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80当大佬 - xp1024.com
《重回80当大佬》


第1章 那是一个春天

钱塘城西,淘宝城。

一家小酒吧里,一男一女正在对峙摊牌。

女方:“我们分手吧。”

“行,你果然还是看不起我的学历。”码农顾骜答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意外,“就算我25岁在支付宝升到主管,在你眼里还是个杭电二本生,高攀不上浙大硕士。”

既然三观不合,就分吧。君子交绝,不出恶声。

可下一秒的反转,立刻打击了他。

旁边一个戴大金链的斯文油腻男,大摇大摆走过来,一把搂住女生的腰:

“小子,别太看得起自己:小萍甩你跟学历无关。老子没读大学没工作,她照样舔我。”

“那就是为了钱?”顾骜的脸色冷了下来,“方萍,‘莫欺少年穷’这话咱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吧,你就这么笃定我一辈子不如这肥猪?”

“嘴巴放干净点!信不老子废了你?”油腻男指着顾骜鼻子,差半寸就戳到了。

方萍见场面要失控,连忙解释:“顾骜,好说好散,何必撕破脸呢。鲁哥是附近的农民,快拆迁了。扯了证我就值300万补偿,怀上又是300,再扯独生证翻倍……

嗨,没空跟你解释,我们是偷看了内部文件,赶时间差领证呢。我就直说了:你是有潜力,但你子子孙孙都是‘居民’的命了。”

方萍的口气,像是恨不能瞬间把崽下下来。

顾骜曾经在她身上看到的“浙大女硕士”傲气,似乎在金碧辉煌的爵位面前,瞬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鲁哥很满意方萍的表现,也就懒得再跟顾骜一般见识,搂着妹子闪了。

他的内心充塞着志满意得:“这是属于农民的时代!尤其是尊贵的钉子户!只听过华人跟美人结婚拿美国籍的,没听过城狗跟农爷结婚变农户口的——哪个更珍稀一目了然!”

相比之下,顾骜被打击得着实不轻。

他有前途又如何?既不能一人拆迁,仙及鸡犬;更不能世袭罔替。

严格来说,方萍不是“拜金女”,只是“拜爵女”。就像镀金时代的美国富婆,不图男人有钱脸帅,就想嫁个落魄的欧洲伯爵后裔。

这种无法通过后天努力跨越的鸿沟,让顾骜迷茫、钻牛角尖、三观崩塌。

一杯接一杯,顾骜点了十几杯黑方,全喝完了。

他彻底陷入了幻觉:要是投胎前存过档、能读档当农民就好了。

……

随着一个粉笔头砸在额角,顾骜惊愕地醒来,摸摸脑壳,依言站了起来。

面前站着个30来岁的女人,四周是一排排油漆快掉光的课桌椅和年轻的同学,所有人都穿着朴素。

那女人不依不饶地责备:“顾骜你给我站着清醒清醒!都快毕业的人了,还上课睡觉!”

顾骜却反而松了口气,乐得趁罚站的机会整理思路。

仅仅花了几秒钟,他就欣然接受了现实:“握草!穿越了!”

之所以这么干脆,只因他是魂穿,并且融合了肉身本尊的记忆。

而且肉身本名也叫顾骜,怪不得刚才班主任杨老师没有喊错。

现在是1977年3月,肉身本尊是个真.中二少年,这学期就要毕业了。

穿越的地点,是钱塘八中,二年三班的课堂上。(PS:十年期间学制缩短,很多地方都有两年制的初高中。)

“莫非是我对‘做不了农民’这个怨念的业力太深,所以给我穿越到了这个农民还比较苦逼的时代?让我体验体验?”

顾骜内心,自然而然总结出这么一个逻辑非常自洽的渎神解释。

科学研究表明,人迷信的概率,跟其职业成功对运气的依赖度,是成正比的。

而顾骜前世是码农,码农的生活都是必然组成的,代码对了结果肯定对,没有任何运气和偶然。所以他从来不敬畏任何神秘力量,哪怕被安排穿越了,心态照样敢日天。

自以为找到穿越原因后,顾骜马上开始想其他更有建设性的问题。

“今年是1977年?那不就是恢复高考么?”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作为一个对学历自卑的二本扑街,他前世不知跟难兄难弟们意淫过多少回“穿越回高考初年,神挡杀神考上北大”。

毕竟高考初年的题目出了名的简单,学生的水平也出了名的“淳朴”。

可惜,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肉身太年轻:“干!要是穿到高中生身上就好了。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却没报名资格……”

这个怨念像针扎一样,刺激着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部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剧情,像幻灯片一样跃入了他的脑海。

这部电视剧名叫《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是央视拍的纪录片。

“《历史转折》里好像有个情节:77年高考是临时决定恢复的,为了弥补十年期间被耽误了的知青。即使是初中毕业生,只要毕业后下过乡的,一样有资格报考!

那我岂不是可以6月份一毕业就去申请下乡、等9月底恢复高考的通知下来之后,我就能以知青身份、而不是初中应届生的身份报考!”

电视剧里提到的这个政策,确实是真的。

因为十年不可描述期间有很多初中毕业就下乡务农的知青,一待就是好几年。

考虑到这些人在农村也可能有刻苦自学(当然放羊的更多),而且年纪都大了,国家才给了这个优惠报名条件,

而这种优惠只适用了两年,到79年之后,就不允许初中毕业的知青再考了。还想考的话请乖乖读完高中。

这也是为什么77、78两届,历史上确实出了极少数年轻大学生——因为有一小撮76、77年才刚下乡的知青,只下了一年半载,就回来碰运气高考,而且还真考上了。

顾骜被自己的脑洞折服了。

……

刚脑补完如何在高考中把老三届杀个人仰马翻,杨老师终于想到让罚站的顾骜重新坐下。

“顾骜,你先坐下。班会最后给大家介绍一个转校来的新同学,大家要好好相处——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顾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周一、杨老师在开班会。

她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眼窝深陷、骨骼精奇的瘦小少年,显然是转校生。

少年鞠了个躬:“我叫马风,很高兴跟大家成为同学。”

一听这名字,顾骜就斯巴达了:“握草!不会是同名同姓吧?嗯,这么丑,应该不会错。”

与此同时,顾骜隐约听到后排几个男生在窃窃咒骂,似乎很有意见。

“就是这小子!在二中把翁老大的表弟打得吐血、挨了处分才转我们这来!一会下课修理他!”

杨老师显然没听见,她还在想如何安排座位:“马风,你就坐……”

“老师,我旁边空着。”顾骜立刻主动举手。

杨老师有些惊讶。

顾骜这人平时比较内向老实,不像是爱交朋友的。

不过既然顾骜有所改变,她也不妨试一试:“马风,你就坐顾骜旁边吧。”

马风谨慎地坐到顾骜旁边,两人简单相互介绍了几句,然后开始上课。

……

一上午很快过去,顾骜基本没听课,精力全花在熟悉现状上、以及跟马风攀交情上了。

初中知识对他而言太简单,听了也没意义,还不如按自己的节奏安排。

随着放课铃响,学生都哄堂而散,各回各家吃午饭。

只有马风这种转校生回家不便,才带盒饭。

只见他从书包里掏出饭盒,问了顾骜水房怎么走,便准备去热饭。

顾骜平时也是下课就闪。不过刚才班会上,他听到几个男生讨论要给马风下马威,所以就存了卖人情的念头。

他也假装要热饭的样子,远远跟在马风后面暗中观察。

学校的开水房是泥坯的平房,竖了个绿漆的大铁皮水罐,十几个同学在那儿排队打热水悟饭。

马风刚排到队伍末尾没半分钟,三个男生就暗暗围了上去。

顾骜看得分明:为首那人叫翁得臣,长得瘦弱,打架也不行,却在班里颇有凶名。

只因十年不可描述期间,他全家以斗人为业,混到很滋润。他在诬告陷害方面家学渊源,所以别人不敢跟他来真的。

另外两个,都是他的马仔。

“呦呵,小子敢插队?要不要教教你规矩?”

