有才,上赶着要倒插门,给一个农村闺女当上门女婿!

这事如果被林家明知道了,丢的还不是他们郑家的脸。

至于郑桂花,自家这个姐姐没什么主意,说不定到时候有志在她跟前说几句好听的,她反倒支持有志也说不定。

有志如果真给别人家当了上门女婿,那对爹娘是大大的不孝!

这以后,他还能在林家人面前大谈孝道吗?他这个舅舅在外甥面前,又怎么能端得起架子教训他们?

现在自家外甥就已经不把他这个舅舅放在眼里,开始顶嘴了。

如果有才的事被林家知道,万一子矜那丫头冒出一句,你怎么不管你弟弟,他的脸该往哪儿搁?

没办法,这一趟七原县之行,必须得瞒着郑桂花和林家明。

雪下得太大,一时间又找不到去三井村的车,郑老太母子两人没办法,凑合着在车站附近找了间小旅店住下。

小旅店的条件不是很好,服务员带他们进了客房,房间有两张床,一个小铁炉子。

没有客人,炉子里的火自然不会太旺,看着都快要熄灭了,屋里冷冰冰的。

服务向炉子里加了两块煤,把旁边放着的铝制水壶往炉子上一放,说了句自己烧开水,转身就出去了。

“这么破的房间,住一晚竟然要两块钱?这,这不是黑店嘛!”

郑老太好容易等到服务员出门,还没等门关上呢,就跟儿子抱怨,其实主要是心疼钱。

郑有德倒是没嫌贵,他这人爱摆个谱儿,就算住的是最便宜的旅店,他也要显出那种知识份子的气派。

“妈你别胡说,这是国营旅店,定价就是这样。”

郑有德拿起炉钩子捅了几下炉子,炉火旺起来,房间里慢慢暖和起来。

郑有德叮嘱自家老娘不要出去,自己出去外边的小饭店买了几个包子,放在炉片上烤得外皮焦黄,娘俩吃了当做晚饭,便各自休息。

等郑老太娘俩历经千辛万苦到了三井村,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下雪不冻化雪冻,雪虽然停了,天气却是愈发的冷。

郑老太娘俩一路打听着到了三井村的知青点,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入目的一排房子上刷着红色的标语,木门上齐刷刷地锁着大锁头。

屋顶的烟囱死气沉沉的不冒烟,院子里的积雪白得刺眼,上面竟是半个脚印也无。

这房子根本就没人住嘛!

知青们都回了家,还是去了哪儿?

郑有德终于明白,他向村民打听知青点儿在哪的时候,为什么村民的眼神那么奇怪了。

然而奇怪的眼神还在后面。

第82章 偷鸡贼变成倒插门

郑家母子俩根本就没进院子,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家村民家。

村民家门口的雪被扫过,露出黑褐色的地面,烟囱里也冒着烟,郑老太一路走来冻得够呛,看见那股烟就觉得特别亲切,终于有了希望。

农村的院门都不上锁,两人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冬天门窗紧闭,还挂着厚厚的棉门帘,隔音效果极好,屋里的人没听到外面的喊声。

郑有德过去敲门,终于有人出来应门。

“你们找谁?”

“同志,我问下知青点儿的人都哪儿去了?”

郑有德问,他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平时在林水市也是个小干部,看着颇有几分威严。

村民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敢怠慢,回答时还用了敬语:“前十几天知青就放假回家了,同志您这是?”

疑问的语气。

“哦,我找郑有才。”

“快进来,外边冷,这位同志您找郑有才有事儿?”

村民拉开门让他们进门,满脸的八卦,屋子里的女人和小孩儿也兴奋地看着他们。

郑有德听到那个半大孩子兴奋地小声嘀咕:“郑有才这是又偷了别人家的鸡,县上的干部领着主家来抓他啦!”

郑有德郁闷,小孩子不懂事,他倒是林水市的大干部不假,不过谁家偷鸡摸狗的小贼用得着县上的大干部来抓啊?

还有,有才又偷鸡摸狗啦?

“郑有才是我弟弟,我和我母亲来找他有点儿事。”

被村民用疑惑和八卦的眼光瞧着,郑有德有些窘迫,立即简洁地说明了自己和弟弟的关系。

村民的表情立即变了,带着几分不相信的神情看着郑有德,随即目光又慢慢变化。

那半大小子更是口无遮拦:“嘿,不是来抓郑有才的?我还以为……”

村妇模样的中年妇女给了孩子一巴掌:“二小住嘴!”

她走过来掀起门帘,手指向东面:“你看,村东头第三个院子,就那个黑色大门的那个,那是队长家,郑有才估计在那儿呢!”

“嘿嘿,郑有才去队长家当上门女婿!偷鸡贼变成倒插门了!”那半大孩子又一次插嘴,用"chi luo"裸的嘲讽语气笑道。

这一次农妇没有骂孩子,反而也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郑老太既羞且怒,犹豫着要不要骂那孩子几句,郑有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得慌。

他一向自诩高明,从考上大专后,就再也没受过这种白眼。

他像逃跑似的拉着郑老太出门,急匆匆地向那个黑色大门的院子走过去。

离开那家人,郑老太一路走一路骂,嫌儿子这么快拉她出来,她还没来得及骂那个小崽子几句呢。

农村的路看着近,走起来却远,再加上下了雪路上滑,黑色大门看着离得不远,娘俩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队长家的木制大门涂着黑漆,院墙是土坯的,门口的雪被扫得很干净,院墙边的柴禾垛子堆得老高。

郑老太撇了撇嘴,这家人除了柴禾多点,门稍微大点,也没别的嘛!

有了那家的经验,郑有德用力拍门,同时大声喊门,就听见院子有狗狂叫起来,引得附近的狗都跟着乱叫,一时间村落里都是狗叫声。

郑有德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几步,院子里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有女声问:“谁啊?”

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听着娇嫩软糯,郑有德心下不愉,郑老太更是暗暗呸了一口。

呸,听声音就是个勾人的jiàn huo,长相还不知道怎样妖媚呢,怪不得自家有志会被她哄了,硬是要当上门女婿。

“同志,我们是郑有志的家人,来找他有点事,有人说他在这边?”

郑有德也认定是这家人哄骗了自家弟弟,说不定还就是应门的这个。

但他毕竟自恃身份,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面上倒没显示出来,话说得还算礼貌,语气也很平和。

“找郑有志的?”门里软糯的声音问道。

来开门的正是候美丽,她低声嘀咕着,冲着自家的大黄狗做个手势,打开了门。

狗叫声嘎然而止,大门被打开,穿着蓝黑色大棉袄的候美丽出现在大门口,郑家母子的目光同时落在她的身上,审视着她。

这闺女五大三粗的,块头比有志还要壮上几分,看样子不像把有志迷住的小妖精。

郑老太眯着眼睛,踮起脚跟朝她身后打量——刚才那个说话软绵绵的小妖精在哪儿呢?

“同志,你们找郑有志?”

候美丽话问出口,看看郑有德那与郑有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立即侧身向旁边让出地方来:“请进来吧。”

郑有德和郑老太有点发懵。

这是?

刚才那柔媚软糯的声音,竟出自这五大三粗的闺女嘴里?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又听到候美丽软绵绵地说:“同志,你们是郑有志的家人?这知青都放假了,你们可赶快把他带回去吧。”

嗓音软糯,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嫌弃。

郑老太勃然大怒,都顾不得想这是不是勾引了儿子的狐狸精,张嘴就想骂人。

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这家似乎还是个队长来着,但郑老太可什么都不怕。

她现在可是妥妥的城里人!

她的大儿子还是大专毕业,是林水市的干部!

队长怎么了?

队长也是泥腿子,在郑老太看来,什么队长,连她家有德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郑有德扶着他娘胳膊的手紧了紧,冲着他娘使个眼色,郑老太一向听儿子话,暂时安静了下来。

候美丽冲着大黄狗做个手势,又示意郑老太母子进屋:“进屋说吧,我家狗不咬人。”

不咬人的大黄狗挫挫后槽牙,悻悻地转身进了狗窝。

院子很大,收拾得极是干净,郑老太被儿子示意,也压住心头的火,母子俩跟着候美丽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热,正值午饭的时间,一进屋就有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堂屋里窗明几净,雪后的阳光很是耀眼,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在地上。

“郑有志,你家亲戚来找你!”

那么软糯的嗓音硬是被候美丽说出了的效果,可想而知候美丽有多烦郑有志。

不过对于郑有志这种厚脸皮来说,不管候美丽对他怎么样,说什么,都阻挠不了他的决心。

第83章 娶媳妇得要在菜园子里挑

郑有志正趴在方桌上写着什么,看到母亲和大哥进来他也很惊讶,推开纸笔站起身来。

“娘,大哥,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有甚事?”

“有事,有事,有你娘个屁事!”

历经辛苦终于见到了儿子,郑老太按捺不住终于开骂:“你个不孝的东西,被狐狸精迷昏了头,连你老娘也不要了!”

“娘你不要胡说!”郑有德和郑有志异口同声地道,郑有德一把拽住老娘,示意她住嘴:“妈你别说话。”

郑有志有点心虚地看向候美丽,担心她会因为郑老太骂她而生气。

郑有德的目光则停在方桌另一侧的人身上。

黑黑瘦瘦的候勇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见郑有德看过来,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是有志的娘和哥哥吧,请坐。”

候勇坐着在看账本,就像没听见郑老太撒泼的话一般,站起来吩咐候美丽:“美丽,倒茶来。”

候美丽答应一声,快步出去了。

可算有人来认领这死胖子了,这几天死胖子每天来她家蹭饭,可烦死她了。

对郑老太骂的狐狸精什么的,候美丽压根没当回事。

她这样的女子是狐狸精?呵呵,你们在哪儿见过徒手打狼的狐狸精?

郑有志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候美丽,直到她出了门,才收回来。

完了完了,美丽一定是生气了!

从郑有志看候美丽的眼光里,郑老太发现她刚才判断失误了。

迷住自家儿子的,竟然真的是这叫美丽的壮丫头。

郑老太也死盯着候美丽的背影看。

这丫头腰粗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胳膊粗腿壮,肯定能干活。

长相也还过得去,虽然有点配不上有志,但女人能干活能生孩子就行,长得好看也没啥用。

娶媳妇得在菜园子里挑,实用就行,那花园子里挑出来的,看着是挺好看,其实没啥用处!

有志如果一定要娶她,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倒插门么……

没门!

郑有德拉着自以为是的郑老太坐下,候美丽沉着脸倒了水来,根本就懒得理睬郑老太的眼刀子。

她的心思和目光都放在工作上,根本不会跟别人斗心眼,更不要说对方是个老太婆。

那不瞎浪费力气嘛,有那力气多做点活儿,多学点文化多好。

郑有志就像可怜巴巴的小胖狗,眼巴巴地看着候美丽,满脸写着求原谅,如果屁股后面有尾巴的话,怕是早就摇个不停了。

见这情形,郑老太母子俩哪能看不出来,这是郑有志一厢情愿,上赶着喜欢人家呢,而且人家姑娘还未必能看得上他!

真不知道他这眼睛是怎么长的!

郑有德缓了缓,才从莫名的情绪中缓过来一些,看向对面的候勇。

“队长同志,我是郑有志的大哥,这是我母亲,这不眼看过年了,郑有志没回家,我母亲放心不下,我带着她过来看看。”

郑有德咬文嚼字,绝口不提上门女婿的事儿,只挑着明面上的事说:“有志年轻不通世事,给村里添麻烦了。”

郑有德的言下之意是,你们趁着我家兄弟年轻好糊弄,骗他当上门女婿。

“有志这孩子是不太懂事。”

候勇此话一出,郑家母子都是一愣,郑有德脸色便难看几分。

他刚才说有志不通世事只是客气的套话,顺便打个机锋,没想到这瘦猴竟然顺杆爬了。就算郑有志真不懂事,也不能在人家大人面前说啊。

就这么点水平这人还能当队长?

“前几天队里给知青们放假,我就跟他说了,让他回家去过年,可他一定要留下来,研究队里明年知青工作的计划。”

这是说有志为了工作耽搁了回家过年?这话似贬实褒,听着倒像夸郑有志。

候勇接下来说的话,更让郑有德舒服了一些。

“我跟他说,工作担子再重,也不能不回家,家里老人还盼着呢,可有志这孩子不懂事,一心扑在工作上,说啥也不肯回去。”

郑老太瞪大眼睛,自家小儿子一心扑在工作上?

郑有德嗤之以鼻心下暗骂,自家弟弟是个甚德性他能不知道吗?

郑有志能一心扑在工作上?

工作把他扑倒还差不多!

候勇慢悠悠地啜着茶水,看着这娘俩难堪的表情。

这些天郑有志有事没事不是往大队部跑就是往候家跑,早就把郑家家里的情况说了个通透。

来的郑老太和郑有德是郑家最难缠的两个,候勇倒也没打算为了郑有志跟他们撕扯。

根本不用他出面,郑有志这小子看着油腔滑调的,其实心里主意可正着。

候勇虽然觉得郑有志适合自家的条件,但如果郑有志抵不过他家里人的压力,候家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候勇夸了郑有志几句,话里话外又点明是郑有志不愿回家,至于自家女儿,候勇都懒得夸。

女儿的本事就在那儿放着,夸啥啊夸?

如果美丽是个儿子,本事大得他郑有志拍马也追不上!

郑有德被候勇几句话说得噎住,卡在那儿不上不下。

人家说得好听,做得也仁至义尽,刚进门时那壮实闺女对郑有志的嫌弃,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他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当中,郑有志才是主动的一方,现在先得把自家弟弟搞定了才行。

但郑有德骄傲惯了,总觉得还要找回些面子才行。

我弟弟迷上了你家的闺女,你们就真的把他圈在你家,不让他回家过年?

还想让他当上门女婿,你家闺女长得丑,你们想得倒美!

我老郑家的孩子怎么能当上门女婿?

郑有德的目光闪动,伸手去拿郑有志方才写字的纸张。

候勇目光沉沉,将那叠纸推了过去。

纸在桌子中间停下,候勇瘦而黑的手和郑有德黄色的带着书茧的手,在纸的两端同时停下,。

候勇笑了笑,缩回了手。

郑有德拿起那叠信纸。

郑有才看得莫名其妙,大哥拿他的工作计划干什么?

郑老太向来听大儿子的话,虽然看着对面的黑瘦中年人百般不顺眼,恨不得挠他一把,却依旧坐得稳稳的,一句话都没说。

郑有德翻到前面第一页,目光扫过纸上的字,开始只是漫不经心,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后来却越看越是认真。

大面上来看,这字还是三弟的那笔狗爬字,可比以前要工整许多,也有了几分章法。

第84章 生我者我娘,知我者未来岳父

字写得怎么样先不说,关键是内容。

郑有德原以为郑有志在写些什么乱七八糟风花雪月的东西——年轻人都喜欢这样,他不是要追人家的女儿么?

可没想到郑有志写的是明年的工作计划。

具体点来说,是三井村知青点明年的工作计划。

有对去年工作的总结,也有对明年工作的计划,既有时下流行的套话官话,也有很实际的工作目标和要点。

总体看起来,这还算是一篇很不错的工作计划,只不过,这是自家三弟写出来的么?

随着郑有德翻动纸页,郑有才的胖脸越来越红,脸上神情有些忐忑——大哥一向最喜欢挑别人毛病,该不会在候勇面前就挑他的毛病吧?

难得候勇愿意栽培他,他也想做出点成绩来,这可是他考虑了好几天,又经过几次删改才写成的。

郑有才倒是多虑了。

虽然在郑有德看来,郑有才的这篇工作计划还有很多很多的不足之处,不过毕竟现在在候勇家,他怎么会当着候勇的面煞自家三弟的面子。

“嗯,写得还行。”郑有德也不是傻的,他也知道郑有才以前是个什么德行,再想想方才那个半大小子对郑有才的评价,便知道郑有才即便当了知青,也没多大长进。

这样的工作计划,如果说没有别人的指导和帮助,单靠郑有才能写得出来,郑有德还真不信。

那个别人,自然就是候勇。

候勇这是想培养郑有才。

这么想着,郑有德不仅没有半分感激候勇,反倒更警惕了。

不仅有女色的you huo——候美丽再怎么长得五大三粗,那也是个女的,而且郑有才还就喜欢这样式的。

还有权利的you huo。

其实也不算什么权利的you huo,一个村子的知青工作,在心高气傲的郑有德眼里,还算不上什么权力。

应该算是另外一种you huo。

让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常年被人看不起的混混,突然参加到正经的工作中去,让他取得成绩,获得别人的认可,赢得真正的尊重。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you huo。

而且按照政策规定,知青回城的手续都捏在当地的村支书,也就是面前这个黑瘦的男人手里。

三管齐下,软硬兼施,还真是拿捏住了郑有志。

放下文稿,看着郑有志有些忐忑,有些期望的目光,郑有德觉得,这三井村的队长,怎么这么猴精猴精的呢。

抢救自家弟弟的任务,当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郑有德也懒得再和这猴精猴精的队长暗中较劲——即使他想较劲也不是候勇的对手,各方面的情况都对自家不利。

尤其是郑有志,估计早就叛变得恨不得改姓候了。

郑有德对候勇说声打扰了,便转向郑有志:“有志,跟我和娘回家去,有事咱们回家再说。”

候勇也在旁边笑,笑容很是憨厚:“是啊,有志,吃了饭就跟你娘和你哥回去过年,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等过完年回来再做。”

他又转向郑老太和郑有德:“两位也别太着急了,这时候回县城也赶不上车,饭马上就熟了,先在家吃了饭,明天我打发人套车送你们去车站。”

郑有志竟然也厚着脸皮跟着劝:“是啊哥,婶子做的饭可好吃了,咱吃了饭再说。”

他压根都没提回家的事。

郑有德的火气一阵阵地上来,恨不得扒开弟弟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

他懒得跟这蠢货废话,沉着脸拉住郑有志向外走:“跟我走,先回知青点儿!”

郑有志用力挣扎,嘴里小声嘀咕:“放开我,哥,我还有正事呢,你倒是娶了媳妇,儿子也生了两个,我可还打着光棍,你不能坏我的前途和婚事啊!”

说话声音不大,也足够屋里的人听见了。

郑有德被他气得眼珠子都疼:“你胡说什么?”

郑有志丝毫不怯:“可不是嘛,你书也读了,媳妇也娶了,你的日子好过了,不说帮我一把,还反过来……”

郑有德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放开了他。

候勇在旁边打圆场:“咳,有志你别瞎说,郑同志,有志跟我提过亲,我一直没答应,就是想让他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这事以后再说,有志,咱们先去知青点儿。”郑有德说,生怕自家弟弟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许久没发威的郑老太站了起来,手一伸,准确地扭住郑有志的耳朵:“别废话,听你哥的话!”

郑有志不敢反抗,歪着头踮着脚尖,歪歪扭扭地跟着郑老太出了门,郑有德连面子功夫都懒得跟候勇做,掉头也跟着出了门。

候勇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有志啊,从这儿拿点柴禾和粮食,回去可别冻着了!”

郑有志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是生我者我娘,她不理解我,还扭着我的耳朵,知我者是我未来的岳父,他老人家生怕我冻着饿着!

郑老太骂骂咧咧地扭着儿子出门,根本不听他什么要拿柴禾之类的废话。

郑有德也没当成一回事——农村里面到处是柴禾,从哪儿拣不到啊,他们又不打算长住。

娘儿三个回到知青点,打开门,进了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屋子,郑老太才有点傻眼:“这屋里咋这么冻哩,有德,快去找点柴禾烧火。”

老人都疼小儿子和大孙子,郑老太也不例外,虽说这麻烦都是郑有志惹下的,到干活的时候,她还是优先打发大儿子去做。

郑老太心里其实挺后悔的。

早知道这么麻烦,就把林家明也叫上一起来了,别的方面林家明不如自家儿子,但至少他能给掏个钱跑个腿干个活儿什么的。

郑有德已经习惯了他娘的偏心,狠狠瞪了郑有志一眼,便出去找柴禾,院子里有不多一点儿柴禾,他拿到屋里让郑有志先用着,他再出去找。

半个小时之后,屋子里青烟弥漫,总算是有了一丝热乎气儿。

郑有志翻出一点儿玉米面,熬了些玉米糊糊,腌咸菜的缸上面冻了厚厚的一层冰,郑有志把炉钩子洗净,将冰层捅了个窟窿,从窟窿里钩出几根腌豆角。

他也懒得切,用凉水淘了淘,便直接把豆角放在盘子里,端到桌上:“就这么凑合着吃吧,这菜是王树林腌的,他小时候玩过麻雀,腌的菜有股子臭味,不过总比没有好。”

第85章 我就结个婚,就成了大不孝了?

豆角确实有股臭菜味儿,上面还带着冰凌碴子,郑老太一脸的心疼:“儿呀,你每天就住这冰凉的屋子,吃这些东西?该死的林家明,害得我儿子来当知青……”

要是以前,郑有志肯定要附和着他娘骂上几句,可现在郑有志眼皮一翻打断了她的话:“当知青咋了?伟人都说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再说了,队长好心留你们吃饭,你们自己不是不吃吗?”

林老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知识青年下乡政策是国家制定的,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这政策不对。

她只是埋怨自家女婿,没想到被儿子用大道理堵了回来!

看样子,有志这孩子是真的变了,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开始跟娘顶嘴,还偏偏顶得她无话可说。

郑老太求助地看看大儿子,意思是让他管管弟弟,有德不是最重孝顺么,有志他竟敢跟他娘顶嘴,他也不教训几句。

郑有德根本没注意到他娘的眼神,他比他娘还要震惊。

郑有志烧火,做饭,捞咸菜,动作麻利,干活的间隙还随手收拾了下屋子,用过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这还是他三弟吗?

爱情的力量真的有这么伟大?

还是说三弟当了知青,真的锻炼好了?

这样的话,他应该比以前懂事吧?

郑有德试探着开口:“有志,你给娘写的信是什么意思?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事的后果,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这是大不孝!”

郑有志坐在灶边吃饭,顺便又往灶里添了一块柴禾。

七原县就这点不好,不像人家金海市那边都是烧煤的,灶里面填两块煤,能烧老半天,这柴禾特别不经烧,一不小心火就熄了,专门得有一个人坐灶边烧火才行。

他抬起眼皮看看他哥,懒懒地回答:“开什么玩笑啊哥,我就结个婚,就成了大不孝了?”

郑有德就讨厌他这种吊儿啷当的德性,怒道:“别打岔,我说的是倒插门!”

“倒插门怎么啦?新社会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只要两个人自愿,谁去谁家过日子不都一样!怎么就扯到大不孝上了,你倒是没倒插门,也没见你把咱娘接回你家孝顺啊?”

“你!”郑有德又气又恼,偏偏郑有才说的都是事实,他不敢看他娘突然变了的脸色,一怒之下竟然冒出一句:“你等着,我让姐夫想办法把你弄回去!”

郑有志从糊糊碗里抬起头,带着几分故意装出来的惊诧看向他。

“哥,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咋甚事都靠姐夫哩?”

郑有德噎了一下:“你从金海市走的知青,我在林水市怎么有办法?”

郑有志斜睨他哥一眼。

最烦这种人了。

一个大男人,明明事事依靠别人,还不愿意承认。

幸好自己已经明白过来,郑有志想起那天美丽说的话,又刺了他哥一句:“哥,这事姐夫也没办法,现在知青回城,好像是人在哪儿归哪儿管吧?”

郑老太终于听不下去了,把筷子摔在桌上:“三狗,你咋跟你哥说话呢!”

郑有志站起身,去灶上端了碗热水递给他娘:“娘,你生了我姐,她孝敬你是应该的。可我们做弟弟的都二三十岁的人了,不能凡事也都靠我姐夫吧?”

他挺了挺胸,大声道:“我决定了,我以后就在三井村扎根,干出一番事业!等我有了本事,我也要帮我姐!”

说来说去,他还是为留在这儿当上门女婿找借口呢。

郑老太气得直哆嗦,捡起根柴禾照着郑有志腿上就抽:“你胡说甚哩,你姐帮你们是应该的,你姐自己都没意见,你小崽子装甚大尾巴狼!”

郑有志也不躲不闪,就转头看郑有德:“哥你也这么觉得?”

郑有德无话可说,他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对上弟弟的目光,还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缓了缓,换了个说辞:“有志,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当上门女婿啊,这不是给咱老郑家丢人嘛!”

郑老太抽了两下,心疼小儿子停了手,也跟着咕哝着嫌丢人。

郑有志嗤笑一声:“老郑家的脸面啊……”

郑有志说得阴阳怪气,最后那个啊字被他拉得长长的,听着极为欠揍:“老郑家的脸面一直是靠我姐夫撑着的吧?

就连咱娘不也一直跟着姐姐来着?娘住的房子都是姐夫出钱盖的呢!”

郑有德怒极,他娘是跟着他姐,可大伙都觉得这是应当的,从来没人这么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而且说得不留一点情面。

最重要的,说话的还是他的弟弟。

“胡说,老林家一群大老粗,能给咱家撑什么门面?!”

……

一通扎心窝子的争吵过后,郑有志依旧是那个态度,死活要留在三井村过年。

郑有德觉得自己真是被这个三弟伤透了心,他一心为老郑家好,三弟不领情也就算了,还用这么难听的话扎他心窝子。

他怎么就依靠姐姐了?

姐姐帮助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事实上,这些年来,郑有德已经习惯了林家明夫妇对他和郑家的付出。

当年郑有德考上大专的时候,郑老太坚决不许他上大专,逼着他去队里挣工分,林家明和郑桂花却坚持要让他读书,提出由林家明来供他读书。

那时候的郑有德,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和感激。

随着林家明夫妇类似的付出越来越多,郑有德的感动越来越浅,到现在,他只觉得,林家明帮他郑家是应该的!

谁让他林家的人都没出息,没人能考得上大专啊!

林家明就算想要帮助林家的亲戚,也肯定要帮助有前途有出息的吧,把林家翻过来掉过去找一遍,就没个有出息的人!

要说真正有前途有出息的,还得是他郑家的人!

郑有德选择性地忽视了一件事——自家二弟郑有才并没有太大出息,林家明也全心全意地帮他。

自家老娘郑老太更是胡搅蛮缠的一把好手,林家明也同样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孝敬着。

争吵声持续到半夜,郑老太连哭带骂又以死相逼,郑有才最终拗不过老娘和大哥,第二天一早,跟着郑老太离开了三井村。

回家过年。

第86章 输了就跑不是好汉

鞭炮声此起彼伏,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

今天是大年初三,郑有德家的两个孩子大国和小妮在林家院子里玩。

大国和小妮一个九岁一个七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小妮虽然是女孩子,可淘气起来比男孩子还要淘上几分。

两个孩子把一挂鞭炮拆零装在衣袋里,一只只地用线香点着,用来炸院子里一切可炸的东西。

黑子早就被两个熊孩子整得钻进狗窝,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大白天的,林家的几只鸡也钻进鸡窝里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没办法,这两个小霸王着实淘气,把鞭炮玩出了各种花样。

把鞭炮插在雪堆上点燃,炸得雪块乱飞,放在罐头盒底下点燃,罐头盒被崩得老高。

点燃鞭炮向狗窝里扔,向鸡窝里扔,向菜窖里扔,把点燃的鞭炮互相扔来扔去,也不怕炸着对方。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厨房炉子里的火苗呼呼地蹿,上面放着三层的大蒸锅,蒸着酥鸡,丸子和扣肉。

东屋里地上摆着崭新的方桌和方凳,新桌凳漆了紫红色的漆,桌面上摆着几个凉菜。

郑家三兄弟和林家明都坐在桌子旁边。

郑家和林家的规矩一样,吃饭的时候除了老一辈的,其它的女人都不上桌。

凉菜摆上来的时候,郑老太坐在上首象征性的挟了几筷子菜,便去炕上歇着去了。

四个男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只二两装的茶杯,倒满了俗称“闷倒驴”的本地白酒,推杯换盏喝得热闹。

这酒度数很高,比起酒精只差着那么一点儿,郑有才这个没脑子的,怀里抱着自家儿子,把宇宇的手指头从嘴里拨出来,用筷子沾了酒给他尝。

小家伙咂吧着嘴喝得香,乔秀娥进来看见,轻轻给了郑有才肩膀上一巴掌:“别给孩子喝酒!”

郑有才好脾气地嘿嘿笑着,放下筷子。

郑有德看看弟媳妇,再看看没出息的弟弟,心下很不满意。

这满桌子的大老爷们,你一个女人就敢对男人动手。

开玩笑也不行!

要不是碍着大伯子的身份,郑有德就要批评乔秀娥几句。

乔秀娥张手要把孩子接过来:“厨房的活儿忙完了,我看孩子,你少喝点多吃点。”

宇宇张着手要找妈妈,郑有才却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你也累了,先歇着,我抱他去西屋,交给子舒让她帮着哄一会儿。”

郑有德更不高兴了,他这二弟是个半脑子——他娘歇着是应该的,什么时候做儿媳妇的也能歇着?

郑有才似乎没注意到自家大哥的不满,抱着孩子就走,乔秀娥笑了笑跟上,对桌边另外几人招呼了声:“大哥姐夫你们先喝着,小弟需要甚就喊嫂子。”

郑有志看上去有点醉了,笑呵呵地:“嫂子你歇着去,让我哥赶快回来,他的酒还没喝完呢!”

又转头对他大哥说话:“二嫂勤快又能干,看看把二哥管理得多好。”

郑有德的脸更黑了。

他和妻子秦燕说好了,年前他提前几天回来看他娘,等大年二十九的时候,秦燕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没想到秦燕把孩子托给别人带回来,她自己倒回娘家过年去了。

郑有才在酒桌上夸乔秀娥,郑有德就觉得三弟是在恶心自己。

这不就是在笑话自己没本事,管不了老婆么。

自家这俩弟弟一个愣一个傻,分不清里外,和他们还真说不清楚话。

他憋着一口气举起茶杯:“来,干了。”

“干了干了!”其它几人都举起茶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郑有才抱着儿子钻进西屋,林家三兄妹正在打扑克,每人脸上都有多少不等的纸条,看样子是裁了林子矜的作业本,上面还有作业上的字。

“哎呀,你们打扑克啊,带我一个。”

林子舒笑着给郑有才让地方,一边吓唬他:“二舅又躲酒,我去告我爸。”

郑有才抱着宇宇,教宇宇做作揖状:“可别可别,二舅真喝不动了,再喝就要撒酒疯打人了。”

孩子咿咿呀呀的,小手合什作揖,咬字不清:“撒酒疯……拉人……”

郑有才加入进来,几人重新洗牌开始,郑有才本来牌技不行,几个小的又故意配合着整他,没一会儿,郑有才脸上就贴满了纸条。

宇宇好奇地把纸条撕下来,又学着他爸的样子,放到嘴里沾上口水往自己脸上贴,林子矜看得好笑,帮他贴好。

她自己也贴着一脸纸条儿,宇宇就伸出小胖手来她脸上抓纸条。

“输……了……”

孩子的小手沾着口水,嘴边也流着口水,胖乎乎的小脸笑得可爱极了,林子矜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子舒,帮我端锅,上热菜了!你们几个也别玩了,吃饭。”

郑桂花推开门,探进来头喊道。

这边的风俗是先上凉菜,男人们就着凉菜喝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再上热菜和主食,女人们才能跟着吃饭。

郑桂花要上热菜,就说明男人们的酒喝得告一段落,女人和孩子们也能吃饭了。

郑有才好容易抓把好牌,有机会能翻身一回,急急回头喊:“姐你等等,这把我要赢了,你让秀娥先帮你端锅——哎哎,卫国你别跑啊,输了就跑不是好汉。”

林卫国正想耍赖,扯掉纸条穿鞋下地:“二舅,我不是好汉,你才是好汉。”

林子矜也下地穿鞋,跑得比林卫国还快:“二舅你别看我,我是学生,也不是好汉。”

郑有才郁闷极了,看着手里的牌不舍得放下:“我这连轰带炸一条龙……”

宇宇在他怀里跟着学舌:“一条……农……”

乔秀娥推开门:“大国和小妮呢?吃饭了。”

她愣了一下:“大国他们不在这屋?”

郑有才扔下扑克:“在院子里放鞭炮呢!”

“我刚从院子里回来,没在院子啊,算了我去那屋看看,可能在桌上吃东西呢。”乔秀娥转身去了东屋。

家里院里甚至凉房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两个淘气孩子的影子。

热菜继续上桌,大人们开始吃饭,林家三兄妹被委以重任,去街上找大国和小妮。

林子舒往大商店的方向过去,林卫国去了工人俱乐部,林子矜被分到邮局后面那块。

这些地方都是孩子们容易聚集的地方。

第87章 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新年里边与平时不同,街上大人很少,大多是穿着比较光鲜,拖着鼻涕的小孩子,时不时的就有零星的鞭炮在脚边炸响。

林子矜在邮局后边找了一圈,没找到两熊孩子,反倒看见两个熟人。

那个姓戴的老头子和那个名叫“小贱”的男子。

老头子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许多,穿着一身新崭崭的干部服,脸带笑容面色红润。

男子眉目英俊个子高挑,穿着一件笔挺的黑色呢大衣,同色裤子裤缝笔直,黑色皮鞋一尘不染。

他不再像个邋遢的煤黑子,也没有了抓小偷时凌厉的气势,看起来倒像是个翩翩贵公子。

站在这凌乱破旧的矿山小镇上,他整个人简直像在发着光。

他嘴角边挂着几分笑意看着她,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林子矜觉得,这厮的笑容很是可恶。

老头子对她摇摇手,脸上的笑容是真诚的:“闺女,过年好!”

过年期间所有人见面,第一句话都是过年好。

“小贱”惹人讨厌,不过老头子却没惹她,大过年的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林子矜也摆摆手走过去,露出真诚的笑:“大爷过年好。”

景坚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看着走过来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细看还挺可爱的,看面相倒也不是那种特别蠢的。

他这样想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这次回来假期比较长,带着戴叔去市医院检查。

医生说戴叔上次的那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含一块糖或者喝点糖水,不然的话会很危险。

这小姑娘的糖还真误打误撞的帮了戴叔。

“小姑娘过年好啊。”

景坚的声音好听,带着几分磁性,他一边说话,一边也学着戴叔,冲林子矜招手。

你才是小姑娘呢,你全家都是小姑娘!

林子矜心里吐嘈,斜眼瞧着他:这挥手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加高加帅版的招财猫。

人家小姑娘没理他。

景坚并不气馁,更不会跟一个小姑娘生气。

上次他生气是因为林子矜给戴叔乱吃糖,现在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家,人家摆个冷脸也是正常的。

“喂,小姑娘,过年好啊,你怎么不说话?”

景坚锲而不舍地继续招财猫的动作,林子矜忍不住多看两眼。

原来人只要长得帅气,做多蠢的动作都好看。

“小贱过年好,你这个样子很蠢。”第一句话很大声,第二句话林子矜便压低了声音。

景坚当然听懂了她的话,不由满头黑线。

这小姑娘还挺记仇的。

她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戴国梁见着她很高兴:“哎呀小姑娘,上次谢谢你,糖很好吃!”

林子矜笑了笑:“大爷不用客气,只是顺手的事,不过大爷你去医院检查了吗,最好是重点查一下血糖。”

戴国梁笑呵呵的,对这小姑娘印象很好:“难得你还惦记着,我儿子领我查过了没啥大事,走,去我家坐一会儿,认个门。”

林子矜连连摇手:“谢谢大爷,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说着话她又向四周看了看,那俩熊孩子去了哪儿?

“闺女是不是生气了?上次小坚误会你,我让他给你道歉。”

戴国梁转向景坚:“小坚,给人闺女道歉。”

老头子最近就爱装疯卖傻,不过只要老头子高兴就好,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

景坚露出真诚的笑容:“小姑娘……”

他忽然想起来,他也帮了她两次呢,正好抵消。

他冲着林子矜眨眨眼,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语气:“小姑娘,我就不用道歉了吧,好像我也帮过你的。”

林子矜想起上次在车站的事,他上次是帮了她,可他还骂她蠢货来着!

有机会告状,林子矜自然不会放过:“是啊,上次的事谢谢你,不过……”

她转向戴国梁:“大爷,我的东西被小偷偷了,他帮我抓到了小偷,不过,他骂我蠢货!”

戴国梁给了景坚背上一巴掌:“你才蠢呢!这闺女看着就机灵,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呀,快跟人家道歉!”

景坚恍然,小姑娘是为那天的事生气呢,怪不得怪不得。

他语气很真诚的道歉,嘴角边的笑容却是戏谑的:“是我不对,不该叫你蠢货。”

应该叫你小笨蛋。

这家伙笑得真好看,就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子矜点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小贱同志。”

她把小贱两个字咬得很重,还特意拉长了声音。

景坚瞬时一头黑线。

这小姑娘心眼儿真小!

戴国梁笑呵呵地看着自家浑小子吃了亏,脸上却是一副懵懂的表情,热情得不行:“走吧闺女,去我家玩,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

“大爷,我姓林名叫林子矜,我家里有事,真的不去了,改天有空再找您玩。”

远处林卫国一手拉着一个熊孩子,从工人俱乐部那边走了过来,林子矜对老头挥挥手:“大爷再见,我回家了。”

戴国梁和景坚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小跑着迎上去,拉起其中一个孩子,跟那年轻人并肩进了粮站大院。

戴国梁若有所思,这是粮站谁家的孩子,工家的,赵家的,还是林家的?

他摇摇头:“回家吧小贱,这大过年的,就咱爷俩啦。”

景坚:“……戴叔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贱?!”

戴国梁笑呵呵的,一扫刚才出门时的郁闷心情:“怎么,小姑娘叫得,我就叫不得?”

景坚听着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忽然想起阿q正传里阿q说小尼姑的那句话: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老头子已经嘀咕起来:”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景坚:……老头子果然来这套!他不是小尼姑!!!

……

……

过年的时候,除非孩子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否则的话,为了讨个吉利,再严厉的大人都不会骂孩子。

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被拐了去,n省民风剽悍,尤其是东方红矿这样的矿山小镇,人和人之间几乎都认识,出现一个生面孔都很醒目,哪有人贩子敢来拐孩子。

大国和小妮两个熊孩子回到家,不仅没挨骂,反倒被郑桂花一边一个搂在怀里,好一顿安抚。

“哎呀你们去哪儿玩了,赶快洗手,上桌吃饭。”

“是了,快洗手吃饭,看看跑得满头都是汗。”郑有德笑呵呵地拍拍大国的脑袋。

第88章 酒是粮食的精华

郑有德对外甥和外甥女要求严格,对自家两个孩子倒是极为宽容,这俩孩子都像了他,当然是很优秀的,用不着严格要求也比其它人优秀。

酥鸡丸子和扣肉都蒸了两份,大人的一份已经放到桌子上,另外一份放在小炕桌上,女人和几个小辈坐下开吃。

郑有才也抱着孩子坐在这边,郑有德拿起郑有才的茶杯,冲他晃了晃招呼他:“二狗到这边来,你的酒还没喝完呢!”

郑有才摇手:“大哥你们喝吧,我留着肚子吃饭,好容易吃顿好的,喝酒都浪费了。”

酥鸡是面多鸡肉少,丸子是素丸子,倒是扣肉货真价实,肉皮被烧得红红的,里面的肉肥瘦相间,肥肉被烧成半透明的,瘦肉粉嫩红润,看着就令人垂涎。

郑有才夹了一片肉放在醋汁碗里醮了醮放进嘴里:“啊呀好香!”

郑有德有点不高兴,郑有才太没出息,不好好的在男人桌上坐着,非得去女人孩子堆里混。

这样下去他能有什么出息啊!

见郑有德拉下脸要说话,林家明接过茶杯,给每人的杯里分了点儿:“酒是粮**华,有才不喝,咱们分了吧。”

郑桂花满腹怨气地看着丈夫,看看有才多争气,说不喝就不喝,再看看自家男人,喝成这个熊样了还喝!

就惦记着喝!

不过今天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因为喝酒生气,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饭,坐下开吃。

那边几个男人各自清了面前的酒,林家明摇摇空酒瓶子,看见瓶子口朝下也倒不出一滴酒,酒摊子就算结束,几人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完,洗完锅碗,郑家几个人各自回家,林子舒一头栽在床上。

“累死了,过年比上班还累。”

林子矜趴在方桌上写信,头也不抬地答应:“我觉得还好吧,没你上班辛苦。”

林子舒懒懒地翻了个身:“是啊,今年其实不算很累,很奇怪的,为什么姥姥和大舅没闹腾?这不是他们的风格啊?”

其实也不是郑老太没闹腾,只是她每次刚起个头,就被立志要做男子汉的郑有志掐灭了。

但放在林家兄妹的眼里,自然是很奇怪的。

林子矜来了兴趣,往年很闹腾吗?

她放下笔也趴到床上:“姐姐,姥姥和大舅往年怎么闹腾?”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能怎么闹腾,就是挑咱爸的毛病,嫌咱爸做得不好,不孝顺姥姥,我就想不通了,这样还不算孝顺,还要咋孝顺啊?”

林子舒扯过林子矜的信纸,摊在床上看:“奇怪,今年三舅也没折腾,还总是护着咱爸和咱妈,看来当知青真的能锻炼人,三舅可懂事多了。

往年这会儿时候,咱家都是鸡飞狗跳的,姥姥动不动就跟几个舅舅告状,说爸妈不孝顺。

大舅肯定要拿大帽子压人,批评咱爸一顿,三舅在跟前添油加醋,咱妈就会哭,从来也不晓得维护咱爸,真是愁也愁死了。”

林子舒一边说话一边看信:“子矜,你给维维和子佼写信啊,看来这次回去玩好了。”

没等林子矜回答,林红卫推门探头进来:“五虎山矿的秧歌队到了,正和咱们矿上的舞龙队打擂台呢,你们要不要去看?”

矿上难得有娱乐节目,林子舒立即来了精神:“哥等等,带我一个。”

林子矜摇头:“你们先去,我写完信再去。”

……

……

罗布村小学。

林子佼打开姐姐的信,把它压在作业本的下面。

教室里如往常一般有细碎的声音响动,讲台上的老师视若无睹,继续讲着课。

现在讲的是一二年级的课程,三四五年级的学生被要求写课堂作业。

林子佼便趁机偷偷看信,信是刚才同学拿来给她的。

同桌也不做作业,鬼鬼崇崇地凑过来偷看,自欺欺人地把头贴在桌面上,以为这样老师就看不到他。

林子佼将信往旁边移了移,竖起手掌挡住他的视线。

这个年代的孩子,收到一封信是很稀罕的事,尤其它还不是私下里传的小纸条,而是用信封装着,贴着花花绿绿的邮票的信。

同桌已经知道这是林子佼的姐姐写给她的信,仍是抑制不住好奇心,胳膊肘轻轻碰她,用气音问:“你姐给你写信干甚?能把邮票给我不?”

同桌是个很八卦的男同学,林子佼不太喜欢他,她看也不看同桌,同样用气音回答:“不行。”

她装着看作业看完了信。

这信是林子维交给她的,一个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林子维的,另一封是写给林子佼的。

林子佼不知道写给林子维的信上说了什么,她就觉得堂姐写给她的这封信特别令人讨厌。

因着这些信的缘故,也因着其它的一些事,林子佼对林子矜的感觉越来越差。

因为听了林子矜的话,林家一家子除了林子维,其它人都坚决反对林子佼和冯谦一起玩。

就连林子维也“叛变”了,对冯谦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虽然没有像其它同学一样欺负冯谦,但也不复之前的热情。

这一切,都是林子矜造成的。

现如今,林子矜还特意给林子佼写信,除了让林子佼好好学习之外,就是叮嘱她——千万千万不能和冯谦一起玩!

冯谦怎么啦?

冯谦自己又没犯错误。

他既不是地主老财,也不是阶级敌人,更没有投敌叛国当敌特,凭什么就要被所有人看不起?

有心打听之下,林子佼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冯谦家里的事。

在林子佼看来,那些根本不是冯谦的错。

冯谦他娘不好,又不怪冯谦!

在这种家庭里生活,冯谦没有变坏,还能保持优秀的学习成绩,这更证明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林子佼把信纸叠了叠,放进书包里,翻开语文书。

她不会给林子矜回信的!

即使信封里附了写好地址,贴好邮票的信封也没用。

让维维和林子矜通信去吧,她和这样的姐姐说不到一家。

象征着下课铃声的大铁钟响了,老师说声下课离开,同学们轰的一声拥出教室。

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孩子们都想去外面放放风,几十号人窝在破旧的教室里,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林子佼的同桌平时就是个调皮的,他看着林子佼离开,又追到教室门口,看着她和另一个女同学往厕所的方向去了,才急急跑了回来。

他在林子佼的书包里乱翻一气,找出那封信。

原本他的目标是信封上的邮票,可是拿到信后,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信纸。

第89章 冯谦,我和你一直是好朋友!

“咦,冯谦,林子佼城里的姐姐说啦,不让她和你玩!”

林子佼的同桌扬着信大声喊:“冯谦?冯榆钱!”

冯谦没有出去透风,正低着头在座位上发呆,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头来。

他的神情阴郁,嘴角一片青紫,高高肿起。

林子佼的同桌用力地扬了扬信纸:“冯谦,你看你多出名啊!林子佼的城里姐姐特意写信,让她别跟你玩!”

几个男生跑过去抢他手中的信,也有人跟着嘻嘻哈哈地嘲笑冯谦,冯谦一言不发,阴郁地盯着他们。

林子佼提前几分钟hui jiào室,进门就觉得不对劲。

教室里的气氛很是微妙。

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也有同学看看她再看看冯谦,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调皮的同桌见她进门,立即把信纸藏了起来。

可这根本没用的,几个和林子佼关系好的女生早就跑过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告诉了她,其中难免有人添油加醋一番。

林子佼听着,目光先看看冯谦,他低着头不作声,嘴角的青紫痕迹在她看来触目惊心。

林子佼的脸迅速沉了下来。

林子佼本身就是个很凶的女生,她的背后还有林子维撑腰,哪个男生敢惹她,不仅得冒着被她打的危险,事后还得接受林子维的报复。

想到林子维,男生心虚地后退几步,看了看教室后门的方向,心里计划着逃跑的路线。

“姬旺杰!把我的信还来!”林子佼沉着脸,对身边几个要好的女生使个眼色。

一个机灵的女生立即跑过去把教室后门插上了。

林子佼的同桌名叫姬旺杰,他看看无路可退,反倒豁出去了,拿出信来嘻嘻笑,在空中晃来晃去:“你姐说得对,冯谦这家伙不是甚好东西,咱们都不要跟他玩。”

林子佼看着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冯谦。

冯谦低着头,脸色惨白,嘴角微微抽动却不说话。

姬旺杰还在大放厥词,转头喊冯谦:“冯谦,冯谦?你说对不对,你家开着供销社,谁愿意和你玩啊,和你玩还怕你要朋锅呢!”

冯谦咬住了下嘴唇,还是一言不发。

“还给我!”林子佼扬手去抢信,男生后退一步躲开。

林子佼目光闪动冷笑:“姬旺杰,你躲得开吗?”

女孩子比男孩发育得早,姬旺杰的个子又比一般男孩要低一些,林子佼一伸手,便拿住了姬旺杰的手腕,随手一扭,另一只手便将信抢了下来。

论武力姬旺杰不如林子佼,不过他长着一张利嘴,污言秽语张口就来,一边惨叫一边乱骂。

早有人悄悄跑出去给林子维告状。

林子维从教室外面跑进来,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在姬旺杰的膝盖上。

姬旺杰比林子维要大两岁,个子也高出一截,冷不防被林子维这么一踹,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上。

林子佼放开姬旺杰,还不忘顺便踢他两脚。

“姬旺杰你个贱皮子,敢偷我的信!”她看了看信,两张信纸都在,几下将信撕得粉碎,又踢了姬旺杰几脚。

姬旺杰爬起来要还手,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林子维挡在林子佼前面,身边立即聚了几个学生。

几个孩子有高有矮,一模一样的握着拳头虎视眈眈,一副随时要打架的样子。

姬旺杰不由泄了气,他敢欺负林子佼,却不敢惹林子维。

“你姐不让林子佼和冯谦玩,你冲我发甚火哩,有本事你管住你自家人。”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欲走,没想到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林子维这一脚像一个信号,一群半大孩子一拥而上,闹哄哄七手八脚地向姬旺杰头上身上招呼。

教室里桌子板凳乱七八糟倒的倒翻的翻,呼喝喊叫响成一片,简直像马戏团的笼子被打开了。

林子佼没去凑热闹,担心地转头看向冯谦。

冯谦脸色惨白,双手握拳抬起了头,身子挺得笔直,一言不发。

“他流血了!”

有同学惊叫,冯谦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林子佼看着冯谦,冯谦也怔怔地看着她。

教室里乱成一团,嘈杂无比,她和他离得很近,中间却似乎隔着很多人和很多东西。

不可逾越。

上课的钟声突兀地响起来,立即给这一切划上了休止符。

孩子们轰然散开,姬旺杰鼻子底下挂着两行血,身上带着几个或大或小的泥脚印,鼻青脸肿地从人堆里爬起来。

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冯谦还要惨,这次他不敢再嘴贱,低着头拨开人群跑出去。

看看真的不打了,低年级的孩子们畏畏缩缩地走回座位,整理课桌,刚才打架的孩子们训练有素地将倒地的桌凳扶起来。

几个机灵的女生拣起地上的书本,按上面的名字一一喊着,还给它的主人。

“李根,你的书!”

“哎,谁见我的作业本了?”

“喂,你拿错了,那是我的书!”

一时间教室里到处都是书和本子乱飞。

有人拿着笤帚打扫地上的碎纸片,时不时拣起一片看上面的字。

窗户外边,老师正夹着教案向教室走过来。

乱糟糟的教室里忽然有清亮的女声响起来:“冯谦,我姐说了不算,我和你一直是好朋友。”

林子佼的声音不算很大,语调平静,似乎在说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说完她也不等冯谦回答,便回到座位边,开始整理自己的桌子。

教室里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孩子们的目光在冯谦和林子佼之间打转,刚才打架的几个孩子不自觉地去看林子维的脸色。

林子维的脸色难看极了。

二姐这是发什么神经啊?还嫌事情不够大吗?

数十道目光落在身上,冯谦却像完全没有感觉,他看见的只有林子佼,看着她若无其事,有条不紊地收拾课桌,他忽然低下了头。

有两滴晶莹的液体掉落下来,落在红泥地面上,周围是一地碎纸屑。

这是那封信的碎片。

林子维看看冯谦再看看林子佼,目光犹豫不定。

最终他决定算了,现在人多,晚上回家再说吧,二姐现在脑子糊了,得跟她好好说一说。

“林子佼……”

后排的女生小声喊林子佼,同时轻轻地捅了她的后背一下。

林子佼没有回头,只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看外面,姬旺杰给你姐告状了!”

教室里的孩子们都伸长脖子看着外面,也有人转头看看林子佼再看看冯谦,不少目光里带着幸灾尔祸。

林子依拦住了来上课的老师,正和他说着什么,姬旺杰站在林子依的身后,脚尖捻着地面,眼里含着两包委屈的泪水。

林子佼丝毫不怕,呸了一声:“他还有脸哭!”

冯谦的脸色更白了。

完了,这事被林老师知道了!

冯谦知道林老师不喜欢他,讨厌他和林子佼一起玩。

冯谦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的情况惹人嫌,他和林子佼玩的时候都很小心,尽量避开林老师的耳目。

可是那个城里的女子,她又为什么不许林子佼和他玩?

他从来没惹过她,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她还特意写了信来,不许林子佼和他玩!

第90章 拳头解决不了问题,得用脚踹他!

他做错了什么?

他有个不堪的家庭,有不堪的娘和亲戚,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如果他能选择,他也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里,他也想出生在林家!

林子佼的爹是光鲜体面的队长,林家不光能吃饱饭,林子佼她娘白如意还温柔和气,和人打交道大方有礼,村里的人背后说起来都夸她。

虽然林子佼她娘成份不好,可人家是个正派人,对孩子也好!

他的娘呢?

同样是那些人,说起他娘的时候,一个个满脸的鄙夷和嫌恶。

冯谦想起昨晚他看见的,从娘的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提裤子的男人。

他宁愿没有娘!

他娘开着“供销社”,他爹是个窝囊废,队里的人背后都说他爹是“泥头”。

泥头是本地土话,意思类似于头上长着青青草原,本地人骂人说得再难听点,程度再重一点,就说这人成了兵马俑,意思是头上的泥已经糊满了全身,类似于骂人绿毛乌龟。

冯谦知道供销社和泥头的意思,他也痛恨这样的家,可是他要想活下去,要想继续念书,就只能继续在那个家里呆下去,管那个泥头男人叫父亲,管开着供销社的母亲叫娘!

冯谦看着窗户外面。

林子依已经跟老师说完了话,那位老师夹着教案转身离开,林子依向教室这边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那个该死的,惹人讨厌的姬旺杰。

冯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林子佼。

林子佼不会挨林老师的批评吧?

如果她因为他挨了骂,他该怎么办?

还有林子维,他也参于了打架,会不会受连累?

看姬旺杰的样子,似乎对林子维恨得更厉害些。

冯谦心跳得轰隆隆的,如果林子依批评林子佼姐弟俩,他能做什么?

林子佼觉得胸膛里似乎燃烧着一团火焰。

子矜姐的开明和善解人意都是骗人的!

她比娘和奶奶还要封建,还更不讲理!

自家姐姐也是一样,林子依也同样的不讲理,同样会因为家庭的原因,对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抱着偏见。

冯谦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生在那样的家庭,那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凭什么不让她和冯谦接触?

她们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却要限制她的自由,却在伤害无辜的冯谦。

凭什么?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她们凭什么用旧社会那一套做事?

她偏要和冯谦做朋友!还要做好朋友!

林子维也快烦死了。

大姐肯定要批评二姐,可二姐也没什么错,至于倒霉的冯谦,他也很可怜。

一切都怪姬旺杰!

林子维恶狠狠地盯着跟在林子舒身后的姬旺杰,决定放了学带着人堵住他,给他点教训。

姬旺杰被林子维的目光盯着,忽然就有点后悔告状的事儿了。

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林老师不喜欢冯谦,所以他才去告了状。

可现在被林子维的目光看过来,姬旺杰才意识到,得罪了冯谦不要紧,得罪了林子维,那事情可就大了。

姬旺杰本能地觉得,自己以后在学校怕是不好混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林子依进来后并没怎么样,只是让姬旺杰先回座位,接着照常上课。

姬旺杰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看也不敢看林子佼,便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一节课上得波澜不起,没几个学生真能听得进去的。

一帮子学生都在等着林老师发威,林老师的妹妹被姬旺杰欺负了,弟弟又带人揍了姬旺杰,林老师打算怎么办?

刚才参予了打架的学生心里打鼓,担心林老师会收拾他们。

其实刚刚经历过的时代并不尊重老师,孩子们也不怕老师,可是这个老师不是别人,是林子维的姐姐啊!

究竟该怎么办啊,如果林老师收拾他们,他们该不该怼回去?

下课钟响,林子依还是平时的样子,在众人的目光中收拾教案走下讲台,临出门时轻飘飘说了句话。

“林子维,林子佼,姬旺杰几位同学跟我来一下。”

“呼……”

刚才参予打架的几个学生长出一口气,悬了一节课的心终于放下了。

林子佼也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连累到冯谦。

三个被点名的熊孩子老老实实地出了教室,跟在林子依的身后。

姬旺杰垂头丧气,林子维满脸的不痛快,时不时地斜眼看看姬旺杰,那不爽的小表情意思很明显:敢告状,你给爷等着!

林子佼目光游离,根本不看任何人,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你们爱咋咋吧,反正这世上没什么公平道理可讲。

我也不跟你们讲道理,我只做我应当做的事。

与林子维想的不太一样,这次林子依倒没怎么收拾他们,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了三个孩子几句,言辞之间倒也没向着谁,还让林子维向姬旺杰道歉。

她的重点批评对象还是林子维和姬旺杰,毕竟事情是姬旺杰挑起来的,先动脚踹人的又是林子维。

林子维倒很给自家姐姐面子,老老实实地道歉:“姬旺杰,对不起,我不该用脚踹你屁股!”

说话的语气很老实,道歉的语气好像也很诚心,姬旺杰却是心惊胆颤:林子维的目光太可怕了,这家伙绝对还要报复他的!

“……你就原谅我吧?咱们以后还是好同学!”林子维说到好同学三个字,语气很重,脸上却带着笑。

这笑容看在姬旺杰的眼里,怎么看怎么虚伪。

“我……我也不对,我不该偷林子佼同学的信,我错了。”

一个篱笆三个桩,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的有饭吃,能饶人处要饶人……姬旺杰心里闪过无数似是而非的名言警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向大佬低头:“林子维同学,我错了,是我先偷林子佼同学的信,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林子维笑得和煦:“哎呀我也有错,我不该动手,应该和你讲道理的。”才怪!

破旧的办公室里,气氛简直和谐极了。

林子舒看着两个孩子虚情假意地互相道歉,一阵无力。

算了算了,屁大点孩子,什么都不懂,跟他们说什么也没用。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以后要记得,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不要动不动就打架,拳头解决不了问题!”

“是!老师。”林子维和姬旺杰异口同声答应。

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得用脚踹他!

林子依看向林子佼:“算了,你也回去吧。”

两个男孩子立即转身出门,姬旺杰跑得那个快,就好像林子维是吃人的老虎一样,林子佼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跟着出去。

这就没事了?

林子佼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都准备好了怎么怼自家姐姐,没想到姐姐竟然没怎么批评她。

林子维更是惴惴不安:大姐绝对有后手!只是不知道大姐准备怎么收拾他?

第91章 和封建恶势力斗争到底

林子佼倒不怕大姐怎么样,反正大姐不打人,最多批评她几句罢了,不过不批评她也没用,她是不会妥协的!

她一定会和封建恶势力斗争到底!

自家姐姐当老师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出了事不用叫家长,同样的,坏处是什么坏事都瞒不住,一回到家里,老师立即就摇身一变,变身家长。

同有些两放学的小学不同,罗布村小学是一放学。

也就是早上九点去学校,下午四点放学回学,中间不放学,简称一放学。

进入春天,天气暖和了许多,太阳下山也晚了许多。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太阳还在半空中挂着,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气温升高,路边沤着的粪堆一冬天都冻着,这时才发了酵,散发出一股恶臭的味道。

林家的堂屋里,林子维和林子佼两人并排站在地上,林子依没了学校里淡定的样子,怒冲冲地站在他们对面,手里提着一根柳条。

春天的柳条刚刚变得柔软起来,泛着点青皮,还没抽出芽儿,一晃一晃地点在林子维的头上。

“你说说,你说说,有什么事不好好说,非得动手?!”林子依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气得眼皮直跳:“还打群架!”

“姬旺杰手贱该揍!”

林子维梗着脖子,面对嗖嗖飞舞的柳条满脸的不服气,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打就打呗,好象谁还没挨过打似的。

何况他今天穿得挺厚,柳条子抽在身上也未必有多疼。

“你还顶嘴!”林子依火了:“放学我要是不跟着你,你还要纠集同学打姬旺杰吧?”

林子维小眼神闪烁一下,正打算否认,看看旁边的二姐林子佼,立即又变得坚定起来,挺了挺小胸膛,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

“打就打了,怎么样?阶级敌人不打不垮!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呵呵,”林子依都被林子维给气笑了,柳条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姬旺杰是阶级敌人吗?人家是三代贫农!你这是什么觉悟,把同学当成阶级敌人!”

“报告老师!”林子佼发言了,小身板儿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冯谦家也是三代贫农,姬旺杰凭甚欺负他?”

林子维眼角一跳。

他把大姐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就是为了把这事含混过去,可二姐这是糊涂成甚样了啊?

林子依也是眼角一跳,柳条点一点林子佼。

“还有你,我还没说你呢,你还在教室里说什么你和冯谦是好朋友?以后不许和他玩!”

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子管教,男孩子不听话可以随便打骂,女孩子呢,说得轻了不听,说得重了怕伤了她的自尊,打她就更不可能了。

这轻不得重不得的,偏林子佼又是个糊涂的,林子依真是快要气死了。

“为什么?”林子佼挺着胸膛,很认真地问。

“什么为什么?”林子依真想给她一柳条子。

“为什么不能和冯谦做朋友,为什么不能和他玩?”林子佼目光直视自家二姐,话说得理直气壮。

“什么也不为,娘跟你说,冯榆钱家里人那么个样子,咱村都没人和冯家来往,就怕沾上他家名声不好,你个傻女子还和他家小子来往,让人背后说起来笑话你!”

不知什么时候,白如意走了进来,食指戳了下林子佼的额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林子维心里一咯噔。

他太了解二姐了,二姐一着急就乱说话,娘这一番话说出来,不知道二姐又要冒出什么胡话。

“娘你咋这么说?家里大人咋样和娃娃没关系,别人还说你是地主崽子,爹不是也没……”

啪!

林子佼说了一半的话被耳光打断,她捂着自己的脸,愣愣地看着姐姐。

“二姐你胡说甚了!大姐你别打二姐呀!”

林子维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护着林子佼。

林子佼捂着脸瞪着林子依:“我说错甚了,你打我?”

白如意惨白着脸走了出去,看也没看几个儿女一眼。

林子依根本顾不上理林子佼,追出去扶着白如意,低声安抚她:“娘,你别生气,子佼是个半脑子,想起甚就说甚……”

林子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她说了什么?

她似乎说了娘是地主崽子?

林子佼又是后悔又是委屈,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子维顺手把扔在地上的柳条拣起来,拿在手里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又随手扔在地上。

他拿这个半脑子的二姐没办法,只能等她先哭完了再说。

好半天之后,林子佼的哭声慢慢停住。

林子维将手里的碎柳枝扔了出去,小屁孩很认真地对她说:“二姐,这事确实是你不对。”

林子佼瞪着红肿的泪眼看着他。

林子维继续:“在学校的事你没错,姬旺杰犯贱就该揍。我说的是刚才家里的事。”

九岁的小男孩脸上的神情很严肃,语气十分认真:“二姐,我批评你,不是因为你说娘是地主……”

男孩子省略了那两个难听的字,继续说:“你不该把冯谦家和姥爷家放在一起比较,冯谦家确实不配。”

林子佼睁大眼睛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

“你别看冯谦家三代贫农,姥爷家是地主,可咱不管甚时候回白家沟姥爷家,村里人谁不说咱姥爷好?以前灾荒的年月,姥爷救过多少人?

冯谦家呢?他家能和姥爷家比吗?他家帮过哪个人吗?他家做过甚好事?他家里人是个甚德行你真不知道?”

一连串尖锐的问话彻底地把林子佼问住,她愣了半晌,发觉弟弟的话完全无法反驳。

看着林子维严肃的神情,林子佼一时间有些疑惑,这是她的弟弟吗?

半晌之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重新开口分辩。

“冯谦家里是不好,可是冯谦他又没做错甚事。”

林子维真是失望极了:“二姐你醒醒吧,冯谦是没做错事,可是他家里有问题,家人做错事也是真的。”

林子维决定,这次索性摊开了跟这半脑子二姐说一说:“就冯谦他妈那样的,我是男的跟他一起玩没事,你一个女子家和他走得近了,你想想别人咋说你吧!”

林子佼多少也知道些郭翠花的事,忍不住面红耳赤,又怨怪弟弟要把这些事连累到冯谦头上,一时着急脱口而出:“冯谦他娘和他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你也是个小封建!”

林子维真是拿这没脑子的二姐没办法,真恨不得甩手就走,可他不能走,还得留下来劝劝这个傻货。

第92章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林子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林子佼:“二姐,冯谦他娘是冯谦的亲娘,你说他们有没有关系?!”

“可是冯谦他做错了什么?”林子佼无法辩驳,却又觉得道理不对。

“我承认我不该拿冯谦家和姥爷家比,可是冯谦他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倒霉生在那个家里,有那样一个妈,就要被人看不起?”

林子佼的表情十分认真:“子维,如果咱们命不好生在冯谦家,咱们就也应该被人看不起?凭什么?”

凭什么?

其实不凭什么,这是这么多年来大家都默认的理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在这个时代,唯成份论还是很吃香的。

林子维沉默了。

二姐善良,认真,一根筋,她认为没错的事,她就会一直坚持。

她说得对,冯谦确实没做错什么,他不该因为他妈不好而受排挤。

可大姐和子矜姐说得也对,如果二姐和冯谦一起玩,对二姐确实不好。

林子维小小的心灵无法理解,为什么谁都没有错,事情却成了这个样子。

真正犯错的冯谦他妈,却活得很开心,一点都不难过。

屋子里气氛沉闷,姐弟俩相对无言。

林子维摸了摸衣袋里的信。

子矜姐给他也写了信,信里让他好好学习,说学到的知识一定会有用,让他千万不要去海子边玩,等放暑假,她就来看他。

他能感觉到堂姐对他的亲热和关切,也不明白堂姐为什么这么固执,坚持不让他去海子边玩。

嗯,他要回信给子矜姐,要来卫国哥的地址,他要问一问卫国哥,这些事都是为什么,他和二姐究竟该怎么办?

乌林旗。

林卫国翻开数学课本,里面夹着一封信。

初春的阳光照在信纸上很是柔和,草原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远远望去,枯黄的草叶中有一层淡淡的绿铺展开来,到近处仔细看去,绿意反而没有那么浓。

天空碧蓝,视野辽阔,窝了一冬的羊儿们安静地啃着草,几只小羊羔跪在母羊肚子下面吃奶。

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

林卫国打开信再次读一遍,坐在他旁边张弘凑过头来看,眼窝和鼻翼两侧还有没洗净的煤油黑。

“卫国,这真是你妹写来的信?”

林卫国看着信,嗯了一声。

张弘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佩服:“你妹多大了?”

林卫国犹豫一下:“刚过了年,应该十七了。”

“看来你家姐妹都很优秀啊,你妹才十七,就这么有眼光有见识,知道知识和学习的重要性,还懂得给你写信提醒你,我咋就没个妹子呢。”

张弘是真的羡慕,看着林卫国手里的信,眼睛里都是羡慕嫉妒恨,都快冒出火来了。

他很少收到信,尤其是这种含着温情问候和关心的信。

虽然运动已经结束了,但他的父母在y省下放还没落实政策回京。

y省那边条件比n省也强不了多少,就是气候好些,不像这边冬天严寒,那边的缺点是蛇虫鼠蚁极多,习惯了北方天气的张弘父母也很不适应。

两老偶尔也给儿子写信,信上无非是问些生活和学习的情况,要他好好劳动,不要放松学习。

其实说起来,林子矜的信里说的话和张弘父母信的内容差不多,但张弘就是觉得妹妹的信比父母的信要温暖得多。

张弘一向佩服林卫国,做什么事都唯林卫国马首是瞻,看着信,对林卫国这位没见过面,却极具远见卓识的妹妹也很有好感。

“卫国,下次你回家时候带上我,我要看看这个爱学习的妹妹是啥样的。”

林卫国苦笑一下,自家妹子爱学习?

倒也是,自家妹子今年可变了不少,不光爱学习了,还变得勤快了许多,在家里抢着做家务。

张弘说着话,眼角余光瞟见远处有人骑着马儿过来,便站起身手搭凉棚张望。

远远的地平线上,一匹白马驮着一个人飞驰而来,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在移动。

看山跑死马,草原上也是一样,能看到并不意味着就离得近。

张弘又坐了回来,想起最近知青们人心惶惶,又问:“大家都说回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打算?”

林卫国的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落在眼前的茫茫草原上。

他有什么打算?

“是啊,”张弘语气里有几分遗憾几分羡慕:“其实你没必要呆在这儿的,你和我们不同,嘎查里不是调你去当会计么?还有苏木,去年巴图书记亲自点名,让你去苏木当工会主席,你怎么就死心眼儿不去呢?”

林卫国看着远处天地交际的地方,喃喃地说:“我来草原是为了锻炼自己,为了做实事,那个岗位不适合我。”

“林哥你也太死心眼儿了。”

书呆子张弘评价道,丝毫不觉得以他的死心眼程度还说别人死心眼儿有何不妥:“在哪个位置上不是干工作,工会主席不是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么!”

他伸出沾着墨水的手指,指点眼前的羊群:“总比你天天跟在羊群后面戳羊屁股强吧?”

林红卫没说话。

这件事确实是他想岔了。

巴图书记找他的时候,运动还没有结束,最敬爱的总理刚刚逝世,外面正是最乱最黑暗的时候。

那时候他只觉得心灰意冷,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对于巴图书记的邀请和提拨只能是婉言谢绝。

当时的他只想躲在这草原深处,和牛羊牧草为伴,任凭外面天翻地覆,和他一介草民又有什么关系?

可只过了一年,形势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重新变得澄清明朗,草原上也看到了曙光。

就连他十七岁的妹妹都写信让他不要放弃学习,说祖国的未来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来建设。

好吧,林子矜写信的时候,特意用心地参考了这个时代流行的词语。

“……那林哥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张弘还在孜孜不倦,刨根问底。

“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你打算怎么办?”林卫国不想说自己的事,转而问张弘。

“我?”张弘有些迷茫:“我能怎么办?我爸落实政策的事儿还遥遥无期,我又能怎么办?”

比起林卫国,张弘其实更需要回到城市里去。

张弘肚子里的知识放在草原上似乎没什么用,他也不会和牧民们打成一片,对牧区几乎没什么贡献。

甚至上次因为他和另一名知青的疏忽,还造成了集体财产的损失,如果不是林卫国不要命地去找他,怕是张弘连小命也丢在草原上了。

第93章 时间和距离会杀死爱情

“我也这么混日子吧,总之你妹说得对,先好好学习,知识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张弘觉得林卫国的妹妹很睿智,她的说辞和父母亲的说辞是一样的,都说知识有用,国家将来会需要有知识的人才。

如果林子矜知道张弘对她的评价,估计会羞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哪里是睿智了,她只是从后世而来,知道后世的走向而已。

远处的人影近了,张弘惊喜地喊了一声:“是梅大夫!”

白色的马儿像一朵云飘过来,马背上的姑娘穿着军绿色的上衣,挎着医药箱,用力地向他们挥着手。

“林卫国,张弘,你们好啊!”

张弘跳起来,摘下头上的帽子用力挥舞:“梅林!梅大夫,你好啊!你怎么来了?”

梅林很快就到了跟前,她翻身下马,放马儿去和另外两匹马儿一起吃草,笑呵呵地走过来。

“你俩在这儿哪,苏木有文件送过来,我顺便过来看看你俩。”

张弘虽然是书呆子,在这方面却是聪明又敏感,自从上次发现梅林对林卫国特别好,还经常跟他打听林卫国的事,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现在梅林说是来看他俩,张弘心知肚明,其实人家梅林大美女就是来看林卫国的。

张弘笑着跟梅林寒喧了几句,便过去牵起自己的马儿:“你们聊着,我回毡房一趟,昨天卫东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

梅林明白张弘的意思,感激地冲他笑笑,林卫国也没矫情阻拦他,两人看着他上马而去。

黄骠马儿在远处变成一个小黄点,渐渐融入地平线。

剩下的两个人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生疏和尴尬。

还是梅林比较大方些,她在张弘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来,拿起草甸上的书。

“张弘怎么转回去学高中的东西了?我记得他高中毕业了的。”

梅林翻着书,看到里面夹着的信封,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让她反应过来:“咦,这书是你在看?”

林卫国笑了笑坐在她身边,很谨慎地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回答道:“是啊,每天闲着也是闲着,看看高中的课本也好,再这样下去,恐怕我连字也不会写了。”

梅林爽朗地笑了,侧着头看他:“那巴图老书记找你去苏木上班,你还不去?是不是因为我在苏木里惹你讨厌,所以故意躲着我?”

梅林爽朗大方热情如火,说话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躲躲闪闪欲言又止,林卫国被她说得脸红,急忙否认。

“没有,我怎么会故意躲着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林卫国终究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他拒绝巴图老书记的提拨不是因为她,但他确实在故意地躲着她。

为什么?

林卫国自己也不知道。

比起前几年,林卫国自认为现在的自己理智了许多。

时间和距离是一把看不见的软刀子,再坚固的爱情也会被它不见血地杀死。

就像他和张楠的爱情,两人之间没什么矛盾,也从没有争吵过什么,就是因为分开太久,爱情才会渐渐消失。

他和梅林是来自不同地方的知青,将来不管是梅林返城,还是他回到金海市,两人又将面临分别的局面。

除非他俩永远地留在草原上。

但是这可能吗?

梅林愿意吗?

即使梅林愿意留在草原上,他自己呢,愿意一辈子留在草原上,像张弘说的一样,一辈子戳羊屁股吗?

林卫国不敢想也不愿想,面对梅林的热情,他只能选择逃避。

两个人都沉默着。

初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地吹过少女的脸颊,远处的小河已经化冻,弯弯曲曲似一条银色的带子,镶嵌在黄中泛着浅绿色的草原上。

“林卫国,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是我哪里不好吗?”

良久,梅林幽幽地开口,她没有看林卫国,而是望着远处弯弯曲曲的河水:“我所在的城市也有一条河,不过它很直,很宽,雨季的时候,河里涨满了水。

听说要来n省当知青的时候,我很激动,瞒着父母和爷爷奶奶报了名。第一次见到草原的星空,我都kuài gǎn动死了,它和书上说的一样美丽。”

梅林掂起一根草,慢慢地转着它。

“后来,我才知道,美丽的星空下面有叮死人的大蚊子,夜里会有狼在叫,春天有很凶的风暴,冬天还有能覆盖一切的白灾。

我在毡房里呆了一年就呆不住了,好在我有着一手家传的医术,因此调到了苏木卫生院。

本来我还打算想办法回城的,可是这时,我遇到了你,因为你的缘故,我又在这儿多呆了两年。”

她转过脸,大眼睛里波光粼粼,看着林卫国:“林卫国,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有那么惹人讨厌吗?”

被女孩子如此直白地问到脸上来,林卫国又是感动又是尴尬。

好在梅林似乎也没想让他回答,她再次注视着小河,低声说:“你不用再躲着我,我已经向苏木里提出申请,很快就要回去了。”

林卫国无言以对,从感情上来讲,他很想安慰这个外表看着爽朗却很娇弱的女孩儿,可是从理智上来说,他不能。

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耽搁了一个女孩儿的青春,不能再耽搁另一个。

两人都不说话,气压很低,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不再流通,羊群的叫声忽然变得繁杂而慌乱。

羊群骚动起来,不再吃草,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带着几分焦灼的味道。

天空似乎在变黑?

林卫国跳了起来:“不对,有暴风!”

远处的半边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似乎有一块黑色的帷幕正在缓缓拉上,转眼之间,气温迅速下降,冷得人直打哆嗦。

黑云滚滚而来,顷刻间飞砂走石,砂粒打在脸上生疼。

羊群四散而逃,林卫国脱下上衣丢给梅林:“穿上它,跟着羊群别乱跑!”

他抓起鞭子跑到马儿旁边,翻身上马,马儿在他的驱使下迅速地跑动起来,他挥舞着鞭子,呼喝着聚拢羊群。

梅林接住他的衣服穿上,抓起张弘留下的鞭子,跳上她的马儿从另一头去拢住羊群。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将羊群聚在一起,又在风暴来临之前找到一片背风的地方,勉强安顿下来。

暴风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沙砾随风飞舞,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

天色已经全黑,羊儿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两匹训练有素的马儿和羊儿们挤在一起,也不安地挪动着蹄子。

第94章 风暴和狼

林卫国和梅林并肩坐在羊群中间,感觉着羊儿温暖柔软的绒毛,两人头上蒙着林卫国的上衣,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耳边是狂风肆虐,还有羊群惊恐绝望的嘶叫声,梅林靠在林卫国的身前,他的肩膀很宽很温暖,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天地之威不可抗拒。

风很猛,吹得人几欲飞起,林卫国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顺着风向移动着。

不知什么时候,梅林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他尽全力护着她,生怕娇小的她会被大风刮走。

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渐趋于平静。

羊儿们慢慢恢复了活力,开始活动起来。

林卫国揭开衣服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上厚厚的灰土,伸手去拉梅林。

“没事了梅林,暴风过去了。”

羊儿们在用力地抖着身上的砂土,林卫国和梅林也在拍打着衣服,又转过身,互相为对方拍打着背上和肩上的砂土。

两人的耳朵和鼻孔头发里全都是砂子,梅林掏出手帕去河边沾了水擦脸,又把手帕洗净,准备给林卫国用。

林卫国在忙着检查羊群。

他在羊群中巡视了一圈,发现有一只羊倒在地上,身下一滩脏污的鲜血,已经是奄奄一息。

这是只怀孕的母羊,一直以来和其它几只孕羊一道,接受着额外的照顾,给它们的草料也比其它的羊要精一些。

母羊旁边还有一团灰扑扑的东西,仔细看是一只小羊,它的身上沾满了砂土,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看来这只母羊是在刚才的风暴中,受到了挤压或者践踏,而导致早产了。

林卫国看了看母羊的情况,发觉它已经没救了,便转向小羊。

小羊羔儿浑身的,脐带还连在身上,林卫国拨出随身的蒙古刀,在衣服上擦干净,割断了小羊的脐带,用毛巾擦净小羊口鼻之中的鲜血和泥污。

接下来,就要看它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梅林走过来,看到可怜的小羊,惊呼一声,便要去抱它起来。

林卫国制止了她,把毛巾递给她:“把它洗干净。”

梅林听话地转身就走,临走时把自己的湿手帕递给林卫国:“你也擦擦脸。”

林卫国犹豫一下不好不接,便接了过来,看看手帕洗得干干净净,上面绣着一朵红梅花儿,想到刚才她躲在他怀里,那种温暖柔软和馨香,不由得有些窘迫。

他没好意思用这手帕,将它细心地放在衣袋里。

湿手帕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胸口,凉丝丝的。

梅林带着湿毛巾回来,两人合力将小羊擦洗干净。

这是一只白色的小羊羔儿,身体孱弱,不过三四斤左右,有着黑色的额头和黑色的尾巴,这时候它看着精神了些,嘴巴一动一动地,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

梅林知道小羊这是要吃奶,她的目光转向母羊。

然而母羊这半天一动都没动,眼看着就不行了。

林卫国蹲在母羊身边,翻看一番它的身体,一言不发地拨出刀,刺入母羊的脖子。

母羊微微抽搐一下,彻底不动了。

梅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

他竟然杀了它!

他当着小羊的面,杀了它的母亲!

他怎么能这么心狠?他竟是这么狠的一个人?

林卫国将母羊拖到马儿旁边放好,抱起小羊用自己的外衣裹着它,他屈起腿坐了下来,把小羊放在膝盖上,用自己胸口的温度焐着它。

梅林看着他做这一切,已是呆了。

那个狠心杀死母羊的人,和这个将小羊捂在胸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么?

好半晌,她才慢慢地走过去,离他远远地坐下来。

仿佛之前的风暴没有发生一样,天空依然蔚蓝,羊群继续吃着草儿。

林卫国用自己的衣服轻轻地揉搓着羊羔儿的毛皮,慢慢地将它擦干。

小羊有了些精神,蠕动着嘴四下乱拱。

梅林灵机一动,跑到河边,用手帕沾了水,向小羊的嘴里挤了几滴。

小羊羔儿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着水滴,似乎有些不满足地又向前拱了拱,睁开眼睛望着梅林。

梅林瞬间就被它吸引了。

这是一双清澈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亮晶晶的地看着她,似乎充满了渴望。

它粉红色的小鼻子又朝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满身白色的小毛卷儿软乎乎毛茸茸的,看着十分可爱。

“看它多可怜啊,林卫国,咱们想办法给它吃口奶吧。”梅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茸毛,对林卫国请求道。

林卫国:……

他记得羊群里还有一只带着小羊羔的母羊,便将羊羔儿交给梅林,站起来去羊群里寻找。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发现,靠近河那边的几只羊有点sāo luàn,紧接着羊群便乱了起来,惊恐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来。

林卫国眼尖,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一闪,一只灰毛尾巴晃了一下。

“有狼!”

他不假思索地掏出刀子跑了过去。

七十年代,草原上的狼还是很多的。

它们轻易不敢和人类正面对上,除非饿极了的狼,才敢趁着牧人不备,从羊群中叼一只羊羔儿逃走。

有牧人在的时候,狼也不敢叼大羊,那会拖慢它的速度,不仅吃不到多少肉,反倒容易丢了性命。

今天这只狼可能是被暴风刮昏了头,也可能是饿傻了,捕到小羊之后竟然没有逃走,还在原地撕扯吞食着小羊。

羊群四散逃开,一只母羊孤独地站在原地,拉长声音凄惨地叫着,见林卫国过来,宛似见到了救星,它一声连着一声叫得更响了。

这可怜的母羊是被拖走的小羊的母亲,它是在向主人求救,求主人救救它的孩子。

林卫国抓着蒙古刀,大声喊着跑过去,希望能吓唬住狼。

在没有枪和木棒的情况下,仅凭一把短短的蒙古刀,他不敢保证自己既能保护羊群,又能保护梅林。

如果能吓走它就最好了。

那只草原狼看见有人类跑过来,立即试图拖着猎物逃走,然而只跑了几步,它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猎物的重量严重地拖慢了它的速度,同时也束缚了它最有力的攻击武器——牙齿。

嘴里叼着猎物是无法战斗的,狼恋恋不舍地放下猎物,嘴边还滴着小羊脖子上的血,它保持着预备逃走的姿态,转头注视着林卫国。

第95章 可它还能活下来!

林卫国速度一点都没减,高高地扬起蒙古刀,冲着狼跑了过去。

直到他跑到离狼只有几步远的距离,狼才敏捷地一跳,跑开了。

然而这畜牲并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嘴里咀嚼着,一丝混着血水的馋涎挂在嘴边,狼眼冷森森地看着这边。

林卫国停了下来,看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再看看地上不停地挣扎抽搐的小羊,犹豫一下蹲了下来。

狼试探着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做势欲扑。

林卫国像是头顶长着眼睛一样,头也不抬地随手挥了挥刀。

刀锋闪亮,在阳光下慑狼心魄。

狼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似乎想要逃走,然而小羊的血腥气钻进它的鼻腔,新鲜火热的血食对它的you huo更甚,它瘪瘪的肚皮呼扇几下,又慢慢地站住了。

今年冬天白灾,草原上的动物大量的死亡,猎物本就不多,狼已经很久没吃过新鲜的血食了,刚开咬开小羊脖子时喝了一肚子的热血,这时候嘴里还回味无穷。

小羊的脖子上血肉模糊,还在不停地流着鲜血,它努力地挣扎着,屈起四条细细的腿,想要站起来。

羊群畏惧天敌,躲得远远地不敢过来,只有那只母羊似乎感觉到不幸的降临,走过来站在小羊身边,用嘴拱着小羊,试图帮助它站起来。

狼又试探地向这边走了几步。

“小心!”

梅林抱着小羊羔,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站在林卫国的身边。

“梅林你站在我后面,别怕。”林卫国声音平和,似乎并不害怕。

梅林摇摇头,勇敢地说:“我不怕,我帮你看着狼,你这是要救小羊……”

话音未落,林卫国的蒙古刀扬起来,刺进了小羊的身体。

小羊脖子上被狼咬得血肉模糊的一片,随着蒙古刀拨出,刀口中有鲜血喷涌,小羊停止抽搐,眼中失去了神采。

母羊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长声哀叫着,一边用嘴去拱它的孩子。

梅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捂住了嘴。

这刽子手!

他竟然又杀了这只小羊!

梅林是医生,她当然知道,这只小羊的伤势不算太重,如果用心救治,说不定它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可林卫国这家伙,他竟然当着母羊的面,杀了它的孩子!

母羊还在悲哀地鸣叫着,锲而不舍地拱着它的孩子,它似乎已经知道孩子已经站不起来,可是它还在努力着。

狼被林卫国的动作吓了一跳,退后两步,警惕地看过来。

林卫国向着狼扬起血淋淋的刀锋,大声恐吓它。

狼又退后几步,却仍是不舍得走,蹲在远处同他对峙着,狼眼里闪着凶残饥饿的光。

林卫国提起还在滴血的小羊羔,招呼梅林一声:“咱们到那边去。”

梅林像是不认识他,抢在前面快步而行,将怀里的黑额头小羊羔儿抱得紧紧的,似乎生怕他抢走似的。

母羊哀鸣着跟在他身后。

从理智上来讲,梅林知道林卫国的做法是对的。

可从感情上来说,梅林心里却是很不舒服。

被他杀死的羊儿们,它们虽然受了伤,可它们同时也是母亲和孩子啊。

他怎么就能狠下心一刀杀了它们呢?

拖着死去小羊的尸体回到羊群中间,把一大一小两只死羊一起放在马背上,林卫国一手持刀,一手持鞭子,甩起一个响亮的鞭花,赶着羊群慢慢离开。

那只狼不远不近地缀着羊群,走了很久之后,不知是发觉无机可趁,还是因为蒙古刀闪亮的刀锋震慑了它,它灰溜溜地走了。

林卫国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上都是冷汗。

“真可惜,如果有枪,那畜牲就死定了。”

他说,同时看了看梅林。

梅林脸色苍白,抱着那只黑额头的小羊羔儿,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保持着一点距离。

“梅林,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没事的,狼已经走了。”林卫国见她脸色苍白神情不安,有些心软,温声安慰她。

梅林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孩子,心里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向着狼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会,见那畜牲果然不见踪影,梅林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林卫国。

羊儿们似乎忘了先前的危机,低着头啃吃着枯草,失去孩子的母羊还在哀鸣着四下张望。

“林卫国,你为什么要杀了那只小羊?它明明还有救的!”

林卫国愣了一下,对梅林咄咄逼人的语气有些不解。

“它受伤了……”他解释道。

“可它还能活下来!”梅林打断他,声音缓和了些许:“它也是一条生命,你看它的母亲多可怜啊!”

林卫国沉默了,随着梅林的视线看向母羊。

母羊站在羊群之外,也不吃草,凄凄惶惶地叫着。

为了保护其它的羊,那只小羊必须死。

而且它的伤势很重,即使救活,它也不会健康,这样的羊活着,对牧业生产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是整个羊群的拖累。

狼还在旁边狼视眈眈,如果不尽快处理掉它,会给狼以可趁之机……

这些理由一条一条地从林卫国心里掠过,他却一条也说不出来。

杀死小羊是正确的。

林卫国知道,在没有枪,身边还有女人和羊群的情况下,杀死受伤颇重的小羊是正确的选择。

即使老牧人宝音遇到这种情况,多数也会杀死小羊,断绝狼的念头,把精力用来保护羊群和女人。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解释。

梅林说得对,受伤的小羊也是一条生命。

他不想解释什么,她对他有误会,这样更好,两人之间原本也不必牵扯过深。

梅林看着他,神色变幻。

羊儿们在静静地吃草。

林卫国看看天空,计算着时间,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回去得太早,羊儿没吃饱会掉膘,回去得太晚,天黑了会有危险。

谁知道那头狡猾残忍的畜牲会不会卷土重来呢?

梅林则在看着林卫国。

除了风暴时刮上去的灰土,他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还沾染了血迹,显得很是狼狈。

梅林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有些心疼他:“我知道你是没办法,你要保护我,还要保护整个羊群,顾不及受伤的小羊。”

林卫国愕然看着她,她都懂啊,那还发什么火?

梅林怀里的小羊这会儿精神了许多,用力地挣扎几下,抬起鼻子拱来拱去。

梅林轻轻摩挲它的头顶,把它放在地上,又从林卫国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她的手帕,递给林卫国。

第96章 她怎么会喜欢他?

“擦擦脸吧。”梅林不看林卫国,而看着小羊说:“你是对的,在草原上呆了这么久,我知道牧人们通常的做法。可是它毕竟是一条命啊。”

林卫国有些尴尬地接过手帕,却没立即用它,而是先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才用手帕重新擦脸。

小羊儿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步子慢慢地平稳起来。

梅林从它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林卫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受伤的不是羊,而是一个人,你会放弃她吗?”

林卫国愕然看着她,感觉摸不清这女医生的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不会,人和羊怎么能比?”

梅林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问了傻话。

林卫国为了救张弘和另一名知青,差点没在雪夜里冻死,还把自己的皮袄让给张弘穿,他自己穿着张弘的军大衣。

如果林卫国真的不在乎人命,他是不会那样做的。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问,如果我受了伤,拖累了集体或者拖累了你,你是不是会放弃我?

可是在他惊诧的目光下,这句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他一定不会的,他能救张弘,能救另一名知青,就能救她。

可是梅林希望,她在他的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谁都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

林卫国看看被他用得乌漆麻黑,沾满了灰土和血渍的手帕,到底没好意思就这么还给人家女同志,便随手揣回上衣兜里。

“那个……等我洗干净再还你。”

顿了顿,林卫国又说:“梅林你别想太多了,人和羊完全是两回事……”

一阵突如其来的,小羊羔儿的哀鸣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两人循着声音望过去,见那只黑额头的小羊羔倒在地上,正哀哀地鸣叫着,旁边是那只失去孩子的母羊,正恶狠狠地抬起蹄子低着头,对着小羊做出要践踏它的样子。

梅林救了小羊羔儿,又一直把柔柔弱弱的它抱在怀里,同小羊羔儿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见此情形惊呼一声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小羊羔儿。

小羊羔儿却不领她的情,在她怀里用力地挣扎着,咩咩地叫得凄惨。

梅林轻轻地抚摸它的背部,低声地安抚着它。

林卫国却是知道这小羊羔儿怕是饿急了,闻到了母羊身上的奶腥气,想要去吃奶,而母羊却知道它不是自己的孩子,因此对它又是顶又是踢的。

他想了想,走到那只死去小羊的旁边,拨出刀子,动手将小羊的皮划开,开始剥皮。

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林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卫国行动,这血淋淋的场面使得她心里刚刚升起的,对林卫国的一丝好感消失殆尽。

她想要阻拦他,可又怕动起手来,怀里的黑额头小羊羔儿被血腥的场面吓着,只得走近几步低声喝止:“林卫国,你要做什么?”

林卫国袖子挽得老高,动作麻利不停,回答得理所当然:“剥皮啊。”

母羊叫得凄惨,怀里的小羊羔儿踢腾着,也叫得凄惨,血淋淋的场面还在继续。

梅林觉得自己之前的两年真是瞎了眼。

她怎么会喜欢他,并且痴痴地喜欢了两年?!

没等她回过神来,林卫国已经把小羊的皮整个儿地剥了下来,他拿着羊皮向梅林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我不冷!”梅林以为他剥下羊羔皮是为了给自己取暖,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有几分恐慌,看着那张羊皮,胃里一阵犯恶心。

林卫国笑了,笑容竟然该死的温暖又爽朗:“这羊皮不是给你的,来,乖,把羊羔交给我,我帮它重新认个妈妈。”

梅林有些糊涂有些抗拒,但她的身体却是先大脑一步做出判断,果真“乖乖地”将羊羔儿交了给他。

林卫国将羊皮裹在羊羔儿身上,抱着它,将它送到母羊的身下。

饿极了的羊羔儿顾不得挣开身上的累赘,无师自通地跪倒,伸嘴去吃母羊的奶。

母羊抗拒地躲闪了一下,却被林卫国按着它动弹不得,它伸鼻子到小羊羔身上闻了几下,似乎有几分狐疑,却并没再挣扎。

大部分的哺乳动物都是靠嗅觉来判断事物的,这只母羊也是同样,它在小羊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梅林目瞪口呆地看着。

小羊羔儿的"yun xi"越来越有力,母羊的肢体动作也渐渐变得放松柔和起来,林卫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放开了按着母羊的手。

母羊低头吃了几口草,又回头看看身下跪着吃奶的小羊,忽然伸出舌头,颇为慈爱地舔了舔小羊的脑袋。

“好了!”林卫国笑道,拿出水囊递给梅林。

“干什么?我不渴。”梅林还发着呆,根本没意识他要做什么。

林卫国哭笑不得地举起双手示意,他的手上沾满了凝固的鲜血和细碎的羊毛:“帮帮忙,我洗洗手。”

梅林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帮着倒水洗手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拨开水囊的塞子,林卫国把手凑到细细的清流下面。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随着血污和泥土被洗去,露出手上厚厚的茧子,还有些冻疮愈合后留下的青黑色的疤痕,没有完全散去。

洗完了手,林卫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梅林塞好水囊的塞子,她看看相处和睦的大小两只羊儿,心里想着,这家伙的手生了冻疮,今年得想办法,让来看病的牧人教她做一副羊皮手套呢。

看看这家伙的手,都冻成啥样子了!

在梅林的心里,举起刀子杀羊的林卫国,和把羊羔儿焐在胸口的林卫国,终于完美地锲合成了一个人。

而且,他还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英雄。

林卫国洗净了手坐下来,拿出书来翻看,书里同样落满了尘土,他用力地拍了拍,抖得灰尘迎风飞扬。

那封信也随着风掉落出来。

梅林拿起来递给他:“林卫国,你的信。”

林卫国接过来,珍惜地夹在书里,经过这么一番接触,他刻意保持着的,和梅林之间的生疏客气也淡了许多。

见梅林好奇地看着他,他笑着拍了拍书说道:“我小妹特意写了信,还寄了书给我,让我复习高中的课程。”

林子矜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套很久以前的复习资料,随着课本给他寄了来。

林卫国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忍心辜负小妹的一番辛苦,再加上张弘的影响,林卫国便开始在闲暇时间开始复习高中的课程。

“你小妹多大了,真懂事啊,还懂得给你找参考资料。”梅林羡慕地说,她是家中独女,很是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陪伴。

“哈哈,子矜也不小了,都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说起自家的两个妹妹,林红卫的话就多了起来。

梅林凝视着他英俊的侧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心里颇有几分羡慕,能做这个男子的妹妹,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啊。

第97章 努力读书,把青春奉献给祖国

林子矜看着林子维的回信,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轻松,简直称得上有点小幸福了。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半年多了。

她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中。

她收到了哥哥的回信,说有空的时候会复习高中课程,信里还给她讲了些草原上的趣事。

罗布村那边,林子维同她鸿雁往来,家里平安无事,老的健康,小的听话。

林子矜不知道林子维骗了她,没告诉她林子佼不听话,还在和冯谦来往。

所以尽管林子佼没给她回信,林子矜还是很高兴,觉得只要两个孩子听话懂事,家里就不会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学校里的生活也还算平静。

自从上次被那几个混混拦截后,郝南仁就再也没有继续对她死缠烂打。

林子矜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她对这种结果很是满意,半年来她很用功地学习,前世的知识底子也慢慢地回来了。

上课铃响起,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林子矜把信夹在课本里,抬头看黑板。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她前生的那个世界,至少有一小部分大事同前世并不一样,而且有两个军队里著名的领导人,也同她前世里的记忆不一样。

可是,大部分的事情还是能对得上号的,比如去年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比如去年逝世的国家领导人,比如过去十年的运动。

那么,今年的十一月,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恢复运动过后的第一次高考呢?

不管怎么样,林子矜都要赌一赌。

林子矜向二舅要了他上学时的复习资料,又翻出之前哥哥的课本,一起寄给哥哥,她不敢直接说有可能恢复高考,只能委婉地提醒自家哥哥,国家一定会重用有知识,有真才实学的人。

讲台上,矮胖的中年女老师昂着头,旁若无人地边讲边写,对底下学生的小动作和窃窃私语视若无睹。

半边黑板上列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板书不算漂亮却很整齐,一笔一划格外认真。

“又算错了……”

林子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她垂下眼帘不再看黑板,摆弄着手里的圆珠笔。

这位老师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进的学校,偏偏又不教副课,而是教了最为严谨复杂的数学。

于是这位老师的课堂上,便经常出现推演了半天的算式,算到最后才发现错误,又还本溯源地重头开始,寻找出错的地方。

老师很辛苦,底下的学生其实也没几个人认真在听。

小声说话的,传纸条的,趴桌上睡觉的,双目无神看着黑板,却神游天外的……

一个本子被推到林子矜这边。

【又错了……】

苗伟的字写得很不错,看着是刻意练过的。

林子矜的座位靠近教室后方,挨着窗户,她看看本子上的字再看看同桌苗伟,对方一本正经地看着黑板,手指轻轻地点着本子。

他也发现错了啊,林子矜不动声色地在下面接着写。

林子矜:【从第七步开始就错了】

苗伟把本子推回来:【你为什么不提醒老师?】

林子矜看他一眼写:【你不也没提醒?】

苗伟看看黑板,再看看本子,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手上的笔写个不停,看起来倒像是在本子上同步演算习题似的。

【我可不想挨批。】

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发生,有同学当场就指出老师的错误,结果老师倒是当时改过来了,可后来好长时间,老师见着那个同学都没好脸色。

林子矜写:【我也不傻。你大班长都怕挨批,我更不敢了。】

林子矜和苗伟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在林子矜看来,比起那些幼稚的同学,苗伟算是比较成熟的。

苗伟又把本子推了回来:【你最近很用功啊?!】

这话说得,好像她以前不用功似的,林子矜想,不过子矜姐以前用不用功,她还真不知道。

【当然要用功了,祖国需要有知识的人才,我要努力读书,把青春奉献给祖国,争取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

她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长串,把本子推回苗伟那边。

老师还在黑板上沿着错误的方向继续演算着。

苗伟看着这番口号似的言论,几乎要绷不住笑出来。

这个林子矜最近变了,变得特别的有意思。

虽然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林子矜一个不听老师讲课,在本子上乱写的人,说这种话不是很假吗?

他可没能力接上这种话,看着老师已经将大半个黑板都写满了,在错误的道路上越奔越远,颇有收不回来的趋势,灵机一动,便从第七步开始推演。

写完一步,苗伟将本子推到林子矜那边。

林子矜来了兴趣,接着写下一步,推了回去。

本子在桌面上推来推去,两人你一步我一步地解着习题,遇有对对方思路不理解的地方,也把问题写在上面,对方便以公式或其它方式解释。

同一排的一个女生伸长了脖子频频张望,忽然捅了捅她的同桌,向林子矜的方向努努嘴,眼里的鄙夷不屑压住了妒火。

“林子矜又跟班长传纸条呢!”她小声说。

那女生黑黑瘦瘦的,也伸长脖子看:“假正经,”她声音更低地说:“成天劝人好好学习,自己还不是上课不听讲,还勾引班长?”

“她不是和三班的郝南仁好着呢?”

女孩子们私底下,用“好着”这个词来形容少男少女之间暖味的情感。

“脚踩两只船呗!苗伟也是个眼瞎的,咋会看上她?”黑瘦女生斜着眼睛看看那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

“人家长得漂亮呗!”另一个女生有些愤愤:“看不出来她还有点手段,班长和郝南仁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她们周围的几个学生也听到了议论,有人隐晦地撇嘴,也有人看向苗伟和林子矜。

两个当事人似乎都不太在意同学的目光,还在进行解题游戏,林子矜将最后一步答案写好推过去,脸上露出几分调皮又得意的微笑。

林子矜听到了那几个女生的议论,但她根本就懒得理她们。

我是漂亮又有手段,那又怎么样?

林子矜确实长得很漂亮,而且这具身体耳聪目明,身体和思维的反应都极为灵敏,比前世那具步入中年,开始走下坡路的身体要强得多。

再加上她知道后世的走向,提前开始用功,自觉考大学有很大的把握。

第98章 开卷考试

当然,林子矜最大的倚仗不仅是自己努力,而是这个时代对知识并不重视,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来学习。

林子矜真是很庆幸自己重生在这个年代,如果是八十年代的话,高考的竞争极为激烈,以她的水平,还真未必能考得上心仪的大学。

数学老师在下课铃响时,终于把这道题正确地解了出来。

老师长吁一口气,抬袖子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拿着教案出门。

班主任方老师和数学老师打声招呼,进了教室。

“同学们,明天考试。”方老师站在讲台上,小嘴吐出一个不幸的消息。

教室里一阵哀嚎。

在不在乎成绩是一回事,做为学生,其实都本能地讨厌和惧怕考试。

当然学霸除外,考试是他们名正言顺碾压同学的好机会。

可即便是学霸,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出高兴的表情,苗伟同样假模假式地一脸悲痛万分,看着倒像比差生还要伤心似的。

毕竟像张天生那样,交了白卷反倒还成了英雄的人是极个别的。

不管学习好有用没用,这时代的人们都很朴实,父母把孩子送来上学,还是希望他们能学到些东西,学生如果考不好,回到家里难免要挨骂。

方老师笑呵呵地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等安静下来些,又加了一句:“这次考试主课闭卷,副课开卷。”

这个消息并没有慰藉到同学们的心,家长可不看副课,他们只关心主课的成绩。

“为什么啊,以前不是主课也开卷吗?”有学生在底下喊。

这个时代,社会对知识的需求也是有侧重的,高中的课程分为主课和副课,主课指语、数,理化三科,地理历史之类的课程一律被当作副课。

社会环境如此,不仅家长,就连老师也没把副课当成一回事。

至于外语,之前一直是e语当道,后来和s国关系紧张,便改成了英语,但这时的英语也没列入主课的范围,还是可怜巴巴地挤在副课之内。

许多学生的副课课本还新崭崭的没动过呢,林子矜也是同样,她的副课课本都没拿回家过,在桌子里放着落了一层灰。

林子矜很明确地知道,今年将要举行的第一次高考,副课没有列在考试范围内,英语则属于自愿参加,可考可不考,她自然也不会将精力放在副课上面。

“林子矜,你说咱们以前都是开卷考的,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殷秀丽凑了过来,下巴杵在在林子矜的肩膀上,带着几分遗憾地说。

旁边苗伟笑道:“算了吧,理化和数学就算开卷考,咱们也得找得到答案才行啊!”

这倒也是。

殷秀丽呵呵一笑,反正她来学校就是混日子的,她爸妈对她管得不太严,就算考不好,也最多挨一顿骂。

挨揍是不可能挨揍的。

丫头片子学习好不好无所谓,如果不是工作不好找,又怕她闲在家里难受,她爸早就不让她上学,让她去上班挣钱了。

林子矜却是趁机又给殷秀丽xi nǎo:“殷秀丽,这说明国家需要有知识的人,咱们得好好学习啊。”

殷秀丽有点奇怪地看林子矜一眼:“你这家伙最近怎么了,成天学习学习的,学习好有甚用,又不能上大学,又不能招工。”

这时候的大学招生都是招的工农兵大学生,由生产队,工厂和部队在各自所属的部门选拨推荐人才,经过评议,审核,复核等层层关卡,决定上大学的名额。

能不能上大学跟学习成绩好不好,没有一点关系。

前几年有一段时间,因为那位白卷英雄的关系,大学里甚至掀起了一股,专门录取成绩平平或者成绩差的学生的潮流。

苗伟跟着笑:“咳咳,殷秀丽说得对。”

殷秀丽是个心直口快的,翻他一眼:“对甚啊对,那苗伟你学习这么好是为甚?”

苗伟有点窘:“也不为甚,反正闲着没事干,上课的时候就学一学呗!”

这话也对,殷秀丽和林子矜齐齐无语。

人比人,气死人。

苗伟确实并不比别人用功多少,他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上课时学一学。

其它的时候,他要打篮球,要组织班里的活动,放学了也没闲着,还得照顾家里生病的母亲。

说起来,她们真还没见过他在课堂以外的时候学习。

林子矜和苗伟同桌,对他的学习水平很是了解。

不像她有着重生的优势,知道未来的走向,有计划地努力学习,人家苗伟天生智商就高,不用怎么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

“不过,我也没甚把握,以前考得好是因为开卷,我翻书比别人快,闭卷就不敢保证了。”苗伟像是知道这两人的郁闷,笑着宽慰她们。

回答他的是两双大白眼。

学生们喊归喊,到真正考试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真的把考试特别当成一回事,比起后世考试时那种紧张的气氛,这时候的考场简直不要太轻松。

监考老师坐在讲台上闭着眼假寐,时不时地出去溜一圈。

学生们翻书找答案的,互相商量的,歪着脑袋看别人卷子的,还有索性趴着睡觉的,和平时上课也差不了多少。

苗伟手快,早早地做完,卷子便被人拿走,在教室里暗搓搓地传来传去,林子矜做得稍慢些,卷子暂时还在她的手里。

考场乱哄哄的像菜市场一样,林子矜暗暗摇头。

试卷上的题目很简单,她认真答题,苗伟无所事事,便偏着头看她做题。

事实上,坐在林子矜后边的殷秀丽也时不时地伸长脖子看她的进度——她也还等着抄林子矜的卷子呢。

最后一个字写完,林子矜还没来得及检查一下,试卷便被前面的人抽走了。

殷秀丽急了,使劲戳林子矜的后背,意思你怎么不给我留着。

林子矜无奈摇头,苗伟四下看了看,从邻桌把他的卷子拿回来,递给殷秀丽。

“我的不如林子矜的,你凑合用吧!”

殷秀丽大喜接过去,有得抄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而且谁说苗伟学习不如林子矜了,他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好不好?

林子矜对成绩倒是无所谓,她只想通过考试看看自己的实力。

对话的本子又被推了过来。

【你最近很用功啊,有一道题我都不太会,是乱写的,我看你做得挺好。】

林子矜:【班长大人不必自谦,我再用功也赶不上您啊。】

这话就有些调侃的味道了。

第99章 河才过了一半,就抽板了

苗伟无声地笑了笑,冲林子矜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两道淡淡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上弯,乍然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惊艳之感。

旁边的女生立即看花了眼,两眼发直地盯着他,忘了手里的题目。

下课铃响了。

老师站起来,挨着桌子收试卷,苗伟早把两人的试卷拿了回来,待老师离开,教室里立即嘈杂起来。

看到苗伟笑容的不止那一个女生,几个女生在教室中间聚成一堆,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

“还考着试呢,班长就对她笑!”

“班长笑起来可好看,可惜被林子矜骗了……”

“以前她和三班的郝南仁好着呢!”

“唉,咱们班长真可怜,被她骗了……”

“谁知道呢,恐怕班长也心知肚明吧,上次元旦联欢会,班长不是还替她出节目来?三班的郝南仁因为这个还跟咱班叫板呢!”

那个黑瘦女生说道,她不像其它女生那样有所避讳,说话的声音很大,话里话外还有几分针对苗伟的意思。

几个女生一齐住了嘴,有意无意地偏头看向苗伟和林子矜这边。

林子矜也冷冷地看着她们。

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有热爱翻闲话的人,女生扎堆的地方就更是如此。

这类的闲话林子矜已经听过不止一次,如果她真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可能她会羞愤恼怒,或者伤心害怕,甚至为了表明清白就远离苗伟。

可林子矜十七岁的身体里面,装着的是大妈的灵魂,这点闲言碎语算什么?

前世冯谦的风流韵事层出不穷,他在外面的女人找到她单位的也不少,甚至还有那些女人的丈夫,也找到她,让她管好自己的男人。

当时的医院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林子矜的心理素质不够过硬,怕是不被唾沫淹死,也被气死了。

这些闲话只是小儿科而已。

她也不会因为这些闲话就疏远苗伟,难得重生回来,遇到一个聪明人,两人在学习上能够互相帮助,就因为这些闲话,让她放弃一个能共同进步的伙伴?

只要不当面来找她的麻烦,她们说什么都无所谓,她懒得跟这些孩子计较。

林子矜淡笑一声收回目光,根本懒得理她们,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书本。

看到林子矜没理她们,几个女生舒了一口气,忽然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之感。

林子矜眼里的淡然和漠视,大家都看得见,当时心里有些害怕,现在慢慢回过神来,就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屈辱。

尤其是那个大着嗓门的女生,更是脸露不忿之色。

以前她们说别人的闲话,对方不是恼怒分辩,被她们合伙一顿羞辱,就是羞愤哭泣,以后见了她们就赶快躲开,哪有像林子矜这样,一副淡然无谓样子的?

而且很明显的,苗伟也听到了这些话,他收敛了笑容看过去。

他的目光是凌厉而了然的,似乎看穿了她们心里的小心思似的,几个女生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低下了头。

只有那个黑瘦女生夷然不惧,大声道:“知识越多越反动,学习好有甚用啊,还当班长呢,连这么点觉悟也没有!”

林子矜算是听明白了,这女生主要的火力还是在苗伟身上啊。

她呵呵一笑,也不去追究这女生为什么要针对苗伟和她,坐下来打开书。

我的时间可宝贵呢,还有好多正事要做,懒得跟你们撕逼。

殷秀丽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明明就是追求别人被拒绝了,扯什么学习好不好的,人家学习好关你甚事!自己不行还爱挑别人毛病!”

林子矜算是明白了,她这是遭了池鱼之灾啊。

她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看向苗伟,就见对方的脸腾地红了。

班里也不全都是那种人,和殷秀丽聚成团的几个女生也跟着打抱不平:“就是,林子矜你别理她们,咱们是学生,到学校来就是学习的,不看成绩看甚了。”

“是啊,不把成绩当回事,刚才还偷偷摸摸抄什么啊?!”

这话让黑瘦女生不服气了:“王小红,别光说我,你刚才也抄了!”

王小红满脸的理所当然:“是啊,我是抄了,可我没说学习好没用啊!我没有一边抄人家的卷子,一边嫌人家不好!”

“你!”黑瘦女生气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跺脚。

殷秀丽嗤地笑了出来:“河才过了一半,就抽板了?还有三门课没考呢!有本事一会儿别抄啊,说不定也能靠交白卷上个大学!”

像是在应和她的话似的,上课铃响了,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进来。

教室里慢慢地安静下来。

苗伟歉意地笑笑,把本子推到林子矜这边。

【对不起。】

林子矜回应他一个没关系的笑容,接过前座递来的试卷,给自己留下一张,其它的发到后面,开始认真答题。

傻孩子们等着吧,如果不出差错的话,打脸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

……

八月初的天气燥热,林子矜随着rén liu从学校出来,看看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心烦意乱。

刚才在学校里,郝南仁又来纠缠她了。

不,也不能算是纠缠,他只是跟着她,没完没了地问她将来的打算,她好容易才摆脱了他。

“林子矜,等等我。”

林子矜头皮一阵发紧,急忙加快脚步:郝南仁这厮又跟上来了!

然而郝南仁的腿比她快得多:“林子矜,你走这么快干嘛,咱俩一起走。”

周围已经有目光看过来,林子矜虽然不是很在乎同班同学的看法,但她却很害怕很多人的目光同时看着她。

她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任由郝南仁跟在她身后。

“林子矜,咱们毕业了,你打算怎么办?”

“……”

“林子矜,我要去矿上上班了,我爸给我安排了运输队的工作,前几天就开始跟着师傅学开车了。”

……

“林子矜,矿上的大卡车可有意思了,等我学会了,开车的时候把你带上。”

……

“林子矜,你让我好好学习,这次我的成绩也很不错,考了我们班第三名,听说你考了第一?”

……

“林子矜你说话呀,为什么不理我?”

林子矜一直不作声,当他是空气,郝南仁委屈极了。

“林子矜,你要学习,不让我打扰你,这半年来我就没再打扰过你,现在毕业了,咱俩的事也该说一说了。”

林子矜猛然停住,转身,漂亮的眼睛瞪着他:“郝南仁你别胡说,我和你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第100章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郝南仁被她吓住了,陪着笑脸退了一步:“是是,林子矜,咱们之间以前是没事,可这不是毕业了吗,咱们也该计划一下将来了……”

“郝南仁!”林子矜的语气严厉,控制不住音量变大:“你和我没有什么将来,我的将来和你没关系!”

郝南仁如遭雷击,退后两步:“可是以前……”以前好像也没有正式说过什么?

林子矜怕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声色俱厉地打断他:“郝南仁,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这家伙死缠烂打的功夫着实厉害,简直像块烤热了的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扒不下来。

林子矜知道,如果不给他放几句狠话,怕是他一直都不会死心的。

八月的天气热得要命,郝南仁却像是被一盆冰水夹着冰疙瘩兜头泼下,身心都是又痛又冷。

看看林子矜满面寒霜,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他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我……我知道了,对不起。”

林子矜转身就走。

她心里有几分可怜他,脸上和行动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这位前世的堂姐夫实在太缠人,她怕他顺杆爬上来,不敢对他露出好脸色。

“林子矜……林子矜……”

郝南仁又喊她,声音小了许多,带着些许软弱。

林子矜停下却没回头:“还有事?”

“咱们以后还是朋友吧?我还能找你玩吧?”郝南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痛苦,甚至还有几分乞求的意味:“我也不敢要求别的,就是普通的朋友,像你和殷秀丽,苗伟那种的朋友。”

林子矜心下一软,几乎就要答应他了,然而想到这位堂姐夫的难缠,她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太阳依然毒辣,林子矜的火气渐渐消散了些,在路边房屋的阴影下面走着。

前面就是邮电所,再过去就是红房子粮站,想到家里的西瓜和凉开水,林子矜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前面巷口处,戴老头冲着林子矜招手。

“闺女,这是去哪儿了?”

林子矜拐了个弯过去,笑着回答:“戴叔,我毕业了,今天返校领毕业证。”

半年多以来,她和戴老头也算是熟人了。

矿上没什么外来人口,本地人互相几乎都认识,像戴老头这样儿的,还算有几分知名度。

戴老头名叫戴国梁,原本是京都城的干部,几年前响应伟人号召,干部要下放到农村、厂矿、基层劳动,下放到矿区支援矿区生产建设。

和戴国梁同一批来的人共有四个,据说来的时候矿上搞了一个很隆重的欢迎仪式,敲锣打鼓的,还给这几个干部戴了大红花。

不过几年下来呆得久了,慢慢的也就那么回事,其它几个干部有的在矿上任职,当个小官,有门路的就想办法回去了京都。

因为身体不好,戴国梁没在矿上上班,也不知是不是关系不够硬,他也没回京都,就这么在矿上住着。

戴国梁家住的小巷是林子矜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林子矜经常遇到他,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熟悉了。

老头子口袋里经常装着糖果或者花生之类的食物,自己不吃,见了林子矜就塞给她,如果不收,老头就吹胡子瞪眼的,假装生气。

林子矜不是小气的人,她大方收下,也经常会给老头子带些自家蒸的白面包子或馍馍,或者自家腌的咸菜之类的。

有几次戴国梁犯了病,还是林子矜跑前跑后地送他去卫生院,又请假照顾他。

戴国梁说是老头子,其实岁数不大,看着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他冲着林子矜伸出手来,手心向上,神态亲昵而随意。

“毕业证呢,给我看看。”

林子矜喜滋滋地把毕业证递给他。

看着很粗糙的小本本,与后世那种精装的毕业证完全不能比,本本上面套着红色的塑料封皮,翻开里面第一页,正中间就是一张一寸黑白照片。

没有经过美颜的照片上面,女孩子梳着高高的马尾,刘海斜落在额前,下巴尖尖眼睛明亮,看起来娇俏又漂亮。

“嗯,不错……”

林子矜以为戴国梁夸自己的照片,正打算谦虚几句,却听他接着道:“这几个字写得不错,你们学校还是有点人才的。”

林子矜:……

“戴叔,我以为您夸我……成绩好呢!”

戴国梁平时看着很严肃,对上林子矜却是爱笑又和气,林子矜和他相处得很是轻松,一老一少相处融洽,有时也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嗯,成绩也好,可惜啊,现在不能考大学了,不然的话,你这成绩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戴老头夸她两句,忽然问:“你爸是粮站老林?”

林子矜同他开玩笑:“是啊,怎么了戴叔,你的粮食不够吃,想找我爸‘走后门’啊?”

找林家明“走后门”办事的人多数为了买粮,或者是粮不够吃要多买点,或者是想细粮的比例多一点。

不过下放干部的粮食定量较高,戴老头的粮食应该够吃。

戴老头果然瞪她一眼:“我想走后门也不能找你个小毛孩子。我是说,你要是想上大学,回去跟你爸说说,让他想办法跑跑关系,推荐你上大学。”

说到这儿戴老头有些兴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京都那边我有认识人,我也想想办法,能让你去京都上大学。”

看看林子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明显对去京都上大学不感兴趣,戴老头又蛊惑她:“你想想,京都可是祖国的心脏,那里的大学都是最好的,不比你在这小地方破粮站当个大集体工人强?”

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对于京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对于他们来说,京都不仅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还是更加神圣的,国家的象征。

林子矜的目标也是京都的大学,只不过她心中自有成算,却没打算让父亲去帮她跑关系找推荐指标。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革命工作都一样,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我都要为祖国做贡献!”

林子矜说着套话,满意地看着老头儿无可奈何的神情,这才笑弯了眼道:“谢谢戴叔,我这才刚毕业,以后再说吧……”

话说了一半,远处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子矜!”

第101章 幸福的意义在于跟谁一起生活,而不是在哪里生活

烈日下,林子舒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子矜你在这儿呀,让我好找!”

林子舒对戴国梁没有林子矜那么随意,她礼貌地打声招呼,便将手中沾满油污的报纸递给林子矜。

“子矜,报纸上说恢复高考了!”

林子舒掩饰不住声音的兴奋,把报纸展开,指点着上面的一行标题。

恢复高考了?

林子矜有点懵,她记得前世这件事情是十月二十一日在媒体公布的,现在才八月初,怎么提前了?

转念一想她又释然,这个时空本就不是她前世的那个时空,时间上同前世相比错乱得厉害,公布时间提前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她的复习计划可能时间上有点紧张。

“恢复高考了?!真的?!”

戴国梁比林子矜要激动得多,也顾不得别的,一把将报纸抢了过来,拿得离眼睛远远的,一字一句地细看。

因为林子矜的关系,林子舒也认识戴国梁,姐妹俩见他着急,相视而笑。

戴国梁看了几眼觉得费力,拿着报纸回头向巷子里走:“林家闺女,来我家坐一会儿,我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看,看完再还你。这也真是,今天我的报纸怎么就没送来呢?”

林子舒笑着说:“不了戴叔,这份报纸就送您了,粮站那边还有,我和子矜去拿那份看。”

“那也好。”一份报纸而已,戴国梁也不客气,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子矜,这下子你可没白用功,咱老林家说不定也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林子舒兴奋得很:“不对,是两个,万一大哥也考上呢!”

……

……

八月的草原正是最美的时候,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透雨,草原绿得像要滴出水来,天蓝得通透,金色的阳光照下来,几片白云的影子投在大地上。

因为下雨的缘故,河面比平时宽了不少,河水也涨了许多,张弘在河里扑腾着,将一件湿上衣啪地甩到岸上。

“啊啊啊!哈哈哈!我要疯了!”

张弘真的像要疯,一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这时嗓子都快喊破了,两手用力地向天空撩着水,无数水珠在阳光下晶莹灿放。

林卫国四仰八叉地躺在岸边,被张弘撩了一脸的水。

他也躺不住了,好在还有几分理智,脱了鞋子和上衣随意一甩,也扑腾着下了水。

张弘拖泥带水地扑腾着过来,扒住林卫国的肩膀放声大哭。

林卫国拍着他干瘦赤祼的背,忍不住也是眼眶发红,还得尽量安慰他。

“好了,张弘,不要闹了,小心乐极生悲。”

话一出口他就想打自己的嘴巴:这是说的什么话!

不会说话能不说吗?

张弘满脸都是水,也不知是泪还是河水,他推开林卫国抹了把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可能!报纸上都登了,哪有那么多的乐极生悲!”

林卫国苦笑,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每一次遇到好事的时候,都要本能地怀疑这不是真的,或者索性怀疑好运后面埋伏着噩运。

“卫国,你用力点打我一下……”

林卫国无语,看样子悲观主义者不止自己一个。

他用力地给了张弘一拳,张弘一屁股坐倒在水里,扑腾着大声喊了起来。

“这是真的!卫国,知识还是有用的!”

在那些无书可看的岁月里,他凑在煤油灯下读着英文版的毛选和资本论。

在别人打扑克,睡觉的时候,他做着数学和理化题目。

在无数个漆黑的漫漫长夜里,他以为永远没有希望了,最终还是爬起来,凭着毅力和本能学习。

张弘扑腾着,好像马上就要淹死在水里一样,林卫国无奈,过去把他拖起来,拉到岸上。

张弘四肢摊开躺在草地上无声地流着泪,任八月的阳光晒着他的脸和身体。

来了草原好几年,张弘除了脸黑了一些之外,身体还是苍白而孱弱的,胁骨一根根地凸起,胳膊瘦得跟麻杆一样——那些富有营养的奶食和手扒肉都似乎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卫国坐在他的身边,任阳光把自己晒得发昏,百感交集。

那只黑额头的羊羔已经长成大羊,温柔地凑过来,用粉红色的舌头舔他的脸,一股草料的气息扑过来,林卫国拍拍它的脑袋推开它。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张弘如梦初醒般坐了起来,看向马蹄声的方向。

梅林骑在马上,用力地挥着手,喊着什么,被风吹散的话声里,依稀有高考两个字。

“梅林?她也得到消息了!”两人一起站起来,小跑着迎了过去。

梅林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跑过来,扑入了林卫国的怀抱,又伸出另一只手揽着张弘的脖子。

“你们知道吗?恢复高考了!”

张弘和林卫国忘了自己还的,三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羊群受惊散开,发现没有危险又聚拢来,奇怪地看着几个像是发了羊癫疯的牧人。

好半天之后,还是林卫国首先反应过来,松开梅林,戳了戳张弘的光脊梁。

张弘一怔看他,林卫国对他努了努嘴。

张弘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光着膀子,不由得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去草地上找衣服。

“啊哟,我又在梅林面前丢人了!”

梅林毫不在意地嘻嘻笑,眼里还含着泪:“没事,你经常在我跟前丢人的,我都习惯了。”

她的衣服上也有些湿印子,那是刚才和林卫国张弘抱在一起时,被浸湿的。

她转向林卫国,欣喜极了:“卫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复习,咱们和张弘一起去考试。”

林卫国有些犹豫,他确实打算考试,可是他和梅林的事怎么办?

经过上次那件事,林卫国和梅林之间亲近了许多。

在梅林的追求攻势下,林卫国将以前和张楠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梅林,也对梅林说了他的担心。

“梅林,时间和距离会杀死世俗的爱情,咱俩将来终究是要分开的……”

梅林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眼睛亮晶晶的:“我不会和你分开!我跟着你,你在这儿,我也留下,如果你回金海市,我也跟着你回去!”

梅林一句话打消了林卫国的疑虑:“幸福的意义在于跟谁一起生活,而不是在哪里生活。”

而现在,高考就像一道鸿沟横在他们面前。

如果两人中有一个没考上,该怎么办?

如果两人都考上,却没录取到一个学校怎么办?

还有将来……

林卫国很忧愁,其实他是那种很重感情,又因为重感情,而很怕伤害自己和别人的人。

第102章 内定的小媳妇

还有将来……

张弘已经穿好了衣服,半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很是滑稽,他的神情却是郑重严肃的:“梅林,卫国,我们得珍惜这次的机会。祖国建设需要我们,咱们一起参加高考!”

……

……

巴彦县罗布村。

“子依,听那些知青说恢复高考了,你要不要试着去考大学?”

林子依有些犹豫:“算了妈,我学过的东西都忘光了。”

林子依也听说了这事,她考虑得很多。

一方面,今年刚恢复高考,她不知道考试题目的难易程度。她现在还是村里的老师,如果她去考了却没考上,村里人和学生们会怎么说?

另一方面,万一她考上大学就不能上班了,家里供着两个小学生和一个大学生,再加上两个老人,父母的负担实在太重了。

而且,孟长林怎么办?

孟长林聪明灵巧,可他从没读过书,认得的字也都是她教的,他可考不上大学。

林子依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算了,娘,我不考了,估计我也考上不上。”

白如意嗯了一声,她听到村里的知青们议论说恢复高考,又听其中一个知青说林子依的条件也能参加,才回来问一下女儿的。

这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其实她的心里,也不是很愿意子依去考大学。

不过她这个当娘的也不会耽搁孩子的前途,如果子依要考,她就是不愿意也会支持,子依自己不想考,那就正好。

在白如意的心里,对林子依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

教师的工作体面轻闲,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可以拿,一年还有两个假期,就算考上大学也未必有这么合适的工作。

何况上大学还要少挣几年钱。

白如意盘算着,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女儿,她帮女儿顺了顺头发:“子依啊,就是委屈你了。”

林子依已经下定决心,也不觉得委屈:“娘,没甚委屈的,我这样就挺好,咱们家该培养的是维维和娇娇。”

说到娇娇,白如意立即不说话了,二女儿简直成了她的心病,因为这事,她心里连林家亮和冯谦的姑父林占海都恨上了。

如果不是林占海把冯家迁了来,如果不是自家死老头子同意冯家在罗布村落下了户,娇娇哪会变成这样?

没有冯谦,家里也不用防贼似的防着自家女儿。

林子依也发愁,心里说不出的忧虑:近半年来,林子佼跟冯谦走得很近,简直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别人一劝她就炸毛,反而变本加厉地对冯谦好。

现在她只要跟林子佼一张口,林子佼立刻就摔门而出。

在学校里,她也管不住林子佼,林子佼毫不忌讳地和冯谦说说笑笑,在看到林子依的时候,声音还会故意大上几分。

有几个孩子跟她告密,说村里大人们之间有传言,说林子佼是冯谦定下的小媳妇儿!

这些闲话也就林家人不知道——没人敢去白如意跟前嚼舌根子。

子佼今年才十一岁,林子依根本不敢把这闲话说给母亲听。

真是,这该怎么办啊?娇娇这傻丫头,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

傻丫头林子佼和林子维放了暑假,两人的手臂上挎着篮子,正快手快脚地摘着枸杞。

林子维的篮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篮枸杞,压得他半边身子倾斜着。

按说他人小,可以先把枸杞倒回去,再回来继续摘,费不了多少事,还能省些提篮子的力气。

可林子维偏不,他努力地支撑着篮子的重量,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飞快地在枝头上穿梭,篮子里的枸杞越来越多,已经快要装满了。

相邻的另一棵树下,冯谦也挎着篮子摘枸杞。

“林子佼,开学我就要到镇上去读初中了。”

“好啊冯谦,镇上的初中好,听那些知青说,以后又能考大学了,你好好学,将来也考个大学,给村里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瞧一瞧。”

林子佼说着话手上不停,她篮子里的枸杞也快满了。

林子维眼珠子转了转,哎哟一声,把篮子放到了地上:“二姐,我提不动了。”

林子佼回头看他,笑了起来:“小屁孩儿的篮子满了,赶紧交到那边去。”

林子维满脸苦色:“二姐,篮子这么重,我提不动……”

林子佼看看自己的篮子:“算了,我的也快满了,我一齐交了算了。”

林子维立即把篮子提过来,一点也看不出重的样子,巴巴地交到她手里:“好哩二姐,两个篮子重,你慢点走。”

“林子佼,我和你去送吧?”冯谦说。

“不用不用,我提得动。你快摘吧,别趁机偷懒啊。”

林子佼没有多想,一手提一个篮子走了。

林子维看着她走远,立即沉下小脸,看向冯谦。

冯谦也不摘枸杞了,扭过脸来,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两个半大小子像两只野兽一样对峙着,一个阴沉,一个愤怒。

冯谦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个头比起九岁的林子维要高出一大截。

那种浮于表面的傲气和隐隐的卑微已经不见,面对着比他小四岁的林子维,冯谦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讥讽。

他甚至露出几分讥笑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冯榆钱你别给脸不要脸,惹毛了爷没你好果子吃!”

林子维没了刚才那股没精打采的样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压低声音骂道。

冯谦满脸讥讽的笑:“你能把爷咋样?”

“爷不动你,是怕打耗子伤了佛像,你当爷不敢动你?”

冯谦笑得更欢了,脸上直接写着我就是要嘲笑你:“林子维,林子依白当了这么些年的老师,她是怎么教你的,明明是一个成语投鼠忌器,被你说得这么俗。”

林子维:俗你妈个屁,老子才二年级好不好?!

“玛的,爷不和你废话,你离爷二姐远点!”

冯谦垂下眼帘,脸上没了笑容:“我马上就要去镇上念初中,还能对她怎么样,再说我就算在村里,也不会对林子佼怎么样的。”

她那么善良美好,谁会忍心对她怎么样?

林子维却依旧警惕不减:“我没说你怎么样,就是你以后离我姐远点,你自己不知道村里人咋说你们家?你不要连累我姐的名声!”

这话戳中了冯谦的肺管子,他心里出离愤怒,脸上却不显半分,反倒又露出几分讥笑来:“有本事你管住你姐,让她离我远点,跟我说这些有甚用。”

第103章 我不仅歧视你,还歧视你全家

这话伤人更甚,林子维到底年龄小受不得讥刺,跳起来捋袖子要动手:“爷先打你个狍子一顿!”

冯谦脸上笑呵呵的全然不惧:“你打,你打,你姐马上就回来了,我就说你看不起我,歧视我,你们全家都歧视我!”

妈的,爷就是歧视你,不光歧视你,还歧视你全家!

林子维心里这么念叨着,又把袖子放了回去,憋屈得两眼冒火,小胸膛一起一伏的,肺都快炸了。

如果不是他担负着“卧底”的重任,如果不是他姐脑子出了问题护着这家伙,他早就揍冯谦这狍子一顿了!

自家姐姐怎么就分不清好人坏人呢!

这冯榆钱原本看着也还不错,可自从家里不许林子佼和他一起玩,他就变了。

也不知道冯榆钱在自家那个没脑子姐姐跟前说了什么,林子佼一门心思地就觉得自家人“歧视”冯谦,还嚷嚷着这样对冯谦不公平。

林子维不知道什么是“歧视”,他查了新华字典,字典上说歧视是指不相同不一致的看待,后来他又问了林子依,林子依说,歧视是对别人不平等的看待。

可是在罗布村,冯谦和冯家人做的事,本来就跟别人家都不一样,怎么能怪别人不平等!

以前的冯谦勉强还装个样子,可是现在……

现在他还在装样子,并且在林子佼面前装得更像了,只不过,他只在林子佼面前装,在林子维面前,他已经懒得装了。

冯谦装得太像好人,又总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林子佼觉得他受了“歧视”,反倒对他更好,跟他走得更近!

还有冯谦他妈那个老妖婆,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嘴唇抹得跟刚吃了死孩子似的,在村里到处说林子佼的坏话。

她说林子佼跟冯谦是天生一对,林子佼是他们冯家内定的媳妇,还有好多难听的话。

当他林子维不知道么!

谁家的女子他妈的要跟冯榆钱一对啊!

就冯家那家人,谁敢跟冯家沾边啊!

也就自家二姐是个傻的,才会傻乎乎的相信冯榆钱是个忠厚老实,被家庭耽误的孩子。

林子维都快憋屈死了,他还不能在林子佼面前表现出对冯榆钱的“歧视”,不然的话,以林子佼现在的智商,怕是连他这个弟弟也不信任了。

后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林子佼哼着歌的声音,两个刚才还斗鸡眼似的半大男孩,立即心照不宣地调整表情,各自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林子佼脚步轻快地走回来,把篮子递给林子维:“维维你别趁机偷懒,这次你可是挣工分的,快摘吧!”

她觉得挣了工分就不能偷懒,就要对得起这工分。

林子维接过篮子,在林子佼类似旧社会地主老财监视长工的目光下,简直欲哭无泪。

以前觉得二姐天真善良是优点,现在么,林子维觉得这不是天真,这是傻。

整个罗布村,不,整个公社,整个巴彦县也再没有二姐这么傻的人!

三个人各自摘枸杞,两个少年之间敌对的情绪暗流涌动,“监工”林子佼却傻乎乎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小声哼着歌儿,手脚麻利地把那些红艳艳的小精灵摘下来,放进篮子里。

不远处传来女人低低的嘻笑声,夹杂着男人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

冯谦脸色立即变了,手足无措似乎想开口又没说什么,面色阴沉铁青,极为难堪。

林子维见他的样子,知道不是好事,偏着头听了一会儿,忽然精神一振,伸手在林子佼眼前招了招。

林子佼停了下来,面带疑惑,目光看向林子维篮子里为数不多的几粒枸杞,看样子对他的偷奸耍滑不干活很是不满。

后者在嘴前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说话,神色诡异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欢欣。

好像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维维这是又耍什么宝?

林子佼暂时忽略了某些熊孩子偷懒的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她忽略了冯谦像吃了屎似的表情。

林子维当了半年的“卧底”,自然不会傻到张口跟林子佼告状——如果这么蠢,他早就不被林子佼信任了。

他只是伸手指指远处,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踮着脚尖望向枸杞林深处,脸上还带着几分紧张和好奇之色。

枸杞林长得茂密,园子里同时摘枸杞的人不少,却几乎看不到别的人。

到底才是十一岁的女孩子,林子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不知不觉地停下手上的活儿,也学着林子维的样子去听。

枸杞林里似乎忽然安静了下来,远处鸟儿叽喳鸣叫,渠水潺潺流过的声音都变得清楚起来。

更清楚的是男人女人打情骂俏的声音。

“嘿嘿,你那供销社的门关得可紧,多会儿让哥去一趟……”男人压抑猥琐的笑声。

“死鬼,你咋没来过,大前天晚上来我家的是野狗?”伴着手掌击打人体的声音,女人亦嗔亦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嘿嘿,你骂哥哥是狗,那你不是被狗……嘿嘿日了?”男人的笑声猥琐而得意:“上次的白糖……甜不甜……,可惜了妹子这脸蛋儿……我家里有一盒蛤蜊油,今晚上给妹子送过去……”

声音断断续续的,林子佼脸上胀得通红,她听得出这是冯谦他妈郭翠花和本村张本善的声音,羞恼之余不禁有些担心地看向冯谦。

冯谦他妈这么做,最可怜的是冯谦,有这么个妈,他也够倒霉的。

冯谦满脸的羞窘和痛苦,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他低着头不敢看林子佼,两只手无意识地抓着篮子柄,攥得指节发白。

林子维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不全懂,但也知道这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别的不说,张本善当面骂冯谦他妈被狗日了,就让他很是解气。

他幸灾乐祸地看看冯谦,再看看林子佼,脏乎乎的小脸上露出得意狡黠的笑。

二姐这次该明白了吧?人家当面都骂冯谦他妈呢!

林子佼比林子维大两岁,女孩子本来懂事就早,近一段时间她又对冯家的事很上心,自然听得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看冯谦那副痛苦狼狈却要装着坚强的样子,林子佼立即觉得,这少年真是可怜极了也坚强极了,对上林子维傻里傻气又带着几分狡黠得意的目光,立即火不打一处来。

“走了走了!这边都没枸杞了,还呆在这儿干甚哩!”林子佼大声说道,顺便给了林子维一个暴栗:“臭小子,赶快提上篮子走!”

第104章 失望

林子维不仅没得到原先想要的效果,反倒无缘无故地吃了一下打,心里委屈,声音也大了起来:“二姐你打我作甚?”

明明是冯谦他妈不好,好像张本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事和他又没关系,他姐凭甚打他。

林子佼拎起篮子转身就走:“少废话,快走,也不怕脏了耳朵!”

林子维郁闷又委屈,这真是该倒霉的没甚事,不该倒霉的遭了殃!

但他也知道女子家家的听到这些话不好,狠狠地瞪了冯谦一眼,拎着篮子跟在林子佼后面。

冯谦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林子佼的心里对冯谦的家人抱着极大的怨气。

再没有谁家的父母像他们那样的。

冯谦这么好的一个好学生,硬生生被冯谦妈连累,不管在村里还是学校都抬不起头来。

现在郭翠花索性在枸杞园子里跟张本善胡说八道,今天队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摘枸杞,隔着树墙看不见人,可不意味别人也听不到声音。

果然,林子佼她们往回走的时候,就遇到了好几拨人。

看见她和冯谦一起,这些人脸上神情各异,探究的,嘲笑的,冷淡的,鄙夷的。

三蛋妈对着林子佼欲言又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伸了伸,看看周围的人又缩了回去,那样子恨不得拉住她教训一顿。

他们爱咋样咋样吧,林子佼自问自己没做错什么,冷着脸向远一点的地方走过去,停在一排没人采摘的枸杞树底下。

林子维和冯谦也跟了过来。

林子维怒视冯谦:“你跟过来做甚了,你好好在那呆着,离你妈近点,还能听听她每天做甚了!”

冯谦不说话,像受伤的狼崽子似的盯着他。

林子维当然不怕他,一梗脖子:“你看我做甚了,又不是我让你妈跟别人……”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就挨了一巴掌。

“二姐!你究竟有完没完了!”

林子维不怕林子佼打他,反正他常挨打,也不怕疼,可她不能在冯谦的面前打他啊!

这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林子佼:“娃娃家嘴少点!”

冯谦:“林子佼你别打维维,这事不怪他。”

林子佼和林子维一起看他。

林子维:“别叫爷名字,爷不用你装好人!”

林子佼:“这事就是他不对!”

她缓和了口气,转向林子维:“你还给人称爷,维维,大人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林子维抬头,幽幽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失望:“二姐,真的没关系吗?”

他又看向冯谦:“你也这样觉得?”

后两者都沉默了,林子佼避开了林子维的目光。

林子维心里郁闷,本来想离开,看看冯谦赖着不走,又勉强着自己留了下来,转到树的另一边,默不作声地开始干活。

小屁孩心里有火发不出来,一股子邪火都用在干活儿上,动作麻利非凡,小手在树枝间极快地穿梭,令人眼花缭乱。

林子佼强笑:“冯谦,你看维维这家伙,他刚才肯定是故意偷懒的。”

冯谦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低头躲避着她的目光,一声不吭。

刚才那些人的议论和嗤笑对他而言是常事,他对这些几乎已经麻木了。

可是让林子佼也跟着他忍受白眼和嘲讽,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别人讨厌他,看不起他都是应该的,谁让他有一个那样的妈,还有那样的家?

他不想让林子佼跟着他受气受委屈,可他也不想失去林子佼的友谊。

他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不在乎他的家庭,只在乎他这个人。

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林子佼的友谊,他的人生将是怎么样的灰暗。

就算他学习好,能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是从什么样的家庭里走出来的,他自己就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自己。

所有的骄傲和努力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就是一个破鞋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爹究竟是不是冯大喜。

那个女人,郭翠花,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的娘一样呢?

还有他爹冯大喜,他怎么就不能厉害点,管住自己的婆娘呢?

……

大铝盆盛着金黄的玉米面糊糊,里面混着红艳艳的枸杞,看起来煞是好看。

到了摘枸杞的日子,一般人家摘枸杞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夹带些枸杞回家,好给自家人吃个新鲜。

冯谦娘郭翠花操着勺子给每人盛了一碗,又拿出糖罐子,给冯谦和她自己的碗里各舀了半勺白糖。

“吃哇榆钱,”她说,又看了看眼巴巴瞅着糖罐子的女儿冯小霞:“看甚哩看,死丫头片子,有糊糊喝就不错啦,还想白糖?”

老冯家当家做主的是郭翠花。郭翠花心里,最重要是她自己,其次就是儿子冯谦。

冯谦就是郭翠花的心肝宝贝命疙瘩,而冯小霞,则是野地里的一棵草,或者干脆是路旁的一泡狗屎。

她对待冯谦和冯小霞的态度截然相反,简直就像一个亲娘一个后娘似的,有时候冯小霞真怀疑,她是不是郭翠花亲生的。

冯小霞目光晦暗,从糖罐子上转到冯谦的碗上,她也不说话,低下头大口地喝起糊糊来。

冯谦的碗里,金黄色的糊糊的中间有一片半透明的印迹,那是已经化了的白糖。

他想起这白糖的来历,又回忆起今天下午听到的张本善跟他娘的对话,顿时觉得一阵腻歪恶心,将碗推到冯小霞的面前,把她的碗换了过来:“小霞,我不想吃糖,咱俩换着喝。”

冯小霞当然求之不得,又怕郭翠花抢回去,勺子稳准狠快毒地落在那片半透明的印迹上,狠狠地挖了一大勺。

一勺接着一勺,小勺飞舞,几秒钟之内,冯小霞已经将还没搅开的白糖都送进了嘴里,齁得她打了个哆嗦。

真甜啊!

等郭翠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从冯小霞的碗里舀了一勺糊糊一尝,发现死丫头真是精得跟鬼一样,剩下的糊糊里一点甜味都没有。

郭翠花扬手打了冯小霞一巴掌:“馋哥抛,就省得吃!”

哥抛是本地人骂人的土语,意思是大姑娘养的孩子。

郭翠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骂的其实是她自己,又恨恨地给了儿子一巴掌:“你不喝就提前说话,浪费糖给死丫头吃!”

冯谦连面前的半碗糊糊也不想喝了,把碗一推,筷子啪的一声摞在桌子上:“娘,你能不能以后别再要这些东西?”

第105章 郭翠花的职业道德

郭翠花的火气正旺,又劈头给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打得向一边歪过去:“死小子话说清楚,哪些东西?”

“就是这些白糖啦,蛤蜊油啦,挂面鸡蛋啦的东西,咱们家没有这些也饿不死,你就不能像别人家一样,有甚吃甚,有甚用甚,凑合着过日子不行吗?”

冯谦憋了很久的话倾巢而出,对面的冯小霞被大哥的勇敢惊呆了,大张着嘴,糊糊从嘴角边流了出来,看着十分恶心。

就连从来没什么存在感,只知道吃饭干活的冯大喜都放下筷子,愣怔怔地看向儿子。

这小子失心疯了吧?

不怕被他娘打死吗?

郭翠花还真没有打儿子。

被亲生儿子当着男人和女儿的面揭了丑,她的眼皮一下一下疯狂地跳动着,嘴角气得直抽抽,看起来面目狰狞又可怖,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冯小霞做为这个家里常年的受气筒,最先回过神来,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喝完碗里的糊糊,用手背抹一下嘴,站起来就往外跑。

“我去给鸡拨草!”

她娘肯定要生气,跑得慢说不定就会受连累挨打,冯小霞跑出去院子才喊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转眼就没影儿了。

冯谦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满脸大无畏地看着郭翠花,好像他妈今天不给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就没完了似的。

“他爹,你看看,你看看,”郭翠花气得手指直抖,指着冯谦对冯大喜告状:“我为了咱们这个家连脸都不要了,他小崽子吃着我的穿着我的,敢编排起我的不是了!”

冯大喜尴尬得无以复加,重重地咳嗽一声:“榆钱,你娃娃家的不懂日子艰难……”

冯谦蓦地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爹,你能不能有点男人样!”

冯大喜再怎么绿泥糊顶,哪怕自家院子里夜夜进人都能忍,就是不能容忍亲生儿子这么说自己。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气急之下操起糊糊盆里的勺子,照着冯谦头上就是一勺。

能动手就不哔哔,冯大喜在冯谦的身上,倒难得地很有男人样。

一声闷响之后,金黄色的玉米面糊糊和殷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同时从冯谦的头上流了下来。

冯谦只觉得头上一痛,脸上一烫,一股热流顺着脸就流了下来,这时候他还没想到头上流血,只以为是被玉米面糊糊烫的。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看到手上的血迹,才知道自己受了伤。

郭翠花一见急了,劈手夺过勺子给了冯大喜一勺:“你咋下手这么狠,他可是你亲儿子啊!”

冯大喜抬起胳膊挡住勺子,难得地爆发了男人的血性,将桌子一掀转身就走:“妈的,谁知道这小崽子是不是我的种……”

桌子当啷一声翻了,饭盆打翻在地,金黄的糊糊流了一地,混和着郭翠花的怒骂声,冯大喜声音夹杂在这些声音里,被淹没了一大半。

然而鬼使神差地,冯谦却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炸了锅,就连头上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是他爸亲生的!

他不是他爸亲生的?

冯谦想起冯大喜对他不冷不热的那股劲儿,想起冯大喜看他的眼神,还有每天夜里进进出出自己家的那些男人。

冯谦立即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一只手捂着头上的伤口,像只狼崽子似的看向郭翠花,那眼神是阴郁而陌生的。

“死不了的老货!你咋不让狼叼走呢!”郭翠花骂着冯大喜,过来检查冯谦的伤口:“榆钱过来,娘看看伤在哪了,等这老货回来的……”

冯谦退后两步不让她碰他:“娘,我爹是谁?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

郭翠花不觉得对不起儿子,于她来说,冯谦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冯谦和这个家好,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那些男人付出了吃食或者金钱,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谁也不欠谁的。

不是有句顺口溜么:你舒服,我痛快,固定资产都还在,各取所需,何乐不为呢?

郭翠花认为,她自己也是有道德底线的,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跟那些男人们来往,只是她赖以谋生的手段。

在谋生的同时,她肯定要保证,生下的孩子是冯大喜的。

对郭翠花来说,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

“放你娘的狗屁!你爹就是冯大喜那死货,老娘如果不是嫁他这么个穷家破户,不是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用得着这么丢人败兴啊!”

郭翠花也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怎么地,话声里带上了哭腔。

你也知道丢人啊?!

冯谦看着她,恨恨地想,鲜血从他头上流下来,漫过眉毛,糊住了眼睛。

郭翠花急了,上前两步扭住冯谦,粗暴地拨开他的手查看伤口,同时有点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唾沫星子四溅:“老娘这样不是为了给你挣钱念书?你爹没本事,家里欠一屁债,老娘再不想办法,你还念甚书啊?!”

郭翠花扯了块破布按住冯谦的伤口,听到儿子幽幽地说:“别人家也困难,不是照样过日子,也都没像你这样。”

“我哪样啦?!”郭翠花终于哭了出来:“我这样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你当我这样是为了我自己?”

头上的伤口腾腾地跳着疼,郭翠花的声音尖厉地向耳朵里钻,冯谦心烦意乱,知道自己再怎么跟母亲说都没用,忽然万念俱灰,决定破罐子破摔算了。

不过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能保得住他心底最珍视的那份友谊。

他推开郭翠花的手,任由血流过面颊,直勾色地盯着郭翠花,看着十分的狼狈可怖:“那好,别的我不管,我就一个要求。”

“哎哟活祖宗,按住头,看血流得……你说,你说你要甚了,娘全都答应,只要你按住伤口!”

冯谦幽幽地看着她,眼神悲伤又绝望:“娘,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林子佼,别把她和咱家扯到一起,你不配,我……也不配!”

眼看冯谦头上的血染红了衣服,别说只是不提别人家的一个小丫头,这时候就是让郭翠花杀人,她都能答应下来。

郭翠花忙不迭地点头:“行行,好说,你先按住头啊!”

冯谦这才扯起那块破布,再次按在头上。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发冷,堪堪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

郭翠花急急过来,扶着他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

第106章 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

罗布村唯一的赤脚医生名叫朱春明,在罗布村也算是个能人,是这个时代农村里典型的“万金油医生”。

他的卫生所开在家里,外面是处置室,里面放了两张小床做为病床。

朱春明是家传的中医,前几年又参加了县上的培训班,学了些基础的西医手段,勉强算是中西医结合。

事实上,直到今天,在基层乡村的卫生系统里,多数都是类似朱春明这样的“万金油”大夫,限于医疗条件和自身能力,他们什么都懂点,又什么都不精,处理些普通的小病小痛,缝合小型的,不太复杂的伤口,遇到治不了的病,就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去。

朱春明这个赤脚大夫也是同样。

他在队里拿着工分,大病小病内外妇儿都能治,有时村里的牲口病了,他也能临时充当兽医,给凑合着治一治。

总之,朱春明什么都能来两下,又什么都不精通。

农村里干活经常有人受伤,处理个小伤小痛的,朱春明还是很拿手的。

朱春明把冯谦伤口附近的头发都剃了,看看伤口挺长,便歪歪扭扭地缝了两针,在上面洒了点消炎药粉。

又在伤口上面按了块白纱布,看看位置不好包扎,便用白胶布凑合着将白纱布粘在头上。

“伤口上挂两针就好了,过几天过来拆线,伤口不要沾水。你在这儿躺一会儿歇一歇,喝点水再走。”朱春明端给冯谦一缸子水,自己到外面去了。

冯谦晕晕乎乎地躺下,也许是失血的缘故,他很快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等冯谦醒来时,有那么几分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茫然四顾,直到头皮上的疼痛提醒了他。

冯谦渴得厉害,爬起来端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个干净,正要出门时,听到外间传来郭翠花的说话声。

“……还能因为甚哩,臭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就知道护着人家闺女。你说那老林家的闺女,天天和我家榆钱混在一起,她自己都不讲究,榆钱这娃娃咋还不让我提她哩!”

朱春明敷衍的声音:“他婶子,你家榆钱说得对,你在外面乱说一气,让娃娃们以后咋一起玩哩……”

“咋就是乱说哩,就他老林家的闺女,将来要想嫁给我们榆钱,我连彩礼都不用给她,她家还得给我家多准备嫁妆!”

郭翠花觉得林子佼对冯谦好,是一件很给她长脸的事,得意洋洋地炫耀道:“那闺女成天缠着我们榆钱,我家榆钱是个老实娃娃,这要换成别人家娃娃,非得把她先……”

“娘!”

郭翠花口沫横飞,正说得起劲,被一声厉喝打断,她心虚地回过头去。

本来睡着的冯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正站在门口,用一种愤怒得要吃人的眼神看着她。

“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冯谦又是愤怒又是失望,这就是他的娘,他的亲娘!

他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大声地喝斥着,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似的。

郭翠花眼珠转了转,难得地涨红了脸,在朱春明面前被儿子喝斥,让她有点下不来台。

按照对郭翠花的态度来划分,罗布大队的男人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对郭翠花有色心也有色胆的,这部分占了少数,也是郭翠花的“供销社”能维持下去的基础。

第二种是有色心没色胆的。这种男人通常不会光临她家,却也会在做农活或田间地头相遇的时候,跟她调笑几句,偷偷摸摸地看她,逮着机会或多或少地揩点油。

这种人是最让郭翠花讨厌的,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当面总想占她便宜,转头就在背后说她的坏话,笑话她。

第三种就是赤脚医生朱春明和大队长林家明这类人。

他们对待她与对待其它的妇女同志别无二致,客客气气地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无论当面背后,都没表现出看不起她的样子。

可对她也绝没有哪怕半点亲近的意思。

郭翠花心里,最敬重的也是这类人。

如今当着朱春明的面,被自家儿子顶嘴喝斥,饶是郭翠花已经把不要脸当做理所当然,此时也不禁有点脸红。

她不敢看朱春明,目光巡逡着四周想找个趁手的家伙打儿子,终究是没敢动桌上雪白的诊疗盘,便脱下鞋子没头没脑地冲儿子砸了过去。

“小崽子翅膀硬了,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你咋和老娘说话哩?光嫌老娘牵扯那死丫头,有本事你自己不要和那死女子来往!让她不要犯贱缠着你!”

臭哄哄沾着泥土的鞋子冲着门面而来,冯谦抬手一挡,鞋子落在地上,他又是悲哀又是恼怒,气得直哆嗦,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妈!

十三岁的孩子在乡下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该懂不该懂的也都懂得差不多了,何况冯谦做为郭翠花的儿子,成天不知道要听到多少半荤半素的取笑。

他知道他娘刚才想说什么,如果不是他及时喝止,他娘还会说出更难听更恶心的话!