马风正排在队伍里,就被翁得臣从背后猛然推倒,饭盒里的糙面馒头和酱瓜散落一地。

排在前面的同学们听到打闹声,纷纷回头查看情况。

但翁得臣的马仔们,却配合默契地作证:“看什么看!我们都看到是这个转校生插队!翁哥是在教他校规!”

围观群众一看是翁得臣,知道他难缠,又没亲眼看见刚才的情况,纷纷不再开口。

翁得臣和马仔趁机把马风横拉硬拽拖到拐角,手法很是熟练。

马风被泼了午饭,眼珠子有些红。不过他似乎有些顾忌,捏得拳头青筋暴凸,却没马上还手:“你们干什么?我不想惹事!”

翁得臣此时已远离人群,倒也懒得演了:“呦呦呦。小瘪三,打得我表弟缝针的时候,怎么敢惹事?”

第2章 陷害者的时代过去了

马风听了翁得臣话,知道今天的事儿不可能善了。

他表情沉了下来,辩解道:“你就是杨三炮的大表哥?他骂我爷爷是汉奸,还诬告我哥们儿家庭成分不好,我才揍他的。我不想再打人,你别逼我!”

“哈哈哈,你是几个意思?听你这口气,要是想打就能打得过哥儿几个了?”翁得臣笑得更加猖狂了,一边又猛推了马风一把。

旁边一个马仔立刻捧哏:“老大,我看他是真不敢——他已经背处分混不下去了,才被逼转校的。要在咱八中再背个处分,就毕不了业了。”

“哈哈哈哈,原来是为了毕业,那就乖乖挨揍别还手好了!”

一群人说完,就围上去胖揍起来,很快把马风揍得鼻青脸肿。

马风被逼出了凶性,一顿王八拳反击招呼过去,拳拳到肉,竟也打得其中一个马仔痛呼惨叫,让翁得臣觉得颇为棘手。

不过,终究是双拳难敌六手的。

顾骜看到这儿,心中一阵窃喜:攀交情的机会来了。

他从墙角后面转出身来,一声大喝冲了上去:“翁得臣!欺负新同学算什么本事?老子刚才看见了,他没插队,是你们先惹事!”

“啧啧,原来是骜哥,想强出头?”翁得臣回过头来,看顾骜人高马大来势汹汹,倒也有些发怵。

顾骜14岁就有1米7的个子,身材壮硕,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翁得臣这伙人平时只是仗着“顾骜是好学生,还想升高中,所以怕闹事”的心态,才能恶心到顾骜。

所以当下翁得臣一阵眼珠子乱转,还是拿老办法挤兑:“劝你表趟介个浑水,我们不怕警告,反正也上不了高中。介个小瘪三把我阿弟揍得缝针,我跟他私人恩怨。”

可惜,这番挤兑对如今的顾骜不仅不顶用,反而提醒了他。

“咦?貌似我只要打架闹事,闹到杨老师那里,就不会被推荐升学了呢?啧啧,本来还想回家该找什么借口,让跟老爹同意我不读高中、直接下乡当知青、下半年好骗取高考报名资格。这下理由不就送上门来了……”

如今不仅没有高考,也没有中考,初中升高中也是推荐制的。

想到这里,顾骜不由心中暗喜。

可笑翁得臣见顾骜发呆,还以为是恐吓生效了,彻底放松了戒备。

结果,顾骜偏偏在翁得臣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偷袭,飞起一脚狠狠揣在对方腰子上。

“噗啊——”翁得臣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嗥叫,倒飞出去,连胃里的酸水都喷了出来。

旁边几个马仔顿时被吓住,也被顾骜趁机一人一肘击放倒。

然后顾骜才一个纵跃,一脚踩在翁得臣胸腔上,一边挥拳猛砸,一边冷冷喝骂:

“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这闲事儿我管定了——反正踹都踹了,一脚也是没得保送,十脚也没得保送,老子揍你个够本。”

“骜哥别啊,骜爷饶命,我错了,以后你是老大。”翁得臣吓得涕泪横流,他也顾不得浑身剧痛、身体被压住无法翻身磕头,就拿后脑勺磕地求饶。

真要是让顾骜踹到“觉得值一个保送名额”,他不死都得去半条命。

顾骜拿捏好分寸,揍了足足十几拳,才终于住手。

一伙人作鸟兽散。烂泥一样的翁得臣,几乎是被马仔拖着走的。

“起来吧,走,去我家吃饭。”顾骜扶了马风一把。

马风倔强地扫视了顾骜一会儿,怀疑而又惊惧地问:“为……为什么这么帮我?你不是好学生么?”

“我家长辈,那些年也被人污蔑过,所以我理解你。”顾骜说了句修饰过的实话。

“你家也是‘黑五类’?”马风诧异道。

所谓黑五类,地富反坏右是也。

顾骜:“差不多吧。”

这下,马风再无怀疑,腿一软,挂在顾骜大腿上:“顾哥,您仗义!以后我跟你混!”

“行了,先去吃饭。”

……

有了并肩打架的交情,马风对顾骜很是信任,回家路上就把自己此前的底细都说了:

“翁得臣的表弟杨三炮,是我转校前的同学。他当着同学污蔑我爷爷是汉奸,我没忍住,就把他揍瘫、挨了处分——曰本人沦陷的时候,我爷爷当过几年保长,前些年被清算成黑五类,但他又不是自己想当,是邻里街坊推举的,怎么能算汉奸呢!”

顾骜中肯地评价:“这确实太过分了。”

马风叹了口气:“杨三炮造谣,说我爷爷出卖过地下档,其实根本没有。当年只是有户街坊打摆子(疟疾),鬼子怕传染,逼他交出病人。鬼子没人性的啊,不交还有什么办法?

爷爷就告诉过我一个故事:现在劳动路那片居民区,沦陷那几年没保长跟鬼子交涉。后来有人发天花,鬼子二话不说就把整条弄堂烧了——交出病人总比死一弄堂好吧?”

顾骜听了,很是感慨:“唉,还是郑成功说得对:蓄发者,顺民也。剃发者,难民也。这种事情,确实不该沦陷区百姓背锅。军队打不过鞑子,总不能指望沦陷区几亿人都去崖山跳海?”

那话其实不是郑成功说的,是他拥立的隆武帝说的。不过70年代不学封建历史,顾骜觉得马风肯定不知道隆武帝,所以就附会了一下。

事实上,马风连郑成功都不知道。

所以听了顾骜随口引经据典,他立刻就肃然起敬:“顾哥,你怎么连那啥郑成功都知道?莫非你家是因为‘四旧’才划成黑五类的?”