她当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不知羞耻么?

郭翠花恼羞成怒,踮着脚跳着过来,拾起鞋子没头没脑地抽了冯谦两下:“你看你这贱样,还说不让我牵扯她,有本事你不要跟那女子来往!”

冯谦一动不动地任她打,两只通红的眼睛只是仇恨地瞪着郭翠花。

在冯谦的心里,已经不再把这个女人当做娘,只当她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女人。

郭翠花倒是知道他的软肋,知道他珍视这份友谊,就拿这个来捅他的心窝子。

不,郭翠花根本不认为这是友谊,她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她用她的龌龊心思去猜度林子佼!

冯谦头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握拳,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动手打面前的女人。

他还小,他才十三岁,他需要这女人供他上学,现在恢复高考了,他要参加高考,离开这个家!

眼看着冯谦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朱春明看不下去,急忙上来劝阻。

郭翠花的名声太坏,朱春明不敢也不愿跟她动手,只得拉扯着冯谦,将这半大孩子护在身后:“大喜家的你这是做甚,看把娃娃打坏了!”

第107章 老鹰捉小鸡

三个人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只不过老鹰和小鸡是母子,而护着小鸡的却是个外人。

郭翠花想到自己在朱春明面前丢了丑,愈发的恼羞成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这事咋能怪我哩,那林家的闺女自己犯贱,成天粘在他身上,还不许我说了!”

朱春明感觉到背后冯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也听不下去了:“大喜家的,你别胡说,你看娃娃都气成甚样了。”

冯谦一言不发,绕过朱春明就跑了出去,走到门口一掀帘子,迎头撞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三蛋娘有点不舒服来开药,已经听了有一会儿,将这出闹剧全看在眼里,她扶了冯谦一把,正要说话,冯谦绕开她跑了出去。

冯谦听见郭翠花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林子佼自己犯贱要找我儿子,她姑林香久就是那样的jiàn huo,伺候赵家两个老的,还供小叔子上学,男人连家也不回她还巴着……”

也听见朱春明笨嘴拙舌地劝说:“大喜家的,话可不能这么说……”

还有三蛋娘的大嗓门:“榆钱妈你要点脸行不,人家林家的闺女才十岁……”

冯谦捂住耳朵,脑中嗡嗡做响,天人交战一番,终于下了个于他来说无比艰难的决定:以后他再也不和林子佼来往了!

他摊上这么个娘是他的命不好,可他不能连累了林子佼!

郭翠花看不上林子佼的姑姑林香久,觉得她又傻又贱,可冯谦却宁愿自己是林香久的儿子。

是任何人的儿子都行,只要不是郭翠花的儿子!

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家呢?

他才十三岁,还养活不了自己,读中学至少还要三年才能参加高考,想到还要在这个家里呆三年,冯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憋炸了。

要么去当兵?

冯谦只想一下立即就泄了气,他才十三岁,部队不会要他的。

要么,把户口上的年龄改一下?

冯谦看看自己矮小瘦弱的身材,老老实实地熄了这个念头:改户口也没用,他的个子太低,很容易漏馅的。

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要离开家独立,真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

冯谦跑到村头的一棵老槐树下,看看四面没人,背靠着树干坐下来。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西边的半边天空布满了鳞片似的红霞,他呆呆地看着那片红霞,一点儿也没有回那个家的意思,也不想见到任何人。

只希望郭翠花刚才闹的那一场,不要再影响到林子佼。

然而事与愿违,此时的林家已经炸开了锅。

三蛋娘这时正在林家,正给林家人讲中午在卫生所的事。

因为怕被别人听见,三蛋娘压低了一贯的大嗓门,说话的声音压了压,但还是不小,只是神情诡异,看着有几分鬼鬼崇崇的样儿。

“……哎呀那个说话难听得不行,朱大夫在旁边怎么劝都没用,我都跟她吵起来了,你们不知道,郭翠花这么说娇娇可不是第一次……”

三蛋娘越说越气,也忘了要压低声音,嗓门大得像吵架。

大夏天的,为了防止声音传出去,室内门窗紧闭,烟雾缭绕,林老头脸色阴沉得可怕,闷着头吸着烟锅子。

林老太耳朵虽背,不过连听带蒙倒也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气得直拍大腿,边说话边咳嗽:“这是咋说的,咳咳,家里人一直就不让娇娇和冯榆钱来往,娇娇那傻女子犟得不行,成天就说我们是骑士,对冯榆钱不公平。”

老太太不懂歧视是什么意思,按照自己的理解下了定论:“我老婆子就不明白了,我们家老林家愿意骑骡子还是骑马,和他冯家有甚关系,咋不公平了!”

“都是一起上学的娃娃,郭翠花咋能说出这种话来,让我家娇娇以后咋出去见人!”

一向温和的白如意火冒三丈,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跟林老太解释此歧视非彼骑士,抓起一把剪刀就往外走:“郭翠花敢这么说娇娇,我,我跟她拼命去!”

女娃娃的名声多么重要,竟被郭翠花随意地拿来说嘴,听三蛋娘的意思,郭翠花这还不是第一次!

“老大家的,你回来!”

林老头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发话了。

公爹的话还是要听的,白如意无奈站住,兀自气得身子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抖的:“爹!”

白如意一反常态,拉长了声音喊,担心公爹息事宁人,让此事不了了之。

昨天刚下过雨,烟丝有点潮,味道辣得厉害,林老头磕了磕烟袋锅:“这事得从长计议。”

说着话,林老头看了三蛋娘一眼。

三蛋娘立即识趣:“哎呀,家里三个孩子还没吃饭呢,我得回家做饭去,你们先商量着,如果需要我做证,就让维维过去喊一声,我保证随叫随到!”

白如意勉强挤出笑脸:“那三蛋娘你先忙着,如果有事的话,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三蛋娘急急忙忙出门。

听到院门吱嘎一声响,确定三蛋娘走了,林老头叹了口气,转向白如意。

“老大家的,这事有多久了?”

白如意有点发懵:“什么多久了?”

林子维在三蛋妈出门的时候就钻了进来,见状急急答话:“好久了爷爷,以前我们在学校里还好,今年放寒假的时候,我和二姐去冯谦家里找过他两次,被冯谦他娘看见,就……”

白如意抬手就打:“你知道你二姐去他家,怎么不管着点,还跟着她一起胡闹!”

林子维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有点委屈:“……大姐那几天不在家,二姐要去问冯谦作业,我又不会,只能跟着去。”

他是弟弟又不是哥哥,怎么能管得住她?

何况那个时候,林子维自己也觉得自家人有点过份,不该因为冯谦家庭不好就看不起他。

可谁能想到冯谦他娘会是这么个德行,竟然在外面败坏二姐的名声?

如今看来,子矜姐还真有先见之明,不许他们和冯谦一起玩是对的。

“我也劝过二姐,让她不要和冯谦来往,可她就是不听,我说得多了,她连我也不理了!”

“娇娇这孩子糊涂!”林老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放心不少:“大喜家的那就是个浑人,怕是谁家孩子去她家,她都会这么说,未必是专门冲着咱家来的。”

林老头敲敲烟袋锅,安抚白如意:“老大家的,这事不能太急,先把娇娇找回来,等家亮回来,和他商量着办。”

第108章 挨打

林老太回过神来:“是啊,如意,家亮他好歹也是个大队长,要是连自家闺女也护不住,还当甚队长!”

林老头有他的考虑,老大媳妇性子温和,向来不爱多说话,真要吵起来,根本就不是冯大喜家的对手。

自家老婆子又是个耳背的,即便跟着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夹七夹八的夹缠不清。

还有娇娇,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脾气犟性子也急,不把她找回来,万一到时候大人吵架,娇娇在旁边给她的亲娘拆台,那可就让村里人笑掉大牙了。

林子维立即机灵地出门去找林子佼,一出院门迎头遇见林子依进门,他拉着林子依就走,路上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林子依。

“……冯谦他娘不光骂二姐,还骂咱姑,咱姑又没犯着她!这事太气人了,大姐你去大队把咱爹找回来,我去找二姐!”

林子依皱皱眉头:“你二姐够呛听你的,这样吧,我去找娇娇,你去找爹。”

林子佼不知道自家姐姐正憋着一股火到处找她,此刻的她也很是火大。

“喂,冯谦,你总得说个原因吧,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再不和我玩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你一起玩,可你这样总得有原因吧?”

冯谦低着头半晌不说话,脸上的神情既为难又痛苦,老半天他才像下定决心似地说:“林子佼,你就别问了,总之,你以后再也别去我家了,咱俩在村里遇见也当成不认识好了。”

冯谦的头上还包着纱布,模样凄惨又可怜,看向林子佼的神情是痛苦而复杂的。

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冯谦说这些话有多么的不情愿。

林子佼是个直性子,这时早红了眼,不是心疼冯谦,是被气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究竟为什么啊?”

冯谦欲言又止,他根本不敢把他娘说的话做的事告诉林子佼,以林子佼的性子,知道他娘说她的那些话,肯定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候事情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他不说,林子佼未必就能知道。

林子佼见他的模样,立即就想歪了:“冯谦,是不是我姐和维维欺负你了?!”

冯谦还是那副样子,脚尖搓着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林子佼眼睛喷火,气得转头就走:“好好好,他们越来越过分了!”

冯谦犹豫一下,却没叫住她。

他真的不能把郭翠花对林子佼做的事说出来,那样的做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而且,林子依和林子维向来对他抱着很大的敌意,林子佼以为他们欺负过他,也不算过分。

是林子佼自己要这样想的,他可没这么说。

林子佼气呼呼地往回走,心里算计着林子依这会儿应当在家,没想到走到半路就遇见了林子依。

“姐,我正找你呢!”

“娇娇,我正找你呢!”

两人异口同声气呼呼地说,又同时愣了一下。

林子佼:“你找我做甚?”

林子依:“你还知道回家?”

又是异口同声,这次林子佼没愣着,怒目瞪着林子依:“我怎么啦,我回不回家和你有甚关系?我还没问你们呢,你和维维咋欺负冯谦了?”

一听冯谦两个字,林子依就炸了,她一把抓住林子佼的胳膊,拖着她就走:“我们能咋着冯谦,倒是冯谦他妈快把咱家害死了!走,回家再说!”

林子佼用力地挣扎着,不肯跟她走:“你胡说,冯谦他妈咋能害着咱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

她用力地往回拽胳膊:“上次子矜姐来,你们几个就商量着,不让我和冯谦玩,你还去找人家冯谦的麻烦,欺负他歧视他,你咋配当老师的,就这么对待你的学生……”

“啪!”

林子佼抚着火辣辣的脸庞,愣住了。

林子依也愣了一下,她没打算打妹妹,可刚才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扬起了手。

林子依很快回过神来。

打就打了,也没什么后悔的,林子佼实在太不听话,早就该打她一顿了。

“跟我回家!娘和奶奶气得在家里哭哩,你还挺有理!?”林子依不再和林子佼讲理,蛮横地拖着她往家走。

林子依做惯了农活,又比林子佼大几岁,手上力气很大,林子佼身单力薄又被打懵了,被林子依拖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走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有脸哭!谁告诉你我和维维欺负冯谦了?”

林子佼哭着控诉:“冯谦说……呜呜……他以后不和我玩了!你们找他麻烦,你们还欺负他!”

“看你这点出息!”林子依扬了扬手,恨不得再甩她两巴掌:“人家不和你玩你就哭?就回来怪自家人?!”

林子佼更冤枉了:“呜呜,我不是因为冯谦哭,你打我……呜呜,你打我我才哭的,我要告诉娘……”

“告吧告吧,你个没脑子的货,冯谦他娘到处翻你的闲话,说你犯贱粘着冯谦,都快把咱娘气死了,你再去跟娘告状,还嫌娘气不够是不是?

你都这么大的闺女了,成天甚也不懂,就知道伙着外人来欺负自家人!”

林子佼有点发傻:冯谦他娘说她的闲话?说她犯贱粘着冯谦?

不是大姐和维维欺负了冯谦?

林子佼想,冯谦他娘虽然很令人恶心,可是她去过冯家两次,冯谦他娘对她很是和气热情。

“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欺负了冯谦,冯谦他娘才胡说的?”

林子佼说话的声音还有点抽噎,林子依在她后脖子上抽了一巴掌:“你胡说什么,我和维维如果真要欺负冯谦,也用不着瞒着你!”

别说他们还没欺负冯谦,就算真的欺负他,那又怎么样?

冯家搬到罗布村大半年了,村里人都瞧不起郭翠花的作派,村里的孩子们,有几个不欺负冯谦的?

哪个女孩子不是早就被大人教导过,不许跟冯谦玩的?

就自家这个没脑子妹妹,才蠢得给郭翠花留下话柄。

林子依想起郭翠花骂林香久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犯起一丝忧虑。

这傻女子,该不会步了姑姑林香久的后尘吧?

以前林家亮也曾经阻挠过林香久的婚事,可是林香久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嫁给赵二赖,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林家人都看得清。

第109章 买个猪崽子,还要相一相老母猪的好赖

这种事情很奇妙,似乎越是外力阻挠,越是给当事人增加了坚持的动力,最终林家亮还是败给了赵二赖。

其实严格来说,当年那件事,打败林家亮的不是赵二赖,而是执迷不悟的林香久。

林家亮并不知道家里的糟心事,他正在大队和帝满仓谈事情。

“满仓你就放心吧,铁军这孩子个子高,长得也壮实,看着就像十的大小伙子,只要镇上那头不出问题,咱们乡里乡亲的,谁也不能给你使坏不是?”

帝满仓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人,双手握着林家亮的右手使劲摇了摇,翻来覆去的只会说一句“谢谢队长”。

“谢甚哩谢,都是一个村的。不过我可得跟你说一声,上面下来文件了,今年要恢复高考,铁军他不打算参加高考?”

帝满仓有点无奈:“唉,我和他娘也跟他商量过,可这小子一门心思就想当兵,他自己去镇上磨着他舅给他帮忙,他舅同意了,我们也管不了他。”

林家明笑着说:“当兵好,当兵有出息,又不给家里添负担,铁军这孩子懂事。”

帝满仓叹了一声:“铁军他娘身子不好,我们给娃娃拖后腿了。”

林家明看看门外:“铁军还在外边等着呢,快给娃娃说一声,别让娃娃着急。看我这话说得,铁军都是大小伙子了,眼看着冬天就要当兵,我还说人家是娃娃。”

说着话两人走到门口,林家明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等在门口的林子维:“维维你怎么来了?”

有帝家父子在场,林子维并不多说,只是叫了声爹。

帝满仓跟林家亮打声招呼,又扯扯儿子示意该走了,帝铁军正在编一个草蚱蜢,他站着没动,加快速度编完递给林子维,拍拍他的肩膀,跟林家亮打声招呼离开。

林家亮看着帝铁军走远,赞了声好小子,这才看向儿子,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

林子维将草蚱蜢小心地放进衣袋里,赶紧拉着林家亮回家:“爹,咱快回家吧,家里有事,爷爷叫我来找你。”

林家亮跟着他往回走,摸摸儿子的脑袋:“咋了,家里有甚事,这么火烧火燎的?”

现在的林家可不止是火烧火燎这么简单,简直要烧塌屋顶了。

林子佼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气得当即就要去找郭翠花理论,却被林子依死死地拉住。

“你去干什么?你个小女娃娃家的,去跟郭翠花那种人吵架,你也不怕脏了你的嘴?”

“是啊娇娇,”林老太哭哭唧唧地跟着劝:“听你姐的,那郭翠花嘴脏得很,你去了肯定要吃亏,她已经没廉耻了,你跟她有什么说的?”

林老头一直沉着脸没搭话,直到这时才闷闷地开口:“娇娇,你自己说,你和冯榆钱是咋回事?”

林子佼用力挣开林子依的手,毫不畏惧地顶回去:“我和冯谦是同学关系,怎么啦,他妈不好,我就不能和他来往了?”

想到郭翠花说的那些话,再看看哭得伤心的林老太,火冒三丈的白如意,林子佼难得有些心虚地放低了声音:“爷爷,我什么也没做过,就是找他借过两次作业。”

林老太耳背不好使,将作业听成了桌椅:“甚?咱家要甚没有,你还去冯家借桌椅,你这娃娃没脑子啊,借桌椅做甚了……”

老太太又哀哀地哭了起来,深深地觉得自家孙女完蛋了,这是故意去冯家找机会接触人家的男娃娃,怪不得郭翠花敢骂孙女呢,孙女她就是个没脑子的货啊!

“娘你就别添乱了,”白如意正心烦得厉害,大声说:“娇娇说的是作业,上学用的作业!”

她拿起旁边桌子上用过的作业本——这是林家亮平时裁来卷烟的——放到林老太前让她看:“娃娃的作业,娘你明白了么?”

林老太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知道了,咱娇娇是借作业啊,那郭翠花那不要脸的货咋敢这么胡说咧?!”

去冯谦家借作业?

林子依怒视林子佼一眼:家里现成的有老师不找,她去冯谦家借作业?

白如意显然也想到了此节,眼圈发红,手扬起来又放下,恨不得能打这死丫头一顿。

林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娇娇,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以后,你可再不能上冯家去了,更不能和冯榆钱来往,不说别的,就郭翠花那张嘴,就能把你名声都毁了!”

“冯谦是冯谦,他妈是他妈!他们有什么关系?”林子佼梗着脖子顶了一句,看看林老头骤然阴沉下来的脸,心虚地不说话了。

“娇娇这娃娃是被如意惯坏了啊!看看这是说的什么话?”

林老太难得地没听岔,又哭了起来:“没有冯榆钱他妈,哪来的他?人家都说买猪崽子还要相一相老母猪的好赖呢,都是一个窝里的蛋,这当娘的咋能和儿子没关系哩!”

因为女儿不懂事遭了婆婆的埋怨,白如意心里又是苦又是气,扬起手就要给林子佼一巴掌:“死丫头,你再说一句!”

林子维站得离林子佼最近,见状下意识地护在林子佼身前,替她挨了一巴掌。

“二姐你就听娘的话吧,究竟是家里人重要还是同学重要?你看看娘都成甚样子了?!”

白如意这一下手劲很大,林子维疼得吡牙咧嘴,摇着林子佼喝道:“你没学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冯谦不是坏人,可架不住冯谦他娘不是个好东西啊!你想让郭翠花把咱娘气死吗?”

更何况,冯谦自己其实也不是个好东西,只是二姐你被他蒙蔽了而已。

当然这句话林子维只敢在心里说说,不会真的说出来。

林子维和林子佼一起长大,不像林子依与他们中间差了六七岁,他和林子佼两人年龄差得不多,生活环境也几乎都一样,他非常清楚林子佼的个性。

自家二姐是个倔强的性子,不管任何事情任何人,如果不是她自己看清楚想明白,别人怎么劝都没用的。

林子佼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母亲,正对上白如意的目光。

白如意发着抖,看着女儿,眼里有泪流下来,茫然又伤痛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透过林子佼看到了另一个人。

林香久。

郭翠花这女人不要脸,但她看事情却很明白。

女儿这是又要走到林香久的老路上去了。

不,娇娇连林香久都不如。

至少赵二赖他娘不像郭翠花那么无耻,那么声名狼藉,也没有折磨过林香久。

第110章 名声要紧

林子佼没见过自家亲娘这副模样,一时间真的害怕起来,抓住白如意的胳膊:“娘,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去冯谦家还不行?”

“不行!”

门开了,林家亮沉着脸走进来,环视屋里,目光落在白如意的脸上:“不要哭了,我还不信这娃娃牛吃了赶车的,没有王法了!”

他转向林子佼:“冯谦他娘说,你犯贱粘着冯谦,不要彩礼也要嫁给他,你怎么说?你要是真有这个意思,我就给你和冯谦订亲,遂了你的心思,也省得在外人跟前说不清!”

林家亮在孩子面前不苟言笑,也很少打骂孩子,这番话说出来,却比打林子佼一顿更让她害怕。

她白着脸急急解释:“爹,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冯谦挺上进也挺可怜的,不愿意像别人一样欺负他,不是冯谦他娘说的那样……”

直到这时林子佼才意识到,冯谦他娘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如果村里人都信了这些话,将对她有什么影响。

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终于哭了起来:“冯谦他娘胡说八道,爹怎么也相信她的话?我才十一岁,嫁什么人啊,呜呜,我根本就没有那些想法……”

林家亮打断了她的哭诉:“好,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他一起玩?”

林子佼有些犹豫,这要求和她的想法不合。

但她立即又想到郭翠花的谣言,想到她以为大姐和维维欺负冯谦时,冯谦默认的态度。

冯谦是因为郭翠花的事才不和自己一起玩的,他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但他又任由她误会大姐和维维欺负他。

屋子里鸦雀无声,都在等着林子佼说话。

“爹,不是这样的,”林子佼试着同林家亮讲理:“不能因为冯谦娘的事,就连累到冯谦……”

“二姐!”林子维忍不住了:“你咋这么糊涂啊,冯谦他娘凭甚说你的闲话,不就是因为你和冯谦来往么?”

林家亮叹了口气:“林子佼,这件事必须跟冯大喜家说清楚,如果你自己立场不清,我们说什么都没用,过后郭翠花还会翻你的闲话。”

但凡林家明连名带姓地叫家里孩子的名字的时候,那就代表他对这孩子很失望。

林子佼知道父亲说得对,如果她继续和冯谦来往,郭翠花那个搅屎棍一定还会胡说八道。

她老老实实低下头:“爹,我再不和冯谦一起玩了,原本我也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觉得大家那么对待他有点不公平。”

大人们想得太复杂了。

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特别喜欢跟冯谦一起玩,她只是想要公平,想要给冯谦一个公平。

可现在,她终于也要加入这不公平的队伍中。

这事不怪冯谦,也不能怪自己的家人,要怪就怪郭翠花,谁让冯谦有她这样一个妈呢。

她也终于要和别人一样,因为冯谦的家庭而疏远和孤立他。

林子维是最理解林子佼的,见她神情黯然,低声安慰她:“二姐,这事真的不怪你,你是女娃娃,名声要紧。”

“是啊,名声要紧。”林子佼茫然地说。

“是了,我娇娇的名声不能被郭翠花这么糟踏了,我去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如意又拿起了剪刀。

林家亮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把剪刀拿下来。

“我陪你去。”他说。

林子依急了:“爹,郭翠花那嘴说话可难听……”

林老头也同意:“老二,我们跟着就行了,你一个当队长的,去人家门上跟女人吵架,像什么话。”

“走吧,”林家亮说:“我是娇娇的爹。”

说着话他摸了摸林子佼的脑袋:“别委屈了,爹知道你是个好娃娃。这事我和你娘去就行了,不要脏了你们女娃娃的耳朵。”

林子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知道她的委屈!

林子维挺起胸膛,这口气憋得太久,他都快憋成内伤了。

二姐是个顽固的家伙,她不知道待人善良和真诚也是要看对方是什么人的。

像郭翠花那样的人,她就像一个大粪坑,谁从她身边经过,都要沾染一身臭气。

……

冯家在村子南边,冯大喜和冯二喜两户人家住着一个院儿,中间用一矮墙隔开,从墙的土坯和新旧程度能看得出来,这道墙是后砌起来的。

西边的院子里,吴霞就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正在纳鞋底子。

冯家老二冯二喜将他的新鞋子套在脚上,在地上踩了踩:“嗯,我这鞋子结实,嘿嘿,不过不如爹那双厚实。”

吴霞抬头看他一眼,将针在头皮上抹了抹:“爹那双是新条绒布做的,你这是旧衣服做的鞋面,当然不能比。”

她笑着打趣自家男人:“你咋能和咱爹比哩!”

冯二喜嘿嘿一笑:“我是不能跟咱爹比,只要我这鞋比老三的好就行!”

吴霞脸上有点泛红,也不知是晚霞映的,还是有点难堪,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好半天才低声嘀咕道:“哎,这能怨谁了?都是穷闹的,你当我愿意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要不是你当初把我骗了,我才不嫁给你哩!”

冯二喜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看见媳妇难堪的样子,他心里有点解恨的感觉,又似乎有点懊恼和心疼。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甚么,你是多心甚了。我也知道这事不怪你,当初还是我求着你,你才同意的。”

冯二喜安慰着吴霞,心里却还是有点不痛快——当初是他求着她的,可她为什么对三喜那么好?

吴霞是个难得的好媳妇,性子温顺,人又能干,做得一手好茶饭,对爹娘也孝顺,能娶到她,是他冯大喜一辈子的福份。

这个媳妇是他们一家人使了手段骗回来的,幸好吴霞善良,没和他计较,还好好和他过日子,对他的家人也很好。

他娘冯老太当初卧病在床两年多,大嫂郭翠花从来没伺候过一下,从头到尾都是吴霞伺候着,一直把冯老太伺候到归西。

可吴霞也太温顺了,她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呢?

如果吴霞当初拒绝了他的请求,该多好。

可是如果她拒绝了他的请求,老三怎么办?

以他家里的条件,给老三娶媳妇是绝对娶不起的,难道让老三再去给别人家拉帮套?

且不说能不能找得到肯给他拉帮套的人家,就算找得到,那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哩!

老三就是性子憨直了点,干起活来可不比任何人差,又从不偷奸耍滑,在队里挣得满工分,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壮劳力。

第111章 三蛋娘这外援

心里矛盾了半天,冯二喜叹了口气,扳了扳吴霞僵硬的肩膀:“好了,媳妇,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三喜比。”

吴霞声音有点哽咽,带着点哭腔:“二哥,我心里肯定是向着你的,可规矩是你们兄弟俩订的,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冯二喜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以前怎么办现在就还怎么办呗……”

话说到这儿,隔壁院子突然响起郭翠花的叫骂声。

两人偏着头听了几句,听见郭翠花又在骂冯大喜,污言秽语的极为难听,连他冯家八辈的祖宗也骂上了,中间夹杂着冯大喜含含糊糊的嘟囔声。

冯二喜有点不痛快:“好像大哥又喝醉了,要不我过去看看?”

说着话冯二喜站起身来,吴霞一把拉住他:“算了,大嫂最近气不顺,你别去招惹她。”

她笑了笑,调侃道:“你老冯家的祖宗早被村里人骂得不像样了,要是祖宗们真在乎的话,怕是咱家院子里都挤不下你们冯家的祖宗。”

夕阳西下,空荡荡的院子似乎起了风,突然有点阴森森的,吴霞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急忙收起针线,拉着冯二喜进屋。

“算了算了,咱们回屋去,大嫂气不顺,让她闹腾一会儿就好了。”

隔壁冯老大家的院子里。

郭翠花岂止是气不顺,她简直要被气死了。

下午时在朱春明面前丢了丑,又因为林子佼的事和三蛋娘吵了一架。

三蛋娘嗓门大嘴又厉害,她没占着一点便宜,倒被骂了个半死,如果不是朱春明拉着,三蛋娘还差点扑上来打她。

郭翠花知道,三蛋娘找她的麻烦,不仅是因为她说了林子佼的坏话,更重要的是三蛋爹曾经来过冯家。

可这又不怪她。

她家的大门开着,三蛋爹自己要来,她拦不住也犯不上拦。

说实话,三蛋爹拿来的那块花布,郭翠花还真没看上。

那块布是粉红色的小碎花,根本不适合郭翠花这个年龄的女人穿,哪怕三蛋爹拿块男娃娃能穿的布,她也能做给冯谦穿。

冯小霞那丫头片子,根本不配穿新衣服。

不过三蛋爹人都来了,那块布除了花色太嫩,其它方面看着也不错,最关键的是,反正她这买卖也没本钱,留下就留下呗。

郭翠花留了三蛋爹半宿,换来的那块布给冯小霞做了衣服。

就是这块布做的衣服,被三蛋娘认了出来,从此以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找她的麻烦。

不就是一块布嘛,三蛋娘把它当宝,老娘还不稀罕呢,气死她!

郭翠花在三蛋娘跟前吃了亏,回到家里来,打算找出气筒出出气,偏偏这事的罪魁祸首冯小霞不在家,儿子冯谦头上顶着个伤口,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家里只有老不死的冯大喜,喝醉了躺在床上。

她骂了冯大喜几句,抽了他几鞋底子,冯大喜像死猪一样,脸都被抽肿了,也只是哼哼了几声,连个屁也没放。

郭翠花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泄,站在院子里把冯家十八代祖宗都提出来骂了一通,悻悻地回屋去了。

刚进屋,就听见院门响,郭翠花以为冯小霞回来了,随手抓了只鞋子,骂着赔钱货出来,准备抽这死丫头片子一顿。

看见来人,她怔住了,心里莫名地竟有几分窃喜,急急地将鞋子一丢,整了整衣服和头发。

来的竟然是林家亮。

林家亮这个大队长向来对她敬而远之,路上遇见都离她丈二远,更别说登她家的门,今天怎么突然来她家了?

这天才刚擦黑,来得也有点早啊?

郭翠花满心满眼都是林家亮,甚至都没注意到林家亮旁边的白如意。

敞开着的大门又进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却是气势汹汹。

这是林家老头儿和林老太。

郭翠花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到下午卫生所的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人怕不是来光顾她家“供销社”的。

还真没有带着老婆和爹娘来“供销社”的。

郭翠花急忙堆起满脸笑:“哎呀林叔林婶儿来啦,快,快进屋坐,喝口水,还有队长两口子,你们咋有空来我家?”

林老头冷笑一声:“大喜家的,可别客气,你这屋我们还真不敢进!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郭翠花心下忐忑,知道一定是三蛋娘给林家告了状,立即陪着笑脸:“林叔您说,只要我知道一定不瞒着。”

“那好,你下午在卫生所说的话是个甚意思?我家佼佼和你家冯谦是同学,有时候两个娃娃讨论点学习上的事,就被你编排得这么难听,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林老头怒道,白如意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郭翠花,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挠她一样。

看来三蛋妈真的给林家告了状。

郭翠花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脸上却是笑得真诚。

“哎呀林叔,我那不是开玩笑嘛,谁能想到就有人把这种小事拿出来翻闲话,这不是故意挑拨咱们两家关系的嘛!”

林老太难得地将这番话全听见了,拍着大腿就开骂:“放你娘的屁,你这黑心烂肚肠的脏玩意儿,你这是没安好心,你拿我家女娃娃的名声开玩笑!当心烂了你的嘴!”

郭翠花不敢接这话茬,只管把责任往三蛋娘身上推:“林婶,我当时真没说啥,就说两个孩子要好,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烂肚肠的给翻闲话……”

蓦地里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下把郭翠花推倒,骑在她的身上就开挠!

三蛋娘的嗓门大,战斗力也极强,骑在郭翠花身上,一边挠她一边骂:“你个破烂玩意儿才黑心烂肚肠!你在卫生所造人家女娃娃的谣,我和朱大夫怎么劝都没用……”

林家的人都有点懵,这还没讲理呢,三蛋娘就上来动手了,她怎么得到消息的?

林子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躲在大门背后捂着嘴偷乐,可解气了。

他知道自家爹娘的性子。

他爹林家亮是大队长,向来不爱多说话,来冯家最多也就讲讲理,他娘虽然有心替二姐找回公道,可娘性子温和,向来也不是打架的料。

至于爷奶,有爹在,他们肯定也动不起手来,唯一有点战斗力的林子维自己,又不想跟一个娘们家动手。

没办法,林子维也只好请个外援了。

三蛋娘因为二铃的花布被冯小霞抢了的事,早就恨上了郭翠花,而且三蛋家和林家是邻居,三蛋娘和白如意的关系也极好,从哪方面来说,三蛋娘都会帮他的。

第112章 冯家这一窝子

果然,林子维跑去一说,三蛋娘立即就跑来了,脚底下快得像踩了传说中的风火轮,屁股后头一路烟尘,把向来腿快的林子维都甩下老大一截!

三蛋娘亲自动手,白如意和两老自然不会拦着,林家明装装样子说了几句有话好好说之类的场面话,对两个女人的战斗一点作用都没起。

“……上次在打麦场上你也编排人家闺女,当时好几个劝你,菜墩他爹还让你积点口德!全大队哪个不知道你是个啥货色,你还有脸在这儿装!”

三蛋娘身强力壮,在队里挣着跟男人一样的工分,郭翠花又被她占了先机扑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命地护着脸。

三蛋娘打不上郭翠花的脸,抓着她的头发使劲扯,满地都是乱糟糟的头发,有的还带着沾血的头皮——挠不上脸没关系,我让你这破鞋变秃子!

打得顺手,三蛋娘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家的花布好穿是不是,让你闺女穿上满身起烂疮!

你还到处坏人家闺女的名声,人林家妹子穿新鞋不踩臭狗屎,懒得和你计较,打你还怕脏了手,你还以为别人怕了你?”

郭翠花脸上头上火辣辣地疼,情急之下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嗓门里带着哭音:“她家娃娃自己犯贱沾着我儿子……”

林老太的耳朵难得地没当摆设,听清了这句话,立即不干了,一把甩开林老头也扑了过去,抬腿就踹:“都这会儿了还不忘编排我孙女!你个迎风臭八百里的茅坑,黑心烂肚肠的烂货!”

“谁黑心,说谁黑心呢?”冯大喜摇摇晃晃地肿着一张脸出来,见院子里这么多人,倒是愣了一下。

他是被尿憋醒的,觉得脸上疼得厉害,摸了一把,看向地上厮打着的两个女人。

三蛋娘停了手,仍坐在郭翠花身上,大嗓门叫道:“冯大喜,你还是个男人不?你要是个男人,就管管你家女人,家里开着供销社就不说了,还到处翻闲话,坏人家女儿的名声!”

郭翠花听见自家男人出来,就像遇到了救星,大声哭着:“大喜,快拉她下去,我都快被她打死了!”

三蛋娘屁股一沉,郭翠花的后半句话立即被她坐了回去,她也不跟郭翠花废话,一门心思只是找冯大喜的麻烦:“冯大喜,你个大男人连老婆都管不住,头上的泥糊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本地人管戴绿帽子的男人有另一种叫法,叫做泥头。

冯大喜听了这话,勾起了心事,醉醺醺地嘟囔着:“妈的,我是泥头,谁都知道我是泥头!”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伸手去拉三蛋娘。

三蛋娘一把推开冯大喜,她也打累了,索性放开死猪一样的郭翠花,恨恨地踢她一脚:“今天算便宜了你,你等着,再敢有下次的话,老娘不弄死你!”

这个下次的内容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既有不许郭翠花翻闲话的意思,也有让她的供销社对三蛋爹关好门,不要做三蛋爹生意的意思。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就连最小的林子维,虽然懵懵懂懂,也知道郭翠花做了对不起三蛋娘的事。

“冯大喜你这个老王bā lǎo泥头,你能不能拿出点男人样儿来!你……”三蛋娘对冯大喜是既看不起,又可怜他,索性连他也骂上了。

冯大喜喃喃地:“我是王八,我是泥头,呵呵……”

他也不知哪根筋抽住,忽然爆发,一把抓住郭翠花的头发就打:“臭婊子,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生的儿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老子打死你!”

郭翠花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反手就挠:“冯大喜!你敢动老娘!”

两人正撕扯间,墙上露出一个头,正是刚从外边回来的冯家老三。

老三是个憨实的性子,其实还有点缺心眼儿,不然的话也不会一直娶不上媳妇,跟人朋伙还被骗了。

就这么个憨人,心里也是有是非观的:“大哥,这婆娘早就该打!你家院子里成天进进出出那么多男人,老子都看不下去了!”

林子维:嗯,冯家这辈份有点乱。

厮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同时一僵,郭翠花顾不得打架,疯狂地骂了起来:“冯三傻你个没廉耻的货,你还有脸来说老娘,你们院子里自己做下甚事自己不知道?三个男人朋着一个女人……”

冯三傻只说了几句,就被吴霞拽了下去,听了这话吴霞也不干了,哀哀哭着转身就回了屋:“呜呜,我不活了,怎么连咱爹也编排上了……”

冯家老头不是不知道外边的事,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乱太丢人,他一向不出门也不管闲事,躲在屋里装死人。

夏天门窗大开,这句话被冯家老头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就气得一头栽倒,真的昏死了过去。

冯家老二急着把他爹扶起来,冯三傻还在墙头边跳着脚骂:“我们这是穷得没办法,和你不一样!你看看你给老大戴了多少绿帽子!老大胆小不敢动手,爷替他教训你!”

得,这辈份更乱了。

说着话三傻攀着墙头打算跳墙过来动手,却听见里屋老二两口子大声喊爹:“爹,爹你咋了?!爹你醒醒啊!”

冯家老二和老三尽管朋着伙,却都是孝顺的,老三也不跟郭翠花吵了,急慌慌地跳下墙头回屋去看自家老爹。

郭翠花头发被扯掉许多,脸上鼻血长流,糊得满脸都是,在刚刚降下来的暮色中形容可怖,形似厉鬼。

她长声哭嚎着:“该!活该!死了才好,这是你们老冯家的报应!”

“你给老子闭嘴!”冯大喜的拳头又挥了上去,噼哩啪啦地打了起来。

郭翠花的惨叫声哭骂声响起,谁也没想到事情如此发展。

形势变化太快,万分混乱,林家众人已是看得呆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几乎忘了自己的初衷——他们来冯家要做什么来着?

郭翠花打不过冯大喜,嘴皮子却结实,越骂越难听,老冯家的死人活人都被她拉出来骂了一遍,林家明终于听不下去,咳嗽一声,摆摆手说了声荒唐,带着自家人离开。

这账也不用算了,看冯家这副样子,也没法算。

冯家院门口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见林家亮出来,都讪讪地向两边分开,腾出地方。

还有几个扒在墙头上的,也赶紧跳了下来。

第113章 灰头土脸真失笑,常替瞎毛驴来剜草

三蛋娘朝地上啐了口吐沫,把手里的一绺头发扔掉,拍拍身上的土,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冯大喜,好样的,这才像个男人!我王爱玲今儿个才服了你!”

“三蛋娘,你才是好样的!”有rén dà声喝彩。

“好甚哩好,打死这婆娘才好!”

三蛋娘低声嘀咕着,背着手施施然离开,粗壮的身板在暮色中摇晃着,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派头。

林家众人走了不远,迎面恰好遇上回家的冯谦,林子维还记着刚才被林子佼冤枉的事,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呸,谁欺负你了?爷欺负你还嫌脏手!”

他想起刚才三蛋娘的话,又补了一句:“爷以前也没欺负过你,现在么,穿新鞋还不踩狗屎哩,爷懒得理你!”

这是实话,除了反对林子佼和冯谦来往,林子维还真没有仗势欺负过冯谦。

冯谦心里有愧不敢多说,低着头往自家院子里走,老远就听见爹娘的吵吵声和哭声,还有隔壁院子里,二婶吴霞的哭声,冯二喜和冯三傻喊爹的声音。

冯家这摊子事,真如林子维所说,是一滩烂狗屎。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里,冯谦听到林家明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你们以后都离这家人远点!”

冯谦站在院门口,看着狗屎一样乱糟糟的院子,耳中充斥着两家人的哭叫声。

是的,他的家庭太脏太乱了,林子佼还是离他远点好。

许多人许多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对林子佼来说,这体会就更加深刻了。

林子维和没去现场的两个姐姐钻在小屋里,绘声绘色地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通。

“……哈哈你是没看见,三蛋娘那个厉害劲啊,那块布的仇终于报了,明天我得跟二铃说一声去!”

小家伙捧着肚子狂笑不已,丝毫不顾忌林子佼难看的脸色。

林子依下午打了林子佼一巴掌,这时有点心疼妹妹,搂着林子佼的肩膀安慰她:“好了,娇娇,咱以后离他家人远点,啊?你也听见了,郭翠花那就是个搅屎棍子,谁沾着她家都要倒霉。”

林子佼心有戚戚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冯谦真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呢?

林子维的大嗓门还在说:“郭翠花还笑话咱姑姑犯贱,我看啊,咱姑比她强多了,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给咱姑提鞋都不配!”

人这个东西不经念叨,而且说啥来啥。

赵家。

林香久的小叔子赵三毛,突然剃了个光头回来,吃饭的时候,林香久只顺口问了一句,赵三毛就哭了。

大小伙子哭得可伤心,眼泪一串串不要钱似地往下掉:“我听说恢复高考了,嫂子,我想考中专。可我也知道咱家这情况,就靠嫂子一个人辛苦持家,我不忍心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赵三毛看样子不是个男人,至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他的眼泪滴在饭碗里,落在清得见底的稀粥里,立即融化了。

赵父咳嗽一声:“三毛,咱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说你考不考得上,就算考得上,咋能供得起你哩?”

“爹娘,嫂子,我不考了……我,我当和尚去!”赵三毛哭得悲伤,眼泪成串地往稀饭碗里掉,看着令人泪下。

“我也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想让爹娘顿顿吃肉,想让嫂子穿上最好的衣裳,嫂子这么贤惠,你和爹娘都应该享福!”

赵三毛悲伤得不能自已,抓着筷子的手颤抖着,说出的话真诚得要命:“我想让你们都能站到人前头,让我哥不用出去捣腾买卖,让两个侄儿将来过好日子,娶两房好媳妇,让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咱们家,羡慕嫂子你!”

赵老头脸色有点阴沉,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赵老太却已经跟着哭了起来:“我小儿子有心啦,知道心疼我们两个老的,还知道替侄儿打算,你哥嫂没白疼你……”

“可这些不光要钱,还要有本事,光靠着那点工分哪能挣出来啊!我不考中专,咱家拿什么站在人前头啊?”

赵三毛悲悲戚戚地说:“我就是心疼我嫂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我要能有出息,将来也能好好报答我嫂子和两个侄儿……”

赵老头冷眼看着小儿子给他们老两口和林香久画大饼,心里冷笑。

他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一个的,除了骗女人什么都不会!

老大骗自己的媳妇吧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家两口子你情我愿的,可现在小儿子竟也来哄骗嫂子,他真当林香久是个傻的?!

还别说,林香久还真就是个傻的。

林香久被赵三毛一番话感动得不得了,泪眼婆挲地开口:“三毛,你尽管去考,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嫂子想办法!”

赵三毛眼睛一亮。

赵老头郁闷死了,看林香久的目光就像看着被蒙上眼睛,套在磨盘边的驴:“香久,你能想出甚办法?”

“我……我……”林香久绞尽脑汁,她能想出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

可看见赵三毛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林香久脱口而出:“我回娘家去借!”

她对这个家是有责任的,二赖不在,她得替二赖撑起这个家!

赵老头无言以对,有心再说两句,眼看着赵三毛看过来的目光中除了恳求还有隐隐的恨意,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罢了,由着她去吧。

“……灰头土脸真失笑,常替瞎毛驴来剜草,尽你吃来尽你穿,塌下饥荒我来担……”

远远的村口,不知道谁唱起了蛮汉调,倒时颇为贴合此时的情境。

第二天一大早,见到林香久,再听到她的来意,林子维就被自家姑姑雷得外焦里嫩,恨不得收回自己头天说过的话,再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林香久也很无奈,其实她真不想来找二哥的。

这年月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二哥家里伺候着两个老人,还有两个上学的娃娃,日子也宽裕不到哪儿去,也就刚刚能吃饱饭而已。

可她不来找二哥,又能去找谁?

大哥吗?

大哥家离得太远,她连路费都掏不出来。

夏天的林香久除了更黑更瘦之外,看起来倒比冬天要体面些。

毕竟夏天的衣服薄用料少,做起来也省一些,林香久看起来和其它的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她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还装着五颗鸡蛋。

第114章 剃光头与提网兜

这地方送东西讲究,有个“人三鬼四”的说法,送人东西要么送三要么送五,送四个的话,那是讥讽人要做鬼的意思。

但鸡蛋这东西实在太小,三颗鸡蛋放在篮子里势单力薄的,连林香久自己都看不过去,于是忍着心痛凑了五颗,至少一眼看过去,还要数一下才知道数儿。

放鸡蛋的篮子在堂屋桌子上摆着,林老头叹着气敲烟袋锅,林老太又在摸女儿的脊梁骨,叹息着瘦了瘦了。

“爹娘,我这也是没办法才来跟二哥借钱,三毛他剃了个光头,说考不上中专念不成书的话,还不如去当和尚……”

“你让他当去!破四旧这么些年了,哪儿还有庙啊!他去当和尚,你还少养活一个人!”

林老头说着话,气不打一处来,自家这闺女不仅没脑子,现在连心也没了!

她怎么就知道心疼婆家人,就不懂得心疼一下娘家人呢?

别人的女儿都是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拨拉,她倒好,成天回娘家搜刮,刮来的东西要是自己吃了用了也行,可她干了什么?都喂了赵家那群白眼狼!

要粮要布也就不说了,毕竟人活着就要吃要穿,可现在怎么回事,借钱给赵三毛读书!

自家亲孙女林子依为了多挣一份工资,给家里减轻负担,供两个弟妹上学,都不肯去考大学,硬是留在村里做她的民办教师。

女儿脸皮怎么这么厚,张得出这种口?

林老太懵懵懂懂地听了个大概,急忙插嘴:“赵家三小子是个傻的吧,提个网兜有甚用啊,提个网兜就能考上中专啦?这网兜是开过光的吧?香久我跟你说,可不能搞封建迷信,上学这种事儿搞封建迷信可没用……”

“娘,我说的是剃光头,不是提网兜!”林香久无奈,自家娘的耳朵可真会听!

“咳!”老太太一拍大腿:“你别买那玩意,一个网兜好几毛钱呢,娘这儿有自家缝的布袋子,可结实呢,比网兜好使!”

得,到最后她还是听成网兜了。

老太太耳背夹缠不清,林香久不想跟她多说,充满希冀地看向林老头。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她爹一直都特别偏心她,这一次也会满足她的吧?

她也是为了她的家,将来等她的家日子过好了,她也会像三毛一样,好好报答哥嫂的。

林老头硬着心肠没搭理林香久,林老太还在絮叨:“要是这开光网兜真有用的话,要不买上一个给老大家拿去?老大家子矜今年也要考大学了吧?”

林香久心里的气一下子涌了上来,爹娘就知道惦记着老大家的子矜,她都困难成这样了,也不说帮帮她!

子矜虽然姓林,可她是个丫头片子!

……

“林丫头片子”裹得厚厚的从考场出来,时不时地在手上呵上一口气取暖。

今天考英语,考场里的人比前几天要少一些。

在这次考试中,英语是加试的考项,属于可考可不考的范畴。

一部分年龄大些的考生,因为此前学的是e语,所以干脆就没来参加英语考试。

对于林子矜来说,英语是她最大的加分科目,她肯定是要参加的。

考场门口等着她的除了林子舒外,还多了个郑有才。

两人都冻得鼻子通红,又是跺脚又是搓手的,林子舒眼尖,看见林子矜出来,赶紧拉着舅舅迎了上去:“子矜,怎么样,考场里冷不冷?”

她不想给林子矜增加心理负担,压根就没问考得好不好。

林子矜笑了笑:“还行,考场里炉子烧得挺暖的,你们冻坏了吧,二舅你今天不上班?”

郑有才呵呵一笑:“我今天特意请了假,来陪我外甥女儿考试,怎么样,感觉如何?”

林子矜调皮地眨眨眼睛:“当然考得不错啦,也不看看我舅舅是谁?”

三个人随着稀稀拉拉的rén liu往回走,郑有才时不时遇到认识人,跟人家挥手打招呼:“小赵,你来考试?”

对面的年轻人很客气:“是啊,郑队长也来参加高考?”

“哦哦,我不考,我来陪外甥女儿考试。”郑有才与有荣焉地道,把林家姐妹的位置让出来,一脸显摆样儿。

那人带着几分羡慕看过来:“还是郑队长的外甥学习好,我英语不行,没敢参加英语考试。”

林子矜赶紧谦虚几句。

郑有才过完年便调到了矿上的运输队,他干体力活很一般,开起车来却很有天赋,很快就出了徒,能独立干活了。

郑有才开车快稳,还省油,加上本人会来事,又有林家明帮他上下打点着,将近一年下来,倒也在运输队混出了点名堂,当上了运输队的副队长。

把郑老太喜得不行不行的,成天的跟街坊邻居显摆。

这年代掌握方向盘是个非常吃香的工作,郑有才因着这工作变得交游广阔,在矿上很吃得开,一路走来,跟他打招呼的人着实不少。

林子佼考得不错,心情很好地跟郑有才开玩笑:“二舅,你们队长不骂你,不给你小鞋穿吗?”

郑有才一怔:“队长当然不骂我——他为甚要骂我?我工作干得挺好,前天我和你爸还跟队长一块喝酒来着,最后把他喝倒了。”

他得意地挺挺胸膛,对于能把队长“喝倒”颇感得意。

林子佼促狭地笑:“二舅你想啊,你一个副队长,人人见了你都喊你正队长{郑队长},他好好的一个正队长,偏偏大家都喊他副队长,你说他不收拾你收拾谁?”

运输队的队长姓付,大家都称他付队长,听起来就像副的队长一样,而且这副队长永远也转不了正——除非他改姓。

被林子佼这么一说,郑有才也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小丫头鬼灵精,我说付队长那天怎么拼命灌我喝酒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哈哈!”

家里已经做好饭等着,几人回去,郑桂花也没问成绩,把饭端了上来。

郑有才问起考试的题目难不难,林子矜当着郑桂花的面不敢像刚才那样自夸,只说还行。

几人说起语文的作文占了七十分,兴致勃勃地谈论了几道题目,郑桂花忽然插嘴:“这事就这样了,子矜要是考得上大学就去读大学,要是考不上的话,就去粮站上班。”

郑有才急了:“可别!子矜要是考不上,就让她复读,我供她!”

郑桂花冷哼一声:“你那点儿工资,刚够养活你老婆孩子,拿什么供她复读?”

第115章 《数理化自学丛书》

郑有才尴尬,转念又有了主意:“那我和大哥商量,一起供子矜,姐夫能供大哥上学,我们也能供子矜。”

林子矜见气氛尴尬,急忙打岔:“也不知道大哥那边考得怎么样。”

提起林卫国,郑桂花的脸色缓和了些:“应该差不了,他说你寄去的那些复习资料,他一直都在看。”

郑桂花放下筷子,无心吃饭:“要是考上大学,卫国将来就不用呆在牧区了,毕了业,说不定还能分回来。”

林家就这一个儿子,将来还得给他们养老送终呢,总呆在牧区是个什么事儿?

林子矜匆匆拨拉完饭,把碗丢给林子舒洗,就出门去了戴国梁家。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开后,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立即成了抢手货。

高中课本还好,林子矜就是应届的毕业生,最不缺的就是课本。

复习资料就难得了,这时候最热门的是一套叫做《数理化自学丛书》的复习资料,林子矜跑遍了金海市的新华书店都没有买到。

她要这套资料倒不全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哥哥林卫国。

林卫国毕竟毕业已经好几年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些年一直在草原上戳羊屁股,原本的知识底子忘得也差不多了。

听人说这套书非常好,兄妹俩把乌林旗和金海市找了个遍,最终也没找到。

在林子矜完全死了心的时候,戴国梁给她送来一套书,正是《数理化自学丛书》,随着书而来的,还有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

钢笔虽然稀罕,倒也不是买不上,关键这套书来得太及时了,简直是雪中送炭。

林子矜高兴极了,缠着戴国梁问他是从哪里买来的,能不能帮她再买一套,这套她要给哥哥用。

戴国梁以前不太了解林家的情况,这时才知道林子矜还有个在牧区当知青的哥哥。

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要求林子矜把这套书留着,至于林卫国的那套,他另想办法。

戴国梁给林子矜的是一套旧书,上面不仅有理论有习题,难得的是还有前任主人的笔记和学习心得。

在空白处写不下的地方,有时还夹着习题纸,上面列着整齐优美的算式,字迹大方遒劲。

林子矜从这些笔记和算式中获益匪浅,很多时候,这些算式就像有一位高明的老师在一步步地教着她一样。

现在高考完了,林子矜抱着这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兴冲冲地跑去感谢戴国梁。

戴国梁一个人住着一套小房子,屋子里烧得还算暖和,老头儿靠在火墙边,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林子矜来了,笑着招招手。

“子矜来了,自己坐,那边壶里有热水,自己倒水喝,考得怎么样?”

两人已经很熟悉,林子矜也不跟他客气,在窗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戴叔叔,托你的福,我考得还不错。”

在戴国梁面前,林子矜反倒比在家里要放得开。

林家明讲究多,在自家孩子面前不苟言笑,很少和孩子们交流,郑桂花倒没那么多讲究,但她一张口不是唠叨就是责骂,林家几个孩子跟她也没什么话。

戴国梁这人生性开朗风趣,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管跟巷口下棋的老头,还是街上拍烟盒的小娃娃,都能说上几句。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和林子矜尤其投缘。

这个老者不说话的时候,沉肃和温和两种气质就在他的身上完美地融和起来,形成一种特别的,令人信任的气质。

林子矜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偶尔可以放肆一下,说些自己想说,在外面却不敢随意说出口的话。

当然,敢这样做也有另一个原因——林子矜知晓后世的走向,知道那场运动已经真的过去,国家的未来将会快速发展。

不说别的,就说高考,不是如期而至了么?

有时两人聊天,她不小心说些与这个时代不符的观点,老头儿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看着她的时候,林子矜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老头儿是不是看穿了什么,知道她是个穿越人士。

戴国梁放下报纸,将林子矜还回来的翻旧了许多的书摊在膝盖上,随意拍了拍书笑道:“看这样子,你考得不仅是不错,怕是很不错吧。”

林子矜也不谦虚:“戴叔说是就是啰,最好您能买通阅卷老师,多给我几分,哈哈。”

戴国梁正色看她:“说真的,子矜丫头,你报考京都的大学怎么样,有把握吗?”

林子矜不知道戴国梁为什么想让她报京都的大学,不过恰好她的目标就是京都那座著名的医科大学。

那所学府的录取标准是怎样的?这个时代信息闭塞,她还真不知道以自己的成绩,能不能考得上那所学府。

不过马总不是曾经说过,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唯一能够商量的人是参加了高考的林卫国,他远在几百里之外,其它人即使想帮她也不懂,林子矜不知跟谁商量好,眼前的老头儿倒还能给她出点主意。

林子佼说:“我觉得还行吧,戴叔,我想报京都医科大学。”

“医科好啊,治病救人,做个女白求恩,你父母肯定也乐意。”戴国梁笑道:“听诊器方向盘,劳资干部售货员,哈哈我当年就是劳资干部,你再拿个听诊器,四种好工作,咱们爷俩占了两种。”

林子矜半玩笑半当真地说:“戴叔,我将来要拿手术刀的。”

“好好!万一我需要……”说了一半,戴国梁看见林子矜带着责怪的神情,醒悟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哈哈:“不需要,老头子没病没灾的,什么都不需要。”

戴国梁看看林子矜的脸色,连忙理亏地打岔:“你哥也参加考试了,他考得怎么样?”

“现在还没消息,乌林旗那边信到这儿得四五天。戴叔,说起来,还要谢谢您给我哥寄的书呢。”

林子矜见老头儿的茶杯空了,站起身给他续上水:“这套书是真的好。”

戴国梁挥手:“好什么好,好你就留下,反正放在我这儿也没人看。”

说着话老头儿又把书递了回来:“不管用不用得着,留作纪念也好。”

林子矜从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戴叔您这是?”

“呵呵,”老头儿笑得舒畅:“没什么啊,这书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好了,我吃了你那么多白面馒头和包子,拿书换还算我占了便宜呢!大不了,你再多给我收拾几次家,洗洗衣服就是了。”

第116章 报菜名

平时林子矜经常来帮戴国梁收拾屋子,洗衣服,老头子也没说过什么,今天怎么忽然这样?

林子矜不说话,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老家伙有什么事瞒着她。

戴国梁被她这锐利的目光看得心虚,打个哈哈:“哈哈,给我说说你哥那边的事,知青在牧区的生活水平怎么样?”

知青在牧区的生活水平怎么样?

凛冽的寒风里,十几名知青坐在挂着绿色车篷的运粮车车斗里,一个个冻得牙关打颤,手脚僵直,气氛却是热烈而喜悦的。

冬天的眼镜吸收鼻梁的热量,张弘早就把它摘下来,爱惜地放在眼镜盒里。

因为长期佩戴眼镜,张弘的眼睛有些变形,又或者是因为看惯了他戴眼镜的样子,总之,他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别扭。

此刻这双别扭的眼睛的闪着喜悦的光芒,张弘应付着同车几名知青的问题,一股股的哈气弥散在空中。

知青们刚刚参加完高考,恰好有运粮车要回苏木,几个手头紧的知青为了省几个车票钱,便一起搭乘着运粮车回了苏木。

事实上,大部分的知青手头都紧,所以除了少数有事要逗留在旗里知青之外,参加高考的知青就都聚在运粮车的车斗里。

事实上来的时候,他们搭乘的也是这辆运粮车,苏木的领导考虑到了这个情况,运粮车难得地加了车篷,就是为了能暖和些。

车篷的后部是敞着的,只能起到挡风的作用,却阻挡不了多少寒气,车斗里依旧冷得厉害。

林卫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壶,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递给身边的知青。

这名知青接过来,同样喝了一小口,递给下一个人,咂了咂嘴笑道:“够……够劲!”

这名知青冻得牙关直打颤,说话也说不利索,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卫国:“卫国,你……你考,考得怎么样?”

林卫国笑了笑没回答,又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摇了摇见只剩两支,再看看周围十几名知青也不够分的,便打算塞回怀里。

“别啊!”长着一双小眼睛的知青劈手抢过去:“先下手为强,他们不吸我吸。”

“谁说我们不吸啦!”挨着他的坐的几名知青不顾车子摇晃,扑上去把他按倒在车上,七手八脚地将压扁的烟盒抢了出来。

“哈哈哈,来,一人一口!谁也别吃独食!”

青青的烟雾很快弥漫在有些昏暗的车厢里,小酒壶也在知青们中传递着,轮到几名女知青时,她们也毫不犹豫地接过去喝一口。

车子走上了一条土路,忽然摇得厉害。

几口酒下肚,身上似乎暖和了些,知青们的话也多了起来,热烈地讨论着考试的题目。

“我好像没太考好……”

“考好考不好先不说,这可算有盼头了,今年考不好,明年还能考……”

“是啊,在你三十岁之前,终究能考回去的!”小眼睛知青哈哈笑道。

这次的高考政策中有一条规定,考生必须在三十岁以内。

小眼睛知青说着话,突然拍了拍前面驾驶室的玻璃:“哎,师傅,停车,停车,我要……”

他看了看车上的几名女知青,把“尿尿”两个字硬生生咽进肚里,喊道:“我要方便!”

隔着玻璃,司机师傅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憋着!”

“不行啊,憋不住了!”小眼睛知青是真的有点急,他拍拍玻璃喊道:“师傅行行好,你再不停车我可就尿裤子了!”

张弘急了,也凑过去喊:“师傅,他尿裤子倒不要紧,这车上可还装着粮食呢!”

看样子这话被司机听进去了,车子摇了几下,停在路边。

“越是天气冷,这事儿就越多。”

小眼睛知青念叨着,拉开车厢后边的插销铁钩,跳了下去,向着车子左边的沟里跑了过去。

“咳,你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有人善意地打趣着。

几名女知青正在互相使眼色,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听了这话脸色齐变,其中一个泼辣的就啐道:“少说一句憋死你呀?”

那人没想到顺口的一句话惹到了娘子军,嘿嘿一笑:“这也不怪我啊,我哪知道你们跟他一样,哈哈。”

女知青们冻得手脚都僵了,窃笑着互相拉扯着下了车,到车子右边去了。

梅林这几天有点感冒,得了优待坐在驾驶室里,趁着停车她也赶紧下车,回来时就跟一名女知青换坐,进了车厢里。

林卫国:“谁让你上来的,你不是感冒了,回去坐!”

梅林爽朗地笑,声音很大地说:“没事,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哎,那谁,别喝完,给我留一口。”

拿着酒壶的人正仰着脖子往嘴里倒,闻言停下,没好气地递过来:“给给给!难得喝你家卫国一口酒,看你这小气样儿!”

梅林哈哈一笑,接过来一仰脖子,将剩下的酒全喝了,林卫国紧拦慢拦没拦住,梅林将空壶摇了摇,递给他:“没了!”

林卫国不接,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感冒了还喝酒!”

“我就喝了,你能把我咋样?”梅林拨拉开他身边的知青,挨着他坐下,把酒壶塞进他手里,抓着他的胳膊亲热地笑道:“好好担心吧你,我就爱看你担心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儿!”

众人强行被塞了一大把狗粮,差点没噎死,张弘夸张地捂着心脏:“我不要活了!梅林同志,你这是蓄意报复,你故意打击我们单身人士!”

梅林笑得小鼻子皱了起来,眉眼弯弯:“好了,我向大伙陪罪,等到了卫生院,我请大家喝奶茶!”

大家都冻得手脚冰凉,想到有热乎乎的奶茶可喝,也就忍下了这波狗粮攻击。

嗯,奶茶就着狗粮好像也算不错的组合。

还有人不服气,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要求把狗粮换成炒米:“不行,梅林,我受伤太重,还要吃炒米才行。”

梅林笑盈盈的有求必应:“行,炒米也有,管够。”

她的饭量不大,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根本用不完,请几个人吃炒米,也不算什么事儿。

见她答应得爽快,又有人得寸进尺:“我稚嫩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只有牛肉干才能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我要吃肉包子!”

“我要吃馄饨!”

“猪肉炖粉条!”

“羊肉白萝卜馅儿的饺子!”

“猪排骨炖鸡!”

“软炸羊排!”

“宫保鸡丁。”

“糖醋鱼……”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第117章 大郎,喝了这碗药

一个知青索性说起了相声,在这又饿又冻的时候,这些食物似乎真的出现在眼前,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有人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几声,也有人悄悄地咽口水。

那个泼辣的女知青忽然恨恨地喊了一声:“打他!”

“对,打他!”几个知青不约而同地扑过去:“好你个刘能,你真是坏得流脓了你,竟敢在这个时候故意眼馋我们!”

车厢里嘻嘻哈哈乱成一团,名叫刘能的知青被几个人压着,好半天才气若游丝地爬了出来,嘴里还很是坚贞不屈地念叨着:“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麻油酥卷儿,清拌鸭丝儿,焖白鳝,等我回去,非得把这些吃个遍不可!”

没人笑话他,所有人都想起了家乡的美食。

城市里那个有名的馆子,巷口熟悉的小吃,母亲做的家常菜,妹妹摊的鸡蛋饼……

这些,终于有希望了啊!

八大菜系的名菜只是空中画饼,暂时还看不见也吃不着,最后慰藉肠胃的还是滚烫的奶茶和香脆的炒米。

沙金苏木卫生院,院长室里热气腾腾,小铁炉子烧得正旺,炉子上面大铝壶的壶口扑扑地冒着热气,奶茶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

院长室里没有这么多的茶杯,知青们只能几个人共用一个茶杯,每人手里抓着一把炒米,咯嚓咯嚓地嚼得欢,乍听起来就像一大群老鼠在嗑炒米。

小护士端着一摞碗进来,被这声音震得一愣,差点以为进了西游记中的陷空山无底洞。

“鼠妖们”的头目梅林笑盈盈地接过碗,冲着她挤了挤眼睛:“趁着院长不在,赶紧坐下喝点,一会儿院长回来就要被赶出去了!”

小护士笑着摆摆手出去,她可没梅林这么大胆子,院长发起火来很可怕的。

大碗装满了奶茶,被分发到知青们手上。

热腾腾的奶茶下肚,知青们才算缓过劲儿来。再次议论起了这次高考的事情。

梅林也端着一碗奶茶,坐在林卫国的身边,低声问起他考试感觉如何。

“还行吧。”林卫国说,不知道别人的水平如何,也不知道阅卷的标准如何,至于录取分数线的标准,他们在这穷乡僻壤里,也是一无所知。

梅林对这答案很不满意,缠着他问个不休,又悄悄往他的奶茶碗里放了两小块奶豆腐。

这个动作被小眼睛知青看见了:“梅林,别欺负我眼睛小,我眼小可聚光,你往卫国碗里放了啥?”

梅林冲他翻个白眼儿,神情动作十分赏心悦目:“耗子药,服气不?”

林卫国立即抱着肚子做大惊失色状:“啊啊,谋杀亲夫啊,完了完了,我肚子疼,要完蛋了!”

一片哄笑声中,泼辣女知青喊道:“林卫国,你别想逃避问题,老实交待,考得怎么样?你是不是打算考个好大学,就把我们梅林甩掉?”

几个男知青七嘴八舌地起哄:“瞧他那怂样儿,梅林甩他还差不多!”

“咳,梅林妹妹别怕啊,哥哥永远在你身后等着你,不管什么时候你回头,哥哥都等着你!”另一名以前追过梅林的知青咋咋唬唬,半天玩笑半认真地说。

梅林冲他妩媚一笑:“怎么,等着我的耗子药?”

她端起奶茶碗冲他做势:“来,大郎,喝了这碗药,你的病就好了!”

众知青哄然大笑,便有人抢过梅林的碗,按着那知青给他灌了进去。

知青拼命地蹬着腿儿,慢慢地不动了:“我,我不行了……我死后,把我床上的羊皮褥子留给……留给……”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在人群寻找合适的继承者。

显然大家伙对他的羊皮褥子没什么兴趣,小眼睛笑道:“得了,大郎,你那破羊皮褥子自己留着吧,哈哈。”

“大郎”入戏太深,一时拨不出来,头一歪:“我所有的钱都……都交党……”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他还不是党员:“我的钱都交团费吧。”

小眼睛知青按着他就搜:“来,都给我拿出来,看看一共有几个钱!”

几名知青七手八脚地按住他,在他的长声惨叫中,翻遍了他身上的口袋,“大郎”同志所有的财产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块七毛八分钱。

看着这乱七八糟可怜的一把零碎钱,知青们突然沉默了。

除了有“小财主”之称的梅林,哪个人也不比他富有到哪儿去。

小眼睛知青率先岔开话题:“梅林你打算报哪儿?”

梅林也有点没精打彩的:“我要回老家去读书。”她转向林卫国:“卫国你也去吧?我们那儿的大学很好的,可是六朝古都呢!”

林卫国简短地答应了一声:“好。”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一次,我不会放弃我的爱情。

有人忽然问:“卫东怎么没来?”

“卫东同志立志扎根草原,接受广大贫下中牧的再教育,在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小眼睛知青挤眉弄眼地笑道。

“卫东啊,他被草原上的小珍珠迷住了,要做宝音大爷的上门女婿呢。”说话的人语气是佩服:“我服他,真有人为了爱情真能放弃前途。”

来参加考试的知青当中,也有几个同当地的牧民姑娘谈恋爱的,闻言立即沉寂下来。

是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为了爱情留在这草原上呢?

林卫国想,他曾经为了理想,放弃爱情来到草原上,又在草原上找到了新的爱情,现在,他却要离开这片土地。

他们都要离开,像卫东那样留下的知青,能有几个呢?

奶茶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响着,也许是喝饱了的缘故,闻着没有方才那么香了。

炉中的煤烧过了劲,熊熊的火焰渐渐变小,只留下几块红色的炭火。

室内安静极了,知青们各怀心事,不再言语。

坐在这里的,都是打定主意想要离开的人。

今天之后,他们将陆续以各种姿态离开这里,各奔一方。

每个人的今后的人生道路截然不同,在草原上共同生活的这几年,将成为他们生命中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迹。

至于这几年当中的爱情么?

未来天各一方,这份感情不知有没有归宿?

林卫国沉默着,他的文化底子不如张弘深厚,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到梅林所说的大学。

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这一次,他的爱情能不能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第118章 命运的狞笑

“大姐,哥哥来信了!他也考上了!”林子矜拿着信纸跑回家,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叫:“哥哥也考上了,他被n大录取了!”

“太好了!”林子舒喜悦中又带着几分遗憾:“可惜了,哥哥如果报京都的大学,说不定也能录取呢,这样的话,你俩就能在一个学校读书了。”

林子矜:“其实n大也很好的,是咱们n省第一的大学。”

姐妹俩都不知道,林卫国的第一志愿其实是梅林家乡一座著名的学府,他的成绩也够得上那座学府的录取标准,但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录了n大。

当然对于这个成绩,林家明和郑桂花还是很满意的,郑有才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像个疯子似的在家门口大喊大叫:“我姐家出了两个大学生!两个!!”

狂喜过后,现实问题就来了。

家里同时要供两个大学生,生活费和学费怎么办?

之前郑桂花曾经对林子矜说出,考不上就不要读的话,当女儿考上大学之后,她的态度也很坚决。

一定要供儿子和女儿读大学!

“不就是两个孩子读书么,以前我能供得起你舅舅读书,现在我就能供得起你们,你们放心去读。”郑桂花说,颇有几分自豪:“这是好事情,咱们老林家也要出大学生了。”

她知道大弟郑有德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总觉得林家明是个大老粗,有时候话里话外还会带出来这个意思,动不动就说你们老林家就没个有文化的之类的话。

对于郑有德这个毛病,郑桂花心里其实是有几分不痛快的。

但郑有德毕竟是她的弟弟,林家明又憨厚宽容,有时受了郑有德的言语讽刺,看在郑桂花的面子上也不作声。

郑桂花就更不可能作声,只是把那一点点不满在心里窝着。

如今自家也出了大学生,郑桂花自然一定要供的。

林子舒也给林子矜打气:“放心吧子矜,家里三个人上班,还供不起两个大学生?你也太小看爸妈和姐姐我了。”

郑有才夫妇俩也送了三十块钱过来,乔秀娥还给林子矜扯了块小方格子布,让郑桂花给她做一件新罩衫。

“去学校的时候穿件新衣服,别让别人看不起。”她说,悄悄地把一盒香脂塞在林子矜手里:“这个你也拿着,这是大商店进来的新货,我排了好久队才抢到的,我们队里那些女子搽在脸上,可香着呢。”

乔秀娥的脸上皴了皮,干巴巴的,脸颊上浮着几丝红血丝,显然,她自己也没舍得用这香脂。

林子佼拿着扁平的,黑底印着红色小花的香脂盒子,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郑有才从井下调到运输队以后,工作量减轻了,危险也少了,相应的工资待遇降了不少,工资由原先的五十八元降成了四十二元,乔秀娥的工资就更低了,只有可怜的二十八元。

每月除了生活开支,给郑老太和乔家两老的养老钱,再加上孩子小,时不时闹个病,还有奶粉什么的花销,两人的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

这一下子连钱带东西的,就花掉了郑有才一个月的工资,郑有才家这个月的日子,注定是要紧巴巴的了。

“愣着干什么,快收起来吧。”乔秀娥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该吃吃该花花,别太委屈自己,宿舍里别的同学都有的东西,你也不要太抠着,别叫人家瞧不起。

舅妈也不是让你跟别人攀比,咱不比吃穿那些,咱比学习,可生活上咱也不能比别人差太多,免得被人瞧不起,如果钱不够花就来信,让你二舅给你寄……”

乔秀娥碎碎念着,林子矜忽然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前世今生,都没有人这样叮嘱她,跟她碎碎念。

郑桂花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她的细心和温柔早在前些年照顾弟弟时就已经用完了,对上儿女只有唠叨和打骂。

林子矜在家里是最小的,挨的揍也最少,郑桂花几乎没怎么揍过她,不顺心时最多骂几句。

林子舒和林卫国挨的揍就多得多了,有时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郑桂花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揍他们一顿。

林家几个孩子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大家都是这么长大的,这个年代家家都有三到五个孩子,父母又要工作,顾不上照顾孩子,能给孩子吃饱穿暖就已经算是有本事且负责任的优秀父母了。

还要啥自行车呢?

前世她娘白如意性子温和,倒是很少打骂孩子,可白如意也很少关心孩子,几个孩子基本上都处于放养状态。

如果不是这样的放养,林子维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冤枉吧。

两世经历,林子矜已经习惯了,乍然被乔秀娥这么絮絮叨叨一番,林子矜暖心之余,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自行车也是可以有的。

不见得非得父母才能做到,舅妈也行,姐姐哥哥也行。

那么,她是不是也行?

离开学还有两个多月,林子矜决定要向爸妈努力争取一下,在开学前回罗布村去看看林子维和林子佼。

前世的事就像那柄著名的利剑,悬在每个人的头上,她想回去一趟,想办法防患于未燃。

至不济,也能想想办法,让弟妹离危险的源头远一些。

林子矜的争取成功了,不久之后,她再次回到了罗布村。

村子里没什么变化,和去年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林子矜赶上了一场盛事。

帝家的帝铁军通过了验兵,在出发前,家里替他订下一门亲事。

林家明做为队长,还被请去喝了订婚酒,场面很是热闹。

林子矜心里藏着事儿,跟着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去了帝家的院子。

当见到那个邻村来的,似曾相识的准新媳妇时,林子矜就像当头被打了一棒——她是吴蓉红!

果然还是来了!

前世的吴蓉红在罗布村生活了十几年,当时做为林子佼的林子矜对她很是熟悉,那略微有些丰腴的身材,那熟悉的年轻的眉眼,那说话的口音语气……

就是这个吴蓉红,前世不甘寂寞,同张本善勾搭成奸,因为吴蓉红的缘故,张本善又看上了吴蓉红的小姑子帝铁宁,之后jiān shā了帝铁宁,栽赃给林子维。

林子矜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张本善,他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在吴蓉红的脸上身上看来看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林子矜似乎看见,张本善的身后,命运露出狞恶的笑容,挥舞着利刃,缓慢却坚定地朝着林家走过来。

第119章 冯谦变了

它刀锋的寒光之下,笼罩着的不仅有林家,还有帝家。

有那么一瞬间,林子矜很有点冲动,想冲进去把这门婚事搅和了,可她其实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知道这不可能。

再或者,跟帝铁军谈谈?

记得前世帝铁军好像很有出息,在部队里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像是团长什么的。

可怎么跟他谈呢?就说吴蓉红会害死他的妹子,害他父母早逝,让他放弃这门婚事?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林子矜知道,这事只能想一想,真的实施起来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疯子。

说不定还有人以为林子矜看上了帝铁军,故意要搅和人家的婚事呢!

如果和帝铁军订婚的不是吴蓉红就好了,吴蓉红不嫁到罗布村来,张本善就不会跟她勾搭上,林子维就不会有那场无妄之灾。

可现在一切还在照着原先的轨迹发展,在命运的车轮面前,林子矜觉得,她自己只是一只不自量力的小蚂蚁罢了。

更让林子矜觉得命运险恶的,是冯谦。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冯谦,林子矜觉得他变了很多。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冯谦的个子长高不少,脸上的稚气淡了很多。

他从帝家的院子外面经过,像个大人似的同别人打招呼,对多嘴的婶子大娘们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同龄人的冷眼和嘲讽更加不做理睬。

林子维见林子矜看着冯谦,便低声告诉林子矜,冯谦对郭翠花的态度也变了,至少在外人面前,冯谦变成了一个孝顺而听话的好孩子。

村里人再也没见过他和郭翠花顶嘴。

冯谦也看到了林子矜,他很有礼貌地同她和林子维打招呼,对林子维的冷眼视而不见,露出和煦而客气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冯谦,林子矜的心更加提了起来。

他更像前世她所认识的那个中年冯谦,身上完全没有了少年人的锋芒,变得阴冷油滑甚至狡猾。

而且他对郭翠花的态度,也开始向着前世的方向方展。

林子矜记得,前世的冯谦对郭翠花的态度很是微妙。

他讨厌痛恨郭翠花,却又似乎很孝顺她。

老年的郭翠花有个装晕的毛病,遇到什么难堪的或处理不了的事情,就两眼一翻假装晕倒,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家里人甚至村里人都知道她这装蒜的毛病,遇到她装晕时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像朱春明那种较真的大夫,还会毫不客气的揭穿她。

只有冯谦,会很耐心,很认真地配合着郭翠花演戏,做出一副惊惶失措,嘘寒问暖的样子。

林子矜做为一名医生,对郭翠花这种行为很是不屑,也曾告诉私底下告诉冯谦,他妈这是装的。

冯谦当时自然是相信的也答应着,下次照样一副惊惶失措母子情深,恨不得代他妈去死的模样。

林子矜有时很不能理解,这母子俩做戏做得这么逼真,是为了给谁看呢?

其实大家都知道郭翠花的晕倒是怎么回事,他们也知道大家知道,何必费这力气呢?

林子矜姐弟俩回到林家,林子佼正独自坐在窗前做作业。

小屋里的炕烧得很暖,窗前光线明亮,林子佼咬着圆珠笔的头儿,眼睛望着窗外走神。

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林子矜进来,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看似亲热而不失礼貌地叫了声姐姐。

林子矜进门没多久,就去帝家看热闹,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说话,她把她的包包打开,把带给两个孩子的礼物取出来。

礼物是两个塑料皮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伟人像和语录,算是这个时代比较高端的本子。

林子矜把蓝色笔记本给了林子维,红色的递给林子佼。

林子佼接过笔记本,露出恰如其分的,开心的笑容:“谢谢姐姐。”

说着话,她随手将笔记本放在一边,继续对着作业本用功。

林子维翻了翻他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林子佼的本子看了又看,把两个本子放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比较半天,确定除了封面颜色其它的都一样,犹豫半天,还是把红色的放回去,蓝色的拿在自己手里。

林子佼见他这样,笑了:“维维你随便挑,想要哪个都行。”

林子维犹豫半晌:“算了,还是我这个吧,蓝色的清亮。”

林子佼:“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我要它也没有太大用处。”

林子维眼睛一亮立即摇头:“算了,你留着吧,我的笔记本要写名人名言,二姐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林子佼放下圆珠笔,看了看笔记本:“我还没想好。”

她只在刚拿到笔记本的时候露出一点笑容,就把它放在桌子上,之后再也没翻看一眼,直到现在才拿起来,随意地翻了翻:“我没什么好记的,你拿去吧。”

林子维看着递到面前的笔记本:“二姐你怎么不要啊,你可以拿它写日记的,郭小敏不就是嘛,她的那个还没这个厚呢,里面的纸也没这个白。”

这次林子佼只是笑了笑,低头继续学习。

林子佼表现得太懂事了,林子矜觉得有些奇怪,仔细地打量她,凑过去看她的作业。

林子佼抬起头,眉目平淡地冲她笑了笑:“姐你冷不冷,坐炕头上暖和些。”

林子矜心里诧异,这孩子也太懂事了,怎么将近一年不见,就变了这么多?

林子佼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对着她笑了笑:“我去帮娘做饭。”

林子矜目送她出门,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娇娇似乎变了,可一时间又说不清变在哪儿,她仔细看过她,她的外貌没什么变化,就是似乎,懂事了许多?

她的身上失去了以前那种锐利的锋芒和朝气,变得乖巧懂事,像个小大人似的暮气沉沉。

林子维终于等到林子佼出门,立即放下笔记本跟林子矜讲八卦:“哎,子矜姐你知道不,咱村今年出了好多怪事,刚才二姐在,我不敢说哎。”

林子矜好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敢说?”

“二姐反对我背后讲人闲话,”林子维搔搔头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也觉得不该说人闲话,可这事和冯谦家有关,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说。”

事情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

事实上,这些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把它们和冯谦家联系起来。

是的,这些事情不是一件两件,而是许多件。

刚开始,是村东头的老光棍王金河摔断了腿。

第120章 难不成骡子也能下驹?

这没什么奇怪的,农村的晚上没有路灯,走路摔倒的事情常有发生,摔断了腿,只能说明王金河格外倒霉,摔得特别重罢了。

接下来是李锁,他与王金河的倒霉程度不相上下,伤得没有王金河重,花的钱却比王金河还要多——他掉进了粪坑。

而且李锁还呛了一鼻子粪水,回到家里,他老婆嫌他脏,连门也没让他进,直接把他赶到河边去洗干净换了衣服才回家。

也不知道是深秋的时候在河边洗澡受了凉,还是粪水呛进喉咙里发了炎,李锁得了肺炎,差点丢了半条命——关于病因,李锁和他老婆各执一词。

李锁老婆说他是被粪水呛进肺里导致生病的,李锁说是因为大冷天在河边洗澡受了凉导致的。

罗布村的村医朱春明只管治病,不管诊断病因,李锁两口子因为这个吵了好些天,李锁病好后还恹恹的,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王菜墩家半夜进了黄鼠狼,惊得鸡窝里的鸡叫个不停,他爹起来看的时候,好巧不巧,房檐上一块瓦掉了下来,将菜墩他爹的脑袋瓜开了瓢。

菜墩家的鸡没啥事,他爹的脑袋上却开了个三指长的口子,那时候天气已经冷了,怕伤口受冻,菜墩他爹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不敢出门。

接下来是赵玉田,张木头,吴战海,三蛋爹……

每一个都是偶然,然而细想起来又有些不对劲,这些意外也太巧了,发生的频率也太频繁了点,那段时间村里的赤脚大夫朱春明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最后还是管牲口的老黄头喝醉了酒,一语道破了天机:“你们有没有发现,凡是出事的,都是常去供销社的!”

几个老酒鬼就着一盘水煮花生米推杯换盏,都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有人问:“这事和供销社有甚关系了,我昨天还去供销社打酒来着,难不成今天喝完酒回家,路上就要跌断腿?”

老黄头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你没事,看你那个怂样,你家老婆子那么厉害,你哪能出事哩!”

“再说啦,”老黄头上下打量那老头子,最后目光在某个地方停留一会,猥琐地笑了笑:“就你这老家伙,老得跟我那大黑骡子也差不多了,你进供销社也有心无力啊!”

他把骡子和供销社几个字咬得很重,其它几人登时明白老黄头的意思,一齐发出猥琐的笑声。

笑过之后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

村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又没有什么娱乐,所有人眼睛都盯在别人身上,谁家有甚事,谁做了甚事大家都清楚,出事的那些人,可不是都去过郭翠花的供销社嘛!

大部分还是常客哩!

这下子,虽然大伙都在笑,目光却聚在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身上——他也去过供销社,只是不像出事的那几个去得那么勤。

那汉子也跟着笑,脸色却有些难看,又勉强喝了几杯,便推托醉了不喝,匆匆回家去了。

当天他倒是没出什么事。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有关这件事的闲话便慢慢传开了。

第二天老黄头酒醒了,后悔不迭且不说,郭翠花还特意找上门来同他闹了一场,大意就是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空口白牙污蔑她的清白。

郭翠花有没有清白这个玩意儿且不说,骂人的本事却是一流的,老黄头管理牲畜有一手,对付撒泼的妇人可实在没什么战斗力,被骂得急了,也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为自己狡辩:“我说的是公社的供销社,又不是你家的供销社……”

老黄头是个老实人,郭翠花又犯了众怒,尤其她侵犯了罗布村广大妇女同志的权益,早就有很多人恨死了她。

看热闹的女人们纷纷给老黄头帮腔:“就是就是,供销社又不是只有你家有,人家公社还有一个呢!”

“公社的供销社可比你家的货全!!”三蛋妈的大嗓门喊道:“老黄头说啥就啥了?他还说大黑骡子能下驹呢,你信吗?”

“或者,榆钱妈你能耐大,真能让骡子也那啥啊?”菜墩他娘更加泼辣,冲着郭翠花喊道。

女人们放开的时候,比男人们更放得开,一群妇女嘻嘻哈哈,就骡子的生育能力和郭翠花的本事一通胡侃,郭翠花落荒而逃,就连老黄头也钻进牲口棚不肯出来了。

“这帮老娘儿们,人家不就是摘了你们自留地的瓜么,值当得这样嘛!”他嘟嘟囔囔地小声念叨。

菜墩他娘耳朵尖听到了,大声笑骂道:“你老家伙是不是也去了她家的供销社,怎么也帮着那破鞋说话啊,我家地里的瓜就是我的,凭啥让郭翠花摘啊!”

老黄头对上郭翠花怂得不行,对上正派妇女却不怕,大声笑骂:“男人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你家的瓜自己跑去人家的,可不是我老头子绑他去的!”

几名妇女哑然,回头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又恨恨地摩拳擦掌一番,各自回去找自家男人的麻烦去了。

且不必说当天晚上,罗布村里有多少男人跪搓衣板跪南瓜跪玉米芯不一而足,只在那天以后,郭翠花的“供销社”生意就惨淡了许多。

毕竟每个人都惜命,花点小钱,拿点鸡蛋布料红糖白糖去玩一玩可以,如果明知道那地方邪门,去了就有可能生病或受伤还硬要去,那不是去的男人没脑子,就是郭翠花的魅力大得超出了天际。

“……后来啊,队里又有风声传出来,说……”林子维说了一半忽然住嘴,神色尴尬——林子佼掀开帘子进来了。

“子矜姐吃饭了——没事,”她对林子维说:“维维你继续说吧,说起来冯谦他娘确实很讨厌,还去骂黄大爷。”

林子维更感尴尬,脸胀得通红:“二姐,我不是翻闲话,就是觉得这事得给子矜姐说一声。”

林子佼淡淡的不以为意:“我知道啊,子矜姐是对的,冯家确实太乱了。”

这小屁孩儿懂事了。

林子矜欣慰的同时又觉得遗憾:子佼同自己这个嫩皮包老芯的妖怪不同,她明明还是花朵一般天真的年纪,却被现实和长辈教导得成熟稳重,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不过比起今后几十年的幸福,早熟一点真不算什么大事。

第121章 如何才能精准投毒

吃饭的时候,大人们议论起来,林子矜才想起来,明年的九月份,林子佼就要上中学了,而林子维,也通过了跳级考试连跳两级,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的学生,开学就升五年级了。

当年跳级的那个人是林子佼,林子维只按部就班地读完初中,就遇到了那件事,最终枉死,现在事情变了,是否意味着,其它的事情也是可以改变的?

林子矜被这多变的命运弄得糊涂,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关于学习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吴蓉红如前世般嫁到了罗布村,而张本善也对她露出了垂涎的面孔。

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林子矜心上,将那个念头又压得冒了出来:这次她能多在罗布村住一段日子,能不能想办法杀了张本善?

做为前医生,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手段她有,需要的药物她想想办法也不是找不到。

可是想要仅仅杀死张本善而不惊动别人,更不连累张本善妻儿老小,林子矜怎么想都觉得做不到。

夜里偷偷潜入张本善家杀了他?

她是外来人,村里的狗对她不是很熟悉。晚上有点动静看门狗就会发现,一只狗叫起来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整个村里的狗都会叫起来。

下药?

如何才能精准投毒,让药物只接触张本善而不接触张家其它人?

林子矜也没任何把握。

总之,这件事想得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太难太难。

林子矜只得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如果有机会就试一下,没有机会也就算了。

她安安心心地住下,每天和林子维林子佼两人看看书,有时也跟着林子维去西海子边上,一群半大孩子滑冰车,她就站在旁边看。

有时经不住林子维的怂恿,林子矜也会老妇聊发少年狂,笨拙地坐在冰车上,学着那些孩子们的样子,在冰上歪歪扭扭地滑一段路。

心里虽然藏着事,日子依旧过得轻松快乐,以致于林子矜竟然没看出来,林子佼那听话懂事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旧历节气“大寒”之后,天气骤冷,地面被冻得的,就算是上冻了。

村里组织杀猪,大人孩子都去了现场,帮忙的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

林子维一早就跑了出去,他和队上杀猪的老牛头家孙子说好了,杀完了猪,小牛要跟老牛头给他要一个猪尿脬。

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没什么玩具,冬天玩冰车,夏天就是玩水和泥巴,每年杀猪的时候,猪尿脬就是孩子们的抢手玩具——这玩意洗干净可以当气球吹,也可以填上碎布头当皮球踢。

林子佼一大早也跑了出去,杀猪分肉的日子是村里的重大节日,大人孩子都喜欢,她也去凑个热闹。

林子佼近半年来表现得极为乖巧,林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再和家里拧巴了。

家里只剩下林子矜一个人,她不想去看杀猪的场面,便靠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翻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一本书。

农村的院门白天是不关的,林子矜看书入神,听见屋门响抬头时,就见门外探进一颗头,脸蛋儿冻得红扑扑的,正是帝铁宁。

林子矜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位客人,急忙放下书,脚探到地上去穿鞋子:“哎呀帝铁宁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帝铁宁有些腼腆,推开门走了进来,低着头站在当地却不说话。

林子矜下了炕,抓起桌上的水壶和茶缸子给她倒水:“来,喝水,帝铁宁你没去看杀猪?”

她只是随口一问,问出来才想到,女孩子家可不是每个都像林子佼,杀个猪都要去凑热闹的。

“没去,血糊拉碴的,看着害怕。”果然帝铁宁笑了笑,摘下浅粉色的围巾,也不坐下,就站在当地踌躇了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姐姐,其实我来是想麻烦你个事儿。”

林子矜正想着怎么跟帝家人拉上关系,提醒她们注意一下吴蓉红那人的人品呢,帝铁宁就送上门来了。

“哎呀邻里邻居的,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有什么事你就说。”林子矜打量着帝铁宁,爽快地说。

帝铁宁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穿着干净的红花布棉袄,脸庞白皙,眉眼干净灵动,笑起来左颊边还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儿。

她的长相不算很漂亮,却也称得上清秀可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害羞的小娃娃。

这么可爱的孩子,张本善那畜牲也能下得了手……林子矜心里想着,微微有点走神。

帝铁宁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冻得,脸颊红扑扑的,她小声说:“我想学英语,可是发音怎么也不准,林老师——子依姐说,你的英语学得很好,能教教我吗?”

林子矜好半晌没吭声。

帝铁宁不敢看林子依,红着脸低着头等了半天,没听到答话,大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见林子矜看着她发呆。

“林姐姐?”

“啊?”林子矜正在想着前世的事儿,回过神来,急忙答应,顺便习惯性地谦虚了几句:“行啊,没问题,不过我的英语学得也很一般,你别听我姐乱夸。”

帝铁宁腼腆地笑,看得出她很不善于跟人打交道,红着脸蛋儿,笨口拙舌地试图拍林子矜的马屁:“子依姐说你高考英语考了八十多分呢,这成绩很厉害了!”

以林子矜前世的英语水平拿来应付运动”过后的第一次高考,考八十多分真不算高,不过这时候她心里高兴得很,脸上笑得像开了花。

“啊,哈哈,那倒是……其实我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啦。”林子矜当真像碰到死老鼠的蠢猫一般,笑得开心极了。

帝铁宁的到来让她喜出望外,以致于林子矜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她大失水准地把自己比喻成了一只瞎猫,拉着帝铁宁这只“死老鼠”在桌边坐下,摊开帝铁宁带来的书:“不过咱们可以一起学。”。

帝铁宁带来的是一本很旧的英语课本,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书皮被扯去,书本的边角也卷了起来。

林子矜翻了翻书,发现只是些最简单的字母和单词,还有一些日常用语,心里立刻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这姑娘从哪儿弄到的书,不过这书拿来入门是没问题的。

她也不多说,先从最简单的字母和单词的读音开始教起,帝铁宁既然是来学习的,肯定要先教好她,打好关系,才能跟她说别的事。

第122章 是英语不是鹰语

两人坐在桌前,读了几页书,帝铁宁看着林子矜的目光已经是满脸的崇拜。

怪不得林姐姐能考八十多分呢,听听她这读音!

为了学英语,帝铁宁找了林老师也找了公社中学的老师,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读出来的英语单词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巴县味儿,甚至仔细分辩的话,还能听出一股别的什么味儿。

虽然帝铁宁也没听过正宗的英国人讲的英语是什么味儿,但总不会有巴县味儿吧?

但林姐姐就不同了,她的读音字正腔圆,一听就很是高端大气!

等林子矜开始读短语,帝铁宁看着林子矜的目光不止是崇拜,简直就变成敬仰了。

她说得这么流利,一点磕绊都不打!真正的英国人就是这样说话的吧?

林子矜被女孩子这样的目光看着,开始时还有点飘飘然,很快就变成了不好意思,她忍不住轻轻弹了帝铁宁脑门一下:“别这么看着我,我们那里大部分人水平都和我差不多。”

她说的是前世,帝铁宁却以为是城里。

女孩子没去过城里,倒也正好对得上,闻言两眼冒星星:“林姐姐,城里人都这么厉害吗?都像你一样学习这么好?”

林子矜无法自圆其说,心说自己的学习其实也不怎么样,幸好她穿到七十年代,恰好赶上第一次高考,其它人都没什么准备,才让她占了大便宜。

如果她穿到八十年代,怕是连高考的预考都通不过。

这话也不能跟帝铁宁说,林子矜索性把书合上,拉着帝铁宁坐到炕头上:“来,咱们歇一歇再念,铁宁你跟我说说咱村里的事儿——听说你哥通过验兵了,啥时候走?”

“可能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说起自己的哥哥,帝铁宁脸上的羞涩少了很多,说话也利索了不少,看得出她很以哥哥为荣:“林姐姐,我哥也很厉害呢,来征兵的干部一眼就看上他了。”

帝铁军再过十几天就走,那么他和吴蓉红近期会成亲吗?

帝铁宁摇摇头:“不会的,订完婚我嫂子就回娘家了,她娘说订婚和结婚的日子不能太近,不过我娘说……”

显然帝铁宁将林子矜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伙伴,凑近她低声说:“我娘说我嫂子她娘可能不舍得闺女,再说我嫂子也能再给娘家挣几年工分,她家不想早结婚,我家再等等也没关系。”

“我哥也说了,不结婚就不结吧,我家虽然不富裕,也不指着媳妇的工分和粮食过日子。”帝铁宁说完最后一句,带着几分骄傲。

看样子,帝铁军对这门婚事并不是很热衷啊?

那这婚事究竟是怎么成的呢?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它搅黄呢?

搅黄了这婚事,张本善和吴蓉红就勾搭不到一起,帝铁宁不会被害,林子维也就不会遭那无妄之灾了吧?

林子矜看着女孩子充满信任和崇拜的眼睛,心情沉重。

现在她的任务,又增加了眼前的女孩子不受伤害这一项。

她还小,现在也就十四五岁吧?

“帝铁宁,你今年多大了?”林子矜问了出来。

说到自己的年龄,帝铁宁有点害羞:“林姐姐,我虚岁十四了,今年开学升初二,我想考中专,我哥说他会供我的。”

“嗯,咱们开始学习吧!你可以每天都来找我,其它的功课我也能帮你补习。”林子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

维维今年十一岁,前世的事是他十六岁时发生的,如果帝铁宁明年考上中专,六年后说不定已经在城里工作了,张本善下手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林子矜记得很清楚,前世帝铁宁没考上任何学校,一直在村里上工,种地。

如果她能够改变帝铁宁的命运,是不是能够避免前世的事发生呢?

林子矜翻开那本破烂的英语书——走一步算一步吧,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子维很不高兴,感觉帝家的小丫头快要把自家堂姐抢走了。

每天上午,帝铁宁都雷打不动早早地来林家找林子矜,两人摊开一本英语书念个没完,听得他耳朵都快长茧了。

而且林家的小丫头真是蠢得可以,快赶上冯家老三那个半脑子了。

那些听一遍就能记住的字母,那些多听几遍就能背会的单词,那些知道了单词,多念几遍就能懂得的句子里单词的排列顺序——她们管这个叫什么语法——怎么对她来说就那么难呢?

如果不是帝铁宁有个好哥哥,林子维又比较服她的哥哥帝铁军,他早就把这丫头赶出去了,成天唧唧咕咕的真麻烦!

而且这丫头不管见了谁也不爱说话,就会红着脸低着头笑,偏他姐还挺喜欢她!

真讨厌啊这些小丫头片子们!

“what`s ……your……na……me……”

听着帝铁宁吭吭巴巴地念着,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林子维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what`s your name帝铁宁你该不是傻的吧?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三遍了,怎么还没学会啊!”

帝铁宁本来就念得不熟,被他这么一抢白,登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害羞,又因为总是学不好英语,感觉很对不起林姐姐的用心教导,林子维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里。

可能我真的很笨,帝铁宁想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见笨丫头哭了,林子维心里有点慌,表现出来的却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说你一句你就哭啊,不会多念几遍吗?”

林子矜在他脖梗上拍了一巴掌,下手绝对不轻,把林子维拍得一缩脖子,她斥道:“少废话,就显得你能耐,有本事把昨天那首古诗背下来!”

林子维立即就怂了。

他聪明无比,过目不忘,可就是对成语和古诗之类的东西没感觉,怎么也记不住,学不会,即便学会了,也用不到正经地方。

但凡他想引用个成语或古诗词之类的,肯定要闹出笑话。

瞥见帝铁宁通红的脸颊和含泪的眼睛,林子维想说句话扳回场面,却听见外面有男子寒喧的声音:“林奶奶好,我来找宁宁。”

林老太耳朵不好,总担心别人听不见,说话声音自然要大些,屋里人都听见了:“是铁军啊,你来找宁宁吧,她在小屋里,跟子矜学甚‘鹰语’哩。

你说我家子矜这娃娃,她明明在城里长大,咋还学会甚‘鹰语’哩,抓老鹰时说的话咋能让她学会哩,那不是南边那些牧民才抓老鹰么……”

第123章 帝家的饭有毒?

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又背,颠三倒四夹缠不清,也没人跟她解释“鹰语”和英语的区别,只知道自家孙女掌握了一门很了不得的本事。

帝铁军停下脚步,跟老太太很是寒喧了一会儿,两人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过足了聊天瘾,才笑呵呵地拍他的手,指向小屋:“真是个有耐性的好娃娃,老帝家命好啊,快去吧,院里冷着哩。”

帝铁军:“……林奶奶您也回屋吧,外面冷。”

林老太笑眯眯挥手:“没事我穿得厚,在外面晾一晾,你进去吧。”

林子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这半天已经转过了十来个念头:坏了坏了,欺负人家妹子被哥哥撞见了!

也不对,他可没欺负她,是她自己又笨又没出息,说她一句就哭了。

可毕竟还是他把人家妹妹说哭了的……

帝铁军可是要当jiě fàng jun的人!

jiě fàng jun!

那可是拿着真枪,是真枪哦,不是他爹给他做的木头阻击枪,穿着绿色的军装,戴着有红五角星的军帽,同美di guo zhu yi做斗争,像宣传画上那么威风的jiě fàng jun!

自己竟然惹哭了他的妹子?

帝铁军好像还很疼爱他这个笨蛋妹子的?

林老太的嗓门大,林子矜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自然知道外面来的是谁,她幸灾乐祸,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屁孩——该!谁让你口没遮拦欺负人家女孩子的?

没等林子维想出个对策来,帝铁军就推开门,掀门帘进来了。

乡下地方也没啥敲门的规矩,何况他刚才在外面和林奶奶又喊又叫地说了半天话,屋里的女孩就算是聋子也听见了。

帝铁军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先和主人打招呼:“林老师和维维都在呢——宁宁,娘叫你回家,你怎么了?”

林子维暗叫不好,低着头不敢说话,下巴都快戳进胸脯里去了。

林子矜笑着答应一声,示意帝铁宁收拾书本,她自己则打量着帝铁军。

怪不得帝铁宁说部队的领导一眼就看上了帝铁军,这小伙子看模样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

无论长相身材,帝铁军都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光看外表的话,他甚至很像这个时代宣传画上的士兵。

脸庞方正,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结实,在林家逼仄局促的小屋里,帝铁军依旧站姿笔挺,一看就令人很有安全感。

他显然发现了帝铁宁的异状,只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并没说什么。

帝铁宁收拾东西,抬眼对上帝铁军的目光,更委屈了:“哥哥,我真笨……”

林子维的心提了起来,偷眼去看她。

“林姐姐教了好几天,我一直都学不会,硬是把自己给笨哭了!”

帝铁军啼笑皆非,还真有把自己笨哭的孩子,他笑着摸摸帝铁宁的头:“没关系,慢慢学,哭也学不会呀。”

他又转向林子矜:“让林老师费心了。”

这年轻人像他的外貌一样很沉稳,林子矜摆摆手:“宁宁很聪明的,她就是英语刚开始入门难一些,其它的功课都学得很好。”

说着话她拍拍林子维,若有所指地笑道:“比如古诗词,宁宁学得可比维维强多了!”

林子维一颗心悬了半天,刚刚放下来,被自家姐姐这么一说,又吊了起来在胸腔里晃来晃去:子矜姐对笨丫头很好,她该不会告状吧?

所幸林子矜并没告状,帝铁宁也没说什么,乖乖地跟着她哥哥走了,林子维舒了口长气拍拍胸口:“谢天谢地,笨丫头没告状。”

“看你能耐得,去把昨天学的两首诗各抄二十遍。”

林子维立即苦了脸,然而看看林子矜似笑非笑的脸,想起她的手段,立即老老实实地去书桌边摊开作业本。

笨丫头神气什么呀,过几天她哥就要走了,到时候哭塌鼻子也没人管她。

几天之后,帝铁军胸前戴着大红花上了接兵的卡车。

村里的土路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村民站满了路两旁,伸着脖子看向满满一车的新兵娃子。

林子矜却是看着送行人群中的吴蓉红,目光掠过在不远处,不时斜着眼睛偷看吴蓉红的张本善。

军用卡车开动起来,在乡村的土路上扬起一层灰尘,人们纷纷向两边散开,张本善腿脚不便,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旁边一个年轻人拉了他一把,笑着说了句什么,张本善回嘴笑骂,一歪一歪地走回去。

林子矜看着他的背影才想起来:这家伙上次摔断了腿没彻底治好,似乎留下了残疾?

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的,她记得很清楚,张本善的身体一直都很结实健康,直到被执行死刑时,还很壮实。

这是因为她的出现,所以发生了变化么?

还是说,冯谦?

林子矜看了看不远处若无其事的冯谦。

同村里那些满脸狂热地看着兵哥哥的同龄人相比,冯谦显得很是淡定。

他抬脚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男人的脸,慢吞吞地离开了。

林子矜本能地觉得,罗布村发生的那些怪事,十有八九和冯谦脱不了关系。

卡车已经走得没影了,林子维兀自在伸着脖子痴痴地张望,都快把自己看成一块望夫石了。

林子矜拉他一把:“走了走了。”

林子维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子矜姐,我将来也要当jiě fàng jun,戴大红花!”

林子矜:“行!先回去学习了,学习不好部队不会要你的。”

两人沿着大路回家,三蛋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了他俩停下来问:“你爹呢?见你爹没?”

“刚才还在这儿呢?”林子维转头四下里寻找:“我爹刚才还来送jiě fàng jun叔叔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三蛋娘一拍大腿:“哎呀,赶紧找去吧,冯大喜不知怎么的,眼睛看不见了!郭翠花现在正在帝家门上闹呢,说是帝家的饭有毒!”

“啊?!”林子维一听这话,立即扔下两人就跑:“我去看看!”

“咳!你小崽子去有个甚用啊,”三蛋娘一拍大腿:“这事得你爹去,你爹才能镇得住郭翠花!这老帝家算是倒了霉,儿子刚当兵走没一会儿,就被郭翠花讹上了!”

她又粗声大气地朝着林子矜喊:“子矜,你跟家里人说一声,赶快去找你二爹,我也再去找找。”

林子矜答应一声却没听她的,撒开两条小细腿也朝帝家跑去。

三蛋娘看着这俩熊孩子叹了口气:“没一个能指得上的,还是我去家里找吧。”

第124章 难道是甲醇中毒?

离帝家老远,林子矜就听见冯谦他妈郭翠花那尖厉的哭声:“你们坏了良心啊,给我家大喜吃上甚啦,把大喜眼睛也给毒瞎啦!”

帝满仓战战兢兢地躬着腰站在门口,想扶郭翠花一下,又不敢动手。

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已经把这老实人吓懵了,他有点想不明白,明明刚才还欢声笑语,大家都羡慕他的儿子当兵走了,怎么现在突然有人上门,说他的饭有毒?

帝满仓女人身子不好,儿子当兵虽然是喜事,可离开家那么远,要好几年都不回来,当妈的除了喜悦也很伤心。

头前她强打着精神应付客人,好容易客人都走了,她正在自己屋里躺着养神,就听见这泼天的祸事上了门。

帝满仓被郭翠花吓得六神无主,满仓女人却是个清醒的,由女儿扶着出来,站在门口开始为自己家说话。

“大喜家的,我家的饭就是寻常的饭,咋能把大喜兄弟毒瞎呢,我们全家都吃了这饭,要毒也是先毒死我们自己啊!何况,”女人颤颤巍巍地说:“我们也没给冯大喜吃饭哪。”

围观的rén dà多还是向着老实人,立即就有人附和:“就是啊,这种场合哪能轮得上冯大喜这种人上桌子,他还不知道吃没吃到帝家的菜呢!”

“是啊,那一桌子菜就是摆个样子,谁也没动筷子,咋冯大喜就能吃上,还吃坏了呢?“

菜墩娘大嗓门喊道:“冯大喜真的瞎了?说不定他还是不想看见家里那一群野汉子,自己把自己捣鼓瞎了呢?!”

郭翠花又羞又怒又急:“就是帝家搞的,大喜说他在今天早上哪儿也没去,就在帝家喝了两杯酒,回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不是帝家搞的,还能是咋回事哩!”

“都让让,都让让!队长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让出一条路,林家亮沉着脸快步走过来:“怎么回事?!”

“队长,你可要给我做主呀,我家大喜喝了老帝家的酒,回去就看不见啦!他们丧了良心,想害死我家大喜呀!”郭翠花一见林家亮,立即来了劲。

惶恐不安,宛若大祸临头的帝满仓一见林家亮,就像看见了主心骨,也大声喊起来:“队长,这是哪儿来的事,这酒是我昨天从供销社打回来的,大家喝了都没事,咋大喜他就看不见了呢!”

林家亮沉着脸挥挥手:“这些官司一会儿再断,大喜家的,你说你家大喜看不见了,他人呢?

郭翠花噎了一下:“那个,大喜在家呢,他看不见路,我没敢领他出来。”

林家明:“……胡闹,你不赶快先领他去看病,来这儿闹什么闹?”

说着话,林家明点了几个壮小伙子:“你们几个跟上,菜墩娘你去找朱大夫,让他赶快去冯大喜家,就说冯大喜急病!”

离着冯家老远,就能听见冯大喜的叫骂声:“郭翠花你个卖*的,老子看不见了,你把老子丢下就走,你又去找哪个野男人去了?!你好歹先给老子看病啊!”

“乡亲们哪,帝家坏了良心,帝家没安好心哪!他家的酒有毒!我喝了他家的酒,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冯大喜嗓门极大,声音惶急,帮忙的人七手八脚地跑进他家里一看,地上扔着一个摔成几瓣的破碗,冯大喜光着脚坐在炕上,眼睛睁得老大,听见脚步声,茫然地看过来。

“你个死女人还敢回来,爷的眼睛看不清啦,你还不赶快给爷叫大夫!”

冯大喜一边骂着,一边摸起炕桌上的茶壶,向门口的人丢了过来。

那人闪身躲开,大声喊道:“咦,这不是好好的,还能打人了么,咋就讹人家帝满仓哩!”

冯大喜大怒道:“放屁,放屁!爷现在看什么都是好几层的,眼睛里面黑影子乱晃,咋就是讹人了,明明就是他家的酒把爷喝坏了!”

那人正是奉了林家亮的命令前来的帮忙的小伙子之一,平时他就看不惯冯大喜一家,这时见冯大喜装模作样,自然以为他是趁着帝铁军走了,帝家没个厉害人,故意要讹帝家的。

听了这话立即掏出一张大团结抖了抖,递到冯大喜面前:“冯大喜,这是三十块钱,我跟你买三十块钱的粮食,你看咋地?”

冯大喜顾不得头痛欲裂,瞪大眼睛看过去,只见眼前一阵一阵地闪着光,灰蓝色的钱似乎变成了无数张,重重叠叠,他知道这人在逗他,可他也确实有点害怕,他这是怎么了?

帝家的酒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林家亮随后赶到,瞪了那小伙子一眼:“俊俊,把钱收起来,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俊俊有点委屈:“他明明就是喝多了撒酒疯,不知道偷了帝铁军家多少酒喝,硬把自己喝成这副德行,还要倒打一耙讹诈人家。”

林家亮端详冯大喜,看他确实有点像喝多了,便把他拎起来问:“冯大喜,你究竟喝了多少,这是酒精中毒了吧?”

帝满仓正巧跨进门来,闻言大声喊冤:“冤枉啊队长,我一共买了两瓶酒,一瓶大家喝了,另外一瓶现在还在家里放着哩!十几个人分着喝一瓶酒,他能喝上多少啊!”

帝铁宁的声音弱弱地响起来:“另外那瓶酒我也带来了。”

女孩子一只手扶着她娘,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酒瓶子不撒手,帝满仓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队长,咱们可以拿去化验,看这酒有没有问题!”

林子矜费力地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来,看见冯大喜的样子,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是她前世的公公,对林子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前世的冯谦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候,冯大喜从来没敢批评过儿子一个字,却也不像郭翠花那样,把所有责任都推在林子矜的头上。

她绕过面前挡着的俊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到冯大喜的面前。

“冯大叔,你说你看东西有好几层?”

冯大喜努力地睁大眼,却因为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影而看不清面前的人,他点点头:“是了,就刚才从外面回来才开始出现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对,早上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走路就不对劲,摇摇晃晃的,我跟他说话,他答得驴唇不对马嘴的,这时候又赖人家满仓家!”

听了这话,林子矜心里更有了几分把握,看着像是酒精中毒,却有视物重叠的症状,难道是甲醇中毒?

第125章 牛头马面来接我

“冯大叔,你不要动,我给你检查一下。”

“子矜,你娃娃家别瞎掺合这些事儿。”林家明不悦地说,一边伸胳膊把她格挡在外面。

林子矜不能跟他来硬的,急声说:“二爹,冯大叔恐怕不是酒精中毒,我怀疑他是甲醇中毒!”

“甲醇是个甚哩?是甚新农药么?”俊俊嘴快,代表围观的人问了出来。

“不是的,甲醇是一种有毒的物质,味道外形跟乙醇差不多……”

“那乙醇……”

没等俊俊问完,林子矜就赶快普及科学知识:“乙醇就是你们喝的酒里面的酒精,它俩的外形和气味味道都很相似,很容易被混淆。现在我怀疑冯大叔误喝了甲醇,引起甲醇中毒,甲醇中毒是很危险的,严重的会导致失明甚至……”

林子矜没说最后这句话:甚至死亡。

她说得头头是道,林家亮不自觉地放下手臂:“那,子矜,你能检查得出来么?”

检查两个字从林家亮嘴里说出来,带着点晦涩和不情愿。

冯家的名声实在太差了,他不愿意自己的侄女同冯家有任何关系,尤其还涉及什么检查。

可是他听出了林子矜没说的那句话,这个什么甲醇,是会死人的!人命关天,在人命面前,他也只得妥协了。

帝满仓两股颤颤,似乎站都站不住了。

他也听出了林子矜的话外音,转头去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有那瓶罪魁祸首的酒。

“朱春明呢,不是去叫他了,怎么还没来?!”

林家亮冲着外面喊,有人应着:“哎,来了来了,朱大夫来了!”

朱春明背着个的木质医药箱,一溜小跑地跑进屋里,医药箱硌得他骨头生疼,顾不得擦头上的汗,先去看冯大喜:“大喜你这是咋啦,又喝多了撒酒疯是吧?”

冯大喜头痛欲裂,眼前似乎有无数黑影晃来晃去,他明明听到了朱春明的话,却又似乎听不懂朱春明在说什么,只是晕晕乎乎地摇头:“你们说什么,我不懂,我头疼得厉害,好像看见牛头马面来接我了。”

朱春明到了,林子矜便向后几步,给大夫腾开地儿。

朱春明翻了翻冯大喜的眼皮,听了听心脏,便开始摇头:“大喜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你闻闻这酒味儿,满屋子都是,还想赖人家满仓,就满仓家那两杯酒可喝不出这么大的味儿!”

说着他回头对林家亮说:“队长,没事儿,冯大喜这是又喝多了,找事儿呢,你们别理他,让他喝点糖水,排出去就没事了!”

郭翠花听说没事,松了口气,愤愤地接口:“这死王八蛋,吓死老娘了,还想喝糖水,喝尿水还差不多!”

林子矜在旁边着急地拽朱春明:“朱大叔,冯大叔这个不对劲,他这症状更像是甲醇中毒!”

“什么甲醇中毒?”朱春明才顾得上用袖子擦汗,闻言问道。

林子矜:“工业酒精!冯大叔早上只喝了两杯酒,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酒味,我估计他昨天或者前天误喝了工业酒精,经过一段时间的潜伏期,刚刚才发作出来!”

甲醇中毒的潜伏期一般是八个小时到三四天左右,按照时间来算,昨天中毒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帝满仓心下一松,脚一软坐倒在地:昨天喝的酒,那就没他家什么事了。

朱春明的汗立即就下来了:“对呀,大喜这眼睛,还有这糊涂劲儿……”

他转回去问冯大喜:“大喜你这眼睛?”

冯大喜咕咕囔囔地说话有点不清楚:“我眼睛看不见了,越来越黑了。”

朱春明立即神色凝重起来:“赶快,去牲口院找老黄,套个车送冯大喜去公社卫生院!这要是甲醇中毒还得洗胃,我这儿做不了!”

他擦把汗,又转向郭翠花:“大喜昨晚上是不是喝酒了?从哪儿买的酒?”

郭翠花明白过来,想要嘴硬,俊俊却已经满屋子地搜寻起来,不一会儿就在桌子底下找出一个瓶子:“找到了,看看,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就是酒精!”

郭翠花抵赖不过,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你个杀千刀的老王八蛋,早就说那玩意儿不能多喝,你偏不听,这是又喝了多少啊!”

她委委屈屈地对朱春明说:“我都跟他说了,这玩意儿不能多喝,他说多兑上点水,喝了也没事,谁能知道就喝坏了!”

朱春明无奈地摇头,对外面的人喊:“车呢,套好了没?赶快的,这玩意儿可真能把人喝瞎了!”

帝家三口人挤在一起,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侥幸——如果不是林子矜提醒,俊俊又找到了酒精瓶子,他家这黑锅怕是背定了。

林家明和朱春明跟着车去了医院,林子矜带着林子维回家,没一会儿帝铁宁就带着一包沙枣和红糖上门来道谢。

帝母大喜连着大惊之下,回去就心悸得起不了床,帝满仓在家守着,只能打发帝铁宁来道谢。

“谢谢林姐姐,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家今天真不知怎么办好。”帝铁宁把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我娘本来要亲自来的,可她被吓得够呛,我就没让她出门。”

沙枣是本地常见的一种植物结的果实,味道微甜,有点涩味。

林子矜把沙枣拿起来抓给林子维一把,把白糖推了回去:“这个留着给婶子吃,我有沙枣就够了。”

林子维嘴里塞着沙枣,对自家堂姐也是崇拜得不行:“姐你咋懂这么多的,连什么甲醇中毒都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子矜笑了笑,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答案:“哈哈,这不是我以前见过有人把酒精当酒喝,他那个症状就和冯大叔一模一样。”

林子维把沙枣核儿吐在手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冯大喜那个老王八,你还叫他大叔。”

林子矜大感尴尬,觉得自家小屁孩太丢脸了,竟然在帝铁宁面前说粗话,狠狠扭了扭他的耳朵:“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林子维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被扭得直咧嘴,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哎哟姐姐,又不是我说的,是郭翠花说的!”

帝铁宁在一旁抿着嘴笑。

林子矜放开林子维,忽然想起一件事:“哎,今天怎么没见冯谦,他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他到哪去了?”

林子维撇撇嘴:“帝哥哥走的时候我还见他来着,后来就不知道了。”他忽然想到,当时一片混乱,似乎二姐也不知去哪了,该不会是跟冯谦到处乱跑了吧?

第126章 吃人饭不拉人屎

这念头只在林子维心里想了想,却不敢说出来,万一被白如意和林子依知道,林子佼肯定少不了一顿骂。

过了几天,冯大喜从县医院回来,他的眼睛虽然没瞎,可也落下了残疾,看东西总是有点模糊,还特别怕光。

村里人背后闲话,说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之后的日子就平静多了,林子矜带的学习小组又增加了一个林子佼。

两个女孩子很快形成攻守同盟,共同对付嘴欠的林子维,而帝铁宁跟着林子佼和林子维这对冤家,也从刚开始的一说话就脸红,变得开朗大方了许多。

日子就在林子佼和林子维的吵吵嚷嚷,和帝铁宁被林子维气哭的动静里很快地过去,眼看着,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这天,林子维一早出去“疯跑”,又带回来一个人——林香久。

林香久同去年别无二致,还穿着去年的那件破棉袄,只是棉袄上的补丁更多了些。

林子矜看得暗暗摇头:一年过去,就连林子维这小屁孩儿,也长大懂事了许多,知道出去疯跑的时候,要加一件长裤,不然光着身子太难看。

自家的姑姑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林香久进门后依旧先去了林老头和林老太那屋。

林子矜回屋,取了另外两个笔记本,也进了林老头那屋。

去年她刚穿回来,对环境还不太熟悉,又担心着维维的事儿,买礼物的时候竟然忘了姑姑家的两个孩子。

今年一切都稳定下来,她也攒了足够多的零花钱,买笔记本的时候,就给林香久的两个孩子也准备上了。

林子矜一进门就听见林老太呜呜的哭声。

这老太太见到女儿,就没有一次不哭的,林老头也顾不得会熏着老太婆,烟锅袋一如既往地冒着烟,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香久啊,你咋瘦成这样了呢,咋比去年还瘦呢,今年收成不是比去年好么,咋,家里的粮食还不够吃啊?”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念叨,削瘦的手摸着闺女的手腕,又顺着手腕去摸她的手。

“那死二赖子还没回家啊?这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看把我闺女糟践成甚样了!”

林香久僵硬地坐着,抿着嘴不作声。

林子矜发现,比起去年,林香久不仅更加黑瘦,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凄惶中带着几分冷硬,像只刚挨过打又要讨食吃的狗似的。

这是怎么了?

林子矜有几分疑惑,也没张口询问,默默地倒了一茶缸子热水,递到林香久的手上。

林香久接过水,抬起眼皮,干裂的嘴唇蠕动一下,却没说话。

屋子里只有林老太的哭声。

林老太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儿子媳妇挺孝顺,大孙子和孙女又刚考上了大学,村里人谁见了都要奉承上几句。

只除了这个糟心的女儿。

这没脑子的傻货,供赵三毛念了三年初中不算,赵三毛今年没考上中专,她竟然又供他复读!

“香久啊,你也该为勇勇和二子想想啦,赵三毛那小子,你就是把他供出花儿来,他也不是你儿子,你老了终究得靠儿子,你说是不是?”

勇勇和二子是林香久的两个儿子,今年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林老头磕磕烟袋锅,继续给闺女做工作,指望着用她的亲生儿子打动她:“将来人家赵三毛念出书来成了家,谁认你是老几?你把钱和粮食都花在他身上,勇勇和二子咋办,那可是两个小子,你不得给人家两个娶媳妇?”

林香久似乎被说动了心,嘴唇翕动几下,讷讷地说:“勇勇他们还小,将来他爸还能挣回来钱给他俩花,三毛现在就过不去了,要不让他复读,他万一……”

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啊,她怎么向赵二赖交待?她对赵家是有责任的!

林老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磕了磕烟锅,索性遵循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站起身出去了。

林香久神情复杂。

上次来向爹娘和二哥借钱碰了钉子,她回去后哭了一场,卖了自己的嫁妆才算凑够赵三毛的学费。

结果赵三毛也没考上中专,这学费便正好用来给他复读一年。

这一次她本来不想来拿粮食的,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赵三毛在学校里吃饭,那是要往学校里交粮食的,她不敢给他拿太差的粮食,怕赵三毛吃不好亏了身体,又怕他在学校被人看不起。

可好粮都给赵三毛拿走了,家里还有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呢?

这眼看年根儿底下,家里米缸面袋子都空空的,赵三毛也放了假窝在家里,大大小小六张嘴等着吃饭呢。

林香久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林家拿粮的。

见老头子出去,林老太立即翻起炕席,拿出压得平平展展的几张零钱:“快拿着香久,拿回去给勇勇和二子买点心吃。”

林香久习惯地伸手来接,忽然意识到林子矜还在旁边,难得地有点脸上发烧,看了她一眼。

林子矜倒没看出林香久脸红——主要是林香久的脸实在太黑了。她见林香久目光中有几分不好意思和戒备,也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姑,这是我给勇勇和二子买的笔记本,你带回去给他们。”

两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放在林香久的手里,还带着点女孩子身上微微的香气。

林香久怔了怔,这是今年最时兴的香脂的香味,她在赵家村村长的女儿身上也闻见过。

林子矜见她不接,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把笔记本塞在她的手里,笑着说:“姑,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给两个弟弟用,你好好供勇勇和二子念书,将来娃娃们考上个中专大学的,你也能跟着享福。”

林子矜想说男人和小叔子都是靠不住的,连儿子也未必保险,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林香久这样的人,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赵家一大家子,却无法一个人活下去,赵二赖就是她的主心骨。

如果她能把两个儿子当成主心骨,说不定日子还过得更好些。

林香久没怎么听进去林子矜的话,她目光呆滞,只是盯着林子矜的手和笔记本看。

青春年少的小姑娘,手指修长,白bái nèn嫩的闪着莹润的光泽,同崭新的淡蓝色笔记本相映,也不知哪一个更耀眼些。

林香久的目光又移到林子矜的脸上,女孩子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脸庞白暂,双眼皮的轮廓随了林家,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好看。

第127章 逮着蛤蟆攥出尿

林香久忽然从那黑色的瞳孔里看见了又老又丑的自己,破衣烂衫,又黑又瘦,头发蓬乱得像个野鬼,还是那种快要秃了的野鬼。

她也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很久没有洗过澡的酸臭味儿。

林香久的目光回到日记本上,停着不动了。

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日记本,封面上同样印着伟人像和语录,她在里面记着名人名言,也记着少女心事。

她曾经也有这样白皙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喜人女子,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她也曾经用着其它女孩子用不起的蛤蜊油,穿着簇新的确良衬衣,村子里所有的姑娘提起她都是羡慕的,所有的小伙子都向她投来倾慕的目光。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林香久茫然地想着。

赵二赖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赵二赖送给她的野花和塑料发夹,赵二赖向父亲提亲,父亲不同意,两个哥哥将他打了出去。

赵二赖摸着黑来找她,两个人隔着被钉死的窗户,无声地哭到天明。

她和父兄争吵冷战,寻死觅活,水米不肯沾牙。

最终父兄妥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她得偿所愿,嫁给了赵二赖。

那时候,她穿着新嫁娘的红棉袄,穿着新做的绣着花的红棉鞋,娘把姥姥传下来的一对银镯子给了她。

那时候,她还是漂亮的,骄傲的,怀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誓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让父兄看看,她的选择没错!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赵二赖不再回家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腰肢不再柔软,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她剪掉了令她骄傲的美丽的长发,每天顾不得洗脸收拾自己,像一头老牛,奋力地拉着比她沉重几十倍的车,车上坐着赵家一大家子人。

她被压弯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

就在几个月前,她娘给她的那对银镯子,也被她卖了给赵三毛筹做学费。

那是她最后的嫁妆,其它的嫁妆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早已陆陆续续地卖光了。

卖镯子的时候,她曾经恨过她娘,为什么爹娘不能帮她一把?为什么他们不能借给她钱?为什么从小疼她的二哥,也没有借给她一分钱?

可现在想起被她零碎卖掉的那些嫁妆,忽然明白了,爹娘和哥哥给她的已经不少,是她要的太多了。

林子矜见林香久发着呆,有点不知所措,她前世就和这个姑姑不太亲,潜意识里不愿意和林香久多来往。

因为很多时候,林子矜觉得她的命运和林香久差不多,只是林香久更倒霉一些罢了。

林香久活得没有自我,前世的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世的她,结婚前几年的工资都补贴给了婆家,过年时自己不舍得穿件新衣服,却给公婆和小姑子买了新衣服带回去。

好在她后来明白了,可明白了也穿越了。

林子矜摇摇头,不愿回忆过去的事,把笔记本塞给林香久。

林香久接过林子矜手里的笔记本,目光在两人的手上掠过,抬起眼来,看了看自家侄女:“子矜考上大学了吧,姑姑家里生活困难,也没甚能给你的,你好好学习,将来找对象的时候,可要擦亮眼。”

这一番话前面说得还像那么回事,后面的好好学习和找对象擦亮眼就完全不是一个频道上的概念,林子矜却奇异地听懂了。

看来这位打扮得像乞丐似的姑姑,还不是没有救。

林香久恢复了疙缩的样子,抓起林老太给她的钱,小心地贴身塞好,佝偻着腰在林老太身边坐了下来。

仿佛刚才一瞬间她眼里的亮光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老头从外面进来,提着两个面袋子,随手撂在桌上:“这是给你拿的粮食,走的时候带上。”

他看看林香久,欲言又止地坐下来,然而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敢看闺女闷着头道:“香久,这粮食拿回去,你自己也多吃点,赵家一大家子人还有你的两个娃娃全靠你,你要是饿出个三长两短的,他们靠谁去?”

林子矜听着真是替爷爷和林香久悲哀——当爹的劝女儿多吃饭,竟然要拿出婆家人来劝她,真也是没治了。

林香久低着头,嗯了一声:“知道了爹,我……我吃。”

林子矜眼尖,看见她的手背上落了一滴什么液体,又被她极快地擦去了。

林老头却没看见,可能觉得女儿的态度还行吧,又多唠叨了几句:“盐是打哪儿咸的,醋是打哪儿酸的,你心里得有个谱,你家的日子,光靠你一个人撑不起来!”

他吸口烟袋锅看向林香久:“你的嫁妆卖得差不多了吧?”

林香久肩膀一僵,讷讷了应了声是。

“这一家子过日子,光靠一个女人怎么都过不下去,赵家老的就不说了,赵二赖和赵三毛两个男人,得撑起这家来!”

林老太也跟着说,抓着闺女单薄的肩膀摇了摇:“老赵家不能逮着个蛤蟆攥出尿来,就紧着你一个受苦吧?!”

老太太也是气急了,一时口不择言,但她这话说得却是实话,老赵家简直将林香久当牲口使——还不是自家养的牲口,是租来的牲口。

门帘子一掀,林子维晨练结束满头大汗光着胳膊跑了进来,端起桌上的水缸子咕咚咕咚就是一通灌。

这熊孩子今年长大不少,懂得害臊了,虽然还是光着胳膊,却穿了一条单布裤子。

林子维放下缸子喘了口气,接过林老太的手帕擦了把汗,转头看见桌上的笔记本,反应很快:“咦,这是姐你给勇勇和二子买的本?和我的一样啊。”

小家伙一阵风般地跑了出去,林老太在后面喊:“回来,这一冷一热看感冒的!”

林子维很快回来了,拿着两支圆珠笔。

他把两个本子摊开翻到扉页上,将圆珠笔递到林子矜手里:“姐,你给勇勇和二子写几句话吧,我看见别人送人笔记本,都要写几句话的。”

林子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送给林子维的笔记本上也什么都没写,熊孩子当时也没提这方面的要求。

不过弟弟特意拿了笔来,她也不会推辞,接过笔沉吟一下:“写什么好呢?”

“喏喏,这里……”林子维冻得通红的小手指着:“就写送给弟弟赵灵勇,那本写送给弟弟赵灵均,底下写上姐的名字。”

第128章 尝个新鲜

林子矜照着写了,心里忽然明白了这小屁孩儿的意思:他这是怕林香久拿回去送给赵三毛。

她不禁抬眼看了看林香久。

一个女人为婆家着想到这种程度,能让十岁的小孩子替她自己的亲儿子维护权益,也不知是伟大还是悲哀。

林子维见林子矜写完了,又拿过笔记本,在本子侧面的页码上,像盖骑缝章似的,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人的名字,才把本子和两支圆珠笔递给林香久。

“姑姑,这笔是我送给弟弟的,你可不能把我弟的东西给赵三毛!”小屁孩一本正经地说,神情慎重:“等过年时他来我家,我要和他比一比,谁的字写得好。”

林香久脸上的神情尴尬,重重点头:“姑姑不……姑姑不会给别人,就给勇勇和二子。”

林老头又叹了口气,林老太还不太明白孙子的意思,也没大听清他说的话,心疼得直叨叨:“维维你这是做甚哩,咋把你弟的本子画花了!”

林香久一把抱住林子维,对她娘说:“娘,不怨维维,怨我哩,怨我哩!”

赵三毛在外面干一年活儿回来,别说往家里拿钱,就连支铅笔和作业本都没给两个孩子买回来过。

最终是两个小辈惦记着她的孩子,给她的孩子买了东西,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林家明两口子带着林卫国和林子舒回到了罗布村。

林家明家是两边轮流过年的,去年在金海市过了年,今年就来了罗布村。

郑桂花性子要强又好面子,在各方面都不肯输给妯娌,回农村来过年,她带的年货十分丰盛,进门就挽起袖子干活,一点也不偷懒耍滑。

郑桂花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有点直来直去的,又觉得自己是城市人,聊天的时候,话里话外不由自主地就带着几分显摆。

白如意的性子温和,这些年做为地主崽子没少受委屈,更是把性子磨得软绵绵的。

她觉得郑桂花一年也来不了几趟,来的时候总是大包小包的拿着不少东西,对自家的几个孩子也不错。

白如意很会来事,她了解郑桂花的性格,知道郑桂花没有坏心眼儿,只是爱听几句好话,于是话里话外夸着林家明和老大家几个孩子,两人相处得竟是格外的融洽。

最容易发生问题的妯娌之间亲亲热热的,其它人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年过得十分和谐,大人孩子都处得不错,开开心心喜气洋洋,只除了初二林香久一家回来时,闹出了点夭娥子事。

林香久算是林家近三代里面的一个奇葩了,但这奇葩的来源,却是因为她眼瞎,找了个更加奇葩的丈夫。

本地风俗,女儿女婿会在大年初二回娘家过年,林香久和赵二赖两口子也不例外,带着两个儿子来了老林家。

林家明和林家亮两个当哥的,虽然对赵二赖不太待见,林家亮因为坝楞公社那小寡妇的事,还憋着一肚子气想和他谈谈——他心里的打算,这种谈话最好能用拳头谈。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有林香久和两个外甥,林家兄弟心里再不痛快,脸上也得笑着接待妹妹一家。

赵二赖穿得人模狗样的,手里提着个红色的点心盒子,大过年的,林香久打扮得也比平时要整齐一些,齐耳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的衣服虽然不是新的,至少很干净也没补丁。

也许是赵二赖回家的缘故吧,她的脸色比年前来的时候红润了些,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两个孩子穿的衣服都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看着怯怯的,见了人就躲在林香久的身后。

林老太耳虽聋,眼却不花,看见她给女儿的布料和轮带底子都穿在赵二赖身上,把个赵二赖打扮得人五人六的,林香久站在他身边看着倒像比他大好几岁的样子。

再想起赵二赖做的那些缺德事,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但大过年的,她也只能将这口气忍了,笑得一团和气地招呼女儿女婿回屋坐下。

女婿上门,鸡儿头疼,不管赵二赖怎么样,林家照例是要杀鸡招待的。

白如意杀了鸡,郑桂花烧了开水,两人将鸡拨毛开膛,收拾利索,用郑桂花拿来的肥肉炝了锅炖在一起,锅边贴了饼子,妯娌俩人一个坐在灶下烧火,另一个准备喝酒的凉菜,林香久跟在旁边打下手。

林子依从外面进来,新衣服上套了件旧罩衫,把三个年长的女人都赶了出去:“娘,二婶,姑姑你们歇着去,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包圆了。”

正屋里,男人们在炕上围着炕桌抽烟说话,孩子们就在地上的小桌上玩。

林家和赵家的几个孩子围着桌子坐着,闹哄哄地把两副扑克掺在一起,打一种叫做“跑得快”的扑克游戏。

林老太看着女儿欢喜,也就暂时把芥蒂放在一边,咧着豁牙的嘴笑得欢实,看着几个孩子玩,将桌上摆的瓜子糖块之类的给孩子们手里塞。

赵家的两个孩子很快就同林家几个孩子混熟了,大呼小叫地喊成一团。

白如意把四个凉菜和酒端上来,赵家的两个孩子眼神立即就变了,时不时地瞟着桌子上的菜,咽几下口水。

林子维是个鬼灵精的,把两个弟弟的表现看在眼里,当时没吱声,可没玩一会儿他就嚷嚷着饿了,要他娘给几个孩子拿白面馒头吃。

他一嚷,赵灵勇和赵灵均两兄弟也嚷了起来。

“半大小子就是能吃!”

这句话的原文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但大过年的忌讳,不能说穷啊死啦之类的词,林香久便把它改动了一下,嗔怪地拍了自家大儿子一下。

林老太心疼外孙,笑呵呵地招呼林子依:“把你姑拿来的那盒点心打开,给孩子们尝个新鲜。”

大炕上,赵二赖正端着酒往嘴里送,脸色立即变了。

这个年代,其实很少有人舍得把点心盒子打开给自家吃。

多数人家收到别人送来的的点心盒子,都是小心地吊在房梁上防止被老鼠咬了,等走亲戚的时候,再拿下来做为礼物送出去。

一般来说,一盒子点心能在许多亲戚和朋友中间转来转去,有时甚至转一圈又回到自己家里。

像林家这样舍得当场打开点心盒子吃的,还真是很少见。

林老太一方面是心疼两个外孙,知道他们在赵家什么好的也吃不着,另一方面,今年家里收的点心盒子不少,光林家明回来就拿了两盒,凉房的房梁上已经挂了五六盒,也不在乎吃掉这一盒。

第129章 点心秒变烤红薯

她想着,索性把赵二赖带来的这盒拆开吃了,两个外孙也能吃点稀罕点心。

林子维嗷的一声,抢在林子依之前,抓起柜子上的点心跑了回来,

他得意洋洋地把桌上的扑克胡乱扫开,献宝似地解开了点心盒上的纸绳子,慢慢地把点心盒子打开。

“勇勇,二子,你们先吃!我家凉房还有好几盒,我不饿!”刚才还嗷嗷喊饿的林子维说着,忽然愣住了。

不仅是他,几个孩子和桌旁的大人都愣住了。

年龄小些的二子傻傻地看着点心盒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漂亮的礼品盒里,突兀地躺着三个焦黑的烤红薯,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林老太反应最快,立即猜到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她还在想:好嘛,赵二赖可真行,这大过年的,他还算讲究,人三鬼四,他给我装了三个,没把我这老岳母当鬼看!”

林香久当时就明白了,她的脸臊得通红,恨不得立即钻到桌子底下去,就不用面对周围一群孩子的目光。

林香久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赵二赖非要自己一个人去买点心,说什么也不让她跟着。

原来他只买了个点心盒子!

这几个烤红薯林香久也认得,这是大年二十九的时候,两个孩子要吃烤红薯,她想着年根儿底下,让他们吃个饱,就多烤了几个。

当时没吃完剩了三个,因为第二天就过年了,也没人吃剩下的烤红薯,没想到二赖这人,他竟然把这几个红薯拿来糊弄她的家人!

这,这,爹娘跟前怎么都好说,可大哥和二哥会怎么想啊?还有大嫂白如意,人家杀了鸡来招待她一家,结果二赖却……

白如意离得远,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孩子哭,第一反应是先训斥自家儿子,一边走过来:“维维,是不是你欺负二子了?你当哥哥的可得让着弟……”

她也看见了点心盒子里的焦红薯,突然就哑了口。

小姑子两口子也有点过份了吧,大过年的这是闹得什么啊?

二子还张着嘴哇哇地哭,林子矜看不下去,拉起孩子的手往外走:“走,姐带你去灶房吃白面馒头!”

孩子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好好的说着吃点心,却变成了黑乎乎的红薯。

他哭着挣开林子矜抓他的手,大声嚎叫起来:“我要吃点心!我不吃白面馒头!”

大过年的让孩子为一口吃的哭鼻子,林家亮有点不高兴,他在炕上坐着,也没看清这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对白如意说:“孩子他娘,娃娃要吃你就给吃,别小气啊!”

白如意无语,她性子一向温和,也知道小姑子在赵家的处境,大过年的她不想把这事闹大,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于是白如意立即当机立断,将盒子重新系上,递给林子维吩咐道:“维维,去凉房再找一盒来,顺便把这盒放到凉房去。”

二子一听还有一盒可吃,哭声立即小了许多,眼巴巴地盯着林子维。

炕桌上的赵二赖正紧张地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听到白如意帮他把事情遮掩了下来,神情立即放松下来,举起酒杯:“来,爹,大哥二哥,咱们喝!你们不知道哇,那年我去南边,那边的人吃的那个虾,活蹦乱跳的有这么长……”

他伸出另一只手比划着,示意那虾有多长。

白如意想息事宁人,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林子维提起盒子,并没拿到凉房去,而是气哼哼地走到炕桌边,啪的一声把盒子怼在了炕桌上。

正在喝酒的爷们几个均是一愣,林卫国眼尖,坐的又是靠近炕边的位置,早看清这边发生什么事。

他对这位不学无术,害了姑姑半辈子的姑夫没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怎么替他遮掩,但现在大过年的,又是在爷爷奶奶家,他也不会主动揭穿这事。

林子维气呼呼的,气得眼圈都有些红,他解着点心盒子上的绳子,因为气愤,小手有些抖,解来解去都解不开。

赵二赖脸都吓白了,死盯着林子维的手,林家亮冲着儿子挥手:“拿下去拿下去,你们娃娃女人们吃去,我们大男人的不吃这东西,甜腻腻的……”

林子维解来解去解不开,索性撕开了盒子,林家亮口中“甜腻腻”的点心——三只皱巴巴的烤红薯便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林家亮的手停在空中,嘴张得老大。

赵二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林老头蓦地沉了脸,抓起放在一旁的烟袋锅,恨不得现时就把赵二赖一烟袋锅敲出去。

林家明低下头尴尬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己简直没眼看了。

这赵二赖可真他娘的不要脸啊!妹子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嫁了这么个玩意儿!

饶是林家明这憨厚人,也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娘。

“姑夫,你这点心是在哪儿买的,我去找他退钱去!”林子维恨恨地开口,瞪视着赵二赖,恨不得把这几个的烤红薯扔到他脸上,砸烂他那张油脸。

“这……这……”饶是赵二赖伶牙俐齿,被一个十岁的孩子问到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台。

林香久急了,颤颤地走过来:“维维你别生气,这不是买的,这是姑姑……”她想说这是姑姑不对,把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

赵二赖却瞬间来了灵感,立即一脸摸不着头脑又愤怒的表情:“哎,这是咋的回事啊,这是谁给送来的啊!香久,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人家送来点心,你也不检查一下呢!”

林香久:“……”

众人:“……”

林子维:?!

林卫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二赖,感觉此人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他的演技。

赵二赖脸皮的厚度超出林家众人的想像,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表演:“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香久,这几天送点心的亲戚朋友太多了,咱也不能当面都打开检查,没想到就被掺进假的了。”

他对着糕点盒子指指点点,嘴上啃鸡腿沾上的油还没擦净,油乎乎的脸上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这盒可能是哪个穷亲戚送的。咳咳,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咱也不能因为人家穷就不认亲吧。”

林家众人看着他表演,简直叹为观止,他这是把自己比成皇帝了?

他可真敢比!

第130章 动手

赵二赖可没什么不敢的,他哈哈一笑又说:“不过也说不定不是亲戚,我这人一向马虎又讲义气,朋友多得很,朋友们和我开个玩笑也是有的。哎,也怪我,凉房房梁上挂着七八个点心盒子,我就随便挑了一个拿着,没想到恰好就遇上个假的!”

勇勇和二子站在旁边,满脸都是奇怪的表情,二子都忘了哭鼻子,张了张嘴,懦懦地问:“爹,咱家凉房挂着……挂着七八个点心盒子?我,我咋没……”

勇勇毕竟年纪大些,先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二子的嘴,轻轻给了他一巴掌:“就你多嘴,就你嘴馋!”

二子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一把推开勇勇的手:“我就是没见点心盒子!这盒点心还是爹早上刚买的,我想摸摸,爹都不给我摸!”

众人:“……”

勇勇一脸尴尬地低着头,十岁的男孩子已经很懂事,知道自家这是丢脸了。

“小狍子胡说甚了?”

赵二赖沉下脸,扬手狠狠给了二子一巴掌,二子立即被打傻了,两道鼻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哭声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愣愣地看着他爹。

勇勇没防住他爹打人,一把拉过弟弟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爹,就像看着不认识的外人一样。

林家兄弟同时暴喝:“你干什么打娃娃!”

“别打娃娃!”

林老太差点哭出来:“二子!”

林卫国离得稍远,也没想到赵二赖突然打二子,看见那孩子挨了他亲爹一巴掌,脸立刻就肿了老高,血流得满脸都是,顺着下巴往下滴,脸上的表情兀自还是懵懂的。

白如意心疼得不行,立即拿了毛巾给他擦血,郑桂花端了盆冷水来:“不行,得用冷水敷着才好止血。”

二子像个小老鼠似由着两个舅妈折腾,要哭不哭的还眼巴巴地看着点心盒子。

赵二赖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扬起手又要打,林卫国心头的一股火便腾地升了上来。

“你干什么?!”

林卫国喝道,一把抓住赵二赖的胳膊,随手向后一扭,赵二赖一个中年二流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时除了钻寡妇门就是投机捣把瞎逞能,哪里是这年轻人的对手。

咯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腕竟然脱臼了。

赵二赖疼得痛喊一声直抽气,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被林卫国抓住,随手按在桌面上。

桌上的汤汤水水糊了他一脸。

“大过年的,姑父你咋打娃娃哩,他就是要吃个点心,你家没有,我爷爷家可还有呢。”林卫国冷冷地道,一点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一屋子人都被林卫国惊呆了,林香久犹豫一下走了过来,伸手去掰林卫国的手:“卫国,你别这样。”

赵二赖立即来了精神,他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扯着嗓子喊:“香久,你跟卫国说说,让他放开我!我打自己的儿子,他……他管……”

话说到这儿,赵二赖忽然感到那只完好的手腕一紧,似乎也有脱臼的倾向,立即悬崖勒马转向无赖状道:“他管我也是应当的,不过大过年的,可惜了这桌菜。”

说着话,这没出息的货还舔了舔嘴边的菜汤。

“卫国,放开你姑夫吧。”林家明回过神来,见自家妹子那急惶惶的模样,对林卫国说。

赵二赖得了自由,还是唉哟唉哟地捧着手腕叫个不停,林卫国过去抓起他的手腕一推一送,又给安上去了。

赵二赖心里不痛快,却不敢发出来,林家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林老爷子拿着烟袋锅的手气得直抖,看那样子恨不能在赵二赖头上敲出一个包来。

他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林香久见丈夫没事了,这才回去看她的小儿子。

勇勇把二子抱在怀里,小孩子仰着脸,让郑桂花用冷毛巾敷在他的鼻梁上,像没感觉到疼似的,还用眼角余光去看那盒点心。

白如意叹了口气,抓过点心盒子打开,塞在他手里一块:“等一会儿血不流了,这一盒都是你的。”

林香久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小儿子丢了脸:“娃娃家嘴馋,二嫂你别惯他!”

林家亮瞪了自家妹子一眼,硬生生把林香久剩下的话都给瞪了回去:“不惯娃娃惯谁?都像你一样惯着男人?”

林香久被哥哥这一抢白,立即红了脸,凄凄惶惶地低下头不作声。

林子矜看着这一幕闹剧,对自家这位姑姑实在腻歪得不行,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得出去透透气,不然看着姑姑这副样子,真能被她给糟心死。

“二赖,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

出门的时候,林子矜听到林家亮很郑重地说。

跟那赖子有啥可说的,林子矜心想,说啥也没用,赵二赖把浪荡当做一生的事业,前世的他一直浪到退休年龄,才悠哉悠哉地回家安度晚年,享受老婆和孩子的侍奉。

外面很冷,空气里透着一股柴禾燃烧的烟味儿,灶房那边林子依听到动静探出头,冲着她喊:“子矜,鸡肉还没还好呢,你这是干甚去?”

柴火灶离不开人,林子依在灶房里烧火,顺便看着鸡肉别让它烧糊,从窗口看见林子矜出来,便喊了一声。

十几口人,只有一只鸡和几斤肥肉,僧多粥少,再加上有赵二赖那吃甚甚不够,做甚甚不行的人,子矜现在离开,一会儿回来怕是连肉星子也见不着。

林子矜不想提屋里的糟心事,冲她笑了笑:“姐我出去走走,我不饿。”

林子依愣了一下,这大冷天的有什么好走的,见林子佼也出来跟上了林子矜,忍不住喊:“娇娇,你去哪儿?”

林子佼:“我陪子矜姐走走。”

一年没见,林子矜也正好想问问林子佼的情况,连忙拉起她,冲着林子依摆摆手:“姐,我们走不远,一会儿就回来。”

两个女孩子并肩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入目所见是破破烂烂的房子,远处偶尔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来。

天空蔚蓝,几只麻雀瑟缩在干枯的枝头,不时叽叽喳喳地叫几声。

林子佼沉默地跟在林子矜的身边。

“娇娇,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林子佼似乎没想到林子矜会这么问,脚步停了一下回答:“没有,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第131章 再见吴蓉红

林子矜笑了起来:“去年的事,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嗯,当时是挺生气的,不过我也知道,家里人都是为我好,冯谦他家里也确实太糟了。”林子佼说,小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

林子佼这么说,林子矜反而无话可说,隔了一会儿,林子佼忽然说:“子矜姐,其实大人们都想错了。”

“哦?”林子矜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

“我和冯谦一起玩,只是不想像别人一样欺负他孤立他,我娘和奶奶总担心他会影响我的名声,可我就当他是个普通同学。”

她叹了口气:“怎么大人们就总是把人和事情想得那么糟呢?”

林子矜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她是把事情想得最糟的那个吧?

不过在前世,事情确实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几个人正站在路上说着什么。

两个女人是帝铁宁和吴蓉红,男人则是张本善。

帝铁宁性子腼腆站得比较远,说话的主要是张本善和吴蓉红。

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轰的一声,林子矜就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一瞬间,她竟然又有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经过和帝铁宁相处的二十多天,林子矜对这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极有好感,她不能让赵本善和吴蓉红这两个无耻的家伙害了帝铁宁!

“姐?子矜姐你怎么了?”

一只手拽着她的棉袄袖子摇了摇,林子矜才回过神来,林子佼担心地看着她:“子矜姐,你怎么了?”

林子矜摇摇头:“没事,那不是帝铁宁吗,咱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拜个年。”

等她们走过去,张本善已经离开,帝铁宁显然也看见了她们,带着吴蓉红迎过来。

“子矜姐,娇娇,你们过年好呀。”

她笑着说,同时拉住了林子佼的手,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总是有很多共同语言,帝天宁和林子佼很快将其他两个人抛在一边,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林子矜应付几句,目光放在吴蓉红的身上。

这是她今世以来,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吴蓉红。

这女子个子中等,身段微微丰腴,圆盘脸儿,大眼睛双眼皮,看着和乡村中大多数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林子矜却知道,几年之后,这个女人就将和张本善勾搭在一起,还因此害死了帝铁宁,害得帝家和林家家破人亡。

林子矜看着吴蓉红的目光有些奇特,吴蓉红自然也感觉到了。

她以为这种目光是羡慕和嫉妒。

和帝铁军订亲之后,吴蓉红在罗布村经常能够收获这种目光,大多数都来自罗布村那些未婚的女孩子。

没什么稀罕的,吴蓉红想着,又微微挺了挺胸脯。

吴蓉红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

她的长相只能算中上等,她的身材却是难得的好看。

有副好眉眼儿,不如有副好身板儿。

好身材有时比好眉眼儿更能吸引人,方才那个有些跛的男人不就是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贼眉鼠眼地往她身上溜。

尽管刚才吴蓉红也挺着胸,摆出一副笑脸来和他说话,可心里却是在骂:呸,就你这瘸子也敢打老娘的主意?!

现在,在羡慕嫉妒她的女孩子面前,她将胸挺得更高了些。

像你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干柴棍子,拿什么跟我比!你就羡慕吧,帝铁军那个好男人,已经归我了!

林子矜自然不知道吴蓉红的心思,她根本懒得搭理吴蓉红,客气地同她问了句过年好,便拉着林子佼回家。

吴蓉红搔首弄姿的样子,让林子矜越看越是恶心,她心里连帝家两个老人也埋怨上了。

这帝铁宁的爹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把年纪都白活了,吴蓉红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们怎么想的,给当兵的儿子娶这么一个货!

帝铁军当兵,常年不在家,吴蓉红这样的性子,窝在家里不惹事生非才怪。

林子矜这副样子自然被吴蓉红认为是嫉妒和恨,见林家姐妹走远,才向帝铁宁打听她们。

“啊,是城里的姑娘?还考上大学了?”吴蓉红咬牙切齿地看着林子矜的背影,看来打她男人主意的人不仅多,还很有几个条件好的,她不能光考虑着娘家,得想办法尽快结婚。

林子矜丝毫不知道她刺激到了吴蓉红,跟着林子佼回到家里,就见鸡肉已经摆上了桌,大人和女人孩子各一桌,都已经开吃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赵二赖已经恢复如常,他夹了一大块鸡腿,甩开腮帮子吃得差不多,又在自己碗里囤了两块肥肉,这才腾出嘴来,一边吃一边吹牛,好像刚才那件事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林子矜看他一眼,就知道父亲和他的谈话算是白费口舌了,同时对于此人脸皮厚度的认识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真是,估计矿上炸山石的léi guǎn在赵二赖脸上开花,最多也就炸出一点点白印子,他连一滴血都不会流。

女人和孩子那桌,赵家两个孩子的碗里堆了好几块肉,都是两个婶婶给夹的。

这年月肉是稀罕物儿,林子维尽管也馋得不行,还是很自觉地拣着吃土豆和粉条,把肉让给两个弟弟吃。

事实上林子维和赵灵勇同岁,只比赵灵勇大两个月,不过赵灵勇成天吃不饱饭,营养跟不上,看起来整个人都比林子维要小一圈。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经过方才那么一闹,酒杯被收了起来,每个人都闷不作声地吃饭,除了赵二赖。

这家伙也不知是喝酒上头还是平时就这样,满嘴里跑马车,这半天功夫,从他嘴里跑出来的马车都能组成一个车队,足够罗布大队组织一个队伍跑运输。

林家众人显然对此已经绝望了,没人听他的更没人应和,林老头第一个吃完饭,一撂碗筷拿起烟袋锅。

“快吃快吃,吃个饭哪来那么多闲话!”

林老头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赵二赖听的,偏偏赵二赖不知装没听懂还是真没听懂,吃饭吹牛两不误,又把茶碗里的水喝干,自己抓起酒壶倒了半碗酒。

林香久见他又要喝,终于壮着胆子过来抢他的酒碗,赵二赖伸手护住碗,一脸的可怜相:“香久,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一年到头也喝不上酒……不,我也不愿意跟那些不相干的人喝酒,好容易来了咱家,跟两个大舅哥投缘,多喝点也没甚。”

第132章 坝楞公社的李美美

林香久立即觉得男人不容易,反倒心疼地把菜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那二赖你慢点喝,多吃菜,别伤着胃。”

一桌人都放下筷子看着这两口子,对林香久真是服得不行。

林家明方才跟赵二赖讲了一通道理,统统和着鸡肉喂了狗,赵二赖连个狗屁都没放出来,现在倒好,这gou ri de赖子想喝酒,又和他们投缘了。

林家明是个忠厚人,尽管心里不痛快,但碍着这是年里边,又在弟弟的家里,不好发火,也只能憋着。

林家亮可没打算憋着,他也不打算在年里头吵吵闹闹的——他娘讲究吉利,正月里不能吵架。

“二赖,你认识坝楞公社的李美美不?”

“啊?不,不,不认识……”赵二赖放下酒碗,喝下去的酒都变成冷汗钻了出来,只觉得背上汗涔涔的。

他看着林家明那知道一切,却又强忍着的目光,又仓惶改口:“我,我,我好像听说过。”

林家亮若无其事:“哦,不认识就算了,子依,来收拾下桌子。”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两人的对话没几句,林香久却是听出了其中没说出来的隐情。

林家亮跟她说过好几次,说赵二赖经常在坝楞公社,她总是不信,可现在看二赖这情形,他难道真是在坝楞公社?

那个李美美又是谁?

林香久的心里像是有火在烧,可她也知道这是年初二,不能在娘家吵架,她娘最讲究这个。

刚才二赖打孩子,年初二的家里见了血,已经让她娘很难受了,她不能再惹事。

林香久看看脸上还肿着的二子,再看看可怜巴巴低着头的勇勇,心里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赵二赖说:“二赖,吃完饭你先回吧,二哥难得回来一趟,我和娃娃在家住着,让娃娃们一起玩几天。”

“别啊香久,”从结婚以来,林香久这是头一次要撇下赵二赖住娘家,赵二赖有点急了:“我也跟你们一起住这儿,咱们一家人哪能分开呢。”

林子矜暗暗撇嘴:你一年到头在外面浪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

林香久闷着头不吭声,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郑桂花这半天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或者明白了一大部分,明白多少倒也不碍事,她是个直性子的,立即就直眉竖眼地嚷开了:“他姑夫,老二家就这么几间房,哪有地方给你住啊,你要实在没地儿住,就去坝楞公社那个……”

郑桂花转头问林家亮:“那个李什么玩意儿来着,去她家住!我家香久凭甚要受你欺负!”

林子矜一直觉得郑桂花的脾气太直太暴,今天却忍不住在心里给她妈点了个赞——好样的!

赵二赖今年一年几乎都在李美美家里厮混,挣下点钱全填进去不说,连家里的细粮都给了李家,最怕别人提起李美美,一听这话立即老实了。

他也不知林家究竟得了多少风声,立即臊眉耷眼地强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我娘今天早上还说,今天一定要回去,她给我炖了肉——香久,你真不回去?娘可还等着你呢!”

林香久低着头老半天,在所有人都有点着急的时候,她终于闷出了两个字:“不回。”

赵二赖看看林家众人,又看向自家两个儿子:“勇勇,二子,你们跟爹回去?”

两个娃娃回了家,林香久一个人在娘家肯定呆不住。

勇勇摇头:“我跟娘。”

二子的脸还肿着,林子维把他拉过去:“走,咱们去那屋吃点心!”

二子立即抛下爹娘,喜眉笑眼地跟着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林家人送瘟神似的把赵二赖送走,郑桂花和白如意便拉着林香久进了孩子们住的小屋里,把几个孩子赶出去,说起了悄悄话。

难得这傻女人开了一回窍,她们得赶紧劝劝她!

也不知是嫂嫂们的劝告起了作用,还是林香久被伤透心明白过来了,这一次,她在娘家住了好些天,直到林家明一家离开,她都没走。

其间赵二赖来找了几次,林家亮只说等过完年再说,连饭也没给他吃就请他滚蛋。

大年初五,林家明一家回了金海市,因为林卫国和林子矜快要开学了,郑桂花需要早点回去给他们准备行李。

两个学校开学的时间不一样,林卫国的学校早一些,林子矜所在的京都医科大学要晚几天。

n省的二月底,天气还冷得厉害。

林子矜提着鼓鼓囊囊的网兜,林子舒帮她提着铺盖卷儿,两人进了火车站候车室。

任何一个城市里,火车站的候车室都是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之一。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林子矜踮起脚尖在候车室里扫视了一圈,就看见有人冲着她招手。

“哎,这儿这儿!林子矜,我在这儿呢!”

七班考上大学的一共就两个,除了林子矜,另外一个就是苗伟。

苗伟被京都师大录取,开学时间和林子矜差不多,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林子矜费力地挤了过去,苗伟迎上来,去接林子舒手里的铺盖卷儿:“我来我来。”

林子矜过河抽板,找到同学就赶自家姐姐走:“姐你回吧,我找到同学了,肯定没问题的。”

林子舒没搭理她,对苗伟笑了笑:“我家子矜没出过门,路上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

苗伟连忙谦让,他旁边一个中年女人憨厚地笑:“照顾甚呀,我家傻小子也没出过门,就有一把子傻力气,我看这闺女比他机灵,两个人还能互相搭照着点。”

两个家长客气寒喧几句,随着rén liu进了站,汽笛声响,火车进站了。

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只有始发站才有对号入座这回事,其它站点上车的,座位都是靠挤的——谁先挤上去,谁就能占个座。

林子矜仗着身材纤细,又空着两手没提东西,三下两下便钻上了车,总算抢了两个座位。

她先把位子占好,才从窗户上叫林子舒:“姐你把东西递进来吧。”

林子舒一边递东西一边叮嘱她:“到了学校记得来信!”

“嗯,会的。”

“在学校里会来事点,别和同学闹别扭。”

“不会啦姐。”

“多干活少说话,力气使不完。”

“……好的姐姐。”那个,我是去上学的,不是去打工的。

第133章 林子矜被人贩子拐走了!

林子舒还扒着车窗叮嘱:“缺钱缺粮票就给姐来信,姐悄悄给你寄,保证不让爸妈知道。”

“……嗯,好的。”所以姐姐你到底存了多少私房钱和私房粮票啊?

“在吃的上头别小气,别饿着自己个儿!”

“知道,你不是给了我全国……”林子矜说了一半停下,粮票两个字被林子舒嗔怪的目光瞪了回去。

她歉意地咧嘴一笑,冲林子舒吐了吐舌头。

林子舒嗔林子矜一眼,如果不是单位不好请假,路费又实在太贵,她一定要把林子矜送到学校才放心。

出门时才跟她讲了好几遍财不露白的道理,这傻丫头立即就忘了,差点把她给了全国粮票的事说出来。

汽笛再响,广播里响起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提醒送站的同志们离开站台。

苗伟他妈抹着眼泪,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唠叨。

车开了,林子矜和苗伟相视而笑,同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两人把东西都安排好,苗伟坐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车厢内部。

“你这哪儿像是没出过门的人,我看这一路上,得靠你反过来照顾我了。”

苗伟这是第一次坐火车,看着哪儿都新奇,觉得这车跑得这么快,还一点都不摇晃,再看看对面的林子矜,坐得稳稳当当的,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本书来看。

“喂,林子矜你还准备得挺齐全,这哪儿是第一次出门的样子啊。”苗伟看看这同桌三年的家伙,突然觉得她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子矜平时在家里人面前装得已经很是辛苦,这下子出了门,也懒得再装,给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每次回老家都坐火车,早就有经验了,哪儿像你啊,乡巴佬一个!”

“乡巴佬”没生气,笑嘻嘻从网兜里翻出两人的茶缸子,去接了热水,回来就不错眼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从金海市到京都,大概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两人的家庭都不是啥有钱人家,自然也不会给他们买卧铺什么的,这一天一夜,只能坐着。

也幸好林子矜机灵,抢到了座位,不然的话,还得站着度过这一天一夜。

外面的风景千篇一律,初看还行,看久了就没什么意思,不多时之后,苗伟的目光就从窗外收了回来,抢下林子矜手里的书:“别看了,聊一会儿。”

“有什么好聊的,”林子矜笑着翻个白眼:“以前上课的时候把话都说完了。”

苗伟搔搔头,也觉得好笑。

在学校的时候,上课不许说话,两人硬是传纸条也要说几句,现在没人管,可以随便说了,反而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他脑子一晕,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郝南仁考进n大了,你知道吗?”

话一出口苗伟就后悔得想打自己的嘴巴,这不是找事呢嘛?

郝南仁纠缠林子矜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也知道林子矜好像有点讨厌郝南仁。

果然林子矜看他一眼:“我知道啊,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顺口一说,还有一班的郝铃铃,她也考在n大了。”苗伟连忙补救,希望这位昔日的同桌不会生气。

“嗯,我哥也考到n大了。”林子矜还真没生气。

郝南仁前几天找过她,跟她说了一通他要在大学里努力学习,将来分配时争取分到同一个城市之类的话。

这位前堂姐夫说得好听点叫锲而不舍,说得难听点叫狗皮膏药死缠烂打,林子矜明确地对他表示,你分配到哪儿都好,和我没一分钱的关系。

郝南仁很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林子矜心里有点歉意,却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

如果说话不够狠绝的话,这位姐夫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夭娥子来。

她一个披着小姑娘皮,内里却是大妈芯子的人,好容易能去上大学,一心只想好好学专业,没打算谈那些劳什子的恋爱浪费时间,更何况是异地恋。

前世的她和冯谦刚结婚时,两地分居了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里,冯谦第一次出轨,对象是比他大十二岁的女上司。

重来一次多么难得,是专业没意思,还是时间多得用不完,她才会谈恋爱?

更不要提异地恋,她就是做一辈子单身狗,将来成为医院里的灭绝师太,也不会异地恋的!

当然这时候的林子矜绝对不会想到,她很快就会被自己打脸。

没有卧铺,长途火车坐着其实很累,但是看着过道中那些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的人,林子矜又觉得,能坐着还是很幸运很舒适的。

列车终于在京都站停靠,苗伟这位乐于助人的好班长,早就把两个铺盖卷儿都捆扎好了背在他的背上,两人各自提着一个网兜,随着rén liu走出了火车站。

这个时代的京都站远没有后世的繁华,更没有后世那么多的人,两人站在站前广场上,还没商量好怎么走,就听见一个妇女尖锐焦急的喊声。

“小宝,小宝你怎么啦?你,你别吓妈啊!”

看热闹的人很快在不远处围起了一个圈子。

苗伟也伸着脖子向那边看了看,然后想起他妈出来时的叮嘱,犹豫一下没过去。

出门在外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他想,可耳朵里却不由他,灌进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议论。

“这孩子是犯病了吧?”

“哎呀看这小脸都憋成紫的了,你这当妈的还不快把他送医院去?”

“小宝,小宝!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喘不上气了?小宝!你说话呀,你怎么啦?!孩子爸,你快看,这怎么办啊!”

苗伟看着人群,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这是有孩子病了,他自己也是初来乍到,肯定帮不上人家什么忙,凑过去只会碍事。

“这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赶紧送医院?快,我有车送你们去医院,跟我来!”

“对对,这位同志说得对,孩子都不出气了,光喊有啥用啊!”

“喂喂,那个同志,也别换手了,就让孩子妈自己抱着,同志们,大家伙给腾个路儿,让这位同志送他们去医院……”

人们纷纷让开了路,苗伟看着人朝这边过来,下意识地拉了身边的林子矜:“林子矜让一让,那边过来……咦?”

林子矜呢?

他伸出去的手拉了个空,回头看时,只见网兜被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林子矜已经不见了踪影。

苗伟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林子矜被人贩子拐走了!

第134章 死马当做活马医

他顾不得拣网兜,急忙四下张望。

就见林子矜纤细高挑的身影一闪,竟然冲着那边的人群去了!

苗伟心里暗暗埋怨:这臭丫头,看热闹能把东西都扔了,万一这些脸盆缸子之类的丢了,看她拿啥买!

很多东西光有钱是买不到的,这个时代大部分的物资在购买的时候都要工业票,而工业票是有地域限制的。

也就是说,你拿着n省的工业票来京都买东西,根本就买不到,没人敢卖给你。

粮票也是一样,n省的粮票来京都买不到食物,京都的粮票拿到n省也同样用不成。

但是民以食为天,人出门总是要吃东西的,所以还有一种价值更高的粮票,那就是粮票中的王者——全国粮票。

只有全国粮票才没有地域限制,能在全国范围内流通使用。

至于这些脸盆茶缸之类没有全国通用工业票的,也就只能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了。

苗伟心里埋怨着林子矜,把两个网兜捡起来,将那些宝贵的需要工业票才能买到的,碰掉瓷的茶缸子,印着红双喜的俗不可耐的洗脸盆,还有掉毛开线褪了色的毛巾之类整理一番,提起来朝林子矜追过去。

林子矜已经跑到抱着孩子的妇女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同志,让我看看孩子!”

妇女正糊涂着,下意识地站住脚,把孩子递给她,递了一半反应过来了:“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孩子病了,你拦着我干什么?”

林子矜也很急,她的手更快,已经拨开孩子的衣领看了看,又试图去扳开孩子的嘴:“同志,你有没有给孩子吃什么东西?”

那孩子脸憋成了紫色,眼见得有出气没进气,女人急得要命:“你管我孩子有没有吃东西啊,我是孩子亲妈,还能饿着她不成?我这孩子是病了不是饿的!”

旁边的人也纷纷劝说:“小姑娘,你让开点,看热闹不是这么个看法……”

“就算她妈饿着她了,现在也得去医院,要追究责任是以后的事……”

林子矜不为所动,她已经伸手扳开了孩子的嘴,用一只手指伸进去掏:“你想想,她刚才吃什么了,比如花生米,豆子,桔子之类的东西?”

周围人声鼎沸,她的说话声被淹没了,孩子妈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干什么!你洗手没,你想掐死我孩子?孩他爸,孩他爸!”

孩子妈抱着孩子腾不开手,侧面有人上来推林子矜,孩子的父亲,一个看着五大三粗工人模样的男子举起了手。

蒲扇大的巴掌扬了起来。

苗伟刚好赶到,心里一急,撒手扔了俩网兜,一头冲了过去:“别打!”

一只有力的手架住了孩子父亲的手,刚才那个要用车送他们走的男子说:“等一等,听她说。”

林子矜顾不得管别的,手指在孩子嘴里掏了几下,掏出一粒泡胀了的花生米,花生米被咬得有些变形,上面还有小小的牙齿印。

果然!

她就觉得不对劲!

孩子的父母已经呆了,孩子母亲愣了一下之后忽然道:“我没给她吃啊,她什么时候拿到的?”

孩子父亲也反应过来,放下手露出感激的笑:“哎呀,真是,差点冤枉了小同志,这就没事了吧?”

林子矜没理他,对孩子母亲说:“可能还有,你把孩子放在地上。”

孩子母亲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有什么?”

林子矜:“气管里可能还有异物,快,把她放下!”

孩子的母亲有点糊涂:“怎么要放地下呢,就算还有,我们也得去医院,放地下干什么?”

“来不及了,”林子矜说:“时间来不及了!”

“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这可是人命啊,这小姑娘想害死人家孩子吗……”

有人伸手来抓她:“你躲开点,别挡着人家的道!孩子都快没气了!”

确实,孩子的小脸和嘴唇都憋得发紫,真的是有出气没进气,只听见喉咙里一阵接一阵的喉鸣,却是说什么也吸不进一口气。

苗伟目瞪口呆,手一松,网兜再次落地:林子矜这是失心疯了吗,怎么拦着人家不让去医院啊!这万一要是出了事,她能负得起责任吗?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嘈杂无比,孩子的母亲犹豫着无所适从,林子矜不住口地催促着,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抢孩子。

“这小姑娘要害死这孩子了!”有个妇女的声音尖利地喊:“你想干什么,挡着不让人家去医院,这不是害人命吗?”

孩子母亲原本有点动摇,听了这话忽然喊了起来:“他爸,你是傻子啊,快点把她弄开!”

醋钵大的拳头举了起来,却在落下之前又一次被同一个人拦住了:“让她试试,最近的医院开车也要半个小时,她说得也许对。”

刚才孩子还只是吸气困难,多多少少有点出气,现在似乎连出气也没有了。

孩子的父亲看看拦住他的人,五大三粗的汉子急得眼泪和汗一起流:“你不是有车么,你开快点不行吗?”

“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开车最快也要半小时,只能让她试试!”年轻的男子挥手驱散人群:“大家让一让,腾开地方!”

人群退后些许,孩子母亲懵懵懂懂地把孩子交给了林子矜。

“唉,我怎么看着都没气儿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把孩子的命交给这么个小姑娘,这当父母的也是吓傻了!”

林子矜完全听不见周遭的议论,她的眼里只有孩子由紫黑渐渐转为惨白的脸。

不知是谁在地上铺了件大衣,她将孩子平放在上面,掀起孩子身上厚厚的棉衣,露出了孩子的胸膛。

围观的人们只见少女纤细的手指用力地在孩子的胸腹之间推压着,一下又接一下,手法娴熟,有条不紊。

周围忽然安静了些许,有女声喃喃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没人回答她,做到不知第八下,还是第九下的时候,孩子喉咙里忽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

林子矜不敢怠慢,急忙又去她嘴里掏。

这一次没人再说话,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孩子的小嘴。

林子矜的食指感觉到一个软烂的东西,她心里一喜:孩子有救了!

苗伟挤不进来,在外面伸着头,眼睁睁地看着林子矜跪在地上,在那孩子肚子上用力推压,人群有点骚动起来,把苗伟挤到了wài wéi,他忽然听到低声欢呼:“取出来了!”

第135章 蝎子的尾巴独一份儿

“小姑娘有本事!”

“哎呀看啊,孩子开始喘气了!”

随即便有细微的,沙哑的孩子啼哭声传了出来。

这细弱的哭声,简直比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还要好听,周围的人愣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带头,呼啦啦地鼓起掌来。

折腾这半天,林子矜已经是满头大汗,她把掏出来的东西递给孩子的父亲,给孩子穿好衣服,轻轻地抱起了孩子。

由于跪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林子矜趔趄了一下,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呼,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另一只手护住了孩子。

“好了,”林子矜站稳了身子,将孩子递给孩子的母亲:“你们送她去医院吧。”

孩子母亲接过孩子,闻言愣了一下看向她:“怎么还要去医院?嗓子里的东西不是出来了吗?”

大冷的天,林子矜抬袖子擦了擦汗:“刚才不让你们去医院,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现在孩子的呼吸暂时算是恢复了,但是还需要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小块的残留物,或者发炎之类的地方。”

孩子的父母亲对视一眼,父亲连连点头,感激地望向这漂亮高挑的小姑娘:“行,行,我们这就去,谢谢你了小同志。”

“我送你们去。”旁边一直没作声的年轻男子说道,他拿起地上的大衣,抖了抖灰尘搭在臂弯里,同时转向林子矜:“同志,你也跟着去吗?”

林子矜犹豫一下,看看孩子:“我?不用了吧,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在刚才一系列的急救中,孩子的母亲已经对林子矜产生了依赖和信任,这时见她推脱,急忙陪笑对林子矜说:“同志,麻烦你跟着去吧!”

她见林子矜还有些犹豫,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哎呀刚才是我们不对,同志你别生气,我让孩子他爸给你道歉。”

孩子的父亲很是窘迫,低着头小声说:“同志,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把你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林子矜一头黑线,这是怎么说的,这是道歉还是骂人呢?

孩子母亲已经听出不对劲,苦于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只得用肩膀撞了男人一下:“妞妞爸你怎么说话的,你这是说话还是放屁呢?!”

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孩子母亲的话更让人没法接。

林子矜有点窘,方才的年轻男子去空旷处把大衣上的灰尘拍干净,穿在身上走了回来,听到这夫妻俩的对话,也是乐了。

他忍不住出言解围:“林子矜,从这儿到最近的医院,至少也要半个小时,这孩子看着还不太好,有你跟着他们也放心些。”

林子矜有点奇怪,这半天她忙着救孩子,眼里心里只有孩子,根本没注意别人,哪料到这男子竟然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里是京都,她怎么可能在这里有认识人?

景坚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身长玉立,风姿俊朗,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吧,林子矜。”

“你是那个……小贱……”

今天的人怎么都不会说话呢,景坚瞬间也一头黑线:“林子矜同志,请叫我景坚!”

他不由分说地轻轻推了林子矜一下:“好了林子矜同志,如果你没有急事,就陪着孩子去趟医院。”

恰在这时,孩子咳嗽了一声,林子矜被景坚一推,竟然真的就身不由己地跟着去了。

周围的人见主角离开,也都哄然散了,苗伟被挤在wài wéi,眼睁睁地看着林子矜跟着孩子的父母离开。

“哎,林子矜……”苗伟喊了一嗓子,却见那个年轻男子拉开车门,林子矜抬腿,利索又大方地上了车,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上。

那动作熟练得,就好像她天天上学放学都不是走路,而是坐车似的。

这没心眼的家伙就这么走了?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被人骗?

苗伟心里碎碎念着,情知靠自己的11号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人家的四个轱辘,转念想来,那对夫妇不像坏人,估计也没人拿孩子的生命骗人,也就释然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被自己再次扔掉的网兜,游目四顾,发现那两个可怜的网兜瘫在不远处的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苗伟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在周围来回走动的腿脚中,勉强把网兜里的东西再次归拢起来,也不知是运气不错还是里面的东西太破了没人稀罕,他粗粗查了一下,似乎没丢东西。

旁边一老大爷操着纯正的京片儿笑道:“小伙子,瞧热闹能瞧得把东西扔了,你这也算是蝎子的尾巴——{毒}独一份儿!”

苗伟哭笑不得,也不回嘴,把两人的行李都拿好,在老大爷笑谑的目光中默默地离开,心里暗暗决定,等见到林子矜,一定要她请他吃饭,才能弥补他心灵的创伤。

嗯,还有网兜的创伤。

林子矜不知道前班长大人正打算着敲她的竹杠,她坐在车子的副驾上,侧目看着外面的街景。

这个时代的京都,看起来远没有后世繁华,街上车辆不算多,行人多数是骑着自行车或步行者居多。

景坚把车开得飞快,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打量着林子矜。

少女神情沉稳,气度斐然,看着外面的风景,眼神中只有欣赏,并没有半点惊奇或惶恐。

景坚愈发地好奇起来。

如果说去年她帮助戴叔的事情,还可以说是巧合,那么刚才她对孩子病情的精准判断和一系列的抢救措施,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孩子,坐在后座的孩子很安静很乖,大概很少乘车的缘故,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景坚和林子矜帮着孩子的父母挂了号,在孩子父母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林子矜直到出了门诊楼才想起来,她把苗伟和行李都丢了!

苗伟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行李,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她竟然把他给丢了!

“林子矜我送你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取车。”景坚跟过来对林子矜说,也不等她的回应,便快步离开。

林子矜点点头,也不知道苗伟现在还在火车站等她,还是回了京都师大,又或者去京都医科大学找她?

这时候有辆车可以代步,当然比她挤来挤去转公交车,到处去找苗伟要强。

车子很快开了过来,林子矜这才注意到,这竟然是一辆军车。

第136章 大笨蛋和小笨蛋

车子停下,景坚跳下车打开另一侧的车门,笑着对林子矜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气粗犷的军车旁边,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袭黑色的呢大衣,身材高大容貌英俊,周身硬朗的气质和军车相得益彰。

即使在京都这样的地方,外表如此优秀的男子也是很少见的,加上他旁边的军车,不出意外地,景坚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

同时也有更多好奇的目光落在林子矜的身上,尤其是一些妙龄的小护士,看到景坚的样子,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了林子矜,想要看看这高大硬朗的男子在等的是什么人。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前世活了四十多岁,除了遇到医闹的时候,林子矜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的目光盯着看过,她不由得有些脸红,快走几步上了车,急急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目光,这才松了口气。

景坚好笑地看看她,从另一侧上了车。

他终于发现了这丫头的“弱点”。

林子矜这丫头,看着好像沉稳镇定,落落大方,其实既害羞又容易炸毛,就像上次,他不了解情况,骂了她蠢货,她立即就骂了回来,一点都不顾忌他的武力。

这次呢,不过是有十几个人看她,还多数是和她同龄的小姑娘,就把这丫头吓得钻进车里不肯出来了。

林子矜这丫头,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景坚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林子矜,心想。

车子平稳地开出医院大门,没等景坚问她,林子矜便道:“景坚同志,麻烦先去火车站。”

景坚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面,饶有兴味地看看她:“为什么去火车站?”

“我同学说不定还在火车站等我。”景坚的目光太有侵略性,林子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目光低声说。

“你同学?”景坚略一回想,:“就是那个背着行李,拎着两个网兜的男生?他也是京都医科大学的?”

“啊,不是,苗伟是京都师大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京都医科大学的,我记得我好像没告诉你……”

景坚笑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我当然知道,我会算命,一看你的样子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还算出你考了多少分呢!”

林子矜有点惊讶,景坚说的分数正是她高考的分数,这家伙难道真的能掐会算?

以前的林子矜肯定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可连穿越这种事儿都能发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过林子矜只稍一沉吟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忍不住就笑了:“我知道了,是戴叔告诉你的。”

景坚挑眉看看她笑了:“小丫头不错,挺聪明的啊!”

前世今生加起来,林子矜已经有六十多年“人龄”了,景坚一个毛头小子,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竟然称她为小丫头。

林子矜看他一眼,根本懒得理他。

景坚倒很有说话的兴趣,又不屈不挠地问道:“刚才你救那孩子的手法看着很专业,从哪儿学的?”

林子矜思索一下,考虑着该怎么回答。

她抢救孩子用的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这种急救法是美国医生海姆立克发明的,在一九七四年才获得了专业领域的肯定。

也不知道这种手法现在有没有传到国内,即使已经传到国内,她又怎么解释她自己是从哪里学来的?

感觉到景坚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似乎有些灼人,林子矜心里一慌,急中生智,倒被她想出了一个理由。

“我回农村老家,看见村里的赤脚大夫,用这种手法救活了溺水的孩子,当时多问了几句,大夫告诉我遇到吃东西被卡住的病人,也可以用这种手法治疗。”

这丫头在说谎!

景坚是什么人物啊,从林子矜的眼神和肢体语言,还有微小的面部表情变化,就能看得出她在撒谎。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林子矜不愿意说,必定有她的苦衷,景坚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刨根究底。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林子矜同志,去年的事,对不起。”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语气却很是认真诚恳。

林子矜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景坚说的是去年他骂她笨蛋的事。

她板着脸不做声,不看他,也不回应他的话。

景坚略微有些紧张地开着车,两眼直视前方,不太敢看林子矜,等了一会儿,副驾上的女孩子一声没吭,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就有些慌。

是啊,谁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呢,好心帮助了别人,还被别人的亲属骂做蠢货,别说林子矜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算是大人,也未必能受得了这种气。

景坚犹豫着,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向她解释一下,就听见林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好吧,如果你承认你才是大笨蛋,我就接受道歉。”

敢情这小丫头刚才是耍着他玩呢!

景坚好气又好笑之余,忍不住跟小丫头贫嘴:“好好好,我承认,我是大笨蛋,你是小笨蛋!”

两个人都笑了,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车厢里一时暖融融的,之前的小小芥蒂都消失在了这笑声里。

“你很有医学方面的天赋,这还没进医科大学呢,就治好了两个人,将来大学毕业肯定更了不起,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毕业了去部队工作?”

车子拐了个弯,景坚突然问道,林子矜有点糊涂——她才刚上大学,连京都医科大的门朝哪边开还没不知道呢,就有人来挖她了?

前世里,医生更换工作医院的事情是很常见的,尤其是一些三甲医院里,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即使限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更换医院,也可以同地方上的中小医院开展合作,去对方的医院开展手术。

林子矜作为省级三甲医院里,一名手艺还算过得去的外科大夫,自然也同下面的市县级医院合作过。

只不过那时是受医院委派,代表医院和科室去的,林子矜还真没有遇到过直截了当地来挖她的人。

林子矜转目看了看景坚,男子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地看着道路前方,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冲她一笑。

“我是认真的。”他说。

这家伙长得实在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很有一股子阳光开朗的气质,饶是林子矜前世在屏幕上见多了帅哥美女,也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

第137章 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也太遥远了吧,我才刚上大学……”

其实她连京都医科大学的门还没进去呢。

“没关系,我可以等。”景坚说,侧头看了林子矜一眼,目光真挚。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配上景坚此刻的目光,林子矜忽然无端地觉得,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景坚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暖昧,饶是他经过部队和战友的千锤百炼,脸皮早已厚实如城墙拐弯,坚硬如百炼精钢,也忍不住有点微微不好意思。

真是的,这是怎么说话呢?

景坚在心里暗骂自己,跟人家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说话,也不注意点儿用词,真当每个人都像队里的雷霆同志似的皮糙肉厚,结实耐造啊?

“那啥,我不是那个意思,”景坚难得地有点脸红:“我的意思是,部队缺少你这样的人才,而人才的培养和储备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这个过程中,部队可以等几年。”

这一番话冠冕堂皇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林子矜还是觉得有点违和,她上下打量景坚几眼,忽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

“不对吧,你能代表部队吗?”

景坚被问得一怔:“我当然……不能……不过……”

“那不就得了,”林子矜轻快地说:“你也代表不了部队,未来的事就等未来再说吧……咦,这不是去火车站的路啊?”

景坚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的心会紧绷起来,听见林子矜问路,立即恢复了正常:“这是去京都师大的路,你不是要找你的同学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同学回了京都师大?”

景坚笑了,又开始贫:“我当然知道,刚不跟你说了吗,我能掐会算,你同学一定在京都师大等你。”

这一次林子矜可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什么能掐会算的,都是旁边这家伙吹牛。

她只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苗伟带着那么多的行李,行动不便,不可能去京都医科大学找她,毕竟现在连她自己没去过学校呢。

在火车站干等着的可能性也不太大,苗伟看见她跟着病人去医院,肯定不会原地傻等着。

这样一来,景坚的判断倒有很大可能是对的。

林子矜不禁打量了景坚一眼。

这家伙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穿着便服却开着军车,稍微有点贫嘴,但做起事来倒是极为靠谱,判断力也极为准确。

刚才救治孩子的时候,就是他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选择相信她,并且帮着说服孩子的父母,坚持让她救治的。

两人到了京都师大,苗伟果然在师大等着林子矜。

苗伟已经报到过了,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利利索索,正背着林子矜的行李,拎着她那倒霉的一网兜东西,准备坐公交车去找林子矜。

这下方便了,苗伟索性也上了景坚的车,三个人一起去了京都医科大学。

京都的三月份,天气乍暖还寒,医科大学的新生接待设在校园里,一溜长桌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几张课桌拼在一起,几名学生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面,旁边的树上挂着大大的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学。

苗伟背着林子矜的行李,景坚帮她拎着网兜,苗伟清秀干净,景坚硬朗干练,两名帅哥一左一右,中间的林子矜两手空空,身材高挑模样漂亮,一路走来收获了无数的目光。

林子矜很不习惯这种被众人瞩目的状况,感觉稍微有点局促,连走路都不太自然了,只想着赶快办完手续离开这儿。

接待林子矜的是一个年轻的学生,初春的天气里,他穿着一件手工编织的乳白色毛衣,款式宽松,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煦,温文尔雅。

热情又不失礼貌地帮林子矜办完手续,男生看向苗伟:“同学,你也是我们系的,还是其它系的?”

苗伟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一看就是学生,旁边的景坚虽然看着也年轻,可不像学生,是以眼镜男生只问了苗伟。

苗伟摆手笑道:“我哪个系都不是。”

林子矜急忙在旁边补充:“这是我同学,他是京都师大的,来给我帮忙。”

男生哦了一声,热情地对苗伟笑道:“原来是未来的人民老师啊,欢迎二位到我校来玩。”

他又转向林子矜:“这位同学,你的宿舍在二号楼,从这边走,顺着这条小路,看见枫树林的时候向右拐,然后……哎,赵丽丽!”

他把一个路过的女生喊了过来:“赵丽丽你回宿舍吗,这位新同学的宿舍在二号楼,你顺便带她去。”

赵丽丽爽快地答应,笑着对林子矜招招手:“同学,请跟我来。”

林子矜松了口气跟上她。

周围的目光看得林子矜快要窒息了,总算赵丽丽来了,似乎也没人看她了。

然而林子矜很快发现,人们不再看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赵丽丽在她身边,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

那是个娇嫩得像清晨花瓣上露珠的女孩儿。

少女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不像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都扎着两条大辫子,她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淡黄色的风衣,白色的小皮靴,跟在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身边,正仰起脸笑着说着什么。

初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眉眼都弯弯的,整个人洋溢着笑意。

这少女身上没有丁点这个时代的气息,同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却奇妙地同这所百年名校的环境很是融洽和谐。

看到她的一瞬间,林子矜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后世的大学生。

“她叫年晓晓,好像和你一个系的。”赵丽丽也看向那边,低声说:“昨天她就来报道了,当时陪着她的是个年轻人,听说是她的哥哥。”

林子矜点点头:“她可真漂亮。”

“是啊,”赵丽丽也跟着点头,心有戚戚地说:“是真漂亮,听说已经有同学给她取了绰号,叫她做瓷娃娃呢。”

这个绰号很贴切,林子矜想,看着瓷娃娃似的少女跟中年人上了一辆轿车,轿车缓慢地开走了。

赵丽丽健谈爽朗,落落大方,向林子矜介绍着学校的情况,时不时地回头跟两个男生说几句,没有冷落任何一个人。

赵丽丽住的三号楼离二号楼不远,她把林子矜送到二号楼的楼门口,礼貌地同三人打了招呼离开。

第138章 瓷娃娃

楼门前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多数都是家长陪着的,林子矜看了一眼哑然失笑——大部分的人身上,都像苗伟似的背着一捆四四方方的铺盖,手里拎着一个或两个网兜。

网兜里都是这个时代大学生的标配:掉瓷的茶缸子,印着红双喜和鸳鸯的搪瓷脸盆,还有毛巾之类的杂物。

也有部分新生的网兜里带着吃的。罐头瓶里黑乎乎的是大酱,吡牙咧嘴的三合面馒头从纸包里露出头来,黑瘦干瘪的干咸菜疙瘩看着沉甸甸的。

一个男生还带了一叠黄灿灿的山东大煎饼,几根洗得白白净净的大葱做为它的最佳伴侣,在煎饼旁边探头探脑。

二号宿舍楼是一座五层的小楼,林子矜的宿舍在四楼。

三人上楼,前面有个女生吃力地提着很多东西,林子矜打声招呼:“同学你好,你宿舍在几楼,我帮你拿点东西?”

女生转过脸看了看三人组合,似乎也感觉拿着这么多东西很吃力:“我是四零五的。”

林子矜一喜:“太好了,咱俩在一个宿舍!”

她不由分说地拿过女生手里的网兜:“走吧,咱们一齐上去。”

宿舍里收拾得很干净,一个看着面相老成的女人正拿着抹布擦洗窗台,她穿着朴素,衣服的手肘部位还打着补丁,见有人进来,她笑了笑打招呼:“同学来了?”

“你好,来了。”林子矜看看女人,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好,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她心里有点拿不准,这是同学,还是老师?又或者是家长?

说她是家长,这女人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当大学生的家长有点年轻了,说她是学生吧,又似乎有点老,难道是学校的清洁工?

不可能吧,没听说过清洁工还负责打扫宿舍内部卫生的。

林子矜正想着,苗伟这机灵的已经眼疾手快地把她的铺盖卷儿放在了靠里边的下铺上,就算是帮她占好了铺位。

女人似乎看出林子矜的为难,放下手里的抹布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奚玉兰,是你们的同学,以后咱们就要在一个宿舍里一起生活了。”

林子矜这才释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奚大姐,我叫林子矜。”

奚玉兰笑着点头,接过另一个女生手里的网兜,帮她放在桌子上。

这女生名叫张金铃,很快就在奚玉兰的帮助下铺好了床位。宿舍里共有六张床位,加上林子矜和张金铃,已经铺好了五张床。

林子矜收拾好东西,在苗伟饥饿眼神的催促下,想起还欠他一顿饭,便邀请另外两名舍友一起出去吃饭。

张金铃说她刚刚已经吃过了,奚玉兰则摇头:“你们去吃吧,我从家里带了馒头和咸菜,再放下去就馒头就要馊了。”

顿了顿,奚玉兰又很热心地指给林子矜校内食堂的位置:“外面的食堂太贵了,还是学校食堂省钱,小食堂离咱们宿舍近,稍微贵一点,不过据说菜式也好吃。”

林子矜不是什么大款,自然乐于从命,苗伟更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儿,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在哪里吃,他并不计较。

至于景坚,从上楼之后,他就像个画儿似的挂在墙边,压根没挪过地儿也没说过话。

三个人一起去了奚玉兰所说的小食堂,林子矜换了饭菜票,到窗口打了饭。

这时候的学校食堂还没有饭卡,学生吃饭都是用钱和粮票换成面值不等的菜票和饭票,吃饭的时候扯票就行。

食堂的大师傅给学生找回来的,也是饭菜票而不是粮票现金。

这时候的大学食堂不提供餐具,学生们都是用自己带的搪瓷饭盆打饭菜,也有人用马口铁的罐头盒,还有人带着特别大的粗瓷大碗。

总之,各色餐具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好在郑桂花给林子矜准备的饭盆足够大,大师傅三下两下,将两荤一素三个菜打在饭盆里,还颇有技巧地大致把它们分开。

苗伟在车上就吃了几个杂面馒头和咸菜,见到热乎乎的饭菜,立即两眼放光,抓起一个馒头,毫不客气地甩开腮帮子大嚼一通。

景坚的吃相比苗伟文雅得多,吃饭的速度却比苗伟要快,他很快就吃饱了。看看苗伟还在吃,景坚便又去窗口买了几个馒头。

也不知是好菜下饭,还是想报林子矜把他扔下的仇,二两重的杂合面馒头,苗伟一顿吃了五个才算吃饱。

他满足地摸摸肚皮:“谢谢你俩,哪天你们去师大,我再招待你们。”

人生的两件大事吃和住的问题解决了,景坚抬腕看表:“我还有事先走,苗伟同学,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苗伟当然求之不得,可他又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一脚油门的事。”景坚转向林子矜:“林子矜同学,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林子矜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我,我这儿没什么事,你也很忙吧。”

景坚爽朗一笑:“没事,戴叔让我照顾你,你们学校的饭很好吃,我来看你,正好能蹭顿饭吃。”

林子矜无言以对,能把蹭女生的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家伙脸皮也太厚了。

林子矜端着饭盆,里面放着没吃完的三个馒头回到宿舍,见到了另外三位舍友,令她惊讶的是,下午时她见过的“瓷娃娃”年晓晓赫然在其中。

年晓晓住在林子矜对面床的上铺,这时正穿着一身漂亮的卡通图案睡衣,披散着乌黑的长发,一本外文书摊开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眨巴着睫毛长长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听着宿舍里几个人说话。

见林子矜进来,奚玉兰笑道:“林子矜也回来了,这下都到齐了。”

一个圆脸少女叫道:“林子矜?就等你了,报上你的出生年月!”

林子矜知道这是要排大小,笑着说了自己的生日,最终被排在宿舍的老四。

奚玉兰从j省来,她是宿舍里无可争议的老大,今年三十岁,刚好符合高考的最高年龄限制,只要再早出生几个月,就错过了高考的机会。

年龄最小的是年晓晓,小女孩今年才十七周岁,家在京都本地,因为母亲是医生,所以她也选择了学医。

老二就是林子矜下午遇到的张金铃,她家是h省的。

第139章 高考要考射箭骑马

名字像男生的老三杨峻峰也是京都本地人,她不爱说话,大家说话她只是抿着嘴笑。

说话大嗓门的圆脸少女是老五,她的名字叫杨静,老家是d省的,看着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叽叽喳喳的,有一半的时候都是她在说话。

几个人的年龄大小不一,最大的比最小的几乎大了一倍,出身经历更是各不相同的女孩子,看着似乎都很好打交道,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宿舍里一片欢声笑语。

“林子矜,我听说你们n省的人都住蒙古包,上学都骑着马的?你们上课,马放在哪里啊?”杨静的大嗓门响起来,宿舍其它几人也立即盯着林子矜,等她回答。

她们也很好奇呢。

林子矜失笑。

前世的她去外地进修时,就经常被问到这类的问题,还有关于n省人是不是都很能喝酒,把酒当水一样灌之类的传说。

没想到今世又要重新拿出来说一遍了。

“你们问这个啊,”林子矜认真地说:“我们并不是都住蒙古包,只有牧区的牧民才住蒙古包,我家是矿山上的,也是住的一样的砖瓦房子。”

几个女生哦了一声,显然因为她没有蒙古包可住有点失望。

“书上说,一望无际的绿草原上,羊儿像珍珠,河水像玉带,洁白的蒙古包像盛开的玉兰花,可惜了,我还打算暑假去你家住蒙古包呢。”杨静失望地说。

林子矜心里暗笑,如果杨静暑假去草原上,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小指头大小的蚊子,其次就是几百里找不到厕所,等从草从里站起来,杨静的尊臀上肯定会多好多大包,奇痒无比。

当然后世的草原条件好了许多,可真正的原生态的草原深处,仍是保持着这样的情形。

好在,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可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迎着几个女孩天真无邪的目光,林子矜同样一派天真无邪地说道:“不过,骑马上学这事儿倒是真的,学校里有专门照顾马儿的马厩,就像咱们学校有自行车棚一样,而且我们高考是考骑马射箭的哦!”

几个女孩顿时来了兴趣,一拥而上把她围在中间,杨静的大嗓门照例最突出:“是真的吗,林子矜,那按什么标准来录取呢?那你骑马射箭一定很厉害吧?”

“不算厉害啦,”林子矜笑盈盈地说:“我们当时主要考四门,骑马,射箭,套马和围猎。因为高考那天刮大风,其它人射出去的箭被风刮歪了,等我射箭的时候,恰好风停了,所以我比他们的分数要高一些。”

杨静的嘴张得老大,奚玉兰和杨峻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张金铃考虑得比较周到,问道:“这样不公平吧,应当在室内考才公平。”

林子矜笑了笑:“还有我的体重比较轻,相对来说马儿负重较少,所以骑马的成绩也很不错,当然我也是付出代价的,为了减肥,哦不,减轻体重,我整整三天没吃饭哦。”

“那岂不是要饿晕了?!”杨静惊呼。

奚玉兰和杨峻峰相对而视,笑了起来。

林子矜还在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们别急啊,其实很公平的,像我这样的饿肚子的,在考围猎的时候,因为体力原因就要吃亏了。

人家体力好的都是打的老鹰和狼,我只能打着野兔,对了,高考时打中的战利品都归个人所有,我把野兔的尾巴取下来,做成了钥匙链儿,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要要要!”杨静喊:“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饶是杨峻峰和奚玉兰刚才有点疑心,这时也又相信了。

林子矜打开行李,取出两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做的钥匙链。

女孩子对于毛茸茸的东西天生就没有抵抗力,几个女孩把钥匙链拿在手里,传来传去地玩,杨静还不忘催促林子矜:“还有呢,还有呢?”

“套马是个技术活儿,只有在草原上长大的才能套得住,像我这种在矿山长大的,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比不过人家。

不过那天我的运气好,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有一只小马可能生了病,被我套住了,所以我才能到这里来和你们一起上学。”

几个女孩齐齐发出哦的惊呼声。

林子矜笑嘻嘻地接着忽悠:“哦对了,男生还有一个加分项,如果一次喝酒三斤不醉的话,可以加十分哦!女生也有加分项,分为烤羊肉和挤牛奶两种,我没怎么挤过牛奶,就选了烤肉,不过没控制好火候,火太大烤糊了,所以没加上分。”

杨峻峰和奚玉兰已经笑了起来,张金铃和年晓晓半信半疑,杨静还在傻乎乎地问:“那怎么判断有没有喝醉呢,评分标准是什么?还有,不对劲啊林子矜……”

奚玉兰笑道:“你终于知道不对劲了!”

“就是不对劲,为什么男生考的是喝酒享乐,女生就要考厨艺干活?”杨静义愤填膺:“这是对妇女同志的歧视!你们女生应该抗议的!你们n省没有妇联吗?!”

这一下子,林子矜终于绷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杨静,林子矜骗咱们!”张金铃如梦初醒,恼羞成怒地喊:“挠她痒痒!”

林子矜急忙告饶,还是被几个女生按住,一番酷刑之后,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夜深了,宿舍里终于安静下来,林子矜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大学生涯就此开启,目前为止看来还是很顺利的样子,可是家里其他人呢?

林子佼今年九月就要升初中了,镇上的中学离家很远,她肯定要住宿在学校。

而冯谦也在那个中学上学,脱离了家长的管制和视线,林子佼会不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位前世的自己待人待事都过于理想化,像冯谦那种心思深沉的人,只要稍微动点心眼儿,就能把她给拐到坑里去!

还有林子维,他也在渐渐长大,距离前世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外部条件也一步步地成熟起来。

吴蓉红顺利地嫁进帝家,帝铁军去了部队,张本善在旁边虎视眈眈,帝铁宁柔弱乖巧,如果再次发生前世的惨剧……

林子矜简直不敢想下去,她只希望二爹一家能多看着点林子佼,别让她再上冯谦的当。

希望林子维能够逢凶化吉,最好张本善和吴蓉红出点什么意外,让他们没法再害人。

林子矜闭上眼睛,只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时候她真想回去见林家亮,把一切都跟他说了,让他防着些。

可林子矜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第140章 卫国哥,你在N大还好吗?

首先她无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其次即便解释清楚,林家亮也未必相信,还有,她占了堂姐身体的事又怎么解释?

林子矜来的时候,据说堂姐刚刚大病一场,差点没命,其实林子矜心里知道,堂姐当时已经死了,她才有机会进入堂姐的身体。

这样的的解释更加惊世骇俗,林子矜想想也不敢拿出来说。

还有这边的哥哥林卫国。

林卫国被n大录取,n大开学时间较早,林卫国前几天就已经去了n大,直到她走的时候,他的信还没到家。

林子矜隐约觉得,自从林卫国拿到n大的录取通知书,他整个人就显很是沉郁,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

林卫国又有什么难处呢?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所有事情搅成一团在林子矜的脑子里转来转去,混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

林卫国并不知道,比他小七岁的小妹正在为他担心。

三月底的天气,n大的宿舍还供着暖,刷着银粉的铸铁暖气片散发着热量,烤得搭在暖气片上袜子冒出一阵阵奇怪的味道。

此时接近晚上十一点,宿舍已经熄灯,精力充沛的大学生们却不肯休息,各自钻在被窝里,你一嘴我一嘴地聊着天。

“王小虎,你的袜子又没洗净,你闻闻这味儿!辣得我嗓子都疼!”

“就是,王小虎,你能不能用肥皂多搓几遍,不要把袜子放水里浸一下就捞出来啊,你那根本不是洗袜子,你那是晾咸鱼干呢!”

王小虎同学也很委屈:“我洗了,洗了三遍!我这臭脚是天生的,怎么洗都没用!”

“哎,王小虎,你说,如果乌娅知道你脚这么臭,她还肯理你吗?”

“就是!”旁的人也跟着起哄:“两个人生活在一个屋子里,你这脚臭成这样,她让你上床才怪!”

这还真是个问题,王小虎顾不得反驳,陷入了沉思。

其它几个人却没闲着,兴致勃勃地聊起学校的女生哪个更漂亮的话题。

林卫国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闲篇,忽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

他爱惜地摸了摸信封,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打开手电,从床头的小盒子里摸出一把裁纸刀,小心地裁开了信封。

信是梅林写来的,林卫国一直都没敢拆开。

他把这封信白天贴身放着,晚上就压在枕头底下,好几次他想拆开,可又怕信里传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最终还是放弃了。

刚才舍友们刺激王小虎的话,同时也刺激到了林卫国,他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想法,毅然决然地拆开了信。

是啊,如果梅林嫌他离得远,大不了两人分手罢了,又不是没分过!

【卫国:

你在n大还好吗?功课能应付得来吗?和同学位相处得怎么样?老师喜欢你吗?n大的伙食你吃得惯吗?那边天冷,你带了厚衣服吗?

你瞧,离别让我变傻了不少,明知道这些都难不住你的,可我偏偏还是忍不住要问,要担心。

可是卫国,我真的很想你,疯狂地想你!

不知道你那边冷不冷?可千万别太早换下冬衣,受了冻腿脚容易落下毛病,将来老了我还指望你背我呢。

不知道你们食堂的饭菜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千万别心疼钱,该吃就吃,钱不够了就给我写信,我还有点私房钱。

随信有一点点钱,你拿着添置一件春天的衣服。哈哈,我知道你不缺粮票,就不给你寄粮票了。

卫国,你的身边有没有漂亮的女同学对你好?

一定有的,对吧!我的卫国那么优秀,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一想到那些幸运的,能够每天看到你的女生,我的心就痛得要命,也酸得要命。

卫国,你要乖乖等着我,不许变心,不许和女同学太亲密,不许被人抢走!】

看到这儿,林卫国笑了,喃喃地说:“我没有,梅林,我没有,我会乖乖的,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继续看下去。

【卫国,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让你见到一个全新的我。

我已经向老师打听过了,将来分配的时候,如果学生自愿支持边疆建设,系里可以帮助我,把我分配到n省去。

卫国,我相信,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爱情,时间和距离也不能!

等着我,卫国。

古人说,光阴似箭。可我总觉得,没有你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算一算,你不在身边这三年的时间,我该怎么才能熬得过去?

卫国,我想你,疯狂地想你。】

“我也是,”林卫国心潮起伏,梅林还爱着他,没有离开他:“梅林,我也想你!”

突然间他的身上一凉,被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家伙叫道:“卫国哥你钻被窝里干什么?啊,情书!”

林卫国紧捂慢捂没捂住,他上铺的王小虎腾的一声直接跳了下来,和其余几个家伙一起,手脚麻利地按住了他。

床被一群臭小子压得吱呀做响,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塌了。

林卫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情知今天是逃不掉了,又担心他们抢的时候撕破信纸,只得投降,他大声喊:“轻点,轻点,别把信弄破了,给你们看还不行嘛?!”

几个小子嘻嘻哈哈地从林卫国身上跳下来,留了两个按着他的手和脚,王小虎动手去搜:“拿出来!”

林卫国捂着不给他:“换一个人来,你刚洗过臭袜子,别把我的信熏臭了!”

王小虎又气又笑,正要动手,另一个人拨拉开他:“我来,我刚刚才洗了手,还用了香皂呢,你可放心吧?”

林卫国无奈地把信交给了他,又不放心地叮嘱:“慢点,可别弄脏弄破了啊!”

拿到信的男生才不理会他的矫情,用手电照着信纸,其它人一窝蜂地拥了上去。

林卫国大叫:“小心点,弄脏了我揍你!”

男生把信举得高高的:“别抢别抢,我来给大家念一遍!”

伸出去抢信的手都缩了回来,宿舍里安静下来。

男生捏着鼻子,搔首弄姿了一会儿,才在同伴不耐烦的催促下开始读信。

“卫国……哥,你在n大还好吗?”扭扭捏捏的假女声刚一说完,几个男生便轰然叫道:“我很好,好得再不能更好了!”

第141章 想你想得不能能,蹲在地上画人人

王小虎笑着喊:“卫国哥不好,他想你想得不能能,蹲在地上画人人,画的人人都是你,眼里心里只有你!”

众男生轰然大笑。

林卫国啼笑皆非,决定一会儿把信要回来后,一定要狠揍这帮牲口一顿。

假女声又读:“你的功课能应付得来吗?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众牲口七嘴八舌:“功课太难,我应付不来,你呢?”

“你卫国哥我是谁啊,哪有应付不来的功课?”

“别吵,别吵,听我继续念啊。”

“你瞧,离别让我变傻了……”

“再傻你也是我的好妹妹!”

“那啥,你卫国哥就喜欢傻的,不傻的他还不要呢!”

读信的男生不理会他们的起哄,捏着嗓子继续念。

嘻嘻哈哈的起哄声渐渐少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手电筒的光柱,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像有两团亮晶晶的光。

男生不再捏着嗓子,用原本的声音念了出来,语调坚定,抑扬顿挫:“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爱情,时间和距离也不能!”

按着林卫国的两个男生放开了他,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侧耳倾听,再也没有人起哄搭腔,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

美好真挚的情感总是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在一片静谧中,男生读完了信,小心地照原样折好信纸,交给林卫国。

宿舍里依旧很安静。

王小虎忽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卫国,你真幸运,祝福你。”

“是啊,是啊,卫国真幸运。”

“卫国有这样的女朋友,真幸福。”

几个男生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语气无比的真心实意。

美好坚贞的爱情总是令人心生向往,既使拥有者不是自己,做个见证者也是很好的。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林卫国躺回床上。

他幸运么?

他是幸运的。

在黑暗中,他的心里自问自答,现在的他是幸运的,那么将来呢?

还有三年,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他能够一直这么幸动下去吗?

梅林能够受得了三年的寂寞,能够在逃离知青生活之后,再次回到这偏僻荒凉的北疆,忍受着生活的种种不便,和他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吗?

这样的幸运,他林卫国能维持一辈子吗?

……

“我真幸运,真的,有你这样的好朋友,肯定是我上辈子积了德,即使全世界都离开我,你也不会放弃我,子佼,你就是拯救我的英雄。”

村子南边渠边的柳树下,冯谦坐在渠畔上,低声说。

这话听着很好听,可是林子佼怎么听怎么别扭,她坐在柳树下面,点点的阳光从树叶间隙里照射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光晕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似乎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林子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冯谦你别这么说,我哪有那么好。我做的那些,都是同学间应该做的……”

“不,这对我而言不一样!”

冯谦打断林子佼的话,无比认真地说:“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不理我,只有你没有歧视我,公平公正地对待我,你还鼓励我,如果不是你的鼓励,我恐怕连初中都考不上。”

林子佼很高兴,小姑娘小小的心中,觉得自己帮助了一个走投无路,被所有人欺负的好少年。

“嗯,我以后会继续的,冯谦,我相信你,你那么聪明,又肯下苦功夫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咱村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他们将来一定会改biàn tài度。”

林子佼说,心里想着,将来冯谦出息了,父母和姐姐他们肯定也会觉得,她当初是正确的,她挽救了一个好孩子。

“不是这样的,林子佼,我不在乎别人的态度,我只在乎你的态度,只要你相信我,不要不理睬我,我就满足了,别人的态度如何,我冯谦并不在乎。”

冯谦神色认真地看着林子佼说:“子佼,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你的鼓励。”

林子佼懵懵懂懂地想着,可怜的娃娃啊,这是被村里人伤得多深啊,连村里人的看法都不在乎了。

她正想说几句话安慰冯谦,就见冯谦睁大眼睛,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她的身后,随即她的身后传来男人怪声怪气的笑声:“哈哈哈,瞧我看见甚啦,两个小"qing ren"在这儿幽会哩?冯家的小崽子,你倒是随了你妈,有几分本事……”

林子佼听出来这是张本善的声音,她转身看过去,就见张本善一脸怪模怪样的笑,那笑容说不出的令人讨厌,他用一种令人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林子佼,忽然咂吧着嘴笑了。

“啧啧,看不出来啊,娇娇都长这么大了,这小身子也抽条了,个子都这么高了!”

张本善说着个子高,目光却在林子佼的胸前停留不去,尽是猥亵下流之意。

林子佼年幼懵懂,虽然觉得张本善似乎对自己没有善意,可也辨别不出他的目光中那种淫猥之意,冯谦却是比她懂得多,一把拉过她护在自己身后,厉声喝问:“张本善,你想怎么样?!”

张本善嘻嘻一笑,自从上次他的腿断了,就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没少被因此村里人耻笑,这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更加阴沉狠毒,看人的眼光里全是狠戾下流。

“冯谦你个小蛋狍子,老子想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他娘的你才十四岁吧,就学会骗人家女娃娃了,信不信我告诉队长,让他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林子佼愤怒地从冯谦身后探出头来:“张本……”她原意是想叫张本善的,但一直以来的教养让她不能直呼长辈的名字,终于还是改成了尊称。

“本善叔!”林子佼愤怒地说:“你不要胡说,冯谦是我同学,他可没有骗我!“

“哈哈哈!这小狍子没有骗你?告诉你,这话也就只有你信,林家的女娃娃,瞧在你今天叫我一声叔的面子上,本善叔告诉你,你赶快离冯家这小子远一点,不然的话,总有一天他把你卖了!”

他嘿嘿一笑:“傻娃娃,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帮他数钱呢!”

“本善叔,你,你胡说,冯谦不是那种人!”

林子佼怒喝道,她愤怒极了——因为她的家人也这么说过冯谦。

为什么在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这么缺乏同情心,就没有一个人肯用善意的眼光和心思看冯谦呢?

第142章 咱们很快就自由了

就连本善叔这种同样被人看不起的人,也看不起冯谦,他们不应该同病相怜么?

林子佼觉得,她终于能够理解,冯谦为什么不在乎村人的眼光和看法了。

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从来就没有对他公平过。

张本善难得发一次善心,究其原因,也是因为林子佼愤怒之下仍然叫他的一声叔,自从他腿断了之后,村里有些孩子当面背地里就叫他瘸子,甚至有的大人也当面取笑他。

林子佼这女娃娃,愤怒之下依然能叫他一声叔,张本善觉得,就凭这声叔,他也得拉这娃娃一把。

再怎么样的坏人,偶尔也有善心发作的时候,张本善扭头就走:“冯家的崽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告诉林队长,看他怎么收拾你!”

林子佼急了,如果爹爹知道了这事,她和冯谦的计划就要完了!

“本善叔……”

她喊道,试图向张本善解释。

张本善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走了。

“张本善,吴蓉红最近很忙啊?”冯谦忽然说话了:“她不是搬到咱村来住了吗,怎么我好几天没见她?”

张本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慢慢地站直身子,回过头来:“冯谦,你想怎么样?”

冯谦懒懒地看着他:“我不想怎么样。我和林子佼是同学,她关心我,鼓励我好好学习,考到县里去,这没什么值得你告队长的。等将来到了县里,我就不管村里这些闲事了。”

言外之意:你不要管我的闲事,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

张本善被一个小崽子威胁,觉得很没有面子:“我凭甚听你的话哩,当我害怕你管闲事哩?”

冯谦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帝满仓那老头子既蠢又怂,他怎么样无所谓,可路大伟不是善茬,你真打算和他们帝家对上?”

路大伟是帝满仓的妹夫,在镇上当干部,是个精明干练的人,魄力足人脉广,办起事来很有一套。

帝铁军参军时,年龄离十八还差着一岁,就是路大伟帮着改了户口,把事情办成的。

冯谦提到他,张本善立即怂了,转头就走:“爷才不管球你们这闲事哩。”

冯谦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扔进了水渠里。

石子在水流中泛起一朵浪花,消失了。

林子佼懵懵懂懂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很是奇怪。

他们俩说的人她都认识,可她愣是没听明白,他俩说的是什么事?

吴蓉红在不在家怎么了?帝大爷是个老实人,冯谦说他怂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说他蠢?

还有路大伟,他是帝铁宁的姑夫,寻常很少来罗布村,怎么路大伟又会和本善叔对上?

“怎么回事冯谦?我看本善叔好像很怕路叔叔?路叔叔好像很和气的,我都不怕他。”林子佼说,疑惑地看了看冯谦。

冯谦摇摇头,原地跳了起来,掐下一枝刚吐出嫩芽的柳枝,将上面的嫩芽一点一点地掰下来揉碎,再扔进河里,看着它们漂走。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的。”冯谦漫不经心地说,将光秃秃的柳枝扔进了河里,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表情。

林子佼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即逝的表情,忽然觉得,冯谦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可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林子佼仔细地去看冯谦的脸,却见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诚恳老实的模样。

也许,是她看花眼了吧?

渠里的流水晃得林子佼眼晕,想到刚才张本善的态度和冯谦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便垂目说:“那我走了。”

“嗯,林子佼你回去吧。”冯谦说:“等秋天开学,咱们就在一个学校了,林子佼,到时候咱们互相帮助,好好学习,一起考县城最好的高中,考全国最好的大学!”

这话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林子佼抬起头看向冯谦,见他眼睛发着光看着远处,这一刻,他似乎又是原来的冯谦了。

林子佼忍不住替他担心:“大学学费很贵吧,还有路费,冯谦,你娘愿意让你考大学吗?

冯谦毫不在意:“没事的林子佼,大学每个月都给学生发补贴,省着点儿足够用了,而且,咱们也可以自己赚钱,我知道很多赚钱的法子。

林子佼看看满脸自信的冯谦,咽下了问他从哪里知道赚钱法子的话,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冯谦很陌生,不过,这样的冯谦,似乎比以前那个阴郁又胆怯的冯谦,更让人信服。

林子佼自己也不知道,原本一直以来,她对冯谦的同情心,已经慢慢变成了信任和依赖。

林子佼嗯了一声,打算离开。

冯谦在她身后说:“林子佼,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回去可要小心,别露馅了。平时见面的时候也注意点,别搭理我。”

说起这个,林子佼终于露出调皮的笑容:“好啊冯谦,我装得可像呢,家里没人怀疑我。”

“嗯,等秋天你上了中学,咱们就自由了。”冯谦看着林子矜离开,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喃喃地低声说:“我会幸福的!”

林子佼听到一点点,却没听清具体说的什么,她停下来回头问:“你说什么?”

冯谦吸气,大声说:“我说,咱们都会幸福的!”

林子佼点头,心情愉快地蹦跳着离开,大声说:“我本来就很幸福啊,可怜的是你。不过我想,你将来也一定会幸福的。”

小女孩清瘦纤弱的身影好看又圣洁,浑身似乎都在发着光似的。

冯谦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林子佼是这么善良单纯,毫无防备地信任他同情他,他一定要管住自己,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他要让张本善和林子依之类的人看看,他冯谦,绝不会害林子佼,他只会一心一意为她好。

林子佼自然不知道冯谦的心声,她步伐轻快地从小路回家,没走多远,就看到另一条岔路上的姐姐林子依。

林子佼吐吐舌头,庆幸自己和冯谦分开得早,万一被姐姐遇到刚才的场面,那就完了。

她快步追上林子依,大声问:“姐你去哪儿?”

林子依正低着头想着心事,步履匆匆,被这么一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小妹:“我……我哪也不去,不是,豆腐坊那边有笔账算不清楚,让我帮他们理一下,你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她拍拍身上算账用的小挎包,看向林子佼身后的小路。

第143章 小木匠孟长林

林子佼有几分心虚,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我去找帝铁宁,马上要考初中了,我问她几道题。”

说着,像是怕林子依不高兴似的,她又讨好地笑了笑:“姐你最近不是太忙嘛,我也不舍得打扰你。”

说着话林子佼扬了扬手里的作业本,心想幸好听了冯谦的话,每次出来都带个作业本,不然的话说不定就要露馅。

那条小路确实通向帝铁宁家,林子依不疑有它,妹妹林子佼性格直爽,是个没心眼儿的货,她自己这段时间有事在忙,倒是忽视了妹妹。

她歉疚地摸摸林子佼的头发,笑着说:“委屈你了,晚上回去姐帮你补补课。”

林子佼笑嘻嘻地活动自己的小脑袋瓜,用它蹭蹭姐姐的手,笑道:“好,那我回家了,晚上见。”

林子依看着妹妹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一丛红柳后面,才转过身。

只不过,林子依去的地方不是豆腐坊,而是木工房。

木工房很大,屋子里都是木头的味儿,屋角堆着装满了刨花和碎木头的麻袋,地上还有些锯木头时落下的木头粉末,本地人俗称锯末儿的。

做了一半的木工活靠墙放着,看形状是些简单的桌子椅子之类的,角落里有一堆等待修理的农具。

林子依嘴角带着笑意,脚步很轻地进了木工房,一眼就看见,孟长林正趴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小木匠孟长林神情专注,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来,垂在浓黑的眉毛上面。

直到林子依走到孟长林的面前,孟长林才发觉,抬头见是林子依,他惊喜地咦了一声:“子依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他搬起一个凳子放在林子依身边,用袖子擦了擦凳面,脸上浮起不知所措的喜悦笑容,示意林子依坐。

林子依却是故意拉长着脸,嗔怪道:“你又几天没洗澡了?”

孟长林搔搔头,他头发上还有刨子刨木头时飞到头上的刨花屑,这么一搔,刨花屑便随着动作掉落。

林子依的目光随着刨花屑移动了一瞬。

孟长林更感尴尬,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子依你,你,你别生气,我这样子洗也没用,前头洗了,后头又沾一身锯末和刨花,不如索性把手上的活儿做完再洗。”

林子依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你昨天晚上又没睡觉?”

“嘿嘿,这,这不是活儿催得急嘛,公社那边前天还跟队里借人了,队长……嗯,那个你爹也答应了,让我后天就过去帮忙。”

林子依心里很是埋怨老爹,为什么公社每次来借人,他就大大方方地把孟长林借出去,同时又心疼面前这傻瓜:“你就不会推托一下,等手上的活儿做完再去吗?还有,整天忙着作活儿,上次给你留的作业写完了吗?”

孟长林:“……”那是我未来老丈人,打死我也不敢逆着他啊!

林子依想想,眼前这傻瓜从来就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更别说不听林家亮的话了,怕是林家亮随便放个屁,他都得当圣旨双手接着。

“我爹把你借出去,还催着你赶紧干完手上的活儿?他这是剥削!我得找他去!”

孟长林一听林子依这话,登时急了:“哎哎,子依,你可别找队长,队长说了让我回来慢慢做也行,可我自己不想把做了一半儿的活儿扔下……”

林子依在孟长林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指头,成功地制止了他的解释:“好了,别说那些了,你的图呢,我看看!”

孟长林从这温温软软的一指头里,感觉到爱护的气息,一时间有点晕,乐陶陶的找不着北。

林子依又环视周围:“画完图就去洗澡休息,再让我看见你动这些破玩意儿,别怪我生气不理你!”

说到把活儿停下,孟长林有点不乐意,但不敢违拗她的意思,试图解释:“子依,我真不累,你看,我精神着呢!”

年轻人的身体壮实,尽管一夜没睡,孟长林的身上看不出一点疲态,只眼底有浅浅的血丝。

“我晚上把手头的活儿干了,趁着白天天亮,把图画完,这次去公社据说是打家具,说不定能看见新款式,我趁机也好学学手艺。”孟长林担心林子依真的不理他,急急解释道。

“唉!”林子依不知说什么好,“算了,先看图吧,长林,木工活儿其实很危险的,太累的情况下容易分神受伤,你看邻村的老董叔,他不就少了四根指头?”

心爱的姑娘这是在关心自己,孟长林激动得结结巴巴:“子依,你放心,我,我,我一定会小心的,不会受伤的!我,我,我画完图就洗澡休息,不做活儿了!”

木匠活儿要摆弄刀子锯子刨子斧子,受伤是难免也是常有的事,孟长林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只不过没严重到像老董叔那样,连手指也没了。

去年冬天他不小割破了手,林子依心疼得哭了一鼻子,从那时候起孟长林就下了决心,他做活儿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坚决不再受伤,不能让子依跟着心疼。

林子依满意地点头,接过孟长林递来的图纸。

大概能看得出来,图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写字台,样式新颖大方,抽屉和柜子的组合是本地没有见过的。

只不过图画得歪歪扭扭,比例也有问题,看起来很是难看。

孟长林不自觉地又搔搔头:“子依,其实这个写字台很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画出来这么别扭。”

林子依扑哧笑了:“傻瓜,是比例的问题,还有,这图要画成立体的。”

她从挎包里取出橡皮和尺子,抬手把孟长林耳朵上夹着的铅笔取下来,此举让孟长林又脸红了好一阵儿。

林子依坐在木匠房的简易大桌子旁边,开始画图。

“比例是什么?比例就是……图上一条线段的长度和实物相应线段的实际长度之比。”

“立体啊,立体也很简单的,我教你,你看,这条虚线从这儿过去……”

春日里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地上零星的刨花照出了花朵一样的影子,两个年轻人伏在案前,认真地画着图。

画着画着,孟长林的眼神就离开图纸,落在林子依的脸上,女孩子白晰的脸上泛着点儿红晕,长长的睫毛随着铅笔活动的轨迹忽闪着。

第144章 间断性结巴

孟长林忽然脑子一抽,一句话不经大脑就冒了出来:“子依,你下回……下回别来了。”

林子依有点惊讶,抬头看着小木匠。

孟长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红着脸改口:“那个,你少来几次,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林子依低下头继续画图,从善如流:“好啊,那我以后不来了。”

孟长林大惊失色:“别啊子依,你不来我怎么办?”

林子依把笔一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孟长林同志,那我究竟该来还是不该来啊?”

孟长林不敢看她,脸红脖子粗地讷讷了半天,终于开口:“我,我心里想让你来,可你总来的话,让别人看见说闲话,我怕……怕……怕……”

林子依截口打断了他的话:“怕什么,怕我连累你?”

孟长林急了:“不是不是,我是怕对你影响不好,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没甚可怕的!”

林子依笑着戳他一下:“我也不怕!”

说到这儿,她想起刚才在路上遇到林子佼,怕被妹妹发现秘密时紧张的心情,脸上就有点发烧。

嗯,她好像有点吹牛了,其实她还是怕的。

看着女孩子羞红的脸颊,孟长林却是呆了。

“子依,你,你真好看!”

林子依回过神来板起脸:“你再跟我胡说八道,我就真不来了!”

“我,我,我没胡说,啊不,我我我,我再不说了,子依,我以后再不说了。”孟长林结结巴巴地说着,恨不能指天发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的女孩真的很好看啊!

林子依见孟长林着急,也不忍心再吓唬他,嫣然一笑:“知道了,你不是要去省城看家具样式吗?打算什么时候走?”

说起家具,孟长林立即精神百倍,说话都利索不少:“等公社的活儿做完我就去。子依你不知道,县城的家具可真好,那样式又实用又新颖,听县城来的那个师傅说,省城的家具样式更好。”

顿了顿,孟长林有点为难地说:“不过子依,我不敢跟队长请假……”

说到跟队长请假,孟长林的声音顿时变小,神情也变得期期艾艾的。

“你怕甚啊,我爹很好说话的,你平时干活实在,木工活儿干完还下地帮忙,偶尔请一次假有甚关系。”

孟长林低下头又变身结巴:“可……可队长,队长是你爹,我请假,怕,怕他对我印象不好。”将来不肯把你嫁给我。

这没出息的小结巴!

林子依啼笑皆非:“你看你这没出息样儿,我爹他还真能吃了你?!”

这话透着几分亲昵,孟长林当然听出来了,他又高兴又担心:“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请呗,咱队里谁没请过假,说起来还数你请得最少,反正又不白请,扣工分呗。“

林子依看孟长林紧张的样儿就想逗他:”说不定我爹看你特别顺眼,连工分也不扣你的呢。“

林子依没想到,事情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半个月之后,孟长林去请假的时候,林家亮正忙着,被几个村民堵在大队部。

孟长林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好象他们在说什么“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情,有人在说什么其它公社都悄悄实施了,咱们也照搬吧之类的话。

这事与孟长林无关,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不能泄了,趁着人多,说不定稀里糊涂的就把事办了。

孟长林仗着人高马大力气也大,挤进了里面,低着头大声说:“队长,我,我,我想请假。”

他的声音很大,一时盖住了其它人的声音,周围人让开一块地儿,有人就笑着打趣孟长林:“小木匠,你咋变结巴啦?”

“才没有!”孟长林敏捷地回了一句,证明自己没结巴,又转过头结结巴巴地说:“队队,队长,我我我,我要请假。”

“还说没结巴?”刚才那人学他说话:“队队队队长,我我我我我,我我要请假假假。”

孟长林转头瞪他:“猪拱,别胡说啊,我这可是办正事呢!”又转过头:“队,队,队长,我能不能请几天那个……那个假?”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林家亮也笑了,松了口气趁机岔开话题:“长林啊,你今年还没请过假呢吧,打算请几天,去哪儿,尽管说话,我给你开介绍信。”

“我我我,我打算去趟县城和省城,看看那边的家具样子,前几天去公社打家具,公社王干事跟我说了,让我多学习新本事,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只要不涉及林子依,小木匠的头脑和口齿都十分清晰,不仅将自己的打算说得清清楚楚,还顺手扯了公社领导的大皮当虎旗。

小木匠吃苦耐劳,在队里人缘极好,林家亮本也没打算为难他,因为开介绍信要写明事由,他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孟长林的回答,林家亮灵机一动,就联想到了刚才的事情上去。

“这样吧,长林,我给你多请几天,也不扣你工分了,你出去顺便多打听打听,看看其它公社和县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事儿搞得怎么样?

当然,如果你能去省城周围的村子看看,就更好了,他们离上面的大领导近,对政策变化也摸得透一些。“

林家明说,拍了拍孟长林的肩膀:“你经常去其它公社干活儿,人头熟,也好跟人搭话,帮着问一问,也免得咱们闷着头把田地分了,到时候万一政策不对,大家的苦就白受了。”

本地人管下地干活叫受苦,听了这话,周围的人齐齐点头:“队长这话说得对!”

“是啊,要是受完苦又把地分回去,还不得高兴死那帮懒狍子!”

孟长林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指的是什么。

不就是把田地承包给个人租种嘛,周围有好几个公社都这样了,孟长林想着,却没说出来,嘴里爽快地应了:“好,我去县里和省里都问问,可不能让大家伙儿的苦都白受了。”

直到这时,孟长林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的人。

来的人都是村里排得上号的人,或者是家里壮劳力多的,或者是心灵手巧会莳弄庄稼的,或者是一家子都特别勤快的,总之,那些懒汉二流子和拉破窝的人家,一个也没来。

第145章 选择性耳聋

这事要真的办成了,那些懒狍子们可要闹事了!

孟长林警惕地想,心里很替未来的老丈人发愁。

林家亮已经写好了介绍信,拿出公章,公章上呵了口气,稳稳地盖在信的右下角,把信交给孟长林:“好了,给你请半个月假,不扣工分,记得顺便把事情打听好。”

如果是平时,有人请假不扣工分,村民们肯定要闹腾一下,可轮到小木匠身上,在场的村民们都善意地笑着,没一个人吭声的。

一方面,小木匠出去是为了帮他们打听事儿。

打听事儿这差使,说起来还真的没有比小木匠孟长林更合适的人选,他的木匠手艺好,经常被外队的人借去干活儿,走到哪儿都能说上几句话。

另一方面,大家伙儿谁也不想得罪小木匠。

这个年代很少有人花钱买现成的家具,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请木匠来家里打的,谁家都有需要小木匠帮忙的时候。

谁家要娶媳妇,嫁闺女,家里添丁进口要加床,老人过世了要打棺材,家里的饭桌散架了要打个新的,哪一样都得求着小木匠。

虽说好些人多多少少也会点木匠手艺,可手艺跟手艺就不一样了,别的木匠打出来的家具,就愣是不如小木匠打出来的美观大方,还结实耐用。

小木匠孟长林心灵手巧,憨厚能干,因为是孤儿,小时候没少吃村里人家的饭,穿过别家孩子剩下的旧衣服,孟长林又是个记恩的,长大后学了一手木匠手艺,不管村里谁家用他帮忙,他都没推托过。

这个时代的木匠上门干活,主家要给木匠管饭,有的木匠对于伙食挑三拣四,总要吃点好的,伙食一不好就拉着个脸摔摔打打,孟长林给人做活儿,却从来都没吱过一声,不管吃好吃坏,管饱就成。

是以要说村里人缘最好的,小木匠绝对是头一份儿,没有之一。

孟长林领了任务,拿了介绍信,兴冲冲地离开,心里暗暗地替未来的岳父发着愁。

林家亮却不知道看着憨厚老实的小木匠觊觎着他的宝贝女儿,已经在心里将他内定成了岳父,他摆脱那帮子村民回到家里,迎面又遇上了儿子的无理要求。

“爹,我要跳级。”

林子维抱着林老头的烟袋锅,用一根细针剔上面厚厚的烟油子,见他爹进来,急忙放下烟袋锅,跑了过来。

“跳级?”林家明皱起眉毛:“好好的跳甚级了,你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跟着走就行了,为甚要跳级了?”

林子维拉着他爹的手:“爹,甚也不为,我就想上初中,你就让我试试吧。”

林家明一把甩开他的手:“胡闹!开学你才四年级,跳到五年级还行,要上初中得连跳两级,你当你真是天才啊!”

林老太耳朵不好,眼神儿却好使,看见儿子摔打孙子,隐约听了句话,把是天才三个字听成了收甜菜,老太太最护着这个孙子,立即便要替孙子开脱。

她瘪着没牙的嘴,瞪了林家亮一眼:“收甜菜?这还不到收甜菜的日子呢,再说了收甜菜有大人,让娃娃收个甚哩!”

林家亮:“……”

林子维:“……”

林老头:“……老婆子你又听岔了,能不能不要管娃们的事,纳你的鞋底子去。”

林老太的耳聋是一阵一阵的,难得地听清了这句话,回去炕上纳鞋底子,两只眼睛却还是盯着这边,随时准备着要替孙子出头。

林家亮对自家老娘这选择性的耳聋,早已司空见惯,摆摆手:“娘你就别管这事了——维维你想跳级也行,让你姐给你报名参加升初中的考试,功课都考九十分以上才行。”

林子维立即苦了脸:“爹——”

他拉长了声音叫道:“不是说只要及格就能升初中嘛?”

他爹回给他一个黑脸:“跳级可不止是学习的事,你当你去学校光是为了学习吗?你升了初中,不仅要学习,还得考虑人和人打交道的事儿。

林家亮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不是有句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和周围的人相处合适了,你才有心情好好学习。”

林子维有点偏科,数学学得很好,语文就有点糟糕,当然听不出他爹掉的这句文,就是红楼梦里面著名的一副楹联。

他有点懵,什么世事人情的,和他一个小学生,啊不,马上是中学生了,有关系吗?

林家亮还在讲道理:“爹知道你学习成绩不错,可初中都是些十四五,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你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娃娃,进了初中,能和人家玩在一起吗?”

林家亮担心的是,一下子跳两级,而且还是镇上的初中,人生地不熟年龄又差得远,而且十四五岁的孩子们正是不听大人话,争强好胜的性子,林子维能不能适应,周围的环境会不会对林子维产生不好的影响?

以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学习成绩当然重要,可是孩子的人品性格,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法却是更重要的。

林子维也知道这个理儿,但他不认为这对他来说是什么障碍,再说他还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只不过不想告诉他爹罢了。

“爹,可我真的想去,再说了,哪儿有什么人是和我玩不在一起的啊,只要我愿意,和谁都能玩在一起,爹你就别操这心了行不?”

林子维抓着林家亮的手好一通摇,可怜巴巴的就像一条乞求骨头的小狗,林老太看得心疼,大声呵斥儿子:“老二,娃娃要什么你就给他,咱家的娃娃又不是那不懂事的,你就惯他一次咋的啦!?”

林家明无奈:“娘啊,您就别管这事了行不,跳级这事不归我管啊。”

他转念一想,儿子说得也对,这小子还真是天纵奇才,跟什么人都玩得来,遇到事也处理得不错,索性也不给他做工作了:“行,那就降一下标准,每门都考八十以上就行。”

林子维脑子转得极快,拽着他不撒手:“爹,能不能算平均分?平均每门八十以上行不?”

这个时代,考初中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课。

林子维对于跳级是早有预谋,他借着高低年级一个教室上课的便利,跟着班里的高年级课程,早早地学完了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课本,也试着做过五年级的数学试卷,自认为考个九十分以上没有任何问题。

第146章 林老太的脑回路

可四五年级的语文对林子维来说就有点为难了。

语文讲究的是听说读写,日积月累的一门功课,绝不是临时用功补课就能提高的,从后世那么多补课班,却从来没有补语文的班,就可以看得出来。

好容易林家亮给他放宽政策,允许他分低一些,他当然要再给自己加一道保险,改成平均分。

这样的话,语文万一考不了八十分,数学的分也能补上。

林家亮对自己的儿子了解得很,闻言摇头,掰开他的手:“想跳级就用功去,说这些没用。”

林子维也知道,让他爹退一步已经算是他占了大便宜,识时务的孩子也不纠缠,松开林家亮,跟爷奶打声招呼,自顾自地回去研究五年级的语文课本。

看着孙子出了门,林老太的老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用探究的语气问林家亮:“老二啊,你说维维他为甚一定要上初中哩?是不是因为帝家的女娃娃念初中,他想去跟人家一个学校啊?”

林家亮被自家老娘奇葩的脑回路弄得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娘你说甚哩,维维为甚要跟帝家娃娃一个学校?

林老太乐呵呵的,一副我家孙子开窍了,得意非凡的表情:“咳!我看今年冬天里,帝家的女娃娃天天往咱家跑,维维和她处得也可好哩,该不是他喜欢帝家的娃娃,想娶回来当媳妇吧?”

说着话,老太太扳着手指算起来:“嗯,帝家娃儿长得好看,帝满仓两口子也是实诚人,就是那女娃娃年纪大些,比维维大三岁呢,不过大些更好,懂得心疼人,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林家亮听得汗都出来了,他娘这是想什么呢:“娘你别胡说,维维才十一,帝家的女娃也才十四,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林老太神秘兮兮的:“我知道啊,现在是新社会了嘛,过去的时候,女娃娃十四五岁就能嫁人了,现在新社会,要等十八岁才行,不过咱也不是不能等,反正维维还小,再等几年,把帝家女娃娶回来,给我生个重孙子……”

得,这连重孙子都计划上了……

林家明实在受不了他娘:“娘,你可别胡说,被帝家的听到了非得来找咱家麻烦不可,人家好好的女娃娃,你这么一说,万一传出去,让人家女娃娃以后怎么出门做人?”

林老太笑呵呵地:“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胡说,我心里知道就行。”

林家亮无语出门,又不放心地叮嘱:“娘,真不能出去胡说啊!”

屋子里传来林老太的声音:“不说不说,我知道,说了就破坏新社会的那个结婚的甚法律了……”

林家亮哭笑不得,他娘竟然还知道婚姻法!

其实林家亮知道林子维为什么一定要去上初中。

林家亮的心底,其实很为这个儿子骄傲,儿子林子维想上初中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他的姐姐林子佼。

林子佼的性格天真单纯,甚至有些憨直,身上有一种难得的,甚至可以说是傻乎乎的正义感。

这种性子在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中间还好,如果遇到复杂些的环境和人,怕是娇娇这娃娃要吃大亏。

维维这娃娃,他这是想早点跳级到中学,跟着去保护他的姐姐呢。

维维大概是担心娇娇上了中学,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没有了当教师的姐姐林子依的庇护,没有维维在背后的支撑,会吃亏受罪。

还有冯家那孩子。

想到冯谦,林家亮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冯谦那娃娃近一年以来变了很多,也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林家亮心知肚明,去年村里的男人们接连出事,事情多半就是冯谦干的,不过以冯谦的身份,要报复村里那些硬要给他当假爹的人,也不是不行。

自古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既然没人把这事闹到大队上来,林家亮也就装个不知道。

至于娇娇这儿,自从冯谦上了中学,她和冯谦也疏远了许多,两人几乎再也没了来往。

这也是林家明不愿意维维跳级去上初中的原因之一。

娇娇的性子倔,维维跳级去保护她,说不定她反而以为弟弟是来监视她的,万一犟劲上来,反而又和冯谦来往,那就更不好了。

可娇娇是个女娃娃,这社会对女娃娃那么苛刻,娇娇又是这么个单纯憨直的性子,维维不去看着点,家里的大人也实在不放心。

林家亮一路发着愁,真是左右为难。

唉,儿女都是债啊!

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娃娃是怎么教育的,老大家的子矜一个人去了京都读书,不知道大哥大嫂有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

经历了一个学期,九月份再次开学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林子矜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的生活,融入了自己的新身份。

整天跟这帮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混在一起,她的心理年龄越来越年轻,大部分的时候,不论从生理上或心理上,她几乎就是个十八岁的大学生了。

一大清早的宿舍里总是最忙乱的。

“杨静,快点收拾,叶教授的课可不能迟到。”

张金铃弯腰,小心地擦了擦脚上的回力球鞋,起身站在宿舍唯一的一块镜子前端详片刻,感觉没什么不妥的,便抓起桌上书本喊:“快点啊,杨静!”

杨静擦干脸,随手拨拉几下头发,也顾不得照镜子,一叠连声地问旁边的奚玉兰:“还行吧,还行不?”

奚玉兰端详她:“还行!”

杨静腾腾腾地跑出去:“那我走了!”

“哎哎,杨静,”年晓晓喊:“书!你没拿书!

杨静又腾腾腾腾地跑回来,拿了桌上的书就跑,奚玉兰冲她的背影又喊:“还有笔呢,不拿笔怎么做笔记?!”

“算了,不拿了,我本家肯定多带了笔,跟她借就是了!”杨静的声音从走廊里传回来。

杨静口中所说的“本家”指的是宿舍里另外一个女生杨峻峰,杨静总开玩笑说她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平时不叫杨峻峰的名字,而是叫本家。

年晓晓和奚玉兰无奈地一笑,她俩今天早上第一节没课,用不着像这俩货一样着急。

奚玉兰帮年晓晓扎好辫子上的橡皮筋,年晓晓跑到镜子前,欣喜地照来照去:“哎呀这辫子编得真好,奚大姐你别急,杨峻峰也上叶教授的课,她肯定有多带笔,实在不行,还有林子矜呢。”

第147章 泯然众人

她忽然反应过来:“咦,林子矜呢?”

林子矜淡定地出现:“我也要走了。”

奚玉兰笑了起来:“林子矜这才走啊,看来那俩个不会迟到了。”

年晓晓也跟着笑:“是啊,林子矜,你那踩点儿进教室的本事,啥时候能教教我。”

林子矜已经出了宿舍,银铃般的笑声从外边传来:“能啊,只要你像我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行。”

年晓晓哈哈大笑,上下打量自己,忽然问奚玉兰:“奚大姐,你说我打扮成这样,就和大家差不多了吧?”

开学半年过去,年晓晓的穿着打扮和刚开学时相比,变了很多。

她换下了原本淡粉,浅黄,浅灰和大红色的风衣呢大衣,换下了漂亮的碎花小裙子,穿上了和大家一样的棉袄棉裤,和白色衬衣黑色裙子,穿上了女生当中流行的方口黑布鞋。

年晓晓将披肩长发收拢起来,编成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长辫子,因为她自己编辫子的技术不佳,宿舍里的几个女生就都上手帮忙,基本上谁有空谁就帮她编辫子。

所有人当中,奚玉兰编辫子的手艺是最好的,她帮年晓晓编辫子的时候也是最多的。

奚玉兰打量着年晓晓,少女穿着时下最普通的白色的确良衬衣,黑色长裤,一双方口黑布鞋,娇俏的脸蛋儿又白又嫩,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

脸蛋儿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镜子里期盼地看着她,再次问道:“是吧,奚大姐,我和别人也差不多吧?”

奚大姐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回答:“嗯,看着差不多,不过年晓晓,你以前那样子就挺好看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怎么样都好看,为什么非要和大家一样呢?”为了那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所谓爱情,值得么?

事实上,无论怎么打扮,年晓晓的模样都和同时代的同龄人有着很大的差别,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气质而已。

从小在国外长大,她身上那种自由烂漫的气质,是从小被纪律约束着长大的同龄人所模仿不来的,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喜爱年晓晓这种气质,挖空了心思地学她的打扮,她的样子。

而年晓晓本人,却在竭尽全力地向大家靠拢,力图使自己“泯然众人”。

年晓晓凝视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唉,奚大姐,你不懂的。”

说着她又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了,林子矜也长得很漂亮,为什么她的样子就和大家差不多呢?”

奚玉兰这才发觉,原来年晓晓今天穿的衣服,和林子矜一模一样。

她不想让这小姑娘再为这些烦心,便打岔道:“叶教授的课很有趣的,咱们要不要去蹭一节课听听?”

年晓晓犹豫一下:“现在去是不是晚了啊,不过林子矜刚走,咱俩跑得快点,也许能赶上呢?”

事实证明,她俩跑得再快也赶不上叶教授的课。

因为,比她们早走几分钟的林子矜,就是踩着点儿进教室的。

林子矜刚刚在她惯常所坐的位置坐好,叶教授就进了教室。

这位教授先生与其它的老师都不同,他在第一节课的时候挨个地点了一遍名之后,便神奇地记住了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下次上课时,只需要站在讲台上打眼一扫,就知道谁来谁没来。

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求知若渴,很少有不去上课,让同学代替点名的事情发生,反倒是有空就去蹭课的学生不少。

趁着叶教授写板书,不远处的杨静冲着林子矜悄悄地做了个手势。

这种事经常发生,林子矜会意,轻轻戳了戳前排的男生,在对方镜片后面不解的目光中,将手中的圆珠笔递给他,指了指面有急色的杨静,做了个往前传的手势。

男生接过笔,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圆珠笔便落在杨静的手里。

杨静冲着这边拱了拱手,用气音说了句话,看那嘴形是她常说的“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杨静这家伙听评书听得多了,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

林子矜看见前排的男生肩膀一阵颤动,肯定是人家听懂了杨静的话,憋不住笑。

她心里一阵郁闷——杨静这女汉子真是的,借一支笔也要来这一套,看被人笑话了吧。

叶教授为人有些严厉,课却讲得非常好,医学专业的课程能被他讲得妙趣横生,底下的学生们时不时发出会意的哄笑声。

一堂课很快讲完,杨静一下课就拉着张金铃跑了过来,三个人叫上坐在前排的杨峻峰,一齐出了教室。

此时已是夏末,天气不再是那种火烧火燎的热,但也还是热得够呛。

京都医科大学的校园内绿荫成片,有许多百年古树,几个女生走在树荫下的小路上,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出老远。

“林子矜,那个男同志是不是喜欢你啊,最近他怎么常来找你?”

杨静的大嗓门肆无忌惮地响起来,林子矜有点懵,哪个男同志?学校里悄悄喜欢她的男生好像有几个,可她对他们一向客客气气,敬而远之,也没人敢上门来找她啊?

张金铃也急忙附和:“是啊是啊,看着那位男同志样子像是军人,我见他每次来都开着军车。”

林子矜立即恍然,知道她们说的是景坚。

她摇摇头:“你们说的是小贱,不,是景坚啊,不可能,他那种笨蛋,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林子矜想起每次和景坚见面时,两人都要就谁更蠢的问题斗几句嘴,又补充了一句:“那家伙蠢得要命,我俩是仇人还差不多。”

张金铃听到这儿笑着插嘴:“林子矜,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人家jiě fàng jun同志喜欢你是人家的心意,我看你最近也总跟他一起出去,你怎么在背后骂人家笨蛋呢,小心我们去告状哦?”

林子矜真是百口莫辩:“我真的跟他没关系,他也没喜欢我,还有,哪有jiě fàng jun同志像他那样儿的!”

语气里的嫌弃浓得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跟在他们不远处的眼镜男生忍不住皱了皱眉毛,这帮女生他认识,其中一个上课不带笔,另一个还戳他,让他帮着传递笔来着。

学生上课不带笔,和士兵打仗不带枪有什么区别,现在又在背后嫌弃追求她的男同志蠢笨,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学生们,真是……太不会尊重别人了。

他不想再听这些女生们自以为是的嘲笑,嫌弃地皱了皱眉,转向另一条小路。

第148章 这是一封情书?

这边的逼供还在继续:“林子矜,那你和那位景坚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这个月他已经给你写了三封信了,你敢不敢把信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杨静大嗓门笑着喊,伸手去咯吱林子矜。

林子矜笑成一团,说不上来话。

张金铃笑着喊:“看看,看看,心虚了吧!我记得的,你刚来学校时就是他送你来的,你还敢抵赖?”

就连一向高冷不爱说话的杨峻峰也有些好奇,她制止杨静的胡闹,低声劝林子矜:“林子矜,你说你和他没关系,就该跟人家说清楚,总没完没了地写信收信,还跟着人家上街,会让人误会的。”

杨峻峰前一句话还是语重心长的为她好,后一句话就露了原形:“咱系里喜欢你的男生可不少,误会了这事,说不定耽误你的好姻缘。”

林子矜从杨静的魔掌下解脱出来,冤枉万分地喊:“我和他真没关系,那信不是他写的,是他替他叔叔送的!”

也不知戴叔怎么了,这次开学以来,就总让景坚帮着他送信,还美其名曰能省一张邮票,瞧瞧这把她冤枉得!

看看几人犹自不信的神情,林子矜又无奈地喊:“好吧,回宿舍我就让你们看信,这可行了吧?还有,上次我跟他出去,是那位叔叔让他带我买东西的,我姐国庆节要结婚了,京都的东西样式好,我叔叔想给我姐买点东西,让我参谋一下。”

几人其实听到可以看信时就释然了,听到要给姐姐买东西,杨静立即大有同感:“是啊是啊,京都的商品种类真多,可惜我没那么多钱,也没票。”

“谁说不是呢,”张金铃说:“我每次上街,看着柜台里的东西都爱得不行,可惜好多东西还要票,光有钱都不行。”

林子矜心道谁说不是呢,要不然她上次为什么要跟着景坚一起逛街,不就是为了那大笨蛋手里有票证,能买到金海市没有的,稀罕的东西。

为了给姐姐置办点嫁妆,还得费心费力地跟大笨蛋斗嘴斗智斗勇,她容易嘛她。

人这东西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回到宿舍楼,远远地就看见楼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按说宿舍门口人来人往,多一个也未必就有多么显眼,可偏偏这人的衣着打扮,通身气质都自带引人注目的效果。

杨静用胳膊肘捅捅林子矜:“还说人家没追求你,这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已经是第四次来了吧,不是为了追你,他来这么勤干啥?”

林子矜也看见景坚,她就无奈死了,戴叔那个臭老头,这整的又是什么夭娥子?

她看看景坚那副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厮衣服穿得笔挺,可站在那儿没个正形,脸上的笑怎么看都是懒懒散散的。

林子矜就奇怪了,杨静她们几个有多没眼光啊,怎么能把景坚当成军人的?

虽然他的确是个军人。

可这个时代的jiě fàng jun同志,不,任何时代的jiě fàng jun同志,不都应该是那种坐如钟,立如松,板板正正的形象吗?

他这副模样算怎么回事?

周围还有许多女生用倾慕的目光悄悄地看他,她们的眼光也太差了吧?

林子矜来到京都以后,和景坚的接触不多,除了在车站广场时一起帮助过那个孩子,后来就再没怎么打过交道。

下半学期开学以后,也只是因为戴叔的事才同景坚有了交集,所以虽然看景坚不顺眼,倒也没打算改造他。

几个人走近,景坚笑着扬手,没等林子矜说话,杨静性子莽撞,大声地喊起来:“景同志,你是来找林子矜的吗?”

景坚脸上笑容明朗:“是啊这位同学,我找林子矜。”

林子矜不喜欢景坚,但别的人可和她不一样,景坚衣服笔挺,身材高大挺拨,面貌俊朗,带着一股懒散不羁的笑意,一时间吸引了楼门前无数的目光。

周围登时有无数目光聚焦,当中既有女生好奇羡慕的目光,也有男生失落的目光。

林子矜立即闹了个大红脸。

她每次遇到这种无缘无故地被许多陌生人注目的情况,都会觉得很窘。

景坚这蠢家伙真是的,就不晓得把信放在宿舍里吗?

景坚可不知道林子矜的心里在想什么,当然即使知道可能也不会在乎,他走过来把一封信交给她,脸上的笑容诚挚耀眼,却并不说话。

周围无数视线看向那封信。

林子矜不接信,心说你倒是说话呀,说清楚这是戴叔给我的信,说呀说呀!

她不接信,景坚也就那么戳着,在不明真相的同学们看起来,这场景分明就是男同志向女同志递情书,女同志不知为什么不接。

看热闹的人多了些,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过来:“咦?那是林子矜吧?”

“是啊,405的林子矜,现在的女同学,长得漂亮点就可以让人下不来台了?人家男同志这么有诚心,她就先把信接下来又怎么样?”

“咳,长得漂亮的女生都这样,405宿舍多美女,听说瓷娃娃也在她们宿舍呢,听说那个年晓晓更骄傲!”

自习室里,无辜躺枪的年晓晓打了个喷嚏,她身边的男生温柔地问:“晓晓,怎么了,是不是衣服穿得薄了?就说你不要光讲究好看,要向劳动人民靠拢。”

年晓晓摇摇头:“我不冷。”

这边的议论还在继续:“这个男同学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是啊,看这样子也不像学生,这林子矜是怎么回事,和校外……”

林子矜实在听不下去,咬牙切齿地恨上了景坚:景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她硬着头皮接过信,强挤出一个笑容,用非常客气的语气大声说道:“谢谢景同志帮我带信,戴叔叔他老人家除了信,还有什么要您转达的没有?”

她故意用了敬语。

这句话成功地撇清了关系,围观者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便有人觉得没意思打算离开。

然而景坚一句话又把他们成功地拉了回来:“戴叔叔让我陪你去逛街,准备婚礼的东西。”

什么?!

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戴叔叔,看林子矜不情不愿的样子,该不会是包办婚姻吧?

林子矜心下恼火,她已经可以肯定,这厮绝对绝对,百分之一千地是故意的!

幸好她刚刚跟舍友解释过,不然的话,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尽管如此,周围的目光还是让她觉得一阵不自在。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八见票轻友

林子矜皮笑肉不笑:“那个,景同志,替我谢谢戴叔,我姐姐结婚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帮她置办东西就行。”

围观众人恍然,四散离开。

林子矜拉着杨静等人也要上楼:“走吧,没事了没事了,咱赶紧回宿舍。”

“你确定不用我跟你去?”

却见景坚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在另一只手心里轻轻拍了拍:“你确定不用我陪你去?”

林子矜在看到那叠纸片的瞬间,就很没出息地由坚贞不屈秒变软骨头,忙不迭地点头:“去去去,现在就去,谢谢景同志。”

没办法,她实在太需要这些票证了!

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有票证才能买得到。

京都商店里的商品,无论花样品种都比金海市多得太多,可同时这些东西也都要票证。

没有景坚手中那些花花绿绿的票证,林子矜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就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她计划着要给姐姐买的结婚礼物也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上次跟景坚逛街的时候,林子矜就看上了一对背后镶着立体花鸟的镜子,和一件红色的呢大衣,可惜当时她的钱带的不够,也没有相应的票证,看了又看,也只得灰溜溜地回来。

那对镜子十分的精致,正适合摆在婚房里,林子舒婚礼的时间是国庆节,十月份的天气正适合穿呢大衣,那件呢大衣面料挺括,红得像火一样,做为新娘子的林子舒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林子矜已经在脑补出姐姐穿着呢大衣的样子了,好容易有人把票证送上门,她不论如何都要把它们留下来,为了姐姐的婚礼,她受点气也不算什么。

何况景坚其实,好像,应该,似乎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

林子矜盯着那叠票证,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将信夹在书里,把书本递给杨静:“你们先回宿舍吧。”

杨峻峰好笑地看着她,杨静已经轻声咕哝起来:“林子矜你见色轻友,不对,见票轻友。”

谁都知道林子矜的变化是因为那叠票证,景坚当然也知道,他把票证收了起来,微微一抬下巴,笑得如同春风拂面:“林子矜同学,我陪你去?”

他这副德行是真的很欠揍。

林子矜恨得牙都痒痒,看着piào ju消失在景坚衣袋里,恨不能一棒子打晕他,把票抢回来。

把这个念头在心里掂量一遍,自知不是景坚的对手,林子矜忍下冲动挤出假笑:“谢谢,咱们走吧。”

景坚走在前面,内心得意地窃笑。

一叠他拿来没什么用的票证,就让这爱炸毛又挑剔的小姑娘乖乖地跟他走了。

其实景坚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喜欢逗逗林子矜,看着她炸毛,看着她红了脸,还有那种既给她的姐姐买喜欢的东西,又担心东西太贵不合适,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上次他看出林子矜喜欢那对镜子和大衣,当时本想买下来送给她的,可他带的票证不多,替戴叔给林子矜的姐姐买了几件东西,又替战友带了些日用品,已经不够了。

以前他也常来找林子矜,不过去是带她去看些展览或参观博物馆之类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跟这丫头逛街似乎比以前那些都有意思,莫名地想下次再带她来一趟。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趣味了。

景坚很快开了车过来,林子矜早在上次买东西时就相好了目标,指挥着他开车直奔百货大楼。

汽车在路上疾驰,林子矜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景坚开车的间隙,偶尔看看少女平静的侧脸,忽然想到上次他带着她,去帮她的姐姐买东西时的情形。

今年九月初的时候,在景坚的多方奔走下,戴国梁的落实政策情况有了新的进展,景坚便请假去了一趟金海市,跟老头子通报了一下情况,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景坚离开金海市时,戴国梁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帮着带一封信给林子矜,还说林子矜的姐姐下个月要结婚,人家女孩子这两年没少照顾他,托景坚帮忙在京都城帮着买些礼品。

距离上次开学时在车站遇到林子矜,已经过了半年之久,半年来景坚忙着出任务,有空还要为戴国梁的事上下奔波,早就把林子矜这小姑娘忘到了九霄云外。

戴国梁这么一说,景坚才想起来,他钱夹的角落里,还有几张当时没用完的医科大的饭菜票。

想起小姑娘的医术,还有她身上那种平静淡然的气度,景坚觉得她是个当军医的好苗子,索性向戴国梁打听了一下林子矜的家庭情况。

老头子当时很是稀罕,硬是磨磨叨叨地问清楚他和林子矜的那点子交集,才带着一点点狡黠的笑意,把林家的情况倒了个底朝天。

老头子的话,景坚自然信得过,可他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普通的城镇家庭,是怎么培养出林子矜那身泰然自若,平静淡然的气度的?

还有,林子矜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此之前最远只去过巴彦县的农村,她又是从哪里学到医学知识的?

她抢救孩子时那娴熟的手法,可不是看一遍就能学得会的。

这丫头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光看外表的话,林子矜和同龄的其它女孩子一样,甚至因为个子偏高又只顾着竖向发展,而显得比别人格外纤瘦一些。

可看她的行事气度,根本就不像个十八岁的,从小城镇里长大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景坚前两次见到林子矜时,还是前年冬天在金海市,那时林子矜的身上还有些胆怯,不论是对向她示好的同学,还是面对纠缠她的小混混,偷她东西的小偷,她都像所有的同年龄的小姑娘一样,带着几分常见的慌张和胆怯。

可是后来在京城再见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衣服也是类似的衣服,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同之前就完全不一样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丫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景坚来了兴趣,难免又多问了几句。

戴国梁见景坚对林子矜感兴趣,喜得老脸笑开了花,可能想多了吧,老头子还特意多此一举地写了信,让他亲自送到林子矜手中。

而且这还没算完,老头子就跟上瘾了似的,每星期准时有一封信寄到部队里,给他的信只有廖廖几句,倒是信里还夹带着给林子矜的信,点明让景坚必须亲自给林子矜送去。

第150章 谁是老牛谁是嫩草

景坚按老头子的意思听话照做,心里对此嗤之以鼻。

他知道老头子的意思,不就是见他多问了林子矜几句,就以为他动了别的心思么?

可能吗?

林子矜那丫头虽然长得不赖,可还是个小姑娘,还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八岁呢,他景坚还没有那么禽兽,也不想落个老牛吃嫩草的名头。

此时的景坚当然没有想到,他最终真的就有那么禽兽,而且,他和林子矜之间,究竟谁是老牛,谁是嫩草,还需再做商榷。

此时“嫩草”就坐在他旁边的副驾位置上,面色平静地侧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目光中没有一点波动,平静又淡然。

按理说景坚这头老牛很欣赏女孩子这种稳当劲儿,可今天看着林子矜的做派,他莫名其妙地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这丫头见了几张票证就晕得找不着北,随随便便就跟他上了车,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这万一拿着票证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她也会这么跟着上车吗?

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就算不是坏人,万一遇到对她有别的企图的人呢?

就像她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好男人的男生那样的?还有那个叫苗伟的,似乎和她也很熟的样子?

景坚同志作为一个情感小白,根本不知道他的这种情绪波动叫做吃醋,而且还是吃的毫无来由的干醋。

他只是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太傻,心里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看着林子矜悠哉悠哉的样子,忍不住就多嘴冒出一句:“林子矜,你以后可要注意安全。”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果然,副驾上的女孩转过脸,睁着大眼睛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看他:“怎么了,京都最近治安不好吗?”

对上这双眼睛,景坚突然噎了一下。

治安是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你这丫头有点犯傻。

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这会儿已经不是他和她前两次见面时,那时他不熟悉她,误会了她,惹得她炸了毛,把她当一个很笨的黄毛丫头看待。

现在呢,其实他们之间还是不熟悉,可景坚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地就很在乎她的想法。

景坚不敢直接问林子矜,是不是换个人拿着票你也跟他走,这样问出来十有丫头要炸毛,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这会儿忽然有点怕她生气。

他只能换个委婉点的说法:“林子矜,你随便就跟我出来,你就没想过,如果我是个坏人呢,你怎么办?以后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别随便跟别人出去,更别随便上人家的车,小心别人把你拉到山沟里卖了。”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玩笑,吓唬她。

林子矜可没想到景坚肚子里这么多弯弯道道,她转过脸,很随意地答道:“我为什么要坐别人的车?因为是你,我才跟着出来的。”

嘣的一声,景坚忽然觉得,似乎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又好像心脏的某一根弦被轻轻地拨了一下,一瞬间心花怒放。

这丫头说话真好听。

景坚开心地想,至于为什么好听,他已经顾不得想了,因为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下一句话。

林子矜悠悠地继续说道:“……你是戴叔的干儿子,我当然信得过你。”

景坚:“……”这盆凉水来得也太快了。

他竟然沾了那个糟老头子的光,她信任他,难道不是因为他本人看着就正直伟岸,光明可靠,一看就令人心生信服之感吗?

这家伙倒忘了刚才趁人之危,用女孩急需的票证诱骗人家的事了,那可和伟光正沾不上一星半点的边。

即使在物资匮乏的七十年代,京都百货大楼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购物场所,也还是有很多的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工艺品。

卖衣服的柜台后边悬挂着各色衣物,林子矜的目光匆匆地从它们身上掠过,一瞬也没有停留,脚下同样没有半点迟缓,直奔上次看好的那件衣服。

“你要不要再多看一看,有没有别的新的款式?”

景坚跟在林子矜的身边,见她对柜台里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忍不住劝道。

女孩子们来了商店里,不是都应该挪不动脚吗?就算不买,也可以看看那些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还有那些工艺精美的发夹,小首饰之类的。

就连队里有名的铁姑娘雷霆同志,每天训练满身都是泥土,上次跟战友逛街的时候,还买了好几个漂亮的发夹呢。

嗯,虽然景坚不明白这些姑娘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买那些根本用不着的东西,但他知道,姑娘们一般都喜欢逛街,喜欢买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

连雷霆都不能免俗,更别说别人了。

可林子矜就是个异类,她直接来到上次的柜台前,指着那件红色的呢大衣:“同志,请帮我拿下这件衣服,对,要红色的,165码的。”

售货员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爱搭不理地用衣钩取下来扔在柜台上。

林子矜也不计较她的态度,这个年代的售货员都这样,一个个的比大爷还大爷。

她拿起大衣看了看,不是165码的,这是一件160的。

“同志,我想要一件165码的,您是不是拿错了?”

售货员抬起眼皮上下看她,目光又游离到别处去了:“没拿错,你穿160的合适,165对你来说有点肥大。”

售货员虽然服条态度一般,但卖的衣服多了眼睛也毒,打眼一看就能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穿多大的衣服。

这小姑娘衣着一般,长得倒很漂亮,她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的英俊年轻人根本不看商品,一双眼睛不错眼地盯在小姑娘的脸上,一看就是一对小情侣。

而且还是那种男追女,隔座山的阶段。

自认火眼金睛的售货员同志想着,瞧着吧,一会儿准是这位男同志掏钱,说不定女同志还要忸怩一下才会收下。

这种事她见得多了,有时候小情侣们还会因为买贵的还是买便宜的口角几句。不过看后边这小伙儿长得精神,衣服,嗯,看面料也很上档次,应当是个有钱的主儿,掏钱肯定利索。

售货员正在心里猜度着,就听到年轻的女同志说:“同志,请您给我拿165的,这衣服不是给我买的。”

售货员再次打量她,林子矜对着她笑笑解释:“这是给我姐买的,我姐比我稍微胖一些。”

第151章 恶俗桥段不恶俗

穿衣服的人比她胖啊,那确实需要再大一号。

大一号的衣服被拿了下来,林子矜大致检查一下没毛病,又穿在身上试了试,便决定就是它了。

售货员将另外一件拿起来,准备挂回去,一直没说话的景坚忽然鬼使神差地插嘴:“林子矜,这衣服你穿着挺好看的,要不你也买一件吧。”

他也是刚刚动了这个念头,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这衣服她穿着太好看了。

林子矜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小心地叠好,白了景坚一眼:“我又不结婚,一个学生买这种衣服干啥?”而且还这么贵。

售货员看看景坚再看看林子矜,心里八卦:这俩人莫非是未来的姐夫和小姨子?这男同志倒是个有钱的主儿,也会来事,提前哄小姨子开心呢这是?

他觉得自己太落伍了,现在的年轻人哄岳家开心的手段,已经从哄岳父岳母升级到哄小姨子了吗?

就见“小姨子”从包里取出一个手绢包,打开取了钱出来,又拿眼去瞟景坚。

景坚如梦初醒,拿出钱夹抽了钱和布票出来递给售货员:“要多少?”

林子矜已经数好了钱递过去:“有布票就够了,钱我自己有,你的布票一会儿再补给你。”

她计划着,等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就给景坚几斤粮票,用粮票来抵布票,她手里还有几斤全国粮票,那是出门前林子舒给她,让她在京都买点心吃的。

在七十年代的老百姓中间,经常有各种小额的票券互换的情况发生,用粮票换布票,或用肉票换工业券之类的,只要双方觉得合用,怎么换都行。

只是那些都是私底下的交易,在国营商店里可不能摆明了这样,要被当做投机捣把的。

如果不是因为学生们都缺乏布票,她哪儿用得着受景坚的威胁呀。

售货员看看这两个人,推翻了之前的猜测:看来这小姑娘也不是男同志的小姨子,怎么还一个出布票一个出钱的,小姑娘还要补给他,难道两人就是普通朋友?

还没等她说话,一个声音chā jin来:“哎哟景坚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子的声音娇嫩柔美,嘴里和景坚说着话,却是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地将林子矜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上,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不屑。

林子矜也扫了一眼这女孩子。

女孩子长得还算漂亮,头发烫着小卷儿,拢起来梳成马尾,穿着白底蓝色小碎花的衬衫,蓝色的裙子,脚上的小皮鞋擦得锃光瓦亮。

这女孩子的模样打扮,放在京都城中也算是很漂亮醒目,几个年轻的女子都在偷眼瞧着她的衣服打扮,她自己的小胸脯也挺得高高的,趾高气昂地等着看林子矜的反应。

这土里土气的丫头是会羡慕还是嫉妒还是自惭形秽?

林子矜只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回到售货员身上。她从后世而来,上辈子见多了俊男靓女,再加上这辈子跟年晓晓一个宿舍,要说时尚漂亮,谁能比得过年晓晓?

林子矜连目光都没分给她一点,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接过景坚递过来的布票,和钱放在一起,交给售货员。

那女孩子等不到景坚的回答,又见林子矜毫不客气地从景坚手中拿了布票,登时大怒。

“喂,你是谁啊,怎么这么厚的脸皮,拿我小坚哥哥的布票?”说着话她就伸手来抢布票,然而已经迟了,布票被先一步递到了售货员的手里。

林子矜退后一步,默默地看着景坚。

目光里嫌弃的意思很明显——你的人你的事,你要负责解决,我可不想掺合到你的事情里面。

从那声甜得发齁的哥哥里,林子矜就知道,这女孩子怕是对景坚有着其它的想法,而景坚脸上那种懒散的,带答不理的神色,问三句不回一句的态度,则说明女孩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倒霉的就是林子矜自己,不过就是来帮姐姐买件衣服,用景坚几尺布票而已,就遇到了这种恶俗的桥段。

林子矜可没打算跟这女孩子撕逼,她到京都来是为了上学,可不是为了撕逼,她的时间宝贵着呢。

景坚看她这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不由起了逗她的心思,同时也是实在烦够了温晓喻的甜腻,他又数了几张钱和布票递给售货员:“同志,把那件也给我拿上,对,就是刚才您说的,适合我对象穿的那件。”

说着话,他还很亲昵地低头问林子矜,声音是刻意放柔了的,带着几分性感的沙哑:“小矜,你要穿黑色还是红色?我觉得你皮肤白,红色适合你,你穿着一定好看。”

对面的温晓喻立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眼中泪水泫然欲滴:“小坚哥哥!”

“……景坚!你少来这套!”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昵称一喊,林子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个粗口,tmd,这家伙这是摆明了要坑她!

果然,对面的女孩子眼泪汪汪地看看景坚又看看林子矜:“小坚哥哥,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她又是谁?”

景坚不说话,只是催着售货员快些拿衣服。

售货员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接了景坚的钱和票,把小码的衣服递了过来,景坚不接,指了指林子矜示意给她。

林子矜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景坚这家伙,看来是坑定她了。

她也不是好惹的!

林子矜索性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似笑非笑地看了景坚一眼,对那女孩子说道:“同志你弄错了,你瞧,另外这件衣服才是我的。其实我不认识这位同志,只是刚刚才和他说好,用粮票换他的布票而已。

哦对了,他刚才还跟我说,他想给他的对象一个惊喜,让我配合他和你开个玩笑,其实这件衣服,是他特意买给你的。”

说着话她把衣服塞在女孩子的怀里,笑着说:“这位同志说了,你就是他的对象,你的皮肤白长得又漂亮,红色适合你,你穿着肯定特别好看!”

说完,林子矜也不顾女孩子半信半疑,又惊又喜的样子,对景坚笑了笑:“这位同志你真是有心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对对象这么好的人。

对了,粮票给你,你不是说跟我换粮票,是为了给你对象买点心吗?别耽搁了,快带她去买吧!”

说着话,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粮票塞在景坚手里,抱着衣服扬长而去。

第152章 挖坑不成反被埋

身后传来女孩子娇滴滴惊喜的声音:“小坚哥哥,你真好,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点心了?”

林子矜回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见景坚微张着嘴,像见了鬼一样地向她这边望过来,那女孩子正拽着景坚的衣袖,仰着脸看着他,满脸都是柔情蜜意和藏不住的幸福。

再让你坑人,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办法处理后事去吧!

林子矜心里冷笑,窝了一肚子的火,她也不买镜子了,直接离开商场,去找最近的公交车站。

“……”这臭丫头这就走了?

挖坑不成反被埋的景坚张着嘴愣在原地,偏偏温晓喻还情意绵绵地扯着他的衣袖,往他身边凑:“小坚哥哥,你对我真好,你每天训练那么辛苦,有钱就花在自己身上,吃得好些,别光顾着我,也别为了我到处淘换粮票……”

说到粮票,景坚看着手中的面额不等的几张全国粮票——所以说,其实人家林子矜从刚开始就是打算跟他以票换票的?

亏他还得意洋洋地拿着一叠子票证显摆,以为用票证就能把小丫头骗出来。

他真是个大笨蛋!

景坚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林子矜在rén liu里三钻两钻就不见了踪影。

“小坚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我呢,你看,我穿着好看吗?”

身边温晓喻甜腻腻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身上不知用了什么化妆品,感觉香得刺鼻,景坚心里本来就空落落的,再被温晓喻这物理化学双重攻击着,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他的袖子又被扯了一下,无奈地把目光放回到温晓喻身上,看看那件鲜红的呢大衣,忽然觉得刚才穿在林子矜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衣服,穿在温晓喻的身上,忽然变得刺眼极了。

既然温晓喻穿过了,景坚也没打算要回来,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温晓喻,林子矜刚才是骗你的,她真的是我的对象!”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忽然就踏实了许多,看看泫然欲泣,含着两包眼泪说掉不掉的温晓喻,又加了一句:“算了,既然你穿过了,这件大衣就给你吧,我再给她重新买件新的。”

他不再理睬温晓喻,攥紧手里的粮票追了出去。

温晓喻脸色惨白,把大衣扯下来,用力地跺着脚,不知道该留着这件衣服,还是把它扔了。

售货员看够了热闹,暗暗咂舌,看来那两人还真是一对,刚才那位姑娘看着笑嘻嘻的挺和气,倒是个爽利人,谈恋爱不占男方一点点便宜,有骨气!

见温晓喻还和大衣置气,售货员忍不住劝道:“我说姑娘,这小伙子的心如果不在你身上,不管你长得多漂亮,都没用。”

何况你只是打扮得好点,长得还没人家漂亮呢。

温晓喻终于哇的一声,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景坚根本没理睬她,真的追那土里土气的丫头去了!

景坚脚下走得飞快,脑子里却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自己刚才的话::“她真的是我的对象!”

说这话的时候,林子矜当然还不是他的对象。不过没关系,他现在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很快就会让她成为自己的对象!

话说,他的小丫头去了哪里?

林子矜转了三趟公交车回到学校,气已经消了大半。

想起景坚瞠目结舌的狼狈样儿,再想想那个缠着他的女孩子欣喜若狂,娇羞无限的模样,她几乎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见林子矜出去没多久,真的抱回来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宿舍里几个女孩子一拥而上。

“哎呀真买回来了!”

“我看看,我看看,这呢料蛮挺括的!”

“哎,这红色好正,多衬人脸色啊!”

杨静拿着大衣看了看,就往林子矜身上披:“林子矜,你穿上让我们看看……”

林子矜笑着,不怀好意地推辞:“这衣服不是我的号,你试正合适,你看着才像新娘子。”

一根筋的杨静没觉得这是坑,喜气洋洋地把衣服往身上衬:“是啊,我结婚时也要买这么一件!”

“杨静你准备和谁结婚啊?”年晓晓笑着问,去她脸上摸了一把。

几个女生正吵吵着,就听见宿舍门被敲响了几声,隔壁宿舍的女生推开门探头进来:“林子矜在不?”

她立即看见了林子矜,同时也看到了那件红色的呢大衣:“哎哟,这件衣服真好看,是年晓晓的吧,林子矜,楼下有人找你,托我给你带个信儿。”

楼下有人找?林子矜一头雾水,感觉她今天忽然成了香饽饽,怎么总有人找她?

“谁啊?”

“一个很精神的男同志,手里还抱着东西。”

那女生回答,索性走了进来,加入了研究衣服的行列。

杨静来了兴趣,把衣服交给女生,踩着凳子从窗口探出头去,忽然明显地呆了一下,回头说:“林子矜,怎么还是那个人,你是不是把买的东西落在他那儿了?”

林子矜凑过去看,见那讨厌的家伙手里抱着两个盒子,正伸长脖子朝着上面张望。

林子矜急忙缩回脑袋,不料还是被景坚看见了,他用力地挥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林子矜:“……”现在假装没看见,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林子矜低估了景坚脸皮的厚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有好几拨女生来敲门。

她们都是应底下那位同志之请,来传话给林子矜的。

“林子矜,楼下有人找,他说你落了东西。”

“林子矜,楼下那位同学说对不起,请你下去。”这位女生把景坚当成同校男生了。

“林子矜,楼下有位男同学在等你,他说你再不下去,他就要上来了。”

林子矜原以为晾着景坚,让他等一会儿,他觉得没趣就会离开。

没想到这厮脸皮这么厚。

在又一个女生上来传话,说景坚要给林子矜还钱的时候,林子矜终于受不了,怒气冲冲地下去见他。

宿舍里其它几人对视一眼,放下衣服跟了上去。

可不能让自家姐妹吃亏,虽然那男同志身高腿长的,但几个人一拥而上,说不定也能占点儿上风?

宿舍楼门口,林子矜气势汹汹地被几个女孩子前呼后拥地走了出来,短短几十米的距离,硬是被她走出了非同一般的气势。

第153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景坚坑到死

景坚刚刚才被她摆了一道,依着他往日的性子,肯定要厚着脸皮跟她兴师问罪的,可今天他见到这样的林子矜,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有点心虚。

他抱着装着两个镜子的盒子,堆起一脸笑迎了上去:“林子矜,你出来了?你的镜子落在……”他想了想:“落在卖衣服的柜台上了。”

杨静第一个放下心,哈的一声笑道:“林子矜,你还说我,你才是个马大哈!”

林子矜没理杨静,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景坚:“哦?恐怕你弄错了吧,我今天可没买镜子。”

景坚面露难色,沉吟地看了看簇拥着她的几个女生。

看景坚的样子不是来找麻烦的,杨峻峰最先反应过来,她扯了年晓晓一下,张金铃也会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杨静一下,跟着杨晓峰两人离开。

杨静兀自不肯走,张金铃扯她几下,她忽然急了:“哎,张金铃你别拉我,有事你就说呀?”

张金铃冲她挤了挤眼,使个眼色,见杨静完全没反应,只得摇头苦笑——别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跟杨静是眼球挤爆也没用,她拿这没眼力见儿的家伙也没办法,只得离开。

杨静目光炯炯,挤到景坚和林子矜两人中间来,准备断案:“林子矜,这盒子里的东西,真不是你买的?”

林子矜摇头:“当然不是!”

景坚点头:“肯定是啊!”

张金铃看看景坚再看看林子矜,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相信自家宿舍的好姐妹:“这位同志,学雷峰做好事是没错,不过你得弄对了才行,不然的话,不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林子矜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景坚:“……”这位同学你知道不,你现在就是在好心办坏事。

“那啥,你在哪儿捡的盒子,盒子里装的什么,赶紧给人送回去,说不定失主等急了呢!”杨静好心地指点景坚,就差教他去找警察叔叔了。

景坚:“……”这是谁家的傻孩子啊。

没办法,这傻孩子看不懂人的眼色,景坚只好厚着脸皮,当着杨静的面向林子矜投降:“林子矜同志,刚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单独和你谈谈?”

林子矜避而不答单独谈谈的问题,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没关系,咱俩就是换下票证的事,不用说对不起。”

一根肠子通到底,兼超级没有眼色的杨静同学直到这时,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正在这时,一颗小石子飞过来打中了她。

杨静茫然回头,见张金铃还在宿舍楼门口冲她拼命招手,另外两人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这是又犯糊涂了。

直肠子杨静同学急急地摆手:“哎,你们谈,你们慢慢谈,我……我……”

一向不会撒谎的杨静同学急出了一后背的汗,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还有几件衣服没洗,回去洗衣服了。”

看着杨静像火烧了尾巴的猫似的离开,景坚终于问出了心里话:“林子矜,你的这位同学,她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林子矜扑哧一笑,她也被杨静逗得够呛:“就你聪明,你的聪明劲都用来坑人了!”

景坚也笑,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哪儿啊,孙猴子再聪明,也逃不出如来的手掌心,我这不是遭报应了,来给你道歉了吗?”

林子矜哈哈一笑,景坚这家伙虽然有点蔫坏,倒也是个爽快人。

两人沿着校园小路慢悠悠地走着,景坚看看林子矜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便斟酌着说起温晓喻的来路。

“今天在商场的那位女同志,嗯,就是误会你的那位同志,她叫温晓喻,是戴叔叔的女儿。”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林子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明白,那漂亮娇蛮的少女是戴叔的女儿?她姓温不姓戴?她喜欢景坚?

“温晓喻是戴叔的继女,我和她没什么关系的。”景坚对上林子矜略带惊讶的目光,一时有点尴尬,他总觉得小丫头这目光里面,好像有点看他笑话的意思。

继女啊。

林子矜恍然,本来她就是个不爱多事的人,遇到麻烦能躲多远躲多远,事涉戴国梁的家事,她更不会多问,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景坚却是更紧张了:难道林子矜误会他了?她不相信他和温晓喻之间没关系?

原本相识的圈子里就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景坚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地照顾戴国梁,为了报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喜欢上了戴国梁的继女温晓喻。

景坚不是没听说过这种流言,但他一直以来对此嗤之以鼻,秉承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态度,除非有人当他的面说起,否则的话一概不予理睬。

现在看起来,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及时准确地澄清,不然的话,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出问题。

“那个,林子矜同志,”景坚心下一急,连同志两字也冒了出来:“我我我,我和温晓喻真的没什么关系,平时我从来都不理她的,你你你,你不要误会。”

林子矜莫名其妙地看他涨得通红的脸,越来越惶急的神情,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警惕,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厮被她坑了一把,无法从娇蛮大小姐那里脱身,想要她去帮他解释?

没门!

你坑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怎么脱身呢?

林子矜皮笑肉不笑:“我没有误会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景坚头脑中一片空白,来的一路上想了许久的事脱口而出:“我跟她说清楚了,你就是我对象!我要跟你处对象!”

终于说出口了,好紧张,她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卧槽!

林子矜当然不答应,她一下子就怒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景坚坑到死!

“你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还告诉她我在这儿上学,好方便她来找我的麻烦?”

“呃,这个倒是没有,”饶是景坚再怎么不懂女孩子,也终于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地解释:“温晓喻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然而他想了想,还真不敢替娇蛮不讲理的温晓喻下这种保证,这才发觉,自己其实给林子矜惹了大麻烦。

事到如今,景坚也只能尽力补救了:“林子矜,对不起,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会想办法让温晓喻不要来找你麻烦。”

第154章 你要和我处对象?

林子矜:“你说话她听吗?”

景坚:“……以前是很听的,那时候她想……想……”想了半天,景坚愣是没敢把温晓喻对他的觊觎说出来。

万一林子矜讨厌温晓喻对他的喜欢呢?

万一她因此生气呢?

万一她真以为他跟温晓喻之间有什么呢?

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的景坚就像完全换了个人,平时那股子运筹帷幄,洒脱不羁的劲儿完全消失无踪,站在林子矜面前的,只是个在情场上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

面前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景坚越来越慌,一横心,决定牺牲自己一次,去找温晓喻说清楚,为林子矜解除后患。

“我会尽快去找她,想办法跟她说清楚,尽量不让她来打扰你,对了,还有戴叔,我跟戴叔说一声,他肯定也会护着你的!”

先前戴国梁别有用心地让他给林子矜送信,景坚只是无所谓地照做,心里还暗暗嘲笑老头子犯傻。

现在,景坚心里已经把戴国梁当成了救命稻草,戴叔叔不是想撮合他和林子矜吗,戴叔叔在林子矜面前好像很能说得上话?

他得赶快给戴叔去信,不,得拍个电报,让老头子帮他说几句好话。

直到景坚把戴国梁搬出来,林子矜才相信,景坚这次真的不是故意来坑她的。

她笑了笑:“没事的,你不用专门找人家,也别打扰戴叔叔——我这人虽然讨厌麻烦的事儿,却也不怕麻烦。”

她的笑容温和随意,却极有感染力,景坚一时看晃了眼,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回到正题上:“那,那,那你觉得我行吗?”

他的意思是想问,你觉得我这个人行吗,我和你处对象行吗?可不知怎么的,今天他忽然变得笨嘴拙舌,连话都不会说了。

林子矜自动忽略了我字,理解成了这样做行吗的意思:“有什么不行的?如果她真的找来,我跟她解释清楚就行了,实在不成,可以请你出面解释啊?再不成的话,我找个同学,让他假装是我对象,知道我有对象,温晓喻自然就不闹了。”

林子矜想着,能请哪个男同学帮忙演一出戏,假装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以证明自己对景坚没有丝毫的觊觎之心。

嗯,这个人得很优秀,不然的话,在温晓喻面前很难有说服力,毕竟景坚除了喜欢坑她,其它各方面似乎还算优秀。

什么?!

景坚一下子就懵了,感情这半天,这丫头说的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啊?

兵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景坚连着两次表ming xin迹都被误会,在他的心里,还隐隐地觉得,也许林子矜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呢?

他可不是受点挫折就后退的人,索性把话题挑明了再说一遍:“林子矜同学,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在林子矜的注目下,景坚的脸越来越红,但仍是勇敢地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我这个人还行吗?咱俩能不能处个对象?”

林子矜有点糊涂,景坚要和她处对象?

她认真地看了看景坚,对方神情专注而庄重,两只手将装着镜子的纸盒捧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就像捧着zhà yào包似的。

这个时代,未婚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很单纯的。

大家要么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同志关系,要么就是认认真真的处对象。

除非是亲戚之间以辈份和亲戚关系称呼,互相叫个大表哥小表妹的,其它时候同龄人之间,再好的朋友也都是以同志互相称呼。

男女之间那种既不处对象又暧昧不明的关系,在这个时代世俗的眼光里,就是耍流氓。

景坚刚才说得很清楚,问林子矜能不能和他处对象,他用词准确,态度郑重,看这样子不是打算坑人,而是动真格的了?

林子矜被景坚坑怕了,明知道是真的,还是觉得荒唐,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说,你要和我处对象?”

“对!我想和你处对象,你看行不?”景坚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认真地大声说。

林子矜一缩脖子,看看周围:幸好幸好,这儿还算偏僻,又正值午饭时间,周围几乎没人。

景坚在她面前一直都不遗余力地花样作死,难得面对景坚郑重其事,紧张万分的表白,林子矜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莫名其妙地有点想笑。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他一直以来不是总嫌她笨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是亲骂是爱?

林子矜被自己用的这个词给恶心到了,好半天才问道:“所以,前段时间你替戴叔送信,都是你自己找的借口?”

景坚呆了一下,实话实说:“不是的,信是戴叔让我送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还没有……”

他说不下去,脸红得像一块红布。

林子矜却听懂了:“那时候你还没打算和我处对象。”她带着点笑意,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景坚有点窘迫,感觉这场面似乎有点像他审俘虏时的情形,不过现在他自己才是那个俘虏。

打退堂鼓不是景坚的作风,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实话。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好像,好像上次在火车站救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后来戴叔让我给你送信,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撮合咱俩,不过嘛当时也没当成一回事……”

他有点犹豫地努力回想,语气有点不确定:“或者,可能,那时我就喜欢你了?不过真正知道,是那会儿在商场里的时候。”

你穿着红色呢大衣,满脸憧憬的模样。

你坏笑着说,温晓喻是我的对象时的模样。

刚刚你从宿舍楼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的模样。

现在的你带笑不笑的模样。

还有两年前,在戴叔住的小巷子里,我冤枉了你,你炸毛时的模样。

你在车站丢了东西,惶惶然又郁闷的模样。

一时间,景坚心里浮现出许多林子矜的样子。

他惊讶地发现,他心里珍藏着她所有的模样,她和他接触的每一个瞬间,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在他的心里完完整整,纤毫毕现地浮现出来。

画面最后定格在冬日晨光里,破破烂烂的矿山小镇上,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他的样子。

第155章 寻找赚钱的门路

林子矜简直就是隐藏在那个破烂小镇上的一块稀世珍宝。

景坚忽然明白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

原来他自己真是个禽兽啊!那时候的林子矜可还是个上高中的小丫头呢!

景坚对两年前的自己嗤之以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再接再厉地认真问道:“林子矜,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能和你处对象吗?”

禽兽就禽兽吧,就算是禽兽不如,他也要喜欢面前这个女孩子,他一定要追到她,把她娶回家!

林子矜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从景坚眼中看到了紧张,期待,渴望,焦急,忐忑不安等种种情绪,还有毫不掩饰的喜欢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这家伙是认真的!

她和景坚也算打过多次交道了,他一向是懒散而洒脱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可这一次,他浑身都流露着紧张忐忑的气息,林子矜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回答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这份紧张和忐忑也感染了她,林子矜把到嘴边的不行两个字咽了回去,重新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她并不很了解景坚,也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就她本人的意愿来说,她不太想和这家伙确立恋爱关系。

因为那有可能意味着很多的麻烦。

可能会有来自温晓喻的麻烦,也可能得应付景坚的麻烦,如果景坚的家庭简单也还好,万一他的家里有一堆极品亲戚怎么办?

那就更麻烦了。

老家那边的事就够她操心了,冯谦和林子佼的事还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林子维慢慢长大,帝家和张本善的事也在一步步地逼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足够她焦头烂额的了,她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她才十八岁呢,有必要这么急着陷进爱情里面么?

……

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子佼并不知道堂姐在为她担心。

林子佼正沉浸在与封建势力斗争胜利,取得阶段性自由的喜悦里。

弟弟林子维想要跳级,和她一起来盛合镇中学读书的想法,最终因为语文考试成绩离父亲要求的成绩差两分,而告失败。

盛合镇中学是附近几个公社和镇子中,唯一的一个中学,规模还算可以,这儿汇集了来自附近几个公社的学生,老师和学生的数量不少。

林子佼开开心心,独自一人来到盛合镇中学读书。

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没有了父亲无声的威压,离开了奶奶和母亲哀怨担忧的目光,小弟和大姐也不能再在她的旁边虎视眈眈,林子佼只觉得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当然,如果教室里没有那些嗡嗡叫的,讨厌的苍蝇就更好了。

然而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像姬旺杰那种人,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在教室里晃来晃去,令人心烦,有时候林子佼甚至觉得,如果林子维真的能考上镇中,像以前那样护着她也不错。

“林子佼,你冯谦哥哥来了!”

讨厌的苍蝇又在林子佼的耳边嗡嗡叫,自从她上了初中,冯谦经常来班里找她,班里的一部分男生就经常这样逗她玩。

林子佼啪地一下把圆珠笔撂在桌上,用两只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声地念叨:“不听不听,毛驴念经!”

班里的女生遇到讨厌的男生啰嗦,一般都用这种方法表示不理,男生多数会识趣走开,只有少数特别不识时务的,才会没完没了地啰嗦个不停。

今天这男生显然属于特别不识时务的,林子佼明明不想理他,他还锲而不舍地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喊叫声从手指缝里灌进来:“林子佼,快点啊,你冯谦哥哥找你呢!”

不光如此,他还来了劲儿,索性上手来拽她。

林子佼愤怒极了,真想动手揍他一顿,可还是忍住了。

对林子佼来说,镇上的中学跟村里的小学大不一样。

如果这是在村里的小学,哪个混蛋敢对林子佼动手动脚,林子维就会先揍到他喊服为止,林子依也会护着她,不许同学无故地欺负她。

可是在镇中学,林子佼也只能忍着。

她放开耳朵用力地推那男生:“你起开,再这样我就告老师了!”

男生没皮没脸地嘻嘻笑:“告呀,告呀,你去告呀,我就跟老师说,你冯谦哥哥天天来班里找你,影响咱班的正常学习秩序,现在他还在门口候着呢,有本事你不要出去?”

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经常这样骗她欺负她,林子佼才不会信,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向门口看了一眼。

这次男生没骗林子佼,冯谦在教室的后门口,朝着她招招手。

男生也学着冯谦的样子招手:“佼佼妹妹,冯谦哥哥来找你了,你快过来呀!”

林子佼冲他翻个白眼,跑出教室。

“冯谦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冯谦又长高了许多,光看身形和外表,已然是个大人了,他的身上并没有同龄孩子的那种稚气,眼神中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离开了罗布村,离那个让他蒙羞的家庭远了些,周围的小伙伴大多数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冯谦身上原本的阴郁和畏缩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傲然和自信。

他微笑着看着林子佼,也不管身边的同学好奇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对林子佼说:“林子佼,明天星期日,咱们一起去镇上供销社吧。

林子佼有点犹豫,她每到星期六下午都要回家,星期日下午再回来学校,如果不回家的话,必须要有非常正当和急迫的理由才行。

上次就是冯谦让她不要回家,带着她在镇上逛了一圈,说是要寻找赚钱的门路,这次呢?

冯谦看她犹豫不决,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村里的沙窝里有不少苁蓉和锁阳,很多人都去挖来泡酒,如果供销社收这些药材的话,咱们就能挖来卖了,这样就不愁学费了。”

“真的?!”林子佼立即忘了犹豫:“那太好了!”

她的学费自然是不愁的,其实冯谦的学费也不愁,村里实行包产到户以后,大家伙的腰包都鼓了起来,连带着郭翠花供销社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可冯谦与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他有志气有理想,他想要与那个家一刀两断,他不想用郭翠花的钱!

这样的话,他就得想办法自己挣钱。

第156章 林子佼的决心

冯谦同林子佼商量过很多次,提出了很多看着似乎能行的办法,只是最后都没成功。

毕竟他还是个少年,做生意没本钱,干活又没力气,而且他还得上学,也不能耗费太多时间在挣钱这件事情上面。

这件事拖了很久,林子佼眼看着冯谦眼中希望的光芒越来越暗,心里觉得他可怜,却也没什么办法。

她的主意见识远没有冯谦多,她自己也靠家里养着,自然给冯谦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尽力鼓励他,安慰他。

现在冯谦有了新的办法,而且似乎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如果成功了,就能摆脱那个让他耻辱的家庭,林子佼自然很替他高兴,一高兴就有点晕了头,忘记了自己的困难:“行!明天我陪你去问!”

上课铃响了。

老师口若悬河地讲着课,唾沫星子四溅,时不时回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林子佼坐得很端正,心思却早不在课堂上了。

怎么办呢?

她一时冲动答应了冯谦,可今天放学不回家的话,家里一定会怀疑的。

上次她没回家就已经引起了家里的怀疑,第二天大姐林子依就找了来,幸好那时候她已经从镇上回来,正在宿舍里看书,最后以老师有事为借口,搪塞了过去。

林子佼知道,林子依一定会照顾她的面子,不愿意让老师觉得她是个不省心的孩子,所以林子依轻易不会去找老师查证。

果然,林子依看到她在学习,松了口气,也信了她的话。

这次呢?她该找什么借口来骗过家里人?

老师有事这种借口,用得次数多了一定会漏馅,毕竟林子依只是心软照顾她的情绪,不是傻子。

一节课的时间过得飞快,老师抱起教案离开,林子佼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想着怎么对家里撒谎,才能圆过明天的事儿。

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肩膀:“林子佼?”

林子佼抬头:“帝铁宁?”

“下午咱们一起回村,我来找你?”帝铁宁大大方方地进了教室,坐在林子佼旁边的座位上,笑嘻嘻地说,同时对跟前几个女生点头致意。

帝天宁今年上初二,和冯谦一个年级,不过她学习非常好,镇中很多学生都认识她。

林子佼一听头就大了,刚还想着怎么骗过家里人呢,帝铁宁就来找她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对帝铁宁说:“帝铁宁,我明天不回家了,你帮我跟我家里说一声,就说……”

林子佼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我们宿舍的宁聪聪英语不太好,想让我帮忙补课。”

帝铁宁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帝铁宁自己也吃过英语不好的亏,当时还是林子矜帮她补习的,她自然能理解别的孩子的难处。

“那我后天回来的时候,帮你带点干粮?“

林子佼高兴地笑,搂住她的肩膀:“好啊好啊!谢谢帝铁宁!”

帝铁宁以为林子佼为了有人帮她带干粮而高兴,笑着拍了拍林子佼:“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心我路上都给你偷吃光了。”

林子佼却是为了事情解决了而高兴,有帝铁宁帮她向家里请假,家里人一定不会怀疑的!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管冯谦有多重要的事,都不能占用星期日,万一被家里人发现,那她的好日子就完了!

林子佼嘻嘻笑,心里其实有点愧疚,觉得自己骗了帝铁宁,很对不起她:“帝铁宁,我可不怕你偷吃,说不定你还把你家的好吃的悄悄给我塞点呢!”

帝铁宁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我哥这几天肯定要寄包裹来,到时候一定给你小馋猫吃!”

其实帝铁宁只比林子佼大一岁,但不知为什么,帝铁宁总有一种错觉,觉得林子佼比自己小很多。

可能是因为林子佼的天真吧。

似乎她只有个头和身体长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她的心智和处理事情的态度上,简直跟七八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而她的弟弟林子维,却像个小大人似的。

想到林子维拜托自己的事,帝天宁笑了起来——真是有趣的一对兄妹,啊不,姐弟。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我就不来找你了,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林子佼看着帝天宁出门,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这事总算糊弄过去了。

她再一次下定决心: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不管冯谦有多可怜,星期日都必须回家!

她倒是忘了,上一次险险地避过林子依的检查时,她也这么下决心来着,可是一看冯谦那可怜的样儿,想到自己能帮助他,她立即就把自己的决心和馍馍一起吃进肚里了。

镇中的学生少数是镇上的,多数都是都是从外村来的,他们的村子离镇上远近不等,近些的有十几里路,远些的也有几十里上百里路。

一到星期六下午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就热闹得很。

学生们成群结伙地凑着堆,说说笑笑地往校外走,女生们提着预备回家装咸菜的空罐头瓶,懒些的男生把脏衣服装在网兜里,带回家去洗。

帝铁宁提着两个空罐头瓶从宿舍里出来,她走得很快,因为临时有件小事耽搁了时间,她有点担心赶不上车。

盛合镇到罗布村有几十里路,并没有直通罗布村的车。每逢星期六的下午,就有一辆马车,接了学生到四道坎公社,每人收取一毛钱的费用,然后学生们各自寻找门路,回自己的村子里。

有的村里路远学生多,便由各家轮流想办法去接,更多的则是学生们结伴,一起走几里或者更多的路回家。

如果赶不上回四道坎公社的车,那这星期就回不了家,帝铁宁把罐头瓶子抱在怀里,小跑起来,赶车的老大爷向来到点就走,可不会等她。

帝铁宁一路小跑到校门口,门卫的老大爷叫住她:“帝铁宁,有你的包裹单!”

帝铁宁心里一急,真是所有的事都凑一堆儿来了,她盼了好几天哥哥的包裹,可包裹单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她过去接了包裹单,犹豫一下,在取包裹和回家之间选择了前者。

等帝铁宁找老师开好证明,急匆匆赶到镇上的邮电dài bàn所的时候,dài bàn所已经下班了。

帝铁宁很是无语,早知道这样的话,就等星期一再取了。

第157章 钱难挣屎难吃

幸好邮电所星期天不休息,帝铁宁苦中做乐地想,明天再来取也行,只晚一天就能拿到包裹也算不错。

她盘算着正好今天晚上给哥哥写封信,明天再买点东西给他寄回去,到时候悄悄把信夹带在包裹里,还不用另外给他寄信,能省张邮票的钱。

第二天帝铁宁起了个大早,去邮电所取了包裹,又去供销社给帝铁军买东西,抱着包裹走了一半,帝铁宁就有点后悔了,应当先买东西,后取包裹的,这样抱着一个大包裹去买东西,实在太不方便了。

帝铁军当兵的城市在南方,帝铁宁经常买些本地的,易贮存的吃的给他寄过去,有时候也寄些家里做的俗称红腌菜的干咸菜条。

供销社里人不算多,帝铁宁在卖食物的柜台边选了几种本地的干货,付了钱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大爷,咱们这里收苁蓉和锁阳吗,还有穿心莲和甘草,这些药材咱们收吗?”

帝铁宁一怔,这是林子佼的声音,她不是要给宁聪聪补课吗,怎么在这儿?

林子佼所说的苁蓉和锁阳,帝铁宁也知道,在罗布村后面的沙窝子里,偶尔能够挖得到这两种药材,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常拿它们泡酒喝,或者熬稀饭的时候放上两片,能够暖胃驱寒。

林子佼这是想卖药材?

帝铁宁高兴地转过拐角处想要和林子佼打声招呼,在看到林子佼的时候,扬起的手却放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帝铁宁又躲到了柜台拐弯的后面。

林子佼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还有冯谦。

供销社的老大爷对林子佼这小姑娘很有兴趣:“小闺女,你家大人哪去了,怎么让你娃娃家的来问这个?”

林子佼没想到大爷问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冯谦在旁边及时救场:“大爷,我们是自己来问的,想在课余时间挖点草药卖钱,给自己挣学费。”

老大爷显然很欣赏这种懂事的娃娃,他有些遗憾地给他们指点门径:“我们这儿不收药材,你俩要不去国营药店问一问,说不定他们收。”

林子佼道了谢,和冯谦两人出门。

林子佼打算做什么?

不对,是冯谦打算做什么?

在帝铁宁看来,林子佼是个善良单纯,有点儿执拗的小姑娘,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林子佼有点儿傻。

就像在对待冯谦这件事上,所有人都知道,冯谦和冯谦他妈郭翠花,对林子佼不怀好意,可林子佼却偏偏觉得冯谦很可怜,总是在冯谦的身上滥用同情心。

这一次,林子佼跟她说要给宁聪聪补课,结果却和冯谦一起来了供销社。

帝铁宁有点举棋不定,她要不要帮着林子佼撒谎骗林家的人?

林子维拜托她在学校里关照林子佼,还拿了一只野兔子和几颗野鸭蛋来贿赂她。

帝铁宁没收他的东西,只答应了林子维要关照林子佼。现在帝铁宁当然也可以装着不知道这事,不闻不问不管,可是帝铁宁觉得,这样对林子佼不好。

林子佼这个傻娃娃,很有点不识人心险恶。冯谦成天在学校里去找她也就算了,现在又带着她上街,让她撒谎骗家里人。

冯谦究竟想做什么,他做事情之前,就没为林子佼想过吗?

帝铁宁觉得,不管从她自己的角度,还是从林子维拜托她的角度,这事她都得管。

可是该怎么管,帝铁宁犯了难。

她总不能冲出去把林子佼拉回学校吧,林子佼这傻娃娃特别犟,她如果这样做的话,林子佼一定会跟她翻脸的。

帝铁宁一颗心咚咚地跳,她觉得自己躲起来偷听别人的事不合适,可是她又本能地觉得,她不能出去,只能偷偷地跟着林子佼和冯谦。

一般的小公社里没有国营药店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比如四道坎公社就没有。

盛合镇是巴彦县最大的几个镇子之一,因此国营药店在这里也开设了一个分店。

药店不大,离供销社很近,林子佼和冯谦两人满怀希望地进了药店,帝铁宁累累赘赘地,一手拎着一个包裹,另一手提着刚买的吃的,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帝铁宁有心跟着林子佼和冯谦进去,可国营药店和供销社不同,药店本来就不大,进出药店的人又少得可怜,她如果进去的话,一定会被林子佼发现的。

药店里,林子佼和冯谦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药店的营业员是个中年妇女,听她说完,一脸遗憾地告诉她:“我们这儿也不收生鲜药材。”

林子佼有点急,指着柜台后面的一排中药柜:“婶子,咱们不是也卖中草药吗?”

林子佼长得漂亮,打扮得也干净,营业员觉得这娃娃还挺可爱的,倒也没嫌她烦,拉开一个药抽屉,抓出一把油黑发亮的片状物让她看:“你看,这不是中草药,这叫中药饮片,这就是你说的苁蓉。”

她又不厌其烦地拉开另一个抽屉,指着里面淡白中有点发黄的小片说:“这是甘草。”

“这是锁阳,这是车前子。”

这个药店的营业员堪称这个时代营业员的典范,耐心好得不得了,她把抽屉挨个拉出来,拿出先前说的几种药给林子佼和冯谦看。

“这些药材都是经过专业加工的药材,加工的工序都是很有讲究的,炮制切片,有的要蒸要的要晒,我们这里没有专业的设备和人员,收回来的药材没法处理。”

营业员看看林子佼失望的脸,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要不你去县里药材站问问,说不定他们收呢?”

林子佼还想再问问,冯谦拽了她的袖子一下,问了问收购药材的大概价钱。

这个营业员多少知道点儿,也爽快地给他们说了,又给两人指点了县里药材站的位置。

帝铁宁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才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地低着头出来。

林子佼神情沮丧,低着头闷闷的,冯谦看起来比她好些,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没关系,创……赚钱本来就是个难事儿,没听老人家说嘛,钱难挣,屎难吃,要真这么容易就成了,天底下都是大富翁了。”

林子佼不想扫他的兴,强笑了笑:“那,冯谦你不要难过,你终究能脱离那个家的。”

冯谦神情勉强,点点头:“走吧,咱们逛集去。”

第158章 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

林子佼其实并不想去,她想回宿舍里呆着。万一家里人不相信帝铁宁的话,来学校看她,看到她老老实实的在宿舍学习,也就没事了。

林子佼不知道,帝铁宁也没能回得了家,而且正在不远处偷偷地看着她。

帝铁宁看这两人的情形,就猜到事情不顺利,估计人家药店也不收草药。

她看见冯谦对林子佼说话,林子佼的神情有些勉强,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那两人便向另一边走了过去,这时候有一辆装粪的马车过来,挡住了帝铁宁的视线,等马车过去,她惊讶地发现,冯谦竟然牵上了林子佼的手。

“小心点。”冯谦说,他牵着林子佼的手,把她拉得靠近路边一点:“别溅到身上。”

粪车碾过一块石子,摇晃了一下,冯谦拉着林子佼的手紧了紧,林子佼倒没觉得什么:“咳,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这有甚呀,咱生产队每年冬天还积肥呢。”

冯谦噎了一下没说什么,却也没放开她的手,拉着她慢悠悠地走着。

没心眼儿的林子佼自己没觉出什么,后面的帝铁宁倒给气得够呛。

冯谦这家伙简直不要脸,在学校里有事没事地去找林子佼也就算了,在外面还拉着林子佼的手走路,这万一要被同校的学生看见,传出去对林子佼多不好啊!

前几天,帝铁宁就看见,不知道谁用粉笔在学校厕所的墙上写着:林子佼是冯谦的童养媳妇,字迹很新,字写得也歪歪扭扭的。

帝铁宁吃了一惊,趁着厕所没人的时候,偷偷地把字擦掉,怕林子佼生气,也没敢跟林子佼说。

如今冯谦还敢这样!

她跟在两人的后面,却见冯谦带着林子佼去了镇子后面的山梁上,两人在山梁高处坐了下来。

这儿地势宽敞,过往的人老远就能看见他们。

帝铁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更是把冯谦恨得牙痒痒地——他这是故意想让林子佼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吧!

帝铁宁不敢走近,躲在一株灌木后面,提着东西走这么远的路,她的胳膊早就酸了,赶快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

这边冯谦和林子佼两人相对无言,冯谦沉默地握着林子佼的手,这会儿跟前没别人,他也懒得再装,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愁云密布。

药材的价钱远没有他想象的高,中药饮片和中草药之间的差价几乎翻了好几番,这中间的利润都被炮制工序和运输刮分了,可他又不会炮制中药,即便会,炮制出来的药万一不合格,也一样卖不出去。

林子佼直到坐下来,才发觉冯谦还拉着她的手,她有点别扭地想抽出来,看见冯谦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心一软。

唉,算了,冯谦也怪可怜的,摊上那么一个家,他心里有苦也没处说。

林子佼搜肠刮肚地找借口,安慰了他几句,见冯谦两眼无神地看着远处,也不做回应,心里也跟着他发起愁来。

看看太阳越来越高,已经是中午了,林子佼心里惦记着怕家里人到学校来找她,终于忍不住抽出手推了推冯谦:“冯谦,咱们该回去了,我怕我姐找来。”

冯谦如梦初醒:“哎哎,那咱回吧。”

他也不多说话,低着头快步地下了山梁,林子佼跟在他的身后。

灌木丛后的帝铁宁看着两人离开,长长地呼了口气。

好吧,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她要不要告诉林老师这件事?