顾骜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随口回答:“那倒不是,我家是因为我母亲的海外关系,前几年不好过。后来我爸被逼无奈,跟我妈离婚划清界限,才缓过气来。”

“海外关系啊……这比伪职还凶险,搞不好被说敌特……”马风一阵心有戚戚焉,更加坚定了跟顾骜抱团取暖的想法。

两人聊着,终于到了顾家,贴沙河边一座破败的大杂院。

……

大杂院,是一种建国后常见的建筑——在古代四合院的花园里,横七竖八增筑很多房间,毫无艺术美感。

不过却胜在符合快速城市化的需求:打掉一户劣绅,就能塞进十几家小市民。

每家只有一间房间、一个天井里的自来水池,以及公用的厨房。

水表只有一个,所以水费只能按人口数分摊。谁家孩子浪费水被人看见,就会遭到叱骂。

顾骜的父亲顾镛是个技师,中午自然在厂里吃。

他母亲因为海外关系,前几年死了。

家里空无一人。

顾骜也就大咧咧直奔菜橱,翻到半锅昨晚的剩饭、一碗萝卜炖油豆腐。

纯素。

“家里没肉,别嫌弃。”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上,扯过条凳,招呼客人坐。

马风连连客气:“已经很好了,我盒饭里只有酱瓜。”

这年头蹭饭,没肉才是正常的。

就算是相对有钱的人家,平时留六或八片很齁的咸肉,盖在炒蔬菜上撑门面。客人一般也是很识趣,不会夹的。

等蔬菜吃完,这几片肉又能拿去摆盘,至少撑一个星期面子之后,才会真的吃掉。

顾骜和马风各自盛了一大碗饭,就着炖萝卜猛吃。

马风很谨慎,从头到尾都没夹过油豆果,只是拼命往碗里倒萝卜汤下饭。

炖过油豆果的汤,表面会飘油花,已经算是美味。

顾骜本来就饿了,而且刚才打架消耗不少体力,所以一开始吃得挺香,连籼米的粗糙都没察觉到。

吃着吃着没那么饿了,他就开始怀念起后世的大鱼大肉。

他不甘心地搜索了一番记忆,才发现自己这具肉身居然有近两年没吃过肉!

这是不正常的,就算按国家最低规定,也该有每人每月二两肉票。

顾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如此苦逼的原因:

一年半前,按政策他们家也得出一个孩子,下乡当知青。

顾骜只有一个姐姐顾敏,所以老爹本着重男轻女的想法,让儿子留城里读书、女儿下乡种田。

不过,老爹也给了姐姐补偿条件:她每个月可以吃六两肉,而留在城里的顾骜要把自己那份肉票贡献出来。

于是,当时还在读高中的顾敏,就辍学去了邻市的会稽茶场种茶。

老爹每月都用全家的肉票买六两肉,再拿两三斤腌得死齁死齁的会稽霉干菜,焐一锅梅菜扣肉。

然后让顾骜骑几十公里自行车,把这罐肉送给顾敏。

做得那么咸,图的就是不容易坏,能吃上半个多月——每天只吃一小撮肉,主要吃浸润了肥油的霉干菜。

用钱塘人的话说,这种菜就是“敲饭的榔头”。

顾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被他夺舍的本尊还真是胆小:一年半没肉吃的情况下,居然也没想到半路偷一块。

太老实了。

难怪魂穿之前,空长那么大个子,却被翁得臣那种精瘦的家伙欺负。

……

因为分心和怀念肉肉,顾骜只吃了一碗,就忘了添饭。

而这么斯文的吃相,搞得欲舔又止的马风也很不好意思。

他两次三番暗中观察,顾骜都没动静,最后他只能语言试探:“顾哥?你够了?那我洗碗?”

“喔,谢了。”顾骜丝毫没听出马风“没吃饱”的弦外之音。

毕竟,21世纪的人哪会在吃饭上客气?

想吃就自己盛、废话个屁啊。

马风识趣地把剩菜放回橱子里,然后拧开天井里的水龙头,冲洗盛饭的碗。

或许是因为心情郁闷,他不经意就把水龙头拧得大了些,擦洗也很用力,好像跟碗有仇似的。

结果却惹来了闲坐在天井里看风景的隔壁俞老太辱骂:“小瘪三!打个碗盏用噶许多水!”

第3章 计划通

吃完午饭,顾骜和马风走路回学校。

因为中午打了一架,多耽误了些时间,所以下午第一节课迟到了,结果就被数学老师罚站。

两节课上完,熬到放学时分,一个女生走到顾骜面前,细声细气地通知:“顾骜,你最近怎么了?杨老师生气了喊你呢,少惹点事吧。”

顾骜认得这是女班长,叫柴静,每天穿套绿军装,也不知是什么破审美。

对于被翁得臣告状,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计划通。

“好的,我这就去。”顾骜大大咧咧抬脚就走,一点没有往日的怕事。

柴静看了眼他的背影,觉得顾骜好像变了许多。

杨老师正在气头上,见到顾骜就新账老账一起算:“顾骜!看看你最近这幅死样!上课上课开小差,下午还无故旷一节课。

中午就更离谱,居然殴打同学?翁得臣都撩衣服给我看了,肚子上都紫了,中学生能这么狠毒么?”

“老师,是翁得臣他们先污蔑我插队、把我拖到一边打的。顾骜是为我抱不平……”马风站了出来。

这句话却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杨老师调转火力骂道:“马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科!翁得臣跟你没怨没仇,第一天就会来打你?”

马风应声抗辩:“他是被我打伤那同学的表哥!”

杨老师厉声叱问:“那你有没有还手?”

马风:“我……”

然而,他正要承认,顾骜制止了他。

“他没还手,翁得臣他们一伙身上,所有的伤都是我揍的。马风那么瘦那么矮,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顾骜大包大揽地说。

“顾骜!”杨老师彻底怒了,“你还学会这种流里流气了?包庇问题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可是班上成绩前10名的优等生,本来可以保送读高中的。要是这么恶劣,就算不处分,你也没保送资格了!”

“没关系,我本来就读书读腻了,毕业了就去下乡学农好了。”顾骜无所谓地说。

一天下来,他对于下乡的事儿,已经想得很透彻、很坚定了。

如果他正常升学念高中,理论上就得79年6月才能毕业。

而且事实上,吴越省是恢复三年制比较早的省份,还没赶上顾骜毕业,高中学制就又变回三年了,所以事实上他可能得读到80年。

这多浪费时间。

不过,这话听在杨老师耳朵里,却是让她愣了。

她也是为了顾骜好,觉得这孩子有希望。放狠话也只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她怕顾骜一时意气,覆水难收,当下板着脸教训:“你们几个都出去,顾骜留下,我要好好教训他!”

马风,柴静和翁得臣只能离开办公室。

其他学生都走后,杨老师关上门问:“顾骜,你要是自暴自弃,我就真不管你了。现在没人,你要是有隐情就说出来。如果还不认错,就真别想升学了!”

顾骜深呼吸了一下,显然对杨老师的仗义有些意外。

不过,他已经定下的计划是不容更该的。大不了以后发达了之后再另外报答老师吧。

顾骜思之再三,酝酿出一条借口:“老师,你觉得,即使马风没被处分,他有资格被推荐升学么?”