可是林子佼是她的好朋友,她这样算不算出卖了朋友?

帝铁宁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本来就没有经历过多少事,判断是非全凭本能,她只觉得这事必须要让大人知道,却又担心会因此影响了她和林子佼之间的友谊。

远远地缀着两人回了学校,看着林子佼进了宿舍,帝铁宁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宿舍,打开哥哥寄来的包裹,收拾了几样稀罕吃食和两个馒头,便去找林子佼。

林子佼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见帝铁宁进来,吃了一惊,连忙坐了起来:“帝铁宁,你怎么来了?你没回家?”

帝铁宁笑了笑,把手里的吃的放在桌上,坐在林子佼的身边:“昨天放学的时候收到包裹单,急着取包裹误了回公社的车。”

她假意地笑笑,问林子佼:“你呢,不是要帮宁聪聪补英语吗,她怎么不在?”

宁聪聪的家也在别的公社,昨天下午就回家了,林子佼除了被冯谦教唆着,其余的时候并不善于撒谎,支吾了几句,最后说:“刚才我俩还一起来着,她刚出去了。”

帝天宁笑了笑也不揭穿她:“这也到中午了,我拿了点吃的,咱们一起吃吧,这小鱼干是我哥从南方寄回来的,可香啦,你尝尝。”

两人倒了点热水,各怀心事的吃着东西,谁也不说话。

帝铁宁想着怎么跟林子佼说,林子佼想的事就更多了。

她既担心家里人找来,又担心下午宁聪聪来了,会揭破她的谎话。

香喷喷的小鱼干吃在嘴里,林子佼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反倒被细刺扎了舌头。

帝铁宁看得出林子佼的慌乱,想来想去她决定,先不要告密,她要和林子佼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再说。

“娇娇,”帝铁宁换了在村里时的呢称,低声问林子佼:“我今天看见你和冯谦了。”

林子佼啊的一声,像被鱼刺扎着了:“什么?在哪?”

“在药店外面。”帝铁宁肃着脸,决定把话挑明了说:“我还看见他拉你的手了。”

林子佼被冯谦拉着手,当时没觉得什么,回来后却是越想越别扭,听帝铁宁这么一说,再想到学校里的闲话,脸立即红了:“我,我们之间没什么的,帝姐姐,你可不要乱想。”

帝铁宁不说话看着她。

林子佼涨红了脸解释:“冯谦想卖药材挣学费,我只是陪他去问问,学校里的那些闲话,都是那些无聊的学生乱传的!”

帝铁宁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温声安慰她:“我知道呀,娇娇,而且我还知道,你只是为了帮助冯谦对不对?”

“对呀对呀!冯谦很可怜的对不对,咱们应该帮助他对不对?”林子佼激动极了,可算有个懂她的人了,还是帝姐姐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本意,哪像家里那一家子老小封建,就会揪着别人家的短处不放。

第159章 神补刀帝铁宁

帝铁宁听了这话,真是又气又笑,还说什么咱们都应该帮助他呢,你也不看看你帮的是个甚样儿的人!

她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心里藏不住话,这时候一点也不想藏了:“娇娇,你觉得你在帮冯谦,可我怎么觉得,冯谦他一点都不为你着想呢?”

帝铁宁索性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包括学校里同学的议论,还有冯谦明知流言,有事没事总去找林子佼的态度,甚至连她在厕所里发现的粉笔字的内容,一古脑儿都告诉了林子佼。

“……我觉得吧,冯谦每次去班里找你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那些闲言碎语对你不好,你觉得呢?”

林子佼就像被扎了一刀,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冯谦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没考虑过,可是如果真的为她考虑过,为什么他又总是那么高调地去找她?

可能他不在乎这些闲话吧?林子佼也只能在心里这么替冯谦解释了。

“镇上那么多人,还有许多咱们学校的同学家在镇上的,他拉着你的手,还引你到山梁上坐着,他就没想过,别人看见会说你闲话吗?他倒是个男的,不怕这些闲话,可你还是女生呢!”

又一刀戳了过来,林子佼持续茫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校内的闲话,想起两人拉着手走路,路上那些大婶子小嫂子们的眼光。

这个年代里,就是夫妻俩上街,也没有拉着手走路的,都是一前一后,隔着点儿距离,最开放的地方,也不过是肩并肩而已,何况两个正处在青春敏感期的半大孩子呢?

林子佼被这一刀戳得有点痛,她回来后就觉得哪儿不对劲,被帝铁宁这么一说,终于明白了。

“你想想,冯谦光说对你好,他有没有像林子维那样,听到别人说你的坏话欺负你,就去和人家吵架打架?”帝铁宁又给了她最狠的一刀。

林子佼哑然失笑,她想说维维那个半脑子,哪儿有他那样做事的?一句话不对就去跟人打架。

然而林子佼又想起昨天上午,当那个讨厌的男生在她身边又叫又跳,用手指戳她的时候,冯谦就在门口看着,连一句话也没说,更不要说为她出头了。

等林子佼出去见冯谦的时候,跟前还有几个女生也在大声地说着林子佼的闲话,可是当时的冯谦呢?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或者不痛快的神情,就像她们说的是和他不相干的人,而不是她林子佼。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她被人欺负,被人指点?可她和冯谦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被人欺负,即使没有能力帮忙,也该生气的不是吗?

连帝铁宁都为她抱不平,偷偷地擦掉了厕所里写的骂她的字,冯谦做为她最好的朋友,却从来都无动于衷。

林子佼更加说不出话来了,她忽然觉得其实自家弟弟真的很好。

至少每次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不管林子维打得过打不过,都会冲上去和人家干一架。

不管在学校或者在家里,每次林子佼惹了祸,林子维都会主动替她担着。

因为这个,这几年林子维可没少挨父母和姐姐的揍。

想起林子维这些年替她打过的架,和替她挨过的揍,林子佼忽然觉得有点想自家弟弟了。

这个星期没回家,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

帝铁宁没完没了地,还在继续往她的心上扎刀子。

“其实我真羡慕你啊,帝铁宁开玩笑地说:“林子维虽然比你小,可他这人帮亲不帮理,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条件的偏向你,哪像我哥啊,成天就知道跟我讲大道理。”

这刀扎得不疼,林子佼终于缓过来了,还有余力跟她说笑:“帝姐姐,你说话不能昧良心啊,我亲眼看见你哥为了你和俊俊他们一帮人打架,你再这么说,小心我告你哥。”

帝铁宁吐吐舌头:“哈哈,你告吧,我哥才不会相信你呢,我哥啊,永远都无条件相信我的。”

这话无疑又在林子佼心上扎了一刀,她的小心脏都快成刺猬了:对啊,帝铁军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帝铁宁,可自家的那一大家子老小封建,怎么就没人相信自己呢?

林子佼根本就忘了,帝铁宁乖巧懂事,哪是她这个中二又叛逆还没心眼儿的半脑子能比的。

两个女孩子说笑了一番,帝铁宁又不放心的叮嘱:“娇娇,不是我说你,你这丫头啊,心比脑袋还要大,心眼儿比腰都粗,冯谦那人心眼儿可多,你和他一起玩,以后一定要多长着点心。“

“知道啦,”林子佼难得地没在心里为冯谦辩解,老老实实地说:“我跟冯谦说一声,以后没事不要总到班里来找我,嗯,我也再不跟他出去了。”

说着林子佼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赶紧叮嘱帝铁宁:“帝姐姐,我家里人问起这事的时候,你可不能把我卖了,你得帮着我遮掩,就说我帮宁聪聪补课了,算了,就说你有事,我陪着你误了车。”

帝铁宁笑着挠她:“死丫头你倒精得很,想把我也拉下水?好吧,只要你说话算话,以后别再犯傻,这次的事儿我肯定帮着你。”

两个女孩子订立了攻守同盟,相对而笑,都觉得两人的关系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说来也是奇怪,林家一大家子为了林子佼的事,闹腾得人仰马翻,林子佼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任何劝告的话。

现在由帝铁宁来说,两个人嘻嘻哈哈边吃东西边聊,竟然很快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帝铁宁回自己宿舍给哥哥写信,林子佼放下心来,吃饱了躺在床上乱想,宿舍里静静的,她不由得细细思量起帝铁宁方才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帝铁宁说的有道理。

不仅如此,经帝铁宁这么一说,林子佼也想起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冯谦最近是变了很多,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子佼忽然想起上次在村口,冯谦和张本善两人莫名其妙却似乎满含着机锋的对话,虽然林子佼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她有直觉,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这事涉及到帝铁宁的嫂嫂吴蓉红,林子佼觉得,她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帝铁宁?

第160章 帝铁宁出卖了她?

林子佼翻身爬起来,准备去找帝铁宁说这事,刚穿上鞋子,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二姐,你昨天怎么没回家?”

进来的是林子依和林子维,林子依阴着脸,林子维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质问她。

被帝铁宁做了一番工作,林子佼看着林子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她摸摸林子维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帝姐姐有事,让我陪着她,所以今天没回去,维维你来了正好,我带你去供销社买好吃的!”

说起供销社,林子维更生气了,啪的一下打掉她的手:“二姐,你撒谎!我都知道了,你跟着冯谦在供销社瞎逛,还手拉手在街上走,二姐,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吧!”

林子佼的手被打得生疼,刚刚记忆里那个可爱的,有担当的,一心护着她的弟弟,就像一个七彩的肥皂泡一样,啪的一声炸开碎掉了。

眼前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臭小子,这哪儿是她的弟弟,这就是个讨厌鬼!

讨厌鬼兼臭小子盯着她,不依不饶地问:“二姐,你说话呀!你上次没回家,是不是也跟着冯谦乱跑了?你咋这么傻啊!”

林子佼张了张嘴没说话,她的心里有点不高兴,按时间来算,大姐和维维应当刚到,那么早上才发生的事,大姐和维维是怎么知道的?

林子佼的目光落在林子维手里拿着的东西上,忽然心里一凉。

那是一小包小鱼干。

刚才帝铁宁拿来的食物中,就有一包一模一样的小鱼干,据她说,那是她哥哥帝铁军从南方给她寄来的!

是帝铁宁出卖了她?

刚刚还和她促膝谈心,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帮她遮掩的帝铁宁,一转头就出卖了她!

帝铁宁这个叛徒,亏自己还那么信任她!

林子佼后悔极了,她对帝铁宁说了那么多知心话,还向帝铁宁保证,以后会少和冯谦来往。

现在看来,真正靠谱的还是冯谦。

可能冯谦不够细心,没顾及到她的感受,可至少冯谦不会骗她,更不会出卖她。

林子佼内心里出离愤怒,冷笑着说:“大姐,小弟,我不就是一天没回家么,就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

林子依一看这死丫头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犟筋又抽住了,这里是集体宿舍,闹开了会让学生们看笑话,这丫头打不得骂不得的,一时间拿她真是没办法。

林子依瞪林子佼一眼,向外走:“好,我去找冯谦,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哎哎,大姐,”林子佼一下子急了:“别啊,咱自家人有事说事,跟人家冯谦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他没有关系?”林子依气得发抖,反手关上房门和窗户,以防声音传出去:“我要问问冯谦,他安的什么心?!他明知道学校里传你俩的闲话,还故意带着你上街,经常去你班里找你,他想干什么?!他是想害死你吗?”

大姐怎么知道冯谦经常来找她?一定是帝铁宁向大姐告了状!

林子佼不知哪根筋抽住了,脱口而出:“你不要听别人翻闲话,我那是自愿的,是我自己要跟他去的!”

林子依气急挥手,就是因为自己家人不争气,自愿跟着冯谦,才更让人生气又没辙。

林子佼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子依,大姐又打她?

“你凭什么打我?!就因为我和冯谦去供销社?你知道我们去供销社做什么?”

林子依看着她,满眼失望:“林子佼,去供销社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初中生手拉手逛街,你觉得还不够,还要怎样?”

这是事实,林子佼无法解释,她木然地捂着脸不说话。

这一次,林子维也没护着她,他急急地说:”二姐你知道不,你们学校的厕所里面,有人用粉笔写了字,说你是冯谦的童养媳妇,二姐,你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镇上中学人多,各个公社的都有,传出去对你的名声……“

林子佼不想再辩解,也不想和他们争吵,传出去又能怎么样,成天名声名声的,她不就是跟冯谦去了供销社问药材的事吗,这就名声不好了?

她木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姐和弟弟,一言不发地捂着脸跑了出去。

刚出宿舍不远,林子佼迎面就遇上了帝铁宁。

“哎,娇娇,你姐和维维来……”

帝铁宁扬手跟林子佼打招呼,却见林子佼恨恨地瞪她一眼,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这是咋的啦?

没等帝铁宁反应过来怎么回来,林子依和林子维也追过来了,看见帝铁宁,两人齐齐站住。

“娇娇怎么了?”帝铁宁没提林子佼瞪她的事,问林子依。

林子依气还没消:“我打她了,这死女子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帝铁宁吃了一惊:“林老师你怎么能打她啊,我看她从那边跑了。”

林子依气鼓鼓地:“不要管她,我倒看看她能跑到哪儿去!”

帝铁宁急得直跺脚:“哎呀,娇娇的脾气犟,又没什么心眼儿,你打她……也没什么用啊,我去找她。”

林子依心里其实也有点后悔,碍于面子却不肯说出来,看看帝铁宁朝校门口去了,她也跺跺脚,骂了句不省心的死丫头,追了上去。

林子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咬了咬牙,冲着男生宿舍那边去了。

深秋的傍晚时分已经有些寒冷,校园的树下稀稀拉拉地落着半黄的叶子,显得很是萧索。

林子佼低着头回到宿舍,也不管同宿舍女生诧异的目光和真假掺半的关心的问候,一头栽倒在自己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宿舍门外,帝铁宁冲着林子维和林子依轻轻摆手:“看样子没事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林子依很是懊恼地点点头,她每次冲动打了小妹,事后都会后悔好久,可小妹不听话的时候,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打她。

林子维探头朝宿舍里张望,似乎目光能隔着门板看到姐姐似的,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青肿痕迹,嘴唇还往外渗着血,一个男生站在他身边,虽然没受伤,样子也很是狼狈。

“嗯,那我们不进去了,”林子维收回目光点点头:“帝姐姐,就麻烦你看着点我姐。”

帝铁宁答应着,看见林子维要走,又哎了一声:“维维,等等。”

第161章 捉贼要捉赃

她拿出手绢,细心地去帮林子维擦嘴角边的血,林子维有点不好意思,偏着头躲了一下,却没能躲得开。

女孩子比男孩发育得早,帝铁宁又比林子维大,个子足足比他高出半头,她按住林子维的肩膀不许他动,林子维只得乖乖地由她擦完。

“谢谢帝姐姐。”

帝铁宁摇头:“还疼吗?维维你也真是的,事情已经这样了,打他有甚用,还害得自己也受伤。

林子维昂着头不说话,像只刚斗完架的小公鸡,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倔强和愤怒。

林子依叹了口气:“这几天收秋,家里还忙着,我和维维先回去了。”

她又朝宿舍门那边努努嘴:“铁宁,麻烦你多操心了,等娇娇过了气头上,再和她谈谈,你和她年纪差不多,能说到一起。”

帝铁宁苦着脸点头,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刚才她们找到林子佼的时候,林子佼冷着脸根本不理她。

看林子佼这个样子,分明是连她也恼上了,别说两人谈到一起了,怕是以后连话也不会跟她说。

林家姐弟俩离开,另一个男生对帝铁宁扬了扬手里的小鱼干,这算是个稀罕吃食儿:“帝铁宁,谢谢你的小鱼干。”

帝铁宁笑了笑:“咳,咱一个村的还说甚谢哩,你咋昨天也没回家?”

男生腼腆地笑了笑:“我姑家在镇上,昨天叫我去她家吃饭,那,我走了。”

帝铁宁摆摆手示意让他走,她又凑到宿舍窗前去看林子佼,见林子佼蒙着头一动不动,叹了口气,也回了自己宿舍。

天慢慢黑了,折腾了半天的女孩子们各自上床睡觉,宿舍里很快安静下来。

林子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揭开被子,看着上铺床板上的木头纹理发呆。

原来人装模作样的时候,可以装得那么像!

黑暗中浮现出帝铁宁下午说话时的样子,林子佼握紧了拳头。

帝铁宁一向对她很好,平时也温文腼腆不爱说话,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就出卖了她。

想到下午帝铁宁还在她面前说冯谦的坏话,林子佼就气不打一处来——冯谦是不如帝铁宁能说会道,可冯谦无论大事小事,从来没有骗过她!

就像张本善和吴蓉红的事,冯谦当时没说,可如果她问的话,冯谦一定会告诉她的。

这次她可算认清帝铁宁是什么人了,林子佼恨恨地在空中划了一下:她要和帝铁宁划清界限,割袍断交!

还有家里那帮子老小封建,下星期她回家,肯定又要挨骂。

她也要像冯谦一样想办法挣钱,再不受家里的限制。

……

罗布村里这时候也乱糟糟的。

天都黑透了,冯谦家附近的地里,还有一帮人在吵架。

“队长,当初分地的时候,我就说不要这块地,这地离供销社太近了,我怕地里没收成不说,弄不好还得倒贴种子肥料哩!”三蛋娘的嗓门特别大,指点着地里的白菜。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手电筒的光柱下,白菜地里狼藉一片,刚长成的大白菜乱七八糟的摊成一片,看着凄惨无比。

这白菜是割了麦子以后补种上的,三蛋娘伺弄得精心,白菜长得水灵灵的,再过几天就能收了,可现在摊在地里的一堆堆烂白菜,让人看着就心疼。

“队长你看看,大家伙儿都看看,这白菜都被猪拱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吃?”

三蛋娘怒气冲冲地喊道:“交够国家,留足集体,剩下统统归自己,这白菜拱成这样,别说自己的了,连国家和集体的也交不上去!队长你看着办吧,这算谁的?”

林家亮阴着脸不作声,白菜地损失惨重,三蛋娘只说是被冯大喜家的猪拱的,可谁也没有亲眼看见,更没有“猪赃俱获”,他也很为难。

“算了,你也没法证明就是冯大喜家的猪拱的,以后自己注意点吧。”林家亮沉吟良久,也只能息事宁人,劝三蛋娘想开点。

三蛋娘自然不干,拍着大腿大声骂了半天,冯家却是黑沉沉的,别说猪了,就连人声都没有一点。

“队长,你要是不给我做主,我可就不客气了!”

三蛋娘骂了半晌,冯家半点反应没有,不由也有点气馁,转转眼珠子假意威胁林家亮。

周围看热闹的人虽说也很同情她,可这下就看不过去了,有人发话:“你又没逮着人家的猪,队长咋给你做主哩?”

“就是就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没逮住人家的猪,拿什么给你做主?”

有人高声喊道:“三蛋娘,我看你想堵住猪是难上加难,不如去供销社堵你男人,说不定还能出了这口气!”

“林二杆你这老狍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那供销社你也常去,你等着,明儿我就找你老婆,想办法堵你去!”三蛋娘叉着腰,大嗓门笑骂道,林二杆立即蔫了。

经这么一折腾,三蛋娘也不再闹了,她悻悻地蹲在地头上,审视着自家的菜地。

“算了队长,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不过将来我要拿住了猪,你就得给我作主。”

没等林家明说话,看热闹的就有人高声答应:“当然了,你要逮住猪,队长不作主咱们也不答应啊!”

“哼,你等着,等老娘收拾你个卖*的!”三蛋娘低声念叨着,自己去收拾地里的白菜。

林家亮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家,又有村民跑过来,急吼吼地喊道:“队长你快去看看吧,那边几家人打起来了!”

“因为甚?!”林家亮问道,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不是因为大黄,姚家光使唤牲口不给吃草料,硬生生把大黄给累死了!另外几家不干了,现在正跟姚家闹,让他们赔呢!”来人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大黄死了?!”

林家亮顿时急了,这头名叫大黄的壮年黄牛是生产队里最精壮的牛,跟大黑骡子并列成为老黄头的心肝宝贝,成日里好草好料地供着,简直比老黄头自己还要精贵几分。

如今被姚家的使唤死了,白白损失了一头大牲口不说,老黄头非跟姚家拼命不可。

果然,来的另一个人喊道:“队长你快去吧,老黄头拿着铁锹,说是要铲了姚大壮的狗头,给大黄赔命呢!”

第162章 只让牛儿翻地,不给牛儿吃料

林家亮拍拍脑袋就走,这个老黄头,牲口就是他的心头肉,这事他真能做得出来!

转身太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林家亮一个踉跄,黑暗中,旁边有一个女人的手扶住他,塞在他手里一只手电筒,语带关切地说:“队长,你看着点儿路别摔了,他们这些狼吃羊,羊吃狼的事,管得过来就管,管不过来就别管了,可别再把你自己累坏了。”

林家亮急着去看老黄头,道了声谢就走,四十多岁的人了,走路愣是带出了一股风。

这些日子以来,林家亮过得很辛苦,每天忙得团团转,天没黑就出去,半夜了才回家。

林家分的几亩地都扔给白如意一个人种,就连六十多岁的林老头和林老太都硬撑着跟着下地,帮着做点轻省活儿。

以前林家亮的工作主要是安排队里的生产,协调队里和上级公社的关系。

新时期下,林家亮这个大队长,最多的工作就是调解村民的矛盾。

前段时间光是落实包产到户的事,就几乎把林家亮累脱了一层皮,熬出了满头的白发,现在好容易田地分下去了,各种矛盾又来了。

随着包产到户的实施开展,村民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增多,而且类型也由以前的日常琐事为主,转化成经济利益为主。

以前大家伙吃大锅饭,各家上工的人数和工分都是死的,最多就是评工分的时候有点小争执,但哪个人干活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一般评工分的人不会太循私,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现在田地要包给个人了,涉及到自家的利益,人们立即较起真来。

开了好几次村民大会,吵吵了好久,才勉强决定,不按户数,而是按照人头来分田地。

分田地是最难最麻烦的事情,田地也分三六九等,有好有坏,有远有近,有一大片连在一起,离水渠也近,好耕好种的,也有挨着沙窝,刮场大风就会被沙子埋了的小片地。

队里吵吵了足足半个多月,开了十好几次村民大会,才按照好坏搭配,割肥补瘦,抽远补近的原则,勉强算是公平地把田地分了下去。

比起田地来,工具就好分得多了,除了大型工具,其它的普通农具都按面积到户分了下去,耕牛和大牲口几户合分一头,也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水利上的事情要麻烦些,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罗布大队临近二黄河{黄河的一条小支流},水利系统还算方便方达,队里开村民大会商讨之后,决定采取“共同管理,共同使用”的办法。

平时协调用水,到修水利的时候,各家出工,出不了工的,就出粮食出钱,这条措施倒也勉强算是全员通过。

最麻烦的就是比较少的东西,比如大型农具,又比如大牲口。

今天这事儿,就出在耕牛上头。

队里最健壮的耕牛大黄,分给了包括姚大壮在内的七户农户。

毫不夸张地讲,这个年代的一头犍牛,它的重要程度比一个孩子还要重要得多。

如果大黄被分给某一户人家,它肯定能够得到最好的照料,恨不能把它当宝贝养活着,可坏就坏在,它的所有权归属于七户人家。

既然是大家伙共有的牛,所有人就都抱着不使唤白不使唤的态度,给牛喂草料的时候,也是能省就省,能凑合就凑合。

毕竟牛是大家的,不用白不用,草料却是自己家的,给牛吃了也白吃,长出来的牛肉和牛身上的力气属于大家。

于是就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牛是大家的,每家轮着使唤几天,不管轮到谁家,都拼命地,没白没黑地使唤它,恨不能把一天当成两天用。

至于吃的,精料豆料是别想了,草料能勉强吃饱就算不错了。

以前牛马们在老黄头手下的时候,个个都是宝,成天像照顾小孩一样精心地照料着,老黄头夜里还专门起来给它们加一次料。

如今落到这帮子农户手里,别说夜里加料了,恨不得天不亮就把牲口拉出去干活,半夜才回来,勉强给牛马吃个半饱,交到下一户手里的时候饿不死就算数。

每个人心里都想着,让别家去喂吧,我喂了料,它尽给别家出力。

这半年以来,原本精壮的十来头大牲口,现在都变得瘦巴巴的,有几头老弱牲口,走路都有点摇晃。

老黄头早就心疼得不行,奈何牛马已经分了下去,他再心疼也没办法,成天站在地头上,骂着喊着让人使唤的时候精心点,有时候还摸着牲口直掉眼泪。

老黄头早就跟人说,再这样下去,牲口们迟早顶不住都会死,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竟是以前最健壮的大黄。

姚大壮家大门口吵吵成一团,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男人女人的喝骂声哭叫声混在一起,在乡村的夜里传出老远。

说起来也算姚大壮倒霉。

近一段时间大家都翻地,靠抓阄决定谁家先用牛。

姚大壮抓阄抓到最后一个,大黄来他家之前就连轴转了将近一个月,本来这点儿活对牛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架不住大家都抱着只让牛儿翻地,不给牛儿吃料的思想。

大黄又累又饿早就不行了,到了姚大壮家又是一大堆活儿,姚大壮女人又是个特别抠门的,使唤起牛来格外地狠心,连累带饿之下,大黄便瘫在地里起不来了。

可怜的牛儿瘫在地里,四条腿用力地挣扎了几次都爬不起来,一双黑雾雾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泪。

姚大壮不仅不觉得心疼,还觉得自家亏了。

万一大黄病了,他家不得少用几天牛?

姚大壮连大黄身上的犁都没卸下来,只晓得拼命地鞭打大黄,指望着鞭子能把病牛打起来,最终大黄死在了他家的地头上。

牛死了可不是小事,和姚家共同拥有大黄的几户农家闻讯赶来,互相推诿责任,也不知哪个嘴快的跑去告诉了老黄头。

老黄头一向将大黄当做儿子来养,连牛的名字中都带了个黄字,听说这事,立即就拎着一把铁锹来找人拼命。

林家亮一溜小跑地赶到姚大壮家,就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架着老黄头,一把磨得雪亮的铁锹被扔在一边,老黄头老泪纵横,兀自还在跳着脚又哭又骂。

第163章 林香久的怨念

“我操你姚大壮八辈祖宗!你个黑心肝的只吃不拉的亏心货,你吃人饭不拉人屎,说人话bu bàn rén shi,你害死大黄,老子要你赔命!咱们都不要活了!”

姚大壮蹲在地上,头勾在裆间不吭声,他的女人倒有些硬气,大声还骂:“放你娘的屁,这牛牵来的时候就不好了,瘦得跟驴似的,现在全赖我家?!你有本事真把老娘铲死,给你牛儿子赔命!”

老黄头一听跳得更高了,几个壮小伙子都险些按不住他:“娘的,牛不好了,你还那么狠地让它干活?”

姚大壮女人自知理亏,小声嘟囔:“那怎么办,一共就分给我家五天,不让它干活,我家的地怎么办?再说了,它来的时候就快死了,肚子瘪得都能摸见肠子!”

大黄来姚大壮家之前,在田建设家呆了五天,姚大壮女人这么一说,田建设媳妇立即不愿意了:“这不是瞎说呢吗,牛在我家可是好好的,我照料得可精心呢!

老黄头心里可没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想法,大黄死了,他能把这七户人家都恨上。

闻言冲着田建设媳妇就骂:“你家也不是甚好东西,别当老子不知道,大黄在你家吃的甚?除了饮水管饱,你甚时候给它管饱过?”

田建设媳妇脸红脖子粗地想说什么,却又悻悻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想节外生枝,便识趣地住了口。

林家亮阴着脸绕着大黄转了一圈,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黄瘦骨嶙峋的脊梁骨,又看了看牛身上新旧交替的鞭痕:“这牛不是一天两天能饿死的。”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手:“行了,老黄叔也别闹了,大家转告一下,明天晚上在牲口棚开村民大会!”

几个小伙子放开老黄头,老黄头跑到大黄身边,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林家亮在他身边蹲下来,递给他一支烟:“老黄叔,你也别哭了,明天咱们开会研究,把所有的牲口都收归集体,还交给你照料着。”

他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再这样下去的话,大牲口迟早都是个死光!”

周围人互相看看,都不吭声了。

凭心而论,不是没有对牲口好的,可谁家也比不上老黄头精心,更何况人心都是自私的,牲口是大家伙的,拿自家精料给公有的牲口上膘,这样的人也只是少数。

老黄头愣了半晌,又是喜又是悲,过了一会儿才又拍着大黄的尸体哭了起来:“可怜我的大黄呀!你就白死了呀!”

人丛中有个愣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冒出来一句:“这咋能白死呢,牛肉还能吃!”

“放你娘的狗屁,爷看谁敢吃爷的大黄!”老黄头就像疯了一样,抓起铁锹护在大黄身边。

林家亮冲几个岁数大些的扬了扬下巴,几人会意,过去拉的拉,劝的劝,将老黄头拉回了家。

牛的尸体,终究被剥了皮,肉被连夜分到了各家各户。

这天晚上的罗布村里,到处都飘荡着牛肉的香味。

林家明离开姚大壮家,蹙着眉头先匆匆回了自己家——他自己家里还有一大堆烦心事等着哩,刚才维维已经来找过他好几次了。

林家西屋里烟雾缭绕,煤油灯的火焰跳动个不停。

林家明冷着脸,看着面前耸着肩膀,缩着脖子,看起来很是可怜巴巴的妹子。

“你真要供赵三毛那小子念书?”

林香久猛地一梗脖子,挺直了腰:“二哥,三毛这孩子有出息,他的书我是供定了。”

林家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神情疲惫:“香久,二哥没本事,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林香久有点失望又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看着她二哥:“二哥,现在包产到户了,日子比起以前好过了,你咋反倒没钱了呢?”

林老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啪地一烟袋锅打在她肩膀上:“香久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咋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呢!就知道搜刮娘家,你哥欠你的咋的?!”

烟袋锅头子是铜的,林老头又是含怒出手,林香久被打疼了,嘶的倒吸了一口气。

“爹!”她含着泪喊:“我没有就知道搜刮娘家,我自己也尽力了!我种地,养鸡养猪,跟男人们一起修路搬石头,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伸出手给父母看:“你们看,你们看,我的手成了这个样子,我比一个男人都能干,可我的日子就是过不好,我能怎么样?!”

她的手骨节粗大变形,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地方裂着血口子,绽开着皮肉。

林老太挪过来,抓着林香久的手掉眼泪:“我可怜的闺女啊!”

林香久趴在她娘的肩膀上哭,林老头和林家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阴着脸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林香久渐渐地止住了哭泣,抽噎着低声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能怎么办?

书上不是都说女人要贤良淑德吗,报纸上不是报道了那么多,女人为了家庭牺牲自己,不是号召我们向那些女人学习吗?

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不行,你们是我的家人,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不该帮我吗?”

林老头都被她这番没脑子的言论气笑了:“林香久!人家报纸上报道的都是些什么人?人家是军属烈属,或者家里没男人,寡妇撑起一个家!

你呢?你不光有男人,你男人还手脚俱全,成天在外面沾花惹草!

赵三毛那小子,去年没考上,你供他复读,寒假暑假别家的娃娃都去上工挣点工分帮衬家里,他呢,他成天窝在家里不动弹,连饭都得你回去给他做!”

林老头烟袋锅指着林香久,恨恨地骂:“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那边的情况?老子什么都知道!

还有赵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今年才刚六十,就什么也不干,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他们要是真的干不动也就算了,你自己说,他们真的什么都干不动了?”

林香久心虚地低下头。

她知道公婆能干得动活,同村里同样年龄的老人家,做不动重活,轻活总是能做得了的。

现在包产到户了,年轻点的壮劳力都把力气使在自家地里,家里喂猪喂鸡,洗衣服做饭之类的杂活,都是家里的老人在做,可她家里的公公和婆婆,却是从来都没伸手帮过她一下。

第164章 娘宁愿没生你这个闺女

反倒是林香久的两个儿子,每天放了学就出去拨猪草,给鸡剁菜,大儿子勇勇尤其懂事,还会帮她做饭。

去年过年的时候,林香久生气在娘家住了一段时间,赵二赖的表现就好了很多,他从以前一年回家一两次,变成了两个月或者更短的时间回家一次。

而且赵二赖也更体贴了,每次回来都给她带些小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可那是男人的一片心啊。

林香久心里想着,她把这个家撑起来,供赵二赖的弟弟上学,她孝敬着公公和婆婆,赵二赖肯定会被她感动,会懂得珍惜她,慢慢的就会彻底回到家里来。

林香久就不相信,赵二赖会不感动!

不管赵二赖有没有感动,林香久自己已经把自己感动得不行,觉得自己就像报纸上的那些女人一样,用女人柔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

可是,自家的父母和兄长怎么就不能理解她,帮助她呢?

她的丈夫赵二赖,他是那么聪明机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到那时,她一定会回报父母和哥哥的!

想到这儿林香久又觉得很委屈:“爹,二哥,亲戚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将来二赖和三毛有了出息,我们也会帮你们的。”

林老头都不想跟女儿讲道理了。

以赵家人现在的德行,将来赵二赖没出息还好,要是有了出息,自家女儿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还有赵三毛,人说三岁看老,他都十七岁了,香久还看不出他那白眼狼的德行,还来逼着父母和哥哥出钱供养他,自家女儿不仅眼瞎了,这心也跟着瞎了!

林家亮面对这个妹子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也不愿再帮她,现在帮她就是害了她,让她在错路上越走越远。

他说:“香久,如果你缺吃少穿,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来,二哥能想办法给你分田地,帮你照顾孩子,以你的能力,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但是你跟二哥借钱,二哥真的没有。

林家亮指指自己:”你也看见了,二哥每天被队里的事缠着脱不开身,家里的地全是你嫂子一个人在种,爹和娘这么大岁数了,也坚持着跟着帮忙,子依每天放了学,还要去地里头干活,忙到天黑才回来。”

林老太难得地听清楚了这段话,接茬说道:“香久你个傻女子,你当就赵家的小子知道上学了?子依也才十九岁,怕家里劳力不够,为了这个家都没考大学,挣钱供维维和娇娇上学,你咋有脸为了赵家人来搜刮你哥哩?”

林香久无言以对,沉默着,却也倔强着。

林家亮对这个妹妹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索性实话实说:“说实话,麦子收了,家里的粮食还有盈余……”

林香久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起亮光。

“不过二哥不能借给你,我得对爹娘和娃娃们负责,赵三毛是个男人,他不担当家里头的责任也就算了,咋好意思吸你的血?”

林香久失望地摇头:“哥,不是他吸我的血,是我对那个家有责任。”

“那赵二赖哩,赵三毛是他的亲弟弟,他咋说?他就没责任?”林老头敲了敲烟袋锅问。

“二赖在外面挣钱哩,没回来。”

“那你家的地谁种?”林老太插嘴问。

林香久有点小骄傲:“我种。”

“七口人的地你一个人种?”林老太急了:“闺女,你一个人能种得过来吗?!”

这次林香久没再骄傲:“娘,我是有点忙不过来,不过我家的地种得还好,在村里也属于中等水平。”

“我不是说这个!”林老太难得地冲闺女发了火:“香久,娘把你生下来养大,是把你当人,当闺女养的,不是让你去别人家当牛做马的!要是这样的话,娘宁愿没生你这个闺女,也免得看着你活受罪!”

林家亮其实也心疼妹子,但他还是硬下了心肠:“行了香久,二哥不会借给你钱的,赵三毛要钱,让他找他哥要去!我问你,大哥家的子舒要结婚了,你怎么打算的,去还是不去?”

林香久抬起头,显得很高兴:“这我当然得去,这是咱家小辈的第一件婚事。”她又低下头,有点犹豫地说:“不过,我没路费。”

林香久心里也很悲哀,当姑娘的时候,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姑娘,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林家老两口和两个哥哥把她当宝贝宠着,她吃的用的哪一样都是村里最好的。

出嫁的时候,她也是风风光光的,父母和两个哥哥给她置办的嫁妆足足装满了两辆大车。

什么时候,她把日子过成了这样?想去参加侄女儿的婚礼,就连路费也拿不出来。

林家亮更是无奈,终于说了重话:“香久你看看你,你这是活成甚样了?别人家里包产到户日子都好过了不少,你看看你……”

他叹了口气:“算了,路费我给你出。”

“哥,那礼钱咋办哩?”

林家亮这才反应过来,妹子连几块钱的路费都没有,比这多得多的礼钱就更没有了:“礼钱也我替你出,不用你还,不过咱们先说好,”

林家亮严厉地说:“你去了以后,可别张口跟大哥借钱,别的时候借钱我不管你,大哥女儿结婚图个吉利,你敢上门去借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林香久其实真有这心思,大哥家离得远,大嫂的脾气又不好,这些年她只跟大哥借了两次钱。这次子舒结婚,大哥家里肯定不少收礼金,她要借钱的话,大哥一定会多给她点。

不过现在林家亮把话挑明了说,林香久还真不敢得罪他,想到不能跟大哥借钱,林香久苦了脸:“不跟大哥借钱,那我家三毛的事咋办?”

林家亮拍了一下桌子:“别问我,我只管养活我妹子,不管养活姓赵的!”

桌上的茶壶跳了一下,林老太吓了一跳,低声哭道:“造孽呀!”

屋里的几个人沉默着,林老太哀哀地低声哭泣。

林香久没了招。

二哥不给她借钱,却肯替她出路费和礼钱,这两样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她挑不出毛病。

她要做个好女人,要牺牲自己,不能拉扯着二哥一家也跟着她牺牲。

第165章 就像你爹对你娘一样

毕竟,只有她一个人嫁给了二赖,也只有她相信,二赖总有一天会让她扬眉吐气。

“那,爹娘,二哥,我走了。”

林香久幽幽地说:“爹娘你们注意身体,二哥你也别太累了,给子依和娇娇说,让她们别学我,我走到这一步,是回不了头啦!“

她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如果现在放弃的话,之前的牺牲就成了笑话,她只能坚持。

林家亮听见娇娇的名字就头疼,掉头出门:“行了,这么晚了,就在爹娘这屋凑合住下吧。”

外面比家里冷得多,深秋的夜空蔚蓝,月光照得院子里像洒上了一层银霜。

林家亮心烦得要命,还说妹子没脑子,自家的女儿娇娇也不是个省心的,脑子里比妹子也多不了多少脑浆。

还有子依,前几天有人来提亲,是隔壁公社干部的儿子,在城里上班当人。不知道怎么地相中了子依,托人来说。

他见过小伙子的照片,浓眉大眼的十分精神,他自己觉得还算满意,还没来得及跟林子依提这事。

林家亮打算着,得先跟白如意商量一下,再问女儿的意思,女孩子家的婚姻太重要了,看看自家妹子就知道。

看看时间不早了,林家亮急急地往外走,他还得找村支部的另外几个骨干,商量一下村里大牲口的问题。

关于大牲口的问题,不仅是林家明着急,事实上,因为大黄的死,村里上点年纪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再这样下去,十来头大牲口都是个死。

第二天的社员大会商议的结果,分下去的大牲口不能再收归集体,但是统一放在队里的牲口棚里,由老黄头照管着。

平时各家分摊草料交给老黄头,不交草料的,视做放弃牲口的使用权。

到农忙时,各家协调着使唤牲口,谁家用牲口谁家就多出豆料精料,使用期间牲口白天跟着下地,晚上还是由老黄头照管,以保证牲口不掉膘。

牛马骡子们又回到了老黄头的身边,挨着他摩摩擦擦,一个个亲热得不得了,老黄头摸摸这个,拍拍那个,却仍是高兴不起来,想起他的大黄他就伤心得厉害。

“走不完的沙滩过不完的河,什么人留下个拉骆驼;

人人都说骆驼好,铺冰盖雪谁知道?”

“黄大爷这是又唱上了,这几天看着他也精神了不少。”

木工房离牲口棚不远,林子依一心二用,歪着头听着老黄头的沧桑的歌声,眼睛盯着眼前的图纸。

“唉,子依你不懂,黄大爷这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呀。哎,子依你知道不,昨天三蛋娘在白菜地里下了药,冯大喜家的猪进地里拱菜,被药死了。”小木匠孟长林一边说话,一边修理着农具。

“嗯,我知道。”活该。

林子依不想提起冯家的事,闷闷地回答。

小木匠忽然接着老黄头的歌声唱了起来:

“掌柜的有钱热炕上睡,受苦人拉骆驼走草地;

搭起账房烧滚汤,干粮冻得。”

还别说,孟长林的嗓音条件很好,音域宽广,咬字清晰调子准确,听起来比老黄头那长了霉的嗓子和哈喇的调门要好听得多。

林子依眼睛一亮,图也不看了,跑过去盯着孟长林,左看右看,又去摸他的脸:“长林,你还会唱这个?哎呀唱得真好听,来,再唱一个给姐听听?”

小木匠冷不防被她调戏,登时满脸通红:“依依别闹,我,我,我就是瞎唱的……”

“瞎唱还唱得这么好,这要是好好唱,是不是能上县剧团当演员了?”

林子依退后一步左右端详他,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嗯,长得很端正,嗓子也好,调门也正,真能去当演员,赶紧的,给姐唱一个!”

小木匠手足无措,窘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却忽然勇敢地抬头,黑亮亮的眼睛直视着林子依,开口放声唱了起来:

“山坡坡上长着百样样草,子依妹妹你长得人样样好,

草原上挑马一搭搭高,子依妹妹咱们俩个最相好。

深秋的露水初秋的雨,哥哥我心里眼里全都是你。”

歌声宏亮又深情,林子依本来是调戏小木匠的,没想到反倒被人家用歌声调戏回来。

她有点羞有点窘,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喜悦和甜蜜。

孟长林黑亮的瞳孔里映着林子依的倒影,脸上的表情虔诚而温柔——真的就像他唱的那样,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她。

小伙子身上的气息和木工房里新鲜的木头味道混在一起,似乎很好闻的样子。

林子依忽然觉得脸热了起来,她讪讪地放下手,退后两步假装理头发,生硬地转换话题:“哎呀,你说维维那家伙怎么那么有主意,这几天他拼命地看书,抱着一本成语字典又背又念,这是一定要在明年去镇中学上学了。”

小木匠却是不依不饶地盯着她不放:“子依,别光说你弟的事,咱们的事甚时候跟你爹说?”

林子依支支吾吾:“急甚了,我爸这几天可忙,再说了,我一时半会儿可不能……结婚,”

说到结婚,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旋即就又大声起来:“我爹太忙了,我得帮着家里种地,哪能这么早就嫁人哩?”

小木匠神情一动,立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怕甚哩,你家那点儿地算甚哩!我先给你家种地,后种我自己的!”

林子依恢复了正常,看着他嘻嘻笑:“我家可雇不起长工。”

女孩子娇俏地歪着头,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酒窝儿,令小木匠头晕目眩:“子依,我给你打一辈子长工,不要工钱!我一定好好待你,就像,就像……”

孟长林没读过几天书,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情,停了半晌,他忽然冒出一句:“就像你爹对你娘一样!”

林子依却被这句朴实的话感动了。

村里人都知道,林家亮对白如意是真的好,两人成亲几十年来,林家亮从来没让白如意受过一点委屈,就连那几年运动最猛烈的时候,公社的红卫兵要来批斗白如意,林家亮硬是陪着白如意,站在白如意的前面,不许那些人侮辱她。

最后白如意没受多大委屈,反倒是林家亮自己被那些人剃了个阴阳头,头发上还刷了油漆,脸上也用油漆写了字。

等那些人走了,林家亮用汽油才算洗掉脸上的字,头发上的不好洗,他只得剃了个光头,那年里,所有人看见他的光头,都要竖个大拇指,夸林家亮是个汉子!

第166章 被队长抓了个现行

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还娶甚老婆哩,打光棍算了!

林子依两眼发亮,她爹林家亮,就是罗布村里所有女人心目中最好的丈夫!

现在小木匠要像她爹对她娘一样,这既是夸她爹,也是对她表忠心呢,她当然高兴!

嘴上却不能轻易答应:“这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年纪都还小。”

小木匠也明白这事急不来,拿起桌上一个苹果梨,用衣襟擦了擦递给她:“嗯,也好,等我把房子盖起来,家具打好,再去你家提亲,你说,你爹他,他能答应吗?”

林子依接过梨啃了一口,苹果梨脆甜多汁,咬一口就有鲜甜的汁水流出来:“你放心吧,我爹在家里经常夸你呢!”

小木匠却心有忧虑,他经常出外工,走南闯北见识得多,比起单纯的,成天和孩子打交道的小学老师林子依,他更加懂得人情世故,深知林家亮夸他,只是觉得他是个好社员,可未必就能接受他当女婿。

不过怕给林子依增加负担,这话孟长林可不敢说,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嗯,那我可得努力,争取让他老人家同意我娶你。”

没等林子依说话,房门口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

两人都是心头一跳,林子依更是惊得手里的苹果梨都落了地:“爹,你怎么来了?”

林家亮手里拎着两把镰刀,随手扬了扬,刀锋闪亮。

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努力的小木匠,随着林家亮的动作,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林家亮却像没事人似的跨进屋里来:“没事,我来和长林商量一下去公社出外工的事,顺便修修这两把镰刀,刀柄有点松了,不好用。”

他进屋来,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跟小木匠商量了事儿,又把镰刀撂下:“刀就放在你这儿,等修好了我来取。”

小木匠连忙答应:“好好队长,我现在就给您修。”

林家亮摆摆手:“不用急,你慢慢来。反正家里还有两把,也不急着用,我先走了——子依,你还有事?”

直到这时,林家亮进门第一次拿正眼看女儿,林子依连忙点头:“没事,爹,我跟你一起走。”

在小木匠瑟缩哀怨的眼神中,父女俩一前一后地出了木匠房。

乡村的小路弯弯折折,空气新鲜又寒冷,林子依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又是忐忑,又有几分隐隐的释然。

她正愁着怎么跟父母说哩,被父亲知道了也好!

只是不知道她和木匠刚才说的话,她爹听见了多少?

初冬天冷,大家伙儿都猫在家里,放眼整个村落,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林家明闷着头走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事儿我也不跟你娘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林子依:“……”当真让她自己看着办?

“小木匠……嗯,孟长林这孩子人不错,可他大字不识一个,你和他在一起,将来有共同语言吗?”

林子依:“……”果然不能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爹,我能教他,他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他家里什么都没有……”

“爹,爹和娘结婚的时候,家里也什么都没有。”

“孟长林无父无母的,从小不受管束惯了,将来你能管得住他吗?”

“爹,他……他都听我的。”

林家明叹口气不说话了。

子依她长大了,翅膀硬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这个当爹的,是管不了她了。

“那你回去跟你娘商量商量,你们两个人暂时先不要接触了。

林子依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林家明的头更大了,也不知这孩子听进去没有。

不能说孟长林不好,可子依她能配得上更好的。

林家明叹了口气:小木匠孟长林确实是个好孩子,这孩子是在他林家明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可以说,没有他林家明的照顾,孟长林一个孤儿绝对挨不过自然灾害那三年。

可谁能想到,他费心费力照顾着长大的小崽子,现在翅膀硬了,竟然觊觎起他的宝贝女儿了?

儿女都是债啊!林家亮心里长叹一声。

……

“儿女都是债呀!”

郑桂花也在叹气,语气是半真半假的:“好容易女儿长大嫁人了,又得帮外孙子做衣服,这甚时候是个头啊!”

乔秀娥正缝着小被子,闻言抬头笑道:“得了吧姐,人家的女婿是顶半个儿,你这女婿能顶一个儿!你还不知足啊,你看看前几天下雨,强子冒着雨先来把你家的房顶苫了,就怕家具淋了雨。

你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跑得比谁都快,说实话,我都羡慕你有这么个女婿,想生个女儿呢!”

郑桂花心里对大女婿也是很满意的:“其实说起来,强子这娃娃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人有点憨实,不够机灵。”

林家明性子憨厚,待人处事厚道大方,郑桂花跟着他多多少少吃过点亏。

林家明总是说吃亏是福,要强的郑桂花却不太服气。

她总希望女儿嫁个机灵的小伙子,结果林子舒嫁的李志强,又是个憨厚的。

林子舒结婚已经大半年了,乔秀娥对李志强这个女婿也算得上了解,连劝带夸地说:“姐你可别这么说,憨厚人好呀,我姐夫和有才都憨厚,你看咱俩多享福。说实话,那些太精明的男人,我还觉得他们靠不住呢!”

就像你家大弟郑有德。

当然这话也就在乔秀娥心里过一过,嘴上不敢说出来。

弟弟和丈夫受到夸奖,郑桂花很高兴:“也对,人还是憨厚点好。”

“子矜和卫国都不在身边,强子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他们两个,要我说呀,姐姐你家三个孩子都听话省心,你就该知足了。”乔秀娥说:“你看咱娘,这段时间被有志的事闹得……”

话说了一半,乔秀娥没再说下去,再怎么样,郑有志和郑老太都是人家郑桂花的亲娘,她哪句话说不对,就要得罪人。

说起郑老太,郑桂花也是愁得不行:“咱娘啊……这事也不能都怪咱娘,有志他确实做得过了点儿。”

乔秀娥却是很欣赏小叔子的做法:“姐,这事可不能怪有志,新社会男女平等,人家有志自己愿意找的对象,别人也不能干涉不是?

何况我看美丽也挺好的,踏实能干,对有志也好,包产到户这两年,地里的活计都是美丽在做的,咱娘还成天闹腾个啥呀?”

第167章 脱胎换骨的郑有志

郑桂花有心为自家老娘辩解几句,又觉得弟媳妇说得也在理,何况郑有志是她最小的弟弟,平素就能说会道会哄人,事实上她最疼的还是这个小弟弟。

乔秀娥还没完:“还有,这事怎么又能怪到姐夫头上?卫国也去当知青了,可人卫国这知青当的,不仅立了功,还考上大学,找了个大城市的对象。”

乔秀娥是真心为林卫国高兴,前段时间学校放假,林卫国领着对象回来,她是见过的,那姑娘漂亮又大方,见人未语先笑,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孩子。

当时郑老太看见卫国的对象,又联想到自家小儿子郑有志给人入赘当了上门女婿,更是恨从中来,找了个由头把林家明和林卫国狠狠骂了一顿。

乔秀娥当时也在场,很是替林家父子觉得冤枉。

“有志倒插门是他自己的决定,咱娘不怪有志,倒怪美丽和姐夫,娘这也太不讲理了……”说到这儿,乔秀娥似乎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她的大姑姐,而不是妯娌。

她刚才说的可是人家的亲妈!

乔秀娥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姐,我就是替姐夫和美丽不平,不是故意要说娘的。”

郑桂花叹了口气:“没事,这事啊……”

她想说是她娘不对,又想这是弟媳妇,婆媳之间本就是天敌,她不能在弟媳妇面前说她娘的坏话。

“这事也不能全怪娘,有志这事做得没脑子,”郑桂花把做了一半的小棉袄拿起来端详:“谁能想到有志这家伙连招呼也不打,就结婚了呢!”

乔秀娥抿着嘴嘻嘻笑:“姐我告诉你,其实这事有志跟有才说过,说的时候我也在场,只不过有才不让我告诉娘和你们。

我家有才说,就让他弟弟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管他孩子姓候还是姓郑呢,只要是有志的种就行了。”

“哎呀你怎么不告诉我!”郑桂花话说到一半,想想不怪乔秀娥,是自家兄弟不让她说的。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怨气:“再怎么说,有志结婚也该通知我这姐姐一声,一辈子的大事呢!”

乔秀娥还是嘻嘻笑,决定完成丈夫的任务,今天给大姑姐解开这个心结:“我觉得我家有才说得不错,过日子首先得两个人感情好,没有感情,金山银山也是白搭。

何况现在也挺好的,有志变得有担当有男人样了,也不游手好闲了,咱家都得感谢美丽才对。”

挺好吗?那倒也不见得,郑桂花想起上个月去看有志时,自家弟弟的样子。

……

“有志我的儿啊,你咋瘦成这个样子,这是吃了多少苦啊!”郑老太哭哭唧唧地扯着郑有志的袖子,对候美丽怒目而视:“就是你,就是你这狐狸精,害得我家有志这么可怜,你看看他,被你家使唤成甚样了?”

郑有志咳一声:“娘,你不要胡说,这是不是瘦,是结实,是健壮!”

说着话,他挽起袖子借着这个动作挣脱他娘的手,给他娘看胳膊上的肌肉。

近两年来,郑有志成长了许多。

开始时,候勇只把队里的知青工作交给了他,后来知青陆续返城,审核和手续之类的事情,候勇也都交给他来办。

三井村的各项工作在公社乃至县里,一向都是拨尖的,郑有志去公社开了几次会,又去县里接受了先进知青工作的表彰,带了几个奖状回来,整个人的精神头就不一样了。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着的!

可以站在高高的台上,接受台下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可以和以前只能远远仰视的大领导握手,从他们手中接过像征着荣誉的奖状。

更不要说那些想回城的知青,都要来跟他套近乎说好话,恭维的话一套一套的,听得郑有志耳朵都起了茧。

以前那些人是怎么看他的?

吃着他偷来的鸡肉和羊肉,却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背后连名字都不叫,称他为“那个胖子”!

在候勇的悉心提点下,郑有志的工作做得似模似样,有声有色,等知青返城的工作告一段落,候勇又把队里的工作分了一部分放在他的身上,让郑有志当了民兵连的副连长。

郑有志越干越上心,对帮他重新塑造人生的岳父大人,简直感激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到包产到户的时候,候勇又以郑有志是外来的知青,在村里没什么亲戚朋友利益纠葛,也不会循私为借口,把这项工作也交了给他。

当然郑有志只是前台跑腿做工作的,真正做决策,协调各方关系的,还是候勇本人。

但就在这些日常工作当中,郑有志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在包产到户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他自做主张,同候美丽领了结婚证。

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工作,候美丽也渐渐认可了这个死胖子,她发现,死胖子那一脑门子偷鸡摸狗的歪心思,如果用在工作上,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经过农活和队里工作的双重锻炼,原先的死胖子变黑变瘦了不少,那张瘦下来的脸,看起来倒也颇为顺眼。

候美丽看着胖子瘦下来顺眼,人家胖子的亲娘郑老太可就不这么想了。

郑有志一脸的精明强干,将衣袖挽起,露出手臂上黝黑的鼓鼓的肌肉,他得意地将胳膊伸到他娘面前让她看,等着他娘夸他几句。

郑老太伸手摸了摸,又捏了捏郑有志胳膊上有了点形状的肌肉。

郑有志面带期待之色。

郑老太张了张嘴,哭得更欢了,咧嘴骂道:“儿呀,你这是受了多少苦才瘦成这样,娘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养胖,这才结婚一年啊,你就变成这样,他老候家丧了良心,把我儿子当牲口使唤哪!”

郑有志:“……”他娘的思路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郑有志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媳妇,发现候美丽并没有什么愠色,不由松了口气。

候美丽平和地把饭菜端上桌:“娘,大哥,准备吃饭了。”

郑有德坐在桌边,咳嗽一声:“娘,别哭了,先吃饭。”

哭也没用,人家都结婚了,你再怎么哭,还能让人离婚啊?

与其浪费时间又哭又闹的,还不如想办法给自己家争取点利益。

堂屋的门被拉开,候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亲家,他大哥,你们来了,路上还好吧?”

第168章 孩子究竟跟谁姓

郑老太气鼓鼓地瞪着候勇,郑有德勉强露出笑容:“还行,车上人不多。”

“好什么好,看看你家把我儿子折腾得,瘦了这么多,成天不知道怎么欺负他呢!”郑老太同时说。

候勇对老太太的胡搅蛮缠并不理会,冲着她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

似乎郑老太不是在骂他而是在夸他。

这种态度让郑有德暗暗蹙眉,他知道弟弟这位岳父是个有心计的,看这样子,还不是一般的有心计。

中国人的事情,一般都是在饭桌上谈的。

郑有德和候勇两人端起酒杯,便在满桌的饭菜香气和酒气中,开始了谈判。

“新社会婚姻自主,有志和美丽两厢情愿,美丽宁肯什么都不要也要嫁给我们有志,我家也很感动。不过呢,我来的时候在村里听说,人家都说我家有志是倒插门的女婿,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郑有德话里有话地说着,先点明了是候美丽倒贴,才提起倒插门的事:“现在新社会新风尚,怎么咱村还有什么倒插门之类的恶俗呢?”

候勇漫不在乎地一挥手:“别理睬他们,那就是一帮子无聊妇人胡说八道,美丽和有志是自由恋爱结婚,受婚姻法保护,别人说了都不算!”

郑老太还没觉出什么,郑有德先就觉得不对了,这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都像在说他娘郑老太。

可人家说的又不是他娘,郑有德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我给他们小俩口另外批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子,他们小俩口没和我们一起生活,自然不能叫倒插门。”候勇说,瞟了郑有志一眼。

郑有志连连点头,岳父说得很是:“是啊是啊,这怎么能叫倒插门呢。”

郑老太进门光顾着心疼儿子哭闹,还没来得及考虑房子的事,听说这是儿子的房子,不禁放下筷子,转头四下打量。

房子还真不错,新崭崭的三间大瓦房,窗户敞亮,采光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

不过想到这是候家盖的房子,郑老太心里就腻歪,转念又一想,郑有志都变瘦了很多,这房子肯定是她的有志自己挣的!

郑老太不由得操心起这房子的归属问题——将来要是有志不跟候家这小妖精过了,这房子该怎么办?

郑有德倒没这么想,他比郑老太理智得多,知道自家兄弟再干几年也未必能盖得起这房子,这房子肯定是人家候家给盖的。

几间破房子而已,郑有德自认眼界很高,还看不上这几间房子,他想的是老郑家的脸面:“有志,这些咱就不说了,将来你媳妇生了孩子,可一定要姓郑。”

候勇看他一眼:“这个不行,第一个儿子要姓候,以后再生的,可以有一个姓郑的。”

郑老太一听立即不干了:“你家嘴上说不是倒插门,生儿子跟娘姓,还不叫倒插门啊?”

她转向郑有志:“有志,你得听娘的,可不能答应这事儿,你要答应了这事儿,还能叫男人吗?”

候勇面露谜之微笑,郑有德心中暗叫不好,自家弟弟就是个没脑子的,肯定早就答应了人家。

果然,郑有志倒是很能想得开:“娘,大哥,不管孩子姓甚,他都是我的血脉,你们何必斤斤计较呢?”

郑有德被噎了个半死,一拍桌子,桌上的菜盘子被震得跳了一跳,汤汁四溅:“这是什么话!不计较你就该让孩子跟你姓郑,你,你这是大不孝!”

郑有志对待郑老太客气,对郑有德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早就看郑有德不顺眼——郑桂花供郑有德读书,郑有德毕业这么些年来对老娘不闻不问,统统扔给姐姐姐夫,还动不动拿孝道压人。

如果不是美丽和候勇提醒了郑有志,强行把他的三观掰正,郑有志被哥哥影响,也觉得一家子男人依靠姐姐是应当的,还引以为傲呢!

现在郑有德又拿孝道来压他,当他郑有志也和姐姐姐夫一样好哄骗吗?

郑有志抬起眼皮瞭郑有德一眼,又夹了一筷子鸡蛋,嚼巴嚼巴吃了,才慢悠悠懒洋洋地说:“我结婚后每月都有给娘汇钱,怎么也谈不上大不孝吧?我们住的这房子是我岳父盖的,孩子是美丽生的,姓候也没什么不妥吧?”

自从开始追候美丽,到现在结婚一年多,郑有志再也没有表现出他赖皮的一面,曾经的“二流子”胖子在努力地让自己变得能干靠谱,稳重踏实,像个男人一样撑起家。

今天突然这么流里流气的,倒让大家都有点不习惯。

候美丽两眼放光地看着郑有志,她怎么觉得,自家男人偶然流里流气一点,也很可爱呢,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大伯哥被怼的样子,也这么让人解气呢!

郑有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心里有数,他和他娘都不可能拿出一笔钱,给郑有志盖房子。

说到底,钱才是核心问题。

郑老太却不管这些,拍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在这儿呆了几年,一个大小伙子,连一套房子都盖不起来?”

郑有志摊摊手:“娘,您还真的高看我了,凭我真的盖不起来这房子,我挣的钱……”

他打量一下屋子,视线定格在窗户上:“嗯,最多够买个窗户,还不能算玻璃!”

这话简直没法谈下去了,自家人不争气,说什么都没用。

郑有德饭也不吃了,拉起林老太:“那你们记住今天的话,将来生了第二个孩子就姓郑。”

“放心吧,他大哥,我们只要第一个儿子姓候,”候勇笑得意味深长:“孩子足够优秀的话,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也没用!”

郑有德又被噎了一下,他总觉得这矮瘦子不怀好意,说话意有所指,偏偏明面上又挑不出毛病。

候勇确实是意有所指,两年多来,他从郑有志那里知道了不少郑家的情况,心里对这家人的人品很是鄙夷。

有三个儿子的人家,老人却要靠着女儿盖房养活,还有什么脸来争什么脸面?

将来等美丽和郑有志的生活宽裕了,如果郑老太不作妖的话,他也支持郑有志将老娘接来,至于现在,他已经跟郑有志说了,每年按照本地的惯例,给他娘赡养费!

第169章 留给你的喻妹妹

他候勇做事,可没什么能让人诟病的地方!

郑有德自然也挑不出毛病,他气冲冲地带着他娘离开,到了院子里,郑老太还回头看:“这房子真不赖,不过也不能买我未来的孙子姓候。“

又拽了拽郑有德:”有德,咱们也给有志盖一套房,要比这个还大!“

郑有德心烦不已:”娘,你有那么多钱吗??”

后面郑有志追出来大声喊:“娘,大哥,你们别走啊,好歹吃了饭,住几天再走。”

郑有德:“……”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郑老太又拽他:“咱没钱,那我去找你姐要,让她出钱给有志盖房子,咱总不能输给候家!”

郑有德没作声,回头看了看郑有志。

如果这样的话,他都能猜到这刻薄又不知好歹的弟弟会说什么:“姐夫出钱盖的房子,那孩子是不是要姓林啊?!”

有志这没脑子货,绝对说得出这种话。

“我回去就找你姐说,让她出钱给有志盖房子!”郑老太还在絮叨,郑有德拉着她赶紧往出走,就怕被候勇和郑有志听到。

然而已经迟了,郑有德的眼角余光瞥见候勇,男人黑瘦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有着不屑于遮掩的浓浓的鄙夷。

瞧瞧你家这德行!

郑有德似乎听到候勇心里话。

他扯着郑老太逃也似的离开,心里决定再也不管小弟的事了,郑有志爱丢人,就让他自己丢去,他郑有德堂堂一个国家干部,可犯不上跟着郑有志丢人!

好容易走得远了,感觉候勇那灼人的视线看不到他,郑有德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自家老娘又开骂:“都怪林家明那不安好心的,如果当初他给有志安排了粮站的工作,今天哪能有这回事!

现在倒好,他儿子找了大城市的女大学生当对象,女儿都快给他生外孙子,咱们有志倒困在这儿受苦,都怪他!”

郑有德难得地没认同他娘的想法,怒道:“娘,快别说了,有志他是自己愿意的!”

“听说子矜那丫头,攀上了一个京都来的大干部?”说起林家,郑有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郑老太悻悻地:“咋不是哩,那干部调回京都去了,走之前还特意买了东西去林家,说是想认个干亲。”

想到自家儿子在偏僻小村里给人当上门女婿,林家的女儿却有干部上门认亲,林老太又是气愤不已:“那死丫头就是运气好,靠蒙着上了个大学,这好事咋没轮到我家有志身上呢?”

这话说的,你倒让有志也蒙一个大学出来,别让他一门心思当上门女婿,给咱老郑家丢人啊?

这话在郑有德心里盘旋了几圈,终究没说出来。

他娘说什么蒙上大学之类的,他不爱听。

他上了大专,而且是工农兵大学生,林子矜反倒是货真价实考上的,他娘这话怎么听都像在说他。

被候勇不动声色地一番挤兑,郑有德一时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不管谁说话,都像在说他。

而且郑有志又太不争气,分不清好歹,更不知道里外,他也再不想管郑有志的闲事。

爱咋咋吧!

……

林子矜此刻正在郑老太口中的“大干部”家里做客。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戴国梁的家。

戴国梁单位里分了房子,现在由他的妻子温雅和继女温晓喻住着,他自己并不想回去住。

于是,不是亲儿子却胜似亲儿子的景坚,便给戴国梁安排了现在住的这个四合院儿,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给老头子住。

老头子刚搬过来的时候,景坚接林子矜来看过老头子一趟,顺便帮老头收拾了屋子,还陪老头吃了安锅饭,这次是林子矜第二次来。

和上次相比,房子增添了许多人气。

院子里添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鱼缸,看着十分的雅致,林子矜探头往里面一看,没看到五彩斑孄的金鱼,就连锦鲤也没得一条。

几条黑不溜秋的泥鳅在缸里游来窜去,你追我逐,不亦乐乎,一尾红鳞鲤鱼悠哉悠哉地游着。

林子矜忍不住失笑,可以,这很戴国梁,也很景坚。

景坚跟在她身边,见她笑,他也笑:“咳,林子矜,你别笑话老头子,这泥鳅和鲤鱼是我做主放进来的,好养活不说,养大了还能炖了解馋。”

林子矜笑笑不说话。

她知道不光景坚,戴国梁其实也是这个性子。

老头子以前在矿上住的时候,别人家的院子里都养花,他的院子里就种着菜。

豆角秧搭着架子,碧绿的豆荚一条条地垂下来,西红柿在枝头红艳艳的,茄子是紫的,青椒和尖椒方的方,尖的尖,各自相映成趣。

那时候她放学路过,老头子总会等在巷口,塞给她两颗洗干净的红艳艳的西红柿。

让老头子在鱼缸里养那些能看不能吃的金鱼和锦鲤?

林子矜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果然,她继续逛下去的时候,看到原本院子里疯长的花草被拨掉了大半,空出来的地上,整整齐齐地移栽上了一行行的茄子,辣椒,西红柿和豆角之类的秧苗。

不知景坚那家伙怎么做到的,院子里还多了几棵不小的果树,很明显也是新近移栽的。

这院子是个很大的二进院子,明显很久没人住了,上次来的时候,满院杂草花木疯长,地面的石板缝隙里都钻出了细细的草,颇有点荒凉的意味。

被这么一拾掇,立时增加了许多人气,就连石板缝隙里的草,都变成了一种野趣。

林子矜看了看景坚,后者正有点忐忑地看着她。

林子矜笑了笑:“收拾得不错,别说戴叔喜欢了,我都看着有点眼红。”

景坚哈哈一笑,看着好像毫不在意:“那我得好好看看,给你也瞅这么一套。”

这家伙怕是属猴子的吧,惯会顺杆爬!

林子矜连忙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算了吧,我消受不起,你还是留着给你喻妹妹。”

这话说出来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有那么点儿酸意?

她有什么好酸的?

可这时解释就更行不通了,愈发显得她做贼心虚。

林子矜咳嗽一声,往厨房里去:“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景坚跟在她后面笑的得意:“不用了,我都把饭做好了,你就擎等着吃吧。”

第170章 喻妹妹来了

厨房里增加了些容易存放的萝卜土豆之类的菜,几只憨头拙脑的土豆在白菜旁边探着头,灰不溜秋的很可爱。

锅里煲着汤,香味一阵阵飘来,景坚说得不错,她果然只剩下吃饭这一件事了。

屋子里的格局陈设与上次相比有所变化,增加了些家具,窗台上边多了几盆兰花和盆景,书柜里摆满了书,屋子里多了些烟火味儿。

老头子坐在餐桌旁边,笑呵呵地对着林子矜招手,像一只老年版的招财猫:“子矜,快来,就等你了。”

林子矜笑着走过去:“戴叔,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来的路上景坚就跟她说了,戴国梁落实了政策,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单位,可能最近几天就要去上班了。

桌上的菜花式不错,颜色搭配得十分好看,老头子开了瓶酒,对着林子矜扬了扬:“来来来,子矜坐,看我这家收拾得怎么样?”

林子矜在他面前并不拘束,翘起大拇指:“好!我好眼红啊!”

景坚也在桌边坐下来,这次这家伙没趁机占她便宜,接过酒瓶开始倒酒。

这些年戴国梁在n省别的怎么样不说,学会了用大杯喝酒,他面前放着一只二两的瓷杯。

到林子矜这儿,景坚放下酒瓶,给她倒了杯汽水。

林子矜扬眉看着他。

戴老头使劲地咳嗽:“小坚哪,你太不尊重女同志了,至少也该问问人家要喝什么——小林同志,你要喝酒还是喝汽水?”

林子矜笑了笑:“平时我当然是喝汽水的,不过今天么,为了庆祝戴叔重返工作岗位,我就舍命陪君子,喝白酒!”

戴国梁哈哈大笑:“好一个舍命陪君子,子矜丫头痛快!”

他白了景坚一眼,伸手去夺酒瓶:“别把你那套拿出来,咱子矜是个爽利孩子,没有别的女娃娃那种娇滴滴的矫情毛病!”

景坚却皱了皱眉,在林子矜面前放了只小小的青花瓷酒杯,给她倒满。

林子矜偏着头看他,景坚有点窘,坚持着解释:“我这是为你好,女孩子家喝多了不安全。”又转头对戴国梁解释:“戴叔你不是让我照顾她嘛。”

“这不是还有你……”

林子矜随口一句话让景坚很是高兴,他脸色立霁,仿佛云开月朗,立即放弃坚持原则,喜洋洋地给林子矜换了大杯。

林子矜话还没说完:“……和戴叔嘛,你俩总不会坑我吧?”

景坚眉开眼笑地给她倒上酒:“林子矜算你有良心,还记着我的好处,”他酸溜溜地说:“我跟你说,其实那些什么苗伟啦,张弘啦,一个个或者乳臭未干,或者一副书呆子相,根本就不可靠!”

林子矜无语:“胡说什么呢,”她对戴国梁解释:“戴叔你别听他瞎说,苗伟是我高中同学,他是师大的学生,经常来我们学校,也不是为了找我。”

“他不找你找谁?”景坚急忙插嘴。

林子矜瞪他一眼:“这是人家苗伟的私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张弘是我哥一起插队时的知青,我哥托人家照顾我,所以经常来看我,人家才不是书呆子,张弘学识很渊博的!”

戴国梁笑着点头:“对,子矜说的对!”

景坚酸溜溜地:“你说什么都对。“

林子矜笑着瞪他一眼:“好了,他们可靠不可靠和我没关系,战斗英雄景坚同志,吃饭吧!”

“这没出息的臭小子!”戴国梁笑着看景坚,做出一个不忍卒睹的表情。

景坚不以为意,林子矜刚才的话让他心里很高兴,给自己也倒了酒坐下来,把糖醋里脊的盘子向她跟前推了推:“来,尝尝这个,酸甜正好。”

戴老头哈哈大笑,意味深长。

景坚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厚此薄彼的嫌疑,急忙补救,又把另一盘菜往老头跟前推:“戴叔,这宫爆鸡丁味道不错,你尝尝。”

老头似笑非笑地挟了一筷子:“嗯,味道是不错,不过,这味道不像鸡肉,倒像是喜鹊肉。”

林子矜有点好奇:“戴叔你有两下子啊,还能吃得出喜鹊肉的味道?”

她也挟了一筷子:“我尝尝喜鹊肉是什么味道——不对啊戴叔,好像这就是鸡肉吧?”

景坚本能地觉得不对,老头子好像又要坑他。

果然老头子呵呵一笑:“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对,这媳妇还没骗回来呢,就把他爹给忘了!”

景坚大感尴尬:“戴叔,是你交待让我照顾林子矜的!”怎么现在又倒打一耙呢?

林子矜也听出老头子话里的意思,饶是她脸皮还算厚实,也有点不好意思,这臭老头又调侃她。

她正要装傻充愣地跟老头开开玩笑,把这股尴尬劲儿混过去,就听见有人敲门。

院门没插着,来人可能敲门也没人听见,索性就直接进了院子,到屋门口才敲门。

“谁呀,请进。”

景坚过去开门,看清来人,愣了一下没说什么,默默地退后两步,把门前的地方让了出来。

林子矜扫眼过去,看见个熟人。

她眼角余光立即看向戴国梁,老头子显然也看到了来人,默默地抿一口酒,拿起筷子吃菜。

温晓喻站在门口,身边一个看着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妇人打扮得很是齐整,模样和温晓喻有七八分相似,却比她要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两人齐齐向里面看来,温晓喻一眼看见坐在桌边的林子矜,明显地怔了一下,眼里立即浮上一层水雾。

林子矜心说:这眼泪来得真快。

“小坚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和她一起吃饭?”温晓喻的目光掠过桌上的三对碗筷,语气变得尖锐起来,眼里泪水泫然欲滴:“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带她来的?”

林子矜看见温晓喻这种要哭不哭的样子就烦,不着神色地看向景坚。

景坚退后几步板着脸,也不说请温晓喻进来:“首先,我和谁一起吃饭,和你没关系,其次,你没看到你爸也在吗?”

他的意思是你应当先和你父亲打招呼,可惜温晓喻这娇蛮女会错了意,咬着唇恨恨道:“就算我爸在,你们也不该……”

景坚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林子矜一起吃饭,戴叔在不在跟前都没关系,戴叔不在跟前更好……”

戴国梁筷子一顿,真想给这见色忘亲的臭小子一巴掌。

第171章 一对嘤嘤怪

景坚面无表情,仍在继续:“我是说,戴叔刚回来,你应该先关心戴叔,至于我和谁一起吃饭,不劳你的关心。不对,刚才我说错了,戴叔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你来得是不是晚了点儿?

“我和我妈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温晓喻还想说什么,她旁边的中年女人制止了她。

中年女人看看戴国梁,低喊了声老戴,便抬脚进门。

景坚看了看戴国梁,见他低头吃菜不置可否,便默默地后退几步,让女人进来。

戴国梁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就像没听见妇人喊他一样。

妇人犹豫一下,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外边的温晓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悻悻地走了进来。

“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有。”景坚压根没理这对母女,自己抽身去了厨房。

林子矜正想走,温晓喻已经坐在她的身边,示威似的看她一眼。

林子矜顿时觉得像是凳子上长了刺一样,实在坐不住了,倒不是因为温晓喻的眼刀子,而是因为对面的中年女人突然开始嘤嘤地哭。

“嘤嘤嘤,老戴,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被蒙蔽的……嘤嘤嘤……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大环境……嘤嘤嘤……你既然回京都了,为什么不回家……嘤嘤嘤,嘤嘤嘤……”

原来温晓喻动不动就满眼泪汪汪的哀怨样儿是随了她妈。

林子矜向来讨厌这种嗡嗡嗡嘤嘤嘤的,有话说话不行吗?

她都替对方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开:“那个,戴叔,阿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美妇人,只得按常规称呼对方为阿姨:“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话说一半,她的侧脸一凉,就收到了温晓喻被泪水泡过的咸嗖嗖的眼刀子。

林子矜这才想起来,景坚刚才的借口就是去厨房看汤,她若也去厨房,怕是一个嘤嘤怪立即就要变两个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子矜立即聪明地改口:“我那个,去看看鱼缸里的鱼……那鱼,那鱼好几天没喂了吧,我去喂鱼。”

林子矜落荒而逃,也不管自己的理由编得合不合理。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在编理由,也没人在乎,那中年美女仍旧旁若无人嘤嘤地哭,戴国梁面无表情地吃东西,间或还端起酒杯抿一口酒,温晓喻却站起身跟上了林子矜。

林子矜就纳闷了,温晓喻不是应该去找景坚吗,总跟着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景坚的家长,还能给他包办婚姻不成?

温晓喻却似乎跟定了林子矜,很快就追上了她——难为温晓喻看着那么柔柔弱弱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倒在别人怀里,走起路来倒挺快的。

“林子矜,你是不是在和景坚处对象?”

跟前没有别的人,温晓喻收起了眼泪包兼受气包的形象,声音尖厉得带着几分严厉。

林子矜看她一眼没作声。

林子矜倒不是心虚——就算她真的跟景坚处对象,也没什么好心虚的,更用不着对这位温晓喻交待什么。

她只是有点腻歪温晓喻这种人,你是我的谁啊,我凭啥要告诉你?

“你说话呀你,你和景坚什么关系,为什么一起在这儿吃饭?”

“温晓喻同志,咱俩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想知道这事,你应该去问景坚同志。”

这种行为和语气,落在温晓喻眼里,自然就成了心虚躲闪的表现,她不由得愤怒起来,厉声喊道:“林子矜,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和条件,一个偏远地区的乡下土包子,要什么没什么,你也配得上小坚哥哥?”

林子矜被她一句偏远地区戳中心窝子,登时就怒了。

前世就因为她在偏远地区,在网上买东西从不包邮不说,还要倒补邮费,每次全场包邮般的笑声里,都要加一句偏远地区除外,到了今世网购还没有出现呢,就又有人拿偏远地区说事。

前几天班里一个女同学就对着她开了一dà bo地图炮,将n省说得一文不值,在那疯子一般的女同学嘴里,n省给祖国拖了后腿,恨不能将n省从祖国地图上划出去。

今天这又遇到一个神经病!

偏远地区怎么啦?

偏远地区吃你家大米了,喝你家水了?蹭你家wifi了,还是抱你家孩子跳井了?

林子矜生气的时候反而在笑:“对呀,我是和景坚处对象了,那又怎么样?他宁愿喜欢我这种偏远地区来的土包子,也不愿意看见你这种动不动就掉两滴馊眼泪的矫情大小姐!没看见你一进门,他就躲厨房去了?”

“对呀,我就喜欢林子矜这样有才有貌,有风度有学识的漂亮女孩子,我就不愿意看见你。”

景坚的声音富有磁性:“温晓喻,我建议你别在戴叔面前说什么土包子之类的蠢话,戴叔对n省和n省人民的印象可是很好的。”

“小坚哥哥!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这些年来为了你,我拒绝了多少追求者!”

景坚摊开手,一脸无奈也无所谓的表情:“温晓喻,劝你还是答应那些追求者吧。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没打算找对象,这辈子也不准备结婚。”

他看向林子矜:“当然,林子矜除外,只要她同意,我很愿意和她处对象结婚。”

所以,不找对象之类的话,其实就只是针对温晓喻一个人的借口?

连林子矜都觉得他这只是借口,温晓喻愈发的摇摇欲坠,景坚也意识到这段话有这种嫌疑,再次摊手,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晓喻姐,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说着话,景坚虚虚地环住了林子矜的肩膀,带着几分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后:“子矜,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也知道我有点配不上你,追求了你两年你都没答应我,今天能不能答应我?”

林子矜被他有力的手臂的手臂虚抱着,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手臂上鼓鼓的肌肉,她心里不仅没有一点传说中的心跳和波动,反而一阵火大:这厮是趁火打劫来了!

没好气地看景坚一眼,林子矜推开他的爪子扭头就走。

你俩在这儿玩吧,姐不奉陪了。

“嘤嘤嘤……小坚哥哥……”温晓喻的哭声从后面传过来。

“哎,林子矜,不答应也别走啊!”

第172章 我答应你的追求

景坚没想到弄巧成拙,帮忙反倒帮出了岔子,他厚着脸皮追了过去,连个眼神也没分给温晓喻。

林子矜根本懒得理这两个神经病,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鱼缸前面,看着泥鳅和鲤鱼在里面自得其乐,林子矜忽然想:她这是生的什么气呢?

景坚在为她撑腰,为她出气,她为什么要跟他生气?

可景坚这求爱的方式也太不靠谱太儿戏了,她倒不要求他浪漫或是有创意什么的,可他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想到这儿林子矜忽然发觉,自己不是讨厌景坚,只是对他的求爱方式不太感冒而已。

那么如果景坚不是以这种方式,她是不是就会答应?

两年前,林子矜刚上大学不久的时候,景坚很认真地对她表白过,当时的林子矜不想谈恋爱,很明确地拒绝了他。

林子矜想起当时,事情也是由温晓喻引起来的,只不过当时景坚想祸水东引,被她反倒坑了回去。

后来这家伙追到学校,诚恳地跟她道歉,又认真地提出来处对象的要求。

林子矜拒绝他以后,景坚好像只是脸红了一下,后来……

想到后续的事情,林子矜不由有些恍惚,一转眼,就已经两年过去了啊。

这两年当中,景坚再也没有对她表白过,却一直没有停止过追求的脚步。

对于他的追求,林子矜刚开始并不在意。

可能怕引起她的反感吧,景坚追求的力度把握得很好,没有像一些毛头小子那样,搞什么浪漫或情诗情书的攻势。

他只是借着戴叔让他照顾林子矜的名头,时不时地来找她,给她带一些稀罕却并不很值钱的小玩意儿,也有时是几本厚厚的国外的医学杂志,偶尔还会约她看一些展览或一起参观博物馆。

他再也没在宿舍楼下等过她,一般都是在校园里僻静些的地方,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除了她宿舍里的人之外,几乎没引起其它同学的注意。

如果赶上饭点,两人会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不知什么时候,景坚还默默地兑换了医科大的饭菜票,在外面的时候,两人偶尔也会在博物馆附近的小饭馆随便吃点。

这种时候林子矜通常会和他分担付账,景坚也从来不抢,笑着由她付款,有时候忘粮票不够使,还会不见外地跟她借几两粮票使使。

每年寒暑假林子矜回家的时候,景坚都会送她回去,当然他的理由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去看戴国梁。

总之,在林子矜看来,她和景坚的相处模式就像山间的溪水,自然而然地顺着山林流淌,没有一点刻意和别扭。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景坚就像戴叔家的孩子,她简直把他当成了邻居家的同龄人。

景坚显然也没跟林子矜见外,林子舒结婚的时候,他甚至陪着戴国梁参加了林子舒的婚宴,收获了众多的目光。

婚礼结束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戴国梁被矿山小镇上接踵而来的女人们烦得不行——她们大部分都身负说媒的重任,来打听那个英俊高挑的景坚的情况。

然而现在,面对温晓喻的泪水纠缠,他再一次把她抬了出来。

林子矜有点想多了:这坑人的家伙究竟是想帮她出气,还是拿她来当挡箭牌?

“林子矜,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其实我只是想帮你出气,让她知道你很好,值得我努力追求。”突然冒出来的的景坚说,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林子矜不觉得这道歉有丝毫的诚意,反而莫名其妙地更增添了几分不痛快。

她在别的人或别的事上,一向都是爽利大方,也不知怎么的,面对景坚时,就总会时不时冒出点小脾气和小别扭。

想到这儿林子矜心里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两年的接触,真的让她在潜移默化中爱上了他,不然怎么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别扭小脾气?

不是说,只有在亲近在乎的人面前,才容易发脾气闹别扭么?

仔细想想两年来她和景坚相处的模式,除了前两次见面时有点小误会,以后两人的相处都是很舒适随意的,景坚没有给过她任何一点压力。

林子矜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似乎也不错。

不是很缠人,不会影响她的学习和生活,性格干脆爽朗,洒脱不羁,而且模样也还很不错的男朋友。

嗯,其实景坚的模样是最加分的一项,他长得实在很帅,不是七十年代所流行推崇的那种国字脸,浓眉大眼伟光正的端正好看,而是五官深刻俊朗,气质干净洒脱的帅气。

再配上身高和肌肉,这种帅气其实很适合林子矜的审美观。

从后世而来的林子矜,对小姑娘们憧憬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她想要的是平稳的,安定的感情,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安安稳稳地走完一生。

人生说短也长,要办的正事还有许多,成天像穷摇剧那样轰轰烈烈,哭哭啼啼,浪费感情不说,还浪费时间。

目前看来,景坚这人洒脱灵动,和他相处很有意思,而他也并不死缠烂打,知道进退也有分寸,其实是个很好的谈恋爱的对象。

想到这儿林子矜回头看过去,见景坚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带笑,眼神却有点惴惴不安。

林子矜忽然就有点心疼他。

景坚这家伙向来爽朗洒脱,很少见他这么不安的模样。也不知哪根筋抽住了,林子矜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景坚,我愿意的。”

“你说什么?”

景坚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子矜:“……”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不过话这么说出口,林子矜也认清了自己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答应你的追求,愿意和你处对象。”

这次听清了吧?

林子矜眼前一花,整个人就悬在空中,被一双大手像举孩子似的举起来,还在空中抡了好几圈。

她被转得晕头转向,等双脚踏到实地的时候,兀自觉得站立不稳,原地摇晃了好几下。

景坚站在她对面扶着她的肩膀,低着头傻呵呵地对她笑:“你说的是真的,是吧,快说这是真的,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扔鱼缸里去。”

第173章 你掐我一下

景坚的眼睛亮得慑人,充满了笑意和喜悦,语气虽然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目光却像长在林子矜脸上似的盯着她看。

饶是林子矜自认心如止水,脸皮厚如城墙,被这样喜悦和深情的目光盯着,晕头转向中也忍不住有点脸烧。

尤其这家伙还长得很帅。

她定定神站稳了,正打算再逗逗他,忽然又听到了嘤嘤嘤的声音:“嘤嘤嘤,你们在干什么?”

温晓喻眼含泪水,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这次景坚吸取了教训,没有故意气人。

“晓喻姐,”景坚扶着林子矜的胳膊,防止她因为旋转过后的眩晕而摔倒,对温晓喻说道:“林子矜刚才答应我了,她同意跟我处对象。除了她,我不会对任何人有其它想法。

你是戴叔的女儿,我一直都把你当姐姐看待,这一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请你不要再打扰她。”

这几句话景坚说得十分认真,脸上却还残留着刚才那种甜蜜欣喜的表情,林子矜抬头看了看他,莫名觉得这家伙蠢萌蠢萌的,景坚察觉到她看他,低头冲着她眨眨眼睛,会意地一笑。

这声姐叫得十分诛心,温晓喻其实只比景坚大两个月,她一向都强行忽视了这两个月,厚着脸皮叫景坚哥哥,景坚看在戴叔的面子上,也懒得和她计较。

现在他突然认真地叫温晓喻姐姐,又再次表明态度,以前他也不是没有表明过态度,可那都是没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

现在景坚身边增加了林子矜,温晓哈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目光在景坚扶着林子矜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走。

林子矜松了口气,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景坚收回手,呆了十几秒种,忽然看着她客气地笑了笑:“刚才没吃饱吧?你要现在回学校,还是等她们走了,过去跟戴叔打声招呼再走?”

林子矜疑惑地看看他,这家伙怎么又变成那个热情又不失礼貌的景坚了?

两人不想回去听那对母女俩嘤嘤,又不能不跟戴国梁打招呼就离开,便去了后院,在菜地边上无所事事地溜达。

“嗯,对不起,刚才我不知道你看见温晓喻过来,故意要气她,我还以为……”景坚的语气有点犹豫。

林子矜听着不对:“你以为怎么样?”

“我以为,你真的同意和我处对象了。”小心翼翼的语气。

林子矜翻个白眼,觉得这家伙真是个笨蛋:“我就是同意和你处对象了!”

她会故意拿这种事气温晓喻?她还没有这么闲。

失而复得,景坚被这巨大的喜悦砸晕了头脑:“林子矜,你掐我一下。”

林子矜终于被他笨得受不了,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大笨蛋。”

景坚追上来,又不敢靠得太近:“是是,我是笨蛋,你说的是真的吧?”

她上次不是拒绝他了么?怎么今天无缘无故突然就主动提出来?

好幸福,但总觉得这不是真的。

林子矜简直懒得理这笨蛋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厨房,厨房里香气四溢,林子矜探头去看砂锅里的汤,景坚怕烫着她,硬是把她推到一边,搬了个小板凳让她坐下,自己把砂锅端下来在瓷盘上放好。

又喜洋洋地叮嘱:“林子矜,你在这儿呆着别乱跑,我去看看她们走了没。”

林子矜好笑地看着他出门,结果没几秒钟景坚又回来了,在厨房门口探着头叮嘱她:“可别乱动那砂锅,小心烫着。”

“行了行了,怎么跟我妈似的。”林子矜笑着挥手:“赶快去吧。”

景坚盯着她看了看,才一脸傻笑地走了,林子矜刚要站起来,他又探头进来:“……别乱跑啊!”

林子矜:“……”

她乍起双手往外轰他:“快去吧快去吧,你怎么比戴叔还啰嗦呢!”

景坚傻笑着走了。

没一会儿又回来,这次倒没傻笑,还带着几分恼火:“好了,总算走了,老头子心里不痛快,咱们把汤端过去,陪他喝一杯。”

戴老头神情平静,只是没了方才那股高兴劲,推开景坚盛给他的汤,端起杯子:“来,陪戴叔喝几杯。”

林子矜也不说话,她不知道戴国梁和那美妇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凭着两人之间的情形和那几句话,也能猜个大概,她端起酒杯:“戴叔,我喝一半,你随意,咱慢点喝。”慢点喝才好散散郁气。

有时候人在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劝解和安慰。

事情没发生在谁的身上,谁也无法感同身受,所有的语言劝解都是苍白无力的,这时候能有人什么都不问地陪你喝一杯,就是最好的安慰。

戴国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林子矜正要跟着喝,却被景坚按住了,递了个汤碗过来:“空肚子喝酒伤胃,先喝口汤垫垫底。”

汤晾得温热正好,林子矜左手接过来喝了几口,放下碗,将右手的杯中酒喝下去一半,随手把酒杯放在桌上。

戴国梁显得高兴了几分:“子矜好样的,巾帼不让须眉啊。”

林子矜无语,烂酒鬼也能叫好样的?

她的酒量是先天就有的,也许是遗传了林家亮的基因,那种62度的“闷倒驴酒”,她一次喝个半斤毫无压力,喝完照样神清目明,更别说戴国梁家这38度的“饮料酒”。

在n省人看来,这种酒根本不叫酒,那是甜水。

景坚又把汤碗递了过来:“再喝点汤,冷酒伤胃。”

戴国梁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出点别的味儿,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来去,忽然笑了起来,伸筷子点点景坚:“小子,不对吧,我是让你照顾子矜,可也用不着照顾到这种程度,这是咋的啦?”

景坚有点委屈,又或者是顾左右而言他:“戴叔,我先给你盛了汤,是你自己不喝的。”

戴国梁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举起酒杯笑得意味深长:“子矜丫头,还有景坚,你也倒上,咱们一起喝一杯,庆祝我家石头开了窍。”

景坚不肯听他的,握着茶杯:“你俩喝,我以茶代酒好了,一会儿还要开车送林子矜回学校呢。”

戴国梁越发觉得有鬼,直觉这一会儿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事:“别跟我装,你喝一斤也照样开车,装什么装。”

第174章 自做多情?

景坚还是坚持不喝:“那是以前,以前我的命不值钱……”

“咋不值钱啦……不对,”戴国梁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什么:“那现在呢?”

景坚偷瞟林子矜一眼,有点脸红,要说不说的样子。

林子矜的脸皮比他厚得多,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戴叔,你就别乱猜了,你家的小喜鹊刚才向我表白,我已经同意了。”

“喜鹊娘”戴国梁哈哈大笑,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好!我就欣赏子矜这痛快爽利的性子,小坚你平时也是条汉子,怎么在子矜面前就这么放不开?”

景坚:“……”好容易林子矜答应了做他对象,这时候他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可不能听老头的话放开,万一太放肆了哪句话说得不对,林子矜又看他不顺眼怎么办?

吃完饭,戴国梁酒意上头去休息,景坚开车送林子矜回学校。

景坚终究也没有喝酒,倒不是全是为了开车,另外很大一部原因是,他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车子开得很慢,林子矜虽说喝了酒,但二两低度酒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她喝酒上脸,喝一两要脸红,喝一斤也要脸红。

这时她两颊微红,眼睛却仍是清明有神,看着车窗外并不作声。

景坚开着车,时不时地偷眼看看林子矜的侧脸,越看心里越是欢喜,突然问道:“为什么?”

林子矜转过脸,微微的酒气混合着少女身上的淡淡的香气,弥漫过来,她问:“什么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说,不想找对象么,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看来这个大笨蛋非要刨根问底了,林子矜看着他笑,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景坚的心情变了,看人的眼光也变了,总觉得林子矜的笑容比平时要娇俏可爱得多。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挺好的。”林子矜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不过这时她看着景坚有点羞涩的英俊侧脸,还真觉得挺顺眼的,就随口说了出来。

景坚:“……”他好高兴,林子矜夸他挺好,他该怎么回答。

回到学校已是晚饭时分,中午饭结束得太晚,两人都不想吃东西,景坚把林子佼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忽然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与她分开。

“林子矜,要不,要不咱们在校园里转一转?”

夕阳的余晕落在古树的树冠上,给树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年轻的男女走在青石板路的两边,互相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两米。

个子高大的男子看着身形挺拨容貌英俊,奈何走起路来却是僵硬得要命,四肢都像被锈住了一样,换在后半夜看不清的环境里,没准会被人误认为僵尸出动。

林子矜很是无语,景坚这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开车的速度慢得像牛车就不说了,走在路上离她丈二远是什么意思?

怕她吃了他,还是为了避嫌?

两人打交道也有两年多了,景坚这人一向洒脱大方,不拘小节,也从来没有避过嫌,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子矜看着紧贴着路的另一边的景坚。

男子僵直着身子,长腿笔直,双眼正视前方,简直像在阅兵仪式上走正步。

“喂,景坚,你怎么了?”

景坚僵硬地停下,转身看过来。

“你为什么不在路中间走,你看,路边的草都被你踩坏了。”林子矜一本正经地说。

景坚连忙去看脚下,黑色皮鞋好端端地踩在青石板上,哪有什么被踩坏的小草?“

景坚回过神来就知道,林子矜这小坏蛋在取笑他,一时间倒少了许多拘谨之感,笑道:”林子矜你骗我。“

说着话向这边走了几步,仍谨慎地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林子矜觉得好笑:“景坚同志,以前的两年里咱们经常见面,你每次见到我,也不是这幅见了鬼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怕我喝醉了非……那个撒酒疯揍你?”

林子矜吐了吐舌头,硬生生地把非礼两个字咽了回去,改成了撒酒疯。

也不知景坚是不是听出来不对,他不敢看她,咔咔地迈着有规律的小正步,低声回答:“以前是以前,现在咱俩的关系不一样了。”

林子矜越看他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

景坚正色回答:“以前戴叔让我照顾你,我把你当同志,自然没什么好紧张的,现在你是我对象,我当然会紧张。不过没关系,等我适应一下就会好的。”

“这样啊。”林子矜笑眯眯地点点头,正要继续调戏,问问他打算怎么适应,突然回过味来,觉得这事不对。

什么叫做以前你把我当同志?

感情是她会错了意,这两年来景坚经常来找她,给她带小礼物,带她逛街,出去参观各种展览,这些根本不是在追求她,而只是完成戴叔的任务?

这么说来倒是她自己在自做多情?

景坚今天的行为也真的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给她撑腰出气,反倒是她自己沉不住气,主动表白了?

想到她还在戴国梁面前大言不惭地说,景坚表白,她接受了,林子矜忽然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为自己的自做多情而羞愧。

还说景坚是小喜鹊呢,她自己才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景坚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林子矜看看身边的景坚,这家伙还迈着僵直的步子,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标准的两步迈过一块青石,看他紧张的样子,林子矜心里终于找回了一点点平衡。

戴叔曾经很骄傲地跟她吹牛,说景坚是个团长,可是如果被他手下的兵们看到他这个样子,怕是要笑他一整年。

景坚这家伙看着洒脱,其实就是一根筋。

追求她失败过一次,以后就真的把她当做被照顾的普通同志看待,直到她傻乎乎的表白,景坚才顺水推舟地答应。

这人简直是专业坑人的典范。

不过,这样也很好。

林子矜看着景坚拘谨的样子,玩心大起,紧走几步,故意挨得他很近,笑嘻嘻地和他说话。

看这家伙想躲开又不好做得太明显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

第175章 苦衷

把被她调戏得同手同脚,连路都不会走的景坚送走,林子矜抱着戴老头塞给她的水果回了宿舍。

几个女孩子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一边说起宿舍里的事。

“老大,你是舍长,也是我们的大家长,你也劝劝年晓晓,给她做做工作,我总觉得那肖海洋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静向来心直口快,一口咬掉半个苹果,三下两下咽下去,对奚玉兰说。

肖海洋是年晓晓的男朋友,两人谈恋爱已经有了一年多的时间。

一年半的时间,足以看清很多人很多事,整个宿舍,包括最实心眼儿的杨静,也都不看好肖海洋,可一向软糯糯的年晓晓,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就觉得肖海洋千好万好,一心一意地对肖海洋好。

“年晓晓根本就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嘛,你们还说我实心眼儿,我觉得她才是真的没心眼儿。”杨静又说,用手肘碰了碰奚玉兰。

奚玉兰没有说话,细心地擦掉桌上的几点水渍,接过林子矜递来的苹果,拿在手里先不吃,犹豫一会儿才说:“这样不好吧,毕竟是人家两个人的私事,咱们外人不好管吧?”

“有什么不好管的,忠言逆耳。”杨静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把果核扔在门后的簸箕里,“我跟她说过好几次了,可她不听我的。”

杨静眼睛一亮,转向林子矜:“林子矜,要么你和年晓晓说说,你向来和她关系好,说不定她肯听你的。”

林苦笑,她也含蓄地劝说过年晓晓,可年晓晓根本不听:“怎么可能,陷在感情中的人,除非让她自己看清事实,不然的话,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也是,杨静泄了气,趴在桌上。

“哎呀有苹果啊,好啊,你们又趁我不在偷吃好的。”

回来的是张金铃,笑嘻嘻地伸手去抓苹果,被奚玉兰挡了回去:“你还是医学生呢,先去洗手再吃东西。”

张金铃洗了手出来,终于抢到苹果,一边吃一边咕哝:“其实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能提高抵抗力。”

奚玉兰好笑:“你这什么理论,怎么跟我们村里的老太太一样。”

杨静啃着苹果愤愤不平:“咳,你们是不知道,我今天才是听到一个奇怪理论。”

几个人一齐看着她。

“一个外院的男生说,咱们学医的都是合法的职业流氓。”

杨静:“他放屁!”

杨峻峰:“这些人真无聊,智障!”

“放心吧,当时我就批评他了!”张金铃狠狠咬了一口苹果,连着果核喀巴喀巴地嚼碎吃了:“我跟他说,不是医学生流氓,是你自己心理阴暗!”

杨静兀自不肯罢休,挽起袖子扬了扬拳头:“他是哪个学校的,下次我和你找他去!

张金铃忽然有点后悔,其实她只是一时气愤又没处说,才在宿舍说起这件事的。

杨静的父亲是炼钢工人,在高炉前养成了说话大声的习惯,她也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也有一副直来直去的火爆性子和大嗓门,还有,杨静的胳膊很粗,拳头也很硬。

如果杨静真的不依不饶一定要去找那男生,张金铃觉得,这事还真有点难办。

林子矜用半个苹果塞住了杨静的嘴:“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没素质的人么,哪能经得起你的拳头啊。”

不同于后世的信息**ào zhà,七十年代的人们获取信息的途径少得可怜,除了从自己的身上,普通人几乎没有什么了解人体的机会。

医学生的教材上,经常出现赤裸的人体和人体的各个器官,在当时算是很神秘的书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有无聊透顶或者心理阴暗的人才会说出这种难听的话。

林子矜帮她说话,张金铃赶紧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

在别人的眼里,张金铃的性子活泼喜欢交友,她认识很多人,也经常去京都各个院校玩耍。

今年她们升了大三,学习任务也重,张金铃出去得却更加频繁了。

杨静心直口快,曾经提醒过她几次,担心她的专业课学不好,将来会影响工作:“医学生和其它的可不一样,要是专业课不行,面对病人麻了爪可就完了。”

张金铃也不是听不进去话,可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三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如果她不能在这一年里找到一个京都本地的对象,她就得回到家乡的那个小县城去,就算分配得再好些,也不过是回到家乡所在的首府罢了。

可是对于张金铃来说,她却从没有想过要回去。

这两年来为了留在京都,她不停地向家里要钱,想尽办法参加各种聚会,试图认识能够帮助她留下的人。

可是直到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张金铃其实很羡慕年晓晓和杨峻峰。她们出生在京都,家庭条件优渥无比,不管她们努力不努力,都有一份大好前途等着她们。

尤其是年晓晓,真是天真得过份,她竟然放着那么多条件优渥的京都本地追求者不理睬,而去和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肖海洋处对象。

肖海洋有什么?除了一张糊弄人的好脸,和哄人的巧嘴,他什么都没有!

果然有权势的大小姐,连想法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直到快到熄灯时间,年晓晓才回来。

和刚上大学时相比,年晓晓瘦了很多,以前那种明亮而有光泽的白皙皮肤,变成了没有血色的苍白,眼睛愈发地显得很大,却失去了之前那种天真烂漫的灵气和神采。

她打扮得低调,还刻意地带着几分土气,面对林子矜递来的苹果,年晓晓无声地摇摇手示意不要,连衣服也没换,径自上床躺下,拉住了帘子。

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传出来。

宿舍里其它人面面相觑。

杨静恨恨地将果核揉得稀烂,碎果肉从指缝里漏下来,杨峻峰也从课本里抬起头来,露出担忧的神色。

林子矜心想,看来得想办法了,这样下去,这尊瓷娃娃迟早要碎。

张金铃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年晓晓即便再怎么天真犯傻,也有一份大好的前途等着她,甚至肖海洋说不定都能跟着她沾光,将来分配的时候留在京都。

可自己呢?

第176章 大学生的独特爱好

她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像年晓晓这样的男生,哪怕长得丑些也行,只要他人是真心的,能把自己留在京都的医院就行。

张金铃又看了看林子矜,林子矜的脸蛋儿绯红,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她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望着窗外的暮色走神。

这也是个傻的。

张金铃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常来找她的景坚不是普通人,可她怎么就不懂得抓住他呢?

不说别的,张金铃见过好几次,景坚开着不同的车来找林子矜,而且都是军车。

这个时代,个人一般是没有轿车的,更别说好几辆,可是这个时代,能开得上车的人,那肯定是有门路的人。

能开不同的军车,这位景坚同志在部队里,肯定不是小兵蛋子,说不定还是个营长之类的干部,至不济,也是个连长吧?

可眼前啃苹果的这位呢,都快两年了,光是由着人家献殷勤,却不晓得抓住那个优秀的男人。

在同一个宿舍住了将近两年,大家对彼此的家庭情况也都互相了解得差不多。

张金铃知道林子矜出身于n省的普通家庭,可林子矜为什么就不着急,难道她经历了京都这样的繁华之后,将来真的打算再回那个偏僻的省份去?

转念一想,张金铃也有些释然,林子矜不光长得漂亮,成绩也很好,去年她在叶教授的实验室帮忙,不知道做了什么,让叶教授对她大加赞赏,而且她的成绩也十分出类拔萃,学校也许会看在这些方面对她有所优待。

如果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留校,或者留在医科大的附属医院,林子矜也确实不用着急,更不用借助别人的力量。

想到这儿张金铃有些后悔:她其实也该在学习上多努力的,说不定也有机会。

不过,张金铃的目光黯淡下来,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取得像林子矜和杨峻峰那样的成绩,仅仅成绩比较好,不是特别拨尖的话,那还是白搭。

幸运女神似乎只在某几个人的身边徘徊,把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堆在她们身上,无论她们需不需要。

就像林子矜和杨峻峰,她们就算学习成绩不好,也有其它的路子可以留在京都,何必又要拿那么好的成绩呢?

张金铃苦涩地咽下最后一口苹果。

明天,听说明天师大有个联谊会,她还是再去碰碰运气。

至于今晚认识的那个男生,张金铃在心里啐了一口:刚认识就想和她拉手拥抱,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学医的女生不会讲究封建糟粕。

呸!这种人就算真的能帮她留在京都,她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林子矜并不知道自己被舍友吐槽兼羡慕,张金铃发愁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难事。

以林子矜的成绩,她有很大的可能留校,即使不能留校,她想要留在京都的医院也不是很难。

叶教授一直在研制的一种新的抗菌药物,有那么几天,林子矜被他抓包在实验室帮忙,恰好她前世写论文时有涉及这种药物,因此很是熟悉。

当时她不过是按照记忆顺口提了一下,可以用氟原子和哌嗪环替代另一种结构,结果就是经过几百次实验,叶教授的实验室竟然真的合成了这种新型的抗菌药物。

由此为契机,实验室又相继合成了一系列衍生的的抗菌药物,成为国内新型抗菌药物的先驱。

这种新的抗菌药物,在国内医学界刮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旋风。

整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国内最有效的抗菌药一般就是青霉素。

但青霉素当时相对来说价格昂贵,而且过敏率比较高,一旦发生过敏现象,如果救治不及时,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尤其是急性过敏的病人,有很大概率发生喉头水肿,抢救不及导致死亡。

其次七十年代常见的一些抗菌药物,或多或少地都有比较强的副作用。

比如当时使用比较广泛的链毒素和庆大霉素,卡那霉素,都可能损害内耳的位听神经,包括耳蜗与前庭,一旦使用过量或长期大剂量的使用,很容易造成失聪,导致终身残疾。

另外一种比较常用的四环素和土霉素,则会对婴幼儿时期的患者牙齿和骨骼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在林子矜前世的那一代人当中,有很多人都是这种药物的受害者,牙釉质发育不全并且沉积了药物的颜色,牙终生长着一口青黄色或者黄色的牙齿,也就是俗称的四环素牙。

这种现象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引起国家的重视,但一时却又找不到更合适又廉价的替代品。

叶教授实验室的发现弥补了这个空白,完美的替代品拯救了无数人的牙齿。

因为这件事,叶教授对林子矜的印象极好,认为她不仅努力,还极有灵性,他跟林子矜提起过一次,想让她毕业后留校。

在外人看来,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京都医科大学属于医教结合的大学,大部分的教授除了在学校授课之外,同时也在医院任职,教学科研和实践两不误。

对于林子矜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可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件事。

京都离n省太远了,远到家里的消息需要四至五天才能传来,远到坐火车回家都要一天一夜。

如果她留在京都,一年之中,她能够回到n省的时间和次数就实在太少了。

可是即使她回到n省,除非她能够去罗布村做一个普通的村医,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弟妹跟前,避免前世的惨剧发生。

林子矜真的想过回罗布村,可思来想去,还是否决了这个念头。

虽说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林子矜如果留在京都,就能有更多的,接触新的知识和更多疑难杂病的机会。

罗布村太小了,能够接触到各类病人的机会也实在太少了,林子矜真的不甘心自己前世和今生一身所学,只用来治疗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

可是她留在京都,罗布村那边又怎么办?

由于前世林子维被冤枉的案子发生在夏天,林子矜每年的暑假都要找借口回罗布村住个十几天。

林子矜都是十岁的大姑娘了,成天跟在林子佼和林子维姐弟俩后面,跟一群半大孩子混在一起,不管林家人还是村里人都觉得奇怪,问她她又不说,也只能把这种行为理解成大学生独特的爱好。

第177章 罗布村的变化

包产到户以后,罗布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林子矜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不一样的变化。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拥有了自家的大牲口,生产队里通上了电,一到晚上,家家户户屋子里都亮起了灯光。

林子依和队里的小木匠孟长林好上了,林家亮开始时有点不愿意,却拗不过有林子依,也就只能捏着鼻子默认,却始终不肯吐口同意。

林子维终究还是跳了级,跟林子佼和冯谦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同时一起读书的还有帝铁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子佼总是同帝铁宁过不去,问了她许多次她也不说,只说不喜欢帝铁宁的性格。

林子矜其实很想不通,在她看来,帝铁宁懂事又大方,性格温柔,比起林子佼的中二脾气不知道强多少,人家不嫌林子佼,林子佼反倒嫌弃人家的性格?

林子矜觉得,这事一定是冯谦在背后搞鬼。

要说变化,冯谦的变化是最大的。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了少年人的青涩,锋芒和锐气,也不像以前那样,总用骄傲来掩盖骨子里的自卑。

他变得油滑世故,老于心计,在林子矜看来,冯谦就像一条伪装成小狗的野狼,忠厚老实的外表下面,藏着随时噬人一口的野心。

冯谦的外表极具欺骗性,村里人慢慢地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说起他的时候,每每都是类似于“这娃娃可惜了”,或是“郭翠花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个娃娃生在她家”之类的话。

可以说,冯谦已经成功地把家庭对他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只有前世跟他做过十几年夫妻的林子矜,才能从他那偶尔一闪而过的目光里,看到深藏在忠厚面具下面的奸滑。

还有吴蓉红,她也终于成功地嫁进了帝家。

乡下地方不讲究扯不扯结婚证,只看办酒摆婚宴,两个人摆了婚宴就算正式结婚。

在传来帝铁军提干的消息时,吴家坚持要求结婚,,帝家便在帝铁军缺席的情况下,为吴蓉红和帝铁军办了婚宴,婚宴过后,吴蓉红便以帝铁军妻子的名义,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帝家。

因为前世的事情,林子矜仔细地观察过,似乎没抓到吴蓉红和张本善的把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前世的事,她总是不放心,觉得吴蓉红和张本善之间的气氛很奇怪。

在外人面前说起张本善的时候,吴蓉红总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可有些偶然的时候,林子矜总能捕捉到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骚动,仔细观察的时候,又似乎恢复了老样子。

林子佼似乎知道些什么,有时候欲言又止,可林子矜当真问她的时候,她又嗫嗫嚅嚅地不肯说。

林子维长大了,林子佼也不知是不是受冯谦的影响,竟然学会了阳奉阴违。

小丫头长大了,上初二了,她身上的青春期叛逆症或者应该叫中二病,也更加明显,令所有人都头疼不已。

林老太说她孙女这是长了犟筋,如果能抽掉就好了,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小的时候,就见过一个游方和尚帮着村里一个男孩子抽过犟筋,那根犟筋就长在男孩子的脚后跟上,抽掉之后,孩子变得温顺听话,再也不胡作非为。

林子矜苦笑,如果真有这么一根筋,她就算把林子佼绑起来,也要给她把犟筋抽掉,可是,这根传说中的筋究竟有没有还是两回事。

林子佼却已经发展得越来越不听话,动不动就对林子维冷嘲热讽,对帝铁宁也不理不睬,家里人说她几句,她或者摔门而出,或者嘴上答应,掉头就反其道而行之。

事实上,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呢,也许因为林子矜知道前世的事,看什么都有点多疑吧,她总觉得林子佼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事态在一步步发展,林子矜几乎已经看到,命运之神狞笑着,一步步走近林家,手中象征着死亡的镰刀寒光闪闪。

可她还得上学。

她在金海市这边还有一个家,郑桂花因为她每年暑假都回罗布村呆着,已经很有怨言,经常说些给别人家养了女儿的牢骚话。

而不在罗布村的日子里,林子矜身上又增加了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症状,总担心会随时传来林子维犯事的消息。

她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每天夜里飞回罗布村守着弟妹,等天亮再飞回来。

这个时候,林子矜不禁羡慕起那些自带空间和异能之类的重生者。

林子矜什么都不要,只要能有一个瞬移的异能,每天能回去看着弟妹就行,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能够重生回来,就已经是她莫大的幸运了。

林子矜总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鞭长莫及,分身乏术。

然后,现在又有了景坚这个累赘。

林子矜有点烦躁,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又有点后悔今天的决定了。

她连家里这些事都摆不平呢,哪有什么闲心谈爱,再说了,如果她和景坚谈恋爱,就必须留在京都。

上辈子曾经短暂的两地分居让她吃尽了苦头,前世的冯谦总说他的出轨,是因为两地分居的寂寞所致,这一世,林子矜不想再重蹈复辙,她不想异地恋。

怎么办?

景坚还不知道,他这新鲜出炉的“林子矜的对象”的身份,已经被当事人嫌弃,视做累赘。

回到驻地,有士兵过来,说政委找他有急事,让景坚现在就过去。

等景坚到了政委办公室,看见政委那懒散的样子,才发现又被这婆婆妈妈,总有操不完心的政委给骗了,好在他上当次数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懒懒地坐下听政委说。

“景坚啊,你的个人问题究竟怎么样了?组织上很关心你啊,昨天开会,丁师长还问起这事呢!”

一见面,政委李永杰就冒出这么一句老生常谈,景坚无奈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拿起桌上核桃捏碎,刚把核桃仁取出来,就被李永杰一把抢走。

“正好,这小锤砸核桃不好把握力道,动不动就砸得稀碎,还是你这手指好,一捏一个准儿——哎你说话呀,有什么实际困难就提出来,组织上会给你想办法解决的。”

景坚又捏开一个核桃,抢在李永杰伸手之前塞进自己嘴里:“没困难。”

第178章 干儿子

可不是没困难嘛,林子矜同意和他处对象,最大的困难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困难是他解决不了的?

李永杰在桌上挑挑拣拣,找了个看着顺眼的递给景坚,示意他帮着捏开:“别光顾着自己吃,这玩意儿补脑子,你那脑子足够用了,多给我留点,你想吃的话,明天部队和几个大学有个联谊会,那上面吃的东西应有尽有,你可以去那儿吃个痛快。”

这个时候人与人之间,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认识和交往途径,一般只有同学,同事和亲戚圈子里的人,就像纺织厂和钢铁厂这一类的单位,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适龄年轻人找对象的问题,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时候,一般工会组织就会出面办个联谊会,让钢厂的大小伙子们和纺织厂的大姑娘们有个认识的场合和机会,这样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工人们的婚姻大事,又安定了人心。

其实这种联谊会也就类似于后世的集体相亲会,说起来效果还真不错。

部队也同样是找对象难的重灾区,不说基层兵都是清一色的楞头青小子,成天被关在军营里训练,挥洒着青春的酸臭汗水。

就连一些连级营级干部,也同样有不少光棍。

没办法,训练太忙,加上部队所接触的圈子里,适龄的女性又实在太少,时间长了,难免造就出一大批优秀的光棍汉。

景坚知道这种联谊会的性质,更知道这位政委李大妈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一个接一个地把核桃捏开,放在一边,懒洋洋地拒绝:“可别,让那帮小子去就行了,我可不去!”

“景坚同志,请端正态度!”李永杰正色道:“帮助同志们解决个人问题,也是咱团思想政治工作的一部分,你作为团长,即使不能帮助别人,也要起个带头作用。”

景坚放下手中核桃,正色道:“政委同志,我向您报告,我的个人问题已经解决了,起到了优秀的带头作用!”

说着话,他站起来向李永杰敬个礼,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

李永杰在他身后叹气。

这小子,他的心结还是没解开啊。

可是这种事别人也没办法,既使他这个最擅长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政委,也拿景坚的心结无可奈何,只能靠景坚自己想开。

景坚回了自己办公室,通讯员拿过来厚厚的一封信:“团长,有你的信。”

景坚接过信,看看地址又掂了掂,眉开眼笑:“哎哟谢谢,我干儿子来信了。”

信封里除了两页信纸,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奖状。

景坚先小心地把奖状摊开,认真端详内容,又打开了信纸,信上的字体稚嫩,却是端端正正,看得出一笔一划都用了心。

【景叔叔您好:

最近叔叔的身体好吧,训练紧张吗?奶奶让我替她跟您说一声,训练别太累了,该偷懒的时候就不要逞强。

叔叔,对奶奶的态度我持反对意见,我认为做为光荣的人民jiě fàng jun的一员,不能偷懒耍滑。不过我相信叔叔您一定不会偷懒的是吧?】

景坚露出微笑,这臭小子,还学会教育人了。

至于老太太为什么要这么说,景坚隐约也知道一些,宁阿宝当年训练的时候,简直连命都不要了,等他牺牲之后,想起他训练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觉得心疼。

老太太估计也是这个心理,她的儿子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就把这份迟来的心疼放在了景坚身上。

【叔叔,我马上就要升四年级了,上次考试得了班里的第五名,奶奶批评我,我也虚心接受,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习,这次也只能考第五名。

叔叔,奶奶说,如果考不到第一名,将来部队就不会要我的。

是真的吗?叔叔,部队真的只要第一名的孩子吗?那太难了呀,我们班的第一名王小丫,我怎么也考不过她,怎么办?

叔叔,还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村里包产到户分了地,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奶奶让娘给我找个爹,娘也答应了。

叔叔,我村里人都说,这下我就要有后爹了。不过奶奶和娘说了,她们要给我找个疼我的后爹,也不知道这样的后爹好不好找。

奶奶和娘还说,我们不能再连累你,我们要靠自己。

我想着,等我长大了,就能帮娘种地,孝敬奶奶,可我又想孝敬娘和奶奶,又想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jiě fàng jun,怎么办呀。

奶奶和娘的身体都很好,奶奶说让你不要惦记我们,让叔叔你别再给我们寄钱了,把钱留着给你自己娶媳妇。

奶奶还说,让我也要加油,将来靠自己娶媳妇,可是叔叔,加油是可以的,可我不想娶媳妇,只想当jiě fàng jun。

你给我的红五角星还在呢,我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拿出来看一看,王小丫跟我商量好几次想摸摸它,我都没答应她。

她说只要让她摸摸五角星,将来她就给我当媳妇,还不跟我家要彩礼,她想得倒美,我才没答应她。

一个媳妇就想换我的五角星?没门。】

景坚忍不住乐出声来,宁小宝这皮孩子还小,不知道媳妇的珍贵,一个五角星换个考第一名的媳妇,那可占了大便宜。

他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宁小宝时的情景。

那时的宁小宝才四岁,脸上总是挂着两筒鼻涕,脸蛋儿连晒带吹,黑乎乎地皴了皮。

孩子那时还不懂事,只是看见大人哭得厉害,也跟着傻乎乎地哭,景坚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的两只黑眼睛浸在泪水里,带着几分茫然和惊吓,摸了摸景坚军帽上的红五角星,忽然笑了。

“我爹也有这个!”小孩子骄傲地说。

景坚抑制了很久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院子里,几个身经百战,刺刀捅穿肠子都不掉眼泪的战士们都哭了。

屋里的另外三个大人已经完全不成样子,宁阿宝的媳妇瘫在地上哭得起不了身,他娘哭哑了嗓子,只是一声声地喊着儿子的名字,那声音是从心里喊出来的,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擦泪。

宁阿宝他爹还算镇定,只是无声地流着老泪,还招呼着来报信的同志喝水。

第179章 政委李大妈的打算

直到不久后,宁老爹一病不起,很快离世的时候,景坚才明白,很多时候,男人看着坚强,像一棵大树为家里人遮风挡雨,其实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们往往是最先被折断的。

而女人看着柔弱,没有了大树的遮挡,她们也能挣扎着给自己和孩子拼出一片天。

宁老爹死后,宁小宝的娘和媳妇带着宁小宝艰难度日,再加上景坚和几名战友的接济,也只能勉强将宁小宝养大,如今他已经十二岁,马上就要升四年级了。

这两年政策好了,村里实行了包产到户,看这个意思,宁大娘还算开明,索性准备让媳妇再嫁。

小宝毕竟还小,写的信里没说清楚,也不知道他娘和他奶奶究竟怎么打算的,是招个女婿进门来给宁大娘养老,还是索性将小宝和媳妇都放出去?

如果是后者,以后谁来伺候老人家?

看这些年小宝娘的表现,对小宝的奶奶也很孝顺,招一个女婿进门也说不定。

景坚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会儿担心小宝将来怎么办,一会儿又替宁大娘担心养老,最后又想到宁家人得知宁阿宝牺牲的消息时,一家人悲痛欲绝了无生机的样子。

他自己也上过战场,最近这几年还经常执行特殊任务,深知做为一名军人,生死常常只在一线间。

如果他死了,林子矜肯定会难过,不过,以她的坚强独立的性格,估计不会像宁阿宝的妻子那样,要好几年的时间才振作起来。

他当时把军帽上的五角星摘了下来,送给宁小宝,同时心里就下了决定,他这辈子,绝不会找对象,也不会成家。

他不会连累别人,也不会再给这世间留下没爹的孩子。

两年前他一时冲动向林子矜表白,当时就被对方礼貌客气地拒绝。

后来冷静下来,景坚还颇有几分庆幸:这样也好,万一哪天他死了,至少不会连累到林子矜。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不是能由自己控制的。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林子矜狡黠的笑脸,想起她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猫的样子,想起她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却总是装出一副成熟懂事的样子,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目光看着他的样子。

每到这种时候,景坚就爬起来,去训练场上跑到精疲力竭动不了为止。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见到她,却又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害人又害己。

最终景坚选择了折衷的方式,他决定,他可以经常去见林子矜,却不是以追求者的姿态。

他只要看到她就好了。

景坚借口戴叔的嘱托经常去看林子矜,带她出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跟一帮子中小学生一起,看些展览之类。

每年放寒假的时候,他借口去看戴叔,陪着林子矜回n省,从正面侧面知道了许多她学校和家里的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林子矜每次提起她二叔家的孩子,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景坚却也被林子矜的忧愁感染,心里想着那得是多么调皮捣蛋的两个皮孩子,能让沉稳的林子矜担心成这个样子。

今年春天的时候,景坚甚至利用假期悄悄去看过那两个孩子。

景坚在盛合镇中学只呆了一天,男孩林子维给他的印象很懂事,还有一点点早熟,一天到晚总是跟在那个傻乎乎的姐姐身边。

而姐姐林子佼虽然看着天真单纯,却也不是特别不懂事的孩子,为什么林子矜每次一提起他们,总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虽然不能理解,景坚还是找到以前转业到巴彦县的战友,让他在万一有什么事的时候,先通知他一声,请战友多多关照这两个孩子。

他相信,以林子矜那种沉着稳定的性子,能让她总是记挂忧心,这两个孩子肯定还是有什么一时看不出来的问题,只是景坚的时间有限,来不及细细了解罢了。

景坚没有把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告诉林子矜,他只是默默地关心着她和她的一切,了解着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却不打算再和她有更深的纠葛。

就这样也挺好,保持着纯洁的同志关系,让那份感情深埋心底,这样,将来他万一死去的时候,她可能会有伤感,却不会太过于伤心。

想是这么想着,可景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次出任务回来,都要先去看看林子矜才能放心,每到一个地方,总会给她带些女孩子可能喜欢的礼物。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就把林子矜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好了。

可没想到林子矜忽然改了主意,还主动向他提出来,愿意跟他处对象!

景坚只觉得,自己的心倏然间被狂喜炸了个四分五裂,他这才发现,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而且只要林子矜愿意接受他,不管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他。

至于以后万一会死去?

嗯,他一定会小心再小心,他一定会惜命,现在他的命,已经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林子矜的。

现在,他的责任除了戴叔和宁家,又增加了一个林子矜。

与前两个不同,林子矜,景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真是他最甜蜜的负担。

门被咚咚地敲了两下,随即不等他说话便被推开了。

政委李大妈端着茶缸子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奖状和信,他坐下拿起奖状看了看,一脸欣慰:“宁家那小家伙不错呀。”

景坚笑着点头,把奖状和信收起来,拉开抽屉,和里面厚厚的一叠奖状和信放在一起。

李永杰看着他的行动,心里忍不住叹气,他调整情绪,试图给景坚做工作:“景坚,你不能总是这样,你看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宁小宝也长大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还是要过日子的。

不能因为担心连累别人,就不成家吧,要都这样,咱们部队不是成了和尚庙了?”

景坚摇摇头,忽然想逗逗这位政委大妈:“政委,我已经有对象了,还是可漂亮的一个姑娘,哪天领来让你看看?”

李大妈摇头表示不信:“你小子少来这套,不就是想逃避明天的联谊会,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第180章 又有麻烦来了

说到联谊会景坚立即头大,嘻皮笑脸地百般推托,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李大妈的思想政治工作向来是全团甚至全师做得最好的,从部队大龄军官的个人问题,到思想教育工作的难度,硬生生地把景坚给说蒙了。

最后只用用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嘴:“你就当帮我个忙,你看我这个样子,都四十多的人了,人家那儿都是年轻人,让我带队去,我也别扭的慌啊。再说了,你嫂子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心里又不痛快。”

景坚明知这家伙是在骗他去,却也被说得哑口无言,负罪感深重无比,感觉如果明天不带队去联谊会,他就成了国家和民族的罪人,成了破坏政委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

直到李永杰走了,景坚才明白过来,他又被这老东西坑了!

算了,不就是一个联谊会吗,景坚想,去就去吧,又不是没去过,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找个没人的地方躲清静算了。

……

联谊会。

茶水,瓜子和花花绿绿的糖块一向是联谊会的标配,如果再加上几盘各色水果,那就皆大欢喜了。

看得出联谊会的主办方很是花了一番心思,长条桌上除了瓜子和糖块,还有几盘时鲜水果,屋子里被几条色彩鲜艳的拉花装饰得喜庆又吉祥,大白天的,还有小彩灯很接地气地一明一灭,闪闪烁烁。

景坚觉得,这联谊会主办方的审美,和他家政委大妈的审美简直是不谋而合,大妈没来真是可惜了。

穿着各色漂亮衣裙的姑娘们和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小伙子们隔着一条长桌对坐,一个个的小眼神或犀利或躲闪,或腼腆或害羞或强装大方,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没人好意思去吃桌上的东西。

只有景坚是个与众不同的,他懒懒地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几样吃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手下那些家伙们。

张二梁那小子装得可好,平时检查内务,他从来就没合格过,可瞧今天他这模样,那衣服怕是熨了好几遍才穿上的,坐在那儿板板正正的一动不敢动,生怕把衣服压坏了。

还有刘选举,那小脸蛋儿通红通红的,头也不敢抬是怎么回事,他平时不是挺能的吗?动不动就要跟人训练场上见,有事没事就让手下那帮兵负重五公里跑,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还有三团的团长,这家伙怎么也来了,他不是有对象,都快结婚了吗?

景坚对上三团长的目光,察觉对方眼中的笑谑之意,忽地明白过来,人家也在笑他呢!

果然,三团长走了过来,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笑道:“景团长,你这来也来了,就赶快过去露个脸儿,说不定哪个姑娘能看上你呢!像我这种的就没办法了,毕竟下个月就要结婚,不能犯错误。”

景坚知道三团长是个骚包货,有事没事就喜欢炫耀一下,可这有啥好炫耀的,老子现在也是有对象的人!

景坚心里吐嘈,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三团长,我也有对象了,我对象可漂亮呢,也是大学生!”

他扫视屋里的姑娘们一眼,心里得意地加了一句:比她们都漂亮,也比她们都爽朗大方。

三团长却是低声笑着打趣他:”景团长你就别吹牛了,谁不知道你呀,万年老光棍。哎,你看那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他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看,只能偏着头打量景坚:“怎么看怎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找不着对象呢,要不让我对象帮你介绍一个?”

景坚懒得搭理这种有个对象就满世界炫耀的人,虽然此刻他也很想把林子矜请出来,向全世界炫耀一下。

景坚不以为然地顺着刚才三团长的视线看过去,心里有点厌烦,这就是他不愿带队来参加联谊会的根本原因了。

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来走个过场,偏偏就有姑娘和他说话,还给他小纸条,这些事情处理起来都很麻烦的。

难道又一个麻烦来了?

入目之处却还真是个认识的姑娘。

这不是和林子矜一个宿舍的,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张金铃的?

景坚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张金铃来了,那么林子矜会不会也来了?

他的目光极快地在场中扫视一圈,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林子矜来了,正好能好好地打击一下三团长的嚣张气焰。

景坚又有几分庆幸,幸好她没来,如果林子矜来这种性质的联谊会,那他好像心里也很不舒服。

所以究竟林子矜是来好还是不来好呢?

景坚心里想着事情,张金铃其实早就看到了他,心里早就暗暗担心,见他目光看过来,拘谨地笑了笑移开目光。

不知道景坚会不会把她来参加这种活动的事,告诉林子矜,宿舍的同学知道了这事,会不会因此瞧不起她。

张金铃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联谊会了,如果早知道在这里会遇到景坚,她绝对不会来的。

景坚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在和他说着什么,不时还向这边望过来,张金铃心里有点乱,她是不是该站起来赶快离开?

不过景坚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不是在追求林子矜吗?

怎么又来这种联谊会?

想到这儿张金铃也有些释然——估计景坚不会跟林子矜说的,说了话不就暴露他参加联谊会的事了?

有人停在她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面前的水杯里添满了茶水。

张金铃受惊地抬起头。

一个年轻人坐了下来,笑着说出俗套的开场白:“这茶水味道不错,同学你好,你是哪个学校的?”

张金铃的心跳加快,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这人,他操着一口纯正的京都话,跟场中的许多人打了招呼,其中也包括景坚。

“我是医科大的。”

“哦,我以为你是师大的呢,怎么医科大也参加这次活动了吗?”

张金铃适时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这次没有医科大的,我师大的同学硬拉我来的,她说这里可以学跳舞,我,我没想到是这样的。”

第181章 熟睡的孩子

年轻人注视着她,笑容真诚,鼓励似地说:“没关系,一会儿就有舞会,你想学的话,我教你。”

这边三团长再次用胳膊肘碰了碰景坚:“哎,你看那不是钱营长嘛,他怎么也来了,还和刚才看你的那女的坐在一起。”

景坚看了一眼,恰好对上钱营长的目光,他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你说钱营长这是怎么回事,按说他身边接触的女的不少,要什么样的没有,怎么也来这些地方和兄弟们抢资源?”三团长还孜孜不倦地分析着,一副虽然他有了对象,可还是要为手下弟兄们着想的模样。

这一次,景坚连哦都没有了。

“看这女生的样子倒还算不错,可也没有多漂亮,能引得钱营长给她献殷勤,景团长你快看,这小子挺能说,把那姑娘逗笑了!”

景坚没看那边,手指敲敲桌面:“三团长,以前我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一个活到一百零三岁的老人,你想知道他长寿的秘诀吗?很简单的。”

“哦,一百零三岁啊,”三团长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秘诀?”

“那老人家从来不管闲事。”

“咳,不管闲事就能活得长?那我也不爱管闲……”说到这儿三团长忽然反应过来,景坚这是在损他呢。

他笑着给了景坚一拳:“就你这家伙鬼心眼儿多,有话不直说,还拐弯抹角地讽刺我,有意思吗?”

的拳头打在景坚同样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景坚的身体动都没动,刚才那一拳就好像给他搔痒痒。

三团长忽然手痒得不行,其实也是屋里太闷了:“景团长,咱俩出去过两手?”

景坚摆摆手:“可别,我就这一身便服,打坏了你给我赔?”

三团长哈哈笑:“你这家伙,工资和补助那么高,又没有对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你那钱都到哪儿去了”

景坚笑着摆手:“你别管我的钱哪去了,你就说吧,赔不赔衣服,如果赔衣服,我就跟你打一场。”

“至于这么抠门嘛?”三团长咕哝着,忽然想起军中关于景坚的传言,据说他一直资助着一个战友的遗孤,还养着以前帮过的他的老干部,前些年还因为那老干部的事,跟zào fǎn派干过架。

三团长想说什么又哑了口,老半天才竖起大拇指说:“咳,我服你!”

景坚似乎没听出他在说什么,一副赖皮样:“服不服的我不管,反正想动手就得先把衣服钱给我押这儿。”

三团长实在手痒得不行,上下打量景坚的衣服:“还别说,你小子这老虎下山的一张皮,看着质量还真不错。”

景坚笑呵呵:“这衣服就是专为你们这种人准备的,想动手就先把衣服钱放下。”

不然的话,他这军区大比武第一名的名头挂在身上,谁见了他都想切磋两下,他应付得过来嘛?

那边有个战士冲着三团长招手,三团长不满地嘀咕着走了,景坚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张金铃那边。

虽说景坚劝三团长少管闲事能长寿,可实际上,他还是有点为那个女生操心。

毕竟这是林子矜的室友,也不能眼看着她被钱营长伤了心或是闹得不愉快。

张金铃心里有点紧张。

这半天功夫,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把她逗笑了两次,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紧张。

这年轻人长得不错也很会说话,衣服的面料挺括,质量上乘,最重要的是,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口很浓的京都本地口音。

而且这个人似乎对她印象很好,似乎故意在讨她欢心似的,妙语如珠,殷勤又礼貌,她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称他为钱营长。

营长呢!说不定比那个景坚还要厉害的!

那么他是不是能帮她留在京都?

难道老天爷终于知道了她的心事,给她送来了合适的人?

“同学,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年轻人没再说笑话,而是很认真地问。

张金铃有点紧张地回答:“哦,我叫张金铃。”

“这名字好听,我好像听到小小的金铃铛清脆悠远的铃声。”

年轻人注视着她,含笑说。

张金铃的心漏跳了半拍。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的名字好听,也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名字,演绎得这么传神,这么……动听。

“我叫钱奋斗,很高兴认识你,咱们这,就算认识了吧?”对面的钱营长笑着说,张金铃有点不知所措地点头。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彬彬有礼,和气大方,幽默风趣,挺拨英俊,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如景坚好听,可说出来的话却很中听,不管语气或内容都令人心生好感。

也不知为什么,张金铃下意识地就把钱奋斗和景坚放在一起对比。

如如林子矜知道景坚来了这种场合,会不会生气呢?

哎,可惜她自己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来这里,不然的话,该给林子矜提个醒的。

别看景坚到现在都没和别的女同学搭话,可这说不定是因为她在的存在,怕她向林子矜告密,所以才装模作样的。

瞧瞧,不是有两个女生羞羞怯怯地向他那边去了么?

景坚来这种地方,总不可能是来看热闹的吧,就像她自己,也不是真的来学跳舞。

张金铃睁大眼睛,打算替她的舍友监督好了,可不能让林子矜被景坚骗了!

林子矜并不知道舍友正在担心她上当。

这个时候她正在公交车上,心里明明很紧张很紧张,却要拼命地压抑住,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的样子,暗暗地关注着前面的女人。

女人看着不到三十岁,打扮得很普通,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林子矜的注意力就在孩子和女人之间来回轮转,看看大人再看看孩子,间或隐晦地看看四周其它人的反应。

更多的时候,她的注意力还是在孩子身上。

孩子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红通通的脸蛋儿,小鼻翼翕动着,嘴唇似乎略微有些发紫。

前面路上有个孩子突兀地钻了出来,公交车司机一个急刹车,满车的人都猛地向前一倾。

女人抱着孩子更是站立不稳,刚才那一下刹车,她一下子撞在前面一个男人的身上,孩子的头重重地撞在男人胳膊上。

男人回过头来,低骂一声:“笨手笨脚的,也不小心点!”

第182章 人贩子?

女人委屈地看看他,把孩子抱紧了些,孩子被这么一撞,迷糊地半睁开眼看了一下,立即又睡了过去。

车子重新平稳地行驶,刚才那一下刹车太急,很多人都站立不稳,乘客们怨声载道,难免有谁踩了谁的脚,谁又撞了谁的头之类的小小争论,没人注意到女人这种情形。

林子矜却是趁着这个机会,又离女人近了些,仔细地打量着女人怀里的孩子。

孩子睡得很香,刚才撞头那一下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女人心不在焉地抱着孩子,目光停在前面男人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子矜换一只手拉着车内的扶手,趁着换手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奚玉兰的衣袖,在后者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微微向孩子那边示意。

奚玉兰跟着看过去,又疑惑地看回来。

林子矜没办法,看看车厢后部,杨峻峰那书呆子一只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还拿着本书在读,连头也没抬一下。

看样子杨峻峰是指不上了。

灵机一动,林子矜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在手心里写了字,微微地拢着手,状似无意地放到奚玉兰面前让她看。

奚玉兰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很快又换上了警惕的神色,目光炯炯看向林子矜前面的女人。

林子矜挪了挪位置,挡住女人,示意奚玉兰看孩子。

奚玉兰端详半晌,神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冲着林子矜微微点头。

林子矜心下一紧,看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女人,见女人神情焦灼,似乎又有点强作镇定的意思,越看越觉得可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公交车行驶着,女人看着窗外,神情越来越焦灼,不时地和刚才斥责她的男人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

车子行驶速度缓了下来,前面又到了一个站点,男人和女人交换眼色,向车门边挤过去。

“麻烦让一让,我要下车。”

“靠近车门的同志,如果不下车的话,请和下车的同志互相换一下位置。”

售票员的大嗓门也喊了起来。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就要下车,前面的人都尽量让开地方,林子矜来不及多考虑,一把抓住女人:“你别走!”

女人莫名其妙地回头:“你想干什么?”

林子矜一时想不出怎么办,手还是坚决地抓着她,目光却向孩子的脸上看过去。

女人立即心生警惕,护住孩子喊道:“你想干什么,别吓着我孩子!”

那个男人从后边挤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娃他妈,你认识她?”

女人摇头:“我不认识她。”

车子在站牌前缓慢平稳地停了下来,车门缓缓打开,男人看了林子矜一眼:“小小年纪就有神经病!”

说着话,他推了林子矜一把:“你放开她,我们要下车,家里还有急事呢!”

林子矜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仍是死死地抓着妇女不放,下车的人鱼贯而出,男人的神情越来越焦灼,想动手却顾忌着人多,手举起来又放下,只是凶狠地喝道:“你这人有神经病吧,拉着我老婆是怎么回事!”

奚玉兰挤过来,赔着笑脸:“同志,你家这孩子不对劲,怎么一直睡着不醒呀。”

“孩子睡着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男人不耐烦地说,同时示意女人下车:“快下车!错过站点还得倒往回走呢!”

女人有点疑惑地看看林子矜和奚玉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把脸贴在孩子脸上挨了挨,自言自语道:“这也不烧啊!”

她掰开林子矜的手:“我们要下车,你别拽着我。”

这一番折腾,孩子一直都没醒,这也睡得太死了。

这两人的形迹十分可疑,孩子又一直没反应,林子矜越发觉得不对劲,果断地拦在女人前面。

公交车微微一晃,又行驶了起来。

这下男人急了,跳着脚喊:“喂,司机,还有人没下车呢!”

司机是个粗壮的中年人,瓮声瓮气地回答:“早干什么去了,等下站下吧!”

男人回过头来,对林子矜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老子早就揍你一顿了!”

车厢里一时有些乱,远些的人往这边挤,近处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杨峻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见林子矜和奚玉兰同两人对峙,她也不问为什么,挤了过来站在林子矜的身边。

又是奚玉兰陪着笑脸打圆场:“同志,我们是医科大的,你这孩子不对劲啊,闹成这样也不醒。”

“是的,这是我的学生证,我同学没有和你胡搅蛮缠。”杨峻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即掏出学生证来证明。

奚玉兰只说她是医科大的,却没说是学生,她已经三十岁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些,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周围的人根本就没把她往学生的方向想,只以为是年轻的老师带着两个大学生。

女人的神情缓和了些,男人却仍是很不耐烦:“医科大咋的啦,我家孩子爱睡觉关你们什么事?让开让开,我们还有急事,真是晦气!”

但这次围观群众终于有人出来说话了:“就是,这孩子怎么一直没动静,该不是病了吧?”

另一个大妈忽然伸手捏了捏孩子的小手,警惕道:“这孩子一直都不醒,太不对劲了。听说有人贩子给孩子灌上méng hàn yào卖到外地去,”大妈打量着两个人:“你们俩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车厢里立即沸腾了。

孩子依旧软趴趴地睡着,没有丝毫的动静。

“看看看看,这孩子真的不对劲!”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这么不负责任,你们是不是孩子的父母?”

“司机师傅,把车开到前面派出所去,车上发现两个人贩子!”

眼看着又一站地到了,这次不用林子矜动手,车上的人乘客就帮着拦住了那两个人:“不许下车,先把话说清楚,这孩子是不是你们拐的?!”

刚才那个大妈伸手去抢孩子:“孩子先交给我,咱们到了派出所说清楚,再还给你们。”

眼看着有人下了车,车门关上,公交车又一次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男人急了:“我真的有急事!”

第183章 他们是亲生父母

他推胳膊挽袖子准备对罪魁祸首林子矜动手,却被一个小伙子一把抓住:“不许动手打人,你说你们是孩子的父母,拿出证据来!”

周围的乘客纷纷嚷道:“是啊,拿出证据来,不然你就是人贩子!”

人贩子是最招人恨的,拐一个孩子,就等于毁掉了一个家庭。几个小伙子摩拳擦掌,挽起袖子围了过来:“不许动手,咱们去派出所把话说清楚。”

乘务员也挤了过来:“大家文明乘车别动手啊,有什么事可以找警察!”

男人急了:“证明啥呀,自己生的孩子还用证明?再说他么的我也不知道能遇上这事儿,出门又没带户口,这怎么证明我是她爸?都让开,我还有急事呢!”

“我说我和孩子在家里呆着,孩子奶奶非让我们跟出来,”女人忽然用力地摇孩子:“小花,小花你起来!小花,别睡了,妈带你去三叔家玩!小花!”

男rén dà喜,也跟着使劲掐孩子的手:“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我家孩子认识父母,让她证明不就好了?”

……

好像有点不对啊?

公交车上诡异地安静下来,人们沉默地看着妇女拍孩子的脸蛋,捏孩子的手,男人也跟着拉拉孩子的小脚,用力揪耳朵之类的,想方设法地试图唤醒孩子。

见他们这样,两个大妈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多种方法用过之后都没什么效果,男人终于不耐烦,狠狠地在孩子屁股上抽了两巴掌:“别睡了!你老子都被当chéng rén贩子了,你还睡!”

这两巴掌打得很重,巴掌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极是响亮,在众人或愤怒或诧异的目光中,孩子缓缓地睁开眼。

“小花,别睡了,咱们快到三叔家了,快醒来!”女人欣喜地喊。

孩子看了女人一眼,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妈,就又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经孩子鉴定,这妇女是亲妈无疑,围观群众立即转了风向。

有反省错误的:

“哎呀弄错了,人家这是自家孩子!”

“咱们冤枉人家了!”

有抱怨林子矜等三人的。

“什么医科大学的,疑神疑鬼大学还差不多!”

“孩子睡得好好的,你们乱怀疑什么?”

“学点知识就自以为了不起……”

还有最常见的马后炮。

“我早就知道,看这样子就是自家的父母嘛,人贩子哪有这样的……”

“哎呀,你们都不懂,小孩子就是能睡,我儿子小时候那会儿,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

男人听着议论,示威似地又给了孩子一巴掌:”臭丫头,别睡了,醒来连声爸也不叫,就认得你妈,赔钱货!“

“哎,你怎么还打孩子啊!”热心大妈不乐意了:“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能总打孩子吧,孩子又没惹你!”

“这不是你们让我证明吗,我不打她,怎么证明我是她爸?”男人振振有词,又甩了孩子一巴掌:“我的孩子,我想打就打,来,叫爸爸!”

大概巴掌的确打得很疼,孩子再次醒来,声音微弱地喊了声爸爸,看看四周,上下眼皮渐渐合拢,又睡了过去。

周围的人没话可说,或者转身不看这男人,或者悻悻地离他远点,眼不见为净。

林子矜看着孩子,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两人不是人贩子,可这孩子睡得也太沉了点,难道是生了病?

这会儿功夫,车子又停在下一站,两人抱着孩子要下车,车门旁边的人都自觉地给他们让开位置,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嫌误了他的急事,走到车门口时,林子矜又拦住了女人。

“你有完没完了,别以为你是个小姑娘我就不打你!”

奚玉兰也有些想不通,她悄悄地拽林子矜:“林子矜……”

刚才林子矜在手心里写了字给她看,上面写着孩子灌药,人贩子?的字样,她看孩子昏睡的模样也有点怀疑。

可现在孩子醒了,也证明人家就是亲生父母,林子矜还拦着人家,奚玉兰担心,再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林子矜拍拍奚玉兰的手示意没事,对孩子的母亲说:“大姐,我觉得你家孩子不对劲,哪有睡觉这么沉的,你们最好去医院,让医生给检查一下。”

“有什么好检查的!”男人终于暴怒:“小孩子爱睡觉有什么不对劲的?我是她爸,我知道自家孩子怎么回事,哪轮得到你多嘴?”

女人的脾气好些,也知道林子矜是出于好心,冲她勉强笑了笑:“同志,我家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爱睡觉,她平时在家也这样。我们真的有急事,就不麻烦你了。”

“你跟她客气个啥呀,这种人,学点狗屁不通的知识就自以为了不起……”男人骂骂咧咧地,拉扯着女人要下车。

林子矜挡着他们不许过去:“同志,这孩子真的不对劲,你们最近一两天有没有给她吃过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如果没有的话,这样昏睡的情况,很可能孩子有其它的疾病。这样吧,我大概给她做个检查可以吗?”

“你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

男人暴怒地挥起拳头,只是又被刚才那小伙子架住了:“再怎么样也是孩子重要,这女同志说得挺有道理的,要不你们就让她查一查,反正这车也开了,一时也下不了车。”

被林子矜这么一说,女人其实也有些担心,她有点犹豫地说道:“行是行,可这车上哪有地方呢?”

刚才的两个热心大妈这时又发挥了作用:“哎,后边的大座位宽敞,咱们去那儿检查——后边的同志,麻烦给让一下座位,咱们看看孩子有事没。”

还有人冲着车头方向喊:“司机师傅,麻烦开得慢点平稳点,给孩子做检查呢!”

司机没作声,车子的速度却很明显地降了下来。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但看看暂时下不了车,也只得跟着过去。

后大座上的人腾开地方,妇女把孩子平放在座位上,林子矜扒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心里的三分把握就变成了五分:这孩子的瞳孔缩小,直径大概只有一毫米左右。

她一边给孩子检查,一边问孩子的母亲:“孩子平时就是这么爱睡觉吗?有没有出现过惊厥,哦,就是抽搐现象?”

第184章 药物中毒

“没有?那有发热吗,走路活动机灵吗?有没有大小便失禁,就是尿裤子拉裤子现象?今天吃东西喝水了吗?”

“都没有?喝水自己能咽吗?有没有呛咳?”

“没有呛咳?孩子在家里有没有机会接触到药物……也没有,孩子是你们自己带着呢还是由其他人帮着带?”

“哦这样啊,那孩子周围一起玩的小朋友有没有和她一样的,嗯,就是和她一样喜欢睡觉,睡着了不容易叫醒的?”

“哦,其它小朋友不这样,那最近咱们这孩子有没有无缘无故的呕吐呢?”

“也没有?”

林子矜一边询问一边检查,结合着检查的情况迅速做着判断:昏睡,能唤醒,能认得父母,能喝水,无呛咳,无气促发绀,无腹泻呕吐,无不安,四肢肌张力正常,颈软,腹平软。

凯尔尼格征,阴性。

布鲁津斯基征,阴性。

双侧巴宾斯基征,阴性。

膝腱反射,阳性。

奚玉兰看着林子矜,目光中满是不解和敬仰之情,这一系列的检查手法熟练而有条不紊,问诊的过程更是有条有理,几乎把所有的方面都考虑到了。

这是林子矜吗?

杨峻峰攥着书本的手出了汗,发现自己的头脑中空白一片,学到的知识都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思想只能下意识地跟着林子矜的问诊和检查走。

这么折腾了半天,孩子只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唔唔声,间或睁开眼睛看一看,随即就又陷入了睡眠。

不论是围观群众还是孩子的母亲,都觉出了不对劲,哪有这么折腾还不醒的?

只有孩子的父亲浑然不觉,带着几分怒气,得意地环视四周:“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我家这孩子就是觉多,平时在家也爱睡觉,这是天生的,你管得着吗?”

众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

车子恰好到站,男rén dà声催促女人快走,女人犹豫一下,还是向林子矜道谢,抱起孩子准备下车。

电光火石间,林子矜脑中念头闪过,她注视着妇女:“同志,您认真地想一想,孩子究竟有没有机会接触到药物,孩子这个样子,很像是误服了ān mián yào或镇定类的药物。您的家里是不是有人睡眠不好,平时经常服用这类药物?”

女人抱着孩子往车门方向走,嘴里下意识地答应着:“有啊,孩子奶奶睡不好,经常吃安定……”

她的脸色变了,停下了脚步。

男人的脸色也变了,有些惊慌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孩子。

林子矜见此情景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孩子有可能误食了ān mián yào,你们赶快带她去医院!”

生理盐水洗胃,药用炭减少吸收,甘露醇导泻,补充液体,fu sāi mi利尿促进药物排泄,拮抗治疗……

林子矜心里闪过治疗方法,却没有说出来,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医学生该做的事,在有条件送医院的情况下,她只要提醒病人家属,不要延误病情就可以了。

女人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泪水,看看孩子,再看看丈夫。

旁边热心大妈一拍手:“就是,我说怎么觉着这孩子不对,幸亏这医科大学的姑娘发现,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了不起啊!”

这世上还是热心人多,有人冲着前面大声喊:“司机师傅,这孩子病得厉害,把车子直接开到医院去!”

也有人出主意介绍医院:“再过两站地就是安定医院!不用开到医院去。”

女人又拍了拍孩子,拉扯她的小手,孩子仍旧不醒,女人终于哭了出来,恨恨地瞪着丈夫:“是你妈,肯定是你妈给小花喂了药!”

男人也有些心虚,却还在死鸭子嘴硬:“小丫头片子的话也能信?万一她骗你呢,咱还有急事……”

女人忽然爆发了:“我不管,你弟家里的事你自己管!我要带小花去医院,上次你妈给小花洗澡,故意烫她,小花背上的皮都烫掉了一层,如果不是我抢下来,小花就被烫死了!这次她又给小花喂药!她就嫌弃小花是女孩儿!”

公交车恰好到了站,男人不管不顾地要下车,女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拉住他:“你走可以,把钱给我留下,小花看病需要钱!”

男人挣了两下,一只脚已经迈下了车,两个大妈一左一右硬生生地把他拉上来,对他怒目而视:“把钱拿出来,先给孩子看病!”

“凭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你们就信了,万一没病不是瞎浪费钱?我弟还等着钱救命呢!”男人都快气死了,偏偏两个大妈力气还不小,旁边还有个小伙子虎视耽耽地看着他。

两个大妈听说还有人等着钱救命,互相交换眼色,有点犹豫——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哪条命都是命。

女人却是怒道:“不行,把钱给我!我要带小花去看病,你弟那个烂赌鬼,我的钱不给他还赌债,我闺女的命重要!你妈给小花喂药,还想让我拿钱去救你弟,她的心怎么这么狠哪!”

两名大妈听清端倪,立即又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模样,拉着男人不许下车,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动,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远,捂着口袋恨恨地说:“不行,说不定小花没事,虚惊一场还白花钱。

我三弟那边急得很,人家说要砍他的手呢!你说,要是去了医院,小花没事,反倒耽误了三弟的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虽然替赌鬼还赌债是没有孩子重要,可如果孩子真的没事,赌鬼倒被剁了手……

女人犹豫一下看看孩子:“可是我的小花……”

男人不耐烦:“咱小花从小就喜欢睡觉,哪有这么多事啊!”