杨老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耐心地分析:“他家是黑五类,平反之前基本没可能。”

“那如果我母亲还活着,而且没跟我划清界限,我能被推荐升学么?”顾骜进一步紧逼。

“这……”杨老师有些窘迫,“应该也不能。”

她知道顾骜母亲的事情。

“那就好。”顾骜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我相信,国家会彻底拨乱反正的。凭成绩考试升学的时代,也终究会来。我和生母划清界限,苟活下来,已经够罪孽了。

我不想再凭跟母亲划清界限,来得到升学机会。我相信,未来会是‘无论一个人政治出生多差,都有机会上进’的时代。我想把我在农村种茶的姐姐顶回来,一起等那个机会,堂堂正正考试升学。”

顾骜这个帽子就扣得很大了。

杨老师即使再希望他好好升学,也不能劝顾骜卖母求荣,毕竟这是反人性的。

她犹豫再三,也有些感动,最终只是象征性地说:“你母亲如果还在,也不会希望看到你中断学业的……”

“我不会中断,我毕业之后,哪怕去农村,也会努力自学。请相信我的自学能力。”

杨老师被大义名分所限,只能叹息道:“罢了,你主意这么正,我是劝不了,好自为之吧。最后这几个月,你只要别闹出大事,小事我就不管了。”

“谢谢。”顾骜发自内心地鞠了个躬。

升学危机这就算是解决了。

下一步是回家如何说服老爹,让他同意自己不上高中,而不是把自己揍死。

念及此处,顾骜求了个情:“杨老师,今天的事情,能先别通知家长么?给我一星期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看在顾骜过去的老实上,杨老师答应了。

离开办公室,等在门外的马风立刻拦住顾骜问情况。

听说处理结果后,马风还以为顾骜是为了防止他被开除,才大包大揽,感动得纳头便拜。

顾骜倒是毫不居功:“诶,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是另有打算,本来就想把我姐从农村替回来,才揍人闹事的,不光是为了帮你。”

为了让马风相信,顾骜把他跟杨老师说的判断复述了一遍。

马风听完,若有所思:“顾哥,你是觉得,国家会恢复升学考试?”

“嗯,这是大的趋势。当然,我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我会时刻努力做好准备的。”顾骜知道这些话是可以说的,并不会被人当成穿越者。

毕竟眼下国内判断会恢复考试的有识之士,还是颇有一些的,大家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哪怕是教育部那些人,最乐观的估计,也以为至少要到明年。

然而他没想到,马风也是个胆子大、敢赌的。

思忖了一番之后,马风决断地说:“顾哥,我相信你的判断——所以我决定了,反正我也没希望升学,毕业后也申请下乡学农好了。明年要是能考高中,我再回来考试,闲着也是闲着。”

顾骜被吓了一跳,听完之后,才松了口气:原来马风只是想等恢复中考、考高中……

这才是正常的。

毕竟马风成绩差,就算再敢赌,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跳过读高中、直接考大学。

那是只有顾骜这种穿越者才能搭的便车。

“你也这么想么……那就一起努力,先毕业再说吧。”顾骜既不鼓动也不泼冷水,只是让对方从长计议。

两人聊完,顾骜就回家了。

……

因为在学校里惹了事情,顾骜一到家就很主动干家务。

不过老爹却比平时回来得更晚,让顾骜酝酿的借口没派上用场。

直到晚上7点,顾骜才听到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

老爹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200块钱买的,如今算是奢侈品。整个大杂院墙门里,就他们一家有自行车。

不过,顾骜下楼后看到的却是两辆自行车。

“嗯?哪里来的有钱人?”顾骜定睛一看,发现是熟人,连忙过去打招呼:“爸,秦伯伯,你也来啦。”

“诶,骜骜啊,我跟你爸有点事儿商量。呐,这个糖你拿去吃。”

搭话的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叫秦辉,是一家名叫钱塘制氧机厂的国企的副厂长,平时分管生产和技术。

而老爹顾镛则是这家厂的代技术科科长,所以他们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

“谢谢伯伯,你们还没吃过吧?我去盛饭。”顾骜接过那块两寸长的硬花生糖,连忙致谢。

秦辉显然对顾家挺熟悉,随和地说:“你别摆院子里了,拿楼上去吧,我跟你爸说要紧的事。这只吴山烤鸡也切了,中午厂里招待客人剩的。”

秦辉说着,又从自行车兜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油纸包的烧鸡。

顾骜只觉得唾液腺跟哈士奇一样不受控制地分泌起来,腿都有些站不稳。

他的灵魂是不馋区区一只烧鸡的,但肌肉记忆却不是跟着灵魂走的。

那可是将近两年没吃肉了!

顾骜只觉力气暴涨,二话不说就把楼下院子里的小板桌,蹭蹭蹭搬上楼,然后把门锁死,饭菜摆好。

一边干活,他内心还在好奇:厂里中午到底招待了什么要紧的客人,不但有烧鸡吃,还能多出来一整只剩的!

而事实上,哪怕是顾家反锁了房门,这根“资本主义的尾巴”还是暴露了出来。

隔壁的俞奶奶,也就是那个白天坐在天井里、责骂马风浪费自来水的老妇人,此刻正在哄孙子吃晚饭。

他们家并没有知青,所以她的孙子每月都有肉吃,至今没有忘记肉的诱人香味。但也正是因为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让小孩在面对纯素时,需要哄一哄。

“奶奶,什么味道?好香啊?是不是隔壁顾大伯家在吃好吃的?”小孩闻到味道,立刻吵闹起来。

“好好吃饭!瞎想啥?他们家都两年没肉吃了!”老妇人教训着。

“我不信我不信……啊啊啊,好像是烧鸡的味道,是烧鸡啊!”小孩闻着闻着,撒泼起来,哭得菜梆子都吃不下了。

顾骜并不知道,他的烧鸡造成了多少“大规模化学杀伤”。

嫉妒使人因式分解;

嫉妒使人质壁分离。

烧鸡的气味,不是锁门能掩盖得住的。

第4章 膜法

秦辉和顾镛喝了点小酒,也不避着顾骜这个小孩子,就在饭桌上聊开了。

顾骜自然也乐得光明正大地偷听一下。

他正要找借口、让老爹接受自己不念高中的计划呢,所以要抓住一切机会讨好老爹。

不过秦辉和老爹之间的交谈,显然是有前因后果的,所以顾骜半途偷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秦辉喝了口酒,焦躁地问:“小顾,中午我之所以不敢夸口,就是怕在中央特派员面前说错话,所以才宁可好吃好喝多招待一天、稳住他们。制氦机这事儿,我们厂子要怎么搞,你得指条路出来!”

末了,他似乎怕老爹不了解任务的重要性,又凑到老爹耳朵边说:“特派员后来私下跟我说,这可是涉及到‘一号工程’的!上面说了,只要能搞成,要钱给钱,要调度给调度,都不是问题!”

父亲显然是被逼急了,用他可怜的理论知识叫屈:“老秦,这事儿的难度你最清楚了,为难我有什么用?氦气是世界上沸点最低的物质,要零下269度才能液化!距离绝对零度只剩4度了。靠咱厂子的工业基础,根本不可能呐!

如果只是为了尸体防腐的保护气,按惯例用氮气就够稳定了,苏联人给乌里扬诺夫同志用的也是氮气。国内怎么就想到提氦气了呢?成本差七八十倍都不止吧。”

秦辉也很无奈:“听说是中央组织专家开会的时候,本来这条都快过了,但苏委员提了一句,说氦气更稳定——你知道的,涉及‘一号工程’的事情,只要有质量更好的方案被提到,那拍板的人是绝对不敢图省钱的,贵一百倍也得上。”

老爹:“就算非氦气不可,现在用的是法液空的进口氦气,让他们继续用不就行了么?”

听了这话,一贯和蔼的秦厂长也声色俱厉起来:“那要是将来外交形势发生变化,蓬皮杜翻脸了呢?法国人也跟林德、普莱克斯一样不卖给我们,难道伟大领袖的水晶*要充氮气么?这是政治问题!不能马虎的!我们中国人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制氦技术!”