“这孩子症状明显,必须立即去医院检查治疗,现在我和你们一起去医院,如果孩子没事,我愿意承担检查的费用!”

林子矜话一出口,车厢里顿时寂静无声。

女人含着泪看看她,再看看自家男人,嘴唇哆嗦了半天,终是没说出话来,只紧紧地抱着孩子。

奚玉兰和杨峻峰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杨峻峰站在林子矜身边:“对,加上我。”

奚玉兰也站了出来:“还有我,我相信我同学。”

两个大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我们跟着做证人。”

第185章 确诊

“对,我们跟着,给你们做证人!”

“烂赌鬼么,被剁一只手正好,给他个警醒,说不定还能戒赌呢!”

“就是,剁不剁手还不定呢,孩子还小,再不看病就危险了!”

“你兄弟再亲,也没有你自己的孩子亲吧,先给孩子看病!”

男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谁说的,我兄弟……”

女人失望地看着他,这目光让男人悻悻地住了口,又觉得丢了面子,不甘地改口说:“你们等着,万一小花没事,你们就给我兄弟赔手!”

林子矜淡淡地看他一眼,目光中都是鄙视。

“既然这么不在乎女儿的性命,你还结婚干嘛,跟你妈你弟过日子就得了!”大妈可不像林子矜这么矜持,大着嗓门嚷了出来。

公交车到了安定医院站牌前,几个人下了车,除了两名大妈,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和刚才制止男人行凶的小伙子跟了上来。

妇女很是热心:“我家就在这儿附近住,我女儿就在医院上班,我对医院熟悉,带你们去。”

一番挂号排队的流程下来,医生收起听诊器,面色严肃地抬起头:“孩子的情况很不好。根据初步的体格检查和你们说的情况,药物中毒的可能性很大,还需要再做一个脑电图,排除其它疾病的可能。”

脑电图也很快做了出来,医生立即在处方上奋笔疾书:“同志,你母亲平时用的是什么ān mián yào?最好能确定一下,好给孩子做对应的拮抗治疗。”

医生将处方单递给男人:“你是病人家属吧?一个人先去交费拿药,其它人带孩子去治疗室洗胃。”

女人听说要洗胃,已经是哭了起来,念叨着孩子又要受罪了,男人看看单子,再摸摸口袋:“我弟那边……”

他下了决心似的一跺脚:“咳!先给这赔钱货看病吧,咋说也是一条命。”

按说事情解决得还算圆满,可三个女生出了医院,都有点蔫蔫的。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杨峻峰忽然说:“我觉得我爸妈真好。”

奚玉兰眉头也舒展开来一些:“是啊,咱们都是幸运的,看那孩子背上的烫伤那么严重,将来怕是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林子矜默然不语,她也是幸运的。

她的母亲郑桂花虽然也有些重男轻女,但至少都把她们健康地养大。

这个年代的父母长辈打骂孩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用开水烫女孩子,给女孩子喂食过量的ān mián yào,这样的长辈,真是有还不如没有。

几人本来是要去看展览的,被这事拖了一上午,看看时间已经晚了,也都没了兴趣,结伴又回了宿舍。

今天休息,宿舍里其他几个人都在,见她们回来都觉得奇怪,杨静先嚷嚷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不好看?”

年晓晓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正往绳子上晾:“我来猜猜,是不是展览会改期了?”

“都不是,我跟你们说,今天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件事,咱们的林子矜可立了大功!”

奚玉兰笑着说,杨静大感兴趣,年晓晓连正在洗的衣服也不洗了,两人缠着她不放,于是奚玉兰便给两人讲了路上的事。

杨静一边刨根究底的追问细节,一边后悔得不行:“哎呀我怎么没跟你们去呢,要是我在场的话,非得揍那男的一顿不可,女孩儿咋啦,他妈还是女的呢,没有他妈哪来的他!”

奚玉兰笑着在她脑门上戳一指头:“没听明白啊,这药十有就是孩子的奶奶给喂的!”

杨静真是不能理解:“你说她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看不起女的呢,奇了怪了,我发现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反而都是女人自己!”

奚玉兰深有同感:“是啊,幸好林子矜坚持,不然的话,那孩子将来就是保住性命,怕也要落下残疾。林子矜可真够勇敢的,我当时都吓糊涂了,傻傻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相比于奚玉兰的感慨,杨峻峰关心的是另一方面,这问题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直到回到宿舍才问了出来:“林子矜,你是怎么做病情诊断的,你做的那些我也学过,而且记得很清楚,可我当时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怎么办?”

杨峻峰很郁闷,明明这些知识她都学过,诊断标准,症状对比,需要做哪些体格检查等等,考试的时候一条条都能罗列出来,可真的面对病人,这些知识就不翼而飞,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林子矜只是嘻嘻哈哈地笑:“没事的,这是正常现象,只要你们功底打扎实,等你们去医院实习,多接触病人多挨点骂,自然而然的就会了。”

杨峻峰将信将疑,她的母亲是医生,也说过这样的话,首先要功底扎实,其次要多实践,多接触病人。

可林子矜明明也没机会接触很多病人呀?

林子矜倒忘了这茬:“我,我,我,我暑假回乡下,天天就在卫生所泡着呢,实践经验比你们多得多!”

奚玉兰奇怪:“哎呀,你们那儿的病人可真够杂的,一般乡下急性中毒的病人,多数都是农药中毒,我在乡下卫生所八年了,从来没见过ān mián yào中毒的。我看你检查的手法很规范,很有针对性的。”

林子矜:“……”

好在推门进来的张金铃救了她的急:“你们讨论啥呢,这么热闹。”

张金铃心情很是愉快,和钱营长聊天又跳了几支舞,钱营长对她彬彬有礼,还约好下次有机会一起出去玩。

看见林子矜,张金铃才想起景坚的事,该不该把景坚去参加联谊会的事告诉林子矜呢?

张金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舍友聊着,心里却是犹豫不决,最终她下了决心,还是算了,反正景坚对搭讪的女孩子们一概都不理不睬。

如果她说这件事,林子矜问起她为什么要去联谊会,她该怎么解释?再说了,反正林子矜对景坚没什么兴趣,她也没必要瞎替她着急。

事实上,林子矜和景坚真的开始了谈恋爱。

京都的春天很美,美中不足的就是多风。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今年的春天,京都却很少刮风。

第186章 调戏与反调戏

连着几个星期日,景坚都会来找林子矜,两人在学校附近闲逛一圈,再去菜市场买点肉和菜,一起回到戴国梁的小院里去吃饭。

到第四次去的时候,戴国梁终于发话了:“子矜丫头,其实我挺忙的,一点也不孤单,你俩要是没事,可以去看场电影,总在这儿陪着我老头子算个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老头子戴着老花镜,正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笑呵呵地说:“小贱啊,你也别总是往这儿跑,有空多带子矜出去转转,蹲在我这儿是不少省钱,可处对象这个事儿,它不能省钱!”

景坚木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自从和林子矜确立了对象关系,他以往的洒脱和伶牙俐齿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说话做事都有几分束手束脚。

林子矜就像一块珍宝,不属于他的时候,他可以大大方方的欣赏,现在属于他了,他忽然就有那种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

明知道林子矜是个爽利大方的,不会因为他带她出去玩而对他有什么成见,可景坚就是不敢。

“我,我不是为了省钱才来戴叔这里……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带林子矜去哪里,也不知道林子矜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出去玩,会不会觉得他轻浮。

两人一起出四合院的时候,景坚终于解释了半句,又鼓起勇气征求林子矜的意见:“咱们去看电影吧?”

既然老头子给他指了条明路,景坚心想,那就听老头子的,带着林子矜去看电影?

不管哪个年代的电影院里,永远都是年轻人比较多。

林子矜还没来过这个时代的电影院,两人进去时电影还没开场,坐在座位上,趁机打量一下四周环境。

这一打量,她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不论什么年代,消费的主力都是年轻人和孩子。

这个年代的娱乐设施少得可怜,电影院几乎算是最常见也最大众的娱乐设施,顾客群体主要以一对对的年轻人和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为主。

她和景坚的正前方就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坐得板板正正的,目光躲躲闪闪,互相不敢看对方。

再看景坚,自从坐下来,他的腰杆就挺得笔直,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目视前方,一副打算认真观影的样子。

林子矜看得好笑,这些天来,花式调戏景坚这家伙,几乎成了两人见面的日常。

她轻轻地捅了他一下,在景坚不解的目光看过来时,下巴朝前面的两人努了努。

景坚有些奇怪,用目光询问她什么意思。

林子矜对他使个眼色。

景坚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脸立刻就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前面的那对小情侣,表面上坐得板板正正一丝不苟,那坐姿比景坚还像军人,实际上在座椅下面的间隙里,两人的手却紧紧地拉在一起。

林子矜笑吟吟地看着他,学着那个女生的样子,把手垂到了座位底下。

她心里笃定,这胆小的家伙肯定不敢拉她的手。

果然,景坚见她这个样子,脸红得更厉害了,初春的天气,他的额头上有大滴的汗冒了出来,不时偷眼看看林子矜那只白皙的小手,与林子矜相邻的手在膝盖上蠢蠢欲动,却说什么都不敢抓过去。

林子矜脸涨得通红,倒不是害羞,纯是憋笑憋的。

太有意思了这家伙!

林子矜忽然想起她和景坚第一次见面时的一个小细节。

那时候为了救戴国梁,她给戴国梁吃了一块糖,而景坚不懂医学知识,单纯地以为糖尿病人绝对不能吃糖,因此气势汹汹地来找她问罪。

他扯着她的书包带不许她走,当时的她只看了他的手一眼,景坚便讪讪地缩回了手。

林子矜歪着脑袋,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仔细地看着景坚的手,回忆着,当时他就是用这只手拽她的吧?

景坚见她这样,更是窘得厉害,低声说:“你,你,你看什么?”

林子矜笑了笑,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我在想,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用哪只手拽着我的书包,不许我离开。”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景坚的耳朵感觉到她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

“我,我,我,我忘了,你,你想怎么样?”

林子矜笑不可抑,却得拼命地忍着,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当然是要惩罚它啦,明明我帮了戴叔,你还骂我笨蛋。”

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景坚想躲开却又舍不得,耳中倒是把她的话听得清楚,神情僵硬地抬起手来,伸到两人中间:“那你打它吧。”

林子矜一愣,这家伙这是反调戏回来了?

以他一贯的作风,应该不可能吧?

她疑惑地看向他,却见景坚一本正经地坐着,很认真地看着她,竟然是真的让她打他而不是借机调戏她。

林子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抓起他的手放回原处:“好了,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那时候你救了我,我还没对你说过谢谢呢。”

恰在这时,周围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光打在屏幕上,打出片名:《小花》

这个时代的电影画质不如后世的清晰,音效和各方面也离后世电影差得远,但是胜在观众用心也尊重电影,灯光一灭,影院里立即鸦雀无声,比起后世电影院的秩序,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林子矜在后世的电影院里,经历过后座的大叔将臭脚丫放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也经历过旁边的剧透狂魔不停地大声诉说下一步剧情,还有一边观影一边开着手机闪光灯,拍照发朋友圈的。

也有人观影时拼命抖腿,连累得一排人都跟着坐碰碰椅抖个不停,最奇葩的一次,是一对小情侣带了麻辣小龙虾进场,于是从头到尾,全场都飘荡着麻辣小龙虾的味道。

然而这一次的观影体验却是非常的好,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有人凑近她的耳边,景坚富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传入耳中:“以前的事,对不起。”

林子矜一愣,随即知道这家伙还记得刚才的事,忍不住低声说:“傻家伙,我还要谢谢你呢!”

第187章 景坚的身世

后面有人咳嗽一声,景坚把这视为对自己扰乱公共秩序的提醒,立即坐了回去,坐姿端正,摆出一副认真观影的模样。

电影正式开始了。

年轻时的陈冲和刘晓庆有一股子质朴天然的青春气息,演技在线,情节发展到"gao chao"的时候,观众席上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林子矜也被剧情感染,经过后世无数煽情片的熏陶,她倒不致于像周围的人那样掉眼泪,但也看得很是投入。

电影结束,灯光乍亮,人们如梦初醒。

从黑暗的电影院里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林子矜忽然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景坚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的身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阴霾的气息,眉头微蹙,薄唇紧紧地抿着。

认识三年,交往两年,林子矜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坚。

她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以前的洒脱不羁和最近的羞涩板正,这样有些阴霾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周围的rén liu裹挟着他们出了影院的大门,站在初春的街道旁边,道路上的rén liu熙熙攘攘,被春风吹着,暖暖的阳光照着,景坚眉宇间的阴霾似乎散去不少。

林子矜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

该不是被她调戏得太过份,以致他恼羞成怒了吧?

景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似乎所有的阴霾都随着这口气呼了出去,他歉意地看向林子矜:“饿了吧,咱们去吃东西?”

林子矜:“……好吧,去戴叔家?”

察言观色,看样子他的阴霾和她无关。

就这么一下子的功夫,他眉宇间的阴霾尽散,又露出平时那种洒脱不羁的勃勃英气。

景坚笑了笑:“小丫头,你蹭饭上瘾了吗,戴叔都已经放话赶人,你还要赖着去吃,当心他跟你收伙食费!”

不知道为什么,林子矜觉得,现在的景坚同她以往所接触的景坚有很大的不同,他还是那副洒脱的模样,有时她不经意靠他近些,他还会害羞,可他就是与以前不同。

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事似的。

两人找了一间不大的国营食堂,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菜是林子矜点的,等菜的间隙里,景坚一直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外面的街景。

林子矜直觉他有话要说,默不作声地为他倒上茶水,也托着腮看着外面。

“其实我,也是被父母卖给别人家的孩子。”景坚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林子矜愣了几秒钟,才听懂并消化了这句话。

前世的阅历和成熟的心理年龄让她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她知道了他眉宇间的阴霾来自何处。

他们刚才看的电影是一部描写战争年代的电影。

电影的开头,就是山区的一户贫苦人家,为了生计卖掉了亲生的女儿小花,之后又阴差阳错地收养了转移红军留下的女婴,小花的母亲出于对亲生女儿的思念,给这个女婴也取名小花。

两个小花和她们的哥哥在战争年代演绎了一出悲欢离合的英雄之歌。

景坚的身上,又发生过什么事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邻居的孩子和我打架,会说我是买回来的野种,那时候我还小,哭着跑回家问父母,他们告诉我说不是的。”

景坚望着茶杯,停了一会儿,说:“我九岁那年,从家里逃出来,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十二岁那年,被薛妈妈拣回了家。”

林子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轻轻地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什么样的安慰语言都是没用的,谁也不能感同身受到当事人的痛苦。

温暖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景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很幸福,有薛妈妈,有戴叔,还有大哥。”

他对端着菜摆在桌面上的服务员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等人家走开了,又注视着林子矜,认真地说:“现在,我又有了你。”

林子矜不知说什么好,也跟着笑了笑。

心里想着那个逃字,林子矜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会从家里逃走。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要逃离家庭,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能想得到他在外面流浪的日子吃了多少苦,心里不禁有点怜惜。

然而景坚这时却笑得一派开朗阳光,似乎那些事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之前的阴霾不见,恰好服务员端了饭过来,他笑着说:“刚才我影响你看电影了吧,这次可不能再影响你吃饭的情绪了。”

林子矜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准备拿筷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覆在景坚的手背上。

这个时代的人很少在公共场合作出亲昵的动作,被服务员异样的眼神盯着,饶是林子矜的厚脸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试图把手拿回来,景坚的大手一翻,反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握随即松开:“谢谢你。”

林子矜:“……”电影院里没人看着你不握,现在在服务员的眼皮底下,你这是搞什么夭娥子?你的害羞劲儿跑哪儿去了?

两人吃完饭,景坚开车送她回学校,车行了一段路,林子矜忽然问:“薛妈妈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景坚怔了一下,有点苦涩地摇头:“她已经去世了。”

林子矜觉得自己有点唐突,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景坚再次摇头,他今天似乎总是在摇头:“没什么,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个时代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倒是自行车晃晃悠悠的特别多,景坚将车速放缓,语速也很缓慢:“我十六岁那年,不顾薛妈妈和戴叔的阻拦,硬是去参了军。”

他转过脸对她一笑:“哦,忘了跟你说,薛妈妈是戴叔的妻子。”

林子矜点头,所以薛妈妈去世后,戴叔又娶了温雅,有了温晓喻那个继女?

“就在我走后的第二年,薛妈妈生了急病,医生尽了全力,可她还是走了。后来大哥跟我说,妈妈不许他们告诉我,怕我担心,怕影响我的训练。”

林子矜望着他的侧脸,他似乎在竭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眉宇间还是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第188章 渣男的借口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他的痛苦还是这么深切。

其实,这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人,洒脱不羁只是他的外表。

景坚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和缓:“可是我知道,即使大哥他们想要告诉我,当时也不可能找得到我。算时间,当时我正在边境执行任务。

等我拿了个一等功和战斗英雄的称号回来,急着要向她炫耀的时候,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了。”

林子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十七岁的小小少年,以为自己做出了不得的成绩,要向最亲爱的人炫耀,想要让他认可的母亲为他高兴自豪,却发现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为了国家而战斗。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早知道会见不到妈妈最后一面,我还会不会去参军?”

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答案的问题。

沉默很久之后,林子矜轻轻地说:“其实薛阿姨可能也支持你去去部队,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担心影响你,而不许大哥通知你。

景坚沉默许久,沉声说:“谢谢你,子矜。哪天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见大哥,哦,大哥就是戴叔和薛妈妈的儿子。”

听得出来,景坚和这个大哥感情好像很深厚的样子,林子矜笑着点头:“好。”

林子矜回到宿舍已经有点晚了。

杨静正在刷牙,哗啦哗啦的十分用力,年晓晓趴在自己床上,双肩耸动,无声地抽泣着。

林子矜看了看她,没敢大声说话,只用眼神询问其它的人。

奚玉兰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张金铃用口型说:“和肖海洋吵架了。”说着话,将两个大拇指竖起来并排放在一起又分开。

林子矜微微摇头,并没说话。

年晓晓和肖海洋这一对小情侣,两年来分分合合无数次,简直堪比穷摇大剧,林子矜看着都替他们心累。

两人每次吵吵闹闹地分手,最多不过三天,只要肖海洋一道歉,说几句好听的,年晓晓立即就心软原谅了他。

事实上,肖海洋这人并不是一个好的对象人选,他性格自负,又喜欢拈花惹草,有年晓晓这么漂亮的对象还不满足,总是和学校里的女生眉来眼去,暧昧不清。

最关键的是,他还总能把原因归结到年晓晓的身上,说来说去都是年晓晓不对。

更令人无语的是,年晓晓这傻丫头还真信他的,总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肖海洋说她打扮得像资本家的小姐,她就努力把自己往土气里打扮,肖海洋说她生活奢糜,她就咬着牙尽量吃便宜的饭菜,肖海洋和女生眉来眼去,被她发现,反咬一口说她封建思想残余严重,她还当真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封建。

405寝室的人都看不上肖海洋此人,可年晓晓就象被猪油蒙了心,每次受了委屈信誓旦旦地要分手,只要肖海洋一说好话,她立即就软了。

校园又不是真空,肖海洋的那些风流韵事,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不少,开始时她们或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地告诉年晓晓。

后来发现,两人每次都是吵一架,年晓晓哭一鼻子,肖海洋信誓旦旦地发誓,给自己的行为套上一个合适的名头,事情就不了了之。

久而久之,宿舍的人也就不再管他们的闲事。人家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又何必非得棒打鸳鸯。

除了直肠子的杨静偶尔还会骂肖海洋几句,其它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晓晓像一朵移出温室,暴露在风雨和严寒下的小花一样,慢慢地枯萎。

张金铃凑近林子矜一些,小声说:“肖海洋想让年晓晓帮她留校,或者到医科大的附属医院……”

她正说着,年晓晓坐了起来,张金铃没想到她忽然不哭了,有些尴尬地退开两步。

年晓晓的大眼睛哭得肿成一条缝,脸色憔悴,神情迷茫又凄惨,她像没听到张金铃的话,或者听到了也不在意,对林子矜说:“肖海洋想让我帮他,我都跟爸爸说了,爸爸也答应想办法,可他怎么又和其它女生在一起,我都看见他们拉手了!”

又是这些破事儿,这都第几次了?!

肖海洋这不要脸的,他既然要吃软饭,那就吃得敬业点,别他妈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想借人家家里的助力,就得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一边到处撩骚,一边还要借人家父兄的助力,他这脸是有多大多俊哪!

林子矜无语地看着年晓晓,恨不得把她提起来,大头朝下摇一摇,看能不能把她脑袋里的水控出来。

林子矜自诩是文明人,年晓晓又娇娇弱弱的,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她没好意思动手。

可杨静这个女汉子就不考虑这么多了,她连牙也不刷了,一把丢掉牙刷,满嘴喷着白沫子就动了手。

她把年晓晓从床上拎起来,用力地前后摇了几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喊:“年晓晓你傻了啊!你都亲眼看见他和别人手拉手了,你还留着他干嘛?!让我说,想留着也行,哪只手拉了别人的手,就剁掉他哪只手!这次剁了他的手再听他解释!”

杨静手劲大,年晓晓被摇得七晕八素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可是,他说这事不怪他。”

林子矜以手扶额,又来了!

果然,年晓晓满脸都是对自己的怀疑,小声说:“他说我太娇气,说我小心眼儿,说他和那个女生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他嫌我乱吃醋,怪我独占欲太强,他还说……”

“妈的,老娘找他去!”

这一连串的罪名让杨静听不下去了,也不管现在是晚上几点,她怒气冲冲地挂着一嘴白沫便往外跑,被奚玉兰一把拉住,递给她一块毛巾:“哎哎擦擦嘴,就这么跑出去,人家还以为你犯了癫痫病呢。”

杨静接过毛巾擦嘴:“他妈的,肖海洋那小子就是条疯狗,他自己见一个爱一个,还不放晓晓一条活路,老娘找到他,非打掉他几颗牙不可!咦,这毛巾什么味儿啊?”

奚玉兰一看,情急之下拿错了毛巾,把擦桌子的抹布当毛巾了!

她双手合什表示歉意,递了杯水给杨静:“哎呀拿错了,来,赶紧漱漱口,重新擦一遍。”

第189章 喝得水多,诗(湿)的篇(片)大

这么一折腾,杨静的冲动劲儿也过去了,她在奚玉兰的服侍下漱了口,重新用干净的毛巾擦了嘴,坐在床上,手指当当当地敲了敲桌子:“年晓晓,这次你怎么说?”

年晓晓怯怯地看看杨静,又看看林子矜,还是满脸的自我怀疑:“可是……可是我觉得他说得对,我好像真的独占欲很强,我就是不愿意看见他和别的女生手拉手。”

年晓晓从小在国外相对自由的环境里长大,被兄长娇宠着,又因为漂亮可爱和纯真的性格,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她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里,几乎一路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挫折,对生活中的尔虞我诈更是完全不懂。

dong luàn结束后,兄长调回国内任职,她也跟着回了国。

刚开始,年晓晓对国内的环境很不能适应,同学们都穿着千篇一律的衣服,逛街时买大部分的东西都要各种票证,交通也不太方便。

最让她难以适应的,是大学同学对她的态度。

几乎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那目光里有欣羡,有讨厌,有看不起,当然也有卑微得不敢表达,只敢在远处观望的爱慕。

就连同宿舍的舍友,对上她也同对别人不一样,刚开学的几个月里,杨静这个天生的大嗓门,和她说话时,都刻意地放低放缓声调,好像生怕吓着她一样。

她还听说,学校的同学背后给她起了个绰号,名叫瓷娃娃。

可是,年晓晓想:她和她们都是一样的,她并不是什么瓷娃娃,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就用看平常人的眼光看她呢?

当然,也有用平常人眼光看她,并且用平常心待她的。

一个是眼前的林子矜,另一个就是肖海洋了。

林子矜对她就像对其它所有人一样。这个从n省来的女孩,从来不对年晓晓的人或者衣服表示奇怪或羡慕,有时候也会跟她讨论时装,讨论国外的生活和学术水平的发展。

林子矜是真的把她当做普通人看待的,年晓晓想,也许是因为林子矜自己也长得很漂亮的缘故吧。

另外一个肖海洋对待她的态度也和其它同学不一样。

肖海洋是个骄傲到极点的人,甚至有些高傲,同时他也是个诗人和文学家。

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精通古典和现代诗词,在一群无趣又忙碌的医学生当中,肖海洋简直就像是傲立在雪山上的一株青松。

是的,肖海洋在他为年晓晓作的一首诗当中,就是这样形容他自己的。

在这首情诗当中,他将自己形容成了傲雪的青松,而将年晓晓形容成了一朵温室里的小花。

青松爱上了小花,带着小花离开温室,保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沐浴在大自然的阳光下,尽情享受美好的生活。

这是年晓晓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而且是以现代诗的形式,她被诗中所描述的美好画面感动得泪水盈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青松”的求爱。

之后没多久,“小花”便在“青松”的监督下开始了改造之旅。

年晓晓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肖海洋信誓旦旦地要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可她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地活到现在,到目前为止这短短的小半生中,最大的风雨,反而都来自那个要为她遮风挡雨的肖海洋。

当肖海洋用那些奇怪的,似是而非的语言批评她的时候,她以为这都是为了她好,为了让她更快地适应国内的生活。

“肖海洋说,我在生活上继承了资产阶级奢糜腐化的一套糟粕,思想上却沿袭了最最封建的那部分残余,比最偏远的农村里最封建的老太太还要封建,自私,霸道。”

说起肖海洋批评她的话,年晓晓的泪水又落了下来:“肖海洋说,他说我妄图独占最美好的东西,在最有自由气息的大学里,竟然大肆搞资本家独吃独占,自私自利的那一套。”

杨静啪地一拍桌子:“我呸!最美好的东西?他是什么玩意儿,狗屎一堆,谁稀罕他呀!”

事实上杨静也知道,她说的这些只是气话。

这个年代的青年人崇尚文学,肖海洋这种梳着分头,戴着金丝边的小眼镜,写得一手酸不溜秋的歪诗,时不时地诗兴大发就要仰头吟哦一番,或歇斯底里地连哭带唱一番的所谓文学青年,能吸引到许多同他志同道合的文学女青年。

其中自然也不乏那种愿意为了文学而献身的。

奚玉兰听不下去了:“肖海洋嫌你不好,可以分手,反正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可以重新挑一个志同道合,不封建也没有资产阶级糟粕的,咱们还正好解脱了呢!”

年晓晓摇头:“可是,海洋说了,我属于可以改造好的一类人,他愿意帮助我,把我改造成真正的劳动人民,成为shè hui zhu yi好青年。”

这话和前面的那些话,听起来都十分的冠冕堂皇,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仔细琢磨,却让人感觉分外的恶心。

杨静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啪地一拍桌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放他娘的狗屁,我,我,我要是不揍他一顿,我就不姓杨!”

她扒着年晓晓的肩膀使劲摇,好像要把她脑子里的水都摇出来:“你可长点心吧!你家里人把你养大,就是为了给他教育?改造什么的,滚肖海洋他妈的蛋!”

杨静气呼呼的:“他能适应你就适应,不能适应就让他滚蛋!你长得这么漂亮,家庭条件好性格也好,还愁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什么玩意破诗人,我看他就是个湿人,喝得水多,诗{湿}得篇{片}儿大!”

饶是气氛沉重,其余人还是被这句“喝得水多,湿得片儿大”给逗笑了,这不是讽刺肖海洋尿床呢嘛!

年晓晓瞪着迷茫的眼睛,哭着哭着又被逗笑了。

林子矜心里也很想像杨静一样破口大骂一番,奈何她没有杨静那么多的词,看看年晓晓迷茫又怯然的样子,叹了口气,决定再次和她好好谈谈。

“晓晓,这事吧,不是你的错。”

年晓晓:“可肖海洋说得对,我确实娇气,我已经努力地改正了,不过……”

这可怜的孩子,竟然被xi nǎo到这种程度。

第190章 爱情的本质

林子矜不想看着她继续贬低自己,打断年晓晓的话:“肖海洋说得对,你确实娇气,但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能算缺点。

有的人就有那种好命,一辈子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烟火,那也不是人家的错,如果有可能,我也愿意过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静大声赞同:“就是就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你有娇气的资本,有疼你宠你,让你娇气的家人,只要不偷不抢,没人有那个权利对你的生活方式做出评判,任何人都不能。”

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们的祖国将会高速地发展,将来的孩子们能够享受到极高的物质生活,在那个时代里,娇气根本就不是什么缺点。

有那个条件娇气,为什么一定要吃苦,一定要勒紧裤腰带生活,把自己搞得满脸菜色呢?

年晓晓抬起头,满脸都是奇怪的神色。

从年晓晓回国以后,听到的,看到的,多数都是教育女性要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妇女能顶半边天之类的话,报纸和电视电影的宣传也都是同样的论调。

再加上肖海洋不遗余力地打击她,贬低她,让她一直以为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以为自己就像肖海洋说的一样,她年晓晓是社会的蛀虫,她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拖了劳动人民的后腿。

可今天她听到了什么?

林子矜竟然说她娇生惯养不算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缺点,而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年晓晓有点糊涂,看向其它几个室友。

杨静兴奋地点头,满脸崇拜地看着林子矜,似乎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做了;奚玉兰似乎有点不敢苟同,却也没说什么;张金铃还有刚走进来,不知道听了多少的杨峻峰若有所思。

一向高冷的杨峻峰点点头,走过来拍拍年晓晓:“年晓晓,林子矜说得对。”

说得对的林子矜还在继续大放厥词:“还有,资产阶级爱情和shè hui zhu yi爱情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多巴胺的分泌。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独占的,如果你能和别人分享他,那也不能叫爱情了。”

年晓晓张着嘴,另外几人都露出大感佩服的表情——原来林子矜竟是这样一个林子矜。

可能年晓晓被打击和xi nǎo太深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可肖海洋说,他们之间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只是拉拉手,没有别的想法,是我自己思想龌龊。”

这次不待林子矜说话,杨静先怒了:“放屁,放屁,放肖海洋他妈的屁!”她嚷嚷道:“明明是肖海洋那孙子自己龌龊得不行,三心二意脚踩两只船,还要给你扣帽子,气死我了!”

奚玉兰也忍不住提醒年晓晓:“晓晓你想想,咱们学校里,不是正在处对象的同学,哪个男女同学会手拉手呢?”

杨峻峰适时地补刀:“就算是处对象,也不会在人前手拉手,拉手都是偷偷摸摸的。”

年晓晓又快哭了:“他俩就是偷偷摸摸的,被我撞见的时候,那个女同学还说我少见多怪。”

林子矜已经不想给她一条条地分析了——听着实在太气人——她总结道:“总之,晓晓,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为了哪个渣男改变自己。

当然,你自己愿意改变是你的事,但是不用为了一个三心二意,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委屈自己,改变自己。“

林子矜的话就说到这儿了,至于年晓晓能不能听得进去,想得明白,就全看她自己了。

杨静带头用力地鼓掌:“说得好,说得对,年晓晓,不用为了不在乎你的人改变,我就喜欢你以前的样儿!”

第二天早晨,年晓晓顶着黑眼圈起来上课,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不同。

林子矜也顶着个黑眼圈,昨天劝年晓晓,把她心里的隐忧勾了起来,看见年晓晓执迷不悟的样子,林子矜又想起了同样傻得不行的林子佼。

课间的时候,张金铃从外面进来,她去传达室取汇款单,顺便给林子矜带来了两封信。

林子矜看了看信封,一封是林子维寄来的,另一封是林卫国寄来的。

她先拆开了林子维的信,信的内容让她大吃一惊,林香久离婚了?!

这是前世所没有发生的事。

前世的林香久当牛做马,伺候了赵二赖一辈子,直到林子矜穿来时,林香久还在医院伺候生病的赵二赖。

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子矜继续看下去。

林子维的信写得很长,足足有五大页纸,小家伙连跳两级上了初二,字写得比以前漂亮了,信的内容也有条有理。

【姑姑现在帮着村里人下地干活,勇勇和二子都在村里的小学上学,我跟那帮学生打了招呼,不许他们欺负他俩。

姑姑变了,变得,嗯,我也说不清,等放假你回来就能看见了。昨天菜墩家还把家里种不过来的一亩地租给了姑姑,只要秋天收了粮食,给他家交一半就行。】

这种事情林子矜多少也知道一些。

包产到户分田地时,是按人头来分的,不管是孩子还是老人,都有一份田地。

这种情况下,家里人口多的自然就占了便宜,所以当时农村里有一句很流行的顺口溜:紧干慢干,不如生个肉蛋{肉蛋指孩子},干得多不如生的多,干的好不如生得早。

【二姐现在越来越糊涂了,我觉得她就是书上说的青春期叛逆,可她这叛逆期也太长了,都好几年了,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更严重了。

二姐她还在和冯谦来往,我偷偷跟过她几次,他们在一起就是说说话,具体说些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不敢离他俩太近,二姐现在在家里,动不动摔盆子打碗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听,如果被二姐发现我悄悄跟着她,一定会引起一场轩然dà bo。

嘿嘿,子矜姐,我这成语用得不错吧?】

看到这儿林子矜一笑,似乎看见了林子维厚着脸皮求表扬的样子。

【冯谦那小子倒是装得挺象,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好娃娃,我知道他的底细,不过也懒得跟别人说。

冯谦他娘还是那个样子,他爹上次中毒后,眼睛看不清了,不过倒是不碍干活。

冯家三傻从村头拣了个神经病媳妇领回家,村里人都说冯家这下可不用再造孽了。

第191章 把狐狸精赶出去

子矜姐,我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和二姐一样高了,爹昨天夸我,说我是个能顶门立户棒小子。

姐,我都成大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许我去海子边玩吗?

我总觉得,你跟娘和奶奶不一样,你不许我去海子边,不是担心我玩水出事,而是担心别的什么?

以前我太小,问你你也不说,现在我长大了,姐你就告诉我吧,只要说得有道理,我肯定听话。】

林子矜一时间倒有些心动:要不要把前世的事告诉林子维?如果说的话,以什么借口说,就说做梦梦见的,林子维会不会相信?

她离罗布村太远,有什么事情都鞭长莫及,光伸手探不着,可林子维离得近,他又是个机灵的,有他在那边看着,总比她干着急要强。

不过,就算要告诉林子维,也不能写在信里,反正现在已经是五月初,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索性等放假回去,当面跟他说一说好了,嗯,要好好想想,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

【子矜姐,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你记得长林哥吧,就是队里的木匠,二姐和他好上了,我爹以前一直不同意,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同意了。

我爹娘和爷奶商量了,准备选个日子先订婚,等秋天地里面忙完了就让他们结婚。

我很喜欢长林哥,他的手可巧了,以前还给我做过木头阻击枪。

家里其它方面都很好,爷爷奶奶的身体也很好,他们说了,让你不要挂念,好好学习。

弟弟:林子维】

读完信的林子矜心里很是高兴。

罗布村发生了两件前世没有的事情。

一件是姐姐林子依要和小木匠孟长林结婚,另一件就是林香久离婚。

两件都是喜事,结婚是喜事,离婚也是喜事。

前世的林子依所嫁非人,林子维出事后,丈夫和婆婆对她多方刁难,把她磋磨得不成样子。

今世她没有嫁给那个男人,而是马上要嫁给孟长林。

林子依记得孟长林这个人,前世他从给人打家具开始,做到后来的大型连锁家具厂,成为整个n省都颇有名气的富豪。

只是这位富豪终生未曾结婚,从孤儿院认领了两个孩子。

这辈子孟长林娶了姐姐,两个人一定都会幸福的。

还有姑姑林香久,她摆脱了前世的命运,离开了赵二赖那个渣男,再也不用为赵家一大家子当牛做马,林子矜的心里陡然充满了希望,既然林香久的命运能够改变,那么其它人的命运也一定能够改变。

……

不久前的罗布村里,林老太张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嘴,老半晌才说出一句话:“香久啊,你真的要离?”

“离!”

林香久咬着后槽牙,地回答。

“哎呀香久啊,男人不都是那样嘛,你吓唬吓唬二赖,让他把那个女人赶走就算了。两口子还是要一起过日子,一个锅里搅稀稠,谁家的锅和铲子不磕碰的。

你说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娃娃,不说别的,光是将来给两娃娶媳妇就是个麻烦,你拿甚给他们娶媳妇哩?”

林老太说了一大堆,林香久仍是梗着脖子,瘦削的肩膀僵硬地支楞着:“娘,你放心!我以前能养活得了赵家的一家老小,现在就能养活得了我们娘仨个!”

林老太一拍大腿:“哎呀香久啊,这可不是说笑的事,以前咱吃饭靠工分,不管你在哪儿,只有肯下力气就有饭吃,现在田地都分到个人头上了,没有地,你再怎么能干也没处使劲啊!”

林老太虽然讨厌赵二赖,可还是不敢让闺女离婚,不管怎么说,就算有个名义上的男人,也比当寡妇强啊,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就靠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得多艰难啊。

林香久哑然,是的,她要是离婚的话,就得回到罗布村来,罗布村的地已经分给了个人,这时候又不可能把已经种下去长了苗的田地重新分一遍,没有田地,她和孩子怎么活?

林家亮一直闷着头坐在桌边,见妹子为难,他问道:“香久,你给我说个准话,是不是一定要离?离婚可不是件小事,你自己想好!”

林香久斩钉截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哥,我想好了,我当媳妇的伺候他全家都是应该的,可他不该把李美美也领回来让我伺候。”

顿了顿,林香久又沉声说:“我也不指望他了,哥,你们看着,我靠自己也能活出个人样儿,给勇勇和二子娶上媳妇!”

“好!”林家亮重重点头,对林老太说:“娘,这件事你就别管了,香久这日子过得憋屈!她自己愿意立起来,我当哥的全力支持!”

他又对林香久说:“田地的事你就不要担心,先和娃娃信下来,明天我就带你回去办手续,你想好了没?”

“想好了。离了他赵二赖,我反倒要活在人前头!”林香久站起来,挺直了一直弯着的脊梁。

……

老赵家,赵老太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

“二赖,娘求求你了,你去把你媳妇找回来,把那个"sao huo"狐狸精赶出去,咱这家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赵二赖一把把他娘拉起来,按着她坐在炕上:“娘,我早跟你说过,有你吃的穿的就好了,不要管儿女的闲事!”

“这是闲事?!”赵老头怒了,抓起桌上的水碗,想扔又没舍得扔,把碗里的水冲着赵二赖泼了过去:“我媳妇都被你气走了,这是大事!赶快去队里借上车,把你媳妇接回来!”

说着话赵老头下炕穿鞋:“你要是抹不下脸,我和你妈替你把那个女人赶出去!”

林老太也明白过来,急忙下炕,跟着老头子往外走:“对,我和你爹去赶她,一个骚狐狸小妖精,凭甚在咱家吃吃喝喝哩,这家底都是我媳妇挣回来的!”

赵二赖拦住他爹娘,把他们一个个按回炕上,跺跺脚怒道:“爹娘,你们就省点事吧,我和美美能挣上钱养活你们!”

他指指炕上堆着的两块布料:“看看,这都是美美和我挣回来的,还不比林香久挣那点小钱强?”

第192章 妻妾同行,和平共处?

赵老头心里有数,那个叫李美美的女人就算再能挣钱,也不可能像林香久那样,端茶倒水做饭,地里家里一把抓地伺候他们老两口。

他把布料抓起来,劈头盖脸地冲赵二赖扔过去:“放你娘的屁!老子不要这些破玩意儿,老子就要你媳妇回来!”

花花绿绿的布料落在赵二赖身上,盖住了他的脸,他手忙脚乱地拽开,气急败坏地喊:“爹,你就别瞎搅和了!这事我自己有分寸,就林香久那样儿的,离了我她就活不成!”

他把布料拽巴拽巴卷成一团扔回炕上:“爹娘,你们等着看,她林香久呆不了多久,非得乖乖地给我回来!”

赵家老两口对视一眼,再想想儿媳妇平素的为人,立即放心不少,赵老头仍有点不放心,叮嘱儿子道:“那你也得给人家个台阶下,晾她几天就行了,差不多就把人接回来。还有那个女人,你也跟她说说,住在咱家里,不要太欺负香久。”

赵二赖听他爹说话的语气软了许多,反倒得意上了:“这个得看她表现了,她要是识时务,这个家的大老婆还是她的!”

赵老太立即附和:“是啊二赖,你可得想清楚,香久她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来对我们也不错,你从外边领回来的女人,再怎么样,她能给你生儿子吗?这种女人当小的可以,真要为了她把香久赶走,娘可是不让的!”

那女人看着就一副sāo làng样,肯定没有林香久孝顺好拿捏。

“放心吧,爹娘,保证她们能和平共处!”

赵二赖清楚自家媳妇的德行,至于李美美,有钱拴着,她也跑不了。

他将爹娘搞定,哼着小曲儿出了门,心里得意得不行。

现在各村的田地都分给个人了,林香久回去没地可种,谁肯养活她一个闲人?两个娃娃还在家里,她那样的女人,离了娃娃她能活?

到时候她还是得乖乖地回来。

“到那个时候呀,”赵二赖忍不住得意地笑:“我就过上那明妻暗妾,啊呀不对,是妻妾共处的好日子,大老婆孝顺父母,照顾娃娃,小老婆陪着我睡,帮我赚钱,啊呀呀,谁人有我这般的能耐?”

能耐得不行的赵二赖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大儿子赵灵勇。

赵灵勇今年十三岁,个头长开了许多,半大小子站在他爹面前,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他爹:“你甚时候把我娘接回来?”

他连声爹都没叫。

赵二赖心情正好,没和他计较,笑着挥挥手:“快了快了,忙完手上的事就去接你娘。”

他掏出五分钱递给儿子:“拿着去供销社买糖吃,别在这儿添乱,啊?”

赵灵勇没接他的钱,仍是冷冷地盯着他,冲着西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她呢?”

赵二赖:“甚?她咋了?”

“那个女人甚时候滚蛋?”

赵二赖正打算再敷衍儿子几句,却见李美美走了出来,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女人就是这样,身上总是有一股懒懒的劲儿,说话软绵绵的,走路一扭一扭的,看人总也不拿正眼看,吊着的眼梢却别有那么一股骚味儿。

赵二赖本来就喜欢她这股味儿,要不然也不会去年一年哪都没去呆在她家里,把家里的粮食和钱都给了李美美,更何况现在,李美美可是他的财神娘娘,比亲娘还亲的财神娘娘!

被李美美这么看着,赵二赖有点下不来台,立刻就对儿子变了脸:“滚你娘的蛋!那是你李姨!”

“哎哟我可当不起他的姨!”

“胡说,她不是我姨!”

李美美和赵灵勇同时说话,一个尖着嗓子妖媚,一个粗着嗓门愤怒。

赵二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让儿子滚蛋,他给了儿子一脚:“滚!你再胡说就滚去跟你娘做伴去!”

“赵二赖,你让谁滚蛋呢?”

林家亮沉着脸走进来,后面跟着林香久和白如意。

赵二赖向来就有点怵这个大舅哥,此时做了亏心事,一见林家亮自然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哎哟二哥二嫂来了,快进屋!”

李美美哼了一声,目光林香久身上剜了一眼,有点眼馋地看看高大威风的林家亮,一扭身回屋里去了。

“娘!”

赵灵勇大声喊道,小步跑过去拉住林香久的手,上下打量她:“娘你回来了!娘你没事吧?”

林香久笑了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娘没事,你弟呢?”

“我弟还睡着呢,他有点不舒服,昨晚就没吃饭。”赵灵勇说,冲着兄弟俩住的那屋努了努嘴。

林香久立刻就急了:“你弟病了?怎么样,没事吧,为什么不吃饭?”

赵灵勇摇摇头:“娘你别急,弟弟没事,昨天你走了,家里没人做饭,我去叫弟弟起来。”

没等他去叫,赵灵均就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看见林家亮来了,喜洋洋地叫声二舅,飞奔过来扑入林家亮的怀里:“二舅你来了,二舅你给我带吃的没?”

他二舅最好了,每次来他家都要给他带好多好吃的!

林家亮摸了摸衣袋,今天走得急,忘了给外甥带吃的,白如意适时地摸出一块钱递给赵灵勇:“勇勇拿着,带你弟弟去供销社买点吃的,你二舅和你爹娘有点事要说。”

白如意向来性子温和,虽说妹夫这事做得太欺负人,可他毕竟是孩子的爹,她不想让孩子看见接下来的事。

赵灵勇知道二舅和二妗这是来为娘撑腰的,他没接钱:“二妗,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谈的事我也要听。”

白如意为难地看看林家亮,林家亮看看赵灵勇,发觉这孩子倒也不小了,勉强有资格参予家里的大事,便把接过钱递给了赵灵均:“你哥不去你去吧,买点吃的跟你哥分着吃。”

赵灵均也没接,他倒不是想留下听大人说啥,他是不敢接这钱。

这钱太大了,他娘给他零花钱一向都是按分论的,一般都是给他一分二分钱,最多的时候给他五分,那都得是他爹回家来,他娘心里高兴才给他那么多。

现在突然有一张大票子放在他的面前,赵灵均还真不敢拿。

林家亮把钱塞在赵灵均手里:“拿着吧二子,买了东西别乱跑,快点回来。”

第193章 谁和你是一家人?

赵灵均嗷地喊了一嗓子,抓着钱撒丫子就跑。

点心我来了!

水果糖我来了!

牛奶糖我来了!

这么大一张钱由着他花,那么,他看了很多次的,供销社柜台上玻璃罐里的蜜饯,白色亮晶晶的冰糖,方方正正的饼干包,你们也等着我,我来了!

赵灵均像屁股上绑了只点燃引信的窜天猴似的,屁股后面一溜烟尘,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赵二赖心下大定,大舅子夫妻俩上门来不打也不闹,还和颜悦色地给孩子钱,这说明什么?

说明林香久怂了,后悔了,她怕自己真的不要她!

不过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毕竟是自家理亏,大舅子好歹也是个大队长,赵二赖觉得,他多多少少还是要给林家亮点面子的。

他堆起笑脸:“他二妗你真是客气,娃娃家的么,你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全让他浪费了。”

林家亮冷着脸:“那钱是给我外甥的,和你没关系。”

赵二赖心下嘀咕,看来这位来者不善啊?是不是听了林香久的话,还打算把李美美赶出去呢?

他心里盘算着,如果林家亮提出赶李美美走,他就先应承下来,就说李美美在村里有事,过几天就回家。

林家亮总不能住在他家里等着,至于林香久这傻娘们,赵二赖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二舅你先回屋坐,我让我表妹给你们烧点热水。”赵二赖打定主意要耍赖,早早地就说明李美美是他的表妹,他就不信林家亮两口子还真能把李美美一个妇道人家咋滴了!

林家亮根本没搭理他,也没问他突然从哪儿半道钻出来个表妹,甚至都没问他前天打林香久的事,只是在院子里四下打量。

赵二赖心里嘀咕,这是找甚哩?难道他们还真的想自己动手,把李美美赶出去?

林家亮很快找到了目标,走到院子角落里,抱起一块大石头。

这是一块很大的鹅卵石,足足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n省这边有冬季腌白菜的传统,这鹅卵石就是用来压菜缸的。

赵二赖一见立即慌了神,他还以为大舅子一声不吭的,这事就算没事了,没想到这是要往大里闹!

这么大的石头,要是砸在人身上,那还不出人命啊?!

“哎呀你想干什么,他二舅,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冲动,这出了事咱们都担待不起啊!”

赵二赖一边喊着一边张开两手拦着林家亮,冲着不知所措的赵灵勇大声喊:“勇勇,快拦着你二舅!”

勇勇红着眼睛看看他爹,听话地挡在林家亮面前,去他手里抢石头:“二舅,让我来!那女人吃住在我家,还害得我妈挨打,我早就想打她了!”

林家亮单手举着石头,另一只手推开他:“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赵家老两口早就听见林家来人了,只是自家儿子理亏,不好意思出来,只是从窗缝里悄悄往外看,这时眼看着要出人命,也呆不住了,赵老太在前,赵老头在后,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哎哎,他大舅,可不能啊,为这么个女人不值当啊!”

赵老头扑过去抱住林家亮,又急又吓直哆嗦:“有话好好说。”

林家亮冷眼看着他:“你觉得,咱这话还能好好说不?”

林家亮以前也来过赵家,赵家老两口毕竟是长辈,他一直以来都对老两口很是客气,像这样连称呼也没有,话又说得这么不客气的,还是第一次。

林家亮心里那个恼火呀,他也是刚刚听了赵灵勇的话,才知道自家妹子竟然还挨了打。

林香久回到林家说起这事的时候,只说赵二赖带了个女人回来,告诉她这是他家的远房表妹,和他合伙做生意,让林香久好生伺候着。

当时老赵家的老两口也没否认,林香久还真以为是赵家的亲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直到有一天大清早的,这个傻女人看见自家男人从他表妹房里出来,脸上都是满足的淫笑,边走边系着裤带。

屋子里传来“表妹”sāo làng贱的笑声。

林香久这才明白,这些日子里,她伺候的是丈夫的什么人,她冲进女人的屋里和那女人吵起来,吵架过程中,才知道这个一直被赵二赖以表妹称呼的女子,竟然就是坝楞公社的李美美。

两个女人撕扯起来,林香久是做惯了农活的,成天就知道打扮串门的李美美自然不是对手,被林香久按在炕上压着打。

情急之下,赵二赖从背后扯着林香久的头发,将她从炕上拉了下来,又给了她两巴掌。

林香久嫁给赵二赖十几年,这是第一次挨打。

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也不是因为孩子,更不是因为钱和家务,只是为了一个别的女人。

赵二赖以前的那些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可他总说那是逢场做戏,回到家里来也都甜言蜜语地哄着她,她也就信了他的鬼话。

现在,当她和这些女人正面杠上,赵二赖剥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站在李美美的那边,动手打了她。

这两巴掌犹如一道闪电,打醒了林香久,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站起身就离开了赵家。

南辕北辙,如果路选错了,坚持得越久,错得就越离谱。

此前坚持的十几年都不过是笑话而已,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她的一辈子就都变成了笑话。

她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她还有机会把笑话变成别的。

回到家里,林香久只说赵二赖带了女人回来,都没说她挨打的事。

她不想横生枝节,只想尽快离婚,再也不要看到这对狗男女,再也不要看到她伺候了十几年的公婆。

没想到一向沉稳的林家亮,竟然抓起石头要打人,林香久也有点慌,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叫她哥是来离婚的,不是来打架的。

林香久也拼命地拦着林家亮:“二哥,二哥!你别动手,不值当的,真不值当!”

赵二赖看着林香久,自觉有了底气:“香久,还不管着点你二哥,真出了事,咱一家人就完了!”

林香久对他怒目而视:“谁和你是一家人!”

林家亮推开林香久:“香久你起开,二哥不会冲动。”

第194章 离婚!

白如意把勇勇拉过来,又轻声细语地劝林香久:“香久,你哥不糊涂,他想做什么,你就让他做吧。”

白如意一向行事稳妥,林香久对这位嫂嫂很是信服,她半信半疑地放开林家亮:“哥,你要做甚?”

林家亮以前来过赵家几次,单手举着石头,直冲冲地进了灶房,只听得里面哗啦一声大响,林老太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看,发出一声喊叫:“啊哟,他二舅,你咋把我家锅灶砸了?!”

林家亮从灶房里出来,拍拍两只手上的灰尘,语气波澜不惊:“姓赵的,香久在你家伺候老人,照顾孩子,供你弟上学,为了你家连嫁妆都卖空了,我现在也不跟你要东西,就砸了你的锅,咱们两清!”

本地人有一个风俗,和别人家吵架打架不能砸别人家的锅,砸了锅就是结下了深仇大恨,以后两家的关系就没有一点点缓和的余地了。

“两,两,两清是什么意,意思?他二舅,你不准备认香久了?”赵老太兀自看不清形势,根本没想过林香久敢离婚,她跌跌撞撞地从灶房里出来,心里竟然还有几分庆幸。

这事就这么解决了也好,不认就不认吧,一个没有娘家的媳妇,使唤起来更听话。

虽然林香久这媳妇以前也很听话,可毕竟她有个城里当干部的大哥,还有个当大队长的二哥,他们老俩口也不敢太磋磨她。

林香久在赵家吃的苦,几乎都是她自愿的。

赵老头却从这话里嗅出了不祥的意味,他战战兢兢地问:“他大舅,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家亮冷笑一声揪住赵二赖的衣领,推着他向外走:“我家香久不跟你过了,离婚!”

赵二赖晕晕乎乎的被林家亮推着走,一时还有点闹不清形势——林香久不和他过了?她这是要反天了吗?离了他,她能活得下去吗?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是吓唬他的吧?吓唬着让他把李美美赶出去,她好独霸着他?

闹腾这么半天,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见他们出来,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有认识林家亮的,便试探着问道:“林队长,你这是?”

林家亮冷着脸不作声,推着赵二赖往大队的方向走,白如意跟在后面轻声细语地解释:“赵二赖领回来外面的女人,让我们香久伺候茶饭,还为那女人打了香久,香久不跟他过了,我们要离婚!”

赵二赖再是厚脸皮,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李美美是他的表妹,这种话骗骗林香久可以,骗村里人就难了。

不是人人都像林香久一样,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大家都是本地人,随便出去一打听就知道李美美是什么货色,他和李美美之间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村里人本来就有许多人知道这事,这几天就有那么几个男人酸溜溜地说他是妻妾齐全,也有婶子大娘拽着他的衣服,骂他良心被狗吃了。

果然,村里知道赵二赖这事的人不少,一听林家因为这个要离婚,议论声立即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活该!早就该离了!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家婚,可也要看是什么婚,林香久给他赵家当牛做马,伺候着老的拉扯着小的,他在外面鬼混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领回家里让香久伺候,他老赵家缺了八辈子德!”

“咳!离了婚,这赵家老俩口谁伺候啊?赵三毛还读中专着呢,谁供他啊?”

“林家这女子也是可怜,为了老赵家把嫁妆都卖光了,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这下半辈子该咋过?”

立即有人反驳他:“谁离了谁不能过?林香久这些年挣的工分,养活三个她自己都有富余,离了老赵家,人家说不定过得更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还真有人离了别人就活不成,咱们走着瞧,这离了婚,过不下去的怕是老赵家!”

一群人闹闹嚷嚷地跟在林家亮等人后面,直往赵家村大队部而去。

有好事的更是去找了村里的妇联主任,告知发生的事情。

妇联主任是个人高马大粗嗓门的中年妇女,闻听林家终于有人替林香久出头,立即就像脚下踩着风火轮一般,飞奔而来。

“林香久,你终于明白了!还有林家大哥,你们早就该管管这些事了!”妇联主任嗓门极大,一说话就压住了全场的议论:“我早就跟林香久说过,可她自己不追究,现在好了——林香久你不要怕,有咱们妇联给你做主!”

看起来她比林家亮还要义愤填膺,一手扯着林香久就朝大队部飞一般地飞奔而去,林香久被她拉得歪歪扭扭,轻轻地拽了拽她:“主任咱慢点,你放心,我不会再糊涂了。”

主任一怔,回头看看林香久,林香久对她笑笑:“谢谢主任,这些年您明里暗里帮着我,我都记在心里,以前总想着,等二赖有出息了,我就报答您,可以后我就要离开赵家村了,可能也没什么机会报答您了。”

妇联主任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用大嗓门掩饰过去:“咳,说甚哩,你既然嫁到咱村来,我就应该照顾你,老赵家缺了大德,没那个福气留住你这么好的媳妇。”

她拍拍林香久的手:“没事,咱还年轻,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大队部这边,正巧队长和支书会计都在,正商量着跟上面要化肥的事情,一帮子人闹哄哄地闯进来,队长还以为怎么了。

前几天才发了一批化肥下去,追肥的时间还远着呢,怎么这帮人就来闹了?

等看清楚被众人簇拥着的人,队长明显地愣了一下:“林队长,你这是?”

两人都是队干部,有时去开会也能遇得到,罗布大队去年被县上竖立为包产到户的典型,县里在罗布村开现场会,队长还去观摩来着,是以他也认识林家亮。

“钱队长,我妹子林香久要和赵二赖离婚。”

说着话,林家亮把赵二赖往前一推,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纸拍在桌子上,队长拿起来扫了一眼:“离婚书?”

周围的人齐齐唉了一声。

林家这是早有准备啊。

第195章 赵二赖的试探

赵家的事,队长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但一来赵二赖是个混不吝的,死皮赖脸的谁也拿他没办法,二来林香久本人也从来没意见,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民不举,官不究,赵队长就是有心想管,也做不了林香久的主,更不可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

看样子现如今林香久这是明白了,可她这明白也太狠了点,一下子就要离婚。

俗话说宁拆七座庙,不破一家婚,队长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做工作:“林香久,你想好了?你要是因为赵二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要离婚,队里可以做主,跟赵家做工作,把那女人赶出去。”

没等林香久说话,赵二赖先急了,直到这时他还以为林香久是拿离婚吓唬他,为了让他把李美美赶出去,这出戏大概是提前跟赵队长商量好的。

“林香久,你可想清楚,出了我家的门,再想进来就难了!你想拿离婚压着我,让我赶人家出门,我告诉你,没门!”

林家亮冷笑一声正要说话,赵老头上来就给了赵二赖一脚,把他踹趴下了。

人老成精,赵老头远比儿子看事清楚,林家连他家的锅都砸了,这不是演戏,人家是真打算离婚!

他向着林家亮拱手作揖,连连讨饶:“他大舅,他大舅,这事是我家二赖错了,我们两个老的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坚持让二赖把那狐狸精赶出去,我给你陪不是了。”

说着话他又给了赵二赖一脚:“他大舅,你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把那女人赶出去,我们俩一早还在骂二赖,让他赶快把那女人赶走,我家老婆子为这事都给二赖跪下了。”

赵老太也意识到事情不妙,急急挤了过来,指着自己额头:“他大舅,你看看,我给我儿子磕头了,让他赶快把那狐狸精赶走,要不我就死在他跟前。你看看我这头上!”

众人看过去,可不是嘛,赵老太额头正中还有一片淡淡的淤青,看来还真没说假话。

“香久,这些年来娘身子不好,辛苦你了,你不要离婚,娘离不开你。只要你留在这个家里,娘保证,再也不让二赖出去鬼混,就让他好好在家里跟你过日子,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妇联主任撇撇嘴,声音很大:“早干什么去了!”

赵老太却没听见,她这时什么也听不见,她发了疯似的挤开人群:“娘现在就去把那狐狸精"sao huo"赶出去!”

赵家老两口除了又懒又馋,倒是没有害人的毛病,这些年也没打骂过林香久,这些事村里人都是知道的,这时见赵老太为了赶走狐狸精,又是给儿子下跪,又是亲自要去赶,倒也有不少人心软了。

人群嗡嗡地议论着给她让开路,妇联主任却挡在赵老太面前:“赵大娘,前几天你不赶她走,现在已经不用你赶了,今天,那女人想走也走不了!”

说着话,她就在人群中点了几个妇联的积极份子:“任荣,李小娟,还有你,你,你们四个现在去赵家,看着那个李美美,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妇女同志们都去会一会这个风流小寡妇!”

“对!”被点到名的妇女摩拳擦掌,挽起袖子挤出人群:“既然敢插足别人的家庭,做可耻的第三者,就要准备好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

“等等,我们跟你去!别让她跑了!”除了被点名的,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也急急跟了上去。

那个李美美她们也见过,打扮得骚里骚气的,自从住进赵家村,他们的男人有事没事地,宁愿绕路也要从赵家门上路过。

那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事没事就倚在门上嗑瓜子,引得村里一众闲汉像疯了一样,成天就绕着赵家打转。

这要是不把她的气焰打下去,她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家庭呢!

离婚的官司虽然好看,可也没有亲自动手收拾狐狸精有意思!

妇联主任转过身,扶着赵老太,又示意旁边的人给搬了把椅子:“赵大娘,您就好好儿在这儿呆着,教育好您自己的儿子就好了,那狐狸精,自然有广大人民群众收拾她!”

赵老太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冲着自己的儿子喊:“二赖,你还不赶快认错,你是要气死娘啊!”

又朝着林香久说好话:“香久,二赖这是犯糊涂了,你可不能真的离婚,离了婚,两孩子就成了没娘的孩儿了!”

赵二赖心里有点没底,林家明这是要闹真格的,还是只是为了把李美美赶走?

他不敢对上林家明,只能试探林香久:“香久,你不要两个娃娃了?离了婚,我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林香久看看他,忽然笑了,周围的群众忽然发现,这个长年累月愁苦着脸的女人,笑起来竟然也挺好看的。

原来直起腰板的话,她的个子也挺高,身材也挺拨,立即就有人想起林香久刚嫁来时的模样,那可是十里八村也罕见的漂亮女子!

“赵二赖,我要和你离婚,你和我以后再没有关系。”

出乎众人意料地,林香久没有骂人,甚至连一个脏字也没吐,说完这几句话,她转过脸不看赵二赖,对队长说:“队长,我想好了,我一定要跟他离婚。”

队长叹了口气,老实人如果下了决心,就算有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好,那咱就办手续。”

他都没问赵二赖的态度。

赵二赖急了:“哎,林香久,你真离啊?!离了婚你吃甚喝甚了,你去哪住,你能养活了两个娃娃?”

林家亮冷冷地扫他一眼,就像看着一滩狗屎:“赵二赖,我家香久离了你会过得更好。”

“林香久,你一定要离,那你就把两个娃娃都带上,我可不要娃娃!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拖油瓶,再想重找一个男人可就难啦!”赵二赖跳着脚喊,试图用现实的困难,把脱离了控制的老婆拉回来。

两个“拖油瓶”站在角落里,已经被一连串的事实惊得傻了,勇勇傻傻地看着他娘,二子年纪小些,也不是全不懂事。

他手里的几包吃的都掉在地上,被几个调皮孩子偷偷拿走,他都不知道。

他们的娘回家来,不是为了赶那女人走,而是要离婚?

第196章 谁给我们养老

离了婚,他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那个女人就会变成他们的后娘。

人家都说,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村里的柴仔不就是这样?柴仔他娘死了,他爹给他娶了后娘,柴仔天天吃不饱穿不暖,手上总有干不完的活儿,他爹也从来没管过他。

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虽然苦,可有娘在,就还是一个家,如果娘走了,他们怎么办?

温暖的大手牵起了两个孩子,林家亮拉着勇勇和二子回到桌子前面,对队长说:“赵队长,我已经在离婚书上写了,勇勇和二子跟林香久,我们老林家能养活了他们。”

赵二赖终于觉出不对劲了,嗷的一嗓子喊了起来:“林香久,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林香久看也不看他,把两个孩子拉过来护在自己怀里:“我自己养活得了自己,有什么不敢的!”

赵二赖终于意识到,今天这事完了!

面对铁了心的林香久和强势的林家亮,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耍赖。

“我不离,你说离就离啊,离婚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队长,我不离!”

林家亮瞥他一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对队长说:“赵队长,麻烦用下印泥。”

赵队长叹了口气,把印泥盒子推过来。

赵二赖急了:“队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就看着外村人欺负咱本村人啊,我可是姓赵,按族谱,你还得叫我声叔呢,你就看着他们欺负你叔我啊?”

赵队长一方面早就看不惯赵二赖的做法,另一方面,他也想卖林家亮一个人情:“赵二赖,这些年林香久也算对得起你家,你既然领回新人,就放人家一条生路吧。”

赵老头也向周围的人求情:“大家伙儿帮帮忙啊,不能让他林家离婚啊,咱住一个村,都沾亲带故的,大家伙儿真的要看着二赖打光棍吗?

这个时代,农村的宗族观念还是很强的。

平常的时候,一个外村人用这种说一不二的态度抓着本村人要离婚,恐怕全村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让他没法囫囵出村,可老赵家这种情况……

林香久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村里人都清楚,而且,那李美美可还堂而皇之地在赵家住着呢!

周围的人都沉默着,也有心软的婶子大娘神情微动想要劝一劝,可看着林香久瘦削的身影,两个孩子惶惶的神情,想到平日里赵二赖做的那些恶心事,这些人张了张嘴,也沉默了。

人家林香久的二哥也是罗布村的大队长呢,好像rén dà哥还是城里的干部,以前人家不来找赵家的麻烦,那是林香久自己愿意,现在林香久不想过了,谁能拦得住她?

谁又有那个脸面拦她?

林家亮二话不说,一只手按住极力挣扎的赵二赖,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按在印泥盒里沾了沾,在三份离婚书上各按了一个手印。

“好了!”林家明放开赵二赖,如释重负地说道:“你俩当初结婚的时候,也没领结婚证,现在有这么个凭证就足够了,除了两个娃娃我们领走,其它的东西,香久连一根针都不会拿你们赵家的!”

赵二赖欲哭无泪,听说过抢亲的,哪里听说过强制离婚的,他顺手在衣服上擦着印泥,贼溜溜地打量着林香久,越看越觉得可疑——林香久好像变了很多?

这傻老婆腰杆直了,气色好了许多,以前总是佝偻着的肩膀也展开了,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种温顺依恋,而是淡漠如同路人一般,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对劲。

鬼使神差地,赵二赖问了一句:“林香久,你是不是瞅好下家了?”

都离婚了,她咋一点凄惶劲儿都没有呢?

林香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前夫说的什么,林家亮却是第一时间听懂了这龌龊家伙的意思,他连想都没想,挥起拳头就狠狠给了他一拳。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拳头打在鼻梁上的闷响。

赵二赖仰面向后倒过去,林家亮不依不饶地追过去按着他又是两拳,喀啦喀啦的骨裂声响起,赵二赖的鼻子立刻歪了,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有起哄说打得好的,也有看不下去过去拉架的,妇联主任两手叉腰,声如雷霆:“别拉,让林队长打他!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就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该打!”

被妇女主任这么一说,拉架的人也松了手。

赵老太凄凄惨惨地扑过来,爬在赵二赖的身上:“他二舅,你要打就打我吧,你打死我算了!”

林家明放开赵二赖,退后几步,不屑地哼了一声

:“香久,带上娃娃,咱们走!”

林香久朝队长和妇联主任鞠个躬:“谢谢队长,谢谢主任。”

两人连连摇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林香久拉着二子,白如意扯了扯勇勇,四个人跟在林家亮身边出门,二子边走边回头看他爹,勇勇却是头也不回,似乎后面瘫着的那个人不是他爹,就是个陌生人。

赵二赖哎哟哎哟地吸溜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鼻血,勉强睁开青肿的眼睛,看着几个人的背影,瓮声瓮气地呸了一声:“我呸,这死婆娘,老子早就不想要她了,这下正好!”

他不敢惹妇联主任,回头对队长说:“队长,这下可不怪我了吧,人家都跟我离婚了,我带人回来,总不算什么事了吧?”

没等队长说话,妇联主任先不干了:“赵二赖你搞清楚,是你先领回不三不四的女人,然后你媳妇,啊呸!林香久才和你离婚的!这能不算事?”

她朝四周挥挥手:“妇女同志们,团结就是力量,咱们走,斗破鞋去!”

一大帮娘子军齐声欢呼,不知是谁起了头,娘子军们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的歌,浩浩荡荡地向赵二赖家进发。

赵老太忽然嚎哭起来:“我的孙子,作孽哟,他们连我孙子都带走了!”

“可得了吧,老婶子,孩子留在你家,谁照顾他们,谁供他们上学?”队长冷冷地丢下一句,也出了门。

赵老太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娃娃咋也好说,我们呢,我们老两口怎么办,谁照顾我们?谁给我们养老?”

她凄凄惶惶地哭了起来:“林家造孽哟,这是离得什么婚哟,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离什么婚!”

第197章 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一向沉默寡言的会计也听不下去了,一推算盘起身走人:“让赵二赖给你养老去!他把那女人领回来好几天,还动手打媳妇,你们早干甚去了?”

“我,我想赶那女人走来着……”

“你真想赶她走,她能留得下吗?你来大队部说一声,我们替你赶她走!”

赵老太哑了,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媳妇呀,你快回来吧,娘替你赶那个狐狸精走!”

林香久不知道她的前婆婆竟如此地思念着她。

回到罗布村之后,她很快找到了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办法——替别人家种地。

林香久在赵家做惯了活儿,赵家的十几亩地都是靠她种着,种地这点活儿,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十几天之后,林香久又收到了大哥林家明的来信。

林家明在信中说,他可以想办法在金海市帮林香久找个临时工作,然后慢慢地解决她和孩子的户口和粮食关系的问题。

这就是说,林家明要想办法把她变成城里人。

林香久考虑了几天,最终决定,不去金海市。

以前为了赵家人,林香久曾经怨恨哥哥和父母不肯帮她,现在,她遇到麻烦,大哥向她伸出援手,她却拒绝了。

林香久从林家亮家搬了出去,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废弃的豆腐坊里,村里好几户人口多劳力少的人家,都把地租给她种。

林香久算了算,打的粮食足够她们娘儿三个生活还有富余。

依靠着罗布村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林香久有信心让自己和孩子过得更好。

至于孩子的户口,将来孩子们考上大学,自然就有了城市户口。

她也要像林家亮一样,培养出两个大学生!

……

林家亮也有他的烦恼。

前些天,以前的战友王光明来找他。

王光明身材矮壮,穿着白色的警服,笑嘻嘻地进门来。

他和林家亮战友三年,互相之间关系很好,属于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但他这次说出的话却让林家亮吃了一惊。

“什么,这不行,这样如果出了事,咱们就都完了!光明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吧?”林家亮一向觉得老战友胆子很大,可也没想到他能大到这种程度。

这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家伙是和他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老哥我不和你开玩笑,这件事如果办成了,就有源源不断的钱入账,”王光明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家里还供着两个大学生吧,听说你丈母娘最近还让你给她盖新房?”

林家亮哑然,王光明的话正正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林家养着两个大学生,虽说林子矜和林卫国都有国家的补助,花不了多少钱,可毕竟也还得花钱。

而且郑老太最近总来他家找麻烦,让他出钱帮郑有志盖房子。

钱啊钱,林家亮愁得不行,郑老太让他拿出一千块钱给郑有志盖房子,他哪里来的一千块钱?

王光明循循善诱:“我负责办户口,你负责办粮食关系,以前咱们也不是没有合作过,办得挺顺的嘛。如果多办点的话,你又有钱可拿,也能顺便帮着亲戚朋友办个户口什么的,两全其美。”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林家亮,他想起了昨天收到二弟来信,说妹子林香久离了婚,带着孩子回了罗布村。

这几天林家明正打算着去找王光明帮忙,想为妹妹林香久和两个外甥办成城市户口。

林香久有了城市户口,就吃上了供应粮,林家明想着,他再想办法为林香久安排个临时工作,在本地瞅个合适的老实男人成个家,这样的话,自家苦了半辈子的妹子,也能享几天福。

没想到没等林家亮去找王光明,王光明就先找到他头上来了。

王光明跟林家亮商量,两人合作,大量地帮别人办户口和粮食关系,以此牟利。

这年头的城市户口可难办,除了需要在公安局下户,还需要在粮食系统办理相应的粮食关系,也就是所谓的粮本儿。

林家明以前也为郑老太一家办理过户口和粮食关系,户口的手续就是这位战友王光明帮的忙。

可那只是偶尔零星地帮亲戚一点忙,也不是为了钱,走的是人情关系。

所谓的人情往来,有往就有来,林家明也帮王光明的亲戚办过粮食关系,但那只是零星一两个,人情关系上也就是吃顿饭,送些罐头烟酒之类的礼品。

现在如果大批办理的话,就不是人情而是合作,收的也不只是罐头和酒,王光明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办好了会有很多钱。

可同样的,这样的责任也就大了,如果出了问题,两个人都要完蛋。

林家明犹豫着开口:“算了,我这拖家带口的,万一出事,一家子都完了。”

王光明笑呵呵地看着他:“咱们谁不是拖家带口的,老林你可想好,这事我找别人也能办,因为咱俩是战友,你这人又老实,不容易出事才找你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想为你妹子办户口,正好,先把她的办了,自家亲戚的事儿,老哥哥不跟你收钱。”

王光明话里有话,这是拿林香久的事来要挟林家明了。如果林家明不答应合作,那林香久的户口也就泡了汤。

林家明只得胡乱点头:“你先让我考虑考虑。”

王光明笑呵呵地出门,抛下一句话:“是啊,考虑好吧,你那老岳母,怕是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老岳母什么的,林家明倒不是很担心,他给岳母盖房子,那是因为她是妻子的母亲,他孝敬岳母是应该的,至于小舅子那儿,他已经供出一个大专生郑有德,又给郑有才安排了工作,已经满对得起郑家了。

何况,郑有志本人也并不想回来,他在七原县呆得可有劲儿,几乎是乐不思蜀了。

林家明当时担心的是,如果他不答应,林香久的城市户口就要泡汤了。

可今天他收到了林香久的回信,妹妹说她不来。

她说在罗布村就很好,她能养活得了她和孩子,语气很是坚决,且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自家这个妹子是个倔强的,打定的主意就不会回头。

林家明放下林香久的信,决定直接回绝王光明。

第198章 吃杮子拣软的捏

放下信的同时也放下了心事,林家明想起这几天天气热了,菜缸里的酸菜直冒泡,眼看得就要馊了。

他挽起袖子把菜缸移到院子里,拿了个大盆,将里面的酸菜捞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盆里,准备趁着这几天太阳好,把它们晾成干菜。

天热了,院子里一股酸臭的味道,林家明提了一桶水准备洗菜缸,就听见黑子疯狂地叫了起来,紧接着门栓哗啦一响,郑老太进来了。

林家明喝住黑子,抓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妈您来了,回家里坐。”

“这死狗还挺势利的,看人下菜碟的货。”郑老太骂骂咧咧的,明着是骂狗,实则是骂人,林家明装着听不懂,请郑老太进了屋。

郑老太阴沉着脸进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家明,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有志盖房?“

林家明耐着性子解释:“妈,我没那么多钱。”

本以为林家明会找个借口什么的,郑老太连怎么反驳他都想好了,没想到林家明直通通地就说没钱。

“我家闺女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有点小权还不肯帮亲戚,连个工作也不给我闺女安排,让她当破临时工,成天哪儿挣的钱多就去哪儿干活,你说你没钱,我女儿挣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林家明很无奈:“妈,我家里还供着两个大学生,卫国年纪也大了,可能毕业就要结婚,这些都要钱的……”

郑老太最讨厌的就是这件事,林卫国在n大读书,还找了个大城市的漂亮姑娘当对象,可她的儿子呢,只能窝在七原县给人当上门女婿。

现在一听这话,立刻火不打一处来,唠唠叨叨地骂了起来,尖酸刻薄的话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薄嘴唇里冒出来。

林家明无奈地听着,既不说话,也不答应。

骂人也是要讲究对手的,林家明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没什么反应,郑老太骂得累了,也觉得无趣,最后拿出了杀手锏:“你要是拿不出钱来,我就让桂花跟你离婚!”

说完威胁的话,郑老太一口喝干桌上的茶水,将茶杯扔在地上,出门走人。

一出门郑老太就怔了一下,院子里站着林子舒。

林子舒的丈夫李志强是个憨厚人,他已经脱了外衣搭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挽起袖子洗着没洗完的酸菜缸。

郑老太太看看林子舒再看看李志强,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骂了声犯贱,从林子舒身边走了过去。

俗话说,娶媳妇像婆婆,找女婿跟岳父,这李志强完完全全地像了林家明,没什么大出息!

看看他来了岳父家,家都没进呢,先在院子里干上活儿了,有这么贱的么?

林子舒一言不发地目送着姥姥出门,这才进了屋。

“爸,我姥姥又来要钱,你就该一口回绝了她。”

林家明叹了口气没说话。

郑老太最后说的那句话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不拿出钱给郑有志盖房,郑老太当真会撺掇着郑桂花和他离婚。

郑桂花又是个没主意的,说不定真的会听她妈的话。

林家明自己不怕离婚,这么些年他也受够了,可他害怕离了婚会影响孩子。

这年月离婚还是件稀罕事,大家都觉得离婚丢人且不吉利,不说别的,在本地的风俗里,离过婚的人,都不能踏进别人家结婚的新房里,否则的话,大家都会觉得不吉利,对新人不好。

林家兄妹三个,林香久已经离了婚,不能再出一个离婚的。

那样的话,怕是会影响到将来孩子们的婚姻。

有些讲究的人家,找对象必须要对方家里双亲俱全,离过婚的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婚恋市场上会被歧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林家明真的就想答应王光明的要求。

一方面,就算是为了孩子,他和郑桂花两人也不能离婚,另一方面,他真的拿这不讲理的岳母没办法,索性和王光明合作,挣点钱交给她算了。

“爸,我姥姥不讲理,有时候您也不该迁就着她。”林子舒其实听到了郑老太最后的几句话,她对林家明的态度很是不满,觉得自家父亲也太善良软弱了。

林家明苦笑一声:“那我怎么办?把你姥姥赶出去,还是真的跟你妈离婚?”

林子舒哑然,按现在的风气,姥姥就是再不讲理,她也是长辈。

如果父亲把姥姥赶出去,不出三天,整个东方红矿就都知道父亲不孝,林家的孩子连门别想出,出去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事的症结在郑桂花的身上,郑桂花太听郑老太的话,而且一心一意的只有娘家,在郑桂花的心里,她的几个兄弟,比她的儿女都重要得多。

离婚么,离婚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父亲满足不了姥姥的要求,母亲一定会一直闹腾,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

母亲对姥姥和舅舅们的爱护,甚至胜过爱护她自己。

林子舒叹了口气:“我妈也太听我姥姥的话了。要不我去找我二舅,让他给三舅写封信,看他们还想干甚了,还要不要脸了?”

一物降一物,郑老太这个人蛮不讲理,谁也拿她没办法,只有她的儿子才能降得住,她特别听大儿子郑有德的话,有点怕憨厚实在的二儿子,最心疼的却是小儿子郑有志。

至于郑桂花,在郑老太心里,女儿不过是帮扶儿子的一个工具罢了。

林家明也叹口气:“算了,这事也不是你三舅的意思。”

每年郑有志都回来金海市这边过年,林家明看得出来,小舅子没有回金海市的意思,而且看郑有志的样子,他现在也真的有了志气,不再成天想着依靠姐姐。

其实这事说来说去,就是郑老太太吃杮子拣软的捏,故意欺负他,想把郑有志一家弄回来。

可自家老婆一心只想着娘家,软硬不吃,说什么都没用,她娘说什么她就是什么,天天在家里闹腾,谁也拿她没办法。

林家明叹了口气,钱啊,去哪里找钱?

有了钱,才能买来安宁。

第199章 又去看电影

钱才是个宝,花在哪儿哪儿好,钱啊钱,钱在哪里呢?

林子矜也在感叹着,她很是后悔,当初刚穿越回来的时候,怎么就不懂得想办法赚些钱呢?

现在需要用钱了,临时去抱财神菩萨的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林子矜郁闷,她真是个没用的。

看看小说中那些穿越回来的女主们,哪一个不是睁开眼睛就接受现实,然后立即想办法挣钱,挣大钱,最后走上人生巅峰,迎娶,哦不,嫁给有权有势的高官之子或者高富帅或者年轻得不像话的军长。

哪有像她这样,浑浑噩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就连想制止自己弟弟妹妹的悲剧,都硬是拖了三年,还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

所以,那些重生回来立即就智商情商一齐飙高,做任何事都无往而不利,身边的人都想害她,周围的人又都帮助她的,怕是只有小说中的女主角了吧。

林子矜很不服气,她也是重生而来的,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了?!

又是一个星期日,室友们都各自有事,宿舍里只剩下林子矜一个人。

她揉揉酸痛的手指,看了一遍笔记本上的内容:[青贮饲料与育肥羊的方法],字迹密密麻麻的,已经写了小半个本子。

自从收到林子维的来信,林子矜就在想着,她能不能给没有田地的姑姑和孩子想个什么致富的办法。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利用秸杆作成青贮饲料,然后用这种饲料育肥羊的技术。

同后世人们讲究养生,喜欢吃瘦肉不同,现在的人们肚子里普遍没油水儿,吃肉都是拣肥的买。

这个时代,国营肉店里卖的肉,都是分成三种等级来卖的。

一等肉最好,要求要有四指厚的肥膘,卖的价钱也最高,大概八毛多钱一斤;二等肉次之,肥膘有三指到二指厚,价钱也比一等肉要便宜个一毛多钱;最便宜的就是三等肉了,也就是后世人们比较喜欢吃的瘦肉,只要五毛多钱一斤。

羊肉也是同样,如果林香久能够用秸秆做青贮饲料的技术做育肥羊,那么她就可以在没有田地的情况下发家致富。

前世林子矜下乡支医的时候,一个卫生院院长的儿子就是做育肥羊的,他有一个大大的基地,当时被上面做为典型宣传,林子矜还应院长的邀请,帮院长的儿子整理过资料。

所以,技术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关键的问题是钱。

买羊羔要钱,盖羊圈要钱,甚至就连农村里遍地都是的秸杆,平时都是当废料烧了的,如果你要用它们,也是要钱的。

毕竟按照大部分人的心理,烧了也就烧了,如果别人要拿它来挣钱,那就不能白白地送人。

就算当时他们肯白送,林子矜也不敢要,送的时候没什么,等看到废物变成饲料,再变成羊身上的肉和皮毛,最终变成钱的时候,后患就来了。

林子矜前世是医生,赚钱不是她的特长,重生以后,她的钱勉强够花,家里也没有特别缺钱,是以她也没有挖空心思赚钱的想法。

如今林香久要自立门户,林子矜想帮她一把,却被钱难住了。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重生以来,活得太消极了。

她一直在顺其自然地过着日子,从来没有努力试图改变过。

不论对罗布村的事,还是家里的事,她都没有主动地努力过,只是被动地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守在罗布村,防着弟妹重蹈覆辙,却从来没有真的为这事做出点什么。

嗯,现在还不迟,林子矜想,她得想办法挣钱。

谁说命运不可抗拒呢,连林香久都能改变前世悲剧的命运,林子矜从后世重生而来,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改变家人的命运。

笔记本上写满了她回忆起来的,有关青贮饲料和育肥羊的资料,林子矜揉着手指心里抱怨,什么时候电脑才能普及呢,到时候也好解放她写字写得酸痛的手指。

正晃动着手腕,张金铃从外边进来:“林子矜,景同志找你,他在楼下等你。”

“哎!”

林子矜答应着,把桌上的笔记本收拾好放在包里,穿了件外套下楼。

景坚果然在楼下等她。

见林子矜出来,他笑着迎上来:“林同学,咱们今天去看电影好不好?”

上次那个电影选得不好,让两人心情都不愉快,这一次他要给林子矜补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景坚身上那种“林子矜过敏”的症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两人一起走路时,他自然了许多,恢复了前两年两人关系正常时的样子。

林子矜见他胸前挂着相机,笑着指了指:“这是打算做什么?”

“看完电影去植物园,我帮你拍几张照片。”景坚扬了扬相机,替林子矜打开车门:“走吧。”

前几天师里开会,三团长又把钱夹掏出来,拿着未婚妻的照片在景坚面前炫耀。

三团长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德行,景坚一向都懒得搭理他。可这一次,他决定要把林子矜的照片也放在钱夹里,下次开会的时候,找个借口让三团长看一看。

嘿嘿,他的林子矜可比三团长的未婚妻漂亮许多呢!

其实景坚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有点浅薄,等于把他自己摆到了和三团长同样水平的位置上。

可是,他就愿意浅薄,怎么啦!

两人又去了上次的电影院,这电影院离医科大最近,环境也不错,景坚决定,以后看电影就固定在这家了,这是他和林子矜第一次看电影的地方,有纪念意义嘛。

电影院售票窗口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这个时代,几乎买所有的东西都要排队,看电影也不例外。

这一次景坚早有准备,他选了一部爱情片子,提早在接林子矜之前他就买好了电影票,两人直接进了影院。

两人来得较早,电影还没有开始,里面零零星星地坐了几对情侣,景坚买了两瓶汽水和几样坚果,带着林子矜找到座位。

“喏,吃这个。”

景坚把林子矜手里的纸包接过去,递给她另一个纸包,林子矜低头一看,笑了。

第200章 抓个现行

这家伙谈恋爱容易害羞,照顾人倒有一套,纸包里是剥好的整颗的栗子,油亮饱满,看着就很好吃。

她拣了一个放在自己嘴里,又把纸包递给景坚:“你也吃……咦?”

林子矜手一抖,纸包倾斜,栗子骨碌碌滚了出去。

她看见了谁?

景坚顺着林子矜的目光看过去,一对年轻的学生模样的男女手拉着手走了进来,那男的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梳着时下流行的三七开分头,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就在旁边女伴的身上打转。

至于他身边那个女生,景坚对女的没兴趣。

他关心的是,林子矜为什么会注意他俩?

在景坚看来,那个男生一副獐头鼠目的猥琐样,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拿着电影票寻找座位,林子矜忽然低下头,接着竟然把头靠在了景坚的怀里,脸朝着另一侧偏了过去。

景坚立即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是飞快地转着念头,知道她这是怕被那对男女看见,那么他必须得配合一下下?

只一下下就好,于是景坚同志便小心地搂住了怀里的林子矜,虚虚地将下巴埋在她的肩膀上,恰好挡住了她的侧脸。

他的心跳快如擂鼓,只觉得挨着她的那半边脸烧得厉害,他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低头看怀里的人儿。

林子矜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平时这香气不太明显,当她在他怀里的时候,这种香气似乎比平时浓烈了许多,随着几丝调皮的头发,直往他的鼻孔里钻。

景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觉得他的心跳得快要bào zhà了。

那对男女在前面找到了座位,说说笑笑地坐了下来,景坚像怀里抱着一个定时zhà dàn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耳朵却紧张地搜索着那对男女的谈话。

事实上,几乎不用他费什么力气,就能听得到眼镜男子慷慨激昂的声音:“……雪莱的诗思想奔放,情感灸热,但我更喜欢布朗宁夫人的诗,它更符合我此时的心境。”

说着,眼镜男似乎来了兴致,用手捋一捋头发,潇洒地甩了一下,高声吟哦:“我爱你,我不加思虑地爱你,就像男子们为正义而斗争,我爱你,我纯洁地爱你,像他们在赞美前低头!”

景坚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家伙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林子矜仍是不敢抬头,肩膀微微颤动,景坚有点心虚,这种自己欣赏不了的场景,难道竟把她感动得哭了?

他看看四周,周围的年轻人们有的露出欣赏的神情,大部分也像他一样,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那眼镜男。

偏眼镜男子还不自觉,又大声地朗诵起来,两只手在空中飞舞,更显得慷慨激昂:“我爱你,以我终生的呼吸,微笑和泪珠,假使是上帝的意旨,那么,我死后,还要更加地爱你!”

景坚被酸得浑身一激凌,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能不能别恶心人了。

好在开演时间到了,灯光熄灭,幕布上出现了影像。

这是一部爱情片:《甜蜜的事业》

眼镜男本来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刚说了两句,后面不知是谁骂了一声,他不高兴地咕哝几句,也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林子矜这才从景坚怀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看向眼镜男女。

眼镜男倒是不说话了,不过他也没老实,他的脑袋慢慢地移动,很快就靠近同行女伴,两颗头亲密地靠在一起,随即便是不可描述的动作。

景坚只觉得脸上像烧着了一样,这大庭广众的,这两个人这是……

林子矜却在这时摸索着抓住景坚的手,用力地捏了一下,他感到林子矜的脸悄悄地向他挨了过来。

景坚心乱如麻,难道她也要像那两个人一样?

他该怎么办,该拒绝,该接受,还是该回应?

这,这,这也太快了吧,他们确立关系才两个多月啊。

虽然电影院里很黑,别人可能看不太清楚,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嗯,接吻,真的合适吗?

电影插曲适时地响起来:“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并蒂的花儿竞相开放,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

耳边有热热的气息传来,鼻端又闻到了林子矜身上那种混合着海鸥洗发膏的淡淡香味儿,景坚口干舌燥,一动都不敢动,浑身僵直地等着。

“嘘,别说话,咱们不看电影了,你赶快送我回学校。这家伙是我舍友的男朋友,我要回去告诉舍友,带她来抓个现行。”

林子矜在景坚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因为电影歌声很大的缘故,她离他很近,好像有热气呵到他的耳朵里面,她娇嫩的嘴唇似乎碰到了他的耳垂。

景坚一下子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啊!

他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她要亲他呢!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景坚点点头,低声说:“好”。

他点头的动作不算大,却还是感觉耳廓摩擦到了她的唇,软软的,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又愣着不敢动了。

林子矜急着回去报告,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小声说:“走呀!”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

电影插曲轻快的歌声中,景坚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林子矜拉着,离开了电影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又是怎么把车子开到学校,停在宿舍楼下,林子矜似乎跟他说了什么,好像让他在这里等着?

他右边的脸和耳朵滚烫滚烫的,似乎要烧起来一样,尤其是耳朵,烧得几乎都不是他自己的。

景坚目光跟随着林子矜,直到她跑进宿舍楼,才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耳朵。

嗯,它还在。

他晕晕乎乎地坐在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矜急匆匆地跑过来,拉开后面的车门,两个女孩子气喘吁吁地,一前一后上了车。

其中一个女孩大声喝道:“肖海洋那个臭不要脸的,让他等着,等老娘抓住他,非打得他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林子矜也上车,关上门。

第201章 杨静同学的战斗力

被这两人一扰,景坚回过神来,立即恢复了以往的精明干练,不待吩咐就发动车子。

林子矜有点担心,刚才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有杨静,她刚一说在电影院里遇到了肖海洋和另一个女生,杨静立即就跳了起来,要跟着她去抓现行。

杨静就算揍肖海洋一顿,也未必有用,说不定肖海洋还要趁机跟年晓晓卖个惨,求个安慰呢。

只有让年晓晓亲眼看见那场面,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林子矜好容易劝住杨静,两人又分头去年晓晓常去的地方找了一遍,最后才在图书馆找到她。

年晓晓听了这事,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可肖海洋总说他们之间是纯洁的同学关系,说我,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呸!什么玩意儿君子,明明就是个伪君子!成天装什么诗人,他这种诗人,纯粹是喝的水多,湿{诗}得片{篇}儿大!狗屁的诗人!”直到坐在车上,杨静还在喃喃地骂。

景坚嘴角抽了一下:“……”看不出来,这姑娘这么彪悍么?

林子矜:“……”杨静怕是忘了,车上还有一个景坚呢。

年晓晓一向含蓄,顾忌着景坚在前面,强自忍住了眼泪,泪眼朦胧地望着车窗外。

林子矜说的是真的吗?

“景同志,开快点,万一咱们去晚了,电影散场可就坏了,我还想揍肖海洋一顿呢!”杨静把手指掰得咯叭咯叭响,扒着前座喊道。

景坚默默地踩了一脚油门,心里替那个眼镜男点了支蜡烛。

车开得又稳又快,很快地停在电影院门前。

杨静一马当先下车,直奔电影院门口而去,林子矜拉着年晓晓跟在后面,景坚找地方停好车回来时,看见三个姑娘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门口。

见景坚过来,林子矜像捞到救命稻草:“哎,景坚,赶快把票拿出来。”

杨静挽起袖子:“就是,我要进去揍他!”

景坚:“……”他默默地把票拿出来,自觉地退后,有的闲事,管不了的就不要管,虽然他是个特种兵,可看着杨静的样子,深觉自己还是躲开些。

三个姑娘只有两张票,谁进去好呢?

林子矜不放心让杨静进去,怕她太鲁莽,反倒坏了事,杨静则一定要进去:“我要亲手撕了他!”

景坚: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才是被辜负的那一个。

年晓晓倒是没争,她就像个没有了灵魂的木偶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两个室友为她争论。

结果,没等三个姑娘商量出谁进去谁在外面等着,电影就散场了。

rén liu向外涌,三个姑娘傻乎乎地戳在那儿,景坚实在看不下去,拉了林子矜一把:“咱们去那边隐蔽点的地方等着。”

林子矜如梦初醒,一手拉一个:“咱们去那边等着,看他们出来什么样!年晓晓,你睁大眼睛,我可亲眼看见他俩脸挨脸的,这次你要还信肖海洋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

年晓晓重重地点头。

几人找了隐蔽的地方藏好,三个姑娘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林子矜百忙之中还回头冲着景坚竖了个大拇指。

“地方找得不错!”她说,这地方既能很方便地观察到出来的人,又不容易被对方看到。

景坚笑了笑,他当了多年的侦察兵,业务技能从来都是军中拨尖的,可从来没想过能用在这种地方。

年晓晓脸色苍白,杨静摩拳擦掌,林子矜满脸期待,一定要抓住肖海洋的现行,把瓷娃娃从肖海洋这块臭泥淖里救出来。

“出来了!”杨静第一个喊起来,林子矜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心,急忙回头看年晓晓的反应。

年晓晓红着眼,早已泪流满面。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女生挽着肖海洋的胳膊,两人亲昵地说着话,时不时地肖海洋还借着说悄悄话的机会,低头在那女生耳边轻轻一吻。

耳鬓厮磨,极其温柔。

年晓晓泪流满面,曾几何时,肖海洋对她也是这样温柔,不,就在昨天,他还对她很温柔,柔声细语地哄着她,让她尽快想办法,争取两人一起留在医科大附属医院。

“……到时候,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们分开!”

年晓晓耳边回响着肖海洋昨天的誓言,眼中看到的却是肖海洋跟那个女生搂在一起,时不时地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杨静已经按捺不住,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还没等肖海洋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杨静两巴掌,眼镜被打得飞了出去,精心梳理的发型被打乱了,一时间肖海洋眼冒金星,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生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电影院门口本来就人多,见有热闹可看,貌似还是三角恋的热闹,人群立即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杨静反手甩了女生一巴掌:“叫什么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这败类有对象,还跟他一起看电影!”

女生的脸立即肿了起来,更加凄厉地尖叫起来:“我俩处对象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他对象,你管什么闲事?!”

周围的人一脸懵,看来这姑娘不是小伙子的对象?

杨静多日来的心愿得偿,终于揍到了肖海洋,根本懒得理那女生,一把将她推开,抓住肖海洋的头发,又给了他两巴掌,也不知她的力气是怎么练出来的,这两巴掌下去,肖海洋鼻血狂飙,他摇晃了几下,抓住杨静的胳膊:“杨静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打我?我要找公安!”

杨静冷笑,随手又给他一巴掌:“我凭什么,就凭你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你欺骗别人感情,脚踩两只船!”

肖海洋挣扎,却没杨静的力气大,怎么都挣不过她,被杨静抓着领口一阵乱晃,只觉得头晕目眩:“我,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你也不是我对象,凭什么……”

他忽然住了口。

天旋地转中,年晓晓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肖海洋忽然恍然,既然杨静来了,那她怎么可能不告诉年晓晓?

她怎么知道的,她看到了多少?

她们在外面等着他,是不是没看到里面的情形?

第202章 躺枪的景坚

肖海洋心思转得极快,立即做出一脸冤屈的神情:“哎呀晓晓,我真的冤枉,你看你室友多野蛮,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我只不过是在街上遇到同学,顺便过来看个电影。”

年晓晓不说话,一双泪眼凝视着他。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这男的眼瞎了啊,有这么好看的对象还在外面瞎搞,这是傻啊还是瞎啊?还是又傻又瞎啊?”

也有人对这种行为做出解释:“咳,就算是龙肉,天天吃也是会腻的,偶尔换个口味,吃点野菜啥的也正常。”

林子矜扬了扬手中的电影票:“肖海洋,你还装什么,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我都看见了。”

肖海洋一阵慌乱,他看向年晓晓:“晓晓,你跟踪我?”

年晓晓摇头,泪如泉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肖海洋也反应过来了,如果是年晓晓跟踪他,刚才在影院里就应该闹起来了,哪能等到现在。

那就是林子矜看到了他,然后通知杨静和年晓晓来的?

“晓晓,你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在街上遇到她……”

林子矜不想看他的表演,而且被这么多的人围观,让她觉得很别扭,她指了指景坚胸前挂着的相机:“肖海洋,别演戏了,你和她刚才做的事,我都拍了照片。”

虽然她当时没拍,可拿这个吓唬渣男还是没问题的。

那女生看见相机,知道这事不可能狡辩,索性豁了出去,过来挽着肖海洋,拿出手帕给他擦鼻血:“拍了又怎么样,我们是自由恋爱,年晓晓,你想想你配得上肖海洋吗?你娇生惯养,浑身资产阶级的臭毛病,生活腐化,思想落后,你还有脸霸占着他不放?”

年晓晓没看她,只是用泪眼注视着肖海洋。

肖海洋狼狈地甩开女生:“不是的,晓晓,是她勾引我的。”

年晓晓已经不能再听下去,哭着跑开,一头撞在一个看热闹的女孩子身上,差点摔倒。

那女孩子扶了她一下,她低着头站直,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还不忘说声谢谢,对不起,才捂着脸跑走。

林子矜已经顾不得这头,和景坚两人追上去,杨静这边越看肖海洋越不爽,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补了两脚,这才离开。

那女生蹲下去扶肖海洋起来,杨静眼角余光瞥见,又折返回来。

两人都被这暴力女吓怕了,齐齐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她。

杨静昂起头看看那女生:“呸,长得真丑!我说你可长点儿心吧,就你这样的,给年晓晓提鞋都不配,肖海洋咋能真心对你?”

女生一脸懵,看看肖海洋,再看看远处年晓晓消失的方向。

这边林子矜跟在年晓晓身边,哭泣着的漂亮女孩儿太引人注目,路上的行人纷纷看过来,景坚开了车过来,两人上了车,杨静也跑过来上车,恨恨地用右手的拳头击打左手掌心:“妈的,还是打得太轻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小心躺枪的景坚不敢作声,他发动车子,以眼神询问林子矜去哪儿?

“回学校吧。”林子矜说,搂着年晓晓的肩膀。

年晓晓终于控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我不回学校!”

“那,去你家?”

“我也不回家,我没脸回家!”年晓晓哭得更凶了,家里人不同意她和肖海洋处对象,她却没听家里人的。

前段时间,为了让肖海洋留校,她甚至以再也不回家威胁父母亲,母亲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现在她怎么有脸回家?怎么面对父母?

“……”林子矜不知怎么办好,不能回学校,也不能回家,那她们能去哪儿?

景坚径直把车开到了一家饭店门口:“你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其它的以后再说。”

经他这么一说,林子矜才发觉饥肠辘辘,杨静点头:“年晓晓,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已经过了饭点儿,这时候饭店里并没有客人,几个姑娘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景坚点了菜付了钱,冲林子矜点点头出了饭店。

年晓晓已经平静下来,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言不发。

杨静和林子矜互相看看,杨静看样子想说点什么,林子矜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杨静也安静了。

良久,年晓晓说话了。

一开口,她的泪珠又像断了线似的掉下来,林子矜连忙递给她一块手帕。

“林子矜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的。”

林子矜茫然,貌似年晓晓才是该被羡慕的人吧?

除了重生一次,她有什么好被人羡慕的?可年晓晓也不知道她重生的事吧?

“我刚回国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不管在学校还是大院儿里,我和她们都不一样,她们说的话我不太能听懂,而我,她们似乎也看不惯我的样子。”

林子矜想起初到学校报道时见到的年晓晓,那时的她干净明丽,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咱们宿舍的人对我都很好,可是你们对我也不太一样,杨静你跟我说话都比跟别人说话声音小,好像生怕吓着我。”

杨静:“……对不起晓晓,当时我是怕吓着你,你那时候像个瓷娃娃一样,我这粗喉咙大嗓门的……”

年晓晓摆了摆手:“我知道的杨静,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

杨静搓了搓手不知说什么好。

“他给我写情书,带我去赶庙会,给我买冰糖葫芦,让我举着它一路走一路吃,带我去路边摊吃小吃,喝难喝得要命的豆花儿,呵呵,喝完了他也说不好喝。”

杨静似乎想吐嘈几句,却终于忍住没说。

“在他面前,我觉得我和别人一样了,然后,然后他就对我说,我应该改造自己,为祖国做贡献,为人民服务。”

“林子矜,我很羡慕你,你也长得很漂亮,却不用改造,你天然就是劳动人民,没有资产阶级小姐作风。”

林子矜恍然,同时一股怒火升腾而起,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有跟着杨静,狠狠揍肖海洋几巴掌,看看他把年晓晓害成什么样儿了!

景坚进来,将几个纸包放在桌上,又把几根奶油雪糕递到林子矜手里,默默地坐到远处的桌子边。

看来今天的约会是泡汤了,林子矜冲景坚歉意地笑了笑,把雪糕分给年晓晓和杨静,打开纸包。

几个纸包里分别装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糖果。

第203章 这算是拥抱吗?

甜食能够缓解焦虑的情绪,林子矜在心里替景坚竖了个大拇指,把纸包推到年晓晓面前:“晓晓,来,吃一块。”

年晓晓摇摇头,示意手里还有雪糕呢:“那天你对我说,娇气不是什么毛病,我也不是社会的蛀虫,其实当时我也想明白了,可是……可是我和他毕竟谈了一年多,他给我写了那么多的诗……”

年晓晓忽然又开始掉眼泪:“其实我有预感的,前几天他给我朗诵一首诗,说诗的里面有我的名字,他朗诵的时候我不觉得什么,后来向他要了诗稿,仔细看的时候,发现那首诗里面,不仅有我的名字,还有那个女生的名字。”

杨静恨得咬牙,一口咬掉大半个雪糕,咯嘣咯嘣地吃了,似乎这是渣男的肉一般,她冷笑道:“肖海洋倒真是勤俭节约,连一首诗都不肯浪费,要嵌上两个人的名字!妈的,刚才揍得他太轻了,该打掉他两颗牙,看他走风漏气的还怎么骗人!”

女孩子们说悄悄话,景坚很自觉地坐得离她们很远,杨静这一下大嗓门,他不想听也听到了,也是觉得又气又好笑。

那眼镜男果真不是一般的猥琐,景坚不禁有些好奇,颇想拜读一下他的大作,怎么能把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都嵌进去的。

服务员将菜端了上来,先给几个女生端了过去,又给景坚另外端了一份饭菜,他三下两下吃完,对林子矜示意,便出了饭店。

女孩子们说话,他在里面呆得别扭。

天气很好,外面阳光耀眼。

看来今天的约会是泡汤了,景坚在街边的树下站了一会儿,上车给自己找个舒服的角度靠着,把车窗摇下一半,闭目养神。

“咚咚咚”,一个时尚漂亮的女郎敲敲车窗:“同志,可以搭个车吗?”

女郎穿着这个时代流行的碎花衬衫,蓝色的牛仔喇叭裤,披散着dà bo浪长发,她摘下鼻梁上架着的蛤蟆镜,冲着景坚露出甜美的笑容。

她对自己的打扮很自信,自从影片《从大西洋底来的人》上映之后,这种能够扫地的大喇叭牛仔裤和蛤蟆镜,就成了年青人追逐时尚的首选。

景坚摇头,客气地说:“对不起,我在等我对象,没时间。”

女郎有点不甘心,顺着景坚的目光看过去,见街对面饭店的窗边有几个女孩子在吃东西。

她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就确定里面的三个女孩都很土气,嗯,其中一个,不,其中两个都还算漂亮,不过她们真的是很土气啊。

女朗笑了笑,想再试一下:“你看她们一时吃不完的,不如你先……”

景坚打断了她的话:“同志,我对象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话,你快走吧,被她看到你在这里,说不定会生我的气,我可是很怕她生气的。”

他扫了一眼女郎的细胳膊细腿儿,心说我这可是为你好,你还不知道禁不禁得起杨静的一巴掌呢。

女郎看到他的神色,知道没希望了,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好吧,你女朋友她很幸运,再见。”

景坚冲着她笑了笑:“不,我才很幸运。”

他摇上车窗,面朝里睡着了。

刚睡着没多久,又有人敲车窗,景坚转头看过去,这一次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是他的对象林子矜。

林子矜打开车门,三个女孩儿坐好,林子矜笑得有些歉意:“是不是有点无聊?”

“没事,”景坚说:“接下来去哪儿?”

三个女孩子回到学校,景坚替她们拉开车门,林子矜最后下车,落在最后面看看另外两人走远,有点歉意地看他:“我要回宿舍,那个,今天辛苦了。”

景坚鬼使神差地排除了“林子矜过敏症”,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没关系,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嗯,我不会那样的。”我永远不会让你像那个女孩子那么伤心。

手掌的温度透过头顶的发丝渗进来,景坚的目光让林子矜感觉很温暖,同时也有几分好笑:失恋的人又不是她,他这么神经兮兮的干嘛。

“好了,那我上去了,谢谢你请我们吃饭,下次我请你看电影表示感谢。”

“嗯,好。”景坚恋恋不舍,觉得林子矜今天情绪特别不好,突然好想拉拉她的小手或者抱抱她,安慰她。

林子矜看出他的不舍,挥挥手:“我真的上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好。”嘴里说着好,手里继续着挥手再见的动作,脚下却始终没动。

林子矜看得好笑,跑过来轻轻拥了他一下:“没事,我不难过,你回去吧。”

景坚僵了一下。

这次林子矜没再看他,快步跑了回去。

景坚在楼下僵立许久,终于同手同脚地走了回去。

他和她这算是拥抱了吧?

是吧是吧?

林子矜回去的时候,同宿舍的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但也都感觉到年晓晓的异常,都闷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

林子矜把笔记本拿出来,继续依照着脑子里前世的记忆,写着有关育肥羊的资料。

她不时地抬眼看一看旁边床上发呆的年晓晓,心里有点替她担心。

肖海洋那种人,估计不会轻易罢手的,年晓晓这种天真单纯又容易心软的性子,不知道经不经得起他的各种手段。

年晓晓没吃晚饭,杨静吃完饭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两个面包,年晓晓接过去说了声谢谢,连包装纸也没撕开,把面包放在床头上。

吃过晚饭,说了几句闲话,其它人都去上自习,只剩下奚玉兰,她是觉得气氛非常不对,有点不放心才留下来的。

至于杨静和林子矜,这两个知道事情经过的,更是不敢离开陪着年晓晓。

奚玉兰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好直接张口问,呆了一会儿,看那两个不准备出去,索性拿了书准备去上自习。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楼下的喊声。

“年晓晓,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几人对视一眼,年晓晓刚恢复几分血色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杨静这彪悍的姑娘腾地一声,从上铺直接跳了下来就要往外跑,奚玉兰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又拉又扯地拽住她。

第204章 说清楚

有什么事,都得当事人自己处理,至不济,也要当事人授权给你才行啊。

年晓晓惨白着脸,咬着嘴唇不作声。

楼下围了一大圈的人,肖海洋还在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地喊。

“晓晓,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

杨静踩了凳子探头出去,见肖海洋跪在宿舍楼前,两手圈在嘴边,一边喊一边仰起头朝这边看,见有人探头出来,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晓晓,你出来,我不能没有你,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你忘了我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吗?海枯石烂不变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绝你妈个蛋!”彪悍的女声随着一盆水浇了下来,肖海洋立刻就被浇成了落汤鸡,然而这无耻的家伙脸皮够厚,立即就在一片水洼中跪了下来。

“晓晓,我知道是我错了,你气也出了,该出来见我了吧?晓晓,是我不小心弄丢了我们的爱情,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别的女生接触,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出来见见我啊!”

“晓晓,你忘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吗,那些美好的夜晚和清晨,还有我们爱情的结晶……”

楼上,林子矜脸色越来越难看,杨静和年晓晓一个直肠子一个天真单纯,根本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恶心意味,可她却是听得出来。

肖海洋这话表面上听着很有诗意,其实内容却极为暖昧,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年晓晓和他发生过什么奇怪的关系呢!

杨静把水盆扔在地上,呸了一声:“狗屁美好,从晓晓和他在一起,我就没见她开心过!晓晓,你可要想清楚啊,千万不能再上他的当。”

年纪大些的奚玉兰也急了:“这也没个人来管一管,肖海洋这说得是什么话!”

年晓晓忽然坐了起来,沿着梯子下床,奚玉兰看她颤颤巍巍的,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晓晓你慢点,你要做什么去?”

“一盆水泼不走他是吗,那我自己去和他说清楚。

“是该跟他说清楚,不能由着他胡说。”林子矜放下笔记本:“晓晓不要怕,我们跟你一起去。”

六月的天气不算太热,肖海洋的衣服被淋湿,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喊出的声音也带着颤音:“晓晓,我爱你,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

他忽然停了下来,欣喜若狂地睁大眼睛:年晓晓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人群给她让开一条路,她慢慢地停下来,站在他的面前。

肖海洋立即站起来迎了上去,想上前却被杨静拦住,他领教过杨静的厉害,不敢造次:“晓晓你来了,我知道你没有那么狠心,不会抛弃我的,不要让我们中间横亘着这么多世俗的小人……”

林子矜几乎都被他气笑了。

“世俗的小人”杨静强忍怒气,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晓晓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以后别再来找她!”

肖海洋头发衣服凌乱,看上去痛苦又狼狈,他捂着胸口摇摇欲坠:“不可能的,晓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忍心?你是要把我的心挖出来吗?

今天的事只是个误会,我和她只是同学,在街上碰到了随便聊聊,你知道的,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从来就没有停过,多数都是向着肖海洋,觉得他痴情,可怜,觉得年晓晓仗着貌美家世好欺负人。

女生们总是喜欢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欣赏男生充满真情的表白,对于一切误会过后破镜重圆的爱情,都有着最为美好的想象。

林子矜担心地看着年晓晓,生怕她受不了这种刺激,更怕她会被肖海洋几句话骗回去。

杨静着急地喊:“不是这样的,你们别听他瞎说!”

年晓晓脸色惨白,眼眸幽黑,她怔怔地望着肖海洋:“在你的心里,我是第一位的,那么她呢,还有你给她们写情诗的那些女同学呢?她们排在第几位?”

肖海洋一时语塞,停了一下又喊:“晓晓,那是文学,不是情诗!我只是把我的文学作品送给她们欣赏而已,你不能这么狭隘啊,文学是没有界限的!”

林子矜听得都快吐了,周围竟然还真的有女生点头称是。

这个年代正是文学青年大行其道的时期,脑子里进了一种叫做文学的水的青年很多,没想到医学院校竟然也有这么多。

年晓晓摇头:“对不起,下午在电影院时我们不该动手。不过,请你以后再不要来找我,我和你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几句话,年晓晓转身就往回走,肖海洋急了,几步追过去,却被杨静拦住了:“你耳朵聋了吗?晓晓和你没关系了!你他妈的以后想和谁看电影搂搂抱抱都行,再也没人管你了!”

说着话,她朝周围窃窃私语的女生们大声喝道:“听清楚了啊,年晓晓和他没关系了!这家伙今天下午跟护理系的女生看电影,还在电影院里搂搂抱抱的,被我们几个人看到,我揍了他一顿,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就冲着我杨静来!”

“杨静好凶,不过我好崇拜她啊!”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眼冒桃心低声喊。

“真的啊?肖海洋看着戴个眼镜挺老实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有人看看肖海洋的狼狈样,还不太相信。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喂,和肖海洋看电影的是不是那个赵凌云啊,我以前见过她和肖海洋在一起吃饭的。”

“护理系的?估计就是赵凌云了,真不要脸,男的女的都不要脸。”

“不过肖海洋也挺可怜的,他都跪这么久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年晓晓也有点得理不饶人……”

“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肯定是年晓晓自己也有问题,肖海洋才这样的,你看她打扮得那么漂亮,有时候还有小车接送,说不定是因为她看不起肖海洋呢……”

“就是,肖海洋跪在这里,她都能狠得下心来,要是我的话,早就原谅……”说话的女生似乎意识到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急忙闭了嘴。

第205章 捉弄人好有趣

林子矜上前一步和杨静年晓晓并肩,揽住年晓晓的肩膀,朗声说:“还有我。我们和年晓晓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两年多,非常了解她的品性和为人,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今以后,不管是谁,如果敢对年晓晓的事说三道四,我们405宿舍的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奚玉兰默默地站在她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自习回来的另外几人,也默默地站了过来。

六个高矮不一,年龄不一,穿着打扮气质各不相同的女孩子并排站在一起,虽然一言不发,却是极有气势。

先前那个眼镜女生低声喊:“妈呀,她们真好,我好喜欢她们!”

女生们默默地散开,肖海洋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晓晓,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年晓晓没有回头,几个女孩子簇拥着她进了宿舍楼。

似乎是因为人多的关系,年晓晓的背影也显得不再那么纤弱,似乎有了一点点力量。

以后的几天里,肖海洋每天都会来宿舍楼下跪着,年晓晓却铁了心不再理他,过了几天,她索性跟宿管请了假,暂时搬回家里去住。

年晓晓不在,肖海洋也只得偃旗息鼓,宿舍楼下终于恢复了清静。

……

“同学们,你们可快着点儿,再去晚了队伍可就长了,要排老半天呢!”

杨静用勺子敲了敲饭盆,挨个点名:“年晓晓,奚大姐,赶快的,我和张金铃先去了啊!哎林子矜你怎么才回来啊,赶快去打饭!”

林子矜笑了笑:“不了,今天我不在学校吃。”

杨静连饭也不急着打了,绕着林子矜转了一圈,耸耸鼻子:“嗯,我闻到了恋爱的味道,你今天又要跟景同志约会?”

林子矜笑着抽她一巴掌:“哎,你再不去可就没饭了!”

杨静嘿嘿笑着往出走:“看看,被我猜中,恼羞成怒了吧!”

林子矜也不和杨静贫嘴,她收拾东西,换了件自觉好看的衣服,拿着宿舍里唯一的一面小镜子,调整角度把自己全身照了一遍,觉得还不错就出了门。

奚玉兰跟她一起出门,走出楼门口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叮嘱道:“林子矜,天气预报今天有雨,记得拿伞。”

林子矜笑着攀住她的肩膀:“没关系,景坚一定会拿的。”

“林子矜,谁是景坚?”男声响起来,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

林子矜惊喜地笑:“张弘大哥!”

奚玉兰冲两人挥挥手:“我先走了。”

张弘和林子矜同时挥手,转过来,张弘端着脸做出一副严肃样:“林子矜,谁是景坚?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林子矜笑嘻嘻地原地转一圈:“张弘大哥,我打扮得这么漂亮,当然是去约会啦?”

“跟谁,跟那个什么景坚吗?他是做什么的?这事你哥知道吗?”张弘没想到小丫头竟然真的找对象了,急忙放下架子追问。

张弘受林卫国所托照顾林子矜,他真的就像林子矜的哥哥一样,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林子矜,给她带点吃的和书本。

因为张弘的性格比林卫国随和,还有那么点憨厚的书呆子气,林子矜在他面前甚至比在林卫国跟前还要随意些。

冲张弘做个鬼脸,林子矜笑着说:“张弘大哥你就放心吧,哥哥以前也见过他的。”

林子矜倒不担心林卫国不同意,景坚陪同戴老头出席过林子舒的婚礼,当时林卫国和他好像还很谈得来。

“卫国知道啊,那我就不管了。林子矜,这是我妈做的菜,特意让我给你带来的,喏,水果也是顺手从家里拿的,你自己拿上去,我就不上去了。”

林子矜笑嘻嘻地接过铝制的饭盒:“张弘哥你等等,我把上次那个饭盒给你拿下来。”

等她拿着饭盒回去宿舍,恰好年晓晓也拿着饭盆出门。

“哎,年晓晓等等我。”

年晓晓停下:“你不是不吃饭么?”

“谁说我不吃饭,看看这是什么。”林子矜把装满饭菜的饭盒冲她晃了晃,随手从网兜里拿出一个苹果塞给年晓晓:“等等我,咱俩一起下楼。”

“你不是要吃饭么?”年晓晓指指装满饭菜的饭盒:“还下去做什么?”

林子矜从桌屉里把空饭盒翻出来:“我哥给我送饭了,我把上次的空饭盒给他带回去,咱俩一起走。”

……

张弘目瞪口呆地看着年晓晓的背影,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吭,吭,咳咳!”

张弘回过神来,转向林子矜,尴尬地:“咳咳,哎,子矜,你拿着饭盒干什么?哦哦,准备打饭吧,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没吃,咳咳,干脆我请你吃饭得了,你来京都这么久,我还没请你吃过饭呢。”

他向年晓晓离开的方向张望一下,道:“咱们快走吧,一会晚了说不定就找不到……啊不,就没饭了。”

林子矜用力地咳嗽两声掩饰笑容:“张弘哥,首先呢,你已经吃过饭了,你在家吃过饭才给我送来的饭,所以我也不用打饭了,其次呢,我拿着的这个饭盒,它是你的!”

她把饭盒塞在张弘手里,笑嘻嘻地说:“最后呢,张弘哥你以前请我吃过很多次饭了!”

张弘接过饭盒,心不在焉加茫然若失:“哦哦,这样啊,这饭盒是我的,我也请你吃过饭了啊,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子矜歪着脑袋看他,笑嘻嘻地问。

张弘看看远处,再看看满脸不怀好意笑容的林子矜,总算清醒了些,摇摇头:“没什么,那我走了。”

他拿着饭盒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

林子矜就那么笑嘻嘻地看他。

看着林子矜那古灵精怪,了然于胸的笑容,张弘一下子又没了勇气,呐呐地:“嗯,没事,我就是看看你……看看你菜够吃吗?”

林子矜:“……足够了。”她还以为张弘哥就是个书呆子呢,没想到他也有这种时候啊。

哎呀捉弄人好有趣呀。

“那个,那个……嗯,刚才那个……嗯,我,那个……林子矜,我,那个……我……”

“张弘哥,你什么呀?”林子矜循循善诱。

第206章 仗势欺人的张大少

“我……我……她……刚才,刚才那个……”张弘结结巴巴。

林子矜终于决定放过这可怜鬼,收敛笑容,正色说:“你是不是想问,刚才那个女同学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没有对象?”

“对对对!”张弘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不管她是做什么的也不管家在哪里,只要知道名字和有没有对象就行了!”

“年龄也不重要吗?”

张弘如梦初醒:“对对,年龄也很重要,她,她,她看着那么年轻,她会不会嫌我老?我那个,那个是不是配不上她?林子矜你还没说,她究竟有没有对象呢?”

“有啊!”林子矜理所当然地说。

张弘一下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他垂着头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那,那算了,我走了。”

林子矜:“……”张弘哥你就这么没斗志啊,这样怎么能追到女朋友呢,你一个清大的高材生,连这么点勇气都没有?

没出息!

张弘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只觉得天地都暗淡无光,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生趣。

“哎,张弘哥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张弘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林子矜看着他那样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张弘哥,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以后想求我办什么事,可就难了哦?”

张弘:“……你说吧。”我已经心如死灰,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的那位同学,她叫年晓晓,嗯,她以前是有对象,不过呢,前段时间吹了!”

“嗯,我知道了,她叫年晓晓,有对象,吹了,吹了是什么意思?吹了!!”张弘猛地抬起头:“吹了?!”

林子矜笑吟吟地:“吹了!”

“那我?”

“你还是有希望滴!”

呛啷一声,铝制饭盒掉在地上,盒盖和盒身分了家,张弘顾不得去拣,抓住林子矜的手:“真的,真的?”

林子矜笑着点头:“真的。”

她又正色起来说:“张弘哥,你可想好,我的同学在家里是娇养大的,从来没受过委屈,更没受过苦,你得想好,如果真的想追求她,一定不能给她委屈受。”

张弘抓着她的手使劲摇:“我保证,我保证,她,她叫什么名字?对,叫年晓晓是吧?”

没等林子矜说话,有人上前来就把张弘拉开了:“你干什么,说话不好好说,对人家女生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林子矜的小手他还都没舍得拉过呢,这家伙借着照顾的名义就来拉了?!

“……”林子矜满头黑线,景坚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咦,这话说得也不对啊,什么叫他来得太不是时候,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张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连忙道歉:“哎呀,林子矜,对不起,我刚才一时着急……你是谁?”

他看看景坚,再看看林子矜一脸郁闷的模样:“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林子矜拨拉开景坚,站到两人中间以免景坚动手:“张弘哥,他叫景坚,刚才我和你说过的,我哥见过他的。”

又转向景坚:“景坚,这是张弘哥,我哥插队时的朋友,我哥托他照顾我的。”

景坚:“……”戴叔还托我照顾你呢!

照顾什么的,最不可靠了!特别容易监守自盗!

张弘:“……”这家伙看外表其实不错,不过为什么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呢?

怎么心里就有种自家地里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呢?

两个rén dà眼瞪小眼不说话,张弘的气势稍弱一些,却也挺起胸膛,拿出一副家长的架子。

林子矜摸摸额头:“张弘哥你先走吧,年晓晓的事,我下次再和你说。”

张弘也知道今天谈不成了,不过知道姑娘的名字和没有对象,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他恋恋不舍地:“好的,那林子矜你忙吧。”

不对呀,张弘忽然又想起了正事,上下打量景坚:“你叫景坚?”

景坚气势不善地看着他:“我叫景坚。”

“你追求我们林子矜?”

景坚立即就想发火,你算老几呀,还我们林子矜?

然而林子矜拽住了他。

景坚只得压住火气:“嗯,我是和子矜处对象呢。”

张弘以一种岳母看女婿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他,又用威胁的语气说:“我是林子矜的哥哥,嗯,不是亲哥哥,不过和亲哥哥也差不多,我是林卫国的兄弟。看你这小伙子样子倒还行,不过,可不许欺负林子矜,不然的话……”

他看看自己瘦弱的身材,再看看景坚壮硕结实的胳膊:“我可能打不过你,不过你如果敢让子矜受委屈,就算打不过,我也要收拾你!

告诉你,我家是京都本地人,多少还有点小权,我自己在京都,那个,在京都多少也有点朋友,收拾你还是没问题的。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可饶不了你!”

本地人“张大少”从来没有过仗势欺人的经验,话说到最后几句,难免有点嗑嗑巴巴的,没什么威势不说,反倒挺像仗势欺人的小人。

景坚差点笑出声来,就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也想收拾自己?再来二十个也不够看哪。

不过听到这话他还是很高兴,张弘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地对林子矜好,把林子矜当妹妹看。

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张弘哥,你放心吧,我会对子矜好的。”

张弘没因为他叫哥就放心,给了他一个你小子老实点的眼神,拣起饭盒离开。

景坚看着他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背影,笑了笑:“哎,林子矜,你哥这个兄弟还不错啊。”

林子矜没说话。

景坚回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哭了?”

林子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出来了。

前世的她和冯谦十几年的婚姻中,受过无数的委屈,却从来没有家人给她撑过腰做过主。

前世的的她结婚比较晚,在她结婚之前几年,弟弟林子维就被冤枉而死,之后不久父亲也去世了,母亲受了打击,性格大变,变得糊涂又好面子。

至于大姐林子依,她被婆家磋磨得衰老病痛,连自己也顾不过来。

第207章 喜剧片场哭鼻子的人

虽说今世不管有没有亲人撑腰,她都会自立自强,找对象的时候也会尽量擦亮眼睛,离渣男远远的,可有人关心的感觉还是很好。

虽然林卫国不在身边,可张弘给她的感觉跟亲哥哥也差不多。

为了让她不受委屈,张弘这书呆子竟然都学会仗势欺人了,看他那业务不熟练的样子,一看就是第一次!

林子矜想着想着,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景坚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见这傻丫头又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好歹景坚松了口气:“林子矜,你不要吓唬人好不好。谁惹你哭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他学着刚才张弘的口吻:“我可能打不过他,不过不管他是谁,只要敢让林子矜受委屈,就算打不过,我也要收拾他!”

不对,我可不是那柴禾棍,哪儿有我打不过的啊!谁敢欺负子矜,老子非把他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不可!

景坚心里吐嘈,脸上却是满脸严肃,把个张弘的样子学得唯妙唯肖:“告诉你,我家是京都本地人,多少还有点小权,我自己在京都多少也有点有本事的朋友,收拾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

林子矜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景坚:“哎哟你可能耐了,敢取笑我张弘哥,看我回去告诉我哥,让他收拾你!”

“哎哟可别!”

林卫国沉着内敛,景坚对这大舅子还是有几分信服忌惮的,生怕林子矜回去告状,林卫国对他印象不好,影响了他的终身大事,急忙告饶。

“你哥万一生气不同意咱俩的事,我可就糟了。”

景坚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擦眼泪,看看自己长满茧子的手,又有点不敢。

林子矜没管什么风度,像个孩子似的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那,如果你欺负我呢?”

景坚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不会的。”

他正色说:“林子矜,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会欺负你,别人欺负了你我也会帮着你向着你,我会尽自己的能力让你幸福。”

林子矜:“……”这个时代流行的,不是那些海枯石烂不变心之类的誓言么?至少也应当说一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而不是什么尽自己的能力之类的话吧?

可就是这种踏踏实实的大实话,让她的心里暖暖的,她说不出话来,忽然感觉自己的智商越来越低了,真的就像二十岁的小孩子一样,听到这种话也会幸福感爆棚。

对了,这家伙十六岁就当兵了,好像没什么文化?让他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他还未必说得出来。

她含着泪笑了起来:“那咱们今天要去哪儿??”

“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林子矜:“……”这家伙,以前两年里只会带她看展览,参观博物馆,现在又只会看电影这一招。

不过想想这个时代,除了看电影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似乎也不能怪他。

她笑着点头:“好!”

在林子矜不遗余力的“调戏”之下,景坚的“林子矜过敏症”几乎好得差不多了,他帮林子矜拿了瓜子和汽水,坐在她的身边也不再拘谨,很是大方自然。

这一次的影片是一部很久以前的喜剧片,名字叫《三年早知道》,是陈强陈老爷子主演的。

这时候观众的笑点还比较低,加上片子本身也挺有意思,开演不久,观众们的笑声就一阵阵地传来。

可是这笑声里面,却总是夹杂着一个女声呜呜咽咽的哭声,哭声时断时续,偶尔也有男人的叹气声。

一次两次的还好,次数多了,就有人不耐烦地大声喊:“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看喜剧片,你哭个什么劲儿?要哭回自己家里哭去!”

哭声沉寂了一会儿,然而没多久,又呜咽上了,听得出来她已经尽力压抑,可电影情节过渡没有声音的时候,还是听得很清楚。

林子矜也觉得这人真是讨厌。

既然心情不好,可以去选一个悲剧片看,跟着大伙儿一起哭,那样也不突兀,至不济也可以选一个鬼片,哭声还可以增强一下恐怖效果。

为什么非要来喜剧片场里哭鼻子呢?

好容易一场电影演完,灯光乍亮,许多人第一时间都是站起来四下环顾,想看看这个影响别人看电影的讨厌鬼。

要知道一张电影票要两毛五分钱呢,谁花钱来看喜剧片不是图个高兴啊。

然而当他们看到罪魁祸首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这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那孩子肚子高高隆起,头面四肢都肿得厉害,由男人半扶半抱着站了起来。

男人朝着四周鞠了一躬,直起腰说道:“对不住大伙儿,我家孩子病了,就想看个喜剧片,刚才影响大家伙儿了。”

女人也跟着鞠躬,却没说话。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刚才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人们一时无话,有人默默地散去,也有尖酸刻薄的人低声咕哝,却被大家伙儿都听见了:“有病就去看病,哭哭啼啼的有用吗,哭能治好病吗?”

说话的是个衣着鲜亮的女人,领着一个同样十来岁的孩子,走到病孩子跟前,拿出一张大团结塞在病孩子母亲的手里:“拿着吧,先去给孩子看病,当妈的,可不能就知道哭,得给孩子做个榜样!”

病孩子的母亲却是没接钱,她推开钱低声说:“谢谢,不用了。”

“不用啥呀,都是当妈的,谁没有个难的时候。”

女人又把钱塞了回去,这次她没塞在病孩子母亲的手里,而是塞在他们的包里,旁边也有人默默地走过去,弯下腰把钱放下。

景坚也掏出钱夹,留下零钱,把整钱交给林子矜:“你去给她。”

林子矜走过去才看到,这一家三口来看电影,还带着许多行李,脸盆茶缸子毛巾饭盒之类的,在网兜里分外显眼。

这是还没住院呢,还是已经出院了?

人们把钱卷成卷儿,顺着网兜的网眼儿塞了进去,孩子的母亲推拒不了,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们已经看过病,这是要回家了。”

第208章 真的是肝硬化吗?

那个已经走开的女人又折返回来:“怎么,已经看过了,大夫怎么说?”

带孩子的女人哭得不能自抑:“是,是肝,肝硬化,治了好久也没用,我们准备回家了。”

回家做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治不好的病,只能等死。

林子矜神情一动,前世的她是肝胆外科的医生,所掌握的知识超出这个时代太多,在这方面倒是不折不扣的专家。

她刚想挤进去看看,电影院的管理人员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喇叭:“同志们,电影已经结束了,请大家离开,请大家有秩序地离开。”

人们开始稀稀落落地往外走,女人拎起网兜,男人抱着孩子,也慢慢地走出去。

林子矜看看,手里的钱还没送出去呢。

景坚走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咱们也走吧,没挤进去?”

林子矜闷闷地嗯了一声。

懂得再多也没用的,她现在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不可能真的去替人家治病,如果是小病的话还可以出个主意什么的,或者像上次那样,在病人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提个醒,让病人不耽误病情。

可这种医院也没办法的病,即使她有办法,也得有那个条件才能治。

景坚误以为她是因为没给到钱才闷闷不乐的,拉着她快步出去:“没关系,咱们追上去。”

两人出了影院,果然见前面路灯下面,那对父母带着孩子,提着两大网兜东西,踽踽而行,昏黄的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一忽儿长,一会儿短。

女人还在呜咽着。

两人快步追上去,景坚示意林子矜,林子矜把钱递在女人的手里,女人呜咽着摇头:“不用了。”

林子矜看了看孩子,孩子的脸在路灯在肿得发亮,两只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

“妈,我要回家,我要跟阿花玩,我想阿花了,再不回家,阿花就要饿死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

林子矜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病例。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小朋友,阿花是谁呀?”

孩子看了看林子矜,可能由于眼皮肿着,看得不太清楚吧,他用两只小手扒开眼皮,看了看她说道:“阿花是我家的猫。”

景坚看见林子矜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她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对孩子的父亲说:“把孩子放下,让我检查一下。”

孩子父亲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没挪地方。

林子矜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医生,而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大学生。

她脑子里急速地转过许多念头,放缓了语速说:“是这样的,同志,我是医科大学的学生,这是我的男朋友,他是部队的军人。”

说着话,她取出自己的学生证,景坚没有任何废话,立即聪明地拿出军官证一起递了过去。

孩子父亲接过去看了看,无声地把证件还给他。

“我跟着老师的时候,接触过症状类似的病例,当时我的老师很容易就把那个孩子治好了,所以,我想,您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孩子的情况,说不定和那个孩子一样,也就……”

男人没有说话,女人忽然狐疑地上下打量她,问:“你想在我儿子身上做实验?”

林子矜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孩子的情况和那个孩子差不多,说不定有办法治疗。”

“你就让我看一看吧,我不会给他治疗的,如果他的情况和那个孩子一样,我就把那个孩子的病情告诉您,您自己去医院,跟医生说清楚就可以了。”林子矜言辞肯切,甚至带着几分哀求地说道。

孩子母亲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你打算怎么检查?”

林子矜犹豫一下:“这样,我就问一问情况,然后大致做一个体格检查,可以吗?”

孩子父亲问:“体格检查?抽血不?”

林子矜连忙摇头:“不抽血。”

“也不抽肚子里的水?”

“不抽,什么都不抽,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伤害。”林子矜飞快地摇头,

景坚看着他的小丫头,忽然就有几分心疼,忍不住也来帮腔:“她其实很厉害的,上次我叔叔摔倒,就是她帮忙救回来的,她还救过一个小女孩呢!”

也许是他的军官证起了作用,也许是女人听到不抽血也能治,她终于点了点头。

“咱们去那边。”景坚指了指远处,那边有一片绿地,中间放着一个长椅。

孩子很乖巧很听话地躺在长椅上,用小手扒开眼皮看了看林子矜:“姐姐真漂亮。”

林子矜冲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朋友,你也很勇敢!长大了准备做什么?”

孩子的浮肿的眼皮下,目光亮了亮:“我想当科学家,把所有的病都消灭!”

“小朋友真是好样的!好了,要开始检查了,不要说话,把手放下来。”

孩子乖乖地听从她的指挥,林子矜一边做体格检查,一边向孩子父母询问病史。

她检查所见,孩子的发育营养还算正常,呼吸平稳,自动ti wèi。

“孩子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半个多月前。”孩子的父亲回答。

“刚开始发病是什么情况?“

林子矜继续做检查,一边询问。

孩子的母亲看她头头是道,手法熟练,倒也有了几分相信的意思:“就是突然发现他的眼皮肿了,而且肿得很厉害,开始时我还以为他没睡好,第二天第三天,连着几天都这样,我就有点害怕了。”

林子矜翻开衣服检查孩子的皮肤。

皮肤无黄染和出血点,无皮疹,浅表淋巴结无肿大,全身轻度水肿。

“第几天开始在其它地方发现水肿的?”

“嗯,大概是第六天吧,我带他去附近的卫生所看了,大夫发现他身上腿上都肿了,让我们来城里看看,对了,我们是郊区的。”

林子矜掀开孩子的上衣,触诊,叩诊。

腹膨软,肝未触及,脾位于胁下2cm左右,移动浊音阳性。

“你们去医院检查以后,医生除了说孩子肝硬化,有没有说他患有甲肝和乙肝之类的病呢?”

“没有,就是说不明原因的肝硬化。”

“孩子有没有大量服用过哪一种药物呢?”

“没有,医生说不是药物性肝硬化。”

第209章 弓形体病

“对了,”孩子的父亲补充道:“医生说除了肝硬化,还有门脉高压。“

林子矜点头,诊断都没错,不仅有肝硬化,腹水就是门脉高压引起的。

“我听你们刚才说,孩子经常和猫或者狗一起玩吗?”

“是啊,我们每天忙得厉害,他也没个伴,回家来就和家里的猫玩。”

“你们都是做什么职业的,这么忙?”

“嗯,他爸是屠夫,我跟着帮着卖肉。”

林子矜心下了然,这孩子不仅有与猫的接触史,还经常有生肉接触史。

“那么按照肝硬化治疗了多长时间呢?”

说到这个,母亲语气就不好起来,又带了几分哭腔:“治了差不多有一个月,都没起什么效果,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林子矜直起身子,把孩子衣服整理好,扶他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事,小朋友,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她对孩子的父母说:“这孩子的症状和我老师治疗的那个孩子一模一样,当时也是另一个医院发生了误诊,那个孩子的症状确实是肝硬化腹水,但是医院方面却没有找到病因。”

孩子的父母似乎看到了希望,齐声问道:“什么病因?”

“弓形体病。”

“弓形体病?”

“是的,”林子矜说:“弓形体病是一种人畜共患的原虫病,哦,就是人和动物都能得的一种病,许多动物,比如猫狗,禽类,牛,羊,猪等等动物身上都有可能携带病原虫。

通常来说,大部分病人由于接触猫狗和猫狗的粪便导致感染,发病。

我觉得,你们的孩子可能是由于弓形体病导致的肝硬化。”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大花?”

林子矜点头:“有可能,但也有其它可能,因为孩子接触生肉或者牛羊禽类导致的。

我建议,你们回到原来的医院也好,换一家医院也好,检测一下孩子有没有弓形体感染,如果有的话,病因明确,对症下药,治疗效果就会好一些。“

孩子父亲颤声问:“那,那,你老师治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林子矜回想前世的病例:“经过我老师的治疗,那位患者的症状都消失,出院了。

但是咱们现在的医疗技术只能做到杀死滋养体,对包囊几乎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所以,即使孩子症状消失出院,也尽量给他定期复查,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家里有猫狗和经常接触生肉的情况下。

林子矜没说太多,她相信,只要医院考虑到弓形体病的方面,该说的,医生自然都会通知患者家属。

男人和女人眼里同时燃起了希望的光:“好,那咱们明天就带孩子去看病!”

他们听不懂什么弓形体,滋养体,还是包囊之类的,但是他们知道,有一个和他们的孩子一样的病孩子被治好了。

这就够了!

林子矜和景坚对视一眼:“那就这样了,我走了,小朋友,再见!”

“姐姐再见!”孩子挥着手,用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嘴笑得弯弯的。

“等等!”女人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林子矜:“小同志你别走,你带我去你老师的医院,我要找你的老师,让他替我家孩子看病!”



!!

!!!

怎么办??!!!

林子矜的脸色立即变了,她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患,她随便编来当借口的老师,竟被患儿家属当做了救命稻草。

可是,她去哪儿找这个老师出来啊?!

林子矜拼命地挤出笑容,安抚女人:“那个,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种病,治疗起来不算太贵又简单,只是诊断有些困难而已,只要知道病因,你们原来就诊的医院也一定能治得好。”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据林子矜判断,孩子得的是获得性感染的弓形体病,所以预后相对来说应当还算好,如果是先天性感染的话,就严重得多了。

女人固执地摇着头:“不,我就只相信你和你老师。”

男人也带着孩子追了上来:“反正都是花钱治,我们在哪儿治都一样,你的老师有经验,一定能帮我们治好。”

林子矜:“……”话说得很在理,然而老师在哪里?

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这个所谓的老师就是前世的她自己吧?

“可是……”

“同志,你就帮帮我们吧,一看你就是个好人,刚才给我们钱,还免费帮我们做检查,如果能治好孩子的病,我们全家都感谢你!”女人说。

被发了好人卡的林子矜:“……”怎么办,我真没办法啊!

男人也跟着帮腔:“小同志,你就把你老师介绍给我们吧,我就这一个儿子,自从他得了病,我老娘都快急死了,连饭也吃不下去,成天就知道哭。”

男人的声音哽咽起来:“前几天村里人捎信来,说我娘也病倒了!你帮帮忙,你帮我们治好孩子,就等于救了我们一家人啊。”

听到老人病倒,林子矜第一反应就是:“大哥,我建议你最好把老人家也接来,做个检测,这种病呢,对孩子和老人以及体弱者的危害性比较大。”

男人擦泪,女人拉着她不放:“那你就带我们去找你老师吧,你放心好了,该掏的钱,砸锅卖铁我们也会掏的!”

林子矜:“……”她不是不放心这个啊!

关键她去哪儿给他们找这个老师出来啊!

上天啊,来一道雷劈晕我吧!

她在心里对着上苍呐喊了半天,没办法还是得亲自应付:“大姐,不是我不带你们去,关键是我老师她……”

说自己死了不太吉利,虽然前世的自己确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林子矜灵机一动临时改口:“我老师已经调到……”

说哪里好呢?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对夫妇找不到的地方:“嗯,她已经调到国外了!”

女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抓着林子矜的手终于放开了。

林子矜赶紧找借口脱身:“大姐,就这样吧,这个病真的只是诊断困难,治疗起来不算太难的,只要你告诉医生,说孩子经常同猫和生肉接触,再要求弓形体检测,治起来就比现在简单多了。”

第210章 其实你并没这个老师吧?

林子矜拉着景坚赶紧就走,脚步快得就像后面有怪兽在追赶似的。

“哎,你等等!”怪兽,啊不,男人又追了上来。

林子矜苦着脸:“大哥我真的没办法,我老师出国好几年了,我跟她也很久没联系了。”

可不是嘛,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世界的她自己。

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露出歉意的笑,好像也知道刚才把这小姑娘逼急了:“那个,能不能请你把那个病的名字写下来,我怕我们记不住,说不清楚。”

这个好办,林子矜接过纸,从景坚的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下弓形体病三个字。

路灯下,一家三口抱着孩子拖着东西,慢慢地走远,林子矜长吁一口气,不自觉地抬手擦了擦汗。

哎呀可吓死她了!

“其实,你并没有这个老师对吧?”

“对啊你怎么知……”话刚出口林子矜就觉不妙,总算她尚有急智,及时改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个老师,他只不过是出国了而已!”

景坚没有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目光真诚而温暖,有一种洞悉了一切的睿智。

被这样看着,林子矜终于败下阵来,她忽然就不想再编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是的,我撒谎了,就是我自己诊断出来的,怕他们不信,才借了老师的名头。”

她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怎么样,我厉害吧,像我这样的天才很少见的,你可要珍惜呀!”

景坚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并没再追问,两人沿着路边又走回停车的地儿。

林子矜本来还有点心虚,担心景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没想到这家伙很老实,一路上都没再提老师的事,只是饶有兴趣地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林子矜,我发现你对小孩子的病特别敏感,而且总是追着给孩子看病,为什么,因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吗?”

这家伙观察得还挺仔细的,林子矜在心里翻个白眼,你不会以为我前世是个儿科医生吧?

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不,医生的职业道德也不能让我逼着人家看病。”

她顿了一顿,说:“因为病人是孩子。孩子没有自主能力,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大人的手中。有时候孩子身上有病痛也说不出来,更有些时候,即使他们说出来,大人也没当回事,可能就因为大人的疏忽或是别的原因,就会导致孩子的生命和健康遭到威胁。”

景坚沉默着,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林子矜说完了才想起来,景坚的童年似乎很是悲惨,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后的一段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波澜不起。

景坚几乎每到周末就来找林子矜,也不知是不是对电影院有了心理阴影,还是他终于学会了谈恋爱的技巧,他再也没有带她去看电影。

“林子矜,今天有庙会,咱们去逛庙会好不好?”

景坚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支着长腿问林子矜。

“好啊!”林子矜前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热闹的地方,可惜忙于工作和家庭,根本就没时间玩,好容易重来一次,自然很高兴。

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燠热,景坚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他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不时地回头跟林子矜说话。

林子矜同样穿着白衬衣,只是在衣领上绣了几朵淡黄色的小花,她嘴里叼着景坚买给她的零食,边吃东西,边看着周围的街景。

庙会上人潮熙熙,各种小玩意儿很多,只是刚经历过那一场运动,许多传统的杂耍艺人少了很多。

两人转了一圈,满头大汗地出来,林子矜手上就会拎着一大串五颜六色,各色各样的小东西,拿回宿舍里大家分享。

有时景坚也骑着这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载着林子矜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逛一逛。

林子矜坐在车后座上,吃着景坚买的零食,两人逛得累了,就在附近找个小馆子吃顿饭。

景坚买给林子矜的东西,她毫不客气地收下,吃饭的时候,林子矜经常跟他抢着付钱付粮票,景坚倒也不以为意,就笑着由小丫头去了。

宿舍里也算平和。进入大三,学习比之前紧张了许多,好在这时候的实习都是学校安排的,不用学生自己操心。

学校里渐渐地有流言传出来,说肖海洋和赵凌云处上了对象。

林子矜很为年晓晓担心,年晓晓本人倒还好,她的穿衣品味和日常生活又恢复了刚开学时的样子,就是人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

以前年晓晓也刻意地学着大家,在宿舍里的时候就穿个大背心,大裤衩当睡衣,现在,她又穿回了她的可爱小熊睡衣,那些浅灰,米黄色的风衣和漂亮的连衣裙,小皮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林子矜觉得,这样的年晓晓,远比之前刻意要融入她们,反倒不伦不类的样子要可爱得多。

还有张弘,这位打着来看林子矜的旗号,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来一趟,有时候带点水果,也有时候带些张母做的饭菜。

以前他虽然也常来,可都很有规律,一般都是隔一个星期来一趟,这下子突然来得频繁,很快就被林子矜的舍友发现不对劲。

没人知道张弘的目标是年晓晓,只当张弘照顾了林子矜两年,居然成功地把兄妹情转换成了男女之情。

鉴于林子矜的现任男友景坚,就是以照顾之名行追求之实,而且还真被他给得手了,现在张弘这般模样,舍友们对林子矜自然是好一通取笑,林子矜有苦难言,却也不敢跟年晓晓说这事。

毕竟人家小姑娘才刚失恋不久。

靠张弘这家伙自己对年晓晓表白,那更不可能,他太过木讷胆小,到现在为止,他连句话都没有同年晓晓搭上过。

好在张弘心怀宽广,也不以为意,只要能看到年晓晓,就高兴满足了。

林子矜真替这位仁兄发愁,以他这种进度,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希望啊?

张弘在自己的事情上不慌不急,反倒对林子矜的事情很上心。

第211章 叶教授家的小儿子

张弘很严肃地向林子矜问了景坚各方面的情况,还问了两人现在的进展,以及将来的打算,表现得真的像个再合格不过的哥哥。

林子矜甚至觉得,就算她亲哥林卫国来了,也未必有这么婆婆妈妈。

不过她很尊重张弘这个哥哥,林子矜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只除了她对将来的打算。

只要罗布村那边的威胁一天没有解除,林子矜就一天安不下心来,对将来的打算也不能定下来。

张弘点头,倒没有继续追问,他问林子矜对未来的打算,也只是想知道,这丫头对她的这份感情,究竟抱着什么态度。

“这样啊,只要他对你好,别的差不多就行了。”张弘点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同刚才见到年晓晓时手足无措,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子矜忍不住要小小的显摆一下:“张弘哥,什么叫差不多,人家可是团长呢!”

张弘淡淡地:“团长啊,如果上头没人的话,当个团长就到头了。”如果景坚好好地待他的妹子,那么张家给他一点助力,也没什么。

林子矜:“……张弘哥,你一直是书呆子型的人才么,怎么今天懂这么多?”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景坚还是只不入流的小猪。”张弘的父亲就是部队的高级干部,他从小耳濡目染,再不懂也懂了。

张弘打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比喻把自家的父亲大人也装了进去:“那我走了,你进去吧。”

林子矜见他要走,急忙通知他:“哎,张弘哥,周日别给我送饭了,我要去老师家蹭饭。”

张弘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决定,到时候一定要来,如果遇到年晓晓,就假装让她把饭带给林子矜,说不定趁机还能跟年晓晓说几句话,做个自我介绍。

其实他的不急只是伪装的,面对心爱的姑娘,哪有真不急的呢?

周日,林子矜如约去了叶教授家里吃饭。

叶教授家住着系里分的楼房,老两口住着八十多平米两室一厅,在这个时代就算很宽敞了。

听学生们私下说,以前叶教授家里住的房子更大,是那种小别墅,后来在那场运动中被没收,收归国有,叶教授一家搬到大杂院里,和好几户人家挤了几年,直到近两年落实政策,系里才给叶教授分了现在的房子。

林子矜这是第二次来叶家吃饭,叶师母很喜欢这个大方爽朗的姑娘,准备了饺子馅,林子矜进门就不见外地洗手,跟着和面,包饺子。

叶教授几次来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都被叶师母给赶了出去:“别进来添乱了,这儿有我和小林就够了。”

林子矜一手拿皮,一手捉着擀面杖在案板上飞快地转动,一张张圆圆的薄薄的皮儿就随着她手的动作飞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边上。

门铃响了,叶教授站起来去开门:“这小子两年没回家,出门连钥匙也忘了拿。”

林子矜听得一怔,叶教授家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国内只有他们老俩口,这回来的是老大还是老二?

门打开,又关上,外面窸窸窣窣了一阵,有人提着东西进来:“妈,我买了点菜和水果。”

他看到林子矜,愣了一下礼貌地点点头,感觉眼前的少女似曾相识。

林子矜抬头,礼貌地冲这人笑笑,低下头继续奋力和饺子皮做斗争。

看来人的年龄她已经可以确定,这斯文儒雅,看着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是叶教授的小儿子。

据说叶教授的大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一直在国外定居,已经娶妻生子,是国外知名的医学专家。

前些年运动最烈的时候,叶教授一家还因为国外的大儿子受了不少连累,这几年政策宽松了,才把小儿子又送了出去。

看样子,这是小儿子回家探亲来了。

年轻的男子穿着白色t恤,休闲裤休闲鞋,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脸庞白皙,眉眼干净温雅。

他把菜放在料理台旁边,拿了水果去菜池边洗,叶教授一个人终于在客厅呆不住了,也凑了进来。

叶师母乍巴着两只手往外赶他:“出去出去,老叶你歇着就行,厨房里的活儿你又不会。”

叶教授挽起袖子:“叶奕你出去,我来洗水果,别的不会,洗水果还是没问题的,等一会儿你们再看我削水果绝技!”

叶奕手脚利落地把水果洗好,装进果盘里递给他爸:“好了,爸,你把这个端出去,就算你也干活了。”

叶教授吹胡子瞪眼睛地假装不服气:“咋的,真以为你爸我干不了活儿?告诉你,那几年我一人做着几样活儿,打扫完厕所,脱了蓝大褂换上白大褂,洗干净手照样做手术!我也曾经是光荣的劳动人民来着!”

林子矜心里暗笑,这老头儿在课堂上严肃得不得了,所有的学生都怕他,回到家里倒是挺逗。

“快别说了,这高高兴兴的日子,你说那些干啥,小林别忙了,出去跟你老师聊几句,免得他一个人无聊乱说话。”

林子矜手上没停:“师母,让师兄陪老师说话,我和您包饺子。”

叶奕看她一眼没说话,擦干净手出去了。

叶师母小声跟林子矜念叨:“你说这老头子,那些年他受了那么多的罪,不光没有什么怨言,现在提起来还骄傲得很。”

林子矜默然,叶教授在课堂上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的条件多好啊,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最对不起的是你们自己。

她记得叶教授说这句话的时候,经常有调皮的学生在下面咕哝:“既然对不起的是我自己,那您老人家急什么啊?”

现在看来,叶教授说的不是官面上的话,这是老头子的肺腑之言。

“还好许多手术离了他就做不了,也幸好那些造|反|派也有家人,自己也会生病,怕万一真的把他打死了,就没人能治得了那些病,不然的话,他哪里是打扫厕所那么简单的?”

叶师母还在抱怨:“这死老头子真是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拿这个当勋章呢?我倒盼着,咱们国家永远就像现在这样,河清海晏,顺利发展。”

第212章 感谢信惹的祸

林子矜停下擀皮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叶师母:“师母,一定会的!”

她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我们的祖国在经过一场患难之后,改革开放,一路高歌大步向前,不论国力,民生,还是军事力量都强大到了让世界瞩目,无法忽视的地步。

叶教授自然不知道自家老妻在念叨他,老头儿还忙着跟儿子显摆自己的削水果绝技:“怎么样?高吧?”

叶奕面无表情地接过老头子削好的梨:“还行吧。”

老头子笑着点了点他:“你啊你,夸你老爸一句会掉块肉吗?”

叶奕咬一口梨,看看老头子:“老爸你真好……看!”

叶教授被小儿子夸得一个哆嗦,差点把剩下的梨皮砸到叶奕脸上:“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奕嘻皮笑脸地看着他:“嗯,老爸削的梨真好吃!”

老头子这才气平了一点:“那是,你爹我手巧,这是练出来的。”

“饺子好了,赶快准备吃饭,叶奕你现在吃一肚子梨,还吃什么饺子呢?”叶师母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把饺子放在桌上,又整理了下桌上的几个菜盘子。

叶家的习惯,吃饺子不能没有小菜,这都是她提前准备好的菜,荤素搭配,放在小巧漂亮的瓷盘里,摆在桌上看着就很好看。

林子矜也端了一盘饺子出来,叶师母接过来放置好,笑着说:“别再煮了,等吃完不够再煮,煮多了饺子放得太久容易坨着。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叶教授调了醋和蒜汁辣油,夹起一个饺子醮了下放进嘴里:“哎呀好吃,林子矜,赶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有叶奕,你也吃呀,国外可吃不到你妈这手艺。”

饺子确实很香,皮薄馅大,鲜香可口,林子矜一向不是矫情的性子,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叶教授有在饭桌上谈论事情的习惯,他倒不急着吃饺子,尝了一个饺子之后,他就先慢慢地挟点小菜,和儿子谈论些国内外最新的医疗信息。

林子矜不敢也不想插嘴,叶师母插不上嘴,只是不停地用公筷给三人面前的小碟子里挟菜。

“林子矜,你前段时间诊断了一个弓形虫病的孩子?”

林子矜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饺子茫然看向叶教授:“叶教授,没有啊,我一个大三学生,还没参加实习呢,哪有机会……”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想了起来,机会是没有机会,可她上次看电影的时候,不是争取来一个机会么,难道说当时诊断错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果然,没有检验科的数据就不能随便乱说话……

林子矜自怨自艾地想着,又觉得实在冤枉。

弓形体病最难诊断的地方就是隐蔽性非常强,它几乎没有什么特异性的症状,可以表现在多个脏器,多种症状,如果不了解病原虫接触史的话,很容易被表面症状所蒙蔽。

“咦,不是你?你知道那个患者怎么样了吗?”叶教授说道。

林子矜咬了咬牙,决定认错,诊断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狡辩的。

她放下筷子面对教授:“叶教授,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肝硬化的孩子吧,是我诊断错了,怎么,他的家长找到学校来了吗?”

也许,这才是叶教授叫她来吃饭的真实目的吧,可能孩子的家长找到学校,叶教授帮她把事情压了下去,今天叫她来吃饭,顺便跟她说一说诊断中检验数据的重要性,让她以后不要胡闹。

林子矜已经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屏息凝神,乖乖地等着挨批。

却听到叶教授说:“你的诊断没错,患者家属给学校寄了感谢信,说是你帮了他们,孩子的病情才没耽误,林子矜,你当时怎么想起来孩子的病是弓形体感染?”

林子矜高高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没错就好,我也没给他们说我的名字和地址,他们怎么知道的?”

“你先说你是依据什么诊断的。”

“我,那个,老师,其实我,我纯粹就是瞎猫碰到只死老鼠,我当时听到孩子说,要回家跟他的小猫玩,才想到有可能是弓形体感染导致的肝硬化,随口提醒了家长一句。”

事实确实是如此,但也不仅如此,林子矜当然不可能把她追着患者家属,一直磨到人家同意给孩子做检查为止的事说出来。

叶教授却是老怀大慰,放下筷子点点林子矜,再点点叶奕:“听见没,看看你这师妹,哦不,林子矜可能比你还大点,你以后叫她师姐,跟你师姐学着点,这才是做为医生的职业精神,不管走到哪里,什么时候,首先考虑的都是患者和病情!”

叶奕慢条斯理地吃着饺子,眼皮也没抬一下,语气凉凉的:“爸,人家自己都承认,她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了,你怎么还让我跟她学?学什么,学她乱猜吗?”

经过这么半天,叶奕已经认了出来,林子矜就是两年前那个,嘲笑追求她的男同志是个笨蛋的女生。

他心想这女生口没遮拦的,先是嘲笑追求她的男同志,又没根没据地随便给患者家属瞎指点,这也是恰巧说对了,要是没说对呢?

叶教授此人在学术上精益求精,在生活中和感情上却正好相反,极为粗枝大叶,根本不会体会别人语气中的情绪。

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他的亲儿子。

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不求上进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别人的上进心也当成侥幸乱猜呢?!人家这是有扎实的功底做基础,加上敏锐的直觉,才能准确判断病情!”

其实叶教授倒很想再加一句充分的经验,但想想林子矜一个大三的学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多么充分的经验,何况她自己都说了,是瞎猫碰死鼠,也就没说。

林子矜一看要糟,老头子这是要开展长篇大论的姿势。

虽然感觉叶奕的态度不好,话里带刺,不过林子矜第一次见叶奕,也不在乎叶奕怎么看她,这个时候还是饭桌上的气氛更为重要。

第213章 笑啥呢?

于是林子矜立即打岔:“老师,您还没说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地址呢,我记得当时我也没跟他们说。”

对上自己的得意弟子,叶教授的态度立即缓和了不少:“患者家属信上说了,当时他们不相信你,你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还给他们看了学生证和军官证,对了,那个军官景坚是你的什么人?”

怎么又把景坚扯出来了?

林子矜立即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她这不是引火烧身嘛!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叶奕讥诮笑谑的目光。

这算个啥事啊!

林子矜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绝对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穿越来的,肯定还有一个同时穿越而来的女主,人家是主角,她就是那个配角炮灰。

看看那些小说中的女主角,简直是随便装逼随便飞,随便在胁下插几根鸡毛,就能学着嫦娥飞到月球上去。

那些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一个从来没学过医术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出手就能治疗绝症。

一个手上没有三两力气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做一场长达两小时的心肺复苏,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喘,过后照常绣花提水,轻活重活两不误。

还有那种一个人一把手术刀,连个拉钩的助手都不需要,就能成功地做一场大型复杂手术,做完了还啥事没有,大家都相信她生来就会,天赋异禀。

林子矜就不明白了,没有拉钩助手,她们的手术视野都是从哪里来的啊?

关键完事了,人家还要收获无数崇拜的目光,和一大帮子痴情男配,还有霸气侧漏的高富帅或年轻得不像话的军中首长做男主。

而且人家救的都是全国最大的首长,全球的首富之类的,至不济也是个高富帅,或者高富帅他妈,而且事后有无数的报酬等着人家,高富帅或军中首长上赶着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

可她呢?

救的都是平民老百姓就不说了,她自己也没指望过救什么大人物,更不要说指望别人的报答。

医者仁心,自己该做的做好就行,不用考虑别人的报答。

可为什么她只是提供个诊断方向,不仅要受到病人和家属的置疑,事后还引火烧身,泄漏了自己的,连谈恋爱的都被导师抓了出来?

难道这就是对她的报答吗?

这报答也太苦逼了吧?!!

苍天不公呐!

林子矜漫无边际地在心里吐嘈着,脑袋都快勾到碗里去了,吭吭哧哧半天,就是说不出来话。

运气坏到这种程度,她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师母是个善解人意的,连忙拍拍老头子的胳膊:“好了,吃饭就吃饭,别总讨论那些病,成天上班给人看病还没看够么?”

迟钝如叶教授也觉得林子矜的态度不对劲,他严肃起来,放下筷子看着林子矜:“小林,你是不是处对象了?”

林子矜的头都快勾到碗里去了,恨不得叶师母多来几个饺子把她的头埋住,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叶奕在旁边嘲笑道:“爸,你就别问了,人家女孩子害羞——我说林同学,你的对象刚不会就是你嫌人家笨的那个吧?”

林子矜猛然从碗里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叶奕——这家伙不是刚从国外回来么?他怎么知道她的事?

她嫌景坚笨还是很久以前的事,难道说她的恋爱故事都已经传到国外去了?

还是说,景坚的工作性质很是特殊,导致国外的敌对势力注意到了他?

这人斯斯文文的,关键还是叶教授的儿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国外不良势力啊?

难道叶教授的儿子在国外受了不良势力的蒙蔽?可即使他加入了国外不良势力,也不能这么胸无城府地说出来呀?

这万一哪天他惹出什么事来,岂不是要连累叶教授?

转眼之间,林子矜同学就脑补了十来个可能,把自己生生地吓出了一头冷汗。

叶奕看到她震惊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小小的快意:“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听到你跟你的同学讨论,说那位景同志笨得要命,你绝对不会跟他处对象!”

林子矜立即松了口气,是这么回事啊,那就没事。

反正这事也瞒不住了,再说她刚才只是不好意思,也没打算瞒着老师,索性大方回答:“嗯,嫌他笨那是以前的事了。”

又对叶教授恭敬道:“叶教授,我确实跟那个,景同志处对象了。”

这个时代,尤其是她们这届的大学生,年龄成份比较复杂,上到三十下到十七八岁的都有,有的知青考上大学时,都已经成家有孩子了。

所以学校倒也没有明文禁止大学生谈恋爱,只不过林子矜才二十岁,学业成绩极为优秀,叶教授觉得她极有灵气,对她寄予厚望,才会多此一问。

见林子矜答得爽快,老头子倒也不好再说别的,毕竟林子矜只是他的学生,而不是女儿。

“算了,我也管不到你们年轻人的事,不过林子矜,你要注意,不能因为个人的感情私事影响学习。”

林子矜点头如捣蒜,下巴都快把胸脯捅个窟窿:“是是,老师,我不会的,我会好好学习的。”

她讨好地给老头子夹了一筷子菜。

老头子对林子矜的态度还算满意:“嗯,学习恋爱两不误,倒也不是不行,那封感谢信上说,你们当时是在电影院看电影,你做得很不错呀,看电影都不忘专业知识。”

林子矜心中暗骂那家人,看好了病就算了,写什么感谢信,写信就写信吧,还写这么清楚干嘛?

老头子又转向儿子开喷:“你看看你,人家是谈恋爱看电影的时候都记得帮别人诊断病情,你呢,你啥时候都不能安下心来搞学问,总是毛毛躁躁的。”

叶奕无语,自从他大学选了药物学而不是临床医学,又要求出国去学习国外的先进知识,老头子对他就是这个态度,成天吹胡子瞪眼吹毛求疵的。

林子矜把脸埋在碗里暗笑,今天这饭吃得真是一波三折,不过只要教授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就好。

“笑啥呢,林子矜同学,说出来我们也跟着乐一乐呗!”叶奕不能找他爹的麻烦,老头子喷他,他也只能忍着,但这个小女生笑他,他就不能忍了。

第214章 睡觉的时候在学习和学习的时候就睡觉

林子矜犹豫一下,看看叶教授心情似乎还不错,大着胆子决定,把自己笑的原因说出来,逗大家乐一乐

“我刚才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里面说有个老师偏心,看他的一个学生很顺眼,看另一个不太顺眼。

这天,老师抓到这两个学生上自习的时候睡觉,于是老师就批评那个他不喜欢的学生:“你看看你,成天上课就知道睡觉!”

这学生很不服气地说:“那某某某呢,他不是也在睡觉?”

老师回头一看,他最喜欢的学生某某某也趴在桌子上面,脸上蒙着一本书在睡觉,于是他便继续教育道:“你看看,人家某某某,睡觉的时候都在学习,你呢,一让你学习你就睡觉!”

叶师母瞬间就笑了,指着叶老头儿:“看看看看,这就是说你呢!”

叶老头假装生气地吹了吹并不存在的胡子,忍不住也笑了:“好你个林子矜,还学会绕着弯儿批评老师了?”

林子矜笑眼弯弯的,冲着叶教授拱手:“老师我错了,不过叶奕师弟真的很优秀,我们药物学的老师还在课堂上夸他来着,说他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会不好意思的。”

叶奕忍不住也跟着笑,这小女生油嘴滑舌的,哪能看出来半点儿不好意思啊?

经过这么一番插科打诨,老头子总算不再找儿子的麻烦,却开始询问林子矜感谢信的事儿。

林子矜这才知道那家人把信写得多细,甚至里面还提到了她的那个莫须有的导师!

面对叶教授的询问,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了:“老师,当时他们不相信我,没办法,我只好现编出一个老师,来骗取他们的信任,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以后,人家信她就信,不信就拉倒,不能再追着人家给看病了。

叶老头倒是没生气,反倒乐呵呵地:“搞学术就要有这种精神,听说上次你还在公交车上,救了一个服食过量镇定剂的孩子?”

林子矜:“……”这谁干的,怎么这事也传到教授耳朵里了?

师母来了兴趣,给林子矜夹菜:“林子矜这孩子就是聪明,难得还有一份医者仁心,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看看躲不过,林子矜只得把那件事也大略地说了说,当然略去了跟孩子家长斗争的过程,只说注意到孩子不对劲,叶教授显然是早就知道细节的,但他倒也没补充,只是面带欣赏地看着得意弟子。

倒是叶奕,看她的目光立即就变了不少。

笑谑的成份减少,变得尊重起来。

做一个医生,医术和医德同样重要。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话题很快转回到弓形虫病的防治上。

目前不管国内国外,都还没有对付弓形虫病的特效药,一般的药物对滋养体有效,可是对付包囊就没办法了。

“因为弓形体感染的临床表现极为复杂,所以诊断上有一定的难度。

治疗方面的话,后天获得性弓形体感染只要不漏诊误治,一般来说还算预后还可以,先天感染的预后就不太好了。”

叶教授咽下嘴里的猪肉白菜馅饺子,说道:“所以说这个弓形虫病,主要在于预防和诊断。预防就不说了,诊断方面,一方面要重视起来,尽量减少误诊误治。

另一方面,如果有一个灵敏,可靠,简单的实验室手段能够确诊,及早进行及时正确的治疗,还是能够挽救许多患者的生命。”

林子矜心中一动,想到了后世的酶联免疫法{elisa}检测血to-igm,操作简单,快速,敏感并且特异性也很强。

她记得,前世是1971年的时候,由瑞典学者和荷兰学者分别报道,发明了这种免疫测定方法。

现在,这种技术大概,也许,可能还没有用到弓形体感染的检测上来吧?

至少在国内,她所学到的知识里面是没有,那么国外呢?

林子矜的目光投向叶奕。

要不要问一下他呢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提示一下方向呢

她忍不住抬头看看天花板,这次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了吧

景坚的事已经暴露了,再也没什么可暴露的。

而且,如果真的研制出这种检测产品,就意味着能够挽救不计其数的被误诊误治的病患。

这一瞬间,林子矜冲动地下了决定。

“叶师弟,你在国外,听说过elisai法吗?你说,这种方法可不可以用来检测弓形体感染呢?”

石破天惊。

叶奕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灼灼然如清晨的第一颗大星,他死死地盯着她:“林子矜,你是说酶联免疫法?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林子矜暗暗翻白眼,咱能不能不要讨论怎么知道这种话题,直接跳到正题行么?

叶教授显然就是那个好人,他直接跳到了正题上:“对呀,酶联免疫法如果用在弓形体的检测上,确实是非常可行的,不过现在国际上还没有这方面的研究吧?”

叶奕郑重地点头:“是没有,所以我才奇怪,林子矜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

奇怪,她一个大三的小姑娘,怎么能接触到这些的?

elics技术在国际上也属于一种全新的技术,在应用方面几乎还没有太多的开发,就连叶奕自己也是偶然听导师说起过,才自己去翻找相关资料了解。

“奇怪什么呀,”叶教授说:“就许你们国外资讯发达,学术先进,国内的同学能力强点你们就奇怪得不行了?还是说你是在嫉妒林子矜同学?”

叶奕:“……”他老爸这是横竖都看他不顺眼了?

林子矜一看不好,赶紧打圆场:“老师,您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吗?”

“我觉得可行。”叶教授郑重地说道,话题立即回到正轨上,三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师母过来收拾桌子,林子矜跟着帮忙把碗筷拿到厨房,正要洗碗,就被叶教授追过来,叶师母也笑着推她出去。

叶教授将林子矜拉到沙发上坐下了一番,叶家父子经过几番激烈的争论,一致认为可行。

叶教授摩拳擦掌:“林子矜,你的想法很好,我打算向学校申请项目,开始研究,到时候,你可以加入到研究小组里。”

第215章 奖金

林子矜:“老师,这样不好吧,我还是学生。”

“学生怎么啦,这课题是你提出来的,你没有资格,别人谁有资格?!”叶教授立即恢复了课堂上那种霸气的姿态:“我的实验室我说了算!”

好吧好吧,您说了算。

林子矜不敢反驳,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本来她也很想参予这件事,目的不在别的,她从后世而来,对这项技术比较熟悉,有她脑子里那些成熟的技术,实验室在研究的时候,能少走点弯路,多节省点资金。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叶奕的眼睛亮晶晶的地盯着林子矜,目光灼灼简直要吃人似的。

他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懒散傲慢,连称呼都变了:“师姐,我爸没看错,你真的很有灵气!”

林子矜只觉得脸烧,倒不是被叶奕看的,而是觉得羞愧。

这都是剽窃另一个世界的成果好不好,她真没什么灵气,她只是个科技成果的搬运工。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林子矜提出告辞,再呆下去,她怕自己会羞愧而死。

叶教授见她要走,才想起叫她来吃饭的目的:“哎,林子矜你别走,上次咱们实验室的新药成功,上面给了一笔奖金。”

林子矜转过身停下脚步,看着叶教授。

奖金什么的,和她一个学生有什么关系?

“我考虑过了,决定把这笔奖金分成三部分,实验室留一部分,其它一部分给实验室工作人员发下去,另外一部分就给你个人做为奖励,你明天去我办公室领一下。”

林子矜有片刻的茫然,立即就兴奋起来,老师要给她一笔奖金?这笔奖金是多少?

也不能怪林子矜见钱眼开,这段时间以来,她为钱伤透了脑筋。

眼看就要放暑假了,她的育肥羊项目启动资金还没着落呢!

她正想着,过几天去戴国梁那儿,问问老头子有没有投资意向呢,这下子可好,瞌睡给了个枕头!

叶教授真是个好人啊!

就是不知道,这笔奖金有多少钱,还有,她拿这个奖金合适吗?

她还是个学生,单独拿奖金,实验室里的其它工作人员愿意吗?会不会给叶教授造成麻烦?

林子矜纠结得不行,究竟该“笑纳”呢,还是推托一下?

不过,叶教授光说有奖金,究竟是多少钱呢?

如果是几十块钱?

几十块虽然也不少了,不过对她要办的事也没多大帮助,所以,究竟是多少钱啊叶教授,您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叶奕看着林子矜既纠结又兴奋的模样,好笑得不行,他轻咳一声说:“爸,您还没说,这笔奖金有多少呢?”

叶教授这才想起来,大手一挥:“咳,我对钱没什么概念,倒忘了说,林子矜,你拿到的是全部奖金的三分之一,一千元!”

一千元?!

林子矜幸福得眼前金花乱冒,立即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一千元哦!盖羊圈,买羊羔,买秸杆,买生产资料,大概够了!

不够也差得不多了!

可她立即就反应过来,这笔钱数额太大了,她不能拿,拿了这钱,可能会给叶教授带来麻烦。

林子矜咬了半天嘴唇,才终于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老师,我,我还是不要了。”

话一出口,林子矜就一阵后悔,如果是在一年前,这一千元不要也就不要了,可现在,她的姑姑林香久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罗布村。

又不像后世可以出去打工,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就失去了生存的资本。

她太需要这钱了。

叶教授有点诧异:“林子矜,你为什么不要,这钱是你应得的。”

“那个,老师,这钱数额太大了,我一个学生拿着这钱,怕是会给您带来麻烦,再说我也没做什么事,受之有愧。”林子矜诚恳地说,心里却在滴血。

一千元啊!

叶教授笑了,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你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如果没有你的提醒,那新药估计现在还没研制出来呢,你的思路,至少给国家省了几百几千个一千元。”

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可实际上,林子矜又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姑娘。

前世的她在单位里也呆了二十多年,别的不说,这些方面她还是很清楚的。

公家的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如果浪费在公家的事情上,浪费多少基本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如果把它给私人,不管是用什么名目,也不管这个私人为国家省了多少钱,那事情就很容易出问题了。

就像生产队的仓库里的麦子,堆在那儿被老鼠搬回家,被雨淋湿发霉,哪怕仓库倒塌埋在地下长芽,那都问题不大,最多也就是个管理不善。

可是如果队长说,反正老鼠吃也是吃,人吃也是吃,大家伙儿把粮食分了吧,那准定要出事,就成了私分国家财产。

她拿了这个钱,怕是好拿不好花。

尽管心里万分不舍得,林子矜还是坚定地摇摇头:“算了老师,我一个学生,不能拿这个钱。”

叶奕好笑地看着林子矜,这丫头财迷转向又强忍心痛拒绝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爸,你就给她说实话吧,不然的话,她肯定不要这钱。”

叶奕带着笑喊,其实他很想多看一会儿林子矜这模样的,可是,看她那纠结的样儿,他又觉得有点心软。

叶教授看看林子矜,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算了,林子矜你就拿着吧,实际上,这是院里给我的奖金,只不过我要钱没用,你又在实验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才决定给你的。”

他也不管林子矜的反应,转身回去拿钱:“原本打算瞒着你的,才让你明天去办公室取钱,既然说开了,索性现在给你吧。”

林子矜连连摆手:“这个我更不能要了,这是老师您的个人财产。”

叶教授装出生气的样子:“怎么,你的思想和智慧就不能算钱了?实验室其它的工作人员都有工资和奖金,只有你,贡献最大,却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叶教授觉得,他还有点对不起这个聪明刻苦的学生,新药研制过程中,做出贡献最大的是林子矜,可也数她得到的东西最少。

第216章 软饭教授

叶教授把钱塞给林子矜:“拿着,老师不需要钱,你师母家里可有钱呢,用不着老师的钱。”

林子矜推托着不肯收。

叶师母从厨房出来,接过钱塞在林子矜的包里:“拿着吧小林,我们家里不缺钱。”

叶教授得意地背着手,仰天笑:“是啊,我家真不缺钱,连我自己都是靠你师母养活着呢!”

“……爸……”叶奕以手抚额,感觉没眼看他爸了。

真是没救了,吃软饭吃得这么香甜而且理直气壮,像他爸这样的大学教授还真是少见。

叶师母也笑:“小林,你别听他瞎说,这钱你拿着,你可没少帮你老师忙,那段时间实验室遇到麻烦,他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如果不是你的话,他现在怕是都秃顶了,师母还要谢谢你呢。”

厚厚的一沓子钱被塞在包里,林子矜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看样子老师家是真不缺钱,她没再推辞,转回去坐在沙发上,掏出笔记本和笔,扯下一张纸,写了张借条。

“老师,师母,因为家里出了点事,需要用钱,我就把这钱留下,谢谢老师。”

林子矜把借条放在茶几上,用茶杯压住借条一角:“这个钱就算我借你们的,一年,嗯,最多两年内我一定想办法还上。”

叶师母关心地问:“那一千够不够,要不要再拿点?”

林子矜有点羞愧,连忙摇头又点头:“谢谢师母,够了够了,不用了。”

叶师母温柔地笑:“小林啊,有什么困难你就说,老师和师母跟你一起想办法。

我生了两个臭小子,跟我一点也不亲,看着你这种机灵的女孩子特别亲,以后有空常过来吃饭。”

叶奕拉长声音喊:“妈,我怎么跟你不亲了?”

叶师母笑着指指他:“看看,说你一句就不乐意了。”

“妈,我才是你亲儿子,重女轻男也不能这样吧?”叶奕有心要逗他妈高兴,满脸的委屈样儿。

叶师母果然笑起来:“好了别委屈了,去送送你师姐。小林今年多大了?”

林子矜:“……上个月刚满二十周岁。”

“哦,那比我家叶奕大七个月,叶奕,以后要叫师姐哦。”

叶奕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林子矜赶快告辞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脚步声响,叶奕跟了上来。

“我送送你吧。”他说。

林子矜停下脚步转身等他过来,两人慢慢地并肩走着。

“师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林子矜看着他。

“师姐,我也不绕弯子。关于咱们刚才说的那个项目,咱俩合作研制,等研制成功以后申请专利,收益按贡献分成,具体的到时候签合同,你看行不行?”

叶奕说话很爽快,有着这个年龄的人所没有的决断,同时也有着这个年龄年轻人的直爽。

林子矜有点吃惊:“你是说elics技术检测弓形体感染?”

叶奕看着她,郑重点头。

林子矜:“……”这熊孩子是来撬他爸墙角的?

叶奕看出了她的意思,笑着解释:“师姐你不要担心,我不是来撬我父亲墙角的。”

林子矜:“……”那你是什么意思?

“师姐,我父亲这次申请项目,不一定能成功,如果他不能成功,也许要不了多久,就有别人申请同样的项目。”

迎着林子矜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叶奕坦然说道:“林师姐,我想你也不愿意,有人拿着这个项目浪费国家的钱,最终却什么都做不出来吧?”

林子矜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你是学生,不知道这些罢了。其实我父亲在院里很难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手术上的造诣,有人因此全力保他,光凭着学术的话,恐怕他都熬不过前些年的运动。”

林子矜觉得,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说实话,我是想让父母亲都出国的,我父亲他不愿意离开,本来我已经和他说得差不多了,可前段时间,他在经费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研制成功了新型的抗菌药物,这使得他忽然又恢复了信心。”

叶奕说:“父亲说你是个天才,说你有灵性,原本我是不信的,今天……”

他苦笑着低下头:“我看了那封信,原本还有点怀疑,是不是患者家属在感激之下夸大其辞,但是今天,你用事实让我相信,父亲说得没错,有的人,的确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林子矜满头黑线,羞得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她哪儿是什么天之骄子啊,不过就是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恰巧上辈子就是医生,接触过这些,经验多一些,了解得多一些罢了。

“我,我,我也是偶然,啊不,侥幸的,我其实也不懂,完全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林子矜结结巴巴地解释,恨不能给自己脸上贴个瞎猫的标签。

叶奕笑着摆手。

“师姐,你是在谦虚也好,还是真的妄自匪薄也好,事情都在这儿摆着。父亲说得对,不管做学术研究,还是做临床,你都有着敏锐的直觉。”

“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林子矜哑然。

上一世,带她的老师就曾经说过:“你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只不过,上辈子的老师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这话是因为她有一双灵活而稳定的手,适合做外科医生。

这辈子,却因为制药的原因,从小师弟的嘴里听到了这话。

叶奕很快转回正题:“林师姐,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可是,”林子矜依旧难以置信:“建立实验室很费钱的,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叶奕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母亲家族里真的很有钱,一个实验室只是小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就说定了,如果父亲项目批不下来,咱俩就合作,好不好?”

阳光透过树荫,将斑斑驳驳的光点洒在他的脸上,头发上,他黑发蓬松,眼睛明亮,纯白色的t恤上散发着淡淡的,洗衣剂和消毒水混和的味道。

挺好闻的。

林子矜在叶奕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叶教授年轻时的模样。

叶奕大大方方地迎着她的目光,回以一笑。

第217章 谁年轻时还没个眼瞎的时候

林子矜忽然有些窘:“好吧。我发现你长得很像老师。”

叶奕笑了起来,笑容阳光而明朗:“是啊,我妈也常这么说。当年她遇到我爸的时候,我爸也就像我这么大,你想知道他们那时候的事吗?”

他笑着指指前面的车篷:“走吧,我用自行车送你回去,路上跟你说一说。”

林子矜按捺不住好奇心,连连点头。

叶师母尽管上了年纪,可还是能看得出她年轻时的美貌,而且她身上那种温婉典雅的气质,也同时下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林子矜很好奇,叶教授和师母这一对组合,年轻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母亲病好以后,就爱上了父亲,外公也很欣赏父亲的才华,他们的婚事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解放前夕,外公一家去了美国,父亲坚持要留下来报效祖国,他说祖国的医药事业需要他。”

叶奕把自行车停在宿舍楼前,林子矜从车后座上跳下来:“谢谢叶师弟。”

叶奕摸摸下巴:“其实我才比你小几个月,光看外表的话,你比我还小得多。”

林子矜一路上已经和他熟悉了不少,笑着问:“所以呢?”

“所以,能不能不要叫我叶师弟,直呼姓名就可以了?”叶奕也笑。

林子矜:“不行,叶师弟,长幼尊卑不可废,再说我好容易有了师弟,为什么不趁机摆一摆师姐架子呢!”说着话她哈哈一笑,跟叶奕挥手道别。

叶奕看着她的背影走进宿舍楼门,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是啊,这世界上就有这种天生聪明的人,不管别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她。

以前他的同学对他说这种话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他们自己不够努力,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说这句话了。

她只比他大半岁,临床经验更是一点也没有,可她就是能够准确地判断病情,透过错综复杂的表面症状,准确地找到病因。

可能这就是天才吧。

林子矜可没有想到,她从上辈子带来的临床经验和理论知识,统统被叶奕当做了天才的象征。

新鲜出炉的“伪天才”回到宿舍,就收到了一大包水果和一盒饭菜。

看到那熟悉的铝制饭盒,林子矜就知道,张弘没听她的话,还是来了。

不过看样子,张弘这家伙这次有所收获?

因为交给她东西的人,正是年晓晓。

“你哥来了,我跟他说你不在,他就把东西放下,让我转交给你。”年晓晓指着桌上的东西,神情恹恹的。

林子矜很好奇张弘那书呆子表现如何:“张弘哥跟你说什么没有?”

年晓晓摇摇头:“他什么也没说,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哦,他好像还说你不回来吃饭,让我把饭盒里的饭吃了。”

林子矜走过去掂掂饭盒,感觉还是满满的,不由暗叹张弘这一番心思又白费了:“那你怎么不吃呢?”

年晓晓目光无神,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饿,不想吃饭。”

林子矜放下饭盒端详她,觉得她不太对劲:“年晓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个样子?”

年晓晓摇摇头不想说,林子矜拿起一只香蕉剥开皮递给她,她接了过来,机械地咬了一口,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说了。

“林子矜,他,肖海洋又来找我了。”

林子矜一愣:“肖海洋找你做什么,他不是跟赵凌云处对象了吗?”

年晓晓摇头,眼睛幽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说他不喜欢赵凌云,和我分开以后,他才知道,他真正唯一爱的是我。”

林子矜撇了撇嘴:“别听他骗你!他和赵凌云处对象,学校里好多同学都知道,现在又回来找你,他安的是什么心?”

看看年晓晓的神色,林子矜有点不确定:“晓晓,你该不会又心软了吧?”

年晓晓摇头,目光里浮现深深的厌恶:“我哪有那么傻呢。”

林子矜:“……”

其实你真有那么傻,肖海洋和赵凌云的事去年就闹得沸沸扬扬,好多同学都知道,你自己其实也知道,只不过傻乎乎的愿意相信他的解释而已。

“林子矜,我想出国,”年晓晓有点烦躁:“呆在这里烦心事太多了,我出了国,就再也见不到肖海洋,也不用面对他了。”

林子矜心想看来自己这次看错了,年晓晓还真是下决心要离开肖海洋,可是这样也有点矫枉过正了吧?

为了离开那渣男,竟然要出国?

“我不想看见肖海洋,每次看见他,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很愚蠢,怎么就能那么笨呢。”年晓晓似乎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说:“我怕他再来找我,不如索性出国算了。”

林子矜有点奇怪,今天怎么尽是遇到和出国有关的事,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好,说出国就出国,说起出国就像回趟家似的。

不过出国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置喙,只是浮于表面地劝了几句。

“出国也不错,不过晓晓,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要不要把毕业证拿到再走?”

年晓晓点头:“嗯,我跟家里人说一声,估计等手续办下来,咱们也就快毕业了。说实话林子矜,其实我连这半年也呆不下去了,每次看到肖海洋,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有多傻。”

说话时,她的目光里尽是厌恶,似乎不仅讨厌肖海洋,就连她自己也讨厌上了。

“嗨,谁年轻时还没个眼瞎的时候呢!”林子矜觉得年晓晓的情绪不对,赶紧安慰她:“幸好发现得早,如果等结了婚才明白过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年晓晓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看她精神了一些,林子矜松了口气,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重新提个建议。

“那我跟杨静说一声,从明天开始,我俩总有一个跟在你身边,也省得肖海洋再来纠缠。”林子矜说,她还真不信,领教过杨静的拳脚巴掌之后,肖海洋看见杨静能不怕。

年晓晓点点头,忽然问:“林子矜,你那个哥哥,叫张什么来着?他今天自我介绍,我没记住他的名字。”

林子矜在心里给张弘点了根蜡,赶紧替张弘说好话:“他叫张弘,是我哥当知青时的生死之交,现在清大历史系,和咱们是一届的。嗯,张弘这人挺好的,我哥说他很踏实。”

第218章 拉投资

年晓晓不说话,林子矜有点奇怪,她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良久,年晓晓脸上露出一点茫然,说:“林子矜,我觉得我心理有毛病,张弘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我看见他就觉得讨厌。”

林子矜哑然——可怜的张弘,一段恋情还没开始就被对方直接否定了。

可年晓晓这时候的状态明显不正常,林子矜也顾不得考虑张弘,先小心翼翼地问年晓晓:“为什么?他说话做事得罪了你吗?”

年晓晓摇头,她今天摇头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我不喜欢戴眼镜留分头的人,看见这样的人,我就想起肖海洋,就想起过去的自己有多蠢。”

她恨恨地说:“你说我该有多笨哪,直到现在,肖海洋还来找我,还以为我会上当。”

林子矜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年晓晓只是讨厌眼镜分头,不是讨厌张弘这个人。

不过,年晓晓的精神状态明显地不对,不知道肖海洋今天又做了什么人憎狗怨的事情,把她刺激成了这个样子,恐怕,那渣男绝不仅仅是再次对年晓晓表白,说不定还做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事。

可年晓晓不说,林子矜也不好多问,只能陪着年晓晓说会儿话,逗她开心。

没一会儿,张金铃进来,见了林子矜就打趣:“林子矜你在宿舍啊,你的兵哥哥在楼下等你呢。”

林子矜以为她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看,就见景坚在楼下招手。

“他早上就来过一次,我告诉他你去叶教授家,没想到jiě fàng jun同志就是有恒心,这不下午又来了。”

张金铃笑着打趣,忽然问:“林子矜,叶教授找你啥事?”

林子矜不想说钱的事,只说叶教授叫她去家里吃饭。

张金铃似乎有点酸,又似乎有点羡慕:“哎,叶教授对你真好。”

林子矜笑着摆摆手出门。

“哎,林子矜……”

林子矜回头。

张金铃支吾两句,还是决定算了:“没事,就是想起件别的事。”

林子矜不疑有它,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张金铃犹豫半晌,她刚才想起在联谊会遇到景坚的事,想跟林子矜说一说。

当时她以为林子矜和景坚之间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所以没告诉林子矜这件事,现在呢,要不要告诉她?

张金铃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林子矜不在乎这事,她就成了在恋人间传播是非的小人。

如果林子矜因为这件事和景坚发生摩擦,到最后他们两个人吵闹一番,最终不管和好也罢,矛盾扩大也罢,她都是那个小人,同样讨不着好。

景坚来找林子矜,打算带她去戴国梁家吃饭。

林子矜觉得自己有当饭桶的潜质,叶教授叫她吃饭,张弘给她送饭,景坚又叫她去戴国梁家吃饭。

“戴叔今天过生日,咱们去吃顿饭陪他聊聊天。老头子一天到晚工作,也该放松一下。”

戴国梁过生日?

林子矜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得给戴叔买件礼物,就这么空着手多不好意思,还有,景坚,到银行停一下,我存点钱。”

景坚侧头看她一眼,语气中带着笑意:“哎哟,这是从哪儿来钱了,还要存一下?”

林子矜把事情告诉了他:“……这钱太多了,我拿着不方便,得存起来。”万一丢了她可就心疼死了。

国家发行面值百元的rm币是1987年的事,现在rm币最大的面值还是十元的大团结,一千元就是厚厚的一叠,在1980年,这笔钱不论从体积还是从数额上来说,都算是一笔大钱了。

存完钱买了礼物去戴家,戴国梁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好一会儿了,林子矜进门就赶紧洗手,把戴国梁赶出去歇着,不一会儿景坚也进来了。

两个年轻人忙活了一会儿,原本做得差不多的饭菜便端上了桌。

老头子收到林子矜的钢笔,拿着端详半晌,很高兴:“不错,子矜有心了。”

他脸色一肃:“子矜,温晓喻没去学校找你的麻烦吧?”

林子矜愣了一下,连忙摆手,笑着说:“没有,她找我的麻烦做什么。”

老头子也没说什么,看看景坚,景坚脸色尴尬。

其实温晓喻还真找过林子矜的麻烦,不过今天是老头子的生日,她不想让老头子烦心,假装没有罢了。

景坚是知道这回事的,赶紧给老头挟菜:“戴叔,这些事我都处理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戴国梁可能知道些什么,瞪他一眼:“早跟你说了,不用顾虑我,你一直不当回事,如果让子矜受温晓喻的委屈,你怎么跟子矜交待!”

景坚唯唯点头称是,心里也很冤枉。

他早已经跟温晓喻说得很清楚,他绝对不会找对象,更不会结婚,就算万一结婚也绝对不会找她。

还要怎么说,难道真的把温晓喻揍一顿吗?

温晓喻就是属狗皮膏药的,还是块哭哭啼啼的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拨不下来。

林子矜看出景坚的尴尬,她也不想提这个,温晓喻的嘤嘤嘤对她没有任何杀伤力,最多当她是只苍蝇在耳边响就是了。

她转移话题,对戴国梁说起育肥羊项目的事,戴国梁果然提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起详细的情况。

林子矜大概说了说,索性把她整理资料的笔记本给了他:“这个项目做得好的话,真的是变废为宝,戴叔你有空好好看看,我呢是来拉投资的,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入伙。”

戴国梁收起笔记本:“好,我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这儿还有落实政策补发的工资,可以交给你。”

他沉吟一下:“你先做着,我想办法给你们批个试点,让当地政府支持一下。如果这种养殖模式成功,证明这项技术成熟的话,咱们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林子矜兴奋得两眼发亮,她倒忘了,老头子是农业部的,管的就是这些。

果然位置不同,考虑的方向也不同,她只想着自家挣点钱就算了,老头子的眼界却比她要宽得多。

这也是一个机会啊,如果真的大量推广,她还可以趁机制造青贮饲料的机器,这也是一笔只赚不赔的投资。

第219章 买房子

戴国梁享受着小丫头崇拜的眼神,指了指景坚:“小子,你不给你媳妇投资点?”

景坚两手一摊:“我没钱。”

戴国梁根本不信:“你的钱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钱,你这两年没少……那个咳咳……掏钱!”

景坚笑了笑:“戴叔,你住的房子不要钱啊?”

戴国梁一怔:“不对啊,臭小子,这房子我给了租金的,别说你把那钱丢了。”

景坚嘿嘿一笑:“我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那我的租金呢?”戴国梁笑着指点他:“臭小子,赚黑钱放租子放到老子头上来了!”

景坚放下筷子一摊手:“租金已经给我干儿子了,我跟他说了,是他干爷爷给他的,你说怎么办吧,你要有那厚脸皮,你就自己去要。”

戴国梁也只是说说而已,景坚资助着几个牺牲战友的事,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那你的钱够不?”

景坚点头:“差不多了,有一家的孩子今年没考上大学,马上就到当地的工厂上班,以后我就能撒手。另一家……”

他想了想,也没说那家的打算,转头对林子矜说:“我干儿子过几天要来,听说我给他找了干妈,高兴得不行,你有空的话,见见他?”

林子矜点点头,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跟戴国梁告状:“戴叔你听见没有,我一个刚二十岁的祖国的大好青年,这就成了别人的干妈!”

戴国梁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啊,我还成了别人的干爷爷呢。”

林子矜心中一动,戴国梁把景坚当成干儿子,又有温晓喻那个继女,他自己没有孩子么?

这种话当然不能问出来,于是她嘻嘻哈哈地陪着戴国梁喝了几杯,吃完饭老头子去休息,景坚便送她回学校。

有了叶教授的一千块钱,再加上戴国梁答应的投资,林子矜心里就有了底。

回到宿舍,她便找出信纸,开始给哥哥林卫国写信,报告这个好消息。

……

n大,林卫国展开信纸。

张弘的来信很长,足足写了五页纸,他那手漂亮的瘦金体字在信纸上排列整齐,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在信中,张弘详细地说了林子矜的情况,说了林子矜口里的景坚,还有张弘通过私人渠道查到的景坚的资料。

[……景坚此人,能力是有的,可以说能力极强,练兵是一把好手,能服众,个人素质也高,从他到了军区之后,军区大比武第一名就没轮到过别人。

不过此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的时候不太听话。

上面对他的态度也是截然相反,一部分人赞赏他,说他处理事情灵活机变,另一部分人则反映他无组织无纪律,提议坚决打击他的这种行为。

不过到现在为止,这家伙的军功章还是比处分的分量要大得多。

他的履历很有意思,我只能拣我能查到的,并且在纪律范围内允许告诉你的部分告诉你。

景坚16岁参军不久,就参加了对n的战争,战争结束后调入特种大队,三年前调到现在的军区当团长。

其它的详细情况不方便跟你说,不过,他个人身上背着的光环倒不少。

这其间有特等功一次,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荣誉勋章也不少,可以说是战功赫赫。]

看到这里林卫国笑了笑,自家妹子那么聪明,眼光当然不会错。

林子矜如果知道自家哥哥对她的评价,肯定又要老生常谈地抱怨一句:我这是瞎猫碰了死老鼠。

林卫国继续看下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景坚的家庭背景有点复杂。

他是一个孤儿,据说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掉,开始时养父母对他还好,后来在他五岁那年,养父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开始nuè dài他。

九岁那年的冬天,他不堪nuè dài,从养父母身边逃走,十二岁那年冬天,他混在大串联的红卫兵队伍里,一起到了北京,在北京生病倒在街头,被戴国梁的妻子薛淮从街上拣回来收养。

据说刚拣回来的时候,景坚已经奄奄一息,戴家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他救回来。

景坚当兵第二年,薛淮病死,一年后戴国梁续娶,后来被续娶的妻子温雅检举,之后下放到n省,在n省期间,景坚一直在照顾着他。

京都中曾有传言,说他和戴的继女有婚约,但景本人无论在任何场合,只要有人提起,便态度鲜明地否认。

据说除了照顾戴国梁,他还照顾着两个牺牲战友的家庭,以他的经济状况,其实这算是很重的负担了。

说起来,景坚这人除了不太听话之外,倒也没有其它的毛病。

我觉得此人尚可。

其实吧,以咱妹子的长相能力,配他好像有点委屈,但既然子矜自己愿意,我这当哥的也没啥好说的。

情况就是这样了,有不太清楚的地方,你可以自己跟子矜了解一下。]

林卫国笑了笑,张弘这家伙回到京城,也算是如鱼得水了,能把景坚的家底儿查得这么仔细,估计他也没少费力气。

剩下的部分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外乎学校里的情况和张弘的一些唠叨,林卫国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又取出另外一封信。

这封信是林子矜写来的。

林卫国拆开信却不急着看,心下有几分忧虑。

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收到梅林的来信了。

他几乎每三天就寄一封信过去,前天还拍了一封电报,可梅林却从来没有回过信。

为什么?

梅林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林卫国摇摇头不愿多想,展开了林子矜的信。

信的内容一如往常,林子矜在信中问问他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又例行公事地报告自己的情况,接下来的内容就写到了张弘所说的事。

这鬼灵精的丫头还是很识相的,知道张弘肯定要跟他告状,就主动写信向他报告,林卫国笑着摇头,继续看下去。

[哥哥,张弘哥好可爱啊,他上次遇到景坚,还威胁人家来着。

张弘哥好像不常威胁人的样子,我看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儿,一本正经地假装凶神恶煞,还搬出家世来吓唬人的样子,好可爱,好温暖啊。

第220章 回村

对了哥哥,张弘哥喜欢上了我们宿舍的年晓晓,经常借着看我的机会来宿舍,想方设法跟人家接触。

可他见了人家却不敢说话,年晓晓又不喜欢和男生打交道,我觉得他这恋爱有点玄乎。

明年就要开始实习了,也不知道院里会把我分到哪儿。

叶教授让我去附院实习,顺便也能在他的实验室帮忙,我有点犹豫,因为我想回n省。

嗯,附院就是医科大的附属医院啦,我们本校学生都简称附院的。

因为我诊断出一个被误诊的小病人,叶教授今天又找我了,他还借给我一千元的奖金。

这事说来话长,信里说不清楚,等见面我再跟你说吧。

今年暑假我想回罗布村,哥你要一起去吗?

我想让姑姑办一个养殖场,专门养育肥羊,启动资金大体已经有了着落,哥你是学农林的,能不能给出点主意参谋一下?]

林卫国看到这儿皱起眉头,这丫头信里写得不清不楚的,一千元可不是小数目,又是奖金又是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打算在罗布村搞育肥羊基地?

这丫头特别重视亲情,而且她还真敢想敢做。

不过既然妹妹一个小女孩子都能做到这一步,他林卫国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不能的。

林卫国决定,暑假的时候,他也跟着去趟罗布村好了。

……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绿皮列车停靠在巴彦县火车站。

林子矜提着一个大包,背着随身的小包,随着rén liu走出来。

火车站对面隔着马路就是汽车站,那边就有通往各个公社的班车。

现在条件比前些年好了许多,进城买东西的农民多了,班车也由以前的每天一趟,变成了三趟。

林子矜扫了一眼,就在并排停着的大巴车中间找到了她要坐的车。

大巴车的前操作台上摆着一个白底红字的小牌子:巴彦=四道坎。

司机的座位上没人,里面倒是满满当当地坐着不少乘客。

林子矜提着包走过去,正要上车时,一个女人从侧面匆匆跑过来,一肩膀把她撞开,自己上了车。

汽车站和火车站是小偷出没最多的地方,林子矜懵了一下,顾不得看上车那人,先检查自己的东西。

她把手伸到随身的小包里摸了摸,立即放下心来:嗯,用报纸包着的两叠钱还好端端地在小包的角落里。

这个时代的存折都是手工记账的,根本没有什么通存通兑的说法,想要异地取款,除非从邮局汇款,或从银行走电汇形式。

而这两种形式的手续费也贵得要命,还只能到巴彦县城的邮局或银行,到不了公社。

为了省钱,也为了少些麻烦,胆子比较肥的林子矜便把两千块钱都取出来,装在包里随身带着,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她连个瞌睡都没敢打过。

这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如果在儿被偷了,可真就冤枉死了。

林子矜不动声色地把小包拉链拉好,吃力地拎着大包往车上挪。

坐在门边的中年人看她吃力,站起来搭了把手,帮她把包拎了上去。

林子矜感激地说声谢谢,自己跟着上了车,抬眼一扫,才知道刚才那女人为什么急急忙忙地撞了她。

车上没座位了。

没座位就站着呗,就是半个多小时的事,林子矜倒也没当回事,她把包提到车厢后边,找了个地方放下,扶着扶手站好。

七月的天气,车厢里很是闷热,有人摘下草帽扇着风,也有女人用手绢扇着风,林子矜操心着包里的两千块钱,把小包放在身前不敢乱动。

方才那个女人斜着眼睛看林子矜一眼,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在女人看过来的时候,林子矜也恰好看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对上,女人再次哼了一声,林子矜则目光微凝。

这女人竟然是吴蓉红。

与去年暑假时见到的吴蓉红相比,今年她似乎更丰腴了些,圆脸庞红润润的,腰身和肩膀都透着一股子圆润饱满的劲儿。

林子矜对这女人没什么好印象,移开目光懒得看她,更懒得和她打招呼。

吴蓉红的目光却是在她周身上下打量个不停,最后停在她的黑色布鞋上,冷哼一声,将自己的脚伸出来,放在过道中间,还微微地翘了翘。

林子矜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旁边的一个婶子也是罗布大队的,她却是注意到了,顿时大嗓门地喊了起来:“哎呀,铁军媳妇,你这是从哪里买的回力鞋,看着可真好!”

车厢里还坐着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闻言众人的目光立即看了过去。

吴蓉红嘴角上弯,同样音量很大地说:“这是我家铁军从部队寄回来的,他是从南方的大城市买的呢,咱们本地没有的。”

说着话,她又把脚高高地翘起来晃了两下。

这个年代的婚恋市场上,军人是非常抢手的,本地有句关于找对象的俗话,就把这一点说得很明白:

一军二干三工人,打死不找老农民。

军人的位置甚至排在干部的前面,可想而知做为一个军嫂该有多么光彩。

“哎呀,你家铁军好像提干了是吧?上次我听满仓大哥说,铁军提成连长了?”大婶的大嗓门在不大的车厢里回荡,这下子,不管男女老少,目光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吴蓉红心里得意,嘴上却很谦虚:“哎呀,这算啥哩,人家部队里大首长可多哩,连长才算个啥官哩。”

说着话,她往林子矜的方向瞄了一眼,见林子矜也露出一点感兴趣的神情,立即精神起来,又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的确良碎花布半袖衬衫。

几个小媳妇艳羡地看了看她,转过头嘀嘀咕咕地说话去了,林子矜的目光只在吴蓉红的身上停了一瞬,便也移向车窗外。

这个女人令她恶心。

前世就是因为吴蓉红和张本善的缘故,才害死了弟弟,害得父亲英年早逝,今生她拿这女人没办法,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一个中年人站在车门口喊了一嗓子:“哎,四道坎啦!四道坎公社,开车啦!”

看看没人过来,他便上车坐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动起来,便有习习的凉风从车窗吹了进来,车厢里立即凉快了不少。

第221章 滚下去

车子很快出了县城,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尘土随着风灌了进来,吹得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好容易到了四道坎公社,林子矜这就放心了不少,毕竟公社地方小,人少,小偷也少。

她拖着大包下车,前面的大婶见她一个小姑娘,便随手帮她提着包的一角:“闺女,你去哪儿?”

林子矜感激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汗:“婶子,我去罗布大队。”

大婶惊讶地回头看她一眼:“你去罗布大队干啥,走亲戚呀?”

呀字还没说完,她已经认出了林子矜:“哎呀你是林老大家的闺女吧,我刚才咋都没认出你来,哎呀你看看这闺女,一年一个样儿,看着比去年更俊了!”

车厢里还没下车的的人们纷纷看过来,林子矜很不习惯这样的情况,低着头嗯嗯地答应几声,跟在大婶的身后。

来之前她给林家去了信,说好有人来接的。

果然,林子维就站在车门口,目光焦急地把下车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又伸长脖子朝车窗里看。

他看见了林子矜,用力地招手,大声喊叫:“姐,姐,我来接你哩!”

大婶咧开了嘴喜笑颜开——太好了,这下子不用在这大热天里走着回家了。

驴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林子维把姐姐的包放在车上,看着自家姐姐和另外两名乘客坐好,跳上车坐在前面。

“驾!”驴儿迈动脚步,车子摇了一下走开了。

大婶眉开眼笑地拿着水葫芦一通猛灌,又递给吴蓉红:“哎呀今天的运气真好,恰好赶上维维接他姐,咱们可跟着沾了光,不光有车坐,还有水喝。”

吴蓉红心里却是烦得不行。

不坐这车吧,这么热的天走回去,真的很累,坐这车吧,好像又沾了旁边这女孩子的光。

同在一个村里,吴蓉红也认识林子维,只不过一个半大少年,一个外来媳妇,有交集的机会不多,见了面也不过是点点头而已。

但她对林子矜的印象却是很深,这姑娘长得漂亮,眼睛水灵,脸蛋儿白白净净的,据说还是京都的大学生。

果然,大婶的大嗓门一路就没停过。

“哎呀,闺女,听说京都可大呢?还有rén min dà hui táng,你进去过没?”

“是很大,没有。”

“你学了医生,是不是就能给人看病,你看看大婶这腿,一到冬天就疼得不行是怎么回事?”

“大婶,我还没毕业呢,没资格给人看病,不过您冬天多穿点,尽量少受凉。”

“哎呀你可说对了,不受冻就没事,一受冻这腿就疼。子矜闺女你这是回来干啥?”

“我来看我爷爷奶奶。”

“哎呀真是孝顺,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肚子里有文化水儿,这穿甚都好看。”

林子矜无言以对,大婶说的可能就是气质吧?

林子维在前面美滋滋:“当然啦,我姐可是京都的大学生,将来要去大医院里当医生的!我大爹是城里的干部呢!”

林子矜啼笑皆非,这熊孩子!

大婶的目标立即又转移到林家明身上,把林家明这些年做的仗义事儿挨个数了一遍:“……老子英雄儿好汉,要不你家能出两个大学生呢,这是你爹那人实在换来的!”

被忽视了许久,郁闷得不行的吴蓉红忽然插嘴:“他家成份不是地主么?”

这话直直地戳中了林子维的心窝子,他一甩鞭子,回过头对吴蓉红怒目而视。

吴蓉红话一出口也知不妥,但她就是看着林子矜不顺眼,想刺她几句——不就是个大学生么,她是没赶上那时候,赶上的话也能考个大学!

大婶一拍大腿,语带埋怨:“哎呀你看你胡说甚哩!今年春天的时候,人家的帽子就摘了!以后人老林家都是和咱们一样的人民社员!”

“那,那也曾经……”

吴蓉红的话没能说完,林子维“吁”的一声,驴儿乖顺地听从指挥停下了。

吴蓉红感觉不妙:“你停车干什么?”

林子维扬着马鞭怒目而视:“你下去!”

“我凭甚下去?!车是队里的,又不是你家的!”

“就凭车是我从队里借来的,我家出草料和豆料,你不是嫌我家成份不好么,你不要坐我赶的车!”

大婶看看这半大孩子,再看看这不省事的媳妇,不知道帮哪边好:“哎呀帝家媳妇,你别胡说,维维,这大热天的,你帝嫂子走着回家也太不容易了,你就让她搭个车回去吧。”

吴蓉红两手抓着车旁边的槽子,坚决不肯下:“我不下,我回去给你们出一半,哦不咱车上有三个人,我出一小半的草料和豆料!”

林子维甩了甩鞭子:“我家不稀罕!你嫌我家成份不好,就不要坐我赶的车,我还嫌你好吃懒做哩!”

“你!你敢说我好吃懒做!”

“你就是好吃懒做!”林子维毫不示弱:“你在帝家从来不下地干活,你家做饭洗衣服都是帝铁宁,你除了花钱,就会站在大门口嗑瓜子,你干过甚活儿?”

吴蓉红无言以对,却也不想输给这小屁孩儿:“你管我干不干活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帝家供我吃穿是应该的!”

“那是帝家的事,我林家可和你不沾边,你下不下?不下我就抽你了!”林子维晃了晃鞭子,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

小毛驴一个机灵,站得稳稳的。

大婶有点急:“哎哎,你俩这是咋哩,哪儿就值得吵起来,子矜闺女,你说句话呀。”

林子矜可不会拆自家弟弟的台,她看向吴蓉红,目光中带着笑意:“帝家嫂子,我们家成份不好,可不敢跟你这贫下中农坐一辆车,你还是别耽误大家时间下车吧,再不下车,我可不敢保证我弟不抽你。”

林子维又甩了个鞭花,这一次,鞭花就在吴蓉红的耳朵边上炸响,她一个激灵,意识到再不下车的话,有林子矜撑腰,这小屁孩真的敢抽她!

吴蓉红不情不愿地下车,嘴里还不干不净咕哝着:“呸,不就是个破车么,老娘还不坐了呢!一个地主家的破崽子……”

第222章 花妞不是人

砰的一声,林子维把她的东西拿起来扔在地上,吆喝一声“驾”,小毛驴儿极快地跑了起来,车子远去,大路上只留下一道黄色的尘土。

吴蓉红吃了一嘴土,冲着远去的车子骂了几句,拣起自己的小包裹,四下里张望。

万一还有车路过,她就不用走着回村了。

……

驴车很快回了罗布村。

白如意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林子矜跟在她的身后,喜气洋洋地喊:“真的,二婶,你可比前几年都年轻了不少呢!”

今年春天,上头下来文件,给部分表现好的地主富农摘了“地主富农帽子”,他们的子女也从此成为人民公社的一员,以后参军入党,招工提干都不再受影响。

林子维写信报告过她这个好消息,可回到罗布村,林子矜才真正地知道,摘掉这个帽子,对白如意有着多大的影响。

林子依嗔怪地看林子矜一眼,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哎呀子矜,我娘当然年轻了,以后啊,我娘就再也不是地主……啊呸!”

她把崽子两个字咽了回去,在自己的嘴上轻轻拍了一下,同样喜气洋洋地抓着林子矜的胳膊:“别缠着我娘了,咱们去找姑姑玩。”

林子矜追上去,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抱白如意:“二婶,我好高兴啊。”

白如意被她这奔放的动作搞得有点别扭,她僵着身子不敢动,直到林子矜放开她,才自如了些,笑着嗔道:“这女子,在大城市里学些洋人的礼节,好好的抱来抱去抱什么呀!”

刚还了车走进院子的林子维看见这一幕,赶紧跑过来张开双臂:“子矜姐,我也要抱抱!”

林子矜嫌弃地给他脑门儿上一个暴栗:“你闻闻你身上那汗味儿!”

林子维立即大叫冤枉:“冤枉啊姐姐,你不许我去海子上洗澡,又嫌我身上有汗味儿,你这是欺负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林子矜有点心虚,好像确实是她不好?

她勉勉强强马马虎虎地张开手,准备抱抱熊孩子。

没想到林子维见她真的要抱他,有点害羞地搔搔头,掉头朝屋里跑:“大姐,子矜姐,你们等等我,等我写完作业咱们一起走。”

林子矜一把拉住他:“这时候你倒用功了,现在就走,回来再写作业。”

林子维说要回去写作业也只是找个借口,其实他只是有点害羞,觉得自己都是大男子汉了,不能再让姐姐抱抱了。

姐弟三个没走多远,迎面就见远处老黄头急火火地走了过来,远远地见着姐弟几个,老黄头老远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一溜小跑地跑了过来。

“哎,黄大爷你跑这么急,做甚去呀?”

林子维快走几步拦在老黄头面前,老黄头一把把他拨拉开:“去去,臭小子,我找你姐有事。”

林子依见他满头大汗,直喘粗气,赶紧停下来:“黄大爷你别急,找我有甚事?”

老黄头叉开两腿半蹲着,两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才摆摆手:“我不找你,听说大学生回来了,我找大学生。”

林子依:“……”她也默默地退开一边。

林子矜出场:“黄大爷?”

老黄头喘着气,半秃的脑门上和脸上都是密密的汗,两鬓的汗水流下来汇聚到下巴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天气是很热,可也没到这种程度吧,林子矜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有点疑惑,老黄头是不是生病了?

老黄头喘匀了气,终于能好好说话:“林子矜,你是学医的大学生哩,你给大爷帮个忙吧。”

林子矜赶紧点头:“黄大爷好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您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生病了,这个我倒能帮忙给您看看。”

老黄头连连摇头,神情惶急:“哎呀不是我病了……”

“那是谁病了,我跟您去看。”

老黄头立即转身:“好,咱们边走边说,可急死我了,幸好刚才维维说大学生来了,这可有救了。”

林子矜紧走几步跟上他:“好好,黄大爷您别急,慢慢说。”

“哎呀这都好几天了,我那花妞就蔫巴巴的精神不好,我摸着它好像有点发烧,今天索性连草料也不吃了。”

花妞是谁家的孩子啊?

林子矜耐心听着,心里分析着病情:患儿精神不好,有点发烧,不吃草料……

听到这儿她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停下来问:“哎,黄大爷,您说的花妞不是人啊?”

老黄头见她停下,急了:“哎,快走啊,花妞可还等着呢!”

林子维乐出了声:“哎哟子矜姐,花妞是咱队里的老母牛!”

林子矜无语,见老黄头急得跳脚,只得耐心解释:“黄大爷,我学的是医生,牛的病要兽医来看,我看不了的。”

老黄头当然不信:“那牲口和人不是一样么?也是两个鼻子一张嘴,哎,错了,两个眼睛一张嘴,有甚不一样,再说了,你可是大学生了,在京都学了这么些年,连牛的病也治不了,还能治得了人?”

林子矜苦笑:“黄大爷,我真治不了,这个你不如找朱大夫。”

“朱大夫不在。”林子维在旁边回答。

“是啊,朱春明去县里学习,我问啦,咋着也得再过五六天才能回来,我打听过了,公社的兽医也去学习,这方圆几十里一个大夫也没有。”

老黄头急得不行,看着脸色腊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滴。

林子依补充:“县卫生局办了个培训班,请了老师来讲课,朱大夫去学习了。”

“那我也看不了牛的病,黄大爷,不是我不帮您,我是真看不了,这隔行如隔山,人的病和动物的病真的不一样。”

没有金刚钻,林子矜可不敢揽这瓷器活儿:“黄大爷,我真的不行。”

“那咋办?”老黄头急得团团转:“花妞的牛犊子没保住就算了,花妞要是也保不住,我,我……”

老黄头忽然露出几分痛苦的神情,他闭上眼睛,用两只大拇指按在两侧太阳穴上,用力地按了几下,神情缓和了一些,哀求道:“闺女,你就给大爷帮点忙,去看看吧,救得活大爷谢谢你,万一救不活,大爷也不怨怪你。你就帮点忙吧,牲口也是一条命哇!”

第223章 国家乙级传染病

林子矜左右为难:“可是我真的不会给牛看病……”

老黄头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也知道没希望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慢腾腾地往回走。

林子矜歉意地望着老黄头的背影,她知道这个老人孤独了一辈子,对牲口的感情特别深,那头叫花妞的母牛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可是她真的不懂兽医,帮不上他的忙。

老黄头慢慢地在乡村的小路上走着,他走得很慢,垂着头,时不时地用两手大拇指按着太阳穴。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别扭,两条腿似乎尽力地向外撇着。

“哎,黄大爷也挺可怜的,自从花妞的小崽子没了,他就这么一副样子,这么大岁数了,连个老伴儿女也没有,他把那些牲口都当成儿女看待哩。”

林子矜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她抓住林子依的手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林子依莫名其妙:“没说甚呀,我说黄大爷把牲口当儿女看。”

“不是,上一句。”

林子依想了想,有点不确定:“黄大爷没有老伴和儿女?”

“不对,还有一句。”林子矜语气急促。

“嗨,花妞的儿子没了,这个我知道,”林子维抢着说:“前段时间花妞的肚子鼓鼓的,黄大爷说这是要生小牛了,没想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没等生出来,小牛就没了,花妞也病了。”

林子维絮絮叨叨地道:“黄大爷真可怜,为这事还哭了一场哩。”

林子矜呆了半晌,忽然拨腿追了上去:“你们先去姑姑家,我去找黄大爷有点事。”

“哎,等等!”

林子依和林子维自然不会扔下她,也跟着追了上去。

林子矜已经追上了老黄头,离得老远就喊道:“黄大爷!”

老黄头站住,姿势别扭地转身,脸上泛起希冀的光。

林子矜见他这姿势,心里更有几分确定,没等她说话,林子依和林子维也追了上来。

林子矜心里一紧,顾不得跟老黄头说话,先对这两个发了火:“不是说让你们别跟来,你们跟着干什么?”

她从来不发火,林子依愣了愣,林子维有点委屈:“姐,咱们一起出门,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下啊?”

林子矜压了压火气,知道这事是自己不对。

她缓和了语气:“你俩先去姑姑家,我要给黄大爷看病,你们不能在跟前。”

“为甚让我离远点,看病怎么啦,还怕我学会哩?”林子维昂着脑袋,很不服气地叫道。

少年已经十二岁了,个头长了不少,脖子上隐隐地露出小小的喉结的轮廓,唇边也有了细细的茸毛,脸上神情倔强。

显然,向来疼爱他的姐姐冲他发火,又赶他走,让小少年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心里有点不高兴了。

林子依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拉了拉林子矜的衣角:“子矜,看病就看病,你为什么让我们离开,黄大爷他得的是什么病?”

林子矜犹豫一下,看看林子维倔强的目光和林子依怀疑的神色,知道今天不说清楚,这两货是不会离开的,只得实话实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得了布鲁氏病——这病有传染性。”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布鲁氏病是国家乙级传染病。

所以,她才让他们离开。

“不拉屎病?我听说过拉肚子传染,可没听说过不拉屎也传染的,不过姐姐,我身体可壮实着呢,什么病都不怕,你就让我看看吧。”

熊孩子挺起“壮实的”胸膛,表示他是个小男子汉,什么都不怕,既不怕拉肚子病,更不怕什么“不拉屎病”。

林子矜无语。

林子依有点担心,她拽拽林子矜:“那会不会传染给你啊,你还是别看了,让爹套车把老黄叔送到公社卫生院去吧。”

“公社卫生院没大夫,得送到县医院去。”林子维插嘴。

这边姐弟三人嘀咕,那边老黄头有点急了:“子矜闺女,你能治得了花妞不?治不了我就回去了。”

林子矜拍拍姐姐的手,对林子维说:“看着也可以,不过不许碰任何东西!”

这熊孩子一天到晚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的,说不定哪儿就有伤口,万一接触到病菌,就有很大可能会传染。

林子维一个立正:“是!”

他又有点担心地说:“那姐你怎么办?”

“是啊,你怎么办?”林子依也问。

其实这病的传播途径只有那么几种,一般的接触,感染的可能性不大。

但为了吓唬熊孩子,免得他不听话,林子矜只得敷衍他们:“没事,我有消毒措施,你们留在这儿。”

冲着林子依使个眼色,示意她看着点林子维,林子矜向老黄头那边走过去。

这边两个人紧张地看着她。

“黄大爷,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发烧,然后不等治又自己退烧,反反复复的,还总出虚汗?你的关节痛不痛?”

老黄头一听,林子矜不是给牛看病,反倒问起他的病,立即有点不耐烦,但指望着她给花妞看病,又不敢得罪她:“我没事,我这些毛病都是lǎo máo病了,你先给我的花妞看吧!”

老黄头这么说,意思这些症状都是有的了。

林子矜思忖着,看着老黄头有点别扭的站姿,剩下的一句话怎么也有点问不出口。

如果是在前世的医院里,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肃着脸面对病人,那什么话都能问得出口,什么检查都能下得去手。

可现在,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站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面对一个爱惜动物胜过爱惜自己的孤老头子,身后还有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一个半懂不懂事的半大少年关注地看着。

那句“你**疼吗?”林子矜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如果她问出这句话,怕是老头儿先就羞跑了。

要么换个说法?

你蛋疼吗?

这个也不太合适。

林子矜决定不问了,目前所掌握的病情已经足够她做出一部分判断:“黄大爷,你可能得了比较严重的病,得去县医院看病。还有那头母牛,得尽快灭杀它。”

“什么?”老黄头立即不干了:“凭甚要杀了花妞?我得病和它有甚关系了!我不去看病,我死也不离开我的牲口!”

第224章 不想让我妈知道

林子矜无奈地回头吩咐林子维:“子维你去找二爹,跟他说牲口院可能有了传染病。”

林子维嗷地答应一声,扭头跑了。

老黄头眼神闪烁,看样子有点慌了:“传染病?花妞得了传染病?那它会不会传给其它的牲口?”

林子矜意识到这可能会让老黄头接受治疗,她郑重地点点头:“这种病属于人畜共同患病。牛,羊,猪,马等等这些,都有可能被它传染上,就连黄大爷你身上的病,十有也是被它给传染上的。”

老黄头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失魂落魄地说:“那咋办,把花妞杀了?”

林子矜无奈,直到现在老头儿还在考虑那头牛。

她说:“大爷,还是先治你的病,牲口院那边可以先把病牛杀了,看着不太好的牲口和健康的牲口隔离开,做好消毒措施,一切等兽医检查过后再说。”

“不行!”老黄头喊了起来:“不能杀花妞,子矜闺女,你是大学生,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它,大爷求你了。”

林子矜真是无语了。

林子依走过来,握握林子矜的手,给林子矜一个眼神示意她别说话,对老黄头说:“黄大爷,子矜能治得病的牲口,可是她先得把你治好,不然的话,你这病说不定会传染给牲口,以后你可就不能再进牲口院了。”

最后一句话击中了老黄头的软肋,他茫然半晌,终于妥协。

病人配合,又找到了病因,尽管没有实验室数据支持,仅仅检查过病畜和老黄头的病况,林子矜几乎就能确定,这病就是布鲁氏病。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林家亮闻讯而来,立即在林子矜的指导下,将病畜和疑似病畜都隔离开来,又在牲口院里撒了生石灰,兑了消毒水到处喷洒。

在合适的场合下,林子矜终于问清了,老黄头果然有**炎的症状,结合着之前的波伏热,多汗,以及母畜流产的症状,病情就算基本确诊了。

老黄头担心他的牲口被杀了,坚决不肯离开,也就没条件给他做检验,林子矜只得估计着,按布鲁氏病给他用药。

打发去公社买药的人回来,不仅带来了老黄头用的药,还带来了对症的兽药。

林子矜不懂兽医,但病菌对药物的敏感性是一致的,她就按照人的用药种类给动物开了药,买药的人去兽药店一问,果然有这几种药,也就买了回来。

只是不论如何做工作,老黄头都坚决不肯离开一步,就要在这儿守着他的宝贝牲口们。

好在老头患病时间不长,还未转为慢性,林子矜亲自动手,给老黄头注射了链霉素,再加上两种口服药,控制病情也算是没有问题了。

牲口院儿里,在林家亮的指挥下,患病的牲口们被隔离开来,能挽救的挽救,不能挽救的就地灭杀,焚烧掩埋。

林家亮又打发几个小伙子,把兑好的消毒水分发到各家各户,教给他们消毒猪圈羊圈。

一场灾祸消弭于萌芽状态之中。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这下子也不用去林香久家了,叮嘱了老黄头要记得按时吃药,得到老头儿的保证之后,一家人疲惫地拖着脚步回家。

……

摊开的笔记本放在桌面上,林家亮看完递给林香久,林香久就着灯光认真地读着。

林子矜注视着她。

办这个养殖厂,林子矜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位姑姑林香久,看起来,现在的林香久显然也值得她这么费心费力。

她的双颊饱满了许多,也许是夏天天热的缘故,林香久的脸上泛着一层红晕,目光也不再畏缩,认真地,带着些思量地看着笔记本里的内容。

林家亮用手指叩击着桌面,良久之后,他郑重地点头:“我考虑这事能行。”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向上级部门报告,在全县范围内推广。”

林子矜心说戴国梁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戴国梁想的是全国的牧区推广,林家亮想的是全县推广。

果然坐在什么位置上就操什么心,她自己吧,就想着挣点小钱就行。

林家亮也考虑到了钱的问题。

林子矜笑嘻嘻地摆摆手,一副土大款的样子:“钱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这儿有。”

她把两叠大团结从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这个时代的两千元绝对算一笔巨款,林子矜提前就在县里的邮政储蓄取了出来。

“你哪来这么多钱?”

厚厚的两叠钱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林家亮面色一沉,问道。

林香久也有点害怕,赶紧跟着点头:“是啊子矜,咱可不能搞那些歪门斜道,这么多钱是哪来的?”

两个长辈没有见钱眼开,一切先为她着想,这让林子矜感觉心里还是很暖的。

“二爹,这钱是我借的,跟老师借了一千,戴叔投资一千,将来赚了钱,老师的钱是要连本带利还人家的,戴叔那儿要给人家入股。”

林子矜郑重道,这些话得先说清楚,免得将来因为钱闹得不愉快,连亲戚关系也不好。

在林子舒的婚宴上,林家亮见过戴国梁,知道他的身份。

听了这话林家亮面色稍霁:“嗯,这样好,不过咱们得好好合计一下,人家信任你,把这么一大笔钱借给你,咱可不能让人家血本无归。”

林子矜把早就和林卫国商量好的计划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一家人围着桌子商量半天,在林家亮的坚持下改动了几条,将利益向林子矜这边又倾斜了些,算是拍板定了下来。

林子矜也不是圣母,她出技术出钱,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因此和林卫国商量的时候,就已经把她自己应得的利益都想好了。

只是没想到林家亮和林香久又给她加了这么多。

“还有一个问题,这事你跟你爸妈商量过吗?”林家亮把资料收起来,问道。

林子矜一顿:“没有,我不想让我妈知道。”

家里知道这事倒无所谓,她就担心郑老太,如果郑老太知道她拿这么大一笔钱来罗布村办养殖厂,那家里就永无宁日了。

第225章 提前

父亲林家明是个好面子的,不愿落下不孝的罪名,母亲郑桂花是个没主意的,一切只听郑老太和郑有德的。

林子矜听说今年以来,郑老太一直逼着父母拿钱给舅舅盖新房子,如果被老太太知道这事,大家都不得安生。

林家亮对哥哥家里的情况也有些了解,虽然看不上嫂子的娘家人,但他一个做兄弟的,也没权利管人家的闲事。

不过这件事,必须得告诉林家亮。

子矜毕竟才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就算她上了大学,从今天的事来看,她也很有几分本领。

可是他们如果瞒着林家明夫妇收下这笔钱开养殖场,还是有欺骗小孩子的嫌疑。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这些事影响到兄弟间的感情。

“这事必须得告诉你爸。”林家亮没多解释,侄女儿向来懂事,她能理解。

林香久跟着用力点头,这种大事哪能不告诉家里大人。

林子矜点头:“嗯,过几天我回去自己告诉我爸。”

事情就这么定下,林子矜回到西屋,林子佼已经睡熟了,林子依还没睡。

林子矜脱了衣服挨着她躺下,林子依低声问:“你真的要跟姑姑开养殖场?”

林子依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这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堂妹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凭着从书上抄来的,不知道能不能行的技术,就敢借两千块钱开养殖场。

而且还真给她借到了!

林子矜点头,她的关注重点不在这上头:“当然要开,我和姑姑二爹商量好了。子依姐,你跟孟长林啥时候订婚呀,我还等着收他的改口钱呢。”

改口钱是订婚的时候新人给弟弟妹妹的,这是在问林子依打算什么时候订婚,林子依有点脸红:“我爹和长林商量好了,国庆节订婚,腊月结婚。”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林子矜对孟长林此人的印象都不错,她笑着打趣林子依几句,林子依也不示弱,姐妹俩嘻笑着互相打趣,说着说着又动起手来,嘻嘻哈哈滚成一团。

“子矜,长林想出去给别人家打家具挣点钱,我有点担心,不想让他去,现在政策是宽松了不少,可万一再变了呢。”

这件事在林子依心里憋了很久,就是找不到人商量,好容易林子矜这个在京都上大学,见多识广的人来了,赶紧和她商量一下。

林子矜知道后世的走向,她重生这几年来,虽然有些事情在时间上提前或推后了,但总体的走向还是没变。

她知道孟长林前世就是从给人做家具开始,一步步发展到连锁企业,如今林子依问她,她自然要推一把。

姐妹俩说一会儿,又互相取笑几句,一直笑闹到后半夜才睡。

第二天林子矜就起迟了,林子依和林子佼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懒懒地爬起来洗了脸吃了东西,林子矜带着林子维去给老黄头打针,老头儿看着精神了不少,还是操心着他的那一院儿牲口,如果不是林子矜说病好之前不能进牲口院,怕是他早就忍不住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一次性的注射器,在林子维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林子矜把用过的针具和器械用高压消毒锅蒸上,姐弟俩在卫生所那狭小的屋子里,等待着三十分钟的消毒完毕。

屋子里很热,两人搬了凳子,坐在外边的树荫下。

周围没有别人,远处有蝈蝈的叫声传来,微风拂过树梢,小屁孩儿,不,现在已经是小少年的林子维絮絮叨叨地讲着林子佼的事。

“姐姐你不知道呀,很多事我都不敢跟家里人说,二姐的脾气真的很古怪,人家帝铁宁根本就没惹过她,她莫名其妙地就看人家不顺眼,说话做事处处针对帝铁宁。”

林子维很苦恼的样子:“还有她跟同学们相处得也不太好,她们班的学生都在背后笑她,传闲话说她是冯谦的童养媳妇,我跟她提过几次,她根本不听。”

这些事林子维在信中都已经跟林子矜说过,她不太了解的反倒是冯家和帝家。

“冯家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那么回事,前段时间冯家的神经病媳妇半夜里拿刀砍了冯三傻,送到医院的时候,冯三傻差点没了命。”

林子矜一惊,她记得前世这件事发生在她工作了第五年的时候,那时候她和冯谦已经结婚,她已经调到省里的医院去工作。

怎么这一世提前了好几年?

“冯谦他娘还是那样呗,冯谦放假回来,她就老实几天,冯谦一走,她就照常营业。”

林子维躲过姐姐的暴栗:“不是我这么说的,村里人都这么说,说冯谦有这么个娘,真是可惜了娃娃。”

“姐,你说冯谦咋装得那么像呢,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可他装得太像了,骗过了大部分人,还骗得二姐那么信任他!”

林子矜想起前世的自己,不禁苦笑。

冯谦在她的面前一直是文质彬彬,温文有礼,直到婚后第二年孩子出生,他才慢慢地暴露了他的本性。

“帝家就是那样,铁军哥可有出息呢,听说已经升了连长了,可惜一直没回来探过亲。”

林子维忽然抓住林子矜的手臂,像乞讨骨头的小哈巴狗似的,就差摇尾巴了:“子矜姐,我听大姐说了,你对象是战斗英雄,他是什么样的?还有,我将来也要去当jiě fàng jun!我也要当连长!当战斗英雄!”

林子矜笑着摸摸他毛茸茸的狗头:“好啊,等你长大了,姐姐帮你当兵。”

当男兵还是比较容易的,花点钱,再走走关系也就走了,她问:“那帝家的媳妇怎么样了?”

“帝家的媳妇啊?”林子维撇了撇嘴:“昨天你不是见过么,村里的婶婶们都说她好吃懒作,配不上铁军哥。不过我看见满仓大爷和大婶对她可好呢,铁军哥寄回来的东西都给了她,都被她大包小包地拿回娘家去了。”

只是好吃懒作吗?

林子矜有点怀疑,她不知道前世的吴蓉红和张本善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只记得前世林子维出事的时候是一九八六年。

那时候,张吴两人勾搭成奸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屋里的消毒程序到了时间,林子矜把消毒锅从灶上端下来,整理好。

她摸摸林子维的脑袋:“走,我和你去海子边玩,你趁机洗个澡。”

第226章 偶遇

林子维满脸惊喜:“啊?姐你不是不让我去海子里吗?”

林子矜逗他:“怎么,不想去?”

林子维赶快给自己一个嘴巴:“哎哟看我这笨蛋,刚才说的不算!我知道了,你终于受不了我这臭味儿了是吧?”

海子里的水极清,水边有蜻蜓飞来飞去,偶尔在水面上点一下,水底是细细的白沙,摸着极为柔软。

林子维在水里扑腾着,时不时一个猛子栽下去,老半天才浮上来。

林子矜脱了鞋袜,将双脚放在水里划动,有小鱼儿在她脚边箭一般地蹿来蹿去,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细线。

“姐!”林子维从水里冒出个头,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喊:“你看我这水性多好啊,你们还就不让我来,哪儿就有那么倒霉会淹死啊!”

林子矜拣起他的塑料凉鞋扔过去打他:“你就胡说吧!”

林子维一个猛子扎到水下,接着在不远处冒出头来,又把凉鞋扔了回来:“姐啊,这鞋可不能扔了,万一掉水里找不见了,我娘非打死我不可!”

“二婶脾气那么好,肯定不会打死你的……”

林子矜笑吟吟地说:“最多打你个半死。”

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过来,林子矜警觉地回头,见三蛋娘急急地走了过来,老远就喊道:“子矜闺女,你在这儿呢,赶快的,队长找你呢!”

林子矜赶紧穿上凉鞋迎上去:“怎么啦?”

“快走吧,边走边说。”三蛋娘等她走到跟前,咋咋呼呼地说:“有两头大牲口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队长让你过去看看。你说朱春明那老家伙,怎么去这么久都不回来呢?”

林子矜被她拽着走,回头对着林子维喊:“维维,我先回去,你赶紧上岸回家!”

林子维远远地冒出头来,向岸边游过来:“好啊,姐你先走,我马上就去找你。”

三蛋娘早就等不及了,拉着林子矜就走,一路絮絮叨叨:“我家的骡子也有毛病了,这几天不好好吃料,子矜你一会儿去帮我看看。”

林子矜哭笑不得,她明明是学人医的,为什么会被当成兽医来使唤。

两人进了村里,陆续遇到的几个人就像刚刚统一开过会一样,都是要求林子矜有空去帮他们看看牲口。

林子矜无奈,只能先答应下来:“你们先做好消毒措施,我有空去看看,不过我真的不懂兽医……”

人们打着哈哈,明显都认为她是在谦虚。

“这鞋可贵,九块钱一双哩!我家铁军从南方的大城市给我买了寄回来。”

路边不远处的树下,吴蓉红正跷着脚,给会计家的媳妇小元看她的鞋子,看见她和三蛋娘,嘴角一撇哼道:“不就是半瓶子水么,到处瞎晃荡,也不嫌丢人!”

林子矜懒得理她,快步而过,三蛋娘跟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吴蓉红是在说林子矜,不由得勃然大怒,转身骂道:“咋就长了一张笑话人的嘴,说别人半瓶水,你连瓶子都还没有哩,好吃懒做,就知道打扮!”

“你!”吴蓉红喊了一声,三蛋娘根本顾不上跟她吵,回头甩给她一个眼刀子,脚下生风地走了。

“哎呀算了,三蛋娘就是那个脾气,咱村谁不知道她呀,你和她吵可占不着便宜。”

小元息事宁人地拉着吴蓉红,不让她追上去,又端详着她的鞋子。

“这回力球鞋真漂亮,咱俩脚一样大,你脱下来我试试。”

吴蓉红也知道追上去没啥便宜可占的,听小元夸她的鞋,立即感到找回了几分面子,很爽快地坐在树下脱了一只鞋。

“这有甚稀罕的,我家里还有一双哩,铁军给寄回来两双,铁宁那双没穿,也给我了。”

吴蓉红显摆道,她坐着等小元试鞋,心里还惦记着事儿,时不时朝村头那边张望。

小元没注意到吴蓉红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鞋脱下来让她踩着,把自己的脚伸进吴蓉红的鞋子里面。

“看看,大小正好,这鞋子真漂亮,你真的还有一双?”小元左看右看,爱得不行:“把你那只也脱下来让我试试。”

吴蓉红无奈地把另一只也脱了下来,小元把两只鞋都穿上,在地上走了几步:“哎哟真舒服,我说,你把那双鞋卖给我吧,我多给你五毛钱!”

吴蓉红有点心动,她妈这段时间催得紧,说弟弟要结婚,让她再凑点钱给弟弟出彩礼。

帝家给她的彩礼钱都被弟弟拿去赌了,吴蓉红为了给弟弟盖房子,已经竭尽全力,连自尊和廉耻都不要,才算凑合着攒了点钱,帮着家里盖了房子。

现在她娘又来向她要弟弟的彩礼钱!

她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被她娘逼得没办法,吴蓉红只能变卖东西来凑钱。

小元把鞋子还给她,又穿回自己的旧鞋子,恋恋不舍地看着鞋子:“走吧,我给你加五毛钱,把那双让给我,你再让铁军给你寄一双嘛!”

吴蓉红在心里算账,她告诉小元的价钱已经比实际价钱高了两块,再加五毛的话,那就能多卖两块五毛钱。

然而她这会儿还有别的事,还有人在海子边的树林里等她,她有点不舍地说:“明天吧小元,我今天还有事。”

小元拉着她的胳膊不放她走:“别啊,你是不是嫌少?我知道,你家铁军给你寄鞋回来不容易,邮费也不少,那……”

小元咬着嘴唇算了算:“我实在喜欢这双鞋,我再给你加一块,你就让给我吧,我领你的情还不行么?过了今天这会儿,说不定明天我就舍不得了!”

听到再加一块的时候,吴蓉红就动了心,她立即打定主意,先把别的事撂下,把卖鞋的钱挣到手再说。

两人亲亲热热地往回走,在帝家的大门口遇到了帝铁宁,她正挎着个篮子往外走。

“铁宁干啥去?”小元先打招呼。

帝铁宁笑着站住,扬了扬手里的篮子和小铁铲:“我去打猪草,昨天下午打的猪草沾上消毒水了,人家都说猪吃了这草要拉稀,我再去重打一篮子。”

第227章 都别动,不然我就铲死她!

少女关切地问小元:“你家猪没事吧?可不能把消毒水沾在猪草上。”

小元笑着拍她的手:“哈哈你说晚了,我家猪昨天拉了稀,今天已经好了。那消毒水水可真厉害,沾那么一点就让猪拉稀了。”

帝铁宁笑着说:“就是啊,嫂子,小元嫂子,我走了。”

小元挥挥手,看着帝铁宁走远,她小声问:“你把她的新鞋卖了,她不跟你闹腾啊?”

吴蓉红撇撇嘴:“有甚好闹腾的,一个丑不啦叽的学生娃娃,穿那么好的鞋都浪费了,这鞋呀,就得配你这样的人儿!”

小元嘻嘻笑着转过脸去,却在暗地里撇了撇嘴。

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媳妇,帝家可真倒霉!

帝铁宁那小姑娘也是个傻的,她哥买给她的鞋子,她就任由她嫂子卖了补贴娘家。

小元瞄一眼吴蓉红,嘴角向下撇了撇,心说人家帝铁宁眉清目秀的,可比你漂亮多了,还有队长家的侄女儿,人家可不是半瓶水,人家是京都来的大学生!

……

“京都来的大学生”跟着三蛋娘到了牲口院儿,发现其实是虚惊一场,两头牲口站不起来并不是真的快死了,只是布氏病的另一个症状,关节炎症发作导致的。

林子矜对动物用药的剂量不太了解,这时候也没有百度可查,只能自己斟酌着略微加大药的剂量,让临时指定的饲养员试一试。

又叮嘱了一番防疫的注意事项,给老黄头打了针,林子矜才算放心地离开。

一路上感叹着自己颇有点当兽医的潜质,等回到家,她才发现,林子维还没有回来。

她在牲口院那边耽搁了有一个多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林子维用一只脚往回跳,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为什么他还没回来?

林子矜心里猛地一跳,一股极度不安的情绪立即笼罩了她。

她急匆匆地赶到海子边,发现那儿只有她和林子维的脚印,林子维早就没了踪影。

找了一圈,林子矜发现林子维的衣服和鞋子也不在岸边,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林子维已经离开了海子,那么,他去哪儿了呢?

她默默地往回走,心里思忖着林子维可能去哪儿,远远地望见村口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与前世相比,罗布村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提前了好几年,那件事情,难道也会提前?

林子矜像被火烧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转身,大步往回跑。

她要到前世出事的那个小树林里去,看看弟弟是不是在那儿!

“维维,维维,你在哪儿?”林子矜大声喊着跑到小树林边,沿着人们踩出来的小路往里边跑。

这片树林离村子较远,平时很少有人来,除了下过雨后偶尔有调皮的孩子来找蘑菇,其它时候几乎没什么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树林里更是阴暗,有风从树梢上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

林子矜忽然停下脚步,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她似乎听到有女孩儿的喊声?

她四下张望,在不远处的灌木丛边找到一根小孩儿手腕粗的树枝,将树枝上多余的枝叶掰掉,勉强形成一个棍子的模样拿在手里,林子矜快步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慌不择路地跑着,垂下来的枝叶刮着林子矜的脸,灌木上的小刺划破了她的衣服,等她狼狈不堪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张本善面色狞恶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另一只手揉着眼睛。

他的眼睛不停地流着泪,两人中间隔着一从灌木。

林子矜顾不得管张本善,先去看他身后。

她看到了林子维,还有林子维身后衣衫不整的帝铁宁!

“维维,铁宁!”

“姐,姐你别过来,姐你快去外面喊人!”林子维也看到了她,大声喊着,同时用力推着身后的帝铁宁:“铁宁,你快跑,你赶快跑!”

帝铁宁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么回事,却是不肯动弹,被林子维一推,反倒摔倒在地上。

她颤颤地爬了起来,手里抓着两把土。

“我不走,维维,我,我跟你一起!”

张本善眼睛里被林子维扬进了沙土,疼得厉害,只能看见来了人,却看不清来的是谁。

听声音来人是个女的,这声音也不是很熟悉,他心里一慌,情知这一次是没办法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有可能把那两个小崽子留在这树林里,杀死他们,并掩盖罪行的话,那么现在多了一个隔着灌木丛的女孩子,腹背受敌,他绝不可能把他们都留下。

一念及此,张本善立即有了决断,他不再管身后的女孩子,而是举着铲子跳到帝铁宁的面前,伸手试图抓住她。

“你们都别动,不然我就铲死她!”

然而林子维半路扑了上来,抱住张本善的胳膊,用力地咬了下去。

帝铁宁抓着两把沙子,想扬到张本善的脸上,没想到对方吃过这亏学精了,早就防着这招,提前闭上了眼睛,而林子维却恰好在沙子的攻击范围内。

正在犹豫间,就见林子维狠狠地咬了下去,张本善疼得啊啊大叫,手里的铁铲子朝林子维脖子上砍去。

帝铁宁知道那把铲子的锋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没有听到林子维的惨叫声,只听到一声闷哼,睁开眼睛看时,就见张本善软软地倒在地上。

林子维立刻抢过他手里的铲子递给帝铁宁:“快拿着!”

帝铁宁接过铲子,看向那个抱着一块大石头的女孩儿。

林子矜把石头扔在张本善身上,拍了拍手:“石头比木棒好用多了。”

石头落在张本善的身上,他一动也不动,帝铁宁知道暂时脱离了危险,腿一软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

林子维拣起石头抱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张本善:“姐我在这儿看着他,你们快去叫大人来!”

林子矜却是笑了笑,走到帝铁宁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声别怕,从她的手里把铲子拿了过来。

她倒提着铲子回到张本善的身边,蹲下身子,将张本善的裤腿撩了起来,高高地举起铲子。

帝铁宁啊的一声闭上眼睛。

血如泉涌,剧痛之下,昏迷中的张本善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尖声嚎叫起来。

第228章 断腿

林子矜神情冷然,对张本善凄惨的叫声充耳不闻,她将铲子往旁边一扔:“这下不用看着他,咱们走吧,他跑不了。”

这是她前世就一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今生终于赶上了机会。

张本善没有杀人,只是"qiang jian"未遂,万一将来fǎ yuàn不判他死刑呢?总不能让他坐几年牢,囫囵个儿地再出来祸害人吧?

不如索性把他的脚筋铲断,让他再也害不了人。

林子维就像不认识似的看看堂姐,再看看如疯狗般一边抽搐一边狂吠的张本善,把手里的石头往灌木丛里一扔,脱下身上的小褂扔给帝铁宁。

“好,咱们走。”

帝铁宁接过小褂,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大半的肌肤都露在外面,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羞涩,一边哭一边急急地穿好衣服。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树林中采光不好,更是黑得厉害,只能看清近距离的景物,几米以外就看不见了。

地上躺着一个连哭带嚎流血不止的人,血腥味刺激着人的感官,再想想刚才危险的场面,如果不是林子维及时赶到,她现在……

帝铁宁哭着,忽然干呕起来。

林子矜拉起帝铁宁的手,低声安慰她:“没事的,有我和维维呢,坏人不是腿断了吗,他再也不能害人了!”

是的,他再也不能害人了,悬在林家和帝家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虽然帝铁宁受了惊吓,但毕竟还是活了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村口传来林家亮的喊声,手电筒的光柱在空中乱晃。

直到这时,林子矜终于放下了心,只觉得手脚发软。

这半天以来,林子矜其实都是在强作镇定,虽然她多活了一世,可前世也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手术台上动刀子,那是在救人。

她扶着帝铁宁,辨认着脚下的路,没走几步,就听见落在后面的林子维啊哟一声

“维维你怎么了?”帝铁宁先于林子矜喊了起来,抓着林子矜的手一下子放开,快步跑了过去。

林子维扶着腿,靠着一棵树站着,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没事,腿有点疼。”

林子矜走过来:“坐下,把腿放平我看看。”

林子维听话地靠着树坐下:“姐我没事,你们俩先出去吧,叫我爹进来扶我一把。”

事实上林子维的腿疼得非常厉害,如果跟前没有两个饱受惊吓的女孩子,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怕是他早就疼得叫起来了。

林子矜试图卷起他的裤腿,触手处粘腻温热,她惊呼一声:“维维你受伤了?”

林子维觉得很窘,他本来不打算让两个女孩子知道这事,他计划着,等出了这片树林,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可刚才紧张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放松下来再一走路,才发现伤口处疼得厉害,而且头也有点晕晕乎乎的。

“骨折了。”林子矜略一检查,就吩咐帝铁宁:“铁宁你去外边喊人来,我在这儿守着他。”

说着话,她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扯下几条布,用力地扎在伤口的两端,暂时充当止血带。

没一会儿,帝铁宁就带着人赶来了。

手电筒的光柱在茂密的树林间乱晃,嘈杂的人声和焦急的叫喊声响成一团,林子维心下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林子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

房子里很是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小少年发现自己的腿上打了石膏,手上扎着针,胳膊上也包扎着白纱布,看起来就像个伤兵似的。

帝铁宁坐在他的病床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林子维一下子想起那天的事:“帝姐姐,你没事吧?”

帝铁宁被惊醒,急急起身:“维维你醒了?”

他娘白如意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看见睁开眼睛的儿子,低呼一声放下水盆,三步两步地跑了过来。

林子维有点糊涂:“娘,这是在哪儿?”

白如意眼泪掉了下来,想摸摸他又怕触动伤口:“哎呀儿子,你可醒过来了!”

帝铁宁也跟着哭:“维维,你的腿受伤了,医生给你打了石膏,你不要乱动,是我连累了你……”

她的脸上有些青肿和擦伤的痕迹,擦伤的部位已经结痂,这么一掉眼泪,整张脸看着更是凄惨。

林子维有点不好意思,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帝姐姐,你也受伤了,还在这儿守着我。”

帝铁宁流着泪摇头:“你救了我,维维。”

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碰到坏人欺负她,总不能不管吧?

他想搔搔头,抬起手来又被他娘按住了:“别乱动,还输着液呢。”

林子维笑了笑:“帝姐姐你别哭了,谁遇到这事都得管,那本善叔,不是,张本善呢?”

帝铁宁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一片,轻轻地瑟缩了一下,显然她是想起了那天的事。

白如意脸色也变了,恨恨地道:“那个杀千刀的挨了一顿打,村里人不会放过他的——铁宁你不要害怕,你子矜姐说了,他的腿坏了,将来走不成路,再也不能害人了!”

帝铁宁还是那副惊惧的模样,惨白着脸不做声,大滴大滴的泪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林子维强笑着伸出没输液的手拍拍她:“帝姐姐,你别怕,这不还有我呢吗,我能保护你,还有我子矜姐,她也厉害着呢,肯定能保护你。”

帝铁宁被少年拍了两下,似乎从中得到了些勇气,红着眼圈点点头:“嗯,我不怕。”

白如意看着心酸,这两个孩子也是命大,幸好子矜去得及时,不然的话,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张本善手下逃得活命。

想起那个恶魔,白如意就恨得牙都痒痒的。

事情发生后,她陪着林子维和帝铁宁连夜来了县医院,走的时候只知道几个小伙子找到了张本善,揍了他一顿带回来,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还真不知道。

她们走的时候,林子矜悄悄地跟白如意说,让她安心,张本善肯定不能再害人了。

不知道这个侄女儿做了什么,但是白如意就是相信,林子矜既然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

第229章 打死不偿命

林子矜做了什么?

她不过是铲断了张本善的脚筋,没要他的命,虽然她也很想这样做,可是真的让她杀人,尤其还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她还真下不了手。

罗布村这边闹哄哄的,三个当事人有两个被送到了县医院,林子维的骨折只是轻微的骨裂,治疗起来没什么难度,有白如意和帝家两口子跟着去,林子矜倒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得留在这边,还有张本善和吴蓉红没解决呢!

事发的当时人们都忙着救治林子维,安抚帝铁宁,直到后半夜才想起张本善。

去找张本善的是几个小伙子,找到张本善时,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压不住火,先揍了他一顿,才把他像拖死狗似的拖回村里。

等回到村里,才发现张本善的脚上开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

这种坏了良心的家伙,村里没人愿意给他包扎,就连他媳妇也只是过来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张本善他娘早就死了,只留下一个他爹,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听说儿子出了事,过来蹲在院子墙角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袋。

最终还是民兵连长找了林子矜,勉强给他包扎止血,又把他弄醒。

林家亮和支书,治保主任,民兵连长等几个人也不管张本善的身体状况,连夜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面对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其中林家亮还是受伤的林子维的亲爹,张本善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腿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只求能保住命就行。

他呜呜咽咽地哭得委屈极了:“队长,主任,我真的没打算……我就是看帝家的闺女打猪草,想和她说几句话……”

治保主任是个脾气暴躁的半老头子,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把张本善的牙都打掉几颗,和着血吐在地上。

他暴躁地骂道:“你放屁,和人家闺女说话,就能把人衣服都扯烂?你当帝家的闺女不长嘴啊?还是维维不会说话啊?如果不是维维过去得及时,那闺女以后怎么活?”

民兵连长一拍桌子:“张本善我告诉你,别抱着什么侥幸心理,你最好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民兵连长经常去县上培训,跟坏人打的交道也多,算是见多识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本善,说话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很多意味。

“你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你自己知道。我告诉你,林子维和帝铁宁都没什么大碍,现在两人都去了县医院。你把事情交待清楚,我们跟村里人有个交待,就把你送医院去治伤,后面的事儿,由公安和你说。”

他用手指敲敲桌子:“如果你一定不说,那,这事我们就不管了,让咱村的人民群众看着办。给你几分钟时间,你好好想一想。”

张本善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看自己不听使唤的腿,再听听外面嘈杂得压不住的声音,知道这个时候,把他送公安倒是保护他了,反正他什么也没做成,反倒挨了打受了伤,最多是个"qiang jian"未遂。

留在村里的话,光村里那帮老娘儿们,就能打死他!

打死他都不用偿命的!

前几年一个流窜过来的外乡害了村里的姑娘,被抓住后,硬是被村里那帮老娘儿们打残了,才送到乡派出所。

而且后来他才听说,那帮娘儿们,就可着那流氓的命根子下脚,等送去派出所的时候,那男人不仅断了腿,连命根子都变成了稀糊糊!

他的腿够呛能好,可他的命根子……

他冤枉啊,他可是什么也没做成,刚把小姑娘按住,衣服还没完全扯下来呢,脑袋上就挨了林子维那小畜牲一铲子!

幸好那小畜牲人还小,手不够黑,当时是用铲子的平面拍的,如果他用尖头铲下来,怕是自己这会儿已经死透了。

想到林子维,张本善睁着流泪不止的眼睛,偷偷地看了林家明一眼,见他沉着脸不作声。

张本善心下忐忑,脚上和后脑传来的疼痛让他吸溜吸溜直呼气,却不敢大声"shen yin"出来。

对,还有林老大的那个女儿,那丫头看着漂亮柔弱,倒是个手黑的,不知道她用什么打了自己,一下子竟然就把自己打晕了。

张本善只觉得浑身都疼,后脑被打的地方尤其疼得厉害。他试着摸了一下后脑勺,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那儿粘糊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外面女人们的骂声沸沸扬扬的,似乎快要压制不住了。

民兵连长慢慢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叩叩的声音很有节奏,似乎盖过了外面的吵闹声。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使得张本善濒临崩溃,他知道有林家的两个孩子作证,发生过的事无法抵赖,只能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

他不是有预谋的,他是……他也是被人骗的!

张本善灵机一动,想到了给自己脱罪的理由。

“我交待,”他垂下头,一副老实相,眼晴里被沙子磨得一直都在流泪,看起来倒是一副诚心悔改的模样。

“我刚才说错了,其实我是跟人说好了在树林里见面的,没想到说好的人没来,帝家的闺女来了,我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心里一急,就,就……”

他不敢说下去了。

治保主任又要上来动手,却被民兵连长拉住了。

门开了,外面的嘈杂声一下子涌了进来,妇联主任走进屋子关上门,把嘈杂声都关在外面:“你们快点问,问完了妇女同志们也还有话问他呢,再过一会儿,我也压不住了!”

村子里不是没有男女乱搞的,可那都是你情我愿,至少也是人货两讫,不存在强迫的行为,比如像郭翠花家的供销社。

像这种祸害人家没长成的女娃娃,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不能轻饶!

谁家没有儿女,谁愿意自家女儿媳妇跟这种畜牲生活在一个村子里?

不把他整治服了,下次如果他再祸害别人怎么办?

至于这个服,是心服,口服,还是身体方面的服,那就看村里妇女的战斗力了。

妇联主任看看张本善:“张本善你快着点,不想交待就别交待了,我还服你是个真男人!”

第230章 狗咬狗

张本善可不想当真男人,他心里清楚,现在当了真男人,下半辈子可就变成假男人了。

“古主任你别打岔,听他交待。”民兵连长敲敲桌子,颇为和颜悦色地对张本善说,那脸上竟似还带着几分笑意:“是谁约你去树林的?她为什么又没去?”

妇联主任拉开门,冲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别急啊,快了!”

回答她的是闹哄哄的骂声。

张本善出了一身的冷汗:“是,是吴蓉红!”

所有人,包括林家明都怔了一怔。

妇联主任先喊起来:“你可想好,帝家的媳妇懒是懒了点,可还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呢!”

张本善急得一脑门的汗:“我,我对天发誓,真没骗你们!我跟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每次完事都给她点钱,她不要东西,只要钱。”

其它几个人对视一眼,还是民兵连长开口,说话的语气却是慎重了许多:“张本善你可想好,人家吴蓉红虽说结了婚,可铁军这几年没回来过,她,可还是个姑娘呢!”

“我呸!姑娘个屁,吴蓉红那婊子,答应得好好的和我在树林里见面,结果把老子放了鸽子,如果不是她把我的火引起来,我又不是畜牲,也不至于对帝家闺女动手。”

张本善愤愤地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如果没有跟吴蓉红约好,如果吴蓉红按约定来了树林,如果帝铁宁不在那个时候来树林里……

他忽然想起以前两人调笑的时候,吴蓉红半天玩笑半当真说过的一句话,张口喊了起来:“我也是受害者!以前吴蓉红跟我说过,有机会把她的小姑子给我玩一玩,让我给她准备二十块钱,恰好今天吴蓉红没来,反而是帝铁宁来了,我就以为……就以为她们已经说好了!”

屋子里其余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妇联主任过来甩了张本善一巴掌:“你可不要胡说,你差点害了人家女儿,还想诬陷人家的媳妇?”

张本善大声喊冤,满脸是泪:“哎呀主任,我都这个样子了,哪敢乱冤枉人,我和吴蓉红的事儿都一年多了,她说她弟要盖房,我给她钱她就给我睡。”

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对,前段时间她本来不理我了,说是帝铁军快回来探亲了,可前几天又来找我,说她弟订婚要彩礼钱,让我想办法给她弄点。”

话说到这儿,其他几人也不知该信不该信,林家ming xin里暗暗叹息,帝家真够倒霉的,女儿差点被人侮辱,媳妇又和侮辱她的人有关系,这老两口也幸好去了县医院,不然的话,怕是气都要气死。

妇联主任有点犹豫:“怎么办,要不要跟帝家说一声?”

民兵连长摆摆手:“帝家都去了县医院,咱们先问问吴蓉红,古主任,你看看吴蓉红在外面不。”

妇联主任拉开门出去了。

张本善赶紧觑着这个空子继续落实:“真的是这么回事,我,我也很冤枉,吴蓉红跟我的时候,也不是第一次,那婆娘根本就不是姑娘,我花钱睡了个破鞋,最后还被骗了。”

妇联主任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吴蓉红神情怯怯的,进屋也不看别人,就低着头不说话。

张本善像捞到了救命稻草:“红红,你说好了去树林里找我,咋说话不算数,倒把你小姑子打发去哩!”

吴蓉红霍然抬起头来:“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甚时候和你说过?”

张本善急了:“你别想赖账,那次咱们在海子后面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让我玩玩你小姑子,只要我给你二十块钱就行,现在你又想赖账?”

吴蓉红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挠他:“我让你诬赖我!你自己耍流氓,还想拉我下水!”

张本善一条腿动不了,另一条腿也是半残的,根本无力躲闪,被其它人看着,又不敢还手,只能抬起胳膊护住脸。

吴蓉红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挠,一边挠一边骂,污言秽语的,骂得倒比张本善骂得还要难听些。

妇联主任皱了皱眉,民兵连长却是摆了摆手:“不要管,张本善害了人家小姑子,还给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人家当然不愿意。张本善如果说不清楚的话,咱们还得报告公安,追究他诬陷好人的罪名!”

吴蓉红终于挠够了,她显然听到了民兵连长的话,心里庆幸逃过一劫,脸上却是委屈得不行:“队长,主任,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呀,这流氓害了我小姑子,现在还想害我,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

张本善抬起头来,脸上增添了十几道挠抓的血痕,让他原本就青肿扭曲的面目显得十分可怖。

他阴恻恻地说:“红红,你左面***下面长了一颗红痣,左面屁股上也有一颗,你还说那是你的福痣,这我可没说错吧!”

妇联主任张大了嘴,看着面色惨白的吴蓉红说不出话来。

林家亮面色骤变,看向吴蓉红的目光变得不善。

看来老帝家这个媳妇竟然真的跟张本善有一腿,可惜了帝铁军,好好的娶了这么个媳妇,差点害了帝铁宁不说,还连累他的维维差点跟着丢了性命。

张本善见没人说话,十分得意:“怎么样,吴蓉红,你敢不敢让古主任检查一下?如果不是你拿你小姑子眼馋我,跟我说好二十块钱就让我玩她,我咋能对你小姑子动手?”

妇联主任目光复杂,看向吴蓉红道:“你怎么说?”

吴蓉红呆了半晌,忽然指着张本善大声骂了起来:“我知道了,就是你!”

她转向妇联主任,咬牙切齿地说:“主任,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在屋里洗澡的时候,好几次都有人在后面窗户上偷看,我们家铁军不在家,这种事我又不好跟公婆说,只能忍着,原来那个人是他!”

屋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好半天,民兵连长才出声:“算了,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先把人押着,等帝满仓回来再说。古主任,你通知妇女同志们先散了吧,事情究竟咋回事,谁也不清楚。”

民兵连长想起还有个受害者林子维,转头问受害者家长林家亮:“队长,你看这样行不?”

第231章 鬼打墙

林家亮点点头:“行。”

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把张本善交到公安手里,他这么乱咬一番,将来帝家的名声可就难听了。

不如索性等帝家人从县城回来,让他们自己处理。

张本善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没事了。

这么一放松,他的伤口又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忍不住哎哟哎哟地哼哼了几声。

治保主任走过来,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另一手给了他里外几个耳光:“别以为没事了,不管怎么样,你想害帝铁宁都是事实!”

张本善挨了打,蔫蔫巴巴的缩着不敢做声,咬牙切齿的忍痛神情看着十分可怜。

两个民兵进来,在他的惨叫声中,粗暴地把他拖了出去。

“主任,给我吃点止疼药,我疼得不行!求求你了!”

治保主任哼了一声:“这会知道疼了,害人的时候咋不想想后果?”

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吴蓉红:“吴蓉红,你也回去吧,这事等你公婆回来再说,听说铁军也快回来了?”

“是哩,铁军来信说,下个星期二他就回来了,他回来就能给我做主了。”吴蓉红低眉顺目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治保主任挥挥手:“那你去吧,这事等铁军回来再说,就不要惊动帝满仓两口子,让他们好好在县里呆着,给闺女看伤!”

吴蓉红一惊,低着头应了声是。

帝铁军当兵不在家,帝家老两口软弱又没主意,帝铁宁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一向都是吴蓉红说了算。

如果这事让帝家老两口处理,那两个老怂货说不定听她哭诉几句,这事儿就轻拿轻放地过去了,可若让帝铁军来处理?

吴蓉红慢慢地往回走,暗自心惊。

她跟帝铁军这个未婚夫见过几次面,直觉这人是个本份老实的,可是如果他没有几分本事,怎么能在部队混成了连长?

还有,帝铁军这一回来,两人就得圆房,原本她还想好了一套说辞,指望着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可是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原本的说辞肯定派不上用场了,到时候新婚之夜床上不见血,她该怎么解释?

吴蓉红已经从村人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这时想起来,她忽然痛恨起林家姐弟。

都是林家姐弟的错,如果不是他们多管闲事,张本善就算害了帝铁宁,也未必会被人发现,更不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尤其是那个林子矜,如果她不出现的话,以张本善的手段和心思,说不定还能把事情推到林子维的头上,这事不就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了么!

吴蓉红思忖着,在帝铁军回来之前,她得想办法去趟县城找那个人,看看他能不能帮点忙。

看那个人的样子,不仅有钱,好像也很有点权利,两人好了这么长时间,以他对她的迷恋程度,他应该会帮她吧?

……

林子矜得知具体情况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头天晚上林家亮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她看着林家亮疲惫的神情,最终也没忍心问,只给他端了洗脸水,让他洗洗脸先休息。

林老太身体不好,这个消息暂时还没敢告诉林家两个老的,只说白如意带着林子维和林子依去县城买订婚用的东西。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一如往常,林子佼似乎比平常吃得快一些,三下两下吃完抹了抹嘴,说声去找二铃玩就走。

林子矜一时也顾不得管她,等着林家二老也离开饭桌回屋,这才悄悄问林家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林家亮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她,昨天晚上回来没问,是担心这闺女受了惊吓,想让她缓一缓,今天一看,她好像没什么事,索性就问了出来。

“张本善暂时留在队里,还没报公安,另外,子矜,你昨天在树林附近,看见吴蓉红了吗?”

林子矜心下一动,好了,事情终于扯到吴蓉红身上了。

“吴蓉红啊,在树林跟前没见她,不过在村口通往树林那边的路上见她来着,当时吴蓉红跟小元在一起,二爹,发生什么事了?”

林家亮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叹了口气:“如果张本善说的是真的,那老帝家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自己胡混不说,还差点害了自家闺女和维维。”

林子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要把一些话说出来。

林子维的事提前了六年发作,恰好被她发现了,才免去一劫,谁知道林子佼的事会不会提前,她能不能发现?

而且张本善这次没有得手,又被她铲断了脚筋,看着是不能做恶了,可万一呢?

还有吴蓉红,就让她逍遥法外么?如果她再闹出什么夭娥子,再连累了帝铁宁怎么办?

打蛇就要打死,不能让它活过来再咬人。

她问:“二爹,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林家亮有点奇怪,他看了侄女一眼,发现林子矜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

“怎么了,子矜?”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还会给人托梦吗?”林子矜不敢说自己是他前世的女儿作了鬼穿回来的,只能假托自己做了梦。

她等着林家亮说不信,然后她把一切的事情都以梦的形式说出来,没想到林家亮点点头:“我信,托梦的事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我自己就见过鬼。”

林子矜一肚子话被堵在喉咙里,舌头差点打了结:“二,二爹,你说什么?”

林家亮有点好笑地看她:“昨天被吓着了吧,是不是晚上做噩梦了?二爹跟你说,鬼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它们最多只能搞点鬼,远没有人可怕。”

“可,可,可你说你见过鬼……”难道二爹早就知道自己是鬼魂穿越来的吗?

“是啊,我七岁那年去后面的沙窝摘酸果,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了,就在沙窝里迷了路,整整转了一夜。

家里人到处找我也没找到,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升起老高了,差不多也就十点多了,我心里才忽然明白过来,看见了村子。”

林家亮说,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回忆着:“当时我就知道遇到了鬼打墙,想到前段时间村里才死了人,死去的那女人就埋在附近。

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懂得怕,一时气不过,我就去她的坟头上,把坟头上插着的招魂幡拨下来扔掉了。”

第232章 冤枉鬼了

“然后呢?那鬼没来报复你吗?”林子矜的嘴张得老大,还真有鬼打墙的事啊!

林家亮笑了笑,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到家里我跟你爷爷说了这事,你爷爷批评我了。”

“为啥啊?”

“你爷爷说,我冤枉了人,不对,他说我冤枉了鬼。”

冤枉了鬼是什么鬼?

林子矜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难道鬼还有好坏之分?

当然,不久之后,她就知道,鬼魂也是有区别的。

可是现在,她只能张着嘴,傻傻地听着二爹继续讲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打了墙逗我玩的鬼,不是那个新死的女人,而是沙窝里原本一直就有的两个小鬼。

那片沙窝里以前埋过两个夭折的孩子,经常跟过路的人玩这种把戏,有时候把人困住,直到过了晌午才放出来。

所以,我冤枉了新死的那个鬼。”

放出来这个词用得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林子矜忘了她也是鬼魂穿来的现实,急急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林家亮拍拍她,起身准备走:“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爷爷,二爹骗你娃娃做什么。”

林子矜傻傻地看他出了门,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急忙跑过去把他拽回来:“等等,二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林家亮无奈地回来坐下:“有什么事要赶紧说,二爹还得去队里,张本善的事还没完呢。”

“二爹,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从三年前开始,我就经常重复地做同一个梦……”林子矜假借着做梦的名义,把前世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所以,我一直不许维维去海子边玩,就怕梦里的事情变成真的,我也一直不许佼佼和冯谦一起玩,就怕她将来真的跟冯谦在一起,对她来说,那就是一辈子的悲剧。

以前我以为这不过是梦,虽然小心地防着,但以为它未必会发生,直到昨天找不到维维,我心里就有一种特别害怕的感觉,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的事,结果就在树林里找到了维维和帝铁宁。”

林家亮神情阴鸷:“你的梦里,维维和帝家的娃娃都死了?”

林子矜肯定地点头:“我记得很清楚,帝铁宁死了,他们说是维维杀死了她!公安把维维抓走枪……,”

林子矜不愿把那个词说出来,神情有点恍惚难过,前世的事好像一场梦:“张本善和吴蓉红什么事都没有,直到很多年以后,张本善因为另一个案子被逮捕,才供出这件事。”

林家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从三年前开始,侄女儿一放暑假就要来罗布村,以前他还以为林子矜和家里几个孩子玩得好,所以才经常来。

现在看来,这孩子是担心维维出事。

“嗯,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了,家里有大人呢,你好好上你的学。”林家亮再次像哄小孩子似的,摸摸林子矜的脑袋,站起来出门。

“哎,二爹,你还没说信不信我呢,佼佼的事儿怎么办呀?”林子佼追出去问。

林家亮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信,二爹不信你信谁。”毕竟是你的梦,救了维维和帝家的孩子。

至于冯谦,如果他将来会害我女儿的一生,那他们一家就滚他娘的蛋!

他不会让任何潜在的危险威胁到他的孩子!

林子矜看着林家亮出了院门就没影儿了,心里有点糊涂,二爹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信了,不是得想办法对付这些人吗?

“子矜闺女在家呢?”

老黄头出现在院门口,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却不敢进来:“该给我打针了。”

“糟糕,我给忘了!”林子矜这才想起来,昨天下午闹哄哄的,她竟然忘了给老黄头打针。

老黄头笑得更低声下气了:“哎哎,这事不怪你哩,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这都不算甚哩,我今天来主要是,主要是……”

林子矜冲他喊:“黄大爷,你进来说话,我回屋拿点东西,咱马上就去卫生所打针。”

老黄头不肯进来:“哎,我身上带着你说的甚不死的军哩,你家里有老人,我就不进去了。”

林子矜笑了笑,老黄头说的是布鲁氏菌。

的确,爷爷奶奶年老体弱,万一感染了可就麻烦了,林子矜不再说话,收拾东西就出了门。

“走吧,咱们去卫生所。”

消过毒的注射器和针剂都在卫生所放着,打针也得去卫生所。

走到岔路口,老黄头不动地方了。

林子矜看他:“黄大爷,你不打针了?”

“子矜闺女,大爷求你个事,你能不能再去看看那些牲口,看看它们能不能好?”

这老头儿还真是,蛋疼都不能影响他对牲口们的爱。

林子矜爽快地答应:“行,咱们先给你打完针,再去看牲口,行不?”

老黄头喜出望外:“行行行,咋也行哩!”

牲口们用了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就连病得最重的花妞,也开始饮水吃草料,看着精神了许多。

林子矜手把手地教给临时饲养员怎么给母牛冲洗产道,直到看着他操作得法,这才离开。

“黄大爷,我才想起来,还得给张本善换药呢!我先去大队了。”

老黄头感动得不行行:“哎呀,闺女你真是个好人,张本善那不如牲口的,他差点害了维维,你还给他看病。”

林子矜摊手:“没办法,谁让这村里只有我会呢,等朱大夫回来,我就甚也不管了。”

老黄头赶紧讨好地笑:“哎呀可别,你的技术这么高,不管我能行了,可一定要帮着看看牲口的病。”

林子矜已经走远了:“大爷,我真不是兽医!”

不过,我马上就要去给一个畜牲看病包扎。

张本善不是畜牲,不过,在罗布村人的眼里,他连畜牲也不如。

鉴于他的腿已经废了,反正也走不成路,是以看管他的民兵并没绑着他,而是像扔死狗似的,把他扔在大队的一间破仓房里。

仓房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张本善蜷在墙角,脚上和头上的伤口都疼得厉害,不住地"shen yin"。

民兵带着林子矜进来,踢了他一脚:“别他娘装死,快起来,娘的,算你运气好,大学生来给你换药包扎。”

第233章 林子佼开窍

张本善昨天用喝的水洗过眼睛,已经不再流泪,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是林子矜,不由愣了一下。

昨天林子矜给他包扎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后来听看管他的民兵闲聊,才知道原来坏了他事的,就是林家亮的侄女儿。

那个京都来的大学生。

而且也是那个大学生帮他包扎的伤口。

林子矜铲断他脚筋的时候,他昏迷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腿竟是拜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女所赐。

张本善只知道,林子矜用石头从背后砸昏了他,救出了帝铁宁和林子维。

民兵说昨天他的腿血流不止,怕他因此死了,林家亮才做主让林子矜帮他包扎。

可今天,她又来帮他换药,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本善其实不太敢让林子矜换药,可他也知道,不换药的话,这条腿说不定就会烂掉。

林子矜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嫌恶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换药?”

张本善一个激凌:“换,换,不过,我要求民兵同志在场监督。”

他担心林子矜会趁着换药的机会,把他的伤口再弄大点,让他流血死掉。

民兵踹张本善一脚:“他娘的就你事多!”

话是这么说,民兵还是站在旁边没走——毕竟他是负责看管犯人的,如果林子矜真的把张本善骨头敲断或者伤口流血,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儿太脏了,换药要一间干净些的屋子。”林子矜说。

民兵招呼另一个民兵进来,两人架起张本善,把他放到隔壁屋的木凳上。

林子矜翻开张本善的裤腿,用生理盐水把沾满污血的纱布浸湿,小心地从伤口上剥离下来。

两个民兵和张本善都眼巴巴地看着。

林子矜心里天人交战半晌,职业道德还是占了上风,最终她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他的伤口比较大,还需要缝合,这个我不会,只能暂时用纱布填塞,帮他止血。”

说着林子矜便从医药箱里拿出敷料和胶布,帮着张本善清理伤口,换上新的纱布。

由于心里憋着一口气,整个过程中她一言不发,动作粗鲁。

布鲁氏菌是一种传染性比较强的病菌,现在传染到张本善的身上是很容易,可是他将来还要被收押到看守所和监狱里,万一传染给别人,那就是一场灾难。

还是算了。

林子矜粗手粗脚地清创,伤口被她弄得很疼,张本善不敢吭声,担心这女孩会变本加厉。

铲断张本善脚筋时,林子矜用的铲子很锋利,伤口看着大,切口却很整齐,至于里面的情况,就只有医生才知道了。

换完药林子矜站起身来:“等朱大夫回来,让朱大夫帮他缝合吧,我不会外伤缝合,就算能缝合,我也不想帮这种人缝合。”

说话间她就拎着药箱往外走:“这种人活着也只会祸害人,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两名民兵全程观看,见她虽然不乐意,却并没有故意折腾伤口,赶紧跟着点头称是,觉得当真是委屈了这姑娘。

昨天就是民兵连长找来林子矜,让她帮着张本善止血包扎,这姑娘当时就很不情愿,只不过没像今天这样,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

不过是说几句难听话而已,真不算过份。如果换成他们,弟弟刚被这混蛋打得住院,非得趁机揍这混蛋一顿不可。

张本善显然也觉得占了便宜,他头上冒着疼出来的冷汗,不敢出声,看着林子矜收拾东西,对那两人说:“好了,抬回去吧。”

林子矜出门,就见妇联古主任带着十几名妇女进了大队院子,跟民兵连长问起张本善的事。

今天来的妇女同志比昨天少得多,一方面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家里还有农活要做,另一方面过了一夜,弥漫在人们心里那种激愤的情绪淡去了一些。

爱管闲事,正义感十足的三蛋娘也跟在这帮人里,见了林子矜,她过来打招呼道:“子矜闺女,你这是?”

林子矜朝后面抬抬下巴:“我来给那畜牲上药。”

“哎呀可真是!”三蛋娘大嗓门叹道:“这种牲口就让他烂死得了,还劳动大学生给他上药!”

耿连长在那边跟一帮女人们说话:“这事已经惊动公安了,人家一会就来抓人,咱们也不好再动手,现在不比前些年……”

林子矜跟三蛋娘点点头:“婶子,那我走了。”

三蛋娘刚想起来什么,在她背后喊道:“子矜,二铃找你半天了,好像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你,结果你和子佼都不在。”

林子矜脚步一顿:“子佼没去找二铃?”

“没啊,二铃没找到她才去找你的……”

三蛋娘还在后面说着什么,林子矜却是什么都没听见,急急忙忙跑回家去。

一大早林子佼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找二铃,现在二铃到处找她,那么她去了哪里?

昨天才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她就跑得踪影不见,林子矜心里有点着急。

这个节骨眼儿上,家里大人忙的忙,去医院的去医院,这不省心的臭丫头可不要闹出什么事。

事实上林子佼确实是去找事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像从前。

从前的她,冯谦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对家人,对朋友都不再信任。

可昨天的事……

昨天晚上队里闹出那么大的事,还牵涉到林子维和林子矜,林子佼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林子维刚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好几处伤,一条腿也骨折了,林子佼过去看他,从旁边人的议论里,就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今天早上林子矜去找二铃,正好听见三蛋妈跟三蛋二铃说话,让她们离吴蓉红远一点,那是个黑心肝的。

她站在门边听了几句,才知道事情还有另一层原委。

原来是吴蓉红害了帝铁宁?

不知怎么的,林子佼一下子就想到以前冯谦用吴蓉红威胁张本善的事,她的心里像一下子开窍了似的,忽然明白过来。

冯谦,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林子佼转头就走,出了二铃家的大门,她才快步跑了起来。

心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林子佼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冯谦家附近。

第234章 你早知道了

等冯谦出来看到林子佼,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两人像以前一样,分别走不同的两条路,到了经常说话的地方。

这儿很少有人来,两年来林子佼和冯谦有事需要联系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这儿说说话。

升入初三的冯谦个头又长高了许多,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人的稚气。

面对林子佼的时候,他还是那一副骄傲又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勉强对着林子佼露出一副温和的笑脸。

“娇娇,找我有事吗?”说着话,他蹙了蹙眉,露出一脸的关心:“天气热吧,看你这满头的汗,往树荫底下站一站。”

以往的林子佼听到这种话,会觉得冯谦这个朋友很细心,可今天她听到这种关心的话,看着冯谦若无其事的神情,却是有一股冷意从心底直冲上来。

林子维和帝铁宁出了事,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她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冯谦,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冯谦,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知道张本善和吴蓉红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帝姐姐?”

冯谦满脸奇怪的样子:“张本善昨天想害人的事我知道,可这又关吴蓉红什么事,我又知道什么?”

他无辜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能告诉帝铁宁什么?”

林子佼看着他,只觉一颗心渐渐地冷了下去。

她一直觉得,冯谦是一个天性纯良忠厚的好孩子,只是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让他受了委屈,耽搁了他这样一个好孩子。

原来,他说起谎来,竟然是这么逼真又若无其事?

林子佼只是天真单纯,只是有点笨,她不傻。

可冯谦却一直把她当傻子看。

也许,他早已经忘记了两年前他和张本善互相威胁的场面吧?

林子佼忽然觉得眼睛发酸,不知不觉中眼泪流了下来,她咬着嘴唇,深深地看了冯谦一眼,转身就走。

“哎哎,娇娇你别走啊,你还没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冯谦追了上来。

林子佼停下,回头看他:“冯谦你记得吗?以前就在这个地方,你用吴蓉红威胁张本善的事?”

冯谦心里一跳,暗道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这小丫头记性也太好了吧,两年前的小事她竟然还记得。

他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可这事也不能怪我啊,他俩你情我愿的,我也没想到张本善会打帝铁宁的主意,更没想到维维和你姐会掺和到这事里面。”

“这件事我不怪你。”林子佼再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原来冯谦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以前自己眼中的他,只是他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

冯谦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这丫头就是这样,对人对事总是充满幻想。

以前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

倒是她的姐姐和弟弟,为什么变了很多?

帝铁宁没有死,林子维安然无恙,林子矜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件事里?

真是奇怪极了。

林子佼闷闷地,独自在村里闲逛,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冯谦说得似乎也对,维维和帝铁宁的事的确不能怪他,可她的心里就是很难受。

有人停在她的面前:“林子佼,你要去哪儿?”

林子佼抬头:“张华?”

张华跟她同校不同班,家也在罗布村,每缝星期六回村的时候,几个同在罗布村的孩子经常相约着一起走,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

张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林子佼,你在这儿瞎逛甚哩,维维和帝铁宁都受伤进县医院了,我要去看他俩,你去不去?”

林子佼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她觉得她好像没脸去见林子维和帝铁宁。

如果她不是这么笨,如果她能明白冯谦和张本善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把事情告诉帝铁宁,那维维和帝铁宁就不会有事。

昨天她混在人群中,听到了不少闲话,人们说帝铁宁遇到这事,将来怕是不好嫁人。

还有人说什么谁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维维去的时候,她早被张本善得手了,只不过队里为了帝铁宁的名声,假装没事罢了。

林子佼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她知道,帝铁宁以后的日子,怕是会很艰难。

虽然帝铁宁以前出卖过她,可是林子佼心里知道,帝铁宁是为她好。

还有维维,子矜姐,他们虽然很让人讨厌,有事没事地管着她,但是他们,真的在用他们的方式为她好。

张华似乎看见了远处冯谦的身影,然而阳光炽烈看不清楚,他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看了看,确定那就是冯谦,终于忍不住了。

“林子佼,你弟都进医院了,你还有心思和冯谦闲逛?你弟为你操碎了心,他为了你累死累活跳两级去镇中,为了你在镇中成天和人打架,被老师批评,在办公室外罚站,在操场上跑圈,现在他都住院了,你怎么还这么不省心呢?!”

林子佼愕然。

张华是个老实巴交的少年,罗布村在镇中上学的孩子当中,他是最老实的一个,别人都说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现如今他竟然这么凶地批评她?

凭什么啊?你算老几啊?

“张华你咋说话呢?我怎么不省心了?我就是和冯谦说说话,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们咋总是用那种眼光看人呢?”林子佼嚷了起来。

张华一把把她拽到树荫下面:“来,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就说,当我怕你啊?!”林子佼嚷嚷:“我又做错甚了,你冲我嚷嚷?!”

张华简直是出离愤怒了,其实平时他就看林子佼很不顺眼,只不过他平时老实木讷不爱说话,又看在林子维的面子上,不仅没有和林子佼发生过矛盾,反倒有意无意地照顾着林子佼。

可今天,帝铁宁和林子维都进医院了,林子佼还这么不懂事,还有心思跟冯谦闲逛!

“冯谦是个什么人我就不说了,你知不知道你弟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帝铁宁为你说了多少好话?”

张华吁了口气:“林子佼,你可长点儿脑子吧!帝铁宁总为你开解,说你是什么青春期叛逆,说过了这段就好了,可叛逆也有个完,也得分个时候!”

第235章 真相大白

“帝铁宁会为我开解?”林子佼根本不相信,她还记得那次帝铁宁出卖了她,害得她被大姐和维维骂,回到家里还惹得娘哭了一鼻子,爹也罕见地发了火。

张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林子维和林子佼明明是一个家里出来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他真想扒开林子佼的天灵盖看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该不会都是dou fu zhā吧!

张华捶捶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子佼,你记得有一次你星期六没回家,和冯谦手拉手在镇上玩吧?”

林子佼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帝铁宁帮着你遮掩,说你为了帮宁聪聪补课,才留在学校的,因为这个,你姐还批评了帝铁宁,说帝铁宁不该帮你瞒着他们!”

林子佼:“……”竟然是这样?

“那我姐是怎么知道的,啊,我知道了,是你告诉维维的!”

我还以为是帝铁宁呢!

张华看着她,就像看傻瓜一样:“是啊,你一到镇中,维维就跟我说了,让我留意着,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赶紧告诉他,你该不会以为是帝铁宁告诉你姐的吧?”

林子佼转身就走,她觉得她自己真蠢!

张华还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还有,镇中的男厕所里到处写的都是你和冯谦的事,什么你和冯谦亲嘴啦,你是他家的童养媳妇啦,那时候维维还没来镇中,我告诉他,他特意来和我一起擦掉那些字!

后来我找到写字的人,维维和我还跟他打架来着,你知道写字的是谁吗?

他是冯谦的好朋友!

事情明明是冯谦不对,可维维一提冯谦你就生气,究竟谁才是你自家人啊?

告诉你林子佼,如果不是有维维和帝铁宁帮你说好话,我早就不稀罕理你了!”

“我还不稀罕理你呢!你咋不早告诉我!”林子佼头也不回地喊,其实她也就是嘴硬,心里清楚得很,她又有什么权利不理别人,确实是她自己错了。

“你从来也没问过我!”张华在她身后喊:“就算我说了,你信吗?”

她不会信的。

林子佼知道,当时那个傻的她,肯定不会信的。

越走越快,林子佼最后索性跑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顺着面颊流下来。

她真笨啊!

她明知道张本善和吴蓉红之间有问题,却一直不肯告诉帝铁宁,差点害死了帝铁宁和维维。

她有什么理由去找冯谦的麻烦,其实最对不起维维和帝铁宁的是她自己。

冯谦和帝铁宁的关系本来就不好,更没义务提醒帝铁宁。

可帝铁宁对林子佼一直都很好,就算这两年她对帝铁宁不冷不热的,帝铁宁也还是一样的对她很好。

其实张华说得对,她真的是没长脑子。

林子佼埋着头跑,一头撞在林子矜的身上。

她晃了一下,绕过林子矜继续跑,被林子矜拽住。

“哎,娇娇你刚才去哪儿了?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林子矜立即警惕起来,一手扯着林子佼上下打量她。

林子佼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左边膝盖上有摩擦的痕迹和灰土,看样子是摔倒过,不过整体来看,衣服穿得倒很整齐。

林子矜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林子佼见是她,觉得更难受了,哇的一声大声哭起来。

林子矜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人家维维,腿伤成那样都没哭,你得向他学习。”

不提林子维还好,一提林子维,林子佼哭得更欢了。

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都跟林子矜说了,末了说:“姐,以前是我错了,帝姐姐和维维对我那么好,我还总和他们对着干,嫌他们讨厌,还有你,姐,我以前也嫌你讨厌来着。”

她拉着林子矜:“姐,我错了,我要回家,我还有攒下的零花钱,我要去医院看他们,跟他俩道歉。”

林子矜哑然失笑,同时又庆幸自家运气好——这是拨出萝卜带出泥,打鱼扫着鳖了!

张本善的事解决了,还顺便把冯谦也扯了出来,让娇娇认清冯谦的面目。

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林子矜几乎是喜笑颜开地拉着林子佼回家:“好说好说,咱们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姐姐带你去县医院看维维他俩!”

恰好村里有人套车去公社,姐妹俩搭了车到了公社。

县里来的班车一般都停在供俏社门口,在等车的时候,她们意外地遇到了两个人。

张华和吴蓉红。

在这个地方遇见林子矜姐俩,张华便知道,林子佼这根筋终于转明白了,这是准备去看林子维和帝铁宁呢。

他很高兴地主动打招呼:“林姐姐,林子佼,你们也是去看维维和帝铁宁吗?”

林子矜听林子佼讲过刚才的事,对这少年很有好感,此时分外热情:“是啊张华,你也去县里?”

“我去看维维,还有帝嫂子,她要去看帝铁宁,咱们几个正好一起去。”张华向吴蓉红的方向扬了扬眉,他娘昨天没去队里,他还不知道昨天后半夜发生的事。

没等林子矜说话,林子佼重重地哼了一声:“算了吧,我才不跟她一起,张华你知道吗,就是她差点把帝姐姐害了!”

吴蓉红面色一变:“林子佼,你怎么说话呢!污蔑别人是要坐牢的!”

林子佼说话毫不留情:“我可没污蔑你,是张本善说你要害帝姐姐的,你有本事让他坐牢去呀!”

她没理会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吴蓉红,对目瞪口呆的张华说:“对不起,张华,以前是我不好,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咱们一起去县医院,不要理这个坏女人!”

张华直到现在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吴蓉红再看看林子佼,最后目光停在林子矜身上。

林子矜:“……”平时觉得娇娇这熊孩子的性格特别讨厌,今天怎么越看她越顺眼呢。

她也没必要替吴蓉红瞒着,很干脆地说:“她不是什么好人,详细的我就不说了,给咱大队丢人!”

林子矜倒不是嫌给大队丢人,她考虑的还是帝铁宁的名声。

第236章 流言

不过她想得还是太天真了,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网络和朋友圈,流言传播的速度也是一等一的快。

旁边两个等车的婶子立即凑了过来问道:“哎,你们说的是不是罗布大队那件事啊?”

“听说是强奸未遂……”

“咳,听说差点杀了人,现场血糊拉碴的!”

供销社里出来的几个社员看这边热闹,也加入了八卦。

“听说那女娃儿才上中学,衣服都被剥光了,那个流氓先那个甚后那个甚,正准备杀人的时候,被一个小男娃发现了,流氓差点连男娃娃也杀了!”

“我表姑的外甥女儿的邻居就是民兵连的,说是男娃的姐姐找到两个娃娃的时候,两个娃娃都不行了,身上的血流得哗哗的。”

“幸好那个男娃的姐姐是京都来的大学生,懂医术,硬是给救了过来,不然的话,连小命也保不住……”

“哎,那个女娃可惜了,将来怎么嫁人哟。”

林子佼对她们怒目而视:“你们胡说!”

众人一齐看向她。

林子佼又急又怒,眼里含着泪:“你们都是胡说的,我姐姐和我弟当时就在那儿,哪有你们说的……你们说的什么……“

什么剥光了衣服之类的,都是胡说!

可林子佼怎么也说不出那些难听的话,林子矜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佼佼,别和他们说了。”

她抬起头看着那些人:“我就是男娃的姐姐,那个京都来的大学生,我弟和那个女娃都好好的,你们传闲话也看看人!”

谁也没想到随便传个闲话,吹个牛,就能遇到正主儿,不坐车的几个社员一哄而散,坐车的两个中年妇女无处可去,只得陪着笑挪过来。

林子佼和张华都是气哼哼的。

林子矜看看她们,神情冷冷的。

有些时候,这些传闲话的人特别可恶,她们对受害者造成的二次伤害更加严重。

她想起前世,林子维被安上强jiān shā人的罪名,直到他死后许多年,林家一家人都抬不起头,父亲早早地就郁郁而终,姐姐也因为这事被婆婆找借口磋磨。

就连家庭状况那么糟糕的冯谦,每次因为儿子小璋的教育问题和她吵架的时候,都要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

林子矜冷冷地看看吴蓉红,目光中都是憎恶,这一次,我要把我的亲人受过的苦,通通都让你们尝一遍。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吴蓉红没看见林子矜的目光,她低着头神色莫名,这些人的闲话让她意识到,如果张本善昨天说的话传出去,那她的下半辈子……

不行,得让张本善闭嘴!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停下来,吐出几个人,两名尴尬的中年妇女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吴蓉红撇了撇嘴,也抬腿上车。

林子矜漠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县医院里。

消息真是比风传得还要快,当看见帝家夫妇面对吴蓉红时,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林子矜就知道,张本善昨夜所说的话已经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了。

帝家老两口实在太老实,面对这个差点害了帝铁宁的媳妇,帝满仓的反应是低着头不看吴蓉红,帝母眼圈红红的,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只是低声念叨了一句:“造孽啊!”

面对善良朴实的帝家两老,吴蓉红的演技充分地发挥了出来,她委屈得泣不成声,声泪俱下,光看外表的话,怕是窦娥都没有她冤枉。

“爹娘,你们不能相信那个流氓的话呀,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张本善那个流氓,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偷看我洗澡……”

“别说了,”帝满仓闷着头挥了挥手:“铁军过几天就回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当老人的就不管了。”

一夜之间,帝满仓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他佝偻着腰愁眉苦脸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就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一样。

“路大伟那边,我会跟他把事情说清楚,你和铁军之间的事情,就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帝满仓说。

吴蓉红慌得不行,她和帝铁军的婚事,是路大伟给促成的。

她是是路大伟媳妇的娘家表妹,路大伟帮帝铁军办成参军之后,她的父母找到路大伟媳妇,求路家媳妇帮忙,让她嫁给帝铁军。

路大伟嫌她的爹娘要的彩礼太高,当时有点不乐意,不过路家媳妇和路大伟闹了一场之后,路大伟最终也没违拗媳妇的意思。

有路大伟出面,帝家两老和帝铁军也同意了婚事。

帝家不仅老老实实地把彩礼全额交到吴蓉红爹娘的手里,吴蓉红“嫁过去”的这两年里,两老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

至于那个她只见过两次面,没说过几句话的帝铁军,他的津贴几乎分毫不动地寄了回来,帝母也是个老实的,被吴蓉红撒泼哭闹了两次,就把这些钱都交给吴蓉红保管。

自然的,这些钱一点不少地都落进了吴家父母和小弟的腰包,一大半被吴家小弟拿去赌博,另外一小半加上她想办法挣来的钱,则给吴家小弟盖了房子。

如果帝铁军回来不要她了,她去哪里再找这么一户人家?又怎么向帝家解释那些钱的去处?

可就算帝铁军还肯要她,她又去哪里找一个清白的身子给他?

何况还有张本善死咬着她不放,张本善的话说得言之凿凿,帝铁军万一信了怎么办?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让张本善闭上嘴!

吴蓉红心里下了决心,随便找个借口,出了医院。

帝满仓老两口也没管她。

他们从来也没能管得住过这个儿媳妇,好在儿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也只能让儿子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懦弱的帝满仓所能做的,就是跟路大伟这边通个气,都是自家亲戚,不能因为这个结了仇。

林子矜从医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两个罐头,一出商店门,就看见吴蓉红急匆匆地出了医院。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子矜下意识地又退了回去,躲在商店门后,看着吴蓉红沿着街边急急地走开。

她走得这么急做什么,为什么刚来就要走,要去哪里?

林子矜心念一转,把罐头放回柜台上:“同志,我突然想起来一件急事,罐头先放这儿,我一会儿回来取。”

第237章 幕后黑手

说着话就她跑了出去,后面的售货哎哎两声,见林子矜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只得无奈地把罐头收了起来。

县城不大,吴蓉红要去的地方离医院不算远,走路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吴蓉红不知道身后跟了人,步履匆匆,不时左顾右盼,最后在一个大院子门口停下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看,在不远处的树下站定。

林子矜远远地缀着吴蓉红,在吴蓉红伸长脖子看的时候,她也看清了挂在院子大门两侧,白底黑字的的牌子,上面用m文和汉文对照写着一行字。

n省巴彦县人民fǎ yuàn

天气很热,林子矜却觉得后背上涌出一层冷汗,她忽然想起弟弟当年的案子。

从林子维被逮捕到审判,再到枪毙,一共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直到林子维死后两天,父母才得知林子维的死讯,而且他们就连林子维的尸体都没见着。

如果吴蓉红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的话,那前世弟弟的事,就另有隐情!

想到这个可能,林子矜的心愤怒得像是被烧着了一样,一阵阵地灼痛。

她一直以为,当时的法制不够健全,又赶上严打,林子维顶着强jiān shā人的名头,被抓了从重从快的典型。

可是现在看来,林子维的被冤枉,并不是当时的执法机关草菅人命,而是和吴蓉红有关系?

死死地盯着前面树下的吴蓉红,林子矜心里涌上一股浓浓杀意。

天气很热,吴蓉红掏出手帕在脸前扇着风,两眼不停地向着fǎ yuàn门口张望。

fǎ yuàn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多,却没断过,等了一会儿,她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林子矜在不远处一个卖冰棍和汽球的车子后面,看向那一对男女。

男人看到吴蓉红,微怔了一下,立即露出几分笑意,却没上前招呼,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另一边走过去。

吴蓉红立刻若即若离地跟上。

林子矜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又是痛又是恨,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男人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

吴蓉红左右看看。

林子矜早有防备,闪身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吴蓉红看看没什么碍眼的人,快步跟了进去。

林子矜从树后走出来,到巷口停下,装着等人的样子。

巷子不深,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里面传出来。

女人声音不大,带着几分焦急,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只零星听得到几个词:“……流氓……张本善……,你得帮我……”

男人的声音比较大:“你小姑子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真把你那一年见不了一次面的男人放在心上?”

吴蓉红的声音变大,急促起来,外面的林子矜听得清楚了些:“不行啊,那流氓偷看我洗澡,还污赖我,万一被他咬着不放,我将来怎么在村里做人?”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还有几分似真似假的恼怒:“你个浪货,究竟是流氓偷看你洗澡,还是你自己tuo guāng了勾引人家,当年我不就是被你勾引的,来,先让爷亲一个!”

一阵静默,林子矜恼恨交加。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有几分气促:“没良心的,这事儿你可得管一管,我那个男人下星期就要回来了,你要是不帮我,让那流氓跟他胡说一气,咱们的事说不定可就……他们都说军婚受啥法律保护,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男人的声音有点烦躁:“我怎么帮?”

“只要你肯……”吴蓉红的声音低了下去,林子矜无心再听,急急地离开。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前世弟弟的罪名,弟弟的死,父亲的郁郁而终,母亲的心态变化,这些都是拜吴蓉红和张本善所赐。

张本善已经得了他应得的教训,吴蓉红和那男人不会放过他,那么吴蓉红呢?

林子矜忽然想到,吴蓉红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对付林子维?

她想了又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今世与前世不同,案发现场有四个人,受害者帝铁宁也好好的,还有她这个大学生在场,要想冤枉林子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还是一种很精贵的物种。

回到医院门口的商店,林子矜在售货员的埋怨声里取了罐头,匆匆回到病房。

林子维早就等不及了,见了她就哼哼着求安慰:“姐,你怎么这么慢啊,等得我都急死了,你不是偷偷给二姐先吃了吧?”

林子矜知道他故意插科打诨,想逗帝铁宁笑,故意板着脸逗他们:“是啊,罐头是给你姐和宁宁准备的,我准备给你买个猪头。”

“为甚呀?”林子维有点没反应过来,“猪头贵多了吧?”

“吃啥补啥,你这没脑子货应该吃猪脑子补一补。”

林子维睁大眼:“不对吧,我二姐才是没脑子货,猪脑子应该给她吃。”

小少年露出深思熟虑的神情:“也不对,本来她的脑子就不好使,再吃猪脑子,就变成真的猪脑子了!”

“林子维你敢讽刺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个小狍子是欠收拾!”

林子佼扑上去,在林子维没伤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林子维夸张地惨叫起来。

张华手忙脚乱地,又想拉开林子佼,又怕碰到林子维的伤口,急得冲帝铁宁喊:“哎呀帝铁宁,快拉住林子佼!”

帝铁宁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林子佼轻轻地说:“没事,娇娇有分寸呢。”

听了这话,林子佼不知哪根筋又抽住了,她放开林子维,转过来抱住帝铁宁:“还是帝姐姐好,以前我错了,我冤枉你了,帝姐姐,你揍我一顿,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帝铁宁还没说什么,张华先抬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哎呀林子佼你还说,我真要被你给笨死了!”

林子佼手抓着帝铁宁,冲他飞起一脚:“臭张华,你给维维和我姐告黑状,我还没收拾你呢!”

护士恰好走进来,见状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回事乱哄哄的,病房里留一个人就够了,其它的人都出去!”

几个半大孩子面面相觑,林子佼吐吐舌头,冲张华哼了一声,拉着帝铁宁出去了。

张华也要出去,林子维冲他眨眼:“哎,张华,你留下。”

第238章 公审大会

“人不大毛病还挺多。”

林子矜看他那窘迫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屁孩可能要上厕所,笑骂他一句,也出去了。

林子佼拉着帝铁宁坐在病房走廊的长椅上,叽叽咕咕地说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帝铁宁被她这么一闹,看着也高兴了许多,不时地附和着。

林子矜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向外面看去。

她看见吴蓉红匆匆地走进医院大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同她错肩而过,忽然又停下来,转身看她。

吴蓉红没发觉女医生看她,继续匆匆地进了医院。

女医生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什么。

林子矜心中一动,这女医生似乎对吴蓉红有印象,甚至,很熟悉?

她似乎没听说吴蓉红生过什么需要到县医院来看的病啊?

一般村里人生了病,多数是在朱春明那里开点药,至多打几针,再严重点,也就是去公社卫生所检查一下,需要到县医院来看的病,那就是大病了。

在小村子里,谁家中午吃顿好的,左邻右舍都能知道,更别说得了大病。

这个女医生是怎么认识吴蓉红的?

林子矜思忖着,慢悠悠地回到走廊里,林子佼和帝铁宁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林子佼不时地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林子矜过去坐下,听了一会儿,觉得也没什么有趣的,也不知林子佼怎么能说得那么高兴。

看来她真是老了,跟孩子们都没什么共同语言。

好容易等林子佼的笑话告一段落,林子矜赶紧插嘴问帝铁宁:“你嫂子嫁过来以后生过病吗?”

帝铁宁看看她:“当然生过,去年冬天还感冒了呢。”

林子矜摇摇头:“不是感冒那种小病,我说的是比较大的病,朱大夫治不了的病,她有没有到县医院来看过病?”

帝铁宁摇头:“没有。”

“是吗,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忘了?”

帝铁宁坚决地摇头:“不会的,嫂子每次生病都是我伺候的,都是些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病。”

想了想帝铁宁又说:“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水土不服,身子很虚,不过也没去县医院,就在家里调理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帝铁宁没说的是,因为这件事,吴蓉红后来经常跟帝家二老闹腾,说嫁到帝家受了委屈,守空房就不说了,帝家的饭食不好,害得她的身体也不如在娘家的时候。

林子矜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俩在这儿呆着,我去外边看看。”她又回头给林子佼一个警告的眼神:“在医院里小点儿声,小心护士姐姐批评你。”

林子佼冲她做个鬼脸,拉着帝铁宁的手不放:“别听姐姐的,我继续跟你说……”

帝铁宁无可奈何地笑笑,冲着林子矜摆手,示意她会注意的。

林子矜瞪林子佼一眼,却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这小丫头有多久没这样过了?

那个阴鸷的,执拗的,对朋友不满,跟家里对着干的小丫头,一下子就不见了,变成了这个开朗的,喋喋不休的,让人喜欢又讨厌的丫头。

其实林子矜也知道,林子维的插科打诨也好,林子佼的喋喋不休也好,他们都在故意逗帝铁宁开心。

嗯,这种小事就由孩子们去做,她要做的是,守住孩子们纯真的笑容。

两天以后,林子维出院的时候,帝铁军也从部队回来了。

林子维脚上的石膏还没拆,要等到了时间再去县医院拆,就这样,熊孩子也高兴得不得了——在县医院住的这三天,可把他给憋坏了。

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张本善就被县上来人带走,很快就传来消息,说他被判了刑。

这是林子矜意料之中的事情。

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有一件。

罗布村收到通知,县上要开公审大会,对包括张本善在内的八名罪犯进行公审,以儆效优。

这种公审大会,也是七八十年代的一种特色。

一般来说,公审大会包括游街和审判两道程序。

由几辆解放大卡车组成的车队,每辆车上都押有一名或几名罪犯,他们通常都是双手背在背后,被五花大绑着,旁边有两名武警或警察守卫。

车厢两侧站立着数目不等的警察或武装民兵,面目严肃,威风凛凛。

车队一般会环绕着县城缓慢行驶,游街示众,后面跟着看热闹的热情的群众。

游街环节完毕之后,接下来的就是公审大会。

巴彦县中心广场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高高的台子,受审的罪犯被按着跪在台子上面排成一排。

每人的胸前都挂着各人的名字和罪行,台子上面有人拿着大喇叭,挨个宣布每个罪犯的罪状,以及审判结果。

台子下面,则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小孩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人们则是一边看一边议论着。

诸如台上的哪个家伙胆子大,这种时候还抬头到处看,哪个怂包吓得腿都软了,尿了裤子。

哪个是能耐人,投机倒把,挣了不少钱,哪个又是最该死的,吃一颗花生米还便宜了他。

一般来说,最受歧视的就是"qiang jian"犯。

据那天去过现场的人说,张本善被围观的群众扔了一头的烂菜叶子和潲水,连押着他的两个武警都遭了池鱼之殃。

“还有哩,你们绝对想不到,”罗布村里,劳动的间隙,几个人坐在打麦场上聊闲天,传话的人口沫横飞:“我看见台子上还有赵家村的赵二赖!”

“甚?哪个赵二赖?不是林香久的男人吧?”周围的吃瓜群众吃了一惊,就有嘴快的问道。

“那还能是哪个,就是林香久的男人!”说话的人声音压低声音招招手,周围的人放下手头的活计,凑成一圈。

“我听喇叭里面说,赵二赖那二流子好像是跟姘头一起做假酒卖,然后喝死人了,人家告到县里,让他赔命哩!”

吃瓜群众们齐齐呀了一声,关注点并不在假酒和死人上,而是放在另一个地方。

“你看见赵二赖的姘头了?哎呀,要知道这么热闹,我也去看了,不就是几毛钱的车票钱么!”

“快说说,那女人长得怎么样?”

第239章 想赶我走,没门儿!

“就是啊,听说这种人游街的时候,脖子上都要挂破鞋的……”

“哎,那女人穿的衣服多不多啊?”

新闻发布者名叫大老周,显然对话题跑偏很是不爽,他一本正经严肃道:“咋说话呢,我一个大老爷们去看公审大会,可不是为了看那些女人的!”

周围的人肃然起敬,用敬仰的目光看看着他:“可不是嘛,你大老周这人,人品没得说!不过你总得说说,赵二赖的那女人什么模样,漂亮不?”

“咳!”大老周下一秒就原形毕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赵二赖那孙子瞎了眼啊,那女人就是打扮得妖娆,要说模样长相,让她给林香久提鞋都不配!”

众人沉默下来,有人想起了以前的林香久:“是啊,当年林香久可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子,那脸盘,那身条……”

“咳,现在也不赖,说起来咱罗布村的水土就是养人,你看林香久回来半年多,好看得让人都不敢认了!”

“那可不是水土的问题,林香久在赵家受的甚苦,吃的甚饭,来罗布村受的甚苦,吃的甚饭,她要还是那副模样就不对了!”

另一个人说道:“赵二赖那瞎狍子,放着肉不吃,非要去吃屎!”