顾骜听到这儿,基本上已经知道父亲和秦副厂长在争些什么了。

而秦辉的最后一句话,因为错得太明显,更让他忍俊不禁。

正被领导问得走投无路的老爹,立刻找到了撒气点,一耳光扇过来:“大人说话你笑什么?没礼貌!”

“唉,小顾,打孩子干什么,正事儿要紧!”秦辉拉住了老爹。

“我是说蓬皮杜都死两年了,现在的法国总统叫德斯坦。”顾骜知道自己失礼了,解释道。

这也可见如今的国内的消息闭塞。很多国人或许只是因为蓬皮杜四年前来访华、而新总统没来过,就永远记着法国总统是蓬皮杜吧。

事实上到了80年代初,还有不少人以为美国总统还是尼克松呢。

“知道法国新总统是谁,就把你能成这样!有本事你倒是说说怎么造氦气啊!”老爹为了秦厂长的面子,随口呛了顾骜一句气话。

谁知,顾骜就等着他这一问呢。

……

秦辉和老爹争论的议题,顾骜刚才已经在脑内复盘清楚了:

首先,他们口中的“一号工程”,是指去年9月份、伟大领袖那个之后,为了保存遗体供人瞻仰的那个工程。

在技术方案讨论会上,谈到水晶那啥里充什么保护气时,一机部的某个学部委员,提出了用氦气。(学部委员就是后来的中科院院士)

氦气是最惰性的气体,跟什么都不会发生化学反应,作为保护气效果当然是杠杠的,可制取难度也是所有气体中最难的。

所以,目前那啥容器里充的,就是从法液空进口的氦气。

但进口氦气价格昂贵,将来还有被法国人卡脖子的风险,不是长久之计。

目前地球上只有4家公司能制造氦气,分别是法国的法液空,德国的林德,美国的普莱克斯,还有一家苏联厂。

于是一机部派了特派员到地方上,找国内这一领域最强的厂子,尝试攻关中国人自己的制氦机。

一兜二转,就找到了钱塘制氧机厂。

老爹供职的这家厂,在本领域的实力还是可以的。早在1953年,老爹才20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师傅一起,参加了造出新中国第一台制氧机的大会战。

所以,现在面对“造出新中国第一台制氦机”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厂里躲都躲不掉。

那么,再搞一次大会战,造吧?

说得轻巧,技术上却完全看不到可能性。

空气分离的技术原理,说白了就是靠制冷机和压力容器,利用气体的沸点不同,把它们分离开来。

比如空气的主要成分是氧气和氮气。氧气沸点是零下183度,氮气沸点零下196度。

只要有一台制冷机,能够精确地把分离罐的温度,降低到零下190度,介于两者之间。那么氧气就会变成液体,而氮气依然保持气态,这就实现了氮氧分离。

说起来很简单。

具体到工艺上,拼的就是谁能造出更省电、并且能把温度降得更低的“冰箱”、以及更耐压的超低温容器。

谁都知道制造高压容器需要极高的工业资质,因为万一质量不过关发生爆炸,灾难绝对是毁灭性的。

而制造“超低温高压容器”,更是工业禁区中的禁区。

因为一般的金属材料,哪怕常温下物理性能完全符合要求。可一旦降低到零下200多度的工作环境,很多曾经牛逼的合金,都会变得非常脆弱,甚至跟冰块一样易碎。(想象一下红警3盟军的冷冻直升机)

而制造氦气之所以最难,就因为氦气的熔点和沸点,是所有已知物质中最低的。

在常压下,要降温到零下269度,氦气才会液化。

至于“结冰”,在常压下更是是连理论可能性都没有的——氦气的熔点正是零下273点15度,也就是绝对零度。

而绝对零度是不可能达到的。

如今钱塘制氧机厂的技术水平,基本上也就停滞在60年代中期的样子。最近十年因为不可描述的原因了,技术上毫无进步,甚至还略有退步。

甚至老爹顾镛之所以能当“代技术科长”,都是因为前两年,技术科正牌的邵科长被人说是“白专道路”,斗倒了。(原来的科长是交大的高材生)

而老爹只有初中学历,有手艺,没文化,是个八级钳工,一直就觉得力不从心。如今拨云见日已经半年,各项工作渐渐回到正轨,他本来就想请辞回去当工段长。

结果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中央的特派员来了,非要厂子里立刻讨论制氦机的技术路线方案,然后报到部里去。

秦辉手下没能人,也就吃定了老爹,让他先拿主意。

可老爹估计,厂里现在最多也就造出能降温到零下230度、并且保持20个大气压的机器,还不敢保证质量。

就凭这种技术,怎么可能造出制氦机呢?

他甚至劝秦厂长给邵科长平反,而他宁愿让贤。

偏偏就在两人争辩最激烈的时候,顾骜因为一句“蓬皮杜早死了”插进话来,掌握了交谈的主动权。

……

“我还真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才能造出制氦机。”顾骜结合他后世的常识,也不把话说满。

他的口出狂言,让老爹瞠目结舌。

秦辉也是一阵匪夷所思:一个中二小屁孩,懂个毛线的制冷物理?

但秦辉转念一想,他正在挤兑顾镛立军令状呢,所以也乐于听顾骜瞎哔哔。

他的想法很简单:顾镛你小子想火线逃跑是吧?要是连你儿子都敢夸口应承,到时候看你还怎么下得来台阶。

于是他就鼓励顾骜畅所欲言。

顾骜已经整理好了思路,眼珠子一转,开始劝说老爹:“爸,我看秦伯伯也是好意,让你倡这个头。我觉得凭你们厂的技术,两三年内搞出制氦机没问题。

中央又没逼着你们马上出成果,你先把技术方案报上去、让秦伯伯能问中央伸手要资源,反正短期内法液空的气又不会断。”

“对嘛!小顾你看看,政治觉悟还不如你儿子高呢!”秦辉听得那叫一个乐啊,顾骜这个助攻实在太好了。

“小瘪三老子抽死你!制氦气要零下270度,你懂个屁!”老爹那叫一个气啊,立刻就把裤腰上的皮带抽了出来,作势要殴打大言不惭的儿子。

“小顾你起开!让他说!”病笃乱投医的秦辉连忙伸手制止,然后转向顾骜和颜悦色地说:“还是骜骜懂事,来,好好跟你爸讲讲道理。”

老爹一阵脸黑,已经做好了将来出事、被当成临时工开除的壮烈心理准备。

顾骜镇定了一下,开始侃侃而谈:“爸,秦伯伯,我觉得你们首先思维上就有误区——氦气确实要零下269度才液化,但工业生产的时候完全没必要降到这么低。

只要把世界上除了氦气之外,其他一切物质都液化掉,最后剩下来的气体不就是纯氦了么?”

在越接近绝对零度的时候,每降低一点点温度,制冷的难度和能耗,都是几何级数增长。

想明白这一点,就能先省掉一大半成本。

“对啊!哎呀小顾,你还不如你儿子聪明呢!”秦辉短暂地一愣,立刻就开始拍大腿。

老爹比秦辉更懂技术,也马上想通了——事实上他一开始完全是因为畏难,觉得毫无可行性,所以索性没深入想。

如今见儿子真能说出真知灼见,老爹严谨地评价:“这是一个好想法,但也降低不了多少难度。氦气上去是氢气,沸点零下253度;氖气,245度。也就是说我们依然要造出至少能制冷到零下255度的机器。”

氢和氖是沸点仅高于氦气的气体,其中氢气还是常见、廉价的工业气体。

以钱塘制氧机厂的技术实力,当然是可以轻松制造出氢气的,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可以轻松造出降温到零下255°的制冷机——因为工业制氢靠的是电解法。

把纯净水通电电解,就能得到纯氢和纯氧。

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氧气,比从液化空气里分离氢气,省电好多倍。

所以工业化制氢,压根儿不需要“液化氢气”这个环节。

以钱塘制氧机厂如今的实力,也造不出能液化氢气的制冷机。

秦辉想明白后,连忙打圆场:“那也不错了,至少这个办法能让我们把制冷机的要求,降低了十几度呢,难度起码降低了五六倍!

事情都是一步步来的嘛,今天一个点子,就解决了这么大问题。说不定过两天再怎么搞一下,又能攻关两步。歌命形势一片大好啊!

既然法国人德国人能造得出来,说明这里面肯定是有投机取巧的办法的。我不信他们真的靠傻呵呵把空气制到那么冷、却只卖我们几百法郎一瓶气。”

秦辉最后这句话,倒是颇有几分朴素哲理。

他确实不懂法国人技术上怎么做到的,但他会算经济账。

真要把分离气体降温到零下260度,国际市场上的氦气绝对不是现在这点价格撑得住的。

哪怕机器白送,光电费都不够!

所以洋人肯定还有别的秘笈,只是中国人没发现。

而顾骜立刻印证了秦辉的猜测:

“洋人当然还有别的办法——首先,氢气是很活泼的,可以直接氧化成水去掉。至于其他超低温才能分离的杂质,洋人应该也有别的方法。我觉得,最后的工业化制氦手段,可能连零下240度都不需要。”

秦辉听了,简直双眼放光。

他掏了一下口袋,翻出一块手表,给顾骜戴上,然后握着他的手臂狠狠摇晃了几下。

“骜骜!你太棒了!告诉伯伯,是不是在学校里物理化学经常考第一?好学生就是不一样!那个,你能不能大致猜到,洋人可能是靠什么办法,进一步去除其他超低温杂质的呢?这块表就送你了!”

“不许拿秦伯伯的礼物!”老爹连忙制止,他知道顾骜只要收下,今天他这个领导责任就推不掉了。

“我只知道一个大致思路,不知道具体用什么材料。”顾骜谦虚地说。

秦辉已然很满意:“思路也成!你说出来,伯伯给你爸加半年的奖金!”

顾骜想了想,吐露道:“膜法!”

第5章 政治觉悟高到哪里去了

所谓膜法,全称半透膜渗透压法。

就是一种利用高分子材料半透膜,让混合气体或者液体分离的工业生产方法。

举个最通俗的例子,就是以色列人经常搞的膜式海水淡化法——

早期的海水淡化,靠的是煮海水蒸馏,能耗非常高。而以色列等中东国家缺水,又承担不起这么高昂的能耗,就搞出了一种高分子半透膜。

这种膜的孔径大小,水分子可以通过,但氯离子却通不过。用这种膜多滤几次,海水中的盐就被去掉了,得到了淡水。

空气的膜法分离,道理也是一样的。

如果可以制造出一种半透膜,刚好只够氢气氦气这些小分子通过,而分子较大的氖气无法通过,那么氦氖分离就实现了。

这就绕过了“必须把制氦机的制冷温度压低到零下245度以下,达到氖气液化、氦气依然气态的状态,才能分离氦氖”这个技术难关。

顾骜之所以知道这个研究方向,完全是因为他上辈子的专业。

这世上只有少部分码农是本专业就学计算机的,大多都是别的工科生,毕业后发现程序员来钱,才学个语言转行的。

顾骜上辈子在杭电学学的是电气自动化,号称“就业率最高、但起薪最低”的万金油,大多数工程物理方面的专业都略懂。

加上他大学里学习认真、经常看前沿科技期刊,所以他知道的工业常识,可比70年代的人多多了。

他自己不会干,不代表他不能给别人指方向。

今天的这个见解,也是他前世看高分子材料学的文章时,不小心瞥到的。

在后世,膜法的应用场景千千万万。因为其低能耗,导致人类在遇到任何分离气体和液体混合物的课题时,都会优先考虑膜法。

说句难听的,连膜法都不知道,还有脸说自己是21世纪的工科生?

除非是打了四年LOL的工科生吧。

不过,在1977年,膜法这种高分子科技还是很新鲜滴。

顾骜依稀记得前世看过的论文综述里提过,在70年代末,貌似只有几家以色列人的公司,研发出了具有这种理化特性的半透膜。

只不过,哪怕是这些以色列人,都没有想到把这种膜用于超低温气体分离的应用场景。

材料科学的很多研究,一开始都是无心插柳的。

研究出一种材料,测试出其物理特性,却不知道这些物理特性能用来干啥,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所以,顾骜的思路,至少也算是一种“方法发明”了。

而法液空如今制造氦气的方法,应该依然还是从氦、氖含量都相对比较高的天然气里,把天然气、氢气这些成分都烧掉、并把水和二氧化碳去除。

最后,再把温度和压强降到氖气等杂质已经液化、而氦气尚未液化的区间内,把杂质分离。

顾骜估计,法国人和德国人,都可以造出等效于“零下245度、1个大气压”的工业制冷机。

也正是因此,70年代的氦气比后世的氦气贵好多好多倍,因为实在是太费电了。这个时代的氦气,绝对不可能被拿去充小朋友手上的气球,小朋友只能玩有爆炸危险的氢气球。

而顾骜要是能从以色列人那里找到“分离氦/氖”的半透膜,那起码可以把制氦机的工况温度再提升20度,省电一半都不止,机器造价也会大幅降低。

……

顾骜脑子里的这些考虑,他不能全部跟秦辉说。

他也没打算这么说。

这个时代,还没有全面开放,他说那么多,自己个人也捞不到多少好处。

以秦辉的权限,最多也就给老爹发半年奖金,顶天了。

在改革之前,技术人员的付出根本不值钱。

而且一下子说多了也不安全,不符合别人对他的水平认知。

所以,他只能略微指下方向,把半透膜法这个思路点透,让秦辉足以完成提交给一机部的报告、然后凭借报告伸手要钱要资源。

至于后续至少一两年的研发工作,慢慢来好了。

再过20个月,到明年12月份,伟大的十一届某会就要召开了。顾骜相信厂里的制氦机,到时候还没攻克难关呢。

等秦辉把方案报上去了、亲自动手后,发现自己想不明白,再来求他。到时候再坐地起价,岂不美哉。

“……我大致上就知道这么多,我是前阵子去市图书馆,偶尔看到两本期刊,有介绍外国人的半透膜技术进展,才知道的。

具体谁有这种膜、怎么用、能分离掉哪些杂质,我完全不清楚。但至少这是一个比追求超低温分离更经济省电、技术上也更容易实现的思路。

其实,我英语不错,经常去市图书馆看外语书的,包括法国前总统蓬皮杜死了、继任者是谁,我也是看外文资料知道的。”

顾骜一脸真诚地对秦辉说。

而最后的解释,也为他堵上了“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的漏洞。

秦辉的表情闪烁不定。

他是分管生产和技术的,倒没有那些搞政治的人那么多坏心眼。不过权衡之后,他觉得顾骜确实很有利用价值。

这个时代,懂英语能直接看外国文献的,那都是让人仰望的天才。哪怕是国企大厂的厂长,也会心怀尊重。

“啧啧……去市图书馆看书,都能有这么多的收获。小顾你真是赚了,生了个儿子这么出息。唉,说不定是我们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外国人都发展到这么好了。”

秦辉说着,内心也在暗暗叹息,并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倒没觉得顾骜的想法,会比法国人更牛逼。

以他的想象力,最多觉得顾骜是跟着法国人已经跑出来的技术路线,复制一遍而已。

“填补国内空白”就很不错了,至于“创造国际领先水平”,如今的秦辉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下定决心,便当场拍板道:“小顾,嗷嗷,现在虽然拨乱反正了,厂里还是不好多谈钱。你们的贡献,我会记得的。

这样吧,先给你多发三个月奖金。等这个方案报上去,一机部批复同意了,我就给你们申请插队,破格先分房!