“咳,自己家里再好的肉,天天吃也会腻的,外面的屎,只要没吃过,那就是新鲜的!”

“菜墩爹,你成天去冯家的供销社,就是为了吃屎吧!可小心吃出问题!”

“就是,看看,赵二赖不就是吃屎出了问题,卖假酒喝死人,还不得挨枪子儿啊?”

大老周摇头:“没,判了无期,说起来赵二赖也算运气好,喝死两个人,才判他个无期,张本善手上还没人命,也同样是无期。”

“那能一样么,张本善那可是强奸,你没听林家闺女说么,他还想杀了维维来着,人赵二赖就是想挣点钱,没想到钱没挣上,倒喝死了人。”

“哎呀,队长来了。”

正说着人家家里的闲话呢,正主儿就来了,一群人有点尴尬地急急散开,各自忙乎手里的活儿。

林家亮走过来,大老周陪笑道:“队长,张本善判了。”

“我知道了。”林家亮不以为意地道:“我刚去公社,看见通报了,判了好啊,给咱村去了一个隐患。”

“对对对!不过队长,你知道不,赵二赖也犯事了。”

林家亮无所谓的样子:“这个倒是不知道,他爱咋咋的,不管球他,我家香久和他没关系了!”

……

“你和我没关系了?”吴蓉红满脸的不可置信:“姓帝的,你把话说清楚,我在你家两年,勤勤恳恳伺奉公婆,家里地里的活儿一把抓,你刚回来就让我滚蛋,说和我没关系了?”

帝铁军看着吴蓉红,两年不见,青年身材高壮结实了许多,肩宽腿长,气度沉稳,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媳妇,他厌恶地蹙了蹙眉。

“你可以拿走你的东西,这几年你拿走的钱,我也不要了,算是你在我家两年的补偿,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吴蓉红冷笑一声:“我他娘的两年多的青春,就这么浪费在你家,你现在让我走,我就乖乖地走?

还有,这几年我拿你家甚钱了?你娘是给了我一点点钱,可你一家人不吃不喝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给你,见不着你的人,还不能花你的钱?”

帝铁军有点不耐烦,他一个大男人,不想和这女人撕破脸斤斤计较,也不想把她做的那些龌龊事说出来,他还嫌脏了他的嘴。

两人即使没有夫妻之实,毕竟也曾经是名义上的夫妻,尽管吴蓉红对不起他,帝铁军想着的还是好聚好散。

“吴蓉红,我说了,你的东西和那些钱我家都不要了,我只要你离开我家,咱俩以后没有任何关系。”

“门儿都没有!”

吴蓉红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她看着这个英俊成熟了许多的青年军人,心里涌上一丝悔意——这个年轻优秀,前程无量的男人本来是她的。

这两年多来,他给她寄发卡,花布,鞋子,寄吃的东西,寄钱,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式两份,只要他妹子有的,她都有一份,由于公婆懦弱,有时候甚至连帝铁宁的那份也归了她。

可是现在,他说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

公婆懦弱,这个男人虽然身材高大,看着沉稳端肃,可他这么客气地让她走,估计也是个怂货。

吴蓉红决定使用惯常对付帝家人的伎俩,先胡搅蛮缠一番再说:“你想都别想,你家明媒正娶把我娶进来的,现在想赶我走?没门儿!

不就是张本善那疯狗乱咬人,咬到我头上么,他还对你妹子动手来着,你有本事也不要认你妹!”

“啪!”

帝铁军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别提我妹子!你也配?”

吴蓉红被打懵了,这不是她想像中的帝铁军!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你敢打我?姓帝的,你敢打我?你还想不想当你的兵了?你们老帝家还想不想在巴彦县呆下去了?”

她跳起来跑到院子里,大声地嘶吼起来:“快来看哪,jiě fàng jun打人啦!帝铁军要杀了我啊!我在他家勤勤恳恳的两年,吃苦受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他另有新欢,要把我赶出去,我不愿意走,他就要杀了我啊!”

这声音凄厉又尖利,传得很远,吴蓉红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数落帝家,从两个老人到帝铁军再到帝铁宁,挨着个儿地骂了一遍。

帝家的大门外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有人指指点点,有婶子大娘怯怯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满仓家的?满仓你在家吗?”

听见人声,吴蓉红更来劲儿了,她一把扯开束着头发的皮筋儿,披头散发地跑过去打开院门,放声哭道:“大家伙儿评评理呀,帝家不让人活了呀!帝铁军他打我,jiě fàng jun要杀人了呀!”

门口围满了人,有人低声劝道:“这是怎么说的,这刚回来就吵架?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别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嘴,一人退一步就得了。”

第240章 流产纪录

帝铁军暗暗庆幸,幸好他提前把父母亲和妹妹都安置到林家去了,不然的话,这闹起来,父母脸上无光就不说了,吴蓉红说不定又要扯到妹妹身上。

他嫌恶地看着吴蓉红:“吴蓉红,我给了你脸,是你自己不要,非得闹起来的。”

说着话,帝铁军回屋里拿出一张纸,冷冷地扔在吴蓉红面前的地上。

吴蓉红心里觉得不妙,然而她想不出来这是什么,难道是张本善的供词?

“张本善那是诬陷,他乱咬人你也信……”

吴蓉红一边骂一边拣起纸片,瞄了一眼,见上面只有莫名其妙的两行数字,中间夹着年月日的字样,似乎写的是什么时间,便漫不经心地打算扔掉,继续她的战斗。

她一定要留在这个家里,至于以后的事情么,以后再说!

然而在手扬起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那张纸片拿回眼前看了看:“这,这是……”

帝铁军看她一眼:“你认识孙忠吧?”

吴蓉红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闭上了嘴。

帝铁军怎么知道孙忠的?

还有这张纸片上的时间,她自己都忘了的具体时间,她只记得大概的年月,却忘了具体的日子,这上面却写得清清楚楚。

他是怎么知道的?

帝铁军客客气气地说:“这是你去县医院流产的记录时间,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离开了吧?”

这个沉稳端肃的青年军人没有发火,更没有对吴蓉红大喊大叫或辱骂她,他很平和地说:“咱俩没正式扯证,这两年我也没回过家,没碰过你,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拦着你。你走吧,可以把屋里的东西都拿走。”

他嫌脏。

做为一个男人,一个军人,他本不想跟她掰扯这些,他只想把这个祸害赶走,让她不要再祸害他的父母妹妹。

可她自己不知死活非要闹腾,那也怨不得他了。

有纸片上的时间,男人又说出孙忠的名字,吴蓉红不敢再说,急急地爬起来,回房去收拾东西。

院子里的几个婶子大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糊涂,有人便大着胆子,也是明知故问:“铁军,这是咋啦?我咋听着你说你媳妇流产了呢?这你不在家,她咋还能流产了呢?”

帝铁军摇摇头,想对她们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婶子,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不想说哪个人的坏话。我跟大伙儿说一声,吴蓉红和我们家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吴蓉红在屋里快手快脚地收拾着东西,东西太多,两个包袱根本装不下,她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哪一个都舍不得放弃,终于坐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她是真的舍不得这间宽敞的屋子,舍不得冬天里烧得暖暖的热炕,婆婆每天把饭做好端过来。

还有外面那个男人,他比孙忠年轻英俊,比孙忠前途远大,也远比孙忠厚道得多。

而且孙忠还有老婆。

吴蓉红不想回娘家,回到娘家她就是干活的机器,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父母亲还会把她再卖一次,可她已经离过婚,再卖也卖不到好人家。

再也不会有帝铁军这样的男人会愿意娶她。

是她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不对,是她的父母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已经收了她的彩礼钱,她也给家里拿回去不少钱,可他们还是逼她压榨她,她也没办法,为了给娘家挣钱,才勾搭上孙忠。

吴蓉红挑挑拣拣,收拾了两个大包袱,看看摊在炕上的那些布料和衣服,又心疼得不行,这些都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她拿回家的东西越多,在娘家的日子可能就越好过些。

吴蓉红拎着两个大包袱,磨磨蹭蹭地出了屋门,看见帝铁军站在屋檐下,指间夹着一支烟。

青烟袅袅,帝铁军英俊的面容笼罩在青烟中,脸上似乎有些痛苦的神色。

院子里很安静,看热闹的人群都被帝铁军打发走了,不知是谁很识相,走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

心中一动,吴蓉红忽然觉得,事情也许还有救?

这个男人并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也没跟她大吵大闹,除了她骂帝铁宁的时候打了她一巴掌,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男人头上戴了绿帽子,不都是应当恼羞成怒,喊打喊杀吗,帝铁军这样,是不是对她还有余情,不舍得动她?

吴蓉红低头看看自己凸凹有致,丰腴饱满的身材。

帝家的人都心软,吴蓉红对自己的身材一向也很有自信,如果她跟他说几句好话,如果她改掉过去的坏毛病,他会不会就能原谅她?

看他的样子也很痛苦,这是因为她而痛苦吧,她是不是可以趁机安慰他,求得他的原谅?

吴蓉红放下包袱,悄悄地扯开自己的衣服,暴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的皮肉,慢慢地走到帝铁军身边,攀住了青年军人的胳膊。

“铁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这些事都是我爹娘逼我的,你原谅我,我以后好好孝敬咱爹娘,照顾铁宁,再也不做傻事了,只要你让我留下,我以后一定和娘家断绝关系……”

一边软语央求着,吴蓉红一边用丰腴的胸去蹭帝铁军祼露在外面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帝铁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吞了一只癞蛤蟆一样,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

“别碰我!”他一把甩开吴蓉红的手,嫌恶得就像不小心抹到了别人揩在墙上鼻涕。

吴蓉红愣了一下,然而还是不死心,又凑了过去——这世上还真有不吃腥的猫儿?

“铁军,我也不敢求你原谅了,只求你别赶我走,我,我肯定用心伺候你,好好伺奉爹娘……”

帝铁军这次长了警惕,没等她过来,就大步走到院子门口,拉开院门厉喝一声:“滚!”

门外偷听的一众闲人没想到门突然开了,尴尬地四下散开。

帝铁军掐灭烟蒂,再次喝了一声:“赶紧滚,我看着你恶心!”

青年军人的神色嫌恶中带着鄙夷,吴蓉红面色一变,知道这事绝对不可能了,只得恨恨地拎起包袱,吃力地出门。

“不就是个破当兵的么,咱们走着瞧!”

临出门时,吴蓉红斜睨帝铁军一眼,哼声道。

回答她的是大门被咣啷关上的声音。

第241章 蜕变

帝铁军靠在门上,点着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充满胸臆之间的那股恶心感挥散,又收拾些礼品提在手里,打开门出去。

吴蓉红走了,他还得去林家,把父母和妹妹接回来。

林子维和林子矜救了帝铁宁,林子维还因此受了伤,他得去感谢人家。

更不要说,林子矜还帮他解决了另一个dà má烦。

……

“谢谢你。”帝铁军说,吴蓉红流产的时间和地点,还有那个男人名字都是林子矜给他的,如果没有这些,恐怕他还蒙在鼓里。

即使有张本善供出吴蓉红,他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赶走吴蓉红,何况张本善去了县里之后,就再也没提过吴蓉红一个字。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他现在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不用谢……”林子矜想对帝铁军笑一笑,又觉得这种情况下对人家笑不合适,毕竟人家刚戴了一顶绿帽子,心情肯定不好。

但是端着脸好像也不对,她只能无力地劝了一句:“我也是为了唯唯和铁宁。你经常不在家里,留着这么个隐患,太危险了。”

就算这次没有张本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刘本善,李本善呢?

帝铁军点点头看不出表情:“我去那边找我爹娘和铁宁。”

气氛有点尴尬,他转身就走,林子矜喊住了他:“哎,等等。”

帝铁军站住回头,用目光询问她。

“我有个要求,请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

“好。”帝铁军简洁地答应,大步离开。

林子矜看着晃动着的门帘,思忖了半晌。

所有的坏事都由她来完成,坏人也由她来做,老天让她重活一次,她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帝铁军给爹娘打了招呼,帝家老两口先回了家,他就往孩子这边来。

离几个孩子所在的屋子老远,就听见里面一阵笑闹声,他不由自主地驻足倾听。

林子佼的声音尤其响亮:“帝姐姐,咱们揍他,臭维维,他又敢拿这些东西来恶心咱们!”

帝铁宁好象也在笑:“哎呀维维你别闹,这东西看着好恶心啊。”

“维维不听话,我去告诉子矜姐,她说了好多遍,不许维维去海子边,他竟然又去就不说了,还拿这东西来恶心咱们!”

林子维很委屈的声音:“子矜姐说了,以后我可以随便去海子边玩,只要注意安全就好,再说了这不是恶心的东西,这是蜻蜓的幼虫,你们看,它马上就要蜕皮了,蜕了皮就能变成漂亮的蜻蜓。”

帝铁宁惊喜的声音:“是呀是呀,娇娇你快看!”

屋子里再无声息。

帝铁军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幸好还有这两个孩子陪着铁宁。

他想起刚回罗布村,第一次见到铁宁的时候。

他那曾经懂事可爱的妹妹脸色苍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到吃饭的时候也不肯上桌子,送进她房间的饭只动了一点点,几乎是原封未动地端了出来。

后来林子矜来找他,帝铁军才知道,原来他这个名义上的妻子,竟然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

吴蓉红怎么对待他也就不说了,毕竟两人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只在走之前见过两面,连手都没拉过一下。

可那个女人怎么能那样对待他的妹妹?

帝铁军刚回来的时候,父母亲就跟他说了这事,他以前的兄弟俊俊也来找过他,跟他说吴蓉红不守妇道,和张本善有一腿,还差点为二十块钱把帝铁宁卖给张本善。

俊俊是民兵连的,当时审讯张本善时他就在门外站岗,是以张本善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些只是张本善的一面之词,张本善已经被审判关押,判决里没提到吴蓉红一个字,吴蓉红在所有人面前也都是一副冤枉得不行的模样。

帝铁军问过母亲,可帝母只是唉声叹气,说吴蓉红就是有点懒,她也没亲眼见过吴蓉红和张本善怎么样。

虽说无风不起浪,可没有证据,他又怎么能判定吴蓉红真的做了那些事。

俊俊倒是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帝铁军一听就摇头,连说不行。

俊俊那坏胚子坏笑着戳他:“管球她呢,一试就知道了,你先睡了她再说,别的能做假,这个可做不成假,她要是有问题,咱正好就不要她了。”

帝铁军还是固执地摇头:“不行,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俊俊又劝了帝铁军几句,发现根本没用,这一根筋的家伙去部队上呆了两年,不仅没变圆滑,反倒比以前还犟。

俊俊索性也就算了:“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这种女人不能留,老话说妻贤夫祸少,又说自古jiān qing出人命,这次也是维维恰好路过发现,不然的话,铁宁……”

俊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戳到了人家的伤心处,急忙改口:“哎你说林子矜也真是奇怪,每年暑假她都要来咱村,来了也不跟别人玩,就跟在维维和林子佼身边,她一个大学生,哪来那么多话要和两个娃娃说?”

帝铁军摇摇头:“维维可不是小娃娃了。”

帝铁军已经听帝铁宁说了那天的事,维维是怎么跟张本善动手,又是怎么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护着帝铁宁让她先离开,帝铁宁又是怎么不肯离开,后来林子矜就找来了。

这两个孩子,比大部分的大人还要勇敢。

帝铁军掀起门帘进了门,看见三颗小脑袋紧挨着凑在桌前,比大人还要勇敢的孩子们屏声静气,看着罐头瓶。

瓶子里,一只丑陋的虫子慢慢地颤抖着,背部慢慢地裂开,从里面钻出另外一条模样也不怎么好看的虫子。

林子佼眼光没离开瓶子,用气音小声说:“哎,这也不是蜻蜓啊!”

林子维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几颗小脑袋又凑在一起,那只丑丑的虫子已经完全从蛹壳里钻出来,它慢慢地伸直细长的尾巴,蜷曲的翅膀颤抖几下,舒展开来。

几个孩子屏住呼吸,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丑丑的虫子变成了一只蜻蜓,轻轻地振动着半透明的美丽的翅膀。

林子佼眼珠子一转,忽然抢过瓶子,掉头就往屋外跑。

她一头撞在正好进门来的帝铁军的身上,手里的瓶子没拿稳,在另外两个人的惊叫声中,瓶子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得粉碎。

第242章 面对

帝铁军闪电般地伸手抄住瓶子递给她,冲她眨了眨眼:“娇娇快跑,我拦住维维。”

林子佼顾不得道谢,傻笑一声,拿着瓶子跑出去了。

林子维想追,拖着一条伤腿不方便,急得直叫唤:“二姐你别跑,我还准备抓苍蝇和蚊子喂它呢!”

帝铁军过去拍拍他:“维维,已经迟了,你看。”

林子维也知道迟了,无可奈何地从窗户上看过去,就见林子佼高高地举着瓶子,那只蜻蜓从瓶口飞了出来。

他懊恼地拍腿:“哎,找到这样一个正好蜕壳的多难,你们咋就给我放了呢!”

帝铁宁抿着嘴笑。

林子维又瞪帝铁军:“铁军哥,你咋也和我二姐一国呢,你甚时候叛变的!”

帝铁军笑着轻轻给他一个爆栗:“虫子也是一条命,人家好容易爬出来,放你手里最多一天就死了。”

说着话他转向帝铁宁:“宁宁,咱们回家吧。”

帝铁宁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她不想回家,家里有那个女人。

帝铁军知道帝铁宁在想什么,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没事,哥已经把那个女人赶走了。”

帝铁宁眼睛一亮,瞬时又黯淡下去。

可是她还要从村子里走过去,要面对那些婶子大娘们怜悯或者好奇,更多的是意味不明的目光,还有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

她都能听得到!

还有孩子们,他们会冲她扔石子,冲她吐口水。

她真的害怕。

“我不想回去,我看见那些人害怕。”帝铁宁低低地说。

帝铁军搂着妹妹的手更紧了些,他不愿意和吴蓉红掰缠,也有这个原因。

他希望事情赶快过去,不想让老帝家再次被人指指点点,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慢慢忘了。

他在部队里再努力点,拼命点,将来有机会有能力了,就能把妹妹接过去。

帝铁宁鼓足勇气,仰起头问帝铁军:“哥哥,我先和娇娇玩几天再回去,行不?”

躲在娇娇家里,那些婶子大娘们不敢来队长家,有厉害的维维和凶蛮的娇娇护着,那些调皮的孩子们也不敢来。

女孩子脸色苍白,眼睛里似乎有水雾弥漫,她哀求地看着帝铁军。

帝铁军抬起头,狠了狠心。

帝铁宁终究要面对这些的,现在出去,还有他陪着护着,等过几天他的假期结束,离开罗布村,那时就需要她自己面对了。

母亲身体病弱,父亲善良而软弱,他们未必能护得住这个孩子,而且,村人的指点和闲言碎语,才是对帝铁宁最大的伤害。

他要带着妹妹,昂首挺胸地从村子里走过去,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妹妹没做错什么,没有人有权利对她指指点点。

林子维有点担心地看着帝铁宁,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

林子佼从外面跑进来,看见这副情景有点奇怪,她敏锐地发觉了帝铁宁的不对劲:“帝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维维又欺负你了?”

林子维翻个白眼:“怎么说话呢,哪来的什么又,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帝铁宁?”

帝铁宁眼里闪着泪花笑了:“娇娇你别胡说,维维才没有欺负我。”

林子维得意地:“看吧娇娇,明明就是你欺负她,我记得你去年还不理她来着。”

“别胡说!”

林子佼急了,狠狠掐了林子维一下,偷眼看看帝铁军,人家可是jiě fàng jun呢,万一替帝铁宁出气收拾她一顿怎么办。

帝铁宁也笑:“维维你也别胡说,娇娇没有欺负我。”

见林子佼的目光在他身上瞟来瞟去,帝铁军自然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见妹妹也被林子佼逗笑了,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娇娇这孩子真是天真又善良,还好自家妹妹还有两个好朋友。

林子佼看看帝铁军,觉得jiě fàng jun同志跟以前没参军时的大哥哥也差不多,于是大着胆子提出要求:“jiě fàng jun同志,能不能让帝姐姐在我家再住几天?”

帝铁军沉吟不语,林子维也来帮着说情:“铁军哥你想让帝铁宁回家也可以,我俩现在陪她回家,等她想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回来好不好。”

帝铁宁眼里立即亮起了光。

帝铁军笑了,摸摸林家两个孩子的脑袋:“好啊,走吧,我家还有好多好吃的,都是供销社没有的。”

林子佼立即欢呼一声,拉着帝铁宁的手就跑了出去。

林子维撇嘴,捅了捅帝铁军:“铁军哥,你瞧我姐多没出息。”

帝铁军看着帝铁宁被林子佼拉着出门,两个女孩儿迎着阳光,帝铁宁的侧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忍不住也笑了。

“谁说的,你姐很可爱。”

他摸摸林子维的脑袋:“走吧,我用子弹壳做了大炮,你要不要?”

林子维也没出息地嗷的一声,单腿在地上直蹦哒。

帝铁军笑了笑,一把捞了林子维起来,把他架起来就走。

即使林子维断了一条腿,他对罗布村孩子的威慑力也还在,有林子维和帝铁军跟着,村里的孩子们果然没人敢对帝铁宁怎么样,至于那些喜欢说闲话的婶子大娘们,看见帝铁军也都识趣地闭了嘴。

帝满仓两口子是怂包不假,可人家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帝铁军还不到二十岁,在部队里已经当了连长,谁知道将来能当多大的官。

谁也不傻,何必为了一时嘴痛快得罪人呢。

帝满仓老两口已经先回了家,帝母把吴蓉红之前单独住的那个屋子收拾一遍,看着地上和炕上的狼藉,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自家儿子妻命不好,定了个媳妇不成器,一共就见过两次面,还没等圆房就出了这档子事,好好的青头小伙子,一下子变成了二婚。

赔了许多钱就不说了,还差点儿把亲生女儿搭进去。

帝母一样样地把东西收拾好,帝铁军进来了。

他陪着几个孩子在帝铁宁那屋说了会儿话,把答应孩子们的东西拿给他们,便过来看自己的老娘。

见母亲收拾东西,帝铁军嫌恶地说:“娘,把她用过的东西都扔了吧,放在家里看着烦,宁宁看见也不高兴。”

吴蓉红屋子里都是好东西,帝母有点心疼,不过她向来听儿子的话,还是把东西用炕上的旧床单裹了,一古脑儿地扔了出去。

第243章 饿起来的赵老太

回来的时候,帝母听见女儿屋里,几个孩子的笑闹声,女人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还好,女儿没事。

这边的林子矜也在庆幸,还好大家都没事,维维虽然伤了腿,但小孩子恢复好,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张本善被判了无期,下一步,就是吴蓉红那边。

等这边安定下来,她得抽空去办点事。

正想着,林子依气鼓鼓地进来了。

“姑姑真是没救了!”林子依摘下头上的草帽扇着风,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

“怎么了?”林子矜问。

林子依的脾气是林家最火爆的一个,她娘温和,她爹深沉,她也不知随了谁,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林子依气哼哼地把草帽丢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把碗怼在桌上,对林子矜说道:“还不是你那个没脑子的姑姑,她都和赵二赖离婚了,还要管着老赵家两个老不要脸的,这叫甚事情啊,他老赵家有完没完了?!”

林子矜:“……”那个没脑子的不仅是我姑姑,也是你姑姑好不好。

不过怎么回事,林香久怎么又管到老赵家头上了?

赵老太此刻正在林香久的屋里坐着,喝着白糖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当初她就说过,让儿子把媳妇接回来,赵二赖就是不听。

看看现在,儿子跟着那个女人做下些有的没的事,被公安抓走,听说判了无期,小儿子赵三毛放假回来,一听开学没了学费,一声不吭地离家走了。

临走的时候赵三毛还说,他以后和这个家永久地划清界限,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他们老俩口可不就给饿起了么?

香久走了,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没人干,田地荒了几个月,草比苗长得都高,原本还打算凑合着租给别人家,只要人家给个口粮就好。

可二赖这一出事,喝假酒死人的那两家过来,把家里能搬得动的东西都搬了个空,只给他们留下一点点口粮,其它的就连田地也圈了起来,就等着秋天收割。

两家为分赵家的地,还打了一架,身为田地主人的赵家两老,也只能龟缩在屋子里,听着外面两家吵闹。

赵家这些年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林香久从来都没有少过公婆的吃喝,这些年两老被林香久伺候惯了,忽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吃饭都要赵老太自己做。

面袋子里的面一天少似一天,到昨天,终于吃完了。

门帘一掀,林香久走了进来,赵老太立刻堆起凄凄惶惶的愁容。

“娘……嗯,那个,婶子,我带着两个孩子,日子也不好过,还没收秋,地里的东西都没收回来,也没卖下个钱……”

赵老太听着林香久絮叨,心里就沉了下去,老脸上挤出尴尬的笑,眼里却流出两行老泪。

林香久一见她这模样,立刻就慌了:“别,娘,啊不婶子,我,我给你们拿了粮食,不多,你们凑合着吃,就是我也没钱……”

赵老太心下一松,没钱就没钱吧,有粮食吃着,饿不死人就行。

“那,就谢谢媳妇你了,哎呀,幸好还有你呀,你不知道,三毛那小子,放假回来一听你离开咱家,立刻就走了,说是没有你,他就不认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

赵老太眼泪横流,殷切地看着林香久。

赵三毛离家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赵家拿不出他的学费,可赵老太在林香久面前,却尽量把林香久的地位说得重要一些,以便打动这个前儿媳妇。

她可是打听过了,林香久至今还孤着呢,没再找人家!

二赖是判了无期不假,可听人家说,在监狱里面,只要表现好,减刑也是很容易的,以她家二赖的聪明劲儿,说不定坐个十年八年的就出来了。

古书里头,那薛平贵一走十八年,王宝钏不是老老实实在家守着吗,这次家里没有了李美美那骚狐狸精,说不定林香久肯回去给儿子守着呢!

那样的话,她老两口就又有指望了。

林香久把面袋子递到赵老太手边,低着头好久,终于说了话:“婶子,我真没钱,三毛那边,我也帮不上忙了。”

赵老太想跟她好好说说,让她去她哥家借,话都到了嘴边,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又咽了下去。

这要是被林家亮知道她来要钱要粮,怕是以后都进不了罗布村了。

赵老太把面袋子攥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无比期盼地看向林香久:“香久,你真不跟娘回去?”

林香久摇摇头:“我在这儿挺好的。”

外面传来响动,细碎的脚步声又急又重,门帘子一响,林子依走了进来。

赵老太像做贼被逮住似的,拿着面袋子的手就往后一缩,身子前倾,挡住了面袋子。

林香久堆起笑:“子依,你咋来了?”

林子依毫不客气地直视赵老太:“我听村里人说,赵婶子拿着空面袋子上我姑家来了?”

赵老太人老成精,感觉得到这姑娘灼灼逼人的目光,这是林家的地盘,赵老太站起来就走:“那个,天也晚了,我就回了。”

赵老太挤出两滴老泪,手藏在背后,一脸的关心:“香久,你可要注意身子,不要累坏了,两个娃娃还要靠着你哩!”

我呸!

怕是你们老两口也想靠着她吧!

林子依一脸的不耐烦,七个不乐意八个不服气地看着赵老太,仿佛她再不走,下一刻就要把那面袋子抢回来似的。

赵老太不敢多说,赶紧贴着墙边出门。

就像只刚偷了米的耗子似的。

直到这时候,走路慢了半拍的林子矜才刚刚进院门。

赵老太勉强挤出个笑,看林子矜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便低下头急急地出门去。

哎,都是那该死的李美美,如果不是她勾引赵二赖,自家现在说不定正坐在炕头上,等着林香久端上饭菜,哪里用得着在这儿受这些委屈!

林子矜自然看见赵老太手里没装满的面袋子。

她也懒得跟这老太太计较,管别人家的人没用,要管就得管住自家人!

撩起门帘,林子矜抬腿进了屋。

第244章 不要拿我们当借口

屋子里,林香久正在承受着林子依猛烈的炮火。

“姑姑,你可长点儿脑子吧,他老赵家祸害你还不够么,人家跟你要粮食你就给,你把粮食都给了他们,勇勇和二子吃甚?”

二子在外面野得不在家,勇勇低着头站在角落里,林子依指指他:“姑姑,你看看勇勇,今年都十二了,明年上初中,镇中不仅要学费,住宿也要钱,集体伙食要交一半细粮,你把粮食和钱都给了赵家,勇勇吃什么?”

林香久被她说得作声不得,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家里粮食还够,我,我也没给她钱,我自己也没钱……”

林子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姑姑,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钱,你还会给赵家钱是吧?”

林香久摇头:“我没钱,有钱也不会给的,她毕竟是勇勇的奶奶,她说她想两个孩子,我不能不让她进门,更不能眼看着她饿死。”

林子依都气笑了。

林子矜不说话冷眼旁观,如果林香久一直这样执迷不悟,那育肥羊的项目,就得把她甩开了。

毕竟,她不是圣母,她想方设法借来的钱,不是用来养白眼狼的。

“娘,”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动的勇勇说话了:“我奶说是想我和弟弟,可她从进门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也没问一声弟弟去了哪儿。”

林香久如遭雷击,怔住了。

她也知道赵老太想孙子只是个借口,可她没想到,赵老太见到分别这么久的孙子,连一句也没问过。

林子依心疼地揽住勇勇:“没事啊勇勇,咱不稀罕她老赵家的人,用不着她关心,你有姐姐关心呢!”

勇勇挣脱开林子依,直视着他娘:“娘,我从小到大,从来没穿过奶奶做的衣服,村里人都说,奶奶的手可巧了,做出来的衣服特别好看,可奶奶从来没给我和二子做过衣服。”

“还有,姥姥拿来的布和棉花,奶奶都给姑姑家孩子做成衣服了,我从来也没穿过,别人家的孩子,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吃到爷爷奶奶给买的爆米花和糖块,我和二子也从来没见过。

我姐给我买的笔记本,奶奶拿去给了我三爹,要不是二子哭得厉害,怕是二子的本子也保不住。”

林香久呆呆的,她觉得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为什么孩子会对爷爷奶奶有怨气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怪孩子?

那究竟该怪谁

勇勇还没说完,孩子似乎知道他娘的心理,继续说:“娘,我不怪我奶奶不疼我们,从小家里就只有娘疼我,我也习惯了,今天奶奶突然来了,说是想我想得不行,我还以为是真的,我以为奶奶好久不见我,真的想我了。”

“结果……”

结果他一直站在角落里,他的奶奶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急着打量屋里的摆设,急着翻看他娘的包袱和衣裳,还打开床上的柜子,捏了捏被子里面的棉花。

至于他这个亲孙子,就完全被奶奶忽视了。

林香久给赵老太冲了糖水,赵老太嫌不甜,趁着林香久出去拿粮食,又偷偷打开糖罐子抓了一大把放到碗里,她从头到尾就没问过他,你要不要喝糖水。

这就是想孙子想得不行的奶奶?

他娘还拿他当借口,说什么毕竟是他的奶奶?

“娘,我不管你跟奶奶之间的事,但是娘,我不想再变成奶奶和你的借口。她想来要钱要粮食是她的事,你想给她钱,想给她粮食都行,但是你们都不要拿我和弟弟当借口,我心里面难受。”

林香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子依都快气哭了,揽着勇勇:“乖,勇勇别难受,咱有人心疼啊,二姐领你去供销社,想吃什么二姐给你买!”

勇勇摇头:“二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上学,好好学习,将来离开巴彦县,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我不想再成为我娘和奶奶的借口。”

林香久完全懵了。

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她给孩子做了一个好榜样,不论老赵家如何对待她,她都以德报怨,给孩子竖立了一个孝顺的好榜样,可现在……

林子依拉起勇勇就走,勇勇也没再看他娘一眼。

林子矜看了看水碗底上没化开的小半碗白糖,笑了笑:“姑姑,如果你和赵家撇不清关系的话,咱们原先说好的育肥羊,姑姑你就不用参加了,我也嫌赵家的人麻烦。”

林香久看着那滩淡黄的白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难道善良也有错了吗?”她喃喃地问。

林子矜认真地看着她:“姑姑,善良也是要看对象的,他老赵家,不配!”

说完话,她也走了。

林香久呆呆地站着,良久,小儿子二子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端起水壶往水碗里倒了半碗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只喝了一口,他就眼睛一亮,摇了摇碗,三下两下把剩下的糖水都喝了,笑嘻嘻地问林香久:“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给我喝糖水?”

林香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奶奶说想你了,却问都没问你去哪了,怎么样了……

“二子,”她忽然蹲下身子问儿子:“我要是不认你奶奶,不给你奶奶粮食和钱,你会怎么样?”

二子眨巴着眼睛,又往碗里倒了点儿水,把碗底上的糖涮了涮喝了,这才回答:“那是应该的呀,你不是不跟我爸过了么?再说我奶奶还有三爹和大姑呢?”

“可,可你三爹不认你奶奶了,你大姑也不管他们。”

二子更奇怪了:“娘,那我奶也不归你管呀。”

小屁孩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要供我和哥哥读大学么?管好我们就行了,奶奶总说,赵家的香火大过天,我和哥哥不是赵家的香火么?”

林香久默然,赵老太嘴里的赵家的香火,可不是指勇勇和二子,而是指赵二赖。

“娘,我走了啊,姥爷给我编了蝈蝈笼子,我还没去拿呢!”

二子又一头大汗地跑出去了。

林香久在炕边坐了下来,发了很久的呆。

赵老太对她的两个孩子没感情,可两个孩子是她生的,她还要供勇勇和二子读大学,子依眼里的嫌弃她都看得出来,她真的要为赵家人众叛亲离,而且放弃林子矜的育肥羊养殖场吗?

第245章 昏迷

林香久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对不起啊,我也得养活娃娃,我也得孝敬我的老人。”

她想到二子出门时丢下的那句话,姥爷给他编了蝈蝈笼子。

二子嘴馋,林家两老经常把他叫过去,把孩子们孝顺两老的吃的都悄悄塞给他,还给他零花钱,让他自己去供销社买东西吃。

即使她要孝顺老人,也应该先孝顺自己的爹娘啊。

二子跑出去,追上林子矜,手心朝上摊开手。

林子矜把两角钱放在他手里:“去吧,买上吃的给你哥分点。”

二子抓着钱就跑:“我先去找姥爷拿蝈蝈笼子,我哥不跟我抢吃的,可他肯定要跟我抢笼子!”

“小馋猫!”

林子矜笑骂,她也不问林香久的反应,很多事情是要靠自己想通才行,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以后的几天里,林子矜的日子过得就清闲舒适多了,解决了维维的事情,搬掉压在心头的第一块大石头,其它的事情都是小事。

她每天去给老黄头打两针,再在老头儿的软磨硬泡下去牲口院里看看患病的动物们,回到家里更是热闹得不行,包括帝铁宁在内的五个熊孩子能把房顶都吵翻了。

有林子维和帝铁军的威慑,再加上林子佼的陪伴,还有二子那个馋嘴的没脑子货,在跟前不停地出糗,帝铁宁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入了伏的天气特别热,一大清早就热得人昏头昏脑的。

吃了早饭,林子矜趁着一早,出门去给老黄头打针,如果等到中午再去的话,怕是会被太阳晒脱皮。

出了林家不远的岔路口,帝家兄妹正要往她家来,老远地帝铁宁便跟她打招呼:“子矜姐又去牲口院儿?”

林子矜自嘲地笑笑:“是啊,我都成兽医啦。”

帝铁宁抿着嘴笑:“昨天维维捉了只大刺猬,看着好像有点毛病的样子,还等着你帮它治病呢。”

林子矜笑着挥手:“这熊孩子,你们先进去吧,我得去打针。”

林子佼从院门里跑出来,拉着帝铁宁往回跑:“快点快点,大刺猬生小刺猬了!”

两个女孩儿跑了进去,林子矜心里一动,也想回去看看,然而帝铁军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算了,回来再看吧。

帝铁军和林子矜并肩走着,说:“娇娇和维维真的很好。”

林子矜:“……”他们当然很好,我知道呀,你是什么意思?

“明天我要回部队了,谢谢你们照顾宁宁,以后……”他欲言又止。

林子矜明白他的意思:“放心吧,几个孩子都懂事,而且还有你父母跟我二爹呢,铁宁不会有事的。”

知道帝铁军不太放心,她多解释了几句:“铁宁这种情况,容易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我观察了她一段时间,觉得铁宁几乎没有这种症状,她在我家午休过几次,我注意观察过,发现她睡得很踏实,平时的言行也没有过度的激动,警惕或悲伤,如果不受到特别的刺激的话,时间长了她慢慢就会好的。”

帝铁军苦笑,帝铁宁在林家睡得踏实,可回到自己家里却睡得不好。

帝母说,帝铁宁晚上经常做噩梦,动不动一身冷汗地醒来,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林子矜沉吟一下:“这样啊,可能是跟维维在一起,铁宁她更有安全感吧。”

帝铁军一头黑线,他一个堂堂的人民jiě fàng jun,竟然不如一个屁大点儿的臭小子有安全感

林子矜察觉他的心思,笑着说:“在铁宁最危险的时候,维维救了她,所以她对维维心生依赖,是很正常的事。”

帝铁军微微点头:“确实是这样,她对你们,包括你和娇娇,都很亲近。”

他有点黯然,他常年在部队回不了家,父母亲又太过老实懦弱,以至于让妹子在外人的身上寻找安全感,他这哥当得真是失败。

两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卫生所附近,林子矜发现,今天卫生所的大门上,竟然没挂锁。

她心里一喜加快脚步,看来朱春明回来了。

这下好了,终于不用每天去检查牲口们了,她原本就不懂兽医,只能摸索着给它们治病,心里总是捏着一把汗。

帝铁军说声再见,转身准备从另一条岔路离开,迎面却是过来闹哄哄的一帮人。

“赶快的,菜墩爹昏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背着菜墩爹跑过来,帝铁军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后面的人喊:“咳,不对,应该去队长家找大学生,老朱这几天不在!”

大学生林子矜推开卫生所的门,正在整理药柜的朱春明回头见是她,高兴地先给她翘了个大拇指:“哎呀,子矜闺女,我都听说了,你这大学生可以的呀,医术高超!”

林子矜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我也是被他们赶鸭子上架,这下好了,朱大夫你回来就没我什么事了,你快去看看老黄伯和他那些宝贝牲口吧,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朱春明放下抹布,从药房里走出来,上下打量林子矜:“大学生这可成了我们罗布村的常驻村民,怎么样,咱这儿是不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没等林子矜说话,门就被推开了,有人惊喜地喊:“啊哟,朱大夫回来了,大学生也在,太好了,你们快看看,菜墩爹这是咋的了!”

菜墩爹被放到诊疗床上,朱春明过去检查,几个人围着,七嘴八舌地介绍病情:“哎呀,正割麦子呢,他忽然就摔倒了,问他也没反应,掐他也不动弹,吓死人了!”

“来,大家都散开,不要围在床边,人太多影响空气流通。”林子矜过去帮朱春明维持秩序:“那边有水,你们去那边树下坐着喝水,让朱大夫给菜墩爹检查。”

几个人一听这话,赶紧都走了:“对对,喝口水赶紧走,我家的麦子才割了一半呢。”

“就是,趁着这会太阳还不高,一会儿更要晒死人……”

菜墩妈守在床跟前:“朱大夫,菜墩他爹没事吧?”

朱春明把体温计插入菜墩爹的腋下:“菜墩他娘你按着点,别给它掉了。”

第246章 误诊

朱春明拿出听诊器开始听诊,林子矜则很自觉地担当助手的角色,开始问诊:“王大叔发病前,也就昏倒前,有没有什么症状,嗯,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菜墩娘一手按着菜墩爹的胳膊,急急答道:“我们一大早就割上麦子啦,太阳高点的时候,他就说他有点头昏,过了一会儿又说头疼,还恶心,我一摸,他浑身都是汗,说让他歇歇吧,他怕中午更热,硬是要坚持割完再说……”

菜墩爹面色潮红,这会儿脸上身上的汗反倒不多了,林子矜看看时间到了,拿出体温计看了看。

嗯,有高热症状。

她搭上菜墩爹的脉博,头也不抬地说明:“脉博加快,大概有一百左右。”

说着话,林子矜从旁边的处置台上拿了只小手电筒,递给朱春明,朱春明扒开菜墩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不自觉地做出说明:“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应该是中暑了。”

平时朱春明只管看病,可没有给病人解释什么的义务,今天在林子矜面前,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很自然地就把诊断依据都说了出来。

幸好刚去县上培训了十几天,又学会不少东西,要不然不得在大学生跟前露怯啊。

朱春明想着,抬头看了看,恰好看见门口的帝铁军:“铁军,来帮忙把菜墩爹抬到外面树荫底下去。”

林子矜早已快手快脚地倒了一缸子糖盐水拿过去,又问朱春明:“要不要输液?”

“不用了,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歇会儿,喝点水就好了——菜墩娘,你去找个脸盆打点凉水,给他擦擦身子,降降温,一会儿醒来喝点水就好了,哎,就喝林子矜准备那个啊。”

菜墩娘答应着,帝铁军已经端了水盆和毛巾过去。

朱春明拿起桌上的书扇着风:“这鬼天气也太热了,难怪菜墩爹会中暑……哎哟,那是谁啊,怎么又来一个!”

冯大喜由冯谦背着送了过来,他也昏迷着,远远地一股难闻的酒臭气就飘了过来,熏得人脑仁子都疼。

郭翠花在旁边扶着冯大喜不让他掉下来,嘴里不住地骂着。

菜墩娘一见郭翠花,脸上就带了几分鄙夷,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们。

冯大喜身子沉重,冯谦虽然已经十七岁,论身量力气还是差着点儿,加上天气又热,一路踉踉跄跄地把冯大喜背过来,全身已经像是水洗过一般,衣服都湿透了。

冯大喜被放在诊疗床上,不省人事。

朱春明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他满头满身都是汗,又大概地问了问,郭翠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冯谦倒比郭翠花还了解得多些,急忙补充:“他说他心烦得很,恶心,肚子疼,后来就昏迷过去了。”

那边菜墩娘大声喊:“朱大夫,醒了醒了,菜墩他爹醒了!我家菜墩爹也说他恶心肚疼。”

朱春明答应一声:“正常的,中暑的rén dà多数都有恶心症状,没事,你给他把那缸子水喝了,再用毛巾擦擦身子,一会儿就没事了。”

又转向冯谦:“你爹这大概是中暑了,今天这天气太热了,你先把他抬到那边荫凉地歇着……”

菜墩娘嫌恶地说:“哎呀,不要挨在一起了,这边地方就够挤了。”

郭翠花立即反唇相讥:“谁稀罕跟你们挨着,你家又不是能屙金子还是尿银子,又沾不上什么光!”

菜墩娘立即大怒:“娘的,你不稀罕挨着我家的人,我家人去你家供销社,你咋不把菜墩他爹赶出去哩!”

菜墩爹是郭翠花供销社的常客,菜墩娘虽然知道,却没办法,这时见了郭翠花,恨不能剥下她一层皮。

郭翠花比她得意多了:“腿长在你家男人身上,你管着别让他乱跑啊?”

“你!”菜墩娘气得要命,站起来就要拼命。

“娘你别说了!”冯谦拽了一下他妈的袖子,对菜墩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婶子,对不起,您别生气。”

郭翠花这才想起儿子还在旁边,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带着几分羞愤指了指另一边:“咱们去那边歇着,还不稀罕了呢!”

菜墩娘有心和她掰扯几句,看着冯谦那难堪的神色,又觉得娃娃可怜,感觉到自家男人悄悄地拽她的衣服,又想起郭翠花腿长在男人身上的话,气得站起来就走。

“娘的,老娘不伺候了,你平时爱去谁家,现在就让谁伺候你!”

菜墩爹有气无力地哑着嗓子喊了两声,菜墩娘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春明看着这两帮人,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怎么就正好在他这儿遇上了呢。

朱春明也不想跟郭翠花打交道,索性就指派冯谦:“你把你爹挪到那边树荫下面,倒盆凉水,给他擦擦身子,一会儿他醒来,你再给他喝点加了糖和盐的水。”

冯谦听话地去了,郭翠花兀自骂骂咧咧,嫌冯大喜啥活儿不干,反倒还中了暑。

帝铁军犹豫一下,过去帮冯谦抬人。

林子矜却是喊了一声:“等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郭翠花自然知道这个村里有名的大学生,两年前冯大喜甲醇中毒,还是她诊断出来,救了冯大喜一条命。

也是因为林子矜,让帝家逃过一劫。

这事帝铁军也知道,帝铁宁写信狠狠地夸了林子矜一番,听到林子矜让等等,所有人都听话地停了下来。

林子矜不跟他们说话,先跟朱春明商量:“朱大叔,他这个不像中暑,我觉着倒像有机磷中毒。”

朱春明吃了一惊,暗怪自己粗心,因为天气热,再加上前面有一个菜墩爹中暑,给他造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中暑和有机磷中毒,某些方面的症状很相似,很容易混淆,但是只要细心些做好各项检查,一般还是能分辨出来。

朱春明快步走到冯大喜身边,林子矜立即将手电筒递了给他。

“瞳孔缩小。”

朱春明撩起冯大喜的衣服:“皮肤湿冷多汗。”

林子矜已经取下听诊器,面色凝重:“心博减慢,肺部湿性啰音,初步断定是有机磷农药中毒。”

第247章 自制简易洗胃器

朱春明扒开冯大喜的嘴,冯大喜牙关紧闭,一股臭哄哄的酒味儿中间,有着微微的大蒜臭味儿。

朱春明一拍大腿:“哎呀,差点误了事儿!”

他抬头找人,看见帝铁军,连忙指挥他:“铁军,赶紧的,想办法套个车往公社或者县医院送,这农药中毒,他要醒着还好,我能给他灌水催吐,可他昏迷着,我这儿可处理不了啊。”

帝铁军一声不吭大步往出走。

朱春明急得团团转:“咱这儿也没有洗胃的工具啊!你们也真是的,这是喝了农药,还是打农药给弄在身上了?”

林子矜却比他镇静得多,俯身仔细观察了冯大喜,直起身说:“朱大叔,应该是经口吸入农药,咱们需要先给他进行简单的催吐洗胃,从村里到公社卫生院,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朱春明却也能领会:时间太长了,会增加患者对毒物的吸收,延误抢救时间。

他无奈地答应:“好,那赶快吧。”心里却是没底,没有洗胃装置,病人又昏迷着,怎么催吐呢。

“冯谦你过来。”

林子矜进了隔出来的小小处置间,一边询问冯大喜之前的情况,一边手脚利索地用输液瓶和输液器做了一个简单的洗胃装置。

“你们家里有农药吗?”

“有,”冯谦说:“前段时间田里打虫用剩下的大半瓶,在凉房里放着。”

“是什么农药,知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冯谦:“好像是……敌敌畏吧?喝了多少不知道。”

“那你赶快回去把瓶子拿来,看看农药瓶子里还剩多少?”

冯谦转身就跑,郭翠花叫住了他:“谦儿回来,娘去拿,你在这儿守着你爹,娘,娘有点怕。”

冯谦一言不发回转来,郭翠花急急地出去了。

这个年代的输液器还不是一次性的,而是那种黄色的橡胶管子,粗细勉强可以用来做洗胃管,林子矜把简易洗胃装置装了生理盐水,提了出来。

朱春明见状早把输液架子挪到诊疗床旁边,根据洗胃管的长度调节好高度,林子矜挂好装置,准备洗胃。

朱春明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

林子矜头也不抬地问:“有没有开口器?”

朱春明:“……没有。”开口器是什么?

“用止血钳把他的牙撬开!”

事情紧急,朱春明抓起一把止血钳,扒开冯大喜的嘴,插入牙缝中就开始撬。

林子矜冷静又冷酷地说:“实在撬不开的话,就敲掉他一颗牙再撬。”

做为万金油赤脚医生,朱春明不是没给人拨过牙,可这话从林子矜的嘴里,用她柔软的少女语音说出来,听得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也知道这是为病人好,也幸好冯大喜的一口牙长得很不整齐,朱春明手上加了把力气,止血钳从参差不齐的牙齿中chā jin去,硬生生地把牙关给撬开了。

朱春明舒了口气,好歹不用敲掉牙齿了。

林子矜在冯大喜的牙齿两边垫了东西,让他的嘴保持张开,开始插管。

朱春明欲言又止:“这个……那个……子矜……”

林子矜头也不抬地:“说!”

朱春明一激凌,果然说了出来:“你插过胃管吗?万一插到气管里,可就要了命了。”

林子矜一言不发,胃管已经插了进去。

朱春明胆颤心惊地看着。

没有呛咳,没有窒息!

糊状的胃内引流物出来,显示位置插对了!

林子矜开始注入生理盐水,同时吩咐朱春明:“准备阿托品和氯解磷定,准备静脉通道。”

“阿托品有,氯解磷定没有,静脉通道是什么啊?”朱春明下意识地回答,顺便问了一句。

林子矜:“……”

她太着急了,竟然不知不觉地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前世呢。

“那就准备阿托品吧,等会儿需要根据喝下农药的量决定药物用量——冯谦,去外边拿一个大盆来。”

解毒药本身也是有毒性的,并不是用药量越多解毒效果越好。如果解毒药用量过多引起中毒,将使抢救变得更加复杂,甚至会影响病情预后。

“是!”朱春明带着几分敬畏,肃然回答,他也是刚刚在培训班才学过这方面的内容,但是真的见到病人,还是有点麻爪。

冯谦转身跑出去,很快地拿了盆进来。

那边的菜墩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张大了嘴,看得呆了。

冯谦的眼神越来越亮,死死地盯着林子矜。

林子矜有条不紊地操作,脸上神情肃然。

洗胃很快见了效果,抽洗出来的胃内容物流进地上的大盆里,农药和酒混杂着刺鼻的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菜墩爹嗷的一声,爬起来跑了出去,蹲在墙角呕吐去了。

林子矜神情漠然,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操作着。

朱春明崇拜地看着林子矜,满脸就写着一个字:服!

冯谦的眼睛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几乎没有看他爹一眼,一直就在林子矜的脸上脸上身上打转。

郭翠花回家取了农药瓶,满头大汗,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喝了这么一截!”她用手在农药瓶子上比划着:“原来有这么多,现在剩下这么多了!”

林子矜大概估摸了一下,将洗胃器递给朱春明:“朱大叔,你给他洗胃,我去配药。”

帝铁军冲了进来:“好了,车套好了!”

与此同时,冯大喜"shen yin"一声,醒了过来。

这一天的卫生院可谓是跌荡起伏,人仰马翻,倒也安全地救回了冯大喜的命。

也不知道是酒没醒,还是药物的作用,死酒鬼冯大喜醒来后,一把就拨了胃管,嚷嚷着要回家。

最后还是在冯谦的劝说下,冯大喜开始不情不愿地喝催吐药,喝完了再抠着嗓子催吐。

折腾了半晌,说起让他去医院,冯大喜坚决不肯去县医院,说他就算死,也要死在罗布村。

根据中毒剂量和冯大喜的状态,林子矜觉得不去医院也可以,开了药方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处方权呢。

朱春明主动过来在处方上签了名,冯谦拿着处方跑了一趟公社卫生院,买了氯解磷定,回来配合着阿托品给他爹用上。

至此,冯大喜的命,第二次被林子矜救了回来。

第248章 另一个重生者

两组液体输完,冯大喜不顾冯谦劝阻,更不理会郭翠花的哭骂,拨了针头,连zhēn kong也不按,任由手背上流着血,就摇摇晃晃回家。

冯谦也没理会跳着脚哭骂的郭翠花,扶着冯大喜慢慢地走着,心里却一幕幕地浮现出刚才的情景。

这个林子矜,她很像一个人!

尤其是她治病的时候,那种镇定,利落,全神贯注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非常非常像一个人。

还有她偶尔笑起来的样子,她的不自觉的小动作,她着急时说话的语气……

太像那个人了!

难道说,她也是重生来的?

可是她不是林子佼,而是林子矜。

重生回来之后,冯谦观察过林子佼很久,确信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丫头,而且林子佼的性格也和前世的林子佼一样,天真善良,带着几分不通世故的执拗。

完全符合前世的林子佼的性格。

可现在又出现一个酷似林子佼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冯谦记得,前世的林子矜从粮食单位下岗之后,就跟着郝南仁做买卖,后来郝南仁的买卖做大,林子矜就索性回家当了全职太太。

直到他穿来之时,前世的林子矜还在和郝南仁闹离婚——据说是因为郝南仁要把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接回家。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林子矜改变了命运,去上了医科大学?

冯谦想到一个可能,这个认知让他激动得全身发抖。

或者,他弄错了目标。

……

林子矜并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一个重生者,并且已经盯上了她。

抢救病人最紧张的时候没发觉,后来闲下来的时候,林子矜就察觉到冯谦的神情很是奇怪,

他似乎一直盯着她,她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一直若即若离地注意着她。

林子矜并没当回事——前世的冯谦就是这样,他对待女性的态度,可以用三个词来形容,广泛撒网,兼收并蓄,来者不拒。

他能从任何女人的身上找到她的优点,并且去尝试着跟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不论那女人是比他大十几岁的上司,或是重要的合作伙伴,又或者是小区门口小超市的售货员。

冯谦从不挑食。

对有兴趣的女人,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兴趣,关键是大部分的女人还真能被他给得手。

所以,林子矜觉得,冯谦会对自己有兴趣,不仅是正常的,甚至几乎是必然的。

只不过,林子矜懒得理他罢了。

现在就连娇娇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和他闹翻了,这个前世的丈夫对她来说,更是没有半点需要关注的地方。

可惜,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

有朱春明接手老黄头和牲口院儿的那摊破事,林子矜这几天索性就不再出门,成天窝在家里,跟着几个孩子看看小刺猬,有时也摆起家长架子,督促着他们写写作业,复习功课。

这天林子维悄悄地把她拉到另一个屋里。

“姐,我看见冯谦成天就在咱家附近晃悠,”林子维脚上石膏还没拆,不过可能因为习惯了,他的行动已经利索了许多,小少年满脸不痛快地说:“他是不是还想来找二姐啊,好容易二姐脑子清楚点儿,千万不要被他一哄,又糊涂了。”

林子矜并没当回事,她总觉得,只要林子佼自己脑子清醒,别人怎么哄都没用。

她看得出来,林子佼这段时间确实懂事了不少,可能因为之前冤枉了帝铁宁,林子佼对帝铁宁尤其好,也再没去找过冯谦。

尽管不以为意,第二天林子矜出门时,还是特意注意了一下周围。

果然,冯谦就在林家不远的树荫下站着,百无聊赖地盯着一片树叶瞧。

听见林家大门的响动,冯谦转头看过来,立刻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林子矜根本不想跟他说话,自顾自地往卫生院那边走,她跟朱春明说好了,要把做简易洗胃器的方法教给他,顺便教他洗胃。

农村因为地里要打药,接触农药的机会比较多,有时家庭矛盾,夫妻口角或婆媳之间的争执,经常会有想不开喝农药的,甚至有时因为农药保管不当,被小孩子误服的也不少。

掌握这门技术,对朱春明来说,可以多挽救许多生命。

身后脚步声响,冯谦似乎追了上来,林子矜眉头微皱,心下有点厌烦——她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

他让她想起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

“林子佼!”

林子矜微微一怔,忍不住回头朝自家大门方向看过去——难道林子佼跟出来了?

大门好好的关着,并没见林子佼的踪影。

这是等不及了,隔着大门喊林子佼吗?

林子矜嫌恶地看了冯谦一眼,转身继续前行,让他喊吧,一会儿会有人出来收拾他的。

林子矜嫌恶的眼神如此熟悉,冯谦暗骂自己,以前一直都在林子佼身上下功夫,怎么没早点注意到林子矜,这带着几分不屑和嫌恶的眼神,明明就是他前世的妻子林子佼!

前世每次他的那些事情暴露,林子佼就用这种眼光看着他,没想到他重生回来,又看到了这种眼光。

心脏跳得很快,如同有一只鼓在用力地急促地敲着,震得冯谦头脑发昏。

他定了定神跟上去,不远不近地缀着林子矜,决定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试探。

“你走了以后,小璋接受不了现实,最后休学半年,才慢慢地缓过来。”

林子矜脚步一顿,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冯谦。

冯谦心里狂跳,也无所顾忌地直视着她。

两人目光相接,对面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精明市侩,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狡猾的目光。

林子矜脑子里嗡嗡做响,她呆了半晌,直到头顶的日光快把她晒化了,才虚弱地低声问:“你说什么?”

冯谦目光中带着几分隐晦的得意:“电梯事故之后,小璋很难过。”

“你也重生了?!”

冯谦努力把得意压下去,轻轻点头。

林子矜猛然抓住冯谦的衣领,给了他一个耳光,几乎把他提得离地而起:“你他妈的也死了?你怎么敢死得这么早,你死了我儿子怎么办?他成了孤儿!”

第249章 重生是一种惩罚

前夫死去,林子矜没有一点点幸灾乐祸或者大仇得报的喜悦,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儿子。

而且,他竟然还用孩子的难过来试探她!

冯谦也死了的话,父母双亡,小璋就成了孤儿,孩子该有多难过,冯谦他竟然没有一点担心孩子!

冯谦被她拽得嗓子发紧,本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可没想到林子矜既没伪装,更不问他的情况,张口先说儿子小璋。

他脸上笑容淡了几分,推开林子矜的手:“林子佼你别这样,我这爹当得够意思了,我是被车撞死的,赔偿金连同家里的遗产加起来,足够小璋下半辈子花了!”

放你妈的屁!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父母都死了,光有钱就行吗?!

话里话外只考虑钱,一点都没考虑过小璋的心情,果然是冯谦这个渣滓回来了,林子矜凝视他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冯谦跟在她的后面,两人走到僻静处,林子矜停了下来。

冯谦默默地走过来,站在她的对面。

林子矜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离开那边的?”

冷静下来,她很小心地避开了那个死字。

“你离开了半年以后吧,小璋那时候刚缓过来点儿,”冯谦苦笑:“你也别担心,那孩子跟我也没什么感情,估计我离开对他也没多大影响,毕竟……”

毕竟他这个当父亲的,给孩子丢了那么多人。

他也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死字。

林子矜不置可否:“你为什么要哄骗娇娇,你想怎么样?”

冯谦摇摇头:“我没想怎么样。我来的时候是两年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你,直到那天你给我爸洗胃,我才认出你。”

林子矜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时间——那段时间,恰好村里光顾郭翠花供销社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估计就是这家伙重生而来,做出的报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又不管了,由着郭翠花鬼混,还装出一幅被家庭耽误的样子,博取了众多的同情。

冯谦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急忙又补充:“那时候娇娇和我关系一直不错,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好容易能重来一次,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一心想着补偿你,所以才对娇娇好。”

林子矜盯着他冷笑一声:“说人话!”

冯谦一顿,极诚恳地道:“真的,林子佼,以前你电梯事故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了,我跟自己说,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一定会好好的跟你过日子。”

他停下来,露出痛苦回忆的表情:“好容易有机会重来,我不会再犯那些幼稚的错误,咱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我一定能让你幸福!”

冯谦真的是很痛苦。

妻子在电梯事故中死后,儿子小璋精神趋于崩溃,哭着说他妈从没享过一天福。孩子痛苦得甚至无法完成学业,不得已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

而冯谦也在林子佼死后才知道,他在外面跟那么多的女人鬼混,什么年龄,什么层次的都有,可到最后,真正最在意的,还是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

他后悔,他难受,看着儿子崩溃大哭,冯谦心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对妻子好,一定不会再犯那些低级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时间是神奇的,它几乎能够治愈大部分的创伤,半年以后,孩子慢慢地缓过来,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重新拿起书本。

而冯谦,也再次恢复了从前花红柳绿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从他众多qing fu之一的家里出来,出楼道门不远,一辆正在倒车的轿车就撞了过来。

冯谦躲闪不及,眼睁睁地被车撞倒。

那轿车的主人是个富婆,就住在他的qing fu的隔壁,他出门之前还听qing fu讲笑话一样地说,隔壁的富婆经历了五年的艰苦考试,才刚刚拿到驾照。

新手女司机倒车,当时就把冯谦给撞倒了,这富婆技术不行,反应又慢,车子倒过来倒过去好几次,才终于觉察不对劲,等下车时,冯谦已经被碾得摊在地上成了一张大饼。

之后,他就发现他重生了。

开始时他很庆幸,能够带着记忆重生,以他前世的知识,还有对后世走向的了解,一定能够让他走上人生的巅峰。

可是后来,冯谦发现不是这样的。

对于有的人来说,重生是福利,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重生则是不折不扣的惩罚。

重生将近两年以来,每一天他都像活在地狱里。

父亲冯大喜酗酒,喝醉了经常打他,偏偏他要装孝子争取同情,还不能还手。而且就算还手,十五岁的他身单力薄,也不是冯大喜的对手,反倒被冯大喜打得更狠。

母亲郭翠花就更不堪了,她的供销社生意不错,家里常常有男人进出,有一次郭翠花记错了,甚至在同一天约了两个男人来家里,那两人都不肯相让,在他家的院子里打了起来。

除了林子佼,村子里不管大人小孩,没人待见他,更没人看得起他。

好吧,他也不大能看得起这些人,除了林子佼。

林子佼是他前世的妻子。

冯谦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他的家搬到了罗布村,但他很庆幸地发现,林子佼竟然和他提前认识,而且还是村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试着摆脱家庭,可是他没钱,没力气,也没有条件。

浑身上下连个二分钱的钢蹦儿都没有,他用什么去赚他的第一桶金?

他费了好大力气捉了鱼去卖,没人买,鱼放得腐烂发臭不说,捉鱼的时候脚还被割破,由于治疗不及时化了脓,差点就变成瘸子。

他想挖草药去卖,可药材公司不收他的药。

他总不能守在他家的院子门口,向那些来嫖郭翠花的人收钱吧?

说起来这倒是一条生财之道,可郭翠花怎么说都是冯谦的亲妈,她自己敞开大门卖,他没办法阻止,让他去收钱,他还真没那个脸。

有时候,冯谦甚至觉得,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豁出去脸面赚到第一桶金,立即就上岸。

创业难啊,冯谦想钱都快想疯了,两年来经过几十次的赚钱实验,最终他确定,俗话说的真是没错:钱难挣,屎难吃。

对,自从上了中学以后,他的学习成绩还给他加了一句:学习是个苦差事,大学不是你想考,想考就能考的。

第250章 滚!

最终,冯谦唯一的救命稻草,让他强撑着活下来的,也就只有林子佼的关心和好意了。

可是,因为张本善和帝铁宁的事情,林子佼对他也产生了隔阂,这段日子再也没来找过他。

前世的冯谦知道林子维的事,前世的张本善伏诛的时候,他还跟着林子佼回来给林子维上过坟。

当然,林子维的尸体不知所踪,他们去的只是个衣冠冢。

今世冯谦在收拾郭翠花供销社常客的时候,顺带着也发现了张本善和吴蓉红的事。

可他为什么要管这闲事呢?

冯谦的算盘打得很好,钱是这么的难挣,林子维死了的话,他再把林子佼娶回家,不仅得了个听话的,任劳任怨的老婆,而且以后林家也由他说了算。

林子依的对象孟长林虽说将来能挣大钱,可孟长林现在还是个憨的,只要他娶了林子佼,再哄着小木匠,姐夫带着妹夫一起发财,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冯谦的算盘打得不错,可他没想到的是,林子维的事情没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

林子维不仅没有无缘无故地被牵连进去,反而阴差阳错地救了帝铁宁。

如果没有林子矜的出现,帝铁宁和林子维都是个死,到那时,事情也还算顺利,可没想到林子矜竟会救了两个孩子。

这些天来,林子佼再也不理冯谦,冯谦正想着怎么挽回呢,就发现了这个新的秘密,今天终于用前世的儿子试探成功——原来,林子矜也是重生的!

冯谦的心立即变得火热了起来,相比现在才十三岁的林子佼,身为大学生并且拥有城镇户口的林子矜,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而且她还是他前世的妻子,前世的她懂事听话,任劳任怨不说,与他两手空空地重生不同,她显然是带着前世的专业技术回来的!

那可是8102年的肝胆外科专家!再加上以前林子佼就在急诊科呆过,对各类疾病都有几分了解,放在缺医少药的这个年代,她简直就是一个人形的赚钱机器!

把林子矜争取回来,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他已经听说了,林子矜带了两千块钱回来,要在罗布村办养殖场。

两千块钱对前世的冯谦来说,只不过是一晚上ktv的价钱,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如果林子矜能给他两千块钱,他就能实现创业的理想,以他从后世而来的见识和先机,先所有人一步,创业成功,发展壮大,最终开创跨国公司,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养他个三妻四妾……

咳咳,暂时有点想多了。

冯谦摇摇头,只要林子矜帮他创业成功,这一辈子,他绝对会好好跟林子矜过日子,再也不犯前世那些错。

他会控制自己心里的魔鬼,好好找个心理医生,矫正心理疾病。

总之,这辈子他一定会好好和她过日子的!

扑通一声,冯谦跪倒在地上。

“娇娇,你给我个机会,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的,我,我一定好好和你过日子。”

冯谦忽然想到一个有力的筹码:“你不想这一次没有小璋吧?咱们结婚,生一个孩子,给他取名叫小璋,我会好好对他,关心他,带着他出去玩,参加他的家长会,喝了酒也不再打他……不,这辈子我再也不喝酒了……”

林子矜越听越好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冯谦的臆想:“冯谦,你以为我重新回到二十岁,就真的是当年那个二十岁的傻姑娘,由着你骗?”

她冷笑着:“经过以前那么多的事,我还会傻到选择你?你真当我是傻子啊?告诉你,别幻想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可是,可是以前我除了有那么几个……几个女朋友,其它方面对你也很不错了!我也没像郝南仁一样,搞出什么私生子之类的……”

冯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急急地问:“对了,你的对象该不会就是郝南仁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老实,其实他在外面私生子都有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说别人坏话,林子矜都快被冯谦气笑了:“我和谁在一起,跟你没关系,告诉你,你老实点,我可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如果再打娇娇的主意,我不介意像收拾张本善一样收拾你。”

死后重生这件事说起来太惊世骇俗,除去刚开始最冲动的时候,后来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重生和死去,前世之类的字眼,而是用重来和离开和以前代替。

林子矜冷笑着说:“我猜,你以前的biàn tài心理还没好吧?如果你不老实,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biàn tài,你们一家别想在罗布村呆下去!”

冯谦却丝毫不以为忤,他认真地看着她说:“娇娇,你想错了,知道你回来,我不会再理林子佼的。命运让我们一起来到这里,它一定早就做好安排,让我们在一起,弥补以前的缺憾!”

对,一定是这样的!

“娇娇,你记得以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冯谦膝行两步,抓住了林子矜的手:“娇娇,这一次,我一定能给你幸福!”

就像一只癞蛤蟆爬在手上,林子矜被冯谦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她抽回手一脚踹了过去:“滚!别叫我娇娇,你不配!”

冯谦摔倒在地上,林子矜转身就走。

妈的,真是晦气,重生一次竟然还能遇到这个渣男!

后面冯谦爬了起来,肩膀上还带着半个鞋印,对着林子矜的背影大声喊:“娇娇,相信我,给我个机会,我会重新追求你的!”

“追追追,回家追你妈去,老娘才不要你呢!”

林子矜低声骂了一句,快步离开。

她也没了去卫生所的心情,索性直接回了林家。

一路上林子矜想着这件事情,刚刚解决了张本善的麻烦,以为能歇一口气,没想到紧接着就来了冯谦的麻烦。

早知道会暴露,昨天就不救冯大喜了,让他死了算了!

林子矜心里想着,却也知道,不论如何,作为一个医生,她都不会看着冯大喜中毒而死。

转念一想,林子矜觉得这样倒也不错,至少她知道了冯谦的底细,对接下来的事情也有了几分提防。

第251章 我是故意的

只要林子佼自己争气,林子矜倒真不怕冯谦。

前世的冯谦就是个懦夫,只会窝里横,经常在外边受了气,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来打孩子出气。

说起危险性,冯谦反倒不如张本善更加危险。

张本善就是一条恶狼,前世的张本善杀了好几个人,直到十几年后才落网。

而冯谦,就是一只癞蛤蟆罢了,他只会在背后耍些阴谋诡计,癞蛤蟆可能有些毒性,但战斗力终究有限。

前世里冯谦的能力,多数都用在女人的身上,说起来倒是无往而不利,就连她自己也被骗得团团转。

只要林子佼争气,林子矜还真不怕他,不就是会恶心人么,成天说恶心死人,可恶心又不会真的死人。

说不定反倒可以利用冯谦这毛病,让林子佼认清他这个人。

第二天,林子矜在同样的时间出了门。

这一次她去的还是卫生所。

暑假已经过半,再过几天林子矜就得回金海市,她需要在走之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比如,教会朱春明自制简易洗胃装置,再培训洗胃方法,免得这位万金油赤脚医生把洗胃管插到病人气管里。

再比如,解决掉在前面等着的冯谦。

冯谦脸上无比诚恳的表情能够感动任何人,如果林子矜不是前世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被他先是骗得晕头转向,后又伤得体无完肤,她说不定真的会信冯谦的话。

“林子矜,天这么热,你出门怎么也不戴个草帽,可别晒着了。”冯谦把他头上的草帽摘下来,递给林子矜。

林子矜心中冷笑:瞧瞧这位,昨天她不许他叫她娇娇,今天他立刻就从善如流,改叫她的大名。

她冷冷地推开那带着汗味的帽子,脚步都没停一下:“我有洁癖。”

冯谦把帽子收回来戴在自己头上,一点都不尴尬地跟在她身边。他只是献殷勤,并不是真的心疼她晒太阳,只要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意就好,心意能不能被她接受,那是另外一回事。

“子矜,电梯事故之后,足足有半年多的时间,我做梦天天都能梦见你……”

林子矜冷笑一声,觉得自己重生这几年来所有的冷笑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多:“梦见我去找你索命?”

冯谦噎了一下,这次他有点尴尬,然而仍在笑:“哎,子矜,瞧你说的,电梯事故又不是我主使的,我也不想你那样,你别看我外面有其它的女人,那些人根本不能和你比,我的心里最爱的,还是你……”

林子矜在一从灌木前面站住了:“冯谦,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再犯蠢,我已经有对象了,他是军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都不能跟他比。”

冯谦也停下来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他发觉,这一次,仅仅靠着甜言蜜语,真的不可能让她改变主意了。

冯谦苦笑一声:“是啊,一军二干三工人,打死不找老农民,说来说去,你也是这么庸俗的人。”

林子矜淡淡一笑:“不错,冯谦,我劝你一句话,你才17岁,以后的日子还长,最好不要总想着害人。”

冯谦却是心念一转,变了语气:“林子矜,如果你一定不愿意理我,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娇娇在一起了。”

“你敢!”林子矜怒喊,紧接着就看看周围,放低了声音:“冯谦,娇娇还是个孩子,你就放过她,大家各自安好不行吗?”

冯谦冷冷地:“放过娇娇也可以,我原本就对她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要和你结婚,”他的语气热切起来:“林子矜,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不会和别的女人胡来……”

林子矜打断了他的话,快步离开:“冯谦,你真的以为,娇娇会一直这么傻,由着你骗她还一直相信你?”

冯谦大声冷笑着走开:“林子矜,不信你等着瞧!你最好考虑好,要不要为你妹妹想一想!”

灌木丛的后面,林子维用力地捂着林子佼的嘴,林子佼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她用力地拽开林子维的手,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说:“憋死我了,死维维,你连我鼻子也捂住了!”

林子维讪讪地笑:“我那不是怕你沉不住气,出去找他的麻烦嘛!”

林子佼瞪着他:“你是故意的吧?”她被林子维拉到这儿来帮刺猬捉虫子,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通对话。

林子维顾左右而言它:“啊,你看那边,那边也有很多小虫子呢,咱们赶快过去抓它,回去喂刺猬!”

林子佼咬牙切齿地扯住他的耳朵:“林子维!”

林子维连忙讨饶:“二姐二姐,我错了,我是故意的行了吧?”

林子佼这才放开他:“老实交待,怎么回事?”

林子维当然不会把林子矜供出来,他嘻嘻笑着说:“好几天了,冯谦一直在咱家门口的树后面打转,我一直以为他是来找你的,昨天我看见冯谦跟在子矜姐后面,一时好奇,悄悄跟过去听,就听见这不要脸的家伙跟子矜姐说,让子矜姐不要跟她对象好,他要跟子矜姐结婚,对了,他还拿你威胁子矜姐!”

林子佼闷闷地拨起地上的草:“哎,不用你说,我听见了。”

原来以前冯谦留给她的印象都是假的,他装得那么像,让她同情他,心疼他,觉得他是个被烂糟家庭耽误的好孩子。

结果呢,她反倒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子矜姐是大学生又有本事,他娘的冯谦倒会选!我知道子矜姐今天要去卫生所,子矜姐一出门,我就赶紧带你过来了,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冯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人躲在灌木丛的后面,只听到冯谦追求林子矜和用林子佼威胁她的话,饶是这样,林子佼也气得够呛,又羞又恼。

倒不是嫉妒冯谦追求林子矜,她对冯谦原本也没有其它的感情,她只是觉得自己以前眼瞎了,竟然会被冯谦骗得团团转,跟家里人闹腾。

这么想着,林子佼用力地掐了林子维一下,死鸭子嘴硬地说:“你当你二姐是半脑子呀,从上次张本善和吴蓉红的事,我就知道他骗人了!”

林子维呼了声痛,脸上陪笑,心里却翻个白眼,心说二姐你不是半脑子,你是没脑子!

第252章 便宜姐夫

担心再次挨掐,林子维赶紧转移话题:“哎,铁军哥也是倒霉,娶了吴蓉红那样的老婆。”

林子佼又掐他一下:“有什么倒霉的,幸好他俩还没结婚,如果结了婚才发现……”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一个小姑娘嚼舌头谈论人家青年男子的婚事,好象有点不太妥当?

林子维却还在喋喋不休,他对帝铁军极有好感,很为帝铁军不值:“哎,铁军哥那是不爱说话,也不跟人诉苦,他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都是吴蓉红那个臭女人害了他!”

……

吴家。

吴蓉红稍微掀起炕席一角,伸手进去摸索着。

没摸到意料中的纸包,她只摸到一张纸,又继续摸了摸,吴蓉红神色一变,急急地掀开炕席看过去,只见一张小学生写作业用的纸被压得平平展展,原本纸里面包着的钱却不知去向。

这可是她最后的钱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钱被谁拿走了,吴蓉红心慌意乱地一掀炕席,大声骂了起来:“死小强,又偷我的钱,那钱是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你偷去赌博,咋不让公安抓去呢……”

吴母从外面进来,抓着个苍蝇拍子,劈头盖脸地打了她几下:“放你娘的屁,你个丧门星乌鸦嘴,你胡说甚哩,你才让公安抓走哩!”

吴蓉红挨了几下,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吴小强那个杀千刀的,他偷了我的私房钱去赌!我说他怎么鬼鬼崇崇的……”

吴母一把提住她的衣领,把吴蓉红从地上拎起来:“你还藏着私房钱没交回来?你还敢藏钱?娘的,老娘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给你找个好婆家,你自己守不住空房,和别人鬼混出了事,回家来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自己藏着钱!”

吴蓉红丢了钱,刚才只是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却忘了自己藏钱这回事,被吴母一骂,立即闭上嘴不说话了。

吴母却还没完:“你还敢咒小强,他不是你亲弟啊!你等着,老娘明天就把你卖……嫁给下吴村的吴老五!”

吴蓉红浑身发冷,她知道下吴村的吴老五,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屠夫,前三任老婆都死了,有人传说都是被他打死的。

老婆的娘家人来闹,他就刀子和钱一起上,要么吃刀子,要么拿钱走人,而那些死了女儿的人家,也无一例外地选了钱。

她娘如果把她嫁给吴老五……

吴蓉红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

听说那些女人死的时候骨瘦如柴,身上全是伤痕,有偷偷去看了的,说她们的下身全都烂得不成样子。

“娘,我还能挣钱,你不要把我嫁给吴老五。”吴蓉红勉强挤出笑脸:“弟弟的彩礼钱我会想办法的,求求你,不要把我嫁给吴老五。”

吴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弟媳妇家里可是很快就要呢,彩礼钱凑够了,今天秋天就能结婚!”

吴蓉红连连点头:“娘,我去挣,我一定在秋天之前挣回来!”

她转动眼珠,试图挽回些损失:“娘,小弟拿走的钱也不少呢,有四十多块,不如凑一凑……”

说起吴小强,吴母也是恨恨又无奈:“那个小霸王哟,钱到了他的手,哪还能拿得出来!”

吴小强的钱都被人拿走了。

只一上午的功夫,四十多块钱就眼睁睁地进了别人的口袋,吴小强叹声晦气:“这几天手气不好,他娘的老是输。”

旁边的二流子捅捅他:“我借你十块钱?”

吴小强大喜伸出手去:“好呀,拿来!”

“不过,这钱可不能白借,”二流子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按老规矩……”

“行!”吴小强犹豫一下就答应了,他姐肯定还有钱呢!

“哎,我还没说完呢,老规矩的双倍!”

吴小强的手缩了回来:“借十块还二十?你为甚不去抢?”

二流子唰地变了脸:“爱借就借,不借就算,爷又没逼着给你借!”

吴小强盯着赌桌,咽了咽口水:“算了,不借了。”

“不借正好,爷拿这钱自己赢钱,可比你那点利息高多了!”

“去去去,没钱一边凉快去,别在这儿占地方!”有人蛮横地一膀子把吴小强挤开,抓着几张大团结凑到桌前。

吴小强看着那几张灰蓝色的大团结,眼红得都快滴血了。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有钱,就他穷呢?

挤进来的那人很快赢了钱,数也不数地把一大堆钱堆在自己面前:“下注,老子又赢了!”

吴小强咽了咽口水,凑到他面前:“钱哥,能不能,能不能借给我十块钱?”

那人斜眼瞧他:“你他妈什么意思啊,赌桌上不借钱没听说过吗?老子这会儿正赢着呢,你借老子的钱,不是要把老子的赌运也一齐借走?”

有些老赌徒确实讲究这个,吴小强陪着笑:“那就算了,钱哥手气好,你继续!”

钱哥看看吴小强,忽然抽了一张大团结拍在他脸上:“行,看你小子嘴甜,借你十块,按老规矩来!”

吴小强连连点头,满脸堆笑:“好好,按老规矩,谢谢钱哥!”

十几分钟后,钱哥又把一张钱拍在他脸上。

又一张……

又一张……

吴小强的脸被拍红了,眼睛也越来越红,拍到第七张的时候,钱哥看着满头大汗红了眼的吴小强:“行了啊,这是最后十块,再借多了,你未必还得起!”

吴小强脸上早没了笑容,他死死地盯着赌桌,伸手抓过了那张十块钱。

随着一阵嘘声叹气声和大笑声,吴小强灰头土脸地挤了出来,钱哥的声音跟在他后面:“小吴子,你欠老子一百零五块,老子今天赢了,心情好,给你抹个零,给老子还一百就行。”

吴小强没作声,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后面钱哥的声音还在穷追不舍:“三天内给老子把钱还清,出了三天,就按老规矩算!”

老规矩,出了三天,一百就变成一百五,再过三天,一百五又变成……

吴小强无心再算,急匆匆地出了门。

被夏日的阳光一果,他愈发糊涂,神情茫然而焦灼。

这钱如果还不上的话,会被剁手的!

三天之内,去哪里找一百块钱呢?

第253章 不还钱就剁手

茫然的吴小强回了吴家沟,路过大队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小强,有你的信。”

吴小强接过来,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底下的落款却是空白的。

他想也不想地撕开信,一边走一边展开信。

吴小强的目光扫过信纸,脚步忽然顿住了。

“孙忠?科长?很有钱?吴蓉红为他流产两次?”吴小强猛然兴奋起来,原来他的便宜姐夫不是张本善那个瘸子,而是县上当官的!

他就说嘛,他姐的眼光不会那么差的!

吴小强兴奋地原地跳了一下,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起来,满脸兴奋地跑走。

他姐为了这便宜姐夫,流产两次就不说了,还把帝铁军那个长期的摇钱树也丢了!

这个孙忠,他必须得赔偿老吴家!

当然,老吴家的代表就是他吴小强啰!

过了一会儿,吴小强又灰溜溜地回来——他今天输得一文不名,就连去县城的车票钱也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从吴母那里重新骗到钱的吴小强,出现在孙忠的面前。

孙忠皱着眉头看着吴小强,他是被传达室的大爷叫出来的,说是有农村亲戚指名道姓地找他。

“你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孙忠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吴小强嘻皮笑脸地拦住了他:“姐夫!”

孙忠皱眉,难道是妻子那边的亲戚,他以前没见过的?

也不对呀,妻子那边的亲戚怎么会来找他,他们不是都瞧不起他么?

“姐夫,你不认识我,可你认识我姐吧,吴蓉红你认识吧?”

吴蓉红?

孙忠心头一跳,看看对方那与吴蓉红有几分相似的脸,立刻明白对方是什么人,然而嘴上却下意识地否认:“吴蓉红是什么人,我不认识。”

这番做派还真有点迷惑了吴小强,他愣了愣:“你不是孙忠?”

“我是孙忠,不过我不认识什么吴蓉红吴蓉绿的,”孙忠垂下眼皮,绕开吴小强往回走:“我还要回去上班,别挡着我。”

吴小强是个人精儿,哪儿看不出孙忠的异样。

如果孙忠一直装茫然,说不定还真能把吴小强骗过去,可他急急忙忙要离开,一副作了亏心事的样子,吴小强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找对人了!

而且,信里面说的话,十有也是真的!

“别呀,姐夫,”吴小强嘻皮笑脸地又拦住了他:“我姐为了你打了两次胎,还把那个当兵的好婚事也耽搁了,她现在在家里可怜巴巴的受苦,你是不是该补偿补偿她?”

吴小强笑嘻嘻的,那张与吴蓉红有几分相似的脸显得獐头鼠目特别可恶,就像不怀好意,给耗子拜年的黄鼠狼。

孙忠沉下脸来低喝一声:“你这是敲诈勒索!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当心我把你抓起来!”

“黄鼠狼”也沉下脸来:“那你呢?你有老婆还强迫我姐,要抓也是先抓你!把你当"qiang jian"犯抓起来!”

孙忠吓了一跳,这儿离他单位大门不远,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他急火火地把吴小强拉到偏僻些的地方:“你姐那儿我已经给了她五十块钱,足够她花几个月了,你又来干什么?”

这就算承认了。

吴小强得意非凡,黄鼠狼一样的脸上,却是一副担心得不行的样子:“我姐流产两次,身子虚得不行,需要好好补一补,姐夫,你给我点钱,我给她买几只老母鸡炖汤喝。”

孙忠不说话,觉得这事棘手。

十几天前,吴蓉红才来找过孙忠,说是被帝家退了婚,她妈要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

吴蓉红跟着孙忠去了经常去的小旅馆,小意温存了一会儿,事后就哭哭啼啼地求他,说她不想哪怕不给她名份呢,只要让她有个住的地方,勉强能活下去就行。

“你看,哪怕你租个小点的房子,只要能安置下我就行,而且到时候咱们就不用来这小旅馆了,你多会儿想去找我就多会儿去,我总是做好做饭在家里等你。”吴蓉红说。

孙忠当时都快被她描绘的场景说服了,然而转念想想还是不敢。

县城实在太小,谁家两口子头天夜里吵了架,第二天大家伙就都知道了。

像吴蓉红这样的稍有些姿色的年轻女人,如果单身独居的话,其实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到他老婆的耳朵里,那一切就都完了。

最终孙忠还是好劝歹劝,又给了吴蓉红五十块钱,这才把她打发走。

可谁能想到,才不过十几天,吴蓉红的弟弟,这只黄鼠狼就找到他单位上来了!

孙忠心里恼怒,吴蓉红也太过份了,当初两人在一起就心照不宣,她是为了钱,而他只是为了她年轻的身体,他以前每次给钱给得也很大方,怎么现在又把她小弟打发来了?

孙忠沉着脸低声问吴小弟:“你姐呢?”

“哎呀姐夫,跟你说了我姐身子虚得很,这大热的天,动一动全身都是汗,她哪能自己来啊,还不是我替她跑腿,找姐夫你拿点钱,把她的身子养好,才好来见你嘛。”

吴小弟一副惫懒样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忠干部服的上衣兜子——那里面装着他的钱夹。

孙忠觉得,如果眼睛里能长出手的话,怕是他的钱夹早就被吴小弟眼睛里的手抢走了。

这儿离单位太近,他不敢多磨蹭,掏出钱夹抽出二十元钱递给吴小弟:“这钱你拿着,给你姐买只鸡补一补。”

吴小弟一把抽过钱,眼睛像长了钩子似的还往钱夹里瞟:“这点钱够做什么,姐夫,再给点呗!”

孙忠低声喝止,语气惶急而严峻:“你别乱叫,谁是你姐夫!”

他又抽了一张大团结递给吴小弟,把钱包撑开给吴小弟看:“看见没,就剩几块钱了,你赶快走吧。”

吴小弟却是眼疾手快地把那几块钱抽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姐夫,这点钱咋够呢,怎么着也得给我凑一百块!”

一百块!

你当你姐是谁啊?她那儿长着花儿还是镶着金子?

孙忠怒火上冲,却不敢在这儿闹起来,他低声吼道:“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六十,还要给家里交生活费,哪里来的一百块给你?!”

第254章 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吴小弟满不在乎地把钱收起来,笑道:“一个月不够,两个月不就够了,姐夫,你的家倒是好好的,我姐跟你一场,把她的家也拆散了,我那位姐夫可是军人!你回去借点儿钱给我,不然的话,我就先跟那边的大爷借点,以后你还给他也行。”

说着话吴小弟指着孙忠单位的方向,孙忠下意识地跟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立刻愣了一下,只见传达室的大爷站在门口的荫凉地儿,正好奇地看向这边,目光中满是窥探之色。

吴小弟笑嘻嘻地冲那边招了招手,大爷笑了笑。

传达室是单位里八卦最多的地方,孙忠立刻做了决定:“你去那边巷子里等着,我去给你借。”

吴小弟甩着手,笑嘻嘻地去了。

几分钟之后,孙忠出来,把五张十元的钱递给吴小弟:“我都借遍了,只有这么多。”

吴小弟接过来,用中指弹了弹钱:“真小气,机关单位里的人真小气,还不够我一场……还不够买一只鸡的。”

孙忠气结,你那是金鸡还是银鸡,国营副食店里,一只鸡只要块钱,这些钱够你买十几只鸡,把你全家都补死也足够了!

吴小弟用一个极猥琐的动作,拉开裤腰带,把钱塞在裤子里,笑着冲孙忠打个响指:“姐夫再见。”

再你妈*的见,最好再也不见!

孙忠心中暗骂,看见传达室大爷还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也只得挤出笑容挥手:“再见。”

“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啊。”吴小弟回首冲他飞个笑眼儿,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孙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过几天?

还要来找他?!

孙忠有点后悔,刚才给钱是不是给的太痛快了?

这只黄鼠狼这就算是缠上他了?

黄鼠狼吴小强慢悠悠地走过一条街,心里松了口气:好了,他的手总算是保住了。

他这位便宜姐夫倒也算个有本事的,诈他一次就能诈一百元出来,倒也不枉姐姐跟了他一场。

想到这儿吴小强心里有点不痛快,姐姐也真是的,放着赚钱的门道不跟他说,自己闷声发大财,如果不是有好心人写信告诉他,他哪能知道这条财路?

刚发了一笔小财,并且找到新财路的吴小强心里,对写信的好心人充满了感激。

……

林子矜回了金海市。

这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张本善伏法,吴蓉红被赶回家,她还想办法给吴家和孙忠之间埋了一根刺。

后续的发展如何,就看吴家人和孙忠的秉性如何了。

林子维和林子佼这边,她也着实费了些力气,编造了些什么梦里有白胡子神仙跟她提醒之类的话,浑然不管一个京都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宣扬迷信有什么不妥的。

她让两个孩子防着点儿冯谦,也跟林家亮说了冯谦的变化,当然,后者就没假托什么白胡子神仙,只说了冯谦的要求,还有冯谦用林子佼威胁她的劣迹。

林家亮听了当时没做声,只是脸色阴沉了几分。

郑桂花阴沉着脸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女儿进门的第二天,开始了魔音贯耳。

“我这女儿算是白生了,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大学,现在翅膀硬了,有本事了,竟然学会借钱开养殖场了!你还懂得回来,你干脆别回来,死在外面得了!”

“……”林子矜不说话,听着她唠叨。

“我这是给别人家养女儿,一到暑假就回罗布村,那个二爹二妈简直比亲爹亲妈都要亲上几分,林家明,你说话呀,你别装好人,你女儿借了那么大一笔钱给你兄弟花,你也不管管?”

林家明叹了口气,他也觉得女儿这事做得不妥:“子矜啊,你这事确实没做对,两千块钱可是一大笔款子,这么大一笔钱,你应该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的。”

林子矜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伤了父母的心,可是她哪敢商量啊,万一被母亲知道,把钱劫去给郑有志盖房子,她该怎么办?

叶教授那一千就不说了,戴国梁的一千块钱,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一定要用在育肥羊项目上的。

看见老爸叹气,林子矜自觉给他增加了麻烦,只能好声好气地承认错误:“爸,是我错了,不过这钱是戴叔叔投资,指明要用在育肥羊项目上的,我也就没跟爸妈商量……”

郑桂花提着笤帚过来就打:“不管育什么羊,咱们家不能育吗,非得跑到罗布村去,再亲的亲戚也没有父母跟你亲,你就敢把钱扔给他们,万一他们把钱祸害了,最后这钱还不是你还?你还不上还不是得老娘还?”

林卫国挡着林子矜,替妹妹挨了两下,好声好气地劝郑桂花:“妈,咱们这儿也没有这个条件,子矜把养殖场设在罗布村,不是因为那边是农村吗,再说了,二爹二妈爷爷奶奶也不是外人……”

“我算是白生了女儿,吃饭要钱都回家里来要,赚钱的营生都交给外人……”郑桂花又骂了起来。

“我算是白生了女儿,有钱给别人家开养殖场,没钱帮自家兄弟!”外面有人接上郑桂花的话,小脚郑老太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这两年来,郑老太老了许多,以前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满脸纵横的沟壑里都埋藏着四个大字:苦大仇深。

郑老太一进门,拐杖点着地就开骂,笃笃笃的声音就像配音一样,红砖地面硬是被敲出一个个小白点,本来气势很足的郑桂花在她面前,就像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乖乖地放下笤帚听训。

郑老太大着嗓门,从十月怀胎生下郑桂花开始,到把辛苦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嫁给林家明结束,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其间没打一点磕绊,夹杂着对林家活着的人和死去的祖宗的各种人身攻击。

林家一家人都噤若寒蝉地听着,没人敢反驳。

偶尔郑老太骂得太难听的时候,林子矜想说话,都被郑桂花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骂到最后,郑老太终于骂到了正题。

“我养女儿算是白养了,我白疼了这外孙女一场,她有钱不给她亲舅盖房子,偏要拿去搞什么养殖场!老天爷看着呢,不给你舅盖房,他就给你们发一场瘟,羊都死完了,钱也打了水漂!”

第255章 正面怼

林子矜心里的怒火到这时候已经攒足了,她终于不再理会郑桂花的眼色,正面对上了郑老太:“姥姥您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开养殖场,花钱挣钱是我自己的,给我舅盖房应该是您自己的事吧,您凭甚要外甥给舅舅盖房?这天底下只有父母给子女盖房,子女给父母盖房的,什么时候听说过外甥还得给舅舅盖房?”

郑老太被她这一番言论戳了心,忽然发觉这丫头翅膀硬了,跟她讲道理好像也不是对手,于是立即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放声大哭起来:“哎呀,快看看呀,欺负老人啦,女儿和外孙不孝,这是不想让我老婆子活了!我守寡十三年,含辛茹苦把你们抚养大,现在你们翅膀硬了,就想害死我了!”

林家明立即满脸苦色。

家属院的前面就是粮站,周围的邻居都是粮站的职工,老太太这么一哭一闹,转眼间就会吵得天下皆知。

郑老太就算再不讲理,她也是郑桂花的亲妈,是他的长辈。

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妈,生了你养了你,还有一句话更厉害,叫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那些看热闹嚼舌头的闲人最擅长,最喜欢说的,也是这两句话。

如果郑老太再闹下去,要不了明天,粮站乃至整个粮食系统就都知道他不孝顺老岳母的事。

林家明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事,他还真没干过。

林子矜这边倒没那么多顾忌,郑老太欺负了父亲这些年,她早就看这老太太不顺眼了,只是父母亲愿意忍着,她一个当小辈的也不好说。

现在既然扯到她头上,林子矜如果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她怕她会憋死。

“姥姥,我爸妈给你盖了砖瓦房子,把你接过来住,哪里有不孝顺了?您要是心疼小舅的话,可以把小舅接回来和您一起住,那么大的房子,多住一个小舅也没关系!”

郑老太被噎得一怔,随即就恼羞成怒,她自己觉得林家明给她盖房子是应该的,可别人不这么想啊,邻居朋友见面都要夸几句,看你女儿女婿多么孝顺,还给你盖了房子之类的话。

有些尖酸的人,话里话外难免就要带出来几句,问她你有几个儿子,儿子都是做什么的等等之类的问题。

平时郑老太听着这话就觉得十分刺耳,这时候又被外孙女儿拿出来说,更是火冒三丈。

“桂花,你管不管你这死女儿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住你个房子还要受她的气!我咋不早点死呢,死了就不用受女儿女婿的气了!”

郑桂花操起笤帚就给了林子矜一下:“你还说,赶紧给你姥姥道歉!”

林子矜硬挺着挨了一下,紧抿着嘴不作声。

郑桂花这一下没留力气,笤帚本来就旧,这一下下去,末端立即就散了。

郑桂花丢了笤帚去扶老娘:“娘你起来,地上潮,你起来坐炕上。”

郑老太死赖着不起,提出了此来的真正目的:“你们养羊也是瞎养,那些羊迟早是个死完,不如把钱拿来给有志盖房子,有志是你亲弟弟,你就忍心看着他在那边给人当上门女婿?”

郑桂花有点为难,却还是先答应下来:“娘,你先起来,咱们慢慢商量。”

郑老太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炕上。

“告诉你们,那钱必须拿出来,给有志盖房子!”郑老太缓了口气,一副我很通情达理的口气:“我也不全要,拿一千出来就行!老林家那边一千,我这边也得分一千!”

林子矜暗暗撇嘴,您当是打土豪分田地呢,还一家一千?

从郑老太的角度看不见林子矜的表情,郑桂花却是看得清楚,她抬手就给林子矜背上一巴掌:“你这是甚表情?!你姥说得对,一家一千,赶紧跟你二爹把钱要出来,咱家这边的这份拿回来!”

这一巴掌没留余力,林子矜被打得生疼,向前趔趄一下,林卫国恰好从外面进来,见状急忙护住妹妹:“妈,你咋打妹妹呢?”

郑桂花的认知里,向来是孩子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她娘郑老太当年就是这么打她的,现在她这么打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更何况:“打她也是为她好!你不知道,子矜她借了两千块钱,拿回罗布村给你二爹开养殖场!咱家用钱的地方这么多,她一点都不考虑咱家,就敢把钱都拿回罗布村!”

林卫国还是护着林子矜:“妈,这事我知道,我还把她的方案给我老师看了呢,老师说可以,理论上是可行的。”

“我没和你说可行不可行,这么多钱,都给拿回罗布村,咱家也有用钱的地方!”

林子矜幽幽地开口:“娘,咱家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要给我哥盖房子,给他准备彩礼钱么?也是,我哥今年都二十六了,也该成家了,咱家还没给我哥盖房子呢,总不能让他住凉房吧?”

“他要什么房子……”郑桂花说了一半噎住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也二十六岁了,还没婚房呢!

郑老太眼看着话题从给郑有志盖房子变成了给林卫国盖房子,立即不干了:“卫国这房子甚时候不能盖,非得赶在这会儿,先给有志把房子盖起来再说。”

林卫国也摇头:“子矜,你不用管我,好好做你的养殖场,我……”

梅林和他失去联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趁着放假的机会去了古都,去梅林的学校也没找到她,只得怏怏地回来,女朋友都不理他了,他要房子有什么用?

林子矜似乎瞥见林卫国眼睛里,有一闪即逝的忧伤。

她也顾不得多想,先得把郑老太的事解决了才行:“姥姥,这钱是我跟老师借的,说好了年底卖了羊,就给人家还本金,明年开始每年给人家分红的,如果给我小舅盖房子,年底您和我小舅能把这钱还上吗?”

郑老太:“……”怎么可能,房子又不会生小房子,她也不准备把房子卖了,拿什么还钱?

她按照自己往常的逻辑顺口说:“让你爸妈还!”

林子矜也不争辩,目光微妙地看了看郑桂花。

第256章 他们都是骗人的

郑桂花吓了一跳,林家明一年的工资也不到一千元,更不要说全家人还要吃饭生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嗫嚅着开口:“这个不行吧,妈,我们也没那么多钱啊?”

郑老太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不孝顺!还不上不会慢慢还啊,每年还一百块,十年不就还清了?”

林子矜:“妈,债主可是我的老师,如果年底不给人家还钱,说不定我就毕不了业,毕不了业就没工作,没工作我就挣不上工资,不好找对象。”

她看着郑老太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还有,这钱就算拿回来,也应该先给我哥盖新房,我小舅毕竟已经结婚有房子住,我哥他都二十六了,可还没结婚呢。”

林子矜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就想看看,在郑桂花心里,究竟是郑老太的无理取闹更重要,还是子女的前途婚事更重要。

郑桂花看看儿子再看看娘,有点犹豫不定。

她心里清楚,有钱的话,应该先给儿子盖房。

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一句话,你是姐姐,你应该帮着弟弟,哪怕只有一口吃的,也应该全给弟弟,弟弟才是继承咱们老郑家香火的,你一个丫头片子,生来就是为了弟弟们服务的。

可是,郑桂花看看林卫国,这是她的儿子,她对儿子也有责任。

本地有一句俗话:老子欠儿子一座房子,儿子欠老子一个棺材。

意思就是,当父母的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是义务,而做人家儿子的,也有给父母养老送终摔盆子的义务。

她孝顺她娘的义务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她的儿子还没娶媳妇,郑桂花也知道家里有多少存款,真是,别说盖房了,连打地基都不够。

如果够盖房子的话,怕是她早就拿出来给她娘了!

郑桂花忽然有点小庆幸:幸好钱少。

郑老太见她犹豫,恨恨地喊:“桂花!”

郑桂花如梦初醒:“娘,有志的事要不就再停一停,等我缓过这阵儿,跟有德有才商量一下,我们姐弟几个想办法凑钱帮他盖房子。”

三个人的力量总比她一个大些吧?

郑老太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是真的白养了这个女儿!

放着两千块钱不要回来给有志盖房,硬是要找有德有才商量,商量什么?

还不是商量着跟两兄弟要钱!

郑老太不由得放声大哭,觉得自己真是没法儿活了,小儿子不听话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唯一的女儿也不孝顺,有钱不给儿子盖房,反倒要去养羊!

羊有她儿子重要吗?

郑老太胡搅蛮缠闹腾个没完,林家明夫妇焦头烂额,林子矜看得出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索性扯了扯林卫国,兄妹俩悄悄出去了。

“你别听姥姥胡说,小舅根本不想回来,”林卫国说:“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也别管我,我离结婚还远着呢。”

兄妹俩在不长的街道上闲逛了一圈,估摸着郑老太闹腾得也差不多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经过戴国梁以前住的小巷子时,林子矜不自觉地向里面看了一眼。

林卫国知道她的意思,给她说明:“戴叔搬走后,这房子好像住了几个外地人,在矿上当临时工。”

正说着话,小巷里出来一个年轻人,看着憨憨的,衣着倒还整齐,只是人好像有几分反应迟钝的样子,他手里端着一盆水,见有人在巷口,便停着不动,似乎是等着他们走开。

林子矜赶快拉了林卫国一把离开。

年轻人哗的一声把水泼在路口,提着盆正要往回走,就听见小巷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喊:“军平,你死到哪儿去了,倒盆水也这么费劲!”

“来了。”那被称做军平的年轻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嘿,军平,想不想吃冰棍啊?”

小巷这头有个年轻人拦住了军平的路,林子矜听着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转头看过去,不仅声音耳熟,这人看着似乎还有点眼熟?

她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却见这人冲军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军平,只要你听哥哥的话,哥哥不光给你买冰棍,还负责罩着你,哥哥保证,别人再也不敢欺负你,以后在这条街上,你横着走都没问题!”

最后这句话极为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似的,林子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曾经调戏过她的小文哥!

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他还在街上做混混,只不过四年过去,少年混混已经变成了青年混混。

军平似乎有点犹豫,看得出他对冰棍很感兴趣,却不太相信这人的话:“我不跟你走,跟上你你又跟我换鞋,换了鞋回家我又要挨骂……”

小文哥并不气馁,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膀:“这话说的,我保护你不受欺负,你总得跟我表示一下吧,我又没抢你的鞋,只不过和你换一下,你还有一双鞋可穿,看看我这新鞋,你不亏!”

林子矜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两人的脚上。

小文哥穿着一双家做的白边黑布鞋,军平却穿着一双绿色的胶底回力鞋。

一双回力鞋能换好几双黑布鞋呢,这小文哥就是打算骗军平的。

巷子里面又传来吼声,这次换成了一个女人:“军平,你倒个水没完了,不是把自己也倒出去了吧?”

说着话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看见小文哥就是一怔,过来拉着军平的手,绕过小文哥就往回走:“军平别听他的,咱们回家。”

小文哥这种人,只会欺负落单的女生,或者小孩子和军平这种人,这女人收拾得很利索,脸上带着一股子不好相与的味儿,他还真不想惹这种人。

他啐了一口:“呸,有冰棍不吃,果然是个傻的。”

小巷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跟外面的人打交道,他们会骗你的,除了我和你哥,别的人都是坏人!”

军平一边走一边还在解释:“嫂子,我没跟他说话,我就是倒水,他自己来跟我说话的……”

“行了行了,”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以后别和别人说话,那些人都是骗你的!上次那双新鞋不是被换走了?!下次小心人家把你衣服也换了!”

第257章 无力

声音渐远,军平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就是他家租了戴叔留下的房子,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在矿上呆了有两个多月了,刚才那个小伙子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不过不影响干活,有一把子好力气。”

林卫国说着,拉了一把林子矜:“咱们回家吧,估计姥姥也闹腾完了。”

林子矜走几步再回头去看,小文哥和那个军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巷里人迹杳然。

小巷深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闹事的小文哥和看热闹的青年男女都离开了,舒了口气,拉着军平进门。

“赶紧的,吃饭吧。”

屋子里,原先戴国梁看书写字的那张八仙桌边,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大热天里,男人光着上身,叼着一支烟,对军平招招手:“军平快过来,吃饭了。”

军平有些畏缩地走过去坐下,看着男人的脸色。

男人把烟掐了,冲他笑了笑:“看着哥干嘛,赶紧吃吧,你看你嫂子还给你做了肉,看看这都是肥肉,快吃吧!”

女人盛了饭端上来:“就是,军平,以前你上哪儿吃这么大的肉片,好好听你哥的话,以后都有肉吃。”

军平唯唯点头,抓起筷子吃饭。

男人也开始吃饭,女人时不时地给军平夹肉:“你得好好听你哥的话,你哥说啥就是啥,别人不管跟你说什么都别听,他们都是骗你的,你看上次,好好的一双鞋被人给骗走了吧,你哥都不舍得穿新鞋,给你穿上被人骗走了!”

军平有点惭愧:“是,嫂子,哥,我再不了,我听你们的话。”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还有点咬字不清,脸上的神情憨厚而诚恳,隐隐地带着点痴相。

男人伸筷子点点他:“这就对了,听哥的话,以后就有肉吃,有新衣服穿,将来还给你娶个媳妇。”

军平连连摇手:“不,不用了,我只要有饭吃就行了。”

男人哈哈大笑:“怎么样,跟着哥这些天,吃得好不好?”

军平连连点头:“好!谢谢哥,谢谢嫂子!我以后肯定听哥和嫂子的话,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女人又给军平夹了一块肉:“来,多吃点,这是你哥买的高价肉,把身子补起来,咱们才能好好干活,挣大钱!”

军平把肉咽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好干活,挣大钱!”

……

林家兄妹回到家里,郑老太已经闹腾完离开。

林家亮沉着脸一声不吭,郑桂花正骂骂咧咧,摔盆子打碗地收拾屋子。

林子矜过去帮着收拾:“妈,让我来,好容易星期天,您歇一会儿。”

郑桂花啪的一声打掉她的手:“你要真孝顺我,就把你那钱拿回来,给你舅舅盖房子!”

郑桂花心情不好没注意分寸,林子矜手背被打得生疼,嘶了一声缩回手。

郑桂花却根本没发觉,气哼哼地说:“我也不全要,你拿一千块钱回来,给你小舅五百,留五百给你哥盖房子。”

“我不要!”林卫国的声音。

“不行,盖了房子怎么给人家还钱?”林子矜的声音。

“老郑,别为难孩子了,我再想办法吧。”林家明的声音。

三个人同时说话,郑桂花挨个地把屋里人都看过去:“好呀,你们这是联合起来对付我了,老头子,有儿子和女儿给你撑腰,你就不知道姓甚了是吧?”

她又指指林卫国和林子矜:“你俩也是,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供你们上大学,现在你们毕业了,翅膀硬了自己能飞了,就反过来欺负你妈了是吧?!”

林家明无奈地劝她:“老郑,你不要逼孩子,有志的房子我来想办法……”

“想办法想办法,想个屁的办法啊,你个没本事的货,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受穷,你想过什么办法?”

被当着儿女的面骂没本事,林家明不想再吵架,他低下头不作声,默默地出去了。

林子矜终于忍不住了:“妈,我爸咋没本事了,我姥的房子不是我爸盖的么?我二舅的工作不是我爸帮着找的么?”如果说我爸有没本事的地方,就是他不忍心和你离婚!

“我呸,这家里又不是他一个人挣钱,我也挣钱着呢,你姥的房子是我挣的钱盖的!”郑桂花蛮不讲理地道:“从嫁给他,我就没停过干活,这些年来我挣了那么多钱,别说给你姥姥盖房,就是给你小舅盖房也足够了,如果不是你们拖累……”

林子矜看着郑桂花,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她挣的钱只管给她娘盖房子,她自己和她的孩子不需要吃饭么?

郑桂花的心里就只有姥姥和舅舅,对这个家,她就没有一点责任和认同么?

郑桂花骂得累了,终于回到了正题上:“听见没有子矜,从你二爹那儿拿一千块回来,给你哥留五百盖房,给你小舅五百。”

刚才林子矜以为郑桂花只是说一说,现在她知道,郑桂花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她有点不能理解,儿子和弟弟是亲的,女儿就是外人了吗?

“我不要,妈,我的房子我自己会挣,我没那个脸要妹妹的钱!”林卫国语气很冲:“一个大男人花妹妹的钱,我可没那么大脸!”

郑桂花一僵,这话里话外的是说谁呢?听着咋像说她的弟弟呢?

林子矜的语气也很冲:“妈,要我往回拿钱可以,我小舅和我姥姥打算怎么还?我跟人家说好,年底就给人家还本金的!”

郑桂花顿了一顿:“你不是说养殖场能挣钱么,挣了钱再给他们还不行吗?”她放软了语气:“子矜,咱们得想办法给你小舅盖房子,你是个懂事的娃娃,你得帮着妈。”

林子矜气怒交加:“妈,我小舅已经成家了,你是他姐,不是他妈!就算要盖房子,也是他的亲妈给他盖,不是你这当姐姐的,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还有儿女呢!”

林卫国也跟着帮腔:“是呀妈,你就算再心疼小舅,也不能不心疼子矜,子矜借回来的钱给我小舅盖了房子,她年纪轻轻的身上背一堆债务,你就忍心吗?”

第258章 矿井事故

郑桂花默然半晌,似乎也觉得这样太坑女儿,嗫嚅着道:“我也心疼你们,还供你们上大学,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点钱都花在你们身上,可你姥和小舅,那也是我亲妈和亲弟弟啊,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

林子矜摇摇头,转身出了门。

郑桂花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帮助和照顾弟弟,她整个人就是为弟弟而生的。

不论婚前婚后,她的生活重心都是围绕着郑老太和三个弟弟转,一下子要她转变观念,真的太难了。

和她讲道理,争吵都是没用的,林子矜也只能躲出来透透气了。

来到大街上,被烈日当头一晒,林子矜才想起来,她能去哪儿?

高中的同学跟她只有半年的交情,更不要说毕业三年来,大部分同学都成家了,她连人家的家门朝哪儿都找不着。

至于亲戚么?

姥姥家是不可能的,林子矜忽然想到,她可以去二舅家,二舅妈乔秀娥对她很好,两人也能说得来。

“哎呀你来的正是时候,”乔秀娥笑着让林子矜坐下,把切好的瓜递给她,又塞给她一把扇子:“快吃瓜,看这天热的,真是快把人热死了。”

郑有才家离林家很有一段距离,偏偏又不通公交车,林子矜大老远地走过来,出了一身汗,正渴得要命,也不客气,接过西瓜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西瓜是用凉水拨着的,凉凉的脆脆的,咬一口甜得不行,就像是渗到了心里。

乔秀娥坐在旁边扇着扇子:“子矜多会儿回来的,晚上留在我家吃饭,舅妈给你买肉去。”

林子矜含糊地答应着,想着要不要跟二舅妈告一状,还是等二舅回来直接告二舅好。

“我昨天下午回来的,我二舅和宇宇呢?”

说起郑有才,乔秀娥立即满脸的骄傲:“你二舅呀,现在人家可忙呢!”

前段时间,郑有才从运输队调到了安检科当科长,安检科虽然不如运输队油水多,好歹是个一把手,他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郑{正}科长。

“……你二舅现在的责任可重呢,矿上的安全生产都归他们科管,还需要领着人下井检查,经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回来吃。”

林子矜也很为二舅高兴,郑有才这人会来事又实在,跟林家明的关系亲厚,比起其它两个舅舅都更合她的脾胃。

“那可真好了,我二舅这么能干,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对了,姥姥来找你们没有?”

“没有,”乔秀娥意识到什么:“怎么,你姥姥又去找你爸妈了?”

林子矜吃着西瓜:“不止,姥姥还找我呢,让我把借的钱拿出来,给小舅盖房子。”

乔秀娥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老太太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都快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郑老太三个儿子,老大郑有德远在林水市,除了卖嘴皮子什么都不管,老三郑有志给人当了上门女婿,郑老太说是郑有志每个月给她五块钱赡养费,可究竟给没给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还是郑老太为了面子吹牛。

到最后负担最重,操心最多的就是她家和郑桂花一家,偏偏老太太还经常向另外两个儿子告状,说跟前的两个儿女不孝顺。

这又向林子矜要钱给小儿子盖房,让外甥女借钱给舅舅盖房,亏郑老太能张得出口。

“关键我妈也很愿意,逼着我把钱拿出来,她说给我小舅盖房是她的责任!”林子矜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我真是服了我妈……”

乔秀娥想劝林子矜几句,她拿那位死心眼儿的大姑姐也没办法,就在这时,两人听见外面街道上的嘈杂声,大门开着,有邻居跑进来喊:“矿上出事了!”

乔秀娥浑身一哆嗦,脸色立刻惨白如纸。

“子子子矜,你你你舅今天没回来吃饭,他他他他下井检查去了!”

林子矜和乔秀娥往矿上赶的半路上,就已经从路人嘴里听说了事故的原因。

“哎呀不是井下出事了,是露天矿那边!”

“露天矿能出什么事?”

“听说是哑炮!”

路上乱哄哄的,有人穿着工作服,从矿上往家属区跑,看样子是回家报平安,也有像她们一样从家属区往矿上跑的,两拨人马相向而跑,一片兵荒马乱。

两人一路小跑过去,听见的议论各种各样,别的不说,至少知道事故不是在井下发生的。

等两人遇到郑有才安全科的同事,事故的来龙去脉就清清楚楚了。

出事的是露天矿那边,几个工人放炮{zhà yào}炸山,中间有一枚哑炮,这种情况本来是经常发生的,一般来说都有专门的处理方法。

偏偏这一次,一个新来不久的临时工,带着几分憨傻气,见炮不响,就跑过去检查,结果等他过去,那枚哑炮又炸了。

“……哎呀幸好还没炸死,可离死也差不远了,郑科长已经赶过去了,打电话叫救护车,矿医院的救护车都出去了,我去看看哪个单位有车在,让车过去帮着拉伤号,不然等担架抬过去,那傻货光流血就要命了!”

这同事三言两语地把话说清楚,急匆匆地就跑了。

听说郑有才没事,乔秀娥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腿软得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咱们去不去了?”她用手背擦着汗:“我眼睛浅,看见人受伤就难受。”

林子矜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人没死,有伤号,流血不止,这几点提醒着她,如果她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能帮上点忙:“舅妈,我想去看看,刚才那人说伤号出血,我说不定能帮点忙。”

跟前不断地有人向矿上跑过去,很多人到这时其实都已经知道,出事故的不是自己的家人,一部分人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去看看,另一部分人就是听说出事悬着心,一定要看见自家人没事才行。

乔秀娥喘了几口气,终于勉强站了起来,林子矜拉扯着她,两人一起往露天矿那边过去。

出事的地方已经被围了起来,外面挤得水泄不通,盛夏的阳光下,只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头顶。

第259章 止血保命要紧

保卫科的小伙子们拦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地解释着:“和你们无关……”

“肯定没有你们的家人……”

“受伤那人的家人已经在里面了,别挤了……”

“哎,出去找车的人回来了没有?让人再去运输队看看,有没有临时回来的车?”

忽然之间,人群犹如摩西分海般向两边散开,夹杂着大声的呼喝:“让开,让开!别他妈围着看热闹,耽误了救人,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乔秀娥又是腿一软,抓住了林子矜的胳膊才没有坐倒:“有才!”

林子矜也听得出这是二舅郑有才的声音,她一只手拖着乔秀娥,急急地挤了过去:“让一让,让一让,我是医生……”

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毕业,急急改口:“那个,我懂医学!我能帮伤者包扎止血!”

同时乔秀娥也大声喊了起来:“有才,郑有才!”

维持秩序的小伙子认得乔秀娥,知道她是队长的媳妇,见乔秀娥脸色惨白,便侧身让了个地方,让她俩进去。

后面立即有人嚷嚷:“喂,凭啥让她们进去?”

“就是,凭啥她们能过去?我们家里人也在矿上呢!”

真是看热闹看得连人命都不顾了,小伙子怒吼一声:“没听见人家是医生吗?”

说完这话小伙子也想起来了,郑科长经常在他们面前显摆,说外甥女儿是京都医科大学的大学生,看来就是刚才那个纤瘦的女孩子?

看着还真不像医生呢。

林子矜已经看到了担架和担架上的人。

几个小伙子抬着临时凑合做出来的简易担架,担架下面还在不停地滴着血,那血不是一滴滴地滴落,而是成股地往下流,路过的路面上一片殷红。

光看出血量林子矜就能断定,这人绝对坚持不到矿务局医院。

如果半小时之内没车的话,就凭人腿抬担架的速度,连家属区的卫生院都够呛能坚持得到。

在前面开路的郑有才也看见了她,冲她挥了挥手:“你们躲开,别在这儿碍事!”

却并没有让她插手救治的意思。

林子矜明白他的意思,二舅这是怕她惹麻烦。

可是伤者真的不能耽搁了。

抬着担架的几个小伙子脚步飞快,还有人跟着担架跑,她看过去,看不清伤者的模样,倒是能看到伤者的腹部和大腿血肉模糊,血如泉涌。

林子矜急了,放开乔秀娥从人丛中挤了过去,也跟着担架跑。

“不能拖拉了,先止血!”

郑有才见她挤进来,也是无语了。

这种紧要关头,你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丫头逞什么能啊?

你不插手,这人不管死活都是矿上的事,你插了手,万一耽误了救治的时机死了人,这责任谁来担?

林子矜却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停一下,停一下,”她喊:“先给他止一下血再走!”

担架没停,速度却是慢了下来,几个抬担架的小伙子犹犹豫豫地放慢脚步,看向郑有才。

林子矜看着太年轻,让人没法信任,但这人血流得太快,也确实急需包扎救治。

刚才他们被家属催糊涂了,现在有人提醒,自然明白过来。

郑有才跺了跺脚,看看担架下面不停流淌着的鲜血,有几分害怕也带着几分侥幸:“算了,子矜,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大家停下来,让她给军平包扎一下。”

林子矜挤到担架边,才发觉自己手头什么都没有,这大夏天的她只穿了一件半袖衬衣,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衣服。

恰好郑有志跑了过来:“子矜,你行不……啊呀!”

不由分说的,林子矜把她小舅的衬衣扯了下来,一排扣子四散滚落。

她撕了两下撕不动,不得不感叹这时候的布料实在太结实,只得又把衬衣递还原主人:“赶快把它扯成布条!”

郑有才明白她的意思,也顾不得多说,三下两下把衣服扯成条,林子矜简单地给伤者包扎了腿上的伤,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腿上的血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了下来。

然后她就对着腹部的伤口犯了难。

除了半件破衬衣,她什么都没有。

zhà yào炸出来的伤口又和其它伤口不一样,只看见伤口附近血肉模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找到伤口附近的止血点,按压止血了。

三分钟的时间早已过去,因为腿部的伤口处理得很好,郑有才默默地把时间延长到了五分钟。

林子矜的按压止血也算成功,腹部的血也流得慢了些,她不敢放手:“快,现在走吧!”

小伙子们稳稳地抬起担架,前面有rén dà声喊:“看热闹的都起开点,车过来了,给车让地方!再不起开压死你们这些狍子!”

这人的嗓门粗,就像赶小鸡似的挥舞双臂一通的赶,汽车喇叭适时地响起来,人群顿时轰然分开。

这是一辆大卡车,几个矿上的工人跳上车斗,有的在车上接应有的在底下帮忙,将担架抬上车。

林子矜也跟着爬了上去。

一个女人拨拉开她:“我们去医院,你就别跟着了,你这手这么脏,按在我弟的肚子上,行不行啊!”

“现在止血保命要紧,其它的以后再说。”周围很是嘈杂,林子矜头也不抬地按压止血,大声回答着,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竟是中午的那个女人。

女人一脸慌张和嫌恶地看着她:“你看你这手血糊拉碴的,就这么按在我弟的伤口上,多脏啊,告诉你,要是我弟因为你这样给治坏了,我们可要你包赔的!”

前世里林子矜见过的病人家属形形sè sè,各色人等都有,这种程度的威胁根本放不在她的眼里。

穷凶极恶的病人家属也没少见过,好在她当时所在医院的院长是个女强人,不吃那套,院内的保安也很给力,她倒还真没挨过病人家属的揍。

不过最离谱也最无奈的一次,甚至都上了新闻。

那是因为一件衣服。

病人送来时已经很危险,抢救的时候,顾不得一件件地替病人tuo yi服,只得剪开病人的衣服,等病人抢救过来,脱离了生命危险,病人家属忽然不干了,要医生赔偿剪破的衣服。

第260章 巧了

林子矜记得,那次是手术室的全体医护人员众筹积资,给病人赔了全身的衣服,她做为主刀,也是剪开衣服命令的下达者,义不容辞地掏了五百多元。

林子矜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动:“先救命,后治病,如果不止血,他坚持不到医院的。”

跟车的安全科人员一共四个,其中一个进了驾驶室,其它三个都在车斗里帮着固定担架,其中就有郑有志一个。

他也帮着林子矜说话:“是啊,刚才这血流得哗哗的,自从这孩子帮忙包扎,这血可流得慢多了。”

“就是就是,先把命保住,治病的话以后再说。”另一个矿工也说。

女人无言以对,哼哼唧唧地抱怨起来:“哎呀军平真是倒霉啊,跟他说了多少遍要小心要小心,咋就不听话呢!”

她身旁一个男人也跟着叹气:“哎,原本还说挣点钱回家给他说个媳妇,军平这小子不听话,把自己也害了。”

军平?

该不会这么巧,恰好是被小文哥骗的那个年轻人吧?

林子矜下意识地看向伤者的脚部,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沾着血和碎肉的胶底回力鞋,正是小文哥要跟军平换的那双鞋子。

果然是那个叫军平的年轻人。

军平的另一只脚"chi luo"着,上面也沾满了血和煤灰,在炽热的阳光下,血液已经干涸,呈现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车子开得很快,烈日晒得人发晕,三名工人满头大汗,蔫巴巴地扶着担架,林子矜按压着出血的部位,血液仍在不停地往外渗,手上都是温热黏湿的鲜血。

女人和男人哭一阵叹一阵,时不时地趴过来看看看状况。

汽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大家齐齐地向前方倾去,女人的位置在担架的后部,她一下子滚了过来,一头撞在林子矜的身上。

谁也没有料到这种事,林子矜被她撞得向前一倾,手离开了军平,一头滚在车的角落里。

那女人跟着滚过来,压在她的身上,两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林子矜的胳膊。

汽车哼哼两声再次开动,一名矿工探头看了看前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开这么快找死去呀?”

司机也从驾驶室探出头大骂:“妈的,你赶着投胎啊,过马路也不看车?!”

那少年做个鬼脸:“来呀来呀,有本事你撞死爷呀!”

正说着话,他看见车帮上伸出一只沾满了血的手,抓着车帮移动两下,在车帮上留下了两个血淋淋的手印。

少年惊叫一声,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大白天的见了鬼,大热天吓出了一声冷汗,连忙快步逃了。

林子矜抓着滚烫的车帮想爬起来,奈何那女人半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光是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两个人跌做一团,谁也起不来。

“你先放开我呀,我去替你弟止血!”

女人另一只手支撑着车子想要爬起来,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劲:“我也想起来,可我头晕……”

“哎呀快过来呀,这血流得太快了!”那边郑有才乍着两手,想按住又不知道往哪儿按,只能大声喊林子矜。

林子矜用力地一推女人,将她推到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到军平身边。

只看了一眼,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血流的速度已经没有刚才快,她扒开军平的眼皮看了看,知道这人没救了。

几名矿工不懂医,七嘴八舌地问:“咋样,咋样?!”

林子矜默不作声地按压止血,心想,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矿上到矿务局医院的车程得有两个多小时,司机先把车开到了东方红矿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都没敢让他们把伤者抬下来,几名医生扒着车帮看了看病人,同时摇头:“我们这儿条件不行,治不了,赶快送矿医院吧。”

一个看着年老些的医生爬上来检查了病人,索性说了实话:“人伤成这个样子,失血过多,矿务局医院也够呛有办法,市医院还说不定,不过……”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市医院还在市区,即使开车去那儿也得三个小时左右,人送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林子矜也知道这一点,她手下的人体已渐渐失去了活力,几乎已经不再流血。

不是她止血做得好,而是这具身体里,已经无血可流。

年轻人紧闭着眼睛,脸上身上血肉模糊,赤着一只脚,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

女人直到这时才连滚带爬地过来,伸手到军平鼻子底下探了探,就放声大哭起来。

男人上车后一直没说话,见女人这个样子,急忙也爬过来探了探军平的鼻息,也跟着大哭起来。

哭声凄惨。

林子矜颓然放开手,对于生命的流逝,有时候再好的医生也没有办法。

郑有才拉她一下,几个工人扶的扶拽的拽,把林子矜弄下车,郑有才劝了那两人几句,两人也下了车。

司机把车开到一片树荫下面,免得车上的尸体被晒。

卫生院的几名医生看着那两人可怜,用大茶缸子端了水出来,递给两人。

男人接过水喝了,女人边喝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念叨着。

林子矜也被郑有才按着,先倒水洗了手上的血和煤泥,又灌了一肚子盐糖水,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她终究没能留住这条生命。

“哎,差不多缓一缓就搬回去吧,放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那老医生见惯了这些,说:“我们这儿也没有停尸房,这大热天的,尸体可不能久放啊。”

女人忽然抬起头看向郑有才:“你们赔我弟弟!”

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被几名矿工拦住了。

“咳,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想这样啊!”

“就是就是,矿上的领导肯定会给说法的,你们也不要冲动。”

那名老医生咂咂嘴:“唉,咱们矿上哪年不出点事儿呢,下井这活儿,就是提着脑袋挣钱哪,要不然下井工的工资能那么高?”

他说的是实话,可实话往往是最不中听的,女人抬起头向他怒目而视,又哭了起来,嘴里念叨些没享上福,早早死了,家里还有老人等着之类的话。

第261章 谈判

男人比女人的情绪稳定些,过来扶着她,满脸的悲伤:“唉,别闹了,这又不怪同志们,怪军平不听话,明知道是哑炮,他还非要去看看。”

几名矿工听着,都难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感,眼窝浅的就跟着掉下泪来。

司机喝了一大茶缸子水,吸了支烟,把烟头一扔:“走吧,呆这儿也没用了。”

这时太阳已经没有刚才炽烈,几人依次爬上车,几个矿工推让着,让那女人坐在驾驶室里。

“去哪儿?”司机问。

“回矿上,他们这破矿害死了我弟,他们得赔我们!”女人恶狠狠地说。

司机不置可否,他就是个小小的司机,一切听从在场的最高领导,他看了看郑有才,见郑有才微微点头,便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郑有才心怀忐忑,死了人,这算是一起非常严重的生产事故,看这样子家属也不好说话,也不知道矿上会怎么处理。

回到矿上,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郑有才急急地下车,先跑去矿长办公室去报告。

得到音讯赶来的几名矿领导正等得心急如焚,一听死了人,立即都垮了脸。

过了良久,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矿长摇了摇头:“小郑,走吧,咱们去见家属。”

郑有才跟在副矿长身后,出了门,对着外面安全科的几个小伙子使个眼色:“一会儿注意保护田矿长的安全。”

几人立即会意,默默地跟上。

这世上的人形形sè sè,遇到事情处理的方法也各不相同。

矿上以前也有生产事故死人的时候,家属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只管哭,有的跟领导闹,有的觉得自家亲人死了,别人却还活着,心理不平衡,拿着刀子要杀了工友和领导为亲人报仇。

还有的直接就变傻了,后边的一切都由矿里做主,直到人下葬的时候,才知道人已经再也不能相见了。

生离死别,是人间最为无奈的事情。

死者家属急痛之下,就算真的提着刀子要杀人,也不方便叫派出所来抓人,只能多上几个人制住死者家属,等家属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这一次,那个男人看着还算冷静,虽然伤痛,却没胡闹,可那女人,怕是一会儿不好说话,说不定还会动手。

郑有才给几个小伙子示意一下,几人分开围在副矿长身边,隐隐地把他护在中间。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军平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好了,在事故发生地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女人的哭声隐隐传来,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依着林子矜的意思,人没救活,她们就该离开了,可乔秀娥说啥也不走,刚才那女人要挠郑有才的场面她可还记得呢,她得留在现场保护她的男人。

不管这场事故当中,郑有才要负多少责任,但在乔秀娥看来,不管对方是谁,因为什么,谁也不能欺负她的男人。

扣工资也好,挨处罚也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想因为这个欺负郑有才,乔秀娥是坚决不让的。

“陈矿长来了!”

“来来来,让开点,让陈矿长过去处理。”

“哎,矿上也不知道打算给多少钱?”

“给多少钱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光有钱有甚用啊?”

乔秀娥拉着林子矜挤过去一点。

见矿上领导来了,男人立即迎了上来,陈副矿长的态度很是诚恳,脸上表情凝重,说了些节哀顺便之类的套话,便问家属怎么打算。

“这天气太热了,尸体不能久放,你们看?”

男人看着很是忠厚,唯唯诺诺的:“哎哎,行,我们听领导的。”

女人却是不依不饶地冲了过来:“不行,凭啥啊,我家的人说死就死了?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他爹娘还在家里等着他,为了给公家干活死了,这就回不去了?!”

说着话,她就放声嚎哭起来,也不知是天气太热体内脱水,还是因为气愤超过了悲伤,她的哭声虽响,眼泪却没有多少。

矿长处理过这类事故,知道家属这是要提要求了。

虽然这次事故责任不在矿上,主要的原因还是工人违规操作造成的,但不管怎么说人都死了,总得给家属个交待和补偿。

果然,女人就地一坐,开始漫天要价:“你们得给我弟赔偿一万块钱,他家里还有父母亲等着呢,以后两个老人就没人养老了!”

陈矿长微微蹙眉,这钱也太多了点,矿上的规定,类似情况的抚恤金是三千,就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死者家属闹腾得特别厉害,也最多加到四千或五千,还真没有给一万的。

看得出这女人难缠,他决定试着从男人身上打开缺口,陈矿长和颜悦色地转向男人:“石……”

他卡了一下壳,才想起来的时候忘了问家属的全名。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凑过去低声说了名字,陈矿长清清嗓子:“石大志同志,你看这事咱们不能急着在这里处理,这天气太热,遗体放不住,咱们先把石军平同志的遗体安置好。不管让他入土为安也好,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家乡也好,然后再说赔偿的事情好不好?”

没等男人说话,女人冲了过来:“不行!人烧了,你们就不给钱了!”

陈矿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还是温言细语地说:“你看,事故的原因还没有调查出来,毕竟死者为大,军平同志在事故当中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家属们都这样狮子大张口,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做。”

顿了顿,他又说:“要不咱们这样,这个事也不是在这儿能说得清的,咱们一起回矿上,到办公室认真谈一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你们看行不行?”

男人犹豫一下,女人却是飞快地点头:“行。”

“让小郑陪着你们过来。”陈矿长转身就走,女人四下里看了看,没看见郑有才,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等着郑有才好,还是直接跟上去好。

直接跟上去,会不会显得太急了,到时候要不到太多钱?

陈矿长走了几步,见没人跟上来,一回头,也发觉郑有才不见了,他有点不高兴,这种要紧的时候,郑有才到哪儿去了?

第262章 想多了?

郑有才抓着一只胶底回力鞋急匆匆地跑回来,先是挥手驱散在尸体旁边盘旋的苍蝇,把那只鞋穿在军平的脚上,又拿出一块白布单子,从头到脚地盖住了烈日下的军平。

陈矿长一言不发地等着郑有才做完这些事情,带着几分赞许对他点了点头:“好,小郑,你带家属去小会议室歇一歇,喝点水。”

郑有才点头答应,男人和女人跟了上去。

林子矜在旁边看着,心里涌起极为怪异的感觉。

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可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看着郑有才领着两人越走越远,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乔秀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哎呀,我还担心这女人跟有才动手呢,幸好她识时务。”

林子矜心中一动,突然知道自己先前怪异的感觉从哪里来的了。

对,就是识时务。

这两人太识时务了,虽然看着很是悲伤,可是这女人表现出来的急切,却是远远地压过了悲伤。

小舅给军平赶苍蝇穿鞋的时候,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去看陈矿长。

后来小舅盖上床单,蒙住军平脸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转头去看上一眼,目光就在陈矿长身上打转。

林子矜当然不会以为,女人这样是对陈矿长一见钟情,只是觉得,这种态度不太像死者家属对死者的态度。

以前在医院里,林子矜见多了伤者和死者的家属,她的心思细腻,至亲之间那种真切的悲戚,和普通朋友客套的走个过场,她分辨得很清楚。

方才那女人给人的感觉,甚至都不如一个普通的朋友,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林子矜摇摇头,也许是她想多了。

不多一会儿,女人便哭着奔了过来,老远地便大声地哭嚎起来:“军平哪,你死得冤枉啊!矿上的领导黑了心哪,你这就算白死了啊!”

她哭得响亮,却在这边的树荫下就停了脚,坐在地上大哭,并没到军平跟前去。

烈日下,蒙着白布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林子矜心里那种怪异感愈发强烈了。

乔秀娥急道:“你舅呢,你舅咋还没出来?”

郑有才和男人相偕着,从会议室那边慢慢地走了过来。

“唉,节哀顺便吧,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好好考虑下,看看怎么才能拿到最合适的赔偿,矿上对于事故的抚恤金都是有规定的,要得太多,矿领导也做不了主。”郑有才沉重地说。

男人哀求地看着他:“郑科长你是个好人,不能帮我们说说话么?这,我们回去没法跟军平的父母交待呀!”

郑有志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唉,你也看见了,我刚才也帮你说话了,可矿上有规章制度管着,该赔多少就是多少。”

他叹了口气:“出了这事,我这科长也当不成了,说不定还得跟你们一起去放炮,我说话也没什么用。”

郑有才倒不是推卸责任或危言耸听,他的前任安全科长,就是在任期内出了安全事故,死了人,才被撸了下去,到一线去当工人的。

这次的事故虽说是工人自己的责任比较大,但毕竟也是出了人命,他这科长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

唉,他真是怀念在运输队的时候,那时候运输队上面有付正队长管事,他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儿就行,自由自在,省心省力,真是舒服的不行。

男人也知道这种大事,一个小小的科长说了不算,失望地吁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回那片空地,女人已经不哭了,坐在树荫下面低声叫骂,郑有志和男人过去,又劝慰了女人几句,招手叫过来几个小伙子,吩咐他们把担架抬到另一边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去。

女人不待郑有才说完,便凑到他的身边,好容易等他告一段落,急急拉着他询问起来。

林子矜站在不远处,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滚滚热浪退下去不少,一名老工人提了个大铝壶和一串瓷缸子过来,里面装着凉白开,挨个地给几人倒了水。

乔秀娥也是矿上灯房的工人,老工人认得她,给她和林子矜也倒了一缸子水。

乔秀娥感激地说声谢谢,老工人摇摇头,将一个水缸子放在担架旁边,倒了一缸子水,掉头走了。

“……那矿上究竟打算给我们多少钱?这天气这么热,尸体再放两天,不,放一天就臭了,国家的矿总不能让工人白死吧?!”女人急切地问。

郑有才苦着脸:“大姐,不瞒你说,矿上出了事,向来都是给三千块钱的抚恤金,就算你家的情况特殊,也不可能超出太多的,毕竟是你们违规操作在先……”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话不能这么说,不说别的,我们军平光医药费就给矿上省了多少啊……”

林子矜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送伤者去医院的路上,那一次急刹车,别的人都没事,唯独这女人滚过来撞到了她,还把她挤在车厢的角落里老半天。

女人当时说她头晕站不起来,可除了那一会儿,她后来再也没有表现出头晕的样子。

还有,女人嫌她的手脏,不想让林子矜为伤者止血,最终还是几名矿工帮着说话,才讪讪地不言语,但看着也很不高兴。

还有……

林子矜终于找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就连郑有志都晓得不能让军平的尸体曝晒在阳光下,给军平找来了床单,还为他穿上了鞋子,倒水的老矿工也给军平头边放了一缸子水。

可他们夫妻俩,自从军平死了以后,从头至尾就离军平的尸体远远的,就算哭的时候也不愿意靠近。

林子矜的脑海中闪电般地掠过一部电影的名字,同时想起前世在n省曾经见过的一起案子报导。

她的眼神变得严峻,过去扯了一把郑有才,对他使个眼色。

郑有才对两人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跟着林子矜走了。

林子矜的眼角余光刻意扫过女人的脸,见她脸上有一丝遗憾,似乎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却并没有多少悲哀。

她的心里有了底,索性开门见山地对郑有才说了心里的疑虑。

第263章 石大志有两个媳妇?

她的心里有了底,索性开门见山地对郑有才说了心里的疑虑。

“……”郑有才惊得口都合不拢了:“这这这这不可能吧?杀了自己的弟弟骗抚恤金?不是,就算不是亲弟弟,是堂弟,那也是亲戚呀,怎么可能故意害死人,然后骗抚恤金呢?”

林子矜:“事故的原因调查出来了吗,当时跟前有没有其它的目击者?”

“这个……”这半天忙着救人,结果人没救回来,死者家属又要钱要得太急,郑有志还真没来得及安排人详细调查事故经过,只是听男人自己说,是哑炮没响,他弟不听劝阻,跑过去检查。

被林子矜这么一提醒,郑有才也觉得不对了。

他立即冲着不远处的下属招了招手,低声安排那人去调查。

转过头来,郑有才有点六神无主地看着林子矜:“接下来怎么办?”

林子矜:“……”难道你不是安全科长吗?

“二舅,你把石大志和石军平的资料弄来,咱们给他们的老家打个电话。”

郑有才有点不能理解:“打电话有什么用,万一老家再来几个人,三千块钱更不够分了……”

林子矜有点郁闷,不过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也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二舅,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我怀疑这个石军平,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戚!”

一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吓坏了犹在懵懂中的郑有才:“不,不可能的,凡是来矿上上班的,就算是临时工,也要有介绍信的……”

不信归不信,郑有才还是被林子矜说得起了疑心,急急地带着她去查石大志的档案。

就算是临时工,矿上也是有档案的。

“这介绍信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他俩是一个大队的,两人的名字挨在一起,子矜你读书读得脑子糊涂子,遇见事想得太多……”

正在这时,被派去调查的工人找来了,还带来另一个工人。

“当时我肚子有点疼,跟石大志说要去拉泡屎,结果去了那边旮旯里又不想拉了,就尿了一泡,回来老远就看见石大志对石军平说了什么,然后石军平就跑过去了,然后炮就炸了,到处都是血。”

工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我看见石军平跑的时候,好像还绊了一跤,没等跑到炮跟前,炮就炸了,一块石头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啊,我我,太阳也大,晒得我头晕,后来就有点犯糊涂……”

“你听到石大志跟石军平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那工人一脸难色:“当时我离得还远,就看见石大志冲着石军平说了句什么,那傻小子就颠颠地跑过去了。”

郑有才犯了难,在工人没听清说什么的情况下,石大志可以解释为他是在阻拦石军平过去,毕竟自从事发以来,石大志一直都在强调,他拦不住石军平。

林子矜和郑有才对视一眼,立即有了决断,她抓起桌上的纸和笔,记下石大志介绍信上的地址。

等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接通到石大志所在城市公社里的电话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

电话的通话质量不怎么样,总是有沙沙的电流声,好在还是能勉强听清对方的讲话,那边的人扯着嗓子喊:“啊,友谊村啊?我们这里是有一个友谊村……”

“石大志和石军平?这个我们不知道哇,底下的村子很多,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每一个村民的名字……啊,小李你知道?你来讲你来讲!”

对面换了人,郑有才听得眉头蹙起:“我们这里友谊村是有石大志和石军平,同志您找他们有事么?”

还真有这两个人,郑有才犹豫一下:“能不能帮我找一下他们的家人,我们这边发生了一些事……”

那边的声音很爽快:“行!我媳妇就是友谊村的,我现在就让她去找!”电话那头离开话筒不知道说了什么,这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同志,你们找石大志和石军平的家属做什么?”

郑有才还没想好要怎么说,那边的人显然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就说了:“是不是石大志那家伙又惹什么事了?一会儿他媳妇过来,你别给他藏着掖着,尽管直说!”

在七十年代,家属有两个意义,一个是常规意义上的家属,也就是指直系亲属,另一个意思就是公家人的妻子。

郑有才有点懵,他在这里找家属是指直系亲属,可没想到对方给整出个石大志的媳妇来,郑有才下意识地喃喃一句:“石大志的媳妇?”

石大志不是有媳妇么?他一直对外宣称那女人是他的媳妇,难道他撒了谎,那女人其实不是他的媳妇?

对面可能没听清,大声喊:“你说什么?”

郑有才一个激凌清醒过来:“我说,石大志在你们那里还有一个媳妇啊?”

这次轮到对方懵了:“是啊,他媳妇我还认识呢,在家伺候他的父母和奶奶,没跟着他出去……”

对方显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陡然变得激奋起来:“石大志这流氓,是不是又在外头招惹什么女人了?!”

郑有志心想这倒好,不管能不能证明石大志故意杀人骗抚恤金,至少能证明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跟那个女人乱搞,还让那女人冒充他老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想想电话费也怪贵的,赶紧问了声估计什么时候能到,跟对方约定好时间一会儿再打过去,先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甥舅两就开始商量这事。

林子矜释然,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释:“怪不得那女人光要钱不心疼呢,感情不是两口子,不过石大志这人也够狠心的,堂弟死了看都不看一眼,就追着矿上要钱,如果咱们不通知家属,说不定他还敢把这钱吞了。”

郑有才则是在愁接下来的事,也不知那石军平的家属好不好说话,虽然石军平是个傻的,可毕竟是人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就这么没了,父母该有多难受。

站在矿上的立场,当然是家属越好说话越好,可站在家属的立场……

第264章 真假石军平

郑有才心里真愁得慌,一会儿该怎么跟石军平的家人开口。

事实的结果是,根本没用他开口。

石大志的媳妇霸着话筒问了半天之后,听着话筒里又是哭又是骂的,似乎那个叫小李把话筒要了过来,这次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喂?”对方的声音很木讷,听声音像是青年人。

“您是石军平的亲属吗?”

“不是,我媳妇忙着带孩子,顾不上过来,我是石军平本人,你们找我媳妇有啥事?”

郑有才这次才是真懵了,陡然觉得电话里阴气森森的,老半晌说不出话来,石军平本人出现在电话那头?

他真想撂下电话跑回去看看,石军平是不是阴魂不散从担架上逃跑,直接飞回了老家?

“你你你,你是石军平?你是人是鬼?”

对面的年轻人很不耐烦:“我当然是人啊,你们有什么事,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我我我,我是金海市东方红煤矿的郑有才,今天下午处理你的事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什么金海银海东方红煤矿的,你们处理我什么事啊?”对面的人失去了耐心,这也是这个时候还没有电信诈骗这个词,不然的话他肯定以为郑有才是电信诈骗的骗子。

“一会儿要找我媳妇,一会儿又处理我的事,你们想干什么?告诉你,我家和石大志家不一样,我可是守法良民!”

郑有才把话筒攥出了水,一时间不知道和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守法良民说什么为好,林子矜在旁边勉强能听到几句,从郑有才的语气表情中,倒把事情判断得差不离,便做个手势,拿过电话筒。

郑有才掐着手盯了她一会儿,无所适从地站在窗前思考人生去了。

“您好,您是石军平本人吗?”

对面听到换了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不自觉地声音柔和了些:“是的,你们究竟有什么事,这大热天的,我家里地里都还忙着呢!”

“请问您村里或者邻村还有名叫石军平的人吗?”

对方的口气有点疑惑:“没有啊,就我一个石军平,咋了?”

“石军平同志,您可以让公社的干部接一下电话吗?”

话筒对面换上了刚开始的那名干部,随着林子矜的述说,对方刚开始还觑着空子问个一两句,到后来就只有啊啊啊了。

林子矜放下电话:“二舅,报案吧!”

郑有才愣了一下:“报案?把假石军平抓起来?”

看来这位是被真假石军平搞得脑子短路了,要抓的是石大志而不是石军平那个死人。

林子矜拉着郑有才,急急地回到矿上的保卫科,将事情的经过一讲,保卫科的人半信半疑,科长同情地拍拍郑有才的肩膀:“郑科长,就算人家害你当不成这个科长,你也不能把编造罪名把人抓起来呀?”

郑有才简直是百口莫辩,林子矜把刚才打电话的号码交给对方:“您可以调来石大志和石军平的档案看一下,自己打电话问一下他们家乡公社的干部。”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下:“我估计石大志做的案子不止这一起。”

保卫科长见她这样,也严肃起来,接过纸条,准备去邮电dài bàn所打电话。

林子矜扯扯郑有才:“二舅,咱们再去派出所报个案。”

郑有才磨磨蹭蹭地却不走,跟着保卫科的科长出去,看看周围没人低声问:“黄科长,你咋说我这科长当不成了,是得到什么消息了么?”

黄科长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小纸条:“如果打电话证明确实还有个石军平,这两人杀人骗钱的嫌疑就很大,那你自然是没事了,如果不是么,嘿嘿……”

郑有才见他这副模样,心知自己科长要被撸掉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派出所那边的行动比保卫科要利索得多,接到报案立即打电话向友谊村所属公社核实,知道那边确实还有一个石军平,立即派了几个民警,先把石大志和他的女人控制住。

石大志显然心里有鬼,一见到派出所的民警,立即就吓得半瘫,连路都不会走了,反倒是女人很硬气,喊着说矿上炸死人不想赔钱,倒想把家属抓起来坐牢。

几名民警也不同她争辩,只说有市民举报,而且有确切的证据。

有民警同志插手,林子矜终于放了心,看看天色已微黑,赶紧回家。

郑桂花已经消了气,见林子矜回来,还是有点不高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逼着她拿钱。

几天之后,矿上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派出所的同志毕竟是专业的,只用了一晚上的功夫,石大志等两个骗子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而石大志的家人和当地的民警也在第二天的下午就来到了东方红矿。

几方面的情报凑在一起,再加上石大志的招供,事情立即就水落石出了。

友谊村开出的介绍信是真的,前几年的时候,石军平也确实跟石大志一起外出,在山西的一座煤矿做过一段时间的工人。

只是石军平在做工过程中,手部受伤,煤矿给他赔偿了一笔钱,他的手受伤后做不成重活,便拿了钱回到乡下过活。

而石大志则从这件事中嗅到钱的味道。

石大志这人本来就奸懒馋滑,跟石军平一起出来做工的日子里,石军平倒替他做了一半的工作。

如今石军平受伤回家,石大志则看上了矿上给的赔偿金,觉得这钱来得容易。

让他自己受伤拿钱,他是万万不肯的,最终便把目标放在了街边的流浪汉身上。

哪个城市里都有那么几个智商有缺陷的流浪汉,石大志拿着以前村里开给他和石军平的介绍信,换了个城市,去街上用两个馒头拐了个流浪汉回来。

他给流浪汉吃顿饱饭,再理发刮胡子换身稍微体面的衣掌,谎称流浪汉就是他的堂弟石军平,两人来到矿上找工作。

石大志这人机灵会来事,矿上的下井工又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种,他想方设法地搭上关系,给人事科的送些礼,倒也带着假石军平成功地混进了煤矿,成了临时工。

第265章 撕破脸皮

然后,就是在井下制造意外事故,把假石军平杀死,向矿上索取高额抚恤金。

反正这种流浪汉一般都没有家人,突然失踪了也没人关注,死了也没人追究。

“……我家亲戚在保卫科,据他说,石大志那个杀人恶魔,一共用了那张介绍信六次!”

“什么意思,什么介绍信用了六次?”

“哎呀,你不懂啦,就是一共骗了六个人,每个都给他们改名叫石军平,有的就像咱们这儿那个石军平一样,是个半脑子,有的还是好端端的正常人哩,他把人家骗到井下,趁人家不注意把人家用石头砸死,再假装工作面冒顶跟矿上要钱。”

这人的语气带着几分诡异:“说起来,他们还蛮讲究的,把那些人骗回去之后,给吃得好穿得也好,说是为了让这些人死了以后不怪他们,娘的,好死也不如赖活着,吃穿再好,人死了有个屁用啊!”

林子矜听得毛骨悚然,虽然她前世就知道这种事,这种犯罪行为到后来甚至发展成为团伙犯罪,可如今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她还是一阵难受。

她想起那年轻人端着一盆水等她和林卫国过去,怕水洒到他们身上,想起年轻人想吃冰棍,又怕小文哥骗他的样子,想起她帮他按压止血,直到他失去生命。

直到很久以后,林子矜还常常想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失去了一只鞋子的赤脚。

为了钱,有的人真的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街边的议论还在继续,林子矜已经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兴趣,她正打算回家,郑老太的声音叫住了她。

“子矜你一个大姑娘家的站在街口像什么话,让你要的钱拿回来了吗?”

林子矜听见这声音就烦,这死老太婆为老不尊,以前压榨她爸妈也就不说了,毕竟郑桂花是个愚孝的,一对上郑老太脑子就不清楚,林家亮为了儿女和名声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老太婆又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了,有隔代遗传的,还有隔代压榨的不成?

她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二活不说转身回家。

郑老太拐着小脚走得飞快,寸步不落地跟在林子矜后面:“早就跟你说了去要钱去要钱,你这死丫头片子怎么就不听话呢,连长辈的话也不听,你这是翅膀硬了怎么的。”

林子矜已经走进自家住的小巷,对老太婆的话根本不带搭理的,她加快脚步回到自己住的屋子,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从里面用插销上了门。

郑老太紧跟着进屋,推了几下门推不开,气得破口大骂,口不择言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词都冒出来了。

林子矜坐在窗前拿了本书,懒懒地翻开看,郑老太想骂尽管骂去,她不嫌丢人,林子矜也不嫌丢人。

索性撕破了脸也好,让粮站大院里的人好好听听,这当姥姥的,让外孙女儿借钱给舅舅盖房子,满足不了就骂大街。

最好粮站的职工们也都听一听,说不定还能给林家明拉点同情分呢!

果然没一会儿事情就闹大了,郑桂花和林家明急慌慌地从外面进来,院门口还站了几个粮站的职工。

从林子矜的位置看过去,邻居家的院墙底下也有好几个人头攒动,看样子也是听墙角的。

郑桂花一进门就去扶郑老太:“娘,娘,我听人家说你在家里生气,怎么啦?”

郑老太窝了半天的火终于有了发处,一掌掴在郑桂花的脸上:“还不是你生的贱女儿!死丫头片子,我好好的和她说几句话,她插着门不让我进去!”

郑桂花被打懵了,捂着脸不知所措。

以前她是经常挨她娘的打没错,可近些年她的孩子都长大了,郑老太给她面子,几乎再没动手打过她,怎么今天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的面,还打了她的脸呢?

郑桂花立即炸了,郑老太打了她,她反倒把责任怪在女儿身上,伸手就用力拍西屋的门:“林子矜你个死丫头片子,你开门,你把你姥姥关在门外头,你是想死啊!”

林子矜隔着门回答:“东屋的门开着,我姥姥可以去东屋。”

“长辈来了你不出来招待,反倒钻在屋里插上门,你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不能当钱使啊,妈,”林子矜打开门对郑桂花说:“我姥姥向我要钱给我小舅盖房子,你说我自己还是个学生呢,去哪儿找钱给我小舅?”

郑老太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歇斯底里和气急败坏:“你不是有两千块钱,给你小舅一千咋的啦!”

听到这么大的数额,外面院子里的议论声陡然增大,几个女职工互看一眼,便有按捺不住的进来,假装劝架:“哎呀,老婶儿您别生气啦,子矜这孩子还小,不懂事,子矜,快给你姥姥道歉,一家人么,吵成这样也不值得。”

林家明脸色难看极了,这都是他的下属,家里的事在下属面前闹成这个样子,他以后还有什么脸管理单位的事情。

林子矜从善如流,很听话地道歉:“姥姥对不起,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没钱给我小舅盖房子。”

“你那两千块钱……”郑老太要的不是道歉,而是钱。

林子矜截口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我们大学的教授和戴国梁叔叔投资的,他们准备在我老家的罗布村建一个养殖场,试验一种新型的养羊技术,说好今年年底卖了羊就给人家还钱的,我把钱拿给姥姥你,年底怎么还钱?”