如果后续顺利,嗷嗷也对项目有贡献,等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跟陈厂长说,把厂里每年两个的推荐读大学名额,分一个给嗷嗷!”

如今还没恢复高考,但不代表没有大学——从1971年开始,大学就已经复课了。

所以那些部属的大国企,甚至央企,手头最值钱的一项权力,就是推荐厂内子弟上大学。

钱塘制氧机厂,每年也有两个名额推荐去上浙大,以及交大、东北某工大各一个。

“哎呀,老秦,这……这可……”老爹立刻溢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老秦!厂长!分房子的事儿可以缓,如果真能让我家嗷嗷上浙大,什么科长什么奖金,那都是小事。”

秦辉很满意老爹的表现。

果然,这年头最有效的大杀器,就是推荐上大学。

比分房子还有效。

可惜,顾骜却只是短暂地一喜,随后就是懊悔,内心也疯狂吐槽:

“握草!早知道这么爽,我干嘛穿越到1977年来?穿到76、75多好?现在等我正儿八经读完高中,你手头的推荐上大学权力早就作废了有木有!还不是得指望我自己高考!”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冷静了:要是早重生两年,哪来的“一号工程”?他又怎么立功?

罢了,一切都是宿命的悖论。

“谢谢。”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挤出一个谢谢,其他都不能说。

“你个没礼貌的!我大耳刮子抽你!”老爹显然不满顾骜的态度,又举起了皮带。

“诶,小顾!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秦辉拉住老爹,“那我先走了,这两天把报告做好了,送走中央特派员,你就去财务部领钱。”

“嗨,厂长,谈什么钱不钱的,这都是为国家做贡献。能参与到那么重要的工程里,是我们一辈子的光荣~”

老爹的回答非常政治正确,显然觉悟比顾骜这种“白专”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第6章 九阴真经级别的辅导书

此后一周,一切都很平静。

顾骜每天上课,就顾自己学英语。

晚上回家之后,老爹每晚挑灯苦逼,对付他那份给中央特派员看的技术方案报告。偶尔也会让顾骜出出主意,整理一下文案。

毕竟老爹这些年来只会干活,让他写技术方案,甚至是论文,那是搞不定的。

顾骜当然要搭把手了,反正他前世这么多年书读下来,论文好歹也写过,行文总比老爹这种初中生好得多,技术背景也是他比较了解。

日子过得清苦而平淡。

不是糙米饭就是食堂里的实心馒头,以及没什么油水的蔬菜。

顾骜刚穿越之初,还以为老爹是因为一个人要养两个子女,所以钱不够花。

但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那天老爹跟秦厂长谈事情的时候,抽的就是大前门。

能抽得起好几毛一包大前门的人,怎么会缺钱?

这个时代,城里最低的兼职工资,是8块钱一个月(每天只要工作三四个小时)——比如有些高中生,下午放学后去市里几个游泳池兼职救生员;或者去交警队报名、到公交车上当反扒队(抓小偷),都是8块。

只要是全职工,哪怕是学徒工和协警,最低都是16块起步,转正后24块起。再往上每8块一级、4块半级,按手艺和年限、表现加薪。

社会上大部分30来岁的家庭主力挣钱者,也就三四十块一个月。

而顾骜的老爹是八级钳工,还兼了厂里的技术科科长,所以有120块工资,都抵得上别家3个人了。

而且,顾骜觉得自家人口多,只是他习惯了21世纪所导致的错觉。

真跟社会上横向对比一下,其实并不多。生三四个孩子的家庭大有人在,一样得靠几十块钱养活。

所以,顾家两年没肉吃,完全不是钱不够,而是票不够。

计划经济下,紧缺的东西都要凭票。

这才导致了老爹买东西尽挑好的买——反正一个月就5包香烟的票,钱多出来也没东西可买,所以要抽就抽大前门。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相当于别人半年的工资,但顾骜却能骑着老爹的自行车,每月去给姐姐送一罐肉——这已经相当于30年后,开着帕萨特给人送“饿了么”。

这几天与父亲的沟通中,顾骜也渐渐回想起:在母亲没跟家人“划清界限”前,其实是挺会“投机倒把”操持家务的。

母亲总能拿着钱、向没钱的街坊邻居换来各种票,或者去黑市上买到高价肉。

只可惜后来顾家成了惊弓之鸟,唯恐被人说思想觉悟不高,老爹才好几年都没敢去黑市买肉,就怕被人看见抓住把柄。

……

“得想个办法,把家里的钱变成肉吃才好。用不了几年人民币购买力就得贬值了吧,这点小钱不花了改善生活,存着也是浪费。”

又是一天放学,回家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吃晚饭的顾骜,如是想着。

便在此时,大杂院的门开了,“嘭”地一声,还挺响。

顾骜从窗口探头去看,果然是老爹回来了。

老爹看到顾骜就差点儿要喊,不过最后还是憋住了。他手攥得很紧,青筋都能老远看见,死死捂着斜跨的挎包,蹬蹬蹬跑上木质的楼梯,把楼板踩得嘎吱作响。

关上门之后,老爹才显宝一样打开挎包,抽出一叠“大团结”。

这个时代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面额的钱,就是10块的“大团结”。

足足几十张。

老爹兴奋地说:“嗷嗷,你声音轻一点儿,这里一共是400块,比三个月工资还多!是秦厂长发的奖金!

你帮我弄的那个报告,给部里的特派员看过了,觉得不错。他们今天已经坐火车回BJ了。后面要资金要设备要期刊,都有上面调度。我还偷偷去黑市买了半斤高价肉,咱吃顿好的!”

顾骜对报告的事儿并没有多么与有荣焉,这都在他意料之中。唯一能让兴奋的,就是这星期能吃顿肉了。

不过老爹却不知道他儿子这么有城府,还不忘关照:“财不露白!写写技术方案就来几百块钱这种事儿,太扎眼。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检举咱‘白专’!”

“爸,放心了,我有分寸的。”顾骜平静地答应,一边在内心盘算:

看样子,自己的能力终于被证明了,老爹今天的心情也很好。跟他说杨老师不给自己推荐升学,应该比较容易过关……

而且,有了上次跟秦厂长谈笑风生的例子摆在前面,老爹对咱自学能力的信心,应该也提升了几级吧?

于是,他就开口了:“爸,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然后,他就把当初跟杨老师说过的话,跟老爹又说了一遍。

他足足憋了一周,才憋到今天这个机会。

老爹刚听到时的震惊反应,比杨老师都大:“你个小瘪三!刚刚上点心就不想读书!劳资抽死你!”

说着又开始解皮带。

幸好顾骜早有准备,一边摆手护脸一边连珠炮般说道:“爸你听我解释,我觉得今年就很有可能恢复高考!当知青是走捷径啊!”