“……”现场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郑老太再不要脸也不好意思说让女儿女婿还,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她还是不甘心:“你那钱不能晚点还吗?”

拖一拖,最后就推到女儿和女婿身上了。

林子矜知道郑老太的打算:“这个我说了不算。”

“那你小舅的房子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谈话好像进入了怪圈,为什么当姥姥的向外孙女儿询问儿子的房子怎么办?

这之间有关系吗?

“姥姥,您可以把您住的房子腾出来让给我小舅,那也是我爸给您盖的,我家也不往回收了。”林子矜看着倒很是大方。

第266章 正主儿来了

“什么,你还想把我赶出去?!”郑老太真的怒了,这半天压抑的怒火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一巴掌拍在郑桂花背上:“看看你这不孝的女儿,为了房子要把我赶出去!”

迎接她的是周围人怪异的目光。

“姥姥,我让你腾房子给我小舅,不是给我家——虽然那房子是我爸掏钱盖的。”

跟前的人还好,有几分顾忌,可围在院门口和邻居墙下的人们就不管那么多了,低声的议论如同一大群老鼠在嗑瓜子,嘈嘈切切叽叽喳喳,偶尔一两句没控制住调子的,还能钻到屋里人的耳朵里。

毕竟是夏天,门上只吊着一个纱帘子,一点隔音效果都没有。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老人……”

“这也太欺负人了……”

“林主任脾气真好,真够孝顺的……”

“这老太太疯了吧,给儿子盖房跟外孙女儿要钱……”

郑桂花被偶尔听到的议论气昏了头,又不能冲去跟人家吵,只能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她扬起手给了林子矜一巴掌:“你个不孝的死丫头!”

林子矜没躲,梗着脖子受了这一巴掌,左脸立即红肿起来。

跟前几个人都急了,有人就过来拉:“哎,林嫂子,不能这么打娃娃呀!”

郑桂花不依不饶的还想动手,她向来打惯了孩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林家明不愿意了。

他走过去把林子矜护在身后,抓住郑桂花的手:“老郑,子矜都上大学了,你有话好好说,给孩子留点脸面。”

“对呀对呀,不能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呀!”立刻就有热心人劝道。

没等郑桂花说话,郑老太急眼了,一头撞向林家明:“你女儿不孝敬老人,你当爹的不好好教育孩子还对我女儿动手,我跟你拼了!”

围观的人哪敢怠慢,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地拉住郑老太,郑老太就势往地上一坐,大声哭起来:“我不活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对林家明都是升起了几分同情,摊上这样的老人,谁也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顺着无法满足她的要求,逆着她她就闹腾。

院子门口有rén dà声说话:“来,让一让让一让,这是咋的啦?”

人们让开一条道,有认识来人的便窃笑起来,目光中带着几分鄙夷。

“咳,说曹操曹操就到!”

“让开让开,正主儿来了!”

“真好意思露面啊,看不出来一个大男人,连房子都要外甥女儿帮他盖……”

风尘仆仆的郑有志莫名其妙,不知道姐夫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很快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郑有志大光其火:“娘!有您这么做事的吗,我在七原县那边过得好好的,您在这儿给我盖什么房子啊!”

他看看林家明,满脸歉意:“姐夫,我娘给你添麻烦了,我也是接到我二哥的信才知道这事——姐你别听娘的话欺负子矜,我当上门女婿怎么啦,我靠自己结婚过日子生孩子,我骄傲!”

院子里轰然一声炸了锅,郑有志在东方红矿呆了两三年,成天不学无术,跟一群小混混偷鸡摸狗,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听说他当了上门女婿,大家都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讶。

老郑家的老三给人当了上门女婿?

而且他都有孩子了?

郑老太两眼翻白,简直要昏过去了。

她把郑有志的事瞒得死紧,还在本地找人给郑有志介绍合适的姑娘,期望能把儿子从七原县拉回来,不要再当那丢人的上门女婿。

没想到儿子一回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他的事都说了!

这这这,这以后还怎么在本地找对象啊!

“哎呀,郑大娘还让我给她三儿子介绍对象呢,这都结婚了介绍甚对象啊?”一个中年大妈恼怒地说道,也没打算掩饰,声音很大。

毕竟她还当真给打听来着。

“她跟我也说过,不过我没当成一回事,幸好幸好……”

郑老太简直就想真的昏过去算了,偏偏还昏不过去,正琢磨着要不要装昏,巷子口又来人了。

“嗨呀林家今天热闹了,这老郑家是跑林家开会来了吧?”

有人低声笑道。

来的人是郑有才,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几个矿上的同事,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意,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有一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朵绸缎扎的大红花。

“这是干啥哩?”有人问。

“送感谢信来了!还有大红花!”那拿着大红花的人扬了扬手里的花,一帮子人站定,一齐鼓掌。

看热闹的人一脸懵逼。

这是给谁送的,郑老太?

感谢她逼着外孙女儿给儿子盖房?

还是郑有志,感谢他……那个感谢他什么呢?

感谢他去外地当了上门女婿,没祸害本地的闺女?

或者是给林家明的?

这人倒真是孝顺,不过这是愚孝,属于封建糟粕,不值得表彰啊?

来的人也很奇怪,有个小青年就咋咋唬唬地喊:“咋的,你们已经知道消息了?因为这次毕竟还是有伤亡,所以矿上没打算太大张旗鼓,我们是代表保卫科和以前的死者家属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巷狭窄,吃瓜群众们一边互相打听,一边主动自觉地让开地方,让矿上的人先进去。

林家屋子里正热闹着呢!

郑有志三两下就把他娘从地下拽了起来,怼在炕上坐好,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堵住老太婆的嘴,然后开始长篇大论。

“娘你是咋想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自己住着我姐夫盖的房子就够了,这也怪我们儿子没本事给你盖房,你咋还有脸让子矜给我掏钱盖房呢,这传出去咱们老郑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老太心里这个气呀。

她本以为儿子把她安顿到炕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水,是心疼她大热天的坐地上,没想到,儿子把她供在炕上,是为了批评起来方便些!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是议论,郑老太虽然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灵便,却是耳聪目明,既看得见那些鄙夷的眼神,更听得清那些根本没加掩饰的议论。

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咳嗽了老半天才喘过气来。

第267章 老爸终于想通了

郑桂花连忙过来拍背抚胸,姐弟俩折腾了好一会儿。

郑有志一撇嘴:“不是我说你,姐,娘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郑桂花被打的半边脸还滚烫滚烫的,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从来只有娘惯闺女的,谁听说过闺女惯娘的?

郑有志转向林家明:“姐夫,我妈老了,有时候难免犯糊涂,我姐这人天生就半脑子,你别听她俩的,我在七原县上门女婿干的好好的,今年已经升了村支书,我娘就是给我盖个金銮殿,我也不回来!”

林家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混世魔王自己有主意就好,也省得他被岳母磋磨。

林家明其实有时候也很羡慕郑有志这样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考虑别人怎么看,也不怕别人笑话。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在郑有志面前完全不起作用。

他转身端详林子矜:“子矜你没事吧?”

林子矜摇摇头。

“是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后爸再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林家亮决定,以后老岳母再跟他胡搅蛮缠的话,他就和她断绝来往,至于郑桂花,如果她一定要听她妈的话离婚,那就离!

女儿都上了大学,因为没满足她们的无理要求,就要当着众人的面挨打,向来脾气好的林家明也忍不下去了。

郑老太可以不把郑桂花当人看,吸他和郑桂花的血也就算了,还想吸林子矜的血,没门儿!

丢人就丢人吧,今天这人还不够丢得大么,再丢人又能丢到什么程度?

林子矜又想哭又想笑——老爸终于想通了!

没等她说话,门外又闹哄哄地进来一帮人,郑有才一马当先跑了进来,见这情形立即就是一愣。

“有志你咋回来啦,娘你也在呢,你们咋知道矿上给子矜发大红花呢?”

外面的吃瓜群众嗡的一声议论开了,原来大红花是给林家小女儿的!

林老太看见二儿子,正打算恶人先告状哭诉一番,让二儿子给她做主,没想到儿子竟然是来给林子矜发大红花的。

她一句儿子噎在嘴里没叫出来,不上不下的,忍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许多人想问的问题:“儿呀,矿上咋要给那死丫头片子发甚大红花?”

郑有才带着几分警告地看他娘一眼:“娘,你说话要注意用词,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这像个当姥姥的样儿吗?

他转身面向林子矜:“林子矜同志,因为你在前几天的事故中的杰出表现,帮助保卫科和派出所的公安同志破了一起大案,矿上决定对你进行表彰!”

同来的几人都用力地鼓掌,外面看热闹的听得清楚,也跟着一通鼓掌。

林子矜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怎么说的,给点钱就好了,送什么大红花呀。

保卫科的副科长越众而出,将大红花递给郑桂花:“快给你闺女戴上。”

他小声地解释:“林子矜同志在这次的案子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提供了重要的线索,罪犯前几年做过的案子也都水落石出,以前的受害者家属给我们送了感谢信,我们不敢居功,就给林子矜同志送来了。”

外面许多人知道这个案子的内情,有人就低声介绍:“这事我知道,那天那两人哭得老惨了,说家里就那一个孩子,跟家里生气跑了。

老两口把附近的城市找遍了都没找到,原来前几年就被石大志和武霞两人骗到矿底下害死了,死的时候还顶着石军平的名头。”

“这次石大志把以前的案子也交待了,公安同志根据他说的地方和人模样,找到家属,家属去了他交待的地方,才算把儿子的骨灰带回去,也免得做了孤魂野鬼。”

郑桂花听了一耳朵议论,手里拿着大红花,给女儿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保卫科的副科长有点奇怪地看她,这当娘的怎么有点呆?

可能以为她考虑得多,怕被罪犯报复吧,保卫科长急忙解释:“罪犯已经交待清楚了,就是他们两人做案,没有漏网之鱼,你们不用担心。”

林家明从郑桂花手里接过大红花,给女儿戴上,笑着拢了拢林子矜散乱的头发,笑道:“子矜好样的!”

又是一阵掌声。

郑老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在她终于认清了形势,瞪着三角眼不说话,角落里郑有才拉着郑有志嘀咕:“你咋回来了?”

郑有志又是恼怒又是高兴:“我再不回来,咱娘就把人丢出金海市了,你也不管管咱娘,她怎么能跟子矜要钱,我要房子有甚用,我又不回来!”

郑有才苦着脸:“我能管得了咱娘?她不来欺负秀娥我就烧高香了!”

郑有志鄙夷地看他一眼:“娘欺负嫂子这事吧,不怪娘也不怪嫂子,怪你自己!娘不讲理,你就应该立场坚定,不能在中间和稀泥!”

吃瓜群众和矿上的人很快离去,家里只剩下自家人。

林家明沉着脸,对两个小舅子微微点头:“坐吧。”

他压根就没理郑老太和郑桂花母女俩。

郑桂花有点讪讪的,她情急之下打了女儿,后来也醒悟过来不对——不是打孩子不对,郑桂花坚定地认为,她打孩子没错。

错在不该当着众人的面打林子矜,毕竟这么大的姑娘了,要打也应当关上门,背着人打。

郑老太则是悻悻的,她家的老二和老三就是两个没脑子货,眼看着他们的娘被人欺负,也不晓得出头,反倒在林家明面前陪着笑脸。

郑老太觉得,林家明是欠着她郑家的。

她辛辛苦苦把郑桂花养这么大,嫁给林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为林家扎下了水桶那么粗的根,孩子们有出息能考上大学,还不都是她女儿的功劳?

林家明竟然还学会给她端脸子了,他凭甚啊?!郑老太恨恨地想。

可是郑有志和郑有才这两个没出息的不这么想,两人很听话地坐下,郑有志先开口:“姐夫,这事是我不对,娘也做得不对,我应该早点跟娘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回金海市,也不用她给我盖房子,更不要说向子矜要钱给我盖房子了,这样的房子,就算盖好了,我也没脸住进来!”

第268章 部队厨房方便么?

郑有才心有戚戚地点头:“是啊是啊,我们这些当儿子的没本事,让娘住着姐夫的房子,我们已经够没脸的了,如果自己再……嗨!”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实在没脸再说了。

郑老太气得要发疯,狠狠地一拍炕面:“你们胡说什么,那房子明明是我的,你们有什么没脸的!”

“娘,那是我姐夫出钱盖的房子,咱家可一分钱都没出!”郑有志是个混不吝的,根本就没给他娘留脸面。

林家明看看闹得实在不像话,他也没打算居功,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孝敬老人也是我应该做的,有志,你咋回来了,地里的活儿不忙么?”

郑有志回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接到郑有才的告状信,不仅说了他娘欺负人的事,还说了林子矜的钱的来源,以及这笔钱准备做什么。

他看信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候勇正好在旁边,听说了养育肥羊的事,立即来了兴趣,打发他过来问问,想在三井村也试着做一做。

林子矜当然没意见,育肥羊技术是前世带来的,已经非常成熟,她发愁的是资金问题。

“资金问题不用你操心,我们村里自己想办法,就是这个技术,子矜你觉得这技术究竟行不行?”郑有志心里有点没底,林子矜是大学生不假,可她是学医的,不是学农牧的。

林子矜自然不会给他保证,养殖业和别的不同,不管是天灾还是或者只要一场瘟疫,养殖场就可能血本无归,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挣钱。

“要么三舅你就再等一年,明年看看罗布村养殖的效果?”林子矜说。

郑有志不肯:“没事,做事情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看准了就要做。”

这不是郑有志的想法,而是候勇的想法,依着郑有志的意思,至少等罗布村做上一年,有经验了,也保证能挣钱再说。

可候勇在他走之前说了,只要林子矜愿意帮忙,就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开展起来。

郑老太不愿意了:“有志,你可不能跟着神婆跳大神,听这死丫头片子的话,有钱不赶紧盖房子,养那些羊能当饭吃?”

郑有志不耐烦地回头:“娘,你只管自己吃饱穿好就行,别管孩子们的闲事,你不懂!”

郑老太被噎得不行,却知道这小儿子嘴上没把门的,再说得多了,万一被他当着林家明和林子矜父女的面再说出什么难听话,她就真的没脸了。

郑有才也来劝他娘:“娘,你岁数大了,就别管儿孙们的闲事。子矜做事很有分寸的,这次如果不是子矜帮忙,我这科长也要被撸掉,弄不好现在又得去井下采煤。我还没感谢子矜呢!”

郑有志跟他哥一唱一和:“就是,加上我大哥读书的事儿,咱们老郑家还欠着姐夫的人情!”

郑桂花听得一愣一愣的,想想好像也真是这样,她娘住着林家明盖的房,她大弟读书是林家明供出来的,她二弟工作是林家明帮着找的,现在小弟又来求子矜帮忙做什么育肥羊。

郑桂花什么也没说,起身默默地出去烧水。

林家明除了喜欢喝酒,还喜欢喝茶,郑桂花以前总觉得酒是尿水水,茶是钱水水,坚决反对他的这两样爱好。

现在么,她决定还是去烧点水,给丈夫泡壶茶。

郑老太闭了嘴,她也发现了,两个儿子根本没打算给她面子,说得多了说不定更没脸,索性杵在炕上装起了木头桩子。

没有郑老太母女搅局,气氛可就融洽多了,几人忽视了郑老太时不时就要翻到天际的白眼,相谈甚欢。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林家总算是彻底安生了。

郑有志带着育肥羊的资料回了三井村,林子矜答应遇到问题会远程帮他指导。

那天郑老太闹事,林卫国不在场,回来后参于讨论,也很有兴趣,答应如果他们遇到技术上的难题,他可以帮忙可以向n大农林系的教授请教,帮他们解决。

郑老太被两个儿子着着实实地教育了一顿,再也没有上林家来闹;而那天之后,看清了林家明的态度,郑桂花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发火,回到家里,笑脸也多了起来。

林子矜度过穿越四年来最幸福的一个暑假,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林子矜!”

绿皮火车缓缓地停下,林子矜排在队伍中等候下车,就看到了窗外景坚的笑脸,他用力地挥着手。

这家伙,说了不用进站来接的,他偏不听。她没带多少行李,而且还有苗伟这个大小伙子帮着提,根本用不着这么夸张。

苗伟也看到了景坚,挤了挤眼睛笑道:“看来我又要当一段时间的电灯泡了。”

林子矜白他一眼:“当心我在赵丽丽跟前打小报告,把你中学里的那些烂桃花都告诉她。”

赵丽丽就是当年林子矜初入大学时,帮她带路的女生,苗伟后来来找林子矜玩的时候,又遇到了赵丽丽,不知怎么的两人看对了眼,竟然谈起恋爱了。

苗伟立刻举手求饶:“林子矜,我错了,我一会儿自己坐公交车回学校,不给你们当电灯泡还不行吗?”

景坚没让苗伟坐公交车回去,却也没给他太多当电灯泡的时间。

他直接开车把苗伟送回学校,这才问林子矜:“子矜累了吧,先出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学校休息好不好?”

林子矜点点头,懒懒地倚在副驾驶座上:“我要吃绒线胡同的那家糖醋排骨。”

景坚宠溺地笑了笑:“好嘞,小馋猫。”

林子矜瞪他一眼,懒得跟他争大小。

这家饭馆离戴叔家很近,在绒线胡同里边,车子开不过去,景坚把车停在路边,两人步行进去吃饭。

开饭馆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糖醋小排做得非常好,因为是用的自己家的店面,价钱也很是实惠,来的大部分都是熟客。

糖醋小排香味浓郁,汤汁十足,配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林子矜满满地吃了两大碗米饭,才放下筷子满足地叹气:“好香呀,家里做饭口味咸,我都快想死这一口了。”

景坚在对面看着她吃,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也会做糖醋小排,将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啊,不过你去哪里做,你们部队厨房里方便么?”

景坚笑而不答,脸却是渐渐地红了。

第269章 父子

林子矜看着他的大红脸,过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家伙说的是结婚以后。

好啊,这家伙的心理素质强大了不少,竟然学会撩姐了!

她莫名地有点小喜悦,也有点小甜蜜,暑假才刚刚把压在心上的大石搬开,林子矜整个人还有点发飘,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拿一顿糖醋小排就想糊弄我,没门!”

景坚满脸是笑,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一动,林子矜顺着他的回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店老板已经迎上去打招呼:“哎,同志您吃点什么?”

景坚笑着站了起来招手:“大哥!”

那人也看到了景坚,跟店老板点了菜,便走了过来。

林子矜恍然大悟,她说怎么这人的长相看着有几分眼熟呢,原来是戴国梁的儿子。

男子走过来,拍拍景坚,拉着他坐下。

在这里遇到戴琛,景坚显然很高兴,他向戴琛介绍林子矜:“大哥,这是我对象林子矜,子矜,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大哥。”

戴琛对他俩的事情知道一些,看向林子矜的目光和煦温暖:“小林你好。”

停了一下,他又说:“谢谢你。”

景坚一怔,心里替林子矜感到高兴——戴琛这是谢子矜照顾戴叔呢!

这儿离戴叔家很近,景坚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戴琛这是刚从戴叔家出来?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大哥你这是?”

戴琛神情不变:“跟一个朋友在附近办点事儿,忙得错过了饭点,进来吃点饭。”

景坚嗯了一声,露出明显的失望的神情。

林子矜对戴家的事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戴琛和戴国梁父子不和,不相往来,倒不太清楚其中的细节。

见景坚这么明显的失望,她心里一动,跟两人打声招呼,去柜台边跟掌柜的订了一份排骨,让掌柜的打包,顺便把账都付了。

戴琛吃完饭,几人一起离开,林子矜把打包的排骨递给景坚,对他使个眼色,景坚立即会意,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大哥,我们要去戴叔家里送排骨,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戴琛皱了皱眉,景坚把排骨递给林子矜,搭着戴琛的肩膀,用轻松的语气说:“那间院子我买下来了,子矜也很喜欢呢,大哥帮我参谋一下,如果合适的话,将来我和子矜再买这么一套。”

林子矜差点把手上的排骨丢出去,她是很喜欢四合院不假,可她什么时候答应,将来要和景坚买一套了。

戴琛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被景坚连拉带拽地上了车,直奔四合院儿而去。

好巧不巧的,几人走进胡同里,恰巧遇上了刚从胡同里出来的温雅。

温雅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见几人,连忙擦了眼泪,挤出一个笑脸:“小坚,小琛,还有小林同志你们来了。”

景坚和戴琛面无表情地贴着墙站着,很明显地在给她让开地方,好让她经过,林子矜微微侧身,客气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温雅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然而看看两人的样子,又识趣地低下头离开了。

林子矜似乎又听到了嘤嘤嘤的声音。

戴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景坚死拽着他不肯撒手,好容易把他骗来一回,就怕他一生气走了。

戴国梁显然没想到戴琛会来,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才掩饰似的低头在茶几上寻找:“我的茶叶呢?”

林子矜早就把茶杯洗好拿过来,帮着沏好茶,给每人倒了一杯,又略带显摆娇嗔地把排骨拿出来:“戴叔,看看这排骨,糖醋味儿的,可香呢!”

一边说话她一边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为了缓和戴叔的父子关系,她容易嘛,前世今生加起来多少年了,她都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戴国梁显然也不能适应这样的林子矜,却也知道这是丫头的好意,一时间颇有点难受,他这人生过得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理他。

戴国梁看向戴琛:“你吃了没有,要不让子矜给你热一热?”

戴琛摇头。

景坚连忙解释:“大哥吃过了,刚才我们一起吃的,这是特意给您带的。”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景坚看看林子矜:“子矜,你陪我去看看,上次放的那些鲤鱼活下来没?”

两人出去了,戴国梁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半晌才踌蹰着开口:“你来的时候,碰见温雅了吧?”

戴琛不作声,戴国梁也没打算让他回答,继续说:“我跟她说清楚了,我要跟她离婚。”

说完这句话,老头儿的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一半似的,肩膀耷拉下来:“琛儿,爸知道对不起你,连累了你,可是爸也是有苦衷的,当年一时糊涂……”

戴琛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还是那句话,你们俩的事情和我没关系,将来你老了,病了,需要我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尽儿子的义务,我保证能做得到,其它的,咱们就都别提了。”

戴国梁愣了一会儿,肩膀终于彻底地垮了下去,无力地挥了挥手。

戴琛站起来,转身大步而去。

“温雅的举报不光害了戴叔,还害得大哥在部队里也呆不下去,只能转业到地方。大哥在军区是有名的高科技型的人才,大家都叫他智多星,当时他正主持着一项新型的武器的研发,也因此只能退出。让大哥放弃事业,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景坚逗弄着鱼缸里的鱼儿,小声地说着戴家的事。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其实这几年以来,大哥一直都很关心戴叔,还悄悄地给我钱,让我交给戴叔,只是不许我告诉戴叔,我就奇怪了,他这是图啥呢?他明明已经原谅戴叔,为什么就不肯说出来呢?”

林子矜能理解戴琛的想法,却不想跟景坚讨论这事,她岔开话题聊些别的,没说几句,戴琛就过来了。

“小林同志,小坚,我先走了,哪天你们有空的话,到家里来玩,我让你大嫂给你们做好吃的。”

景坚有点意外:“大哥你这就要走?”感觉也没过几分钟啊?

两人送走戴琛回去屋里,戴国梁正就着糖醋小排喝闷酒,见林子矜进来,他扬了扬酒杯:“来,子矜陪我喝两杯。”

林子矜默不作声地坐下,拿起一只酒杯给自己倒满。

第270章 偷吃了公鸡的小狐狸

景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老一少默契地端杯,喝酒,却并不互相交流,戴国梁什么也不说,林子矜也什么都不问。

然而就在这种气氛中,戴国梁慢慢地缓过来了。

他放下酒杯:“我没事,你们年轻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陪着我。”

林子矜也不多说,干脆利落地放下酒杯。

她去厨房给老头子煮了一碗酸辣面片汤,戴国梁吃得眉开眼笑,似乎忘了之前的痛苦:“哎呀就是这个味儿,真香,你们走吧,我吃完饭要睡一会儿。”

林子矜本来没喝多少,可是上了车,被车子一摇晃,再加上路上也没休息好,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等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太阳西斜,校园里似乎也清凉了不少。

景坚把车停在宿舍不远处的空地上,看林子矜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饱满的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看没人注意这边,犹豫再三,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汗。

刚擦了一半,就看见林子矜的眼睛睁开,亮晶晶地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睛轮廓很美,浓黑的睫毛一根根排列有序地朝上面卷曲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股水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景坚被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吓了一跳,手一颤:“我,我,我给你擦擦汗,天太热了,我没做别的。”

林子矜抓住他的手指笑了笑:“我也没以为你想做别的。”

她的手指柔软温热,景坚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把手帕递给她:“你你你醒来了,自己擦吧。”

景坚窘迫的样子很可爱,林子矜忍不住想逗逗他,她把手帕还给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喂,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脸怎么这么红?”

景坚的脸瞬间红得像火烧过一样:“我没有,我真没有,就给你擦了擦汗。”

林子矜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看着他。

军营里的风吹日晒并没使景坚的皮肤粗糙,他的皮肤很细腻,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配上好看的眉眼,挺拨出色的鼻梁,有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露出的牙齿白得令人炫目。

这家伙还真是好看哪。

景坚在林子矜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溃不成军,有种没做贼也心虚的感觉,英俊的脸蛋儿像要滴出血来似的:“我真的没有……”

他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林子矜温热的唇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触就离开:“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不过我有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个偷吃了小公鸡的小狐狸,拉开车门得意地跳下车跑了。

景坚脸上酥酥麻麻的,那种温热的,夹杂着一点点酒味的触感似乎还在,他想用手触碰一下,却又有点舍不得,忽然不着边际地想:戴叔家那瓶酒是什么牌子的来着?

他要回去把它要过来,每天尝一口。

自觉占了便宜的林子矜跑回宿舍,扑在床上感觉着自己的心跳,不禁微笑起来。

说起来她前世已经是半个大妈了,怎么今世还会有那种怦然心动的,心跳的感觉?

……

学校里还是老样子,她们这一届马上就要毕业,大家都忙着考虑实习和将来分配的问题,看着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

林子矜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叶教授已经跟她说过,愿意想办法帮她留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罗布村的事情解决,压在林子矜头上的大石落了地,她自己也决定留下来。

毕竟,京都是整个国家文化和经济的中心,在这里,她的知识和能力能够得到更好的运用,也能够学到更多更先进的知识。

开学没几天,叶奕就上门来找林子矜。

这天下午正好林子矜没课,叶奕找了她出来,两人便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溜达。

“你听说了吧,我爸这次申请的项目被驳回了。”叶奕说。

不知道是否错觉,林子矜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有点闷闷的,带着几分不平。

叶奕虽然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可事情当真如他所料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很为父亲抱不平。

他的父亲和家庭在动荡的年代里,曾经遭受过许多不公平的待遇,现在虽然已经ping fǎn了,可是害人的人还身居高位,照样吃得开。

林子矜见他脸色难看,乖乖地点头:“这事我知道。”

“你一定不知道吧,前天,吴教授也申请了同样的项目。”

吴教授在学生当中口碑不太好,相反在学校里倒是很吃得开,比起书呆子型的叶教授,吴教授更加擅长人际关系和玩弄权术。

林子矜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传闻,说这位吴教授在前些年的动荡年代里没少整人,学院里许多老教授都被他整过,有的性格清高些的,甚至挺不过人格和身体的双重羞辱,放弃了生命。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但不限于叶教授,只不过一方面因为叶教授技术精湛,手术刀下救过不少人的命,上面有人保着他,毕竟人吃五谷杂粮,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

另一方面叶教授自己也想得开,就像他自己说的,挨完批斗,扫完厕所,脱下蓝大褂换上白大褂,照样能做手术。

有一段时间学生当中还疯传着一个八卦,说外系有一个女生,似乎是被吴教授玩弄了感情,寻死觅活的,最终没有成功,被舍友拦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样的一个人,让他玩弄权术差不多,让他做实验课题,纯粹是浪费国家资源。

林子矜还真不知道吴教授也申请了这个实验项目,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是的,我不知道。”

叶奕呵呵一笑,神情有点冷:“林子矜,咱们之前说好的事还算不算?”

林子矜一时间有点糊涂,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你要建实验室的事?我以为你只是说一说。”

毕竟建一个实验室可不是说着玩的事,需要的财力物力人力都不是个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叶奕很是严肃:“这些你就不用管了,我说过实验室能建得起来,就一定行,我现在就问你,以前说好的算不算数。”

第271章 小食堂

九月的天气依然很热,树林中一点风都没有,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几分腐叶的味道,偶尔有风吹过来,难闻的味道立即消散一空。

林子矜有些犹豫不定,她不认为以自己的能力,能够完美地兼顾实验室和工作,可她又不想放弃手术刀。

叶奕这么信任她,花费大力气建起来实验室,如果她忙不过来,或者帮不上什么忙,怎么对得起人家。

林子矜其实有点后悔,当时不应当多嘴的:“我当时说话有点轻率了,不瞒你说,我打算主攻外科,对实验室研究不太有兴趣。而且,你可能有点高估我的能力了。”

叶奕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笑了:“你想多了林子矜,本来我舅舅那边的企业就打算建一个实验室,以前打算建在香江那边的,在我和我哥的争取下,改建在国内。

说起来这事和你的关系不大,也不需要你长期呆在实验室,只要你像去年给我爸帮忙一样,有空经常过去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再矫情就是林子矜的不对了,她爽快地答应:“好,只要你们不嫌我笨!”

叶奕笑着看了看她,发觉这女孩子不是说笑,她好像是真的觉得她自己很笨。

“好吧,等项目开始我通知你,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做药物很有成就感的。外科即使天天做手术,也救不了太多人,药物研制就不一样了,做好了可以救活很多人。”

确实是这样,林子矜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

叶奕抬腕看看表:“正好快到吃饭时间,我请你吃饭,庆祝我们合作愉快,林同学赏个脸吧?”

林子矜也不矫情:“好,咱们去小食堂吃饭,那边的饭菜味道很好,价钱也便宜。”

叶奕没跟她摆阔少架子,从善如流去了小食堂。

林子矜回宿舍拿了两个饭盆,出宿舍楼门就看见张弘站在楼门口。

有张弘出现的地方,必然有年晓晓。

“张弘哥你怎么来了?”说着话,林子矜的眼睛就滴溜溜地到处乱瞄:年晓晓在哪儿呢?

张弘自然知道林子矜的意思,有点恼羞成怒地瞪她:“不要看了,她刚才去小食堂了。”

“谁啊谁啊,张弘哥你说谁去小食堂了?”林子矜笑嘻嘻地打趣他:“我还没说我看谁呢,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她?”

“……”张弘真是无语了,感觉过了一个暑假,这臭丫头忽然就欢脱了不少。

“哎,张弘哥,有人请我在小食堂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林子矜怕张弘真的恼羞成怒,赶快给他个机会:“就是缺一个饭盆。”

张弘正愁着找个什么借口去小食堂呢,林子矜这话简直是瞌睡给了个枕头,闻言他立即转身就走:“你等等,我去买饭盆。”

小食堂的饭菜相对贵一些,就餐的学生也比较少,毕竟这个年代大部分人家里都没钱。

一般来说,也就是同学过生日凑在一起,或者类似林子矜这样,有人请客的时候才来这边,感觉比外边的饭菜便宜,饭菜质量还比外边同等价位的要好一些,堪称性价比最高之选。

叶奕去换了饭菜票,排队打菜,就看见林子矜带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了进来,她安排着男生坐下,递给叶奕两个饭盒,打声招呼:“叶师弟,我多带一个人吃饭行不行?”

“好啊,人多热闹。”叶奕笑着点头,打量了那男生几眼。

张弘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拘谨地看向另一个窗口。

年晓晓正排在窗口的长队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黄色的小花,马尾散在身后,衬得她脖颈修长,侧面的轮廓十分优美。

张弘的目光就停在她的身上,一动也不动,看得似乎痴了。

林子矜跟叶奕说了哪个菜好吃,就去另一个窗口排队等她喜欢的点心,年晓晓排队的窗口跟她相邻,看见林子矜,冲她招了招手:“哎,我这边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要不要帮你带一份?”

小食堂里人少,她这么一说,许多目光就看过去,林子矜摆手示意不要,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窗口的牌子,意思是你有没有要带的。

年晓晓这边的队伍比较长,她摆摆手:“吃不下这么多呀,我有一份菜就够了。”

林子矜和叶奕张弘坐好,等年晓晓打好饭,便冲她招手:“年晓晓,到这边来!”

年晓晓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同叶奕和张弘打了招呼,坐在林子矜身边。

与这个年代的人普遍使用的搪瓷饭盆和铝制饭盆不同,她使用的是一套漂亮的不锈钢饭盆,看着很精致,饭和菜是分开打的。

过了一个暑假,年晓晓似乎精神了不少,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笑容也显得开心不少。

“这是我舍友年晓晓,这是咱们的师兄叶奕,这是我哥的朋友张弘。”

林子矜给几个人互相做了介绍,几人互相打了招呼,两个女孩子便把脑袋凑在一起,开始互相分享饭菜,顺便叽叽咯咯地聊天,把两个男生抛在一边。

叶奕和张弘对视一眼,张弘有点神思不属地对他笑了笑,便低下头吃东西,却是不时地偷偷看看年晓晓。

叶奕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张弘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划比划,觉得似乎还挺合适的。

看年晓晓的样子,似乎这女孩子还不知道张弘的意图,心说林子矜这家伙,居然还有当媒人的特殊爱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这时,周围起了微微的骚动,学生们都停止吃饭,看向小食堂的门口。

林子矜和年晓晓说得热闹,并没感觉到什么,张弘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年晓晓身上,能把饭拨拉到嘴里已经够不错了,更别指望他感觉到外面的事情。

开始时叶奕也跟着别人看热闹,慢慢地却是脸色越来越古怪,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林子矜。

林子矜抬头,叶奕冲着她微一挑眉,使个眼色,她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周围的古怪气氛。

叶奕微微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后面。

年晓晓也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两个女孩子坐的位置背朝门口,两人一起回头。

年晓晓的脸瞬间就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

第272章 对不起我爱你

肖海洋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大的纸制牌子,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两行字,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学生,有的学生手里还端着饭盆。

牌子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颇为卖弄。

对不起

我爱你

这种牌子看上去类似于动荡年代批斗走资派和反革命时,给那些人脖子上挂的牌子,只是材质不同,写的内容也不同。

肖海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脚下走得很慢,还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诵着一首不知从哪里抄来,又或者是他自己写的诗。

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年晓晓和肖海洋的事,此时小食堂里的人都是看看肖海洋,再看看年晓晓,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林子矜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今天她在年晓晓身边,不然的话,年晓晓一个人被这恶棍缠上,还不得被他给恶心死。

叶奕看着肖海洋那副德行就恶心,不知道这人是冲着两个女孩子哪一个来的,他皱了皱眉,低声说:“你俩似乎有麻烦?”

林子矜犹豫一下,看了看年晓晓,发现女孩儿的脸色惨白,眼中盈满了惊吓的泪水。

“林子矜,咱们走吧,我,我怕,我觉得恶心。”

“好!”林子矜也觉得腻歪得慌,感受到周围或好奇或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果断地拉着年晓晓起身。

“咱们走,不在这儿陪疯子演戏!”林子矜指了指桌上的饭盆,对叶奕和张弘做个手势:“麻烦你们收拾一下。”

叶奕点头,动手收拾饭盆。

张弘还有几分摸不清状况,不知道林子矜是什么意思,不过下一刻,肖海洋的行动就让他变了脸色。

肖海洋看出林子矜和年晓晓想躲开,他加快脚步跑了过来,纸板做的牌子在胸前扑腾着乱晃一气。

想跑?

没门儿!

他可是策划了很久才想到这个主意,他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飞走的鸭子追回来。

只不过没想到林子矜也在,不过这也没关系,整个405宿舍,他只怕杨静一个人。并不怕林子矜,上次就是林子矜在电影院发现了他,然后在杨静面前说坏话,坏了他的事。

肖海洋决定,这一次,他要把这笔账也一并讨回来。

“两位同学,建议你们别走了,如果这人追上来,拉拉扯扯的更不好看。”叶奕看看肖海洋,再看看林子矜,心里颇有点遗憾。

他已经从两个女孩儿的反应中看出来,肖海洋找的是年晓晓,怎么不是找林子矜的呢,也好让他看看林子矜怎么处理这事。

不过,倒是能看看这位张弘同志怎么处理这事,想到这儿,叶奕看了看张弘。

张弘脸色变了一变,拦住林子矜和年晓晓:“不用躲着他,这种人,你越躲他越来劲。”

肖海洋已经跑了过来,形容狼狈,也顾不得念诗了,大声喊着,伸手来拉扯年晓晓:“晓晓,你别走,你听我说。”

然而他的手没能碰到年晓晓,就被张弘一把攥住,用力一扭。

说起来张弘在草原上也当了六年知青,和景坚比起来,他那点力气不值一提,可和肖海洋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骡子和马都分不清的伪诗人比起来,他就堪称大力士了。

肖海洋被他扭得惨叫一声:“啊啊,你你你是谁啊!你知道我和她们什么关系,你就来管我们的闲事?”

年晓晓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向后退。

林子矜护着她,放弃了躲开的想法,肖海洋无耻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这就是一块贴着文学青年标签的狗皮膏药,如果不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恐怕年晓晓真会被他缠得崩溃。

“张弘哥放开他,让我来跟他说。”林子矜说,一只手护着年晓晓的肩。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偶尔的低低的议论声,林子矜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出,张弘看看两个女孩子,放开了肖海洋。

除了极少数吃货,大部分的人都不再吃饭围了过来,也有离得近些的,没离开座位,却也放下勺子,伸长脖子看热闹。

有人低声地议论着,张弘和叶奕这两个不知情的人,多多少少地也听了一耳朵。

“肖海洋真是痴情……”女同学的声音。

“年晓晓真够狠心的……”

“痴情个屁啊,他不是和赵凌云处对象呢,怎么又来纠缠年晓晓?”男生的声音。

“对啊,赵凌云还给室友看肖海洋写给他的情诗,每天一首,都成了他们寝室的保留节目。”

肖海洋不是聋子,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他顾不得看这是谁在说他的闲话,只是急着对年晓晓表白:“晓晓你听我说!”

年晓晓睁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似的。

肖海洋慷慨激昂:“他们说的那些,我不否认。但是,昨日之我譬如昨日死!今日之我譬如今日生!晓晓,我将以我剩余几十年的生命,全心全意地爱你,照顾你,若再有三心二意,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喘了口气,神情有种病态的疯狂:“晓晓,我已经受到惩罚了,自从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灵感,成了一个庸庸碌碌的废人!”

呵呵,怕不是失去了灵感,而是失去了好处吧。

林子矜冷笑一声:“没了灵感还天天给赵凌云写情诗,这要是有灵感,肖海洋同学不知道要给多少女生写情诗呢?”

肖海洋一噎:“我已经和赵凌云分手了,我从来没爱过她,晓晓,你相信我,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你说这话,赵凌云知道吗?”

林子矜叹了口气,年晓晓在她的臂弯里轻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揽着年晓晓上前一步:“肖海洋,你可积点德吧,我就不说你脚踩几只船,被我们寝室的同学亲自逮住的事儿,你就说,自从年晓晓认识你,你除了打击她的自尊,不遗余力地各种贬低她,你对她有过一句正面的评价和鼓励吗?”

肖海洋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眨得飞快,嘴唇动了几下,脸上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冒出几句话:“我那不是打击她的自尊,我是为了她好,想帮助她改掉身上的资产阶级习气,让她和我共同进步!”

第273章 打铁的女子

林子矜简直对肖海洋的无耻叹为观止,她揽紧了年晓晓的肩膀:“你给那些女生写情诗,带她们看电影,也是为了让她们和你一起进步?年晓晓为了你那些龌龊事哭红眼睛的时候,你除了批评她心眼小,有没有安慰过她?”

她叹了口气:“肖海洋,你总说你爱年晓晓,你觉得,爱一个人应该是像你这样对待她的么?”

年晓晓的泪珠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肖海洋嗫嚅着,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种表演似的夸张表情:“我,我真的是为了她好,为了帮她改掉资产阶级习气。”

林子矜真想给肖海洋一巴掌,直到现在他还敢拿资产阶级习气说事儿。

张弘一把扯下肖海洋脖子上的纸牌,三两下撕碎扔在地上:“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有什么权利改造别人,快滚,别在这儿扮小丑!”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说:“就是,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当宝养大的,凭什么要被你改造啊,你当现在还是运动那几年呢?”

肖海洋有些窘,然而更多的是失望和怨毒,镜片后面的小眼睛转了转,在林子矜和叶奕,张弘和年晓晓之间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一次他再没了表演的兴趣,满腔怨毒地盯着年晓晓,指了指张弘:“看来你早就有了新人,和这个男的勾搭在一起,你还在我跟前装纯洁,欺骗我真诚的感情!”

林子矜被他恶心得够呛,端起桌上的菜盆子就扣他一脸:“肖海洋,别用你那龌龊的心思想别人!”

肖海洋满头满脸的菜汤,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米饭,他闭着眼睛在脸上撸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狼狈不堪。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好,学生们纷纷鼓起掌来。

林子矜拉着年晓晓就要走:“晓晓咱们走,这种神经病,咱和他说不清楚。”

肖海洋却当她们是做贼心虚,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饭菜,形容狼狈却紧追不舍:“别走晓晓,就算你有了新欢,我也不在乎,我愿意用我的真心把你挽救回来!”

真恶心,真心这玩意儿,你有吗?

没等肖海洋抓住年晓晓,头发就被人揪住,一只拳头落在他的脸上,张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边打边骂:“你还要不要脸了,伤害人家女孩子,还往人头上泼脏水!”

周围一片叫好声,几个女生冲过来,趁着混乱暗搓搓地踢了肖海洋几脚,这还没完,杨静宏亮的声音在食堂门口响起来:“肖海洋在哪儿呢,听说他又欺负我们晓晓?”

小食堂里乱糟糟的,闹得不可开交,林子矜拉着年晓晓悄悄地溜侧门出去了。

杨静把张弘掀到一边,挽起袖子亲自动手,将肖海洋揍了个鼻青脸肿,肖海洋挽回不成反倒吃了大亏,又觉得年晓晓和张弘之间一定有问题,说不定早就勾搭成奸,不然的话,年晓晓怎么可能狠下心来不理他。

肖海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哭哭啼啼一状告到了学校。

当事人都被带到教务处,后面还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学生,众多旁观者力证肖海洋先追着女同学挑衅,最终校方认定,事情属于学生之间的小纠纷,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经此一役,杨静的名声算是在全校范围内传开了,谁都知道女生二号楼405宿舍有一个打铁的女子,不仅她本人属于招惹不得的类型,就连她寝室里的女孩子也在她的羽翼保护之下。

杨静对此倒是无所谓:“打铁的女子怎么啦,新社会男女平等,女人也能打铁!”

林子矜笑个不停,想起后世的一首歌叫做套马的汉子,同杨静这打铁的女子倒是匹配度很高。

肖海洋经过这次的教训,倒是老实了许多。

他不顾赵凌云的哭哭啼啼,百般哀求,像扔掉一只旧笤帚似的同她分了手,老老实实地开始奔波着毕业分配的事情,期待能够留在京都。

林子矜留在京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被分配到医科大附属医院开始为期半年的实习,寝室里的其他几人也都各自进入实习岗位。

有叶师母家族强大的财力支持,叶奕的实验室很快建了起来,林子矜有空暇时便过去那边帮忙,两头忙得团团乱转。

景坚很是幽怨,人家三团长都结婚了,据说很快就要当爹了,而他呢,为什么他的小对象总是那么忙,连约个会的时间都没有?

忙得团团转的人可不止林子矜一个。

罗布村。

厚厚的肥肉片在大铁锅里滋滋做响,被炼得金黄金黄的,滋啦一声,葱蒜调料和酱油醋炝在肉上,不大的灶间立刻充满了炖肉的香气。

锅铲在锅里翻炒几下,林香久往锅里倒了半瓢水,盖上锅盖,给灶膛里填了两根柴禾,去旁边的案板上切白菜。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她一边做饭一边哼着歌儿,时不时地给灶膛里填上柴禾,注意着火势。

白如意从外面进来,拿着几个土豆蹲在地上削土豆皮。

“哎呀,那些牧民的酒量可好,我看你哥一个人够呛应付得来,不行了再找个人过来陪酒?”

白如意有点发愁,林家亮的酒量就算很可以了,可昨天送羊来的两个蒙古族牧民,那肚子简直就跟无底洞似的,不管喝多少都没反应。

林香久摞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没事嫂子,我过去替我哥喝几杯,再让娃娃们给他们敬几杯,要是还不行,咱就不喝了,跟他们唱,喝不过还唱不过么!”

白如意温吞吞地笑:“哎呀,那就得你来了,嫂子这酒量不行,一杯就倒。”

林香久摘下围裙给白如意围上:“嫂子你先做着,等我去把他们喝倒就回来。”

她急匆匆地出了灶屋门,没往堂屋那边去,而是先去了羊圈边。

新盖的羊圈看着就宽宽敞敞的,见有人过来,羊儿们纷纷扬起头来咩咩地叫着,林香久摸了摸跟前一只羊的脊背,目光在两只大肚子母羊的身上溜了一遍,喜滋滋地回堂屋。

就冲着这两只带羔儿的羊,也得把那两个实诚的牧民给他们喝倒!

第274章 赵老太的心思

n省这边的习俗,家里来了客人,光给吃好还不行,只有把客人喝倒,才算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

客人也是同样,如果能把主人家喝倒,才算不虚此行。

如同双方同时喝倒的话,那就皆大欢喜,双赢了。

昨天来的两个牧民酒量特别好,林家亮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别说喝倒客人,客人反倒差点把主家给喝倒了。

打虎亲兄妹,上阵父子兵,林子维还不到上桌喝酒的年纪,白如意又不能喝,那就只能由林香久上阵了。

“维维过来。”林香久冲子林子维招招手,悄声叮嘱他几句。

林子维边听边点头,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林香久拢拢头发进堂屋。

林家亮喝得有几分高了,他酒品很好,喝多了也不折腾,就是话少了点,两个牧民操着半通不通的普通话,端起杯子大着舌头劝酒。

林香久进门来,拿过林家亮手里的酒杯:“两位大哥这杯我替我哥喝了。”

她一仰脖子把酒灌进去,亮了亮杯底又倒上:“两位大哥大老远地给我们送羊过来,我敬两位大哥一杯。”一仰脖子又是一杯。

两个牧民跟着喝了,大声赞叹:“好好,妹子痛快。”

门帘一掀,林子维和林子佼进来了。

林香久笑得狡黠:“两位大哥,这是我哥的两个孩子,让他们敬两位伯伯一杯,感谢两位伯伯辛苦了。”两个牧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端起酒杯。

汉人就爱来这一套,喝酒就喝酒,他们偏不,偏要说话代替喝酒。

林子佼叭啦叭啦的吉祥话说完,两个牧民每人喝了一杯。

林子维这家伙肚子里更是坏水儿多,两个牧民喝完一杯他又说一套词儿,从祖国昌盛,说到蒙汉民族团结,再到草原上来年水草丰美,一共三套词儿说完,两个牧民大叔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了。

看林子维小嘴一张,第四套词儿又叭啦叭啦地说开了,两个牧民中稍微清醒点儿的那个急了:“大妹子,这敬酒有三杯就够了,咱喝酒就喝酒,不能说个没完啊?”

我们也说不过你们啊。

林香久笑了,拍拍林子维示意他住嘴,小家伙乖乖地住了嘴,端起他爸的酒杯喝了:“我陪两位大叔一杯!”

两个牧民翘起大拇指,话都有点说不利索,眼里却都是赞赏:“好,好!不光是嘴皮子功夫,酒量也不错。”

要知道这一杯可就是一两呢。

两个孩子推推搡搡出了门,林子维拉着林子佼:“给我看看铁军哥的信,他说什么了?”

林子佼推开他:“不给你看,我们说的是帝铁宁的事,你一个男娃看那么多干嘛。”

林子维很不服气:“铁军哥也是男娃……”

“人家是jiě fàng jun!”林子佼瞪他一眼:“你总往帝铁宁家跑,还要看人家哥哥的信,操心我告诉爹,你想去帝家当上门女婿!”

林子维闹了个大红脸,又怕被家里人听见,连忙捂她的嘴:“行了行了,我不看总行了吧!”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往西屋走,林子维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听说草原上的人能喝,果然不假,这都二斤酒进去了,看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林子佼也是佩服得不行:“这可见着比咱爹能喝的人了,我觉得今天咱爹要醉!”

屋子里,林香久笑吟吟的。

“两位大哥,那咱不说着喝,咱唱着喝怎么样?不把你们招待好,怕你们下次不来。”

林家亮呵呵地笑,却不制止,他知道自家妹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样子,这次他这个主家又不用喝醉了。

两个牧民对视一眼,捋起袖子。

唱就唱,草原上的汉子都是金嗓子,还怕和汉人赛歌么。

歌声响起来,酒杯端起来,没一会儿,两个牧民就反应过来了,感情这汉人的女子不仅会说能喝,唱得也好。

一曲又一曲的歌儿响起来,歌里总有让人不得不喝的词,酒杯一次又一次地端起来,其中一个牧民终于大着舌头认输:“不行了不行了,上热菜吧兄弟。”

凉菜佐酒,热菜下饭,上热菜的意思就是不喝酒了,要开饭。

白如意把猪肉烩菜端上来,冲着林香久使个眼色,姑嫂俩相对而笑。

嘿嘿,勇勇和二子还没来敬酒呢,那两个再来走一套敬酒词的话,非把你们放倒不可!

这时候勇勇和二子正在自己家里,两个孩子哭丧着脸,带着几分警惕和无奈看着自己的奶奶。

赵老太在家里翻来翻去,打开炕柜翻看里面的东西,把林香久的一件棉袄拾掇进自己的包袱里,又掀开炕席摸索着。

“奶奶,那是我妈的棉袄,我姥姥省下棉布和棉花给她做的。”勇勇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嫌恶。

赵老太语气里的嫌恶比他还要浓上几分:“是你妈的咋的啦,你们就知道心疼你妈,咋就不懂得心疼奶奶呢?奶奶连个棉袄也没有,到冬天冻死了咋办?”

“可那是我姥姥给我妈的!”勇勇还要争辩,伸手去扯包袱皮:“我妈就过年时候穿了三天,以后就没舍得穿过,你要拿就拿那个旧的……”

“啪!”

赵老太按住包袱,劈脸给了勇勇一巴掌,孩子的脸上立即就浮起了四道手指印,鼻血顺着脸就流了下来:“你个没良心不孝顺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崽子,你究竟姓什么,你忘了你是我赵家的人,我是你亲奶!”

勇勇的耳朵里嗡嗡做响,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就看见赵老太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那双三角眼里闪着恶毒的光。

二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呜呜呜,奶奶,你别打我哥!你别拿我妈的棉袄,我家也没钱,你别抢我家的东西……”

眼看着赵老太把白糖罐子拿起来往包袱里塞,二子一下子急了,那是他的糖,平时他都喝不上,只有生病的时候,他娘才舍得给他喝一口的糖!

赵老太刚把糖罐子装了一半,二子就一头撞在她的身上,小孩子的头还挺硬,撞得赵老太肋骨生疼。

她下意识地地撒手,糖罐子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白糖洒了一地,赵老太急急忙忙地把糖罐子拣起来,看看还罐子里的糖还剩下半罐,赶紧盖好了往包袱里塞。

第275章 这样的奶奶还不如没有

二子更是不依不饶地哭了起来:“我的白糖!”

孩子扎撒着手又来抢糖罐子,赵老太眼明脚快,给了他当胸一脚:“小狍子翅膀硬了,跟你奶奶抢东西了,你妈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教成什么玩意儿,一点规矩教养都没有!”

以前在赵家的时候,什么吃的用的,都是先紧着他们老两口来,别说这两个死孩子,就是林香久也从来不敢吭声。

赵老太心里气得不行,外人看她儿子坐了牢,都来欺负她,现在自己家的孙子也反了天了,敢来她手上抢东西。

真是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

就算林香久回来,也得老老实实地让她把东西带走,别的不说,她可还是两个孩子的奶奶呢,她林香久孝敬孩子奶奶是应该的!

这是林老太第四次来林香久家里要粮食,随着一次次的粮食到手,赵老太对这活计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来越觉得理直气壮。

尤其是前几天她收到了赵二赖的来信,说他在狱中改造得好,政府给他减了刑。

赵老太觉得,林香久一直守着不肯嫁人,还时不时地给他们老两口粮食,不就是还惦记着赵二赖么,她林香久想回赵家,就得好好表现。

屋里两个孩子号啕大哭,外面院子里拴着的狗叫个不停,赵老太挎着包袱出门,另一只手抓着面袋子,准备自己去灶屋里拿粮食。

一出门,正对上刚进院儿的林香久。

林香久喝了两杯酒,脸蛋儿红通通的,手里端着一大碗菜,上面还搁着两个白面馒头。

她本来满脸笑容地哼着歌,陡然见到赵老太,就是一愣。

“婶,婶子,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别再来了。”林香久有点结巴,羊圈盖好后,她就跟哥哥嫂子保证过,再也不供养赵家两个老的。

得到她的保证,林子矜和林家亮才同意她也参予到养殖厂的事当中。

她也很认真地跟赵老太说过,以后别来了,她养活两个小的就很艰难,赵老太老两口还是找找别的儿女想办法。

怎么赵老太又来了?

林香久有点心虚地朝院门外看了一眼,心里有几分庆幸——刚才白如意要跟着她给孩子送饭,幸好她没让来,这要被白如意看见赵老太来了,哥嫂肯定要生气。

“我咋不能来,勇勇和二子还是我孙子呢!你管天管地,还能把我们奶奶孙子的血脉割断了?!”

赵老太表面看着态度很凶,其实有点儿色厉内荏,她听两个孩子说林家来了客人,林香久去帮着做饭,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香久噎了一下,好像也是:不管怎么说,赵老太都是勇勇和二子的奶奶。

喝多了酒又被风一吹,林香久有点晕,她没理会赵老太,端着饭菜往屋里走,在疯狂的狗叫当中,听到了二子凄惨的哭声。

自从离婚后,这两个孩子就是林香久的命根子。

林香久一个激凌,那点酒意一下子消失不见,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屋,就看见鼻血横流的勇勇和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嚎哭的二子。

“怎么了怎么了?”林香久把菜碗往桌上一放,先拿了块毛巾给勇勇堵鼻血:“来,抬起头,怎么突然流鼻血了,是不是上火了?”

勇勇不回答,推开她的手,自己用毛巾按着鼻子,充满仇恨地看着外面。

二子却被碗里的菜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馒头间隙里露出来的肥肉片,他欢呼一声站了起来:“娘,哪来的肉?!”

随即他就哎哟一声重新捂着肚子坐倒:“疼,疼死我了,娘,我活不成了,这碗肉都给我吃了吧……”

林香久对他这没出息样十分无语,这馋狍子为了口吃的就装肚子疼,她也顾不得跟这小家伙计较:“你吃吧,给你哥留一半就行。”

二子嗷的一声,在馒头肉片的you huo下,再一次强行站了起来,捂着肚子坐在桌子边。

“不用你管!”这边勇勇再次推开林香久,自己去水盆边洗鼻子。

林香久愣了一会儿,看看地上的白糖,忽然反应过来:“你俩打架了?勇勇你的鼻子是被二子打的?”

她又一把按住二子的手:“你就知道吃,你把你哥的鼻子打出血也不管,还在这儿吃,等等,你的肚子疼,是你哥打的?”

勇勇的鼻血终于止住,脸颊上还有几片没洗掉的血迹,他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气愤地大声喊道:“不是,我弟才没有打我,是我奶奶打了我!”

林香久完全懵了:“你奶奶打你?为什么?你惹她不高兴了?”

她可是这俩孩子的亲奶奶。

勇勇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娘:“我奶奶偷拿你的新棉袄,我不让她拿,她就打了我。”

他又指了指二子,语气里失望的意味更浓:“奶奶要拿走咱家的糖罐子,二子跟奶奶抢,被她踢了肚子,她还骂我们没规矩没教养。”

林香久完全懵了,竟然不是两个孩子打架,而是赵老太打了孩子?

她回过神来,抢过去撩起二子的衣服,就见孩子的肚子上,一大块青紫赫然在目,林香久伸手轻轻触了一下,二子往后一缩,哼了一声,嘴上却在忙着吃肉。

林香久又急又气,看看勇勇还捂着脸,又三两步过去蹲下,一把掰开勇勇的手。

这一次勇勇没跟林香久犟,顺从地放开手,于是孩子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就露了出来。

二子没心没肺大口地吃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娘,我奶肯定去灶屋拿粮食去了,你不赶紧去看看?”

林香久心里郁积已久的一股火气,腾地一声就冒得老高。

那死老太婆总是说想孙子,疼孙子,林香久也想着毕竟老太婆是孩子的奶奶,不能真的不认,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就为了一件破棉袄和一罐子糖,就把两个孩子打成这样。

这样的奶奶,要她有什么用,还不如没有!

林香久呼地一下站起来,掀起门帘跑了出去,由于用力过猛,嘶啦一声,门帘被她撕下了半截,半挂在门框上,晃晃悠悠的十分凄凉。

勇勇抚了抚滚烫的脸颊,慢慢地跟了出去。

二子坐在炕边上,吃得正香,只要有好吃的,其它的事在他看来,都不重要。

第276章 你走吧

赵老太在灶房里只找到半袋子玉米面,她也懒得往自家面袋子里倒,索性连面袋子提在手里拿了出来。

此刻老太婆正站在院子里犹豫——刚才看见林香久端着一碗菜和白馒头,她要不要进去吃了再走?

人虽老了,赵老太眼却不花,鼻子也灵得很,那菜闻着就香,肯定放了不少肉。

赵老太家里已经断了顿,至于吃肉,上次吃肉还是林香久在的时候。

她早上出门时也没吃饭,这十几里路走下来,早就饿得够呛,想到那碗带着大肉片的菜,就馋得要命。

不过想想二子那遭瘟的馋嘴,还有勇勇那半大小子的饭量,估计等她进去,一碗菜早就见了底,还不如索性不进去,也省得跟林香久张口说粮食和棉袄的事。

至于打了两个娃娃的事,赵老太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这根本就不算事,孩子哪有不挨打的,不尊敬老人,打死他们也活该!

“娘,你打了勇勇和二子?”林香久急火火地冲出来,站在赵老太面前,盯着死老太婆的三角眼,语气里有压不住的火气。

赵老太根本没当回事,这几次来要粮食,她发现林香久还和以前一样好说话,只要她诉诉苦哭个两声,林香久就老老实实地把粮食送到她手上来。

不过,今天赵老太不打算诉苦哭鼻子,粮食已经到手,她想摆摆长辈架子,跟林香久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

“香久啊,你可得当成一回事,别光顾着挣钱,就不管娃娃,你看看勇勇和二子让你教的,一点都不懂事,竟然学会跟大人顶嘴了!”

赵老太满脸的语重心长:“二赖来信了,说政府给他减了刑,他肯定能早点出来,你不把两个娃娃教育好,将来咋有脸见他哩?”

要说起来,这老赵家精明的也就是几个男人,赵老太其实糊涂得厉害,如果今天是赵老头来要粮食,绝对不会跟孩子闹起来,更不会打了孩子还说教大人。

可赵老太不是个糊涂的嘛。

看看林香久脸色难看,老太婆还火上浇油加了一句:“香久,我说你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能继续惯着两个娃娃了。”

勇勇跟着出来,听了这话嗤笑一声:“奶,我可用不着你为我好,你要真为我好,就把我娘的棉袄,还有我家的粮食和白糖放下,我们可也饿着肚子呢!”

赵老太心里还惦记着那碗肉菜,闻言猛然变了脸色:“死崽子,那么一大碗肉菜还不够你吃的,还惦记着我这一口粮食,你爷爷在家都快饿死了,就等着这一口粮食,你们不孝顺老人,给你爷爷送点粮食,让我大老远的来拿不说,还跟我计较这点儿东西!”

她转向林香久:“香久,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崽子还有点样子没?!”

林香久却没回答赵老太的话,只是红着眼睛问她:“是你打了勇勇和二子?”

赵老太有点不自在,嘴倒还挺硬:“是我打的,怎么啦,奶奶打孙子,天经地义!他俩的爹都是我生的……”

林香久劈手夺过包袱交给勇勇,又把面袋子也抢了过来,将赵老太推了个趔趄:“你滚,永远再不要来我家,我家勇勇和二子不认你这个奶奶!”

为了棉袄和一罐子糖,就把孩子打成那样,这奶奶认不认都行。

勇勇愣了一下,摸摸鼓鼓囊囊的包袱,再看看像换了个人的林香久,眼睛里一下子就燃起了火苗。

他娘终于站起来了!

赵老太还有几分不相信:“香久,你你你你这是……”

看着林香久要吃人的眼神,老太婆把反了天几个字咽了回去,意识到刚才打孩子的行为伤了媳妇的心,急忙改口:“香久,我也是为娃娃们好……”

林香久抓着她的胳膊往外推:“你走吧,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勇勇在后边加了一句:“奶奶,你要管我们也行,开学帮我和弟弟交点学费吧。”光用嘴管可没用。

赵老太一噎,恨不能立即回去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凭甚让她掏学费,林香久又没死!

林香久三下两下把赵老太推出去,关上大门,从里面上了插销,这才背靠在大门,开始捂着嘴哭。

勇勇这时候心里其实挺高兴的,不过还要考虑他娘的心情,过去安慰一下。

于是林香久就看见一块沾了血的毛巾递到她面前,勇勇揽住她的肩膀,半大小子个子长得已经快有他娘高了,由于正处在变声期,说话的声音变成了那种难听的公鸭嗓子。

勇勇就用这公鸭嗓子,囔着鼻子好声好气地劝她:“娘,别哭了,以后咱不理我奶就行了。”

“胡说,”林香久接过毛巾擦泪:“怎么说她也是你奶,我以后再不理她了,你可不能……”

“那等我长大挣钱了再给她钱呗,娘你可不欠她的。”勇勇这话说得轻松随意,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他娘对老赵家已经够意思了。

看看林香久恹恹的样子,勇勇就按了按受伤的半边脸:“娘,我的脸好疼。”

林香久果然立即忘了赵老太,一把拉起儿子的手:“走,回屋娘用凉水给你洗洗。”

外面的赵老太听到里面的对话,又气又恨,勇勇这白眼狼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等他挣上钱给她花,现在他们老两口就饿肚子了,等孙子挣上钱,怕是早就饿死了!

勇勇这孩子以前在赵家村的时候,还挺听话的来着,自从来了罗布村,硬生生被林家的人给教坏了。

赵老太气得不行,倒想撒泼来着,考虑到这是罗布村,又怕惊动林家亮,反倒讨一顿没趣,也只得没精打彩地饿着肚子,空着手,拐着小脚回家。

赵老太的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响,想起被林香久抢回去的白糖和玉米面,老太婆更觉得饥肠辘辘,一阵的心疼。

想了想,她决定去闺女家试试,看能不能跟女儿要到点粮食。

她喃喃地骂着该死的林家人,把她好好的媳妇和孙子都给教坏了!

这时候,还有一个人在低声咒骂着林家。

自从和林子矜摊了牌,冯谦的日子简直是焦头烂额。

他把这一切都怪在林家人的头上,如果林子矜能够像前世一样,乖乖地成为他的妻子,如果林子佼像以前一样听他的话,如果林家亮不要借着队长的权势对付他和他家,他的日子肯定不会过成这样。

第277章 便宜姐夫还是表哥

林家亮倒没有明着对付冯家,但是冯谦就是能感觉得到,自从他认出林子矜,并对她表ming xin迹之后,冯家在罗布村不管做什么,好像都很艰难。

冯大喜被抢救回来之后,身体虽然没有大碍,精神却是彻底的垮了。

冯谦到最后也不知道冯大喜喝农药的原因,这事最终成了一个谜。

每天除了喝酒,冯大喜就是在家里叫骂,冯谦已经长成半大小子,冯大喜对他不敢怎么样,多余的气就只能发在郭翠花和冯晓霞的身上。

考虑到家里的吃食和零花钱还要靠郭翠花的“供销社”去挣,是以冯大喜打起老婆来,手下还是有三分容情,自然而然的,冯晓霞就成了这个家里的受气包出气筒。

小姑娘从小耳濡目染母亲的行径,再加上经常挨父亲的打,索性也放纵了自己,才十四岁的孩子,就成天把郭翠花的胭脂涂在脸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村里晃来晃去。

“晓霞你又去哪儿?”见冯晓霞打扮得花里胡哨又要出去,冯谦说话的语气就带了几分不高兴。

冯晓霞看他一眼,并不回答,扭着屁股出了门。

女孩子发育得比较早,十五岁的冯晓霞已经初具了少女的模样,腰肢婀娜,显出几分曲线美。

她的长相综合了父母的优点,大眼睛尖下巴,在罗布村里算是个美人了。

村里的婶子大娘都瞧不上冯晓霞,可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就像闻到了屎味儿的苍蝇一样,成天围着冯晓霞嗡嗡地打转。

冯谦担心妹子这样下去走上邪路,跟她说了几次,冯晓霞根本不加理睬,依然故我。

冯谦真是痛苦极了,他明明记得,前世的小妹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他重生回来,各方面的境况没有一点好转,反倒比前世更糟了呢?

前世的冯晓霞虽然也没什么出息,可毕竟还是安安稳稳地上完中学,最后嫁了一个条件一般的男人,那男人对她不算好,也没差到哪儿去,两个人生了个女孩,吵吵闹闹地过了一辈子。

直到冯谦穿来时,冯晓霞和她的丈夫两人还就那么过着。

可今世又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冯晓霞小小年纪搔首弄姿的,身边跟着一群狂蜂浪蝶,冯谦真是无奈死了。

冯谦自己喜欢鬼混,可不代表他希望自己家里的女性也出去鬼混,他很怕妹妹也走了母亲的老路,可看冯晓霞这样子,还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出了冯大喜喝农药的事之后,郭翠花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胆子小些的人根本就不敢再上他家来。

毕竟冯大喜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万一哪天他想死的时候,拖几个垫背的怎么办?

生意不好,郭翠花的心情也跟着不好,家里吵的吵骂得骂,成天乌烟瘴气。

冯谦原来的计划也泡了汤,他发觉林子佼居然听信了林子矜的话,从那以后就不再理他。

有一次冯谦缠得紧了,林子佼便将在灌木丛后听到的,他对林子矜说的话倒了出来,反倒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当我不知道?”冯谦记得林子佼当时说话的样子,那是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你跟我姐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树后头听着哩,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姐可是大学生!你还想拿我来威胁我姐,冯谦,你想错了,我林子佼就是笨一点,可我不傻。”

冯谦很郁闷,明明林子矜就是他前世的妻子,可这话却只能在心里头想想,不能说出来。

他知道,在林子佼身上,他再也得不到任何一点好处了,以后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

可是被家里影响着,他的考试成绩越来越差,别说中专,怕是连高中都考不上。

冯谦也想过,读书不成可以创业,前世的小木匠孟长林小学都没毕业,不也成了一方首富,他一个重生回来的人,怎么着也比孟长林强吧。

林家的育肥羊项目给了冯谦灵感,他想试着养猪,可是他没本钱。

从哪儿能弄到第一桶金呢?

冯谦在盛合镇供销社里转了一圈,依旧没找到赚钱的法子,灰溜溜地溜达出来,看见吴蓉红的弟弟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穿得新崭崭的,从供销社门口过去。

有人同他打招呼,那不学无术的烂赌鬼放缓了车速,得意地笑道:“我去县城买点东西,国庆节打算订婚了。”

自行车绝尘而去,辐条在阳光下亮闪闪光灿灿,简直闪瞎了冯谦的狗眼,一时间他心里不平衡得厉害,只觉得老天当真瞎了眼。

就连吴小弟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烂赌鬼,也能骑上自行车,吴小弟要娶媳妇,父母姐姐都倾尽全力给他帮忙,而自己呢?

冯谦觉得他的命真是不好,虽然有机会重生回来,可是他的家庭比前世还要烂,父母妹妹一点忙帮不上不说,拖后腿倒是很专业。

他还真不如生在吴小弟身上呢。

吴小弟打扮得人模狗样,志得意满地骑着新自行车去了县城。

他没有像跟别人说的那样去买东西,而是径直去了fǎ yuàn。

在fǎ yuàn门口骗腿下了自行车,把自行车停在树荫下上了锁,吴小弟拎着点心盒子,笑呵呵地去了传达室。

他掏出一盒香山烟,抽出一根递给门卫大爷:“大爷,我找孙忠,他是我表哥。”

门卫年纪大了,记性却很不错,吴小弟来过两次,也见过孙忠和他和颜悦色地说话,老头儿就记住了这个兜里总是揣着好烟,嘴也甜得不行的年轻人。

老头儿笑嘻嘻地接过烟:“哎呀我知道,咋地,我去帮你叫他,还是你自己进去找?”

吴小弟笑了笑:“不麻烦大爷了,我自己进去找。”他笑着眨了眨眼睛,显得颇有几分调皮:“我和表哥说几句话就走。”

“便宜表哥”孙忠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到桌前坐下,无奈又厌烦地看着嘻皮笑脸的吴小弟。

“你怎么进来了?你又来干什么,上个礼拜不是才给了你……”说到最后,孙忠压低了声音,声色俱厉:“你还有完没完了!”

第278章 讹诈

吴小弟不以为忤,还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姐夫……”

“别叫我姐夫!我是你表哥!”

吴小弟从善如流,立即笑嘻嘻地改口:“表哥,这不是我姐前天感冒了,全身头疼,村里的赤脚医生给她开了药,可家里没钱抓药,这不就找姐夫,哦不,表哥,你帮帮忙,我姐去年和前年做了流产,身子虚得厉……”

“行了!”什么玩意儿全身头疼,这不瞎扯呢,孙忠厉声打断他的话,又惊觉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他小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发觉没人注意到这边,才转过脸来。

他盯着吴小弟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道:“小强,我也没钱,你知道的,我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这个月连家里生活费都没交,都给了你,还借了一屁股外债。”

吴小弟脸上带着油里油气的笑容,就那么看着孙忠:“可我姐身子虚得厉害,要不我带她来县城看看,让表嫂给介绍个好点的妇科大夫?”

“你!”孙忠喝了一声,立即意识到失态,他强忍着怒气低喝道:“你到底要怎样?”

吴小弟低笑一声:“姐夫,哦不表哥,我也没打算怎么样,就是我姐身体不好,需要补补身子,毕竟你是我姐夫……”

“行了行了,别说了!”孙忠无奈地掏出钱包:“我可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

吴小弟嘻嘻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啊,姐夫哦不表哥,你再给我一百块钱,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孙忠再次看看外面,把钱夹拿出来,掏出几张大团结递给孙忠,又翻开钱夹让他看:“你看,我真的没钱了,上个月给你的自行车票,那还是跟人高价钱买来的,你再这么要钱,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哎呀哪至于就死路一条了,”吴家小弟接过钱数了数:“只有三十,姐夫啊不表哥,你这国家干部也不行嘛,不过算了,这三十也勉强够抓一副药的,让我姐先喝着,不行了我再来找你。”

“你不是说这是最后一次吗?”孙忠气得脸都扭曲了,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看上去狰狞无比。

吴小弟一点都不怯地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你真蠢这三个字:“如果我姐的身子好了,当然就是最后一次了,可她要是再病了呢,毕竟她是跟着你才落得这个下场的,连好好的军婚都被破坏……”

“行了,你别说了,快走吧!”孙忠无可奈何地挥手,简直是心力交瘁。

吴小弟把钱装起来,随手抓了桌上的钉书机和钢笔揣在兜里:“钱不够,用东西抵也行。”

孙忠看着他,目光闪动,充满了怨毒,他忽然说:“把东西放下,这是公家的,小弟,如果你答应我说话算话,以后再不来找我,我就再出去借点给你凑够。”

吴小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表哥,我说话算数,这是最后一次,你快出去借钱。”

孙忠看了看外面:“现在上班时间,哪能出去借钱,这样吧,你下个礼拜日来,咱们化肥厂后边桥上见面,单位里人多嘴杂,万一传到你嫂子耳朵里,以后咱俩就打不成交道了。”

吴小弟也没去深想,孙忠一边让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一边又担心以后两人打不成交道,这中间有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

他满脑子都是钱,听说有钱立即就就眉开眼笑。

化肥厂后边有一条渠,渠上有一座小桥,不过那条渠里的水很臭,很少有人去那边,倒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吴小弟想了想那地方的位置,爽快答应:“也行,那我下礼拜日过来?”

“嗯,下午八点吧,白天我要帮着家里哄孩子。”

吴小弟嗤笑一声:“表哥,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国家干部,回家还要帮着婆娘哄孩子,你也忒老实了。”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我跟你说,不能这么惯着老婆,有的人啊,她越惯越上头!”

孙忠点点头:“是啊,可我已经把她惯成了这样,怎么办呢,总不能离婚吧?”

吴小弟眼睛一亮,正想说你索性离婚,娶了我姐算了,再想想如果孙忠真的和吴蓉红结了婚,可就没自己什么事,更没有这么多源源不断的钱。

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把订书机放回桌上,随手把钢笔插在自己衣兜里:“姐夫,这笔借我用用,等你把欠的那钱给了我,就还你。”

孙忠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看着门关上,孙忠愣了半晌,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

孙忠心里明镜似的,吴小弟绝对是在糊弄他,半年以来,这不要脸的二流子跟他要了将近一千块钱,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最多不过半个月,他就又来了。

怎么办?

吴小弟要钱太厉害,近几个月以来,已经把他前十几年的私房钱都掏得干干净净,还在单位里借了不少钱,欠了一屁股债。

这还不算,他最近的心神不宁也引起了家里黄脸婆的察觉,那些关于乡下亲戚来借钱的谎话,也不可能一直使用下去。

孙忠家里很穷,全靠着攀上了现在妻子,才从农村里跳出来,他在单位里能有今天,倚仗的完全是岳家权势。

岳家能扶他起来,自然也能拨拉他下去,可以说,离了岳父家,孙忠立即就会跌入人生的谷底。

如果这一切被妻子发现,他就完了。

孙忠犹如困兽般,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着圈踱来踱去。

真的要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吗?

吴小弟哼着歌,冲着看门大爷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出了fǎ yuàn的大门。

美的你孙忠,还想什么最后一次,我吴小强的姐姐是能让你白睡的?!

他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想着过几天就能到手的七十块钱,心里的得意简直满得要溢出来。

也不知道那个给他写信的好人是谁,吴小强决定,如果能找到那个好人,一定要请这人在县城的国营大食堂吃顿高标准,高规格的饭。

第279章 好苗子拉钩侠

林子矜并不知道,吴小强给她发了好人卡。

她给吴小强寄信,也只是想给孙忠制造点麻烦。

毕竟从种种迹像看来,几乎可以肯定,前世就是孙忠和吴蓉红捣鬼,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草草地给林子维定了罪。

今世事情改变了,她不能亲手杀了孙忠,却可以给他制造些麻烦。

都说赌近盗,奸近杀。

吴小弟这个为了赌博害了自己姐姐的人,和孙忠这个为了jiān qing徇私枉法的人渣,他俩碰撞到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林子矜只负责让他们相遇,以后的事情怎样展,就全看他们自己的禀性如何。

至于她自己,她可忙得很呢。

半年的实习期已经过了四个多月,医科大附院的大部分科室都已经轮转过了,叶奕实验室的研究也步入正规,林子矜每天两头跑,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

这还不算,她还得分心应付景坚。

林子矜想起景坚那可怜巴巴,求关注求抱抱哀怨无比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有点心疼。

没想到,洒脱如景坚这样的家伙,也会有如此哀怨的一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景坚的“林子矜过敏症”已经完全好了,这段时间林子矜太忙,景坚就抽空到医院来找她。

她在门诊的时候,景坚就坐在外面候诊的长椅上,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等她。

林子矜去住院部的时候,景坚就在病区外面的长椅上坐着,有时也在活动区散散步什么的,等林子矜有空出来透风时,就凑过来和她说说话。

林子矜自己都觉得景坚很可怜,还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最近这家伙总是粘着她。

可她是真的很忙,实验室那边和医院这边,哪一头都不能耽误,能耽误的,也只有谈恋爱的时间了。

只是委屈了景坚,林子矜想,等一切走上正规,她一定要抽出时间,好好陪陪景坚,补偿一下他。

手术结束,作为助手的林子矜换了手术服出来,就看见普外科的周主任从走廊的另一头快步走过来。

周主任今年四十刚出头,对于医生来说,正是年富力强,技术和体力相匹配的状态,比起叶教授这样技术力量极强,却因为年龄原因而体力不济的医生来说,周主任这样的医生,才是手术室里的中坚力量。

“周主任好。”林子矜礼貌地打招呼。

中坚力量周主任和蔼地笑了笑:“小林同志别走,我有点事跟你商量。”

林子矜听话地站住。

周主任看看周围,指了指不远处的休息区:“小林同志,咱们去那边谈。”

小林同志一头的雾水,周主任找她有啥事?

然后她顺着周主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尴尬——景坚正坐在休息区,眼巴巴地看着她。

周主任已经大步走了过去,林子矜也只得低着头跟上去,只希望景坚识时务点,千万不要来和她说话。

景坚果然很识时务,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并没做出什么不该有的行为。

休息区里经常有病人和家属,周主任也没当回事,径直坐在离景坚不远的地方,又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小林同志,你坐。”

林子矜有点忐忑,这是要长谈的架势,周主任打算做什么?

她的目光悄眯眯地看向景坚,却见后者憋着一个坏坏的笑容,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林子矜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周主任这么郑重其事,又不肯在办公室里说,该不会是打算给她介绍对象吧?

这要是被景坚听到,这家伙的醋坛子非打翻不可。

林子矜坐下来,周主任先问了些她的家庭情况,在学校和医院的情况,林子矜一一答了,就听见周主任说:“小林同志,你是个好苗子,实习结束后,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普外科?”

林子矜松了口气,还没等她回答,后面就有人替她回答:“不去!好好的女孩子,去你们普外科干啥,当掏粪工么!”

林子矜听出是叶教授的声音,不由得莞尔一笑。

叶教授从后面走过来,防贼似的看着周主任:“嘿嘿,我在里面就看见了,老周你把我的学生叫到这边来,想也知道你没安好心。告诉你老周,想挖我们胸外的墙角,没门!”

周主任其实就是来挖墙角的,可他又觉得有点冤枉:“叶教授你可别血口喷人,这怎么是挖墙角了,明明小林同志还没分配工作,怎么就变成你胸外的人了。”

叶教授就像一只守护自己领地的猛兽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周主任:“小林同志是我的学生,在学术研究方面也很有天赋,我正打算重点培养她,你掺乎个什么劲儿?”

因为年龄偏大,再加上前几年的繁重劳动损伤了身体,叶教授体力不济,不能像周主任一样长时间地做手术,但他在学术研究方面的造诣是众所公认的。

被他这么一说,周主任立即就不服气了:“叶教授,我支持你们学术研究,可我邀请小林同志去普外科是做医生的,和你的学术研究不冲突吧?”

叶教授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可他还是不想放人:“我们胸外也需要手术医生,小林同志为什么不能留在我们大胸外,非得去你们普外做掏粪工呢?”

周主任没有胡子,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叶教授你这是歧视,我们普外怎么啦,做什么不是为人民服务?你这种态度可不对,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叶教授发觉说走了嘴,也软了下来,拉着周主任坐到一边的长椅上:“哎,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小林同志这棵好苗子的?”

周主任见老头子服软,也没穷追烂打:“那不是上次普外的一个手术,我的助手临时肚子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只能让小林同志做助手拉钩,她这一上手,我就发现了这棵好苗子。”

周主任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简单的一个拉钩,小林同志就做得极好,拉钩的角度,力量,移动的部位都非常合适,我的一助跟了我两年多了,都没有她做得好。”

第280章 小林同志消失了

在手术中,拉钩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活儿,可其中的技术含量也不低,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助手集中精神,随着手术的进行,术野的移动而决定拉钩力度的强弱,角度和平衡。

助手配合的好坏,也间接地决定了医生手术的成功率。

前世做为一个资深的外科医生,再加上女性特有的细心,林子矜做起拉钩的活计来,简直不要太完美,也难怪周主任念念不忘,林子矜都轮转到胸外科了,他还特意找上门来预订这难得的人才。

有人夸自己的得意门生,叶教授也很是高兴:“那当然了,小林同志天生就是做外科大夫的苗子,她的手指修长,灵活又稳定,心理素质也好,最关键的,体力也能跟得上!”

说起这个,周教授也是兴奋得不行:“是啊,她后来跟过我几台手术,拉钩缝合,止血结扎,各方面技术都很出色又全面,关键她的手术意识极好,我说叶教授,你得把小林同志让给我,我们普外科就缺少这样的人才,培养个几年,我这担子就能交给她了。”

这话让叶教授从兴奋中清醒过来,才想起来,这家伙是来挖自己墙角的,顿时恼怒:“不行!”

“怎么不行,你说了又不算……”

“怎么不算,我是她老师……”

林子矜趁着两人顾不上她的机会,赶快看了看景坚,就见这家伙笑呵呵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赞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与有荣焉。

她也不跟他多说,悄悄指了指走廊,蹑手蹑脚地离开,景坚见状急忙跟上。

这边两人争了半天,叶教授急了:“咱们问问小林同志!”

“问就问!小林同志,你愿意……”

周主任一转头,咦?小林同志怎么消失了?

叶教授得意得不行,就差两手叉腰仰天大笑了:“看看,看看,人家小林同志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只好避开,你这可死心了吧?”

林子矜已经出了医院门,反正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这也不算逃班。

最关键的,胸外和普外都不是她想去的科室,她还是想去前世的科室:肝胆外科,可她又不能在这种时候跟两位老师地说,你们俩的地盘我都不选。

等过几天找个机会,再分别跟两位老师私下谈谈,把自己的打算说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区走廊,景坚正打算凑过去,林子矜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

杨峻峰愁得不行,这位昔日的学霸自从开始实习,眉头就从来没舒展过。

她见着林子矜,眼睛一亮,立刻就拉着她不放手了:“林子矜,你中午去哪儿吃饭,我跟你一起,顺便取取经。”

林子矜无奈地冲景坚使个眼色,意思你看,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景坚无奈地停下脚步,看着杨峻峰拉着林子矜转向医院食堂方向去了。

他的小对象可真忙。

杨峻峰的烦恼在哪里,林子矜也知道,她边走边安慰着杨峻峰:“杨峻峰你别急,从书本知识到实际应用,是有一个过程的,有的人上手快些,有的人上手慢些,上手慢的,将来的发展未必就比上手快的差。”

“可我这不是一般的慢,我我我一见病人就麻爪怎么办?”杨峻峰郁闷得不行,苦恼地说:“明明那些知识都在我的脑子里,考试的时候我也都会,可一到面对病人的时候,就全不见了。”

林子矜笑了笑:“很多人都有这种毛病,我以前……”她及时住了嘴,她想说的是她前世刚开始实习也这样,这话不能说给杨峻峰听。

杨峻峰恨恨地掐了林子矜一把,把后面的景坚看得嘴角直抽抽,心说您可手下留点情,我这小对象身子骨弱着呢。

杨峻峰莫名其妙地鼻子有点痒,想打喷嚏却没打出来,她揉揉鼻子说:“你胡说,安慰人也不说个有谱的,咱们可一直在一起实习呢,你成天忙得要命,当我没看见你的表现?”

不待林子矜反驳,她又说:“哎,林子矜,你说我一看见病人就紧张,总怕自己出错,怎么办?看你每天那么忙,我却只能闲着,心里真难受。”

林子矜笑,自从开始实习,学霸杨峻峰似乎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忙的时候也烦恼,闲的时候也烦恼。

实习生可以是医院里最忙也是最闲的人,忙与闲完全取决于个人。

基础知识扎实,同时机灵一点的实习生,每天能给自己找到许多事来做。

跟门诊,跟手术,跟查房,给医生或护士长跑个腿,打个下手,自主观察特殊病人,还可以帮着住院医写病历。

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的电子病历,可以靠着复制粘贴改改数据就能完成一份病历。

这个年代,每个病人的病历都要靠着医生一个字一个字的手写,一页病历当中,只要有一个字写错,这一整页病历都必须重写。

如果一个医生手上多管几个病人,光写病历每天就得几个小时。

机灵的实习生每天忙得不行,而迟钝点的,就像算盘珠子,带教医生拨拉一下才动一下。

有的时候也未必是因为懒或者不机灵,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带教医生的指示,大部分的实习生根本不敢乱来。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人而不是机器,机器修不好,可以换个零件,而活生生的人就不行了,医生的对病人的每一个决定,治疗的每一个步骤,都关系着病人的健康甚至生命安全。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这是医学生誓言开头的两句话,也是压在所有医学生肩头和心上的责任。

杨峻峰会害怕,还是因为对肩上这份责任的重视。

林子矜再次想起前世,她见过一个克服这种紧张的办法。

“杨峻峰,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林子矜促狭地笑,这办法听起来不好听,也不知道杨峻峰这种学霸会不会采纳。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杨峻峰眼睛立刻就亮了,看得出林子矜的笑容别有深意,不过杨峻峰现在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在面对病人时跟面对考试卷子时一样,让她做什么都行。

“很简单的,你在哪个科实习,就抄一些哪个科主要病症的小纸条,放在衣服口袋里。”

第281章 好好吃饭

抄纸条?

杨峻峰觉得这太不靠谱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不是作弊吗,不行不行!”

林子矜就知道会这样:“……这又不是考试,哪有什么作不作弊的说法?”

“也对哦,”杨峻峰犹豫不定:“可每次来了病人,我再掏出纸条一一对照,带教老师会批评我的,再说了,被病人看到,也会笑话的,你是不知道,前几天年晓晓的事……”

林子矜没问年晓晓的事,先给杨峻峰解释:“你想多了,我没让你当着病人的面把纸条拿出来。”

杨峻峰看着她,抄了纸条不拿出来,那又是为什么?

“每次看到病人你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就摸摸口袋里的纸条,心想所有的病例都在这儿呢,你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林子矜看杨峻峰半信半疑的,又给她打包票:“真的,以前我……不,前几天跟我一起实习的一个同学就是这样,效果特别好。”

前世她的一个同学也是和杨峻峰一样的症状,这位同学就是用这种方法治愈,然后一路医教结合,等林子矜穿来时,人家已经是知名医院的知名医生。

想来这一招对学霸应该都有用吧?

有用吗?林子矜有点不能确定。

“这样有用吗?”杨峻峰半信半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感觉如果把知识点都装在衣袋里,好像心里也真的能踏实一点儿?

“那我试试。”

说着话,两人已经打了饭往回走,杨峻峰解决了难题,心情舒畅,终于能分心注意周围的事物,抬头就看见前面桌边,孤零零地坐着一脸哀怨的景坚。

没办法,哪能看不见呢,本来这位景同志身材高大,模样又英俊,放在哪儿都是耀眼的存在,再加上他脸上这与本人严重不匹配的,怨妇般的表情,简直吸引了所有吃饭的人的注意。

也就是她刚才急着跟林子矜取经,才会没注意到景坚。

杨峻峰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对林子矜说:“对不起啊,我刚才没看见他,那个,你们聊,我先走了。”

林子矜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一把拉住她:“别走啊,我还想问问你年晓晓的事呢,咱们一起吃。”

说着话,她就拉着杨峻峰坐在景坚对面,煞有介事地说:“景同志,这儿没人吧?”

景坚:“……你明知道没人。”

林子矜笑得欢快:“那我们坐这儿了,你先吃我这份,我再去给你打一份。”

景坚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不用了,我自己去打饭,你俩先吃。”

他冲杨峻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便去食堂窗口买饭。

杨峻峰还是别扭:“我还是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你成天忙成这样,好容易能腾出时间和景同志单独呆一会儿……”

“哎,杨峻峰你现在才走,有点太刻意了。”林子矜按住她,把饭菜摆在桌上。

杨峻峰不再坚持,林子矜便问起年晓晓的事:“你刚才说年晓晓怎么了?”

杨峻峰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没什么,正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好。”

“究竟是怎么了?”林子矜兴致大发,缠着问。

杨峻峰拗不过她,只得讲了年晓晓遇到的事。

“晓晓前几天轮转到肛肠科,医师接诊病人的时候,她在一旁做助手,病人是个老大爷,说死说活也要让她先出去,才肯看病,最后医师也没办法,只得让她先出去了。”

林子矜听得好笑,想想年晓晓那副娇滴滴的样子,也难怪老大爷不肯露出屁股让她治。

“不过听说她将来的主攻目标是眼科。”杨峻峰也笑得不行,说:“咱们也快分配了,你准备去哪个科?叶教授肯定要把你留在胸外的吧?”

林子矜笑了笑:“我想去肝胆外科,说起这个,听说肖海洋没参加实习?”

上次小食堂事件之后,肖海洋在系里闹了一场,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他好像也死了心,开始想办法钻营,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留在京都。

可能是人贱自有天收的缘故吧,他钻营了那么久,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实习的时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他被分到京都郊区一个小医院实习。

系里分到小医院的人也不少,别人都服从分配去指定医院实习,只有肖海洋觉得不服气,硬说是年晓晓为了报复他,把他安排到小医院实习。

这还不算,他竟然索性没去实习,一门心思地到处想办法钻营,希望将来能留在医科大附属医院。

林子矜听得冷笑:“就凭他那刚刚过线的成绩,医科大附属医院还真够呛要他,毕竟病人要的是实打实的医术,光会吟诗可治不了病。”

“谁说不是呢,”杨峻峰也很讨厌肖海洋,见景坚端着饭菜过来,她赶紧挪挪桌上的菜盘子,站起身:“景同志快坐,你俩慢慢吃,我吃完了。”

“哎,你也不用这样啊。”

林子矜郁闷地说,却见杨峻峰面前的饭菜果然吃得一干二净,真难为她怎么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快的。

杨峻峰笑了笑起身离开:“我吃饭向来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景坚也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林子矜有点歉意:“我是不是影响杨同学吃饭了?”

“没事,”林子矜说:“我估计她急着回去抄小抄,没心思在这儿磨蹭。”

“抄什么小抄,实习还考试啊?”景坚抓紧一切机会讨媳妇欢心:“我家林同志就是厉害,不管在哪儿,都是最好的。”

“胡说,”林子矜给他夹菜,笑着说:“杨峻峰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多了,她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和她一比我那点成绩差得远了。”

只不过这位学霸暂时还不能很好地把知识结合到实际运用中,只要她克服了这毛病,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

谁还没个大小毛病呢,前世林子矜还见过一个学生,读了五年临床外科,到实习的时候才发现,他有晕血的毛病,见到少量的血没事,见到大量的血就晕,最后没办法只得转专业。

景坚吃得很慢,目光总是在林子矜的脸上徘徊,后来索性呆呆地看着她走起了神。

林子矜被他看得别扭,忍不住嗔道:“好好吃饭,怎么突然发起傻来了?”

第282章 如果我离开你

景坚回过神来,笑了笑:“明天是星期天,你不要去实验室了,陪我玩一天,咱们再去戴叔家吃顿晚饭好不好?”

林子矜想想这几个月来她忙成这样,一直也顾不上好好陪他,一股歉意涌上心头,她看着景坚柔声说道:“好,明天我哪儿也不去,你说吧,咱们去哪儿玩?”

景坚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兴致勃勃地给她数了几个地方,都是风景优美,自然风光特别好的:“你随便选一个地方,我带上相机,给你好好照几张照片。”

“好,那咱们去看红叶吧,这个季节红叶正是最漂亮的。”林子矜也不矫情,她来京都快四年了,成天不知道忙些什么,还真没去看过红叶。

吃完饭两人散了会儿步,附属医院离医科大不远,不知不觉地,两人就走回了校园的林荫小道上。

林子矜想起两人刚开始谈恋爱时,景坚走路都离她远远的样子,感觉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她正想取笑他几句,手上一暖,景坚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这条路相对偏僻,路上的人不算太多,却也不算太少,零零星星不停地有学生路过。

这是景坚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林子矜有点奇怪,这家伙突然变得这么主动,看来这些日子真是被冷落得苦了。

景坚拉着她的手不说话,慢慢地向前走,林子矜也不作声,偶尔有年轻的学子安静地走过,回头看看这一对俊男美女。

秋高气爽,落日给秋日里层翠叠染的树叶染上一层光晕,风吹过远处的小湖,带来一股淡淡的水气。

气氛温馨,景坚身上却似乎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沉默地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林子矜只觉得今天的景坚有点奇怪,但他不说话,她也不愿追着问。

林子矜自己也说不清,她对景坚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

她答应景坚的求爱,一方面因为当时那种心动的感觉,另一方面,景坚的成熟稳重,也让她很有安全感。

因为前世家庭的原因,林子矜总是下意识地让自己不要太看重爱情,和景坚确定关系以后,她更是提醒自己,尽量保持独立,要拥有随时能够离开的能力。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从后世而来,在信息**ào zhà的时代里,见多了各种渣男怨女,或毒男蠢女,前世的她自己也深受其害,深知保持精神和经济独立的重要性。

在同景坚交往的过程中,林子矜始终下意识地不让自己在他身上付出太多的感情,更不愿意在经济上或其它方面依靠他。

谈恋爱也好,结婚也罢,在她心里,首先要给自己留够足够的空间,她是独立的,不能像前世的自己或年晓晓那样,为爱情昏了头。

可是两年多以来,她越来越离不开景坚了。

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从来没有甜言蜜语,对她的关心和爱也建立在尊重她的基础上,就连吃醋都是那么克制而有分寸。

在这种理性的,干净的关系当中,林子矜反而能够感觉到他深深的爱意。

像今天这样,毫不忌讳众人目光,紧紧握着她的手,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

越往树林深处走,人就越少,景坚忽然开口,平素醇厚好听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似乎有点低沉:“我刚才听你和小杨同志说起,你的舍友和那个肖海洋,最后怎么样了?”

林子矜有点奇怪,景坚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怎么忽然问起年晓晓的事,她的心思还在想着景坚的事,便随口回答:“他俩分手了。”

“那,你的舍友现在还好吗?”

林子矜心里的奇怪加深,景坚为什么会关心年晓晓?

“嗯,还好吧,这段时间看她精神好多了,自信心也慢慢回来了。”林子矜笑了笑,颇有点感慨:“时间能够洗清一切,只要渣男不要总来纠缠她,事情总会过去的。”

林子矜感到景坚的手紧了紧,却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是啊,时间能够清洗一切。”

他似乎有些遗憾,又似乎放松了一些,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子矜,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偏着头看看景坚,林子矜见他神情肃穆,还带着几分紧张,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她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家伙变心了,他刚才提起年晓晓,或者他喜欢上了年晓晓?

转念一想似乎不可能,除了对杨静多看过几眼,景坚对年晓晓和宿舍里其它的女生都没什么特别的,估计他多看杨静,看的也是那打铁的女子逆天的战斗力。

而且就在刚才,他还傻乎乎地在病区外面等自己呢。

一个男人如果变了心,不可能天天不变地等着女朋友吧?而且他的女朋友还顾不上理他。

那么,是他遇到了什么压力?

林子矜立即脑洞大开,脑补出后世网络小说中无数俗套的情节。

男主高大英俊,前途无量,被首长的女儿也就是女配看中,女配哭着喊着要嫁给他,首长无奈,出面施压,男主迫于压力或本身就嫌贫爱富,爱慕权势,同女主分手,娶了首长的女儿,女主失恋之后,奋发图强,逆袭成功,把男主和女配踩在脚下,按在地上用力地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

停停停,她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林子矜也不胡思乱想了,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景坚,期待能从他这儿看出点什么来。

景坚确实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而坚毅,不过他目光中隐隐有着期盼,似乎还有几分无奈和伤感?

这还是那个平时洒脱,一谈恋爱就害羞的景坚吗?

林子矜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强笑着问:“怎么,是有高官的女儿看上你,让你甩了我和她结婚?”

景坚顿时哭笑不得,这傻丫头成天都想什么呢。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别胡说,哪有什么高官的女儿喜欢我,小林同志,你赶紧认真回答问题,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第283章 引火烧身

林子矜想了想,认真道:“景坚同志,如果你不喜欢我,或者觉得咱俩性格不合,哪怕真有高官的女儿喜欢你,只要你跟我说清楚就好,我也不稀罕巴着你不放。”

“不过,”她用充满威胁的目光看着景坚,嘿嘿冷笑:“如果你敢像肖海洋那样,脚踩两只船,我就tong ni几十刀,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可以先给你下点药把你迷倒的。”

景坚适时地举起两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哪儿敢啊,万一失手把我捅死,你还得给我偿命,傻丫头,这多不合算。”

林子矜“恶狠狠”地一笑:“你忘了我是医学僧了?就算tong ni几十刀也伤不到要害,最多轻伤。”

“哎呀那我可真得小心,”景坚四下看看,两手护在胸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防备样子,装着瑟瑟发抖地说:“这儿人迹罕至,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你把我引过来,该不会打算在这儿动手吧?”

林子矜双手叉腰斜睨着他,装着一副凶狠的样子,心里却有点没底:“别贫了,赶紧的给我交待清楚,你是不是又爱上别人了?”

景坚看她这副样儿,真是又可爱又好笑,忽然冲动起来,用力把她拥在怀里,低声说:“不会的,有你我就满足了。子矜,如果我离开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女孩子的身体软软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中间夹杂着残留的消毒水味道,很是好闻。

景坚心里叹了口气,无比珍惜地拥紧了她,抬起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感受着头顶上方传来的温热触感,似乎还有男子的鼻息喷在她的头顶上,林子矜环住景坚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以前她的心上总是压着罗布村的那块大石头,就连谈恋爱都没敢全心全意过,而事情解决之后这些天,她又总是忙着,冷落了他,也辛苦他了。

能把景坚这害羞的家伙逼得主动拥抱她,可想而知这些日子她有多么过分。

“林子矜,你一定要好好的。”

男子说话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点磁性,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林子矜心里莫名有点心慌又有点小脾气,仰起头怒道:“我偏不!”

景坚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傻丫头,别胡说!”

林子矜掰开景坚的手指,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嘴边轻轻一吻,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手迅速变得滚烫,林子矜坏笑着,把他的手放回他自己的唇上。

这是?

手指上传来女孩子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景坚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次放纵了自己的情感,一手揽着她的腰,无师自通,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生涩,却激烈又缠绵,良久之后,景坚才放开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林子矜,两眼亮亮地端详她,再次把她拥在怀里。

你是我的珍宝。

景坚心里想着,喜悦几乎要把他的胸膛撑爆,同时也有一丝后悔隐隐地浮上来。

他不该这样的。

撩人不成反倒引火烧身,林子矜被吻得晕晕乎乎,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过了好半天,她才慢慢地恢复了清明,听着景坚有力的心跳声,后知后觉地想,这段日子真是对他太过冷落了,以后一定要规划好工作和生活,经常抽时间陪陪他。

至于说怕受伤,嘿,人活在世界上,哪儿有不受伤的,何况,两年来和景坚的交往,也让她对景坚了解得很深。

他似乎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至少,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如果他不再爱她,一定会跟她说个明白,利索分手,而不会做那种劈腿或者玩婚外情的渣男。

谁又能保证爱情一生一世都没有一点变质,永远是那么炽烈和纯净呢?

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骗小女孩,就是被爱冲昏了头脑。

不过,林子矜想,不论如何,这次答应景坚的事一定要做到,她已经为了工作和学业冷落他太久了。

然而,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然而。

第二天林子矜起了个大早,难得地在镜子前面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景坚来接她去看枫叶。

可是直到等到日上三竿,林子矜从时不时地向窗外望一望,变成了趴在窗口等着,最后连景坚的影子也没见着。

快中午的时候,实验室来人找她,说是林子矜前几天提出的一个实验步骤出了问题,叶奕催她快去。

那头事情很急,林子矜看看快十二点了景坚还没来,也只得跟着来人去了实验室。

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换了多种实验方案,问题还没解决,叶奕看着林子矜太累了,劝她先回去。

林子矜也挂念着景坚,不知道她走了以后,景坚有没有去找她,如果他扑个空,会不会生气。

时间有点晚,叶奕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于是两人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深秋的夜里往回走。

明知道这时候回去,也未必能够见得到景坚,林子矜依旧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似的。

叶奕蹬着车跟在她身边,忽然说:“没事的,咱们肯定能在十点半之前赶到。”

十点半,是宿舍楼锁门的时间。

林子矜没作声,骑车的速度也没降下来,好久之后她才闷闷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深秋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夜里还是有点凉,白天走的时候是中午,天气正热,林子矜穿得单薄,这时候被风一吹,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闷着头骑车,过了一会遇到一个红灯,两人停下来等红灯的间隙,她才没头没脑地闷声说:“我和人说好了,今天要去看枫叶的。”

叶奕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这个“人”大概就是林子矜那个名叫景坚的对象,他的心里像被塞了一把黄连一样,又是苦涩又是沉重。

半年多的接触,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就有了这个女孩的影子,她的聪慧和机巧,她的灵气勃发,她的狡黯的笑容,她那随意却很好看的打扮,一点一点地钻进了他的心里。

第284章 军事机密

可是林子矜已经有了对象,他来迟了。

不,他第一次见到林子矜的时候,她还没和景坚建立恋爱关系,是他自己错失了追求她的机会。

这时候绿灯亮起,两人重又骑行起来,叶奕勉强抑制着喉咙里一阵阵涌上来的酸苦之意,挤出一丝笑容说:“对不起,耽误你们了。”

一长串的路灯发出桔黄色的灯光,照得夜空也变成了朦胧的桔色。

林子矜蹬着车,双眼无意识地扫过路旁的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心里莫名地有点苦涩:“不,叶奕,这事跟实验室没关系,是我自己……”

顿了顿,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加快了速度,自行车就像风一样,在夜里的街道上行驶。

跟师弟说起自己的感情生活,似乎有点不太妥当,林子矜心想,明天见到景坚,一定要跟他道歉,然后好好地补偿他。

叶奕看着女孩子俏丽的侧影,心里的苦涩更甚。

她说的是跟实验室没关系,而不是跟他没关系,在林子矜的心里,他只是实验室的代表,连耽误她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学校,林子矜跟叶奕匆匆告别,急急地向宿管老师打听,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当听到宿管老师很肯定地回答没有的时候,林子矜在失望的同时,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好景坚没来,不然的话又要白跑一趟。

可是,他为什么没来?

景坚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林子矜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见他失过约,这一次,他为什么失约了?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林子矜再也没有见过景坚。

他为什么不来找她?莫非宿管老师记错了,景坚那天来找过她,然后被她放了鸽子,那家伙生气了?

又或者?

林子矜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回想起那天晚上景坚反常的举动,反复地问她,如果他离开她,她会怎样。

她的心里猛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破天荒地,林子矜向科里请了假,准备去找景坚。

直到这时,林子矜才意识到,两人谈恋爱两年多,向来都是景坚来找她,她去找景坚的次数,伸出一只巴掌都能数得出来。

看着军营门口陌生的哨兵,林子矜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歉疚感。下一刻,恐慌就代替了歉疚。

“他不在?”

“是的,不在。”哨兵站得笔直,一板一眼地回答,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那,景同志什么时候回来?”

哨兵摇头:“对不起,同志,这属于军事机密。”

其实哨兵也不知道,只是这美得耀眼女同志,脸上的神情太过失望失落,他不忍心直说出来。

林子矜骑着自行车离开,心里一片空白,景坚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或者,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要和她分手吗?

可是,看他那天的样子也不像要分手,以景坚的为人,如果要分手,他肯定不会吻她的。

两人处对象两年,他最多只是拉过她的手,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怎么会在分手的前夕吻她呢。

一个人在京都的街上转了几圈,林子矜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以去问戴叔呀!

戴叔肯定知道!

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戴国梁也不知道景坚去了哪里,对于林子矜旁敲侧击的询问,老头子反倒有点疑虑:“小林同志,怎么今天你一个人来了,景坚呢?”

林子矜好容易圆了谎,狼狈地出来,她推着自行车站在胡同口,心里茫然一片。

景坚去哪儿了呢?

是执行特殊任务吗?

他以前也执行过特殊任务,也有一个月半个月不来见她的时候,可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心里就这么乱呢?

林子矜发觉,不知不觉中,景坚已经在她的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那一块位置。

细水长流的两年陪伴和关怀,让她对他的感情不知不觉中已经根深蒂固。

景坚在哪里?

除了戴叔,他没有家人,现在连戴叔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还能到哪儿去找他,去打听他的行踪。

茫然之中,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戴琛!

戴琛是景坚认定的大哥,他一定知道。

只不过林子矜也不知道戴琛的家在哪里,只知道他现在在部队所属的一家研究所上班,林子矜努力地回想着研究所的名字,好像景坚跟她说过,只是当时她没当成一回事。

人是不经念叨的,就在林子矜绞尽脑汁地想着戴琛的工作地点时,戴琛就出现在她的前面的不远处。

看到林子矜,戴琛很明显地停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

林子矜却像见了救命稻草,把车子往墙边一支,便快步迎了上去。

“戴大哥,你来了啊。”

戴琛有点尴尬,他只是趁着中午偷偷过来看看老头子,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林子矜。

他清了清嗓子:“嗯,我过来看看。”他征询地看看林子矜,再看看小巷:“你这是?”

“我来看看戴叔。”

“他,他还好吧?”

林子矜的心思都在景坚身上,一时忽略了这父子之间的别扭,随口答应:“戴叔好着呢,你要去陪他吃午饭?”

“哦哦,那不了。”戴琛有点慌乱,摆了摆手:“我在附近办事,路过看一眼,那边还忙着,就不进去了。”

林子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戴家这对父子间尴尬的情形,不过这时她也没心思替他们父子说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戴琛。

“戴……戴大哥,你知道,你知道景坚去哪儿了吗?”

戴琛的表情严肃起来,看着她:“你找他?”

“嗯,戴大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戴琛是景坚最信任的大哥,林子矜在他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部队找他,哨兵不肯告诉我,他,他前几天来找我,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我担心他……”

“咱们边走边说吧。”戴琛不愿意站在巷口,担心戴国梁万一出来看见:“我知道他的情况。”

林子矜松了口气,跟着他抬腿就走。

戴琛又站住了。

林子矜差点一头撞上去,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戴琛指了指她立在墙边的自行车:“你忘了自行车。”

第285章 遗书

林子矜这才想起,还有自行车这回事呢,急忙回去推上车子,手忙脚乱的差点摔倒。

戴琛冷眼看着她,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看这个样子,其实这姑娘还是挺在乎景坚的。

为了说话方便,戴琛从小巷边的一条小路拐了进去,这条路上比较清静,几乎没有什么人,路两旁的长着高高的杨树,偶尔有叶子落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掉在地上。

林子矜的心也随着叶子晃晃悠悠。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直到林子矜忍不住想开口问他的时候,戴琛终于说话了。

“小坚所属的部队前几天开拨,去了南疆前线。”

恍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林子矜失声道:“什么?!”

戴琛伸手替她扶住自行车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点明知故问道:“他没跟你说?”

林子矜茫然摇头:“没有,他只是问我,只是问我……”

林子矜说不下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景坚已经说得够清楚,如果他离开她,她会怎么样?

亏她还脑补了一出大戏,以为有首长的女儿看上了他,却原来……

林子矜想起那天的情形,景坚所有的与平常不一样的,奇怪的行为都有了答案。

他听到失恋的年晓晓不再难过,松了口气,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握了她的手,他第一次吻了她。

如果不是她故意去逗他,去撩拨他,估计他还不会吻她。

他去跟自己告别,希望他离开后,自己能过得好些,他打算带着自己出去玩,给自己照些照片,这些照片可能将陪着他上战场。

林子矜心里火烧火燎地疼,忽然喃喃出声:“他还说要带我去看枫叶,照相。”

“他们提前开拨了。”

戴琛冷冰冰地说道,简直像没有心肝肺一样,没有一点点同情心。

林子矜心想,就算没有提前开拨又能怎么样呢,那天实验室有事,她又去了实验室,就算景坚来了,也找不到她。

不知道以前景坚有多少次找不到她?

她经常在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等在宿舍楼下,见到她的时候,他也总是包容地笑着,从来没有流露出哪怕一句怨言或不快的神情。

也许因为他没有怨言,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有时候也会跟她说,不要等她,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理所当然无怨无悔地等着。

直到他要上前线的时候,第一个担心的还是万一他有事,她一定要好好的。

她自己呢,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付出太多的感情,即使经常在行动上逗他撩拨他,也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千万不能爱他爱得失去自我。

她害怕重蹈前世的覆辙,害怕再次陷入深渊。

她的学业,她的事业,她的家人,她把这些看得无比之重,随便哪一个都比景坚重要,现在他离开她上了前线,生死未卜,她的心却空荡荡的,不,是乱成一团。

“小坚跟我说过,如果他回不来,让我多多照顾你。”和我爸。

戴国梁没把后面的三个字说出来,他说:“可能小坚怕你担心难过吧,所以没有告诉你。”

“这样我更难过。”林子矜低声说。

戴国梁索性把自行车放在路边,在路边的草坪里的一个小石桌旁边坐了下来。

林子矜也跟着坐在另一边。

石桌上刻着一副象棋棋盘,林子矜下意识地抬手抚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横线竖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就像她和景坚,现在隔着不知道有多远。

感受着指尖下冰凉的桌面,心里空落落的无着无落。

她想电影上演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姑娘送心爱的人上战场,笑着给他戴上大红花。

如果换成她她一定做不到,一定会拉着景坚哭鼻子,求他不要去。

不过想来那家伙一定不会听她的话,就像这次,他连招呼都没跟她打一声。

如果他告诉她……

林子矜想,如果景坚真的告诉她要上战场,她可能也不会哭着不许他去,但她一定要让他先打结婚报告,先把自己交给他。

让他踏踏实实地去打仗,让他不要担心,她会好好的。

好好的等着他。

“小林同志,事情就是这样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的。”戴琛说,顿了顿,他看着林子矜又说:“你也别急,小坚以前经历过一次战争,还立了功,这次估计也没什么事。”

林子矜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以前戴琛其实对这姑娘印象不怎么样,他心里觉得,这姑娘实在不太能配得上景坚。

倒不是说家世背景和个人条件,戴琛对于家世背景不是那么看重,而个人条件方面,林子矜其实也算很不错的,名牌大学毕业,学业优秀,外形条件也非常好,光看外部条件的话,她和景坚真是天生一对。

只是戴琛总觉得,景坚和林子矜之间,付出的感情太不对等,林子矜这姑娘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疏离的味儿。

与景坚对她发自肺腑的喜爱相比,这姑娘似乎显得有些凉薄。

景坚为人赤诚,有一腔热血,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全心全意地去爱去付出,而这个姑娘,面对着景坚的时候,总是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就算她在笑着的时候,那笑意里也似乎带着几分凉薄,抑或是不安?

反观她对戴国梁是真的好,面对戴国梁的时候倒没有那么多的疏离和提防,反而有种天然的亲近。

戴琛不知道,是这姑娘天性凉薄,所以对景坚的深情无动于衷,还是她压根就是在利用景坚和戴国梁。

又或者有别的原因?

如果不是了解景坚的为人,戴琛真的要怀疑,是不是景坚让林子矜吃过什么苦头,或是景坚在什么事情上欺骗过人家姑娘。

不过,看这姑娘今天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戴琛又觉得,也许之前是他看错了,这姑娘对景坚,似乎也很是情深意重的。

那么,那封遗书,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呢?

景坚得知部队要开拨时,就去找过戴琛,将一封遗书交给了他。

景坚告诉戴琛,如果到时候他回不来,或是回来了却缺胳膊短腿,林子矜一定会找戴琛询问,到时候戴琛把遗书交给林子矜就好。

第286章 我会等着他

戴琛不知道遗书里面的内容,看着景坚一副放不下的样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景坚自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却还在担心着,他走了之后,林子矜会不会伤心难过,这傻小子的一腔热血,但愿不会所托非人。

林子矜还是那样呆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上的字,食指沿着字的轮廓一笔一划地描着。

一片落叶落在她的手上,她似乎被惊醒了,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戴琛,近乎呓语地说:“你有他的地址吗?”

戴琛摇了摇头,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解释道:“估计得等他们稳定下来,才能给这边写信,等我收到信,就把地址给你。”

顿了顿,他又怕这姑娘抱着太大的希望,补充道:“不过,你给他写信,他也未必能收得到,部队经常开拨,不一定一直在一个地方。”

林子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我不给他写信,我知道他没事就行。”

戴琛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里就有点不痛快,那点儿疑心立即又冒了出来:“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战争的性质和他以前执行特殊任务不一样,战争当中,个人素质再高,也不一定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林子矜并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漠然说:“我知道,我不怕。”

我是医生,他伤了,我给他治,他残了,我照顾他,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这个念头在林子矜心里盘旋不去,她木然站起来:“我要走了,如果有他的消息,请您通知我。”

起身就走,林子矜又一次忘了她的自行车。

戴琛不得不推起林子矜的自行车,跟在她的后面,一直把她送回宿舍楼,把自行车放进车棚,车钥匙送到她的手里,林子矜木然地说声谢谢,径自上楼。

她和遇到的人打着招呼,除了看起来有点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也不知是因为在外面坐着受了凉,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当天夜里,林子矜就发起了烧。

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的嘴里无意识地叫着景坚的名字,脑子里光怪陆离,似乎全是他在枪林弹雨挣扎的样子。

好在一个宿舍里全都是未来的医生,几个姑娘紧张而有序地给她灌药,物理降温,权当学习护理高烧病人,到天亮的时候,高烧终于降了下来——转成了没完没了的低烧。

低烧持续了三天,林子矜终于打起精神,回到医院去实习。

杨峻峰已经帮她请过假,叶教授知道林子矜生病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小姑娘惊了一下。

“小林同志,你得详细查一查高烧的原因。”叶教授端详着林子矜,几天不见,这姑娘苍白消瘦了许多,脸很瘦,显得眼睛更大,下巴尖尖的,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嘴角边裂着血口子。

林子矜笑了笑,神情平静:“没什么的,叶教授,跟您申请一下,这几天我想去病房那边。”

她的身体和精神情况,不适合再留在手术室。

叶教授显然也想到了这节,立即答应:“行,这个不用申请,不过你最好再去些必要的检查。”如果仅仅是感冒高烧,怎么可能短时间内瘦得这么厉害。

旁边的杨峻峰终于绷不住了,用力地给叶教授使眼色。

您就别出馊主意了,林子矜是因为她对象的事才发烧的,再说几句,万一她又想起来呢?

好在叶教授及时看到了杨峻峰的眼色,老教授倒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立即知趣地不再作声。

表面上看起来,林子矜大病一场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调到住院部,林子矜也没闲着,反倒比之前更加努力,实习生么,只要自己愿意,总是能找到活儿做,不管工作重不重要,有多少技术含量,她都很努力地在做。

实验室那边,林子矜也投入了更多的心血。

在她试过几个前世知道的办法之后,之前的技术难题还是没有解决,最终还是她在熬到半夜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全新的办法,完成了卡住的实验步骤。

将近一个月过去,戴琛再次在医院住院部见到林子矜的时候,除了瘦得厉害,这姑娘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被人从医办室叫出来,看见走廊里等着她的戴琛,林子矜眼睛里亮起两簇光,充满期待地看向戴琛。

戴琛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没负她所望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小坚的地址,估计他给你的信也快到了。”

林子矜郑重地双手接过信封,发现信封是拆开的,轻飘飘地里面没有信纸,上面写着的是戴琛的地址和名字。

戴琛在旁边解释:“这信是给我的,他说他也给你写了信,不过估计你的信要晚一些。”顿了顿,他像是怕林子矜多想,又说:“我们单位的信比普通的信要快一些。”

戴琛在军工研究所,同前线的信件可能有特殊渠道,林子矜点点头没说话,把信封递还给戴琛:“谢谢戴大哥,我记住了。”

戴琛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和林子矜谈一谈,他指了指旁边休息区的长椅:“小林同志,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谈谈?”

林子矜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在长椅上。

戴琛坐在她的身边,考虑一下措辞开了口:“小林同志,景坚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对于和他的关系,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子矜抬起眼睛看他:“戴大哥,我没什么想法,景坚是我对象,我自然等着他。”

“景坚给我的信里说,他的很多战友,收到了对象寄来的断交信,他能理解那些女同志,如果你做出其它选择,他也能理解。毕竟子弹不长眼,没人有权利把另一个人的幸福绑在……”

“戴大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林子矜平静地说:“我能理解他,不过我想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那因为瘦而愈发显得大大的眼睛里亮起了光:“我会等着他。”

戴琛没说错,没过几天,林子矜就收到了景坚的来信。

第287章 分离

信里没有提起战争,也没说想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起战地的各种故事。

他用开玩笑的口气抱怨,伙食不好也睡不好,吃的大部分是各种肉罐头和压缩饼干,和他一起的几个战友各自的睡相都不行,参谋睡觉咬牙,政委喜欢说梦话,而且他们的脚都臭得要命,几乎要把人熏出咽炎和肺炎来,害得他总也睡不好。

还有那边的气候也不好,天气潮湿,人身上永远都潮乎乎的,衣服好像总也不干似的,很多人都长了皮肤病,后来大家总结经验,尽量少穿衣服,倒是没少省下衣服。

信里还有战士们的糗事,脑子灵活的城市兵,打牌输了却要耍赖;踏实诚恳的农村兵,以前没怎么吃过肉罐头,开始时吃得很香,后来硬是吃罐头吃到吐,天天念叨他娘贴的玉米面饼子。

还有以前在学校里的学霸,即使当兵了,还成天抱着个小本本在猫耳洞里写诗写文章,还跟内地的文学青年们写信交流,每天都能收到大量崇拜者的来信。

整个信的格调看起来,就像后世参团旅游的人,对旅游团安排的伙食住宿不满意,又聊起同团游客的故事似的,间或也带着对目的地风景和气候不满意的抱怨。

林子矜明知道这家伙是用这种方式,在避重就轻地安慰她,却也神奇地被这些闲唠嗑的家常话安慰到了——至少她知道,景坚暂时没事。

于是她更加努力起来,实习结束,林子矜如愿以偿地被分到了肝胆外科,摘掉了实习二字,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

……

医科大的小食堂里。

“为了庆祝实习结束,大家从学生变成救死扶伤的医生,马上就要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咱们干了这杯!”

405宿舍的姑娘们围坐在一起,举起手中五花八门的水杯,互相一碰。

林子矜仰起脖子,把一杯啤酒全灌了进去,再一个个地检查其他人的杯子。

杨静豪迈地亮了亮杯底:“我喝完了!”

杨峻峰和奚玉兰笑着把杯子递到林子矜面前让她看,林子矜点点头:“嗯,你俩还行,年晓晓,你可不能耍赖,你那杯子本来就小,还留一大半酒,是准备养鱼么?”

年晓晓吐吐舌头笑道:“一下子喝不下去,让我慢慢喝,反正最后喝完就行呗。”

年晓晓的笑容晴朗明快,笑得挺俏的小鼻子皱了起来,脸颊上有两团淡淡的红晕,之前那令人不愉快的爱情,好像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林子矜饶过了她,看向张金铃,张金铃满脸苦色:“哎呀,我真不能喝了,再喝下午就误事了。”

几个女孩子一起起哄,杨静大声喊起来:“别想骗我们,今天是星期日,你能有什么事?”

张金铃期期艾艾半天,终于还是带着几分娇羞和暗搓搓的得意说了出来:“那啥我真不能喝,我跟钱奋斗说好了,他下午要来找我。”

“不行!”杨静喊道:“臭男人哪有咱们姐妹情深?必须喝!”

杨峻峰笑着拽她:“好了好了,杨静你还小,不懂得爱情的伟大,别说不喝酒了,只要钱奋斗发话,让张金铃不吃饭她也能做得出来!”

林子矜哈哈一笑,心知张金铃这要强的家伙肯定要上当。

激将法果然起了作用,张金铃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才不怕他呢,喝了!”

几个女孩子放下杯子,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毕业分配的去向。

奚玉兰毫无悬念地回到了她家乡的县医院,因为家里还有丈夫和儿子等着她。

杨静也将回到d省的省医院,并且家里人已经帮她安排了好几个优质男人,打算她一回去就立即让她相亲。

这东北大妞对此很是抗拒,因此瞧着恋爱中的人们都不太顺眼,尤其是张金铃这样的,竟然为了一个臭男人都不敢喝酒了,凭啥啊。

张金铃在钱奋斗的帮助下,留在了京都,她去的是另外一家医院,不如医科大附院名声大,却在某一专科治疗方面很有名气,对她来说,也算是如愿以偿。

钱奋斗所在的部队没上前线,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张金铃最近正忙着给自己置办嫁妆。

她的老家虽然没来人,却不停地给她汇款,一笔接一笔的汇款单雪片似的飞来,看着每一笔的数额都不大,加起来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杨峻峰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对着大伙扬了扬酒杯,:“谢谢林子矜给我支的招,还有晓晓,咱仨以后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张金铃,提前祝贺你。奚大姐,终于摆脱我们这些小屁孩,全家团聚。还有杨静,你要好好相亲,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写信,”

年晓晓笑得眯起眼端起酒杯:“好啊好啊,来喝一杯。”

杨静郁闷地举杯:“真是服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也跟着我家里人欺负人,小心把我惹急了,我出家当一辈子尼姑去。”

其余的人哈哈大笑,林子矜想像不出杨静当了尼姑是个什么样,灭绝师太?

想到金老笔下的灭绝师太,她笑得更欢了。杨静就更郁闷了,对提起这个话题的杨峻峰更是恨得不行,怒道:“笑什么笑,本家的,你那见了病人就完蛋的毛病好了?”

杨峻峰笑呵呵地:“好了好了,再不好的话,我也得赶紧相亲,把自己嫁出去。”

用了衣袋里揣纸条的办法之后,杨峻峰果然克服了见了病人就麻爪的缺点,遇到病人摸摸口袋里的小纸条,就什么都不怕了,那些原本就在脑子里的知识点,也不再藏起来,都开始老老实实地听她使唤。

优秀的实习成绩加上优秀的毕业成绩,毕业分配的时候,她也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医科大附院。

加上年晓晓,405宿舍六个人中,就有三个留在了医科大附院。

这个时候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电话手机微信和qq什么的,通信全凭邮政信件,人和人之间失去联系是很容易很正常的事。

这顿饭吃完,除了林子矜和杨峻峰,其它几个女孩子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以后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第288章 狗急跳墙

几个女孩子吃饱了饭,带着几分微微的醺然,嘻嘻哈哈地结着伴回宿舍。

林子矜落在最后,杨峻峰跟在她身边,轻轻地拽她一把,示意她走慢一点,两人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杨峻峰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肖海洋最后没留在京城,好像他前几天还找系里的领导闹腾来着。”

林子矜除了在医院里,其它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还真不知道这事:“闹腾也没用吧,学校分配是看成绩的,医院要人也是看专业成绩的,不是会吟诗就能看好病。”

杨峻峰微微蹙起眉头,凑到林子矜耳边小声说:“什么呀,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担心肖海洋再来闹晓晓,你那个张弘哥哥不是喜欢晓晓么,能不能让他想想办法。”

杨峻峰的气息吹在林子矜耳边,林子矜的耳朵痒痒的,她心说整个405宿舍的人,其实最聪明的还是杨峻峰,怪不得人家是学霸呢。

“先不说肖海洋的事,杨峻峰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张弘喜欢年晓晓?”

杨峻峰咳了一声:“稍加用心就能知道,我又不是杨静那个女汉子——先别扯这个,说实话,我觉得肖海洋这人很危险,这几天他上蹿下跳的,我怕他伤害到晓晓。”

林子矜笑了笑,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他和晓晓的事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就那样一个只会吟酸诗,耍赖皮的赖皮狗,他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以林子矜两世为人的经验,肖海洋这种人嘴上喊得响,其实他最爱的是自己,他绝对不会做出对他自己不利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赖皮狗走投无路的时候,不仅会跳墙,还会咬人,而且有些时候,它还会给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几天之后,林子矜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听见几个小护士聚一堆儿议论,个个神情激动,八卦中带着几分义愤。

“跟他找过对象就必须得嫁给他,凭啥呀?”

“就是,眼科那个小年同志据说是今年才分来的,特别乖巧听话,看着就惹人心疼,怎么就瞎了眼,惹着这么一条疯狗呢?”

“哎呀,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眼科的小年同志,有人受伤了?

林子矜心里一沉,快步走了过去:“宁姐,你们说的谁?”

宁护士回头看见是她,嚷了起来:“哎呀小林医生,你好象也是医科大毕业的吧,眼科刚分来不久的小年医生你认识吗?”

林子矜已有不好的预感,强撑着答应:“她是我舍友,她怎么了?”

“就在刚才,小年医生被一个男的用刀捅伤了,哎呀那血流了一地……”

“幸好旁边有个病人家属帮她挡了一刀,现在两人都送到急诊科了……”

“不是,你刚才在病房没看见,那男的现在就在咱们科做手术呢,刚送进二号手术室了,好像伤得还挺重,地上的血都是男的流的,小年医生倒伤得不重……”

“年晓晓……小年医生在哪里?”

林子矜顾不得管二号手术室的事,急急问。

“小年医生伤得不重,就在急诊科处理伤口……”

“上班时间你们聚在一起这是干什么,开茶话会呢?要不要给你们端点儿花生瓜子糖茶什么的?”护士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护士们一哄而散,各自做事去了。

林子矜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讯息,连手术服也顾不得脱,急急向外跑去。

她得去急诊科看看年晓晓。

跑了一半,迎面就看见年晓晓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小姑娘眼睛红肿,惨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她的胳膊用纱布吊着垂在胸前,上面打着白色的绷带,小嘴扁扁的,好像马上还要再哭一场似的。

林子矜打眼一扫,就看见人群后面还跟着杨峻峰。

年晓晓已经看到了林子矜,心里的委屈和痛苦一下子又爆发了出来,大声哭着朝她跑了过来。

“林子矜,我,我,张弘他怎么样了?他伤得重不重?”

没跑几步,她就被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扶住了,那男子皱眉,略带责备地低声道:“别跑,万一伤口裂了怎么办?”

林子矜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所谓的病人家属,受了重伤的男的,是张弘?

她顾不得安慰年晓晓,就向二号手术室跑过去,身后脚步声响,是杨峻峰急步追了上来。

“张弘情况怎么样?”看林子矜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张弘的情况,不过杨峻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万一她知道呢?

林子矜摇头,加快脚步:“不知道,我一直在四号手术室,刚出来才知道这事,晓晓没事吧?”

看年晓晓的样子,除了脸色白点,走路有点飘,好像也没伤到致命处。

“伤到了尺动脉,失血有点多,其它都没事。”

“那张弘呢?”

“我也不知道张弘的情况,听说伤在腹部,”杨峻峰叹了口气:“当时正好王大夫路过,直接就把他送到你们这边来了,我听说好像伤得不轻,伤情很复杂。”

两人到了二号手术室门口,这个时候医院还没有装气密门,手术室的大门是两扇玻璃门,门框上面亮着红色的手术中的灯。

因为偶尔有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闯进去,医院方面在每一个手术室的门口都安排了一个护士,看门顺便解答一些简单的问题。

林子矜跟看门的护士说了一声,带着杨峻峰进去。

护士虽然不认识杨峻峰,但见她穿着印有本院字样的白大褂,便给面子地挥手放行,低声叮嘱她们,不能影响手术。

林子矜勉强挤出笑脸,点头答应,便急急进去。

手术室里很是安静,偶尔能听到手术器材落在托盘里的声音,林子矜看见主刀的赵主任不停地伸长脖子,在器械护士的肩膀上蹭掉额头上的汗,心里一股不安登时涌了上来。

天气已经进入深秋,北方这个季节正好天气刚冷,暖气还没上来,堪称一年中室温最低的时候,赵主任哪来这么多的汗,是不是手术的难度很大?

她心急如焚,却不敢走近去看,毕竟她和杨峻峰都没换手术服,简直就是移动的污染源。

杨峻峰也是急得不行,攥着林子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第289章 一条好汉

“血止住了。”

赵主任长吁一口气,再次在护士肩膀上蹭了蹭汗,语调还算轻松:“好家伙,幸好这事发生在医院里,送来的及时,不然的话……”

林子矜心下一松,和杨峻峰对视一眼,扯了扯她示意出去吧,两人正要出门,就听到手术台上的一助戴森低声问:“赵主任,他这胆?”

林子矜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他这胆也不大呀,面对歹徒还挺有勇气的。”赵主任说句俏皮话,手下不停:“好小伙子,做完手术养上一个月,照样又是一条好汉。”

林子矜几乎是噙着泪笑了,拉着杨峻峰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满了人,还有没地方坐,站在走廊里的人,年晓晓被人按着坐长椅上,见她俩出来,抽抽噎噎地迎了上来。

刚才的年轻男子小心地护着年晓晓,不让别人碰到她受伤的胳膊,也跟着过来,率先张口问:“同志,张弘同志的伤情况怎么样?”

林子矜看他对年晓晓那种呵护的态度,年晓晓似乎也并不抗拒这种呵护,心里就默默地给张弘点了根蜡——看样子,这是年晓晓的新男友?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林子矜也不知道具体的手术情况,只能根据刚才在手术室听到的对话,估摸个大概情况:“可能伤着了胆囊,或者胆囊附近的组织,但是伤得不算很重,具体情况要等下问手术医生才能知道。”

年晓晓的哭声一下子加大,抓住林子矜的手:“子矜,我……我……”

那男子客气地对林子矜说声谢谢,歉意地笑了笑,温柔却坚定地按着年晓晓的肩膀,把她按回到长椅上坐下,叮嘱了她注意伤口,自己回到窗边,面朝窗户看着外面。

长椅上没了座位,林子矜和杨峻峰站在年晓晓旁边,杨峻峰低声地劝慰着年晓晓,林子矜替张弘操心,细细地打量男子。

男子看着三十多岁,身量颀长,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很是合身的深蓝色西装,神情沉稳。

去掉年龄太大这一条,这人其实挺适合年晓晓的。

年晓晓低声哭诉着:“……我也没想到,肖海洋他忽然就冲进诊室,手里拿着一把jun ci,我……我……我当时吓糊涂了,然后就看见张弘也冲进来……”

林子矜一下子就明白了,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三棱jun ci是一种杀伤力很大的凶器,同一般的bi shou和刀具都不同,它是三棱状的,刀身中间带有血槽,刀子进去的同时,血就顺着血槽冒了出来,而且,它造成的伤口极深,特别难以缝合。

前世的她处理过这种凶器造成的伤口,伤者的主要症状都是失血过多或伤到重要脏器造成衰竭。

“嗯,没事了,晓晓,张弘同志不会有事的,医生说了,做完手术就没事了。”

走廊的尽头起了一阵小小的sāo luàn,几个人快步走过来,前面的一对中年男女满脸的焦急之色,目光在走廊里的人身上巡逡一圈,落在穿着白大褂的林子矜和杨峻峰身上。

“医生同志,张弘他……他没事吧?”

中年女人病急乱投医,逮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焦虑。

她的眉目间同张弘依稀有点相像,林子矜知道这大概就是张弘的母亲了,算起来这几年里,她可没少吃过张母做的饭菜,只是没见过人罢了。

她急忙安慰张母:“没事的阿姨,张弘哥手术做得还算顺利。”

女人稍稍放心些,眼泪立即就下来了,也顾不得追究这小医生对张弘的称呼:“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

男人用手臂揽着女人的肩膀,对两个年轻的小医生点头示意:“谢谢你们。”

另外的三个人则快步走到年晓晓身边,年晓晓立即抽噎着扑进其中一个女人的怀抱:“妈!”

又抬起头委委屈屈地对另一个中年男人喊了声爸,男人点头,女人轻轻地拍着年晓晓的背,低声安慰着她。

窗户边的男子蓦然转身走了过来,也分别喊了声爸妈。

林子矜看到年晓晓的父母,立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闹了个大乌龙。

年晓晓长得跟年母一模一样,而刚才那个男子面目酷肖年父,恐怕是年晓晓的哥哥,旁边站着的三十来岁的女人,可能就是年晓晓的嫂子了。

年母哄劝了女儿一会儿,就拍拍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年晓晓犹疑地向张家夫妻俩看过去。

年父已经在和张父低声交谈着,年母满脸的感激之色,半拥着女儿向张母道谢。

林子矜听他们的话音,两家人似乎以前就认识,只不过,年晓晓和张弘这两个年轻一辈不知道罢了。

对张弘来说,这倒是因祸得福了,林子矜想,说不定经过这么一番劫难,张弘还真有希望实现他的爱情梦想呢。

林卫国说张弘这人踏实又有灵气,年晓晓如果真的嫁给他,肯定要比嫁给肖海洋那个人面兽心的凤凰男要幸福。

赵主任的手艺果然不是盖的,张弘做完手术,在icu只住了一天,就转到了单人病房,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当真就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了。

尤其这几天年晓晓经常来看他,有时年母也会跟着,更多的时候,则是她自己一个人来。

因为伤还没好利索,年晓晓没回去上班,经常抱着一束娇娇嫩嫩的浅黄浅粉色花儿,进门找个花瓶把花儿插好,就坐在张弘的病床边。

这样的情形,林子矜遇到过几次,开始时还担心年晓晓脸嫩不好意思,跟着插科打诨说几句笑话,后来发现人家两人默契得很,根本没有她插话的余地,便自觉地找借口离开,给年轻的小情侣让开地方。

后来听小护士们议论,林子矜才知道张弘当时可不仅仅是替年晓晓挨了一刀,在挨了一刀之后,他硬是拖着流血的身体,和另外两名病人家属一起zhi fu了肖海洋,才因为失血过多昏倒了。

事实证明,戴眼镜梳分头的男生,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林子矜随手关上病房门,乐见其成地想。

因为恰好赶上严打,肖海洋被判刑十二年,张弘却因为此事获得了年晓晓的认可。

第290章 我很羡慕他

张年两家原本就是世交,两家大人对于年轻人的交往也很是支持。

一段日子下来,年晓晓显而易见地变得活泼甜美起来,上班以后,她来得勤了,每天下班连白大褂也不换,直接就来病房看望张弘,陪着他说一会儿话才离开。

每天被这两人撒狗粮,林子矜也被他们腻得够呛。

最近实验室的进展顺利,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医院这边,科室主任有心培养她这棵好苗子,在试过几次之后,就放手让她参予一些重要的手术。

动荡的年代刚刚过去,国家正是最缺人才的时候,林子矜她们是第一批毕业生,正是最抢手,也最容易得到锻炼机会的年轻医生。

林子矜不分白天黑夜,忙得团团转,唯一的闲暇活动就是读景坚的信。

景坚来信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有时一天一封,有时一个月都没有一封,信很长,内容却很简单,多数说些战士们或他自己的糗事,偶尔也说说当地的风土人情。

林子矜知道他的心思,给他的回信也是说些身边的事。

外伤的患者没抢救过来,家属不讲理,把医办室砸了,医生们都很挫败;见到一例非常稀有的奇怪的病,好在主任技术高超,诊断准确,病人家属还送了锦旗……

除了医院的故事,林子矜慢慢地开始在信中给景坚说家里的事情。

未来景坚回来,终究是要上门见家长的,她需要提前跟他说说家里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家里有一对奇葩的姥姥和妈,她得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才行。

[哥哥结婚了,嫂子是以前一起的知青,大学毕业后申请支边,回到n省和哥哥结了婚,估计明年我就有可爱的小侄儿或小侄女了。

我姥姥以前总欺负我爸妈,现在也收敛了很多,对了小贱,我的养殖厂做得很好呢,第一批羊卖掉,除了还清账目,结余的钱又买了一大批羊。

今年所有的事都特别顺利,实验室那边也出了成果,叶奕说了,国外的市场比国内要大得多,因为很多发达国家,主人和宠物猫狗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因此对弓形体检测的需求也更为迫切。

你那边怎么样,过年你们吃不吃饺子?

前几天叶教授叫我去他家吃饭,师母包了牛肉胡萝卜馅的饺子,真香,等你回来,我也包给你吃。

小贱,我觉得像叶教授那样,理直气壮地以吃软饭为荣也很好呢,将来等你打完仗回来,实验室和养殖厂差不多都能见钱了,我就能养得起你了,怎么样,小贱同志,等着被我bāo yǎng吧。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报告一声。

科室里有个医生喜欢我,昨天对我表白了,我拒绝了他,告诉他,我是军嫂。

看他那副窘样子,我又觉得他很可爱呢。怎么样,小贱同志,你是不是有点危机感了呢?

不许偷偷骂我,我能感觉得到。

不过你放心吧,别人再可爱也没用,我认定的人就是你了,谁也没你可爱。]

“林医生,32床的病人说他有点恶心。”小护士探了个头进来,睡眼矇眬的。

“好的,我这就过去。”林子矜把信纸塞进抽屉,随手把笔chā jin白大褂口袋里,快步出去。

深夜的医院里还算安静,陪床的病人家属在走廊里横七竖八地支着临时床休息,林子矜在其中七拐八绕,进了32床的病房。

病房里戴森医生已经在处理病情,他看了刚进来的林子矜一眼,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小林医生你去休息吧,这边我处理好了。”

林子矜也有些别扭,人真是不经念叨,她刚刚在给景坚的信中写到这位追求她的小戴医生,他就出现了。

明明是她值夜班,明明32床是她的病人,他把所有的工作都做了,她做什么?

她不需要这样的关心和照顾。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子矜没说话,转身离开病房。

科室里有这么一个人,其实很别扭的。

不过,戴森很快就向她证明,人家并不是无事献殷勤。

没一会儿,戴森就进了医办室,坐在林子矜的对面。

林子矜给景坚写信时,多多少少都会注意点,避讳着点人,一方面上班时间办私事不好,另一方面,小护士们如果看到了,肯定要打趣她几句。

不过此时她并不避讳戴森,给景坚写了一半的信就那么大喇喇地摊着。

林子矜一向认为,对倾慕自己的异性,不喜欢人家就痛快利索地拒绝,如果喜欢,就干脆点答应人家,拖拖拉拉,模棱两可地吊着别人,还美其名曰不忍心伤害别人的,那是绿茶表。

她已经跟戴森说清楚,这时把给男友的信摊在这儿,也算是间接地表明态度。

戴森目光瞟过信纸,神情微微有点苦涩,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林子矜:“你过年怎么安排的,任何初三那天我想和你换个班,你看方便吗?”

林子矜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要换班啊,只要不是说感情的事就好。

她爽快地笑道:“没问题,我今年不回家过年,排班是初一和初六,你要换成哪天都行,或者我替你一个班,等以后我有事你再还我。”

过年的时候,科里至少要留两个医生值班,老一些的医生们拖家带口的,家里杂事也多,单身小年轻林子矜同志就主动要求,把她排在大年初一值班,让老医生们可以安稳地过个年。

戴森沉吟一下,也不好意思占人家这个便宜,便说:“那我初六吧,初三你替我值个班。”

“行!”

戴森站起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信,苦笑一声:“林医生,我很羡慕他。”

林子矜哑然。

年很快就来了,让林子矜没有想到的是,大年初六,来了两个意想不到客人。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危重到无法行动,一会儿也离不开医院的病人,都会在年三十这天想办法请个假回家过年。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在医院里过年的理儿嘛。

除了医生。

当医生的其实也想回家过年,只是疾病不过年,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在医院里守着。

林子矜买了瓜子糖果和一些零食,陪着戴国梁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就去医院值班。18

第291章 找院领导讲理

原本她被排在在初一和初六值班,和戴森换班以后,初六这天就闲下来了,结果她从医院回家,看见空荡荡的宿舍门口有两个人。

林子依和孟长林。

姐妹俩见面,抱在一起又笑又跳,林子矜喜出望外,一时都忘了开门请他们进去。

闹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拿出钥匙,开门请他们进去。

同宿舍的另两位同事都回家过年去了,宿舍里空荡荡的,两人喝着茶水,吃着糖果瓜子,说起来京都的目地。

近几年来政策越来越好,这小夫妻俩来京都,是打算看看家具的样子,回去开个家具厂。

孟长林笑得憨厚:“我也是受了子矜妹子的启发,既然养殖场受公社和县里的支持,那家具厂肯定也差不了,这几年农民手里有钱了,盖房子的人多,买家具的也少不了。”

林子矜心说你前世就是做家具厂起家的,可不是受我什么启发。

她爽快地说:“好,你们就在我这儿住下,吃饭也就在我们职工食堂,这样方便些,我也能和我姐说说话。”

说着话,她拿出另外一把钥匙:“这是那边男生宿舍的钥匙,他们那边有空床铺,我跟他们说一说,姐夫你晚上到那边去休息。”

林子依和孟长林结婚时,林子矜没回去罗布村,现在她管孟长林叫着姐夫,想起前世这位孟同志就是整个n省家具业的大佬,不禁有点恍惚。

一转眼,她穿来已经有六年了啊。

林子依和小木匠也没打算来林子矜这儿白吃白住,给她带了半只羊和三十斤葵花籽。

林子矜正好借花献佛,给叶教授和科室周主任各拿了一半,然后在叶教授家坐着,边嗑瓜子边闲聊时,得到了一个消息。

“小林啊,上级下来通知,过完年以后,附院将会在外科抽调人手,组建一个医疗团队,开赴前线,充实战地医院的医疗力量。”

“啊,那老师,我可以去吗?”

林子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一定要去,去了说不定能见到景坚呢。

然后她立即就知道自己这是妄想,前线的人那么多,作战范围也广,她遇见景坚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可最多也就是几万分之一的概率。

当然,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太多,也是现在的林子矜所没有想到的。

叶奕正削着水果,闻言一顿,差点切了手:“喂,林子矜,你要明白,你是个女同志,听没听说过那句话,战争让女人走开!”

没等林子矜反驳,叶教授就开了口,语气颇为赞许:“小林有志气!你可以给组织上写个申请试试,不过这次要求去的都是骨干力量,不仅要技术强,还要体力和应变能力,我估计你够呛能通得过。”

说到这儿,叶教授一副失落的样子。

林子矜就明白了,看样子老头子的申请也没过。

叶师母端着茶水走过来:“小林你别听他的,老头子的申请被打下来了,他这是不甘心,想让你也碰个壁,你听师母的,可别去,战场上危险着呢,你一个女孩子到那儿,胆子小些的话,十成技术发挥不了一成,还白占人家一个名额。”

林子矜笑了,师母这话里话外的,是在劝慰叶教授呢。

果然,叶教授好像好受了点:“唉,也是,我这糟老头子技术虽然不错,可体力也确实跟不上了,手术时间稍微长点就不行了,手也抖眼也花,如果能年轻十岁就好了。”

“年轻十岁您还扫厕所着呢。”叶奕笑嘻嘻地接道:“爸,您就好好地搞科研,把您的知识用在该用的地方,多带出几个年轻人才是正道。”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林子矜:“还有小林同志,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可你还得考虑到体力和心理素质的问题,战地医院需要的可不止是技术。”

林子矜沉吟不语,心里天人交战一番。

说实话,她倒不怕有个意外死去,毕竟重活一回,她已经赚了。

她怕的是万一一下子死不了,变成残疾半死不活的,她下半辈子的事业可就泡汤了。

不过。

“我还是想去。”林子矜说。

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理想有追求,然而总有一些事情更加重要,就连理想也要为它让路。

既然她赶上了这个时代,她就要用她的能力来为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服务。

战地医院,才是一个外科医生,能够最大限度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林子矜,你要想好,在战地医院和在手术室做手术完全不同,你将要面对的压力,绝对不是手术量和手术技巧所能概括的。”

林子矜看了看叶奕,笑道:“如果师弟你学的不是药学而是外科,这次你会不会去呢?”

叶奕不假思索地说:“去,当然要去!”

林子矜就笑吟吟地看着他。

话说完叶奕才发觉上了这女孩子的当,立即改口:“可你是个女孩子……”

“好了好了,”林子矜息事宁人地说:“就算我申请,也未必批得下来,如果上面的人也跟你一样,喜欢搞性别歧视的话。”

叶奕讷讷地不作声了。

他没有性别歧视,他只是不想让喜欢的女孩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他的学术方向是生物药学的研究,即使他想去,人家也不会要他,他站在大后方,对着一个想去前线的女孩子指手划脚,说起来不仅觉悟不高,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

几天之后,开赴前线的医疗组名单就定了下来。

林子矜的请战书没起到任何作用,名单中没有她。

不仅没有她,同时写了请战书的几名女同志都榜上无名,医疗组中是清一水的四十左右的男医生,医院领导层几乎将所有的骨干力量抽调一空,全部支援给了前线。

“林子矜,名单下来了,咱们都没上去。”杨峻峰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笔直地站在林子矜旁边:“我要去找院领导讲理,你去不去?”

林子矜:“……我去!”

经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头发半白的老院长苦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医生。

第29给2章 名额让给你

“不是院里歧视女性,是考虑到你们的……”照顾到两个小医生的情绪,老院长避开了技术这个敏感的词,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考虑到你们的年龄和阅历,还有实际能力,院里希望,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们留在后方,也可以很好地为人民服务嘛!”

林子矜和杨峻峰互看一眼,低着头不作声。

“回去吧,年轻人,要服从组织安排。”

两人脚下就像长了钉子一样,一动也不动,满脸都是倔强和坚持。

老院长叹了口气,终于把实话说了出来:“我理解你们,可是院里有选拨的一套标准,不能因为你们而破例。”

“那么院长,选拨人才的标准是什么呢?去的那些人,他们好像也没经过考试。”杨峻峰锲而不舍地追问。

院长就无奈了,他仔细看过今年分进来的毕业生档案,这两个小同志给他的印象尤其深刻。

现在说话的杨峻峰是个名符其实的好学生,专业课成绩几乎门门都是第一,不仅如此,从档案上看,她的家庭背景也很深厚。

至于另一个小同志林子矜,虽然成绩比杨峻峰要差那么一点点,但她在实习时的成绩非常优秀,外科的几个科主任为了抢她差点打破头,最终还是她自己选择了肝胆外科。

如果真要考试的话,这两个小同志十有**能考得上。

可这是去前线,不是别的什么下乡支医之类的事,那可是战火纷飞,随时有人倒下的前线。

院长自己以前在战地医院工作过,他深知,这种情况下,良好的专业技能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缺一不可。

两个刚走出校门的小姑娘,见到那种场面会怎么样,院长简直不敢想。

“院长,我们申请公平公开公正地考试,我们愿意参加考试,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如果我们输了,保证服从组织安排。”林子矜索性给老院长出了个难题。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院长有点欣慰又有点为难,名单是院里经过慎重的考虑和研究决定的,终究不能因为她俩的缘故再来一次考试,他考虑再三,决定给这俩年轻人一个机会。

“只能去一个?”

老院长点头:“不错,最多只能腾出一个名额,你们俩自己决定谁去,你们不用着急,回去认真考虑一下再答复我。”

然而两人根本没听他的,对视一眼,眼中同时燃起了斗志。

“杨峻峰,咱俩是不是好姐妹?”

“林子矜,你就让我一次……”

两人同时说,又同时闭上了嘴巴,互不相让地瞪视了半晌,杨峻峰叹了口气:“好吧,名额让给你。”

林子矜忘了老院长还在场,耶的一声喜上眉梢。

杨峻峰连忙对她使眼色,示意院长可还在呢。

林子矜努力收敛笑容:“谢谢院长!”

两个小同志手拉手地出去了,老院长笑着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电话。

年轻人总是这么充满朝气,如果他能够年轻十岁,也一定要想办法争取到这个机会。

老院长一边摇电话,一边泛起了和叶教授同样的念头。

遗憾的人不止老院长一个。

张弘听说林子矜要随医疗组上前线,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我,我,我这样的,怪不得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子矜,你是好样的!”好半晌,张弘才抑制了情绪,拍拍林子矜的肩膀:“好好干,我们等着你回来,给你庆功。”

相比张弘,年晓晓的眼睛是真的红了,她哭得眼睛通红,抱着林子矜不撒手:“我也想去,可我哥说,像我这样的,去了只会添乱……呜呜……院长说只要外科医生,不要眼科的,我怎么当时就选了眼科呢?”

林子矜哭笑不得地拍着她的背,一点也不走心地用老院长的话安慰她:“咳咳,晓晓别哭,革命工作都一样,你在后方也一样能为人民服务嘛。”

年晓晓抓着她不放,抽噎个不停,林子矜觉得自从和张弘开始谈恋爱,年晓晓似乎又娇气了不少,于是笑着打趣她:“你这动不动就哭鼻子,还是别去的好,小心泪水把人家战壕给冲垮,还是把名额让给更稳定的人。”

顿了顿,她欠揍地笑道:“比如像我这样,状态稳定又不爱哭的人。”

这真的是和她同住四年的姐妹吗?这姐妹情是塑料的吧?

年晓晓闻言哭得更欢了,张弘挽起袖子:“晓晓,我替你报仇!”

得知林子矜终究还是得偿所愿,叶奕满心复杂的情绪。

相比时下的热血青年们,叶奕冷静得多。

因为父亲的不公正待遇,也因为过去十几年中,他顶着“资本家崽子”,“臭老九儿子”等各种头衔所遭受的那些委屈和歧视,让他在看问题的时候,少了许多热血,多了些许冷静。

但是,即使他这样的年轻人,在祖国遇到危险的时候,也同样是热血沸腾。

如果祖国需要他去前线,他可能想都不会想,就跳上战车。

可现在,他喜欢的姑娘要去前线,他却怎么也舍不得了。

叶奕后悔,如果他当初听了父亲的话,学了临床医学该多好,那么现在他就能代替林子矜上战场。

像林子矜这样,娇嫩得花儿一般的姑娘,应该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做手术,在温暖的家里,就着明亮的灯光读书,怎么她就要去前线了呢?

林子矜临行前最后一次去实验室的时候,在走廊里,叶奕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随即放开:“子矜,祝你好运。”

年轻人脸庞清秀,衬衣领子雪白,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即使没日没夜地钻在实验室里,他依然仪表整洁,目光明亮,白大褂干净服贴一丝不苟,像是刚刚熨烫好的一样。

林子矜不是傻子,隐隐地也能感觉到叶奕的异样。

这些日子叶奕对她总有种莫名的关注,只要她一进实验室,他的目光几乎就都黏在她的身上。

开始时她以为他只是好奇或好学,对她的实验方式有兴趣,可后来时间长了,她发现,即使她不做实验,在实验室一角的椅子上小憩的时候,他的目光也经常在她身上流连。

那目光中,隐隐有着一丝不一样的情愫。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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