面对老爹,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多说一些跟杨老师和马风不能说的话。

在其他关系密切的亲友面前,顾骜最多说“我觉得上面有可能恢复考试”。

但是跟亲爹说话,就能详细到“我觉得极有可能是今年就恢复。”

因为他相信亲爹不会出卖自己,就算预言准了也没有被切片研究的风险。

冲动的老爹好不容易被劝住,焦躁地来回走动,拷问道:“说,你是凭什么判断的?”

顾骜松了口气,连忙安利:“到今年招生季,权力交替也快一年了,该分出胜负的总要分出胜负。古代皇帝还要开恩科取仕呢,这么重要的招揽人心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再说,我去市图书馆看了几本英文期刊,也有社会学相关分析的,不少洋人经济学家就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那些外国人的厉害吧,你们能应付中央特派员,不就靠跟着洋人的先知先觉学么!”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

老爹刚刚得了巨大的好处,感情上自然倾向于相信洋人的无所不能。

市图书馆里确实有一些英文书。老爹不懂英语,也不知道具体是写啥的,但他想不通顾骜还可能有什么别的信息来源,那就相信呗。

“罢了,信你一回,喏,先去把肉烧了,咱吃完再说。”

两小时后,半斤红烧肉被父子俩吃了个精光,连油汤都用米饭蹭干净了

肉都吃完之后,老爹还不忘唆着嚼断了的猪骨,把骨髓吸干。一边吸一边吩咐顾骜:

“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会恢复考试,哪怕去了农村,也要真的好好读书。有什么考试用得到的书啊,教材啊,你先自己想办法打听,我给你钱尽管买!唉,这年头也就剩买书不凭票,有钱就能买。

下周给你姐送肉的时候,给她也带一套,把你的判断也跟她说说,让她少挣工分多读书,她毕竟正经读过高中,考试总比你有把握。有心算无心,说不定真能给咱家出个大学生……不过你得关照她对外保密,谁都不能说。乱传中央政策,这罪过可不小的。”

显然在老爹眼里,还是正经读过一年多高中的顾敏,比顾骜更有读书前途。

顾骜不想解释什么,就用结果来证明吧。

老爹肯听信他,最关键的一步就算是过去了。

……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老爹非常信任地给了顾骜足足10张大团结的零花钱。

或许这就是顾骜帮他解决制氦机技术思路、应付了部里的特派员,所赢得的信任吧。

对于钱怎么花,老爹只有一句话:凡是读书考试用得到的东西,以这100块为限,尽管花!

这是一笔巨款,相当于学徒工半年的工资。

不过,如果想要自学高考,这样的预算又是有必要的。

虽然书籍是如今少有的不凭票、光靠钱就能买的东西;但书的价格,相比于人民收入,却非常的昂贵。

比如,目前最权威的高中理科自学教材,叫《数理化自学丛书》,一套一共10册,新书要每册2块钱,全部买下得花掉三级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

即使是少数知青从废品回收站里淘到这套书、都得花七八毛钱一册、问捡废品的回购。

顾骜之所以知道这套书,是因为它太有名了,几十年后上了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作为“恢复高考”这段剧情中的重要情节。

电视剧里,有一个真人真事的情节,说那年徽省某个地级市考区,高考成绩出来后,前20名里,有4个人是沪江下放来的知青。

而这4个沪江知青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手上都有一套从沪江老家带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这4人里还有一个女生,是因为得到恢复高考消息后、知道另一个男生手上有这套辅导书,当机立断做了他女友,才分享到了武功秘籍。

那对火线结缘的知青,后来也借这个好成绩,成功考回了老家,上了交大,后来留校成了交大有名的教授夫妻档。

之所以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77年的考试组织得太仓促,好多省的理科卷命题老师也没有大纲,就直接对照着这套辅导书出的题目。

在大家都复习不充分、被紧急突击赶上考场的情况下,有辅导书和没辅导书的差距自然是非常巨大的。

有了这套书的人,数理化三科加起来能比别人多考100分,还怎么比。

顾骜上辈子看电视剧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暗暗叹息:这哪里是《数理化自学丛书》?分明就是《九阴真经》啊!

而他现在有了钱,当然要先不惜代价把《九阴真经》弄到手了。

第7章 没介绍信还想出门?

说《数理化自学丛书》在1977年相当于《九阴真经》,固然有些夸张。

电视剧里那个情节之所以能如此曲折,关键还是因为徽省比较贫困封闭,考试的通知又仓促。平均每个地级市只有个位数考生有这套书,杀伤力才那么明显。

可以设想,如果把场景挪到直辖市沪江,因为本来就是当地出版社的书,说不定有上千人能拿到。那几个知青如果回原籍考,不一定还能考上交大。

即使是顾骜所在的吴越省,虽然也穷,但信息终究没徽省那么闭塞。要想完全复制电视剧里那种成功,也是不可能的。

同样的,到了78年高考时,因为听说前一年有这套书的都上了大学,而且都是名校。然后全国各地凡是有点钱的考生,砸锅卖铁都要买这套书。

穷得实在买不起,那就自己手抄。

这套书带来的外挂效果,也就迅速变得不明显了。

说到底靠的还是信息不对称。

或许有人会觉得:顾骜毕竟是后世高考杀出来的,什么偏题怪题没见过?就算很多知识多年不用、还给老师了。但60年代的辅导书,对他来说应该价值不大吧?

这问题还真不能这么看。

因为每个时代的考卷,都有其各自挖坑的套路。熟悉一下如今出题的依据,总归是好的,能够防止考试的时候“想太多”。

另外就是理科考试有很多大题要算过程分,而每个时代对过程的详细程度要求也不同。

80年代的题目简单,判卷时就要求证明过程写得细些。

而同样的解题步骤,放到21世纪的高中习题册上,说不定就是“由此可知”、“显而易见”之类几个词带过了。顾骜考试的时候要是也敢“显而易见”一下,过程分说不定就扣光了。

所以,“九阴真经”必须得买,这个事儿是不能省的。

……

因为帮打架扛事,马风最近已经唯顾骜马首是瞻,成了他的小跟班。

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来攀几句交情,主动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或者跑腿的。

今天也不例外。

顾骜拎起书包正要闪人,马风就很乖觉地跟了上来:“顾哥,今天怎么个安排?”

顾骜随口回答:“我去新华书店买几本辅导书,就是不知道买不买得到,得慢慢淘。”

马风连忙说:“那我陪你,我淘宝最在行了,只要市面上有得卖的,保准帮你找到。”

顾骜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淘宝比马风还厉害的,那肯定不是真.地球人。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搭了5分钱的公交车,从八中赶到官巷口,找到解放路上那家本市最大的新华书店。

因为是省城,钱塘的书店货还算比较全,还按柜台分了片,顾骜也能省事些。

唯一让他不习惯的,是这个时代的书店并非超市式、可以供读者拿了翻看然后再买。

而是把书像百货商店那样放在柜台里,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书名,掏钱了才让翻。

马风:“顾哥,书名叫啥?”

顾骜:“《数理化自学丛书》,注意得是沪江出版社的。”

马风:“好嘞,我从右边开始,咱分头找。”

十分钟后,初中高中全部看了一遍,甚至其他学习类的地方也都扫过了,毫无收获。

马风面子上过不去,就逮了个售货员咨询:“阿姨,我问问你这里有《数理化自学丛书》么?”

女售货员很有国企职员的气势,不容置疑地翻出一本:“有啊,这不就是《数理化自学丛书》么!小小年纪眼神不好使?”

女售货员拿出来这本,马风刚才也看见过,不过出版社不对。

马风便硬着头皮解释:“不是这个,我要的是沪江出版社的,你这是歌命教育出版社的。”

女售货员就想不明白了:“沪江出版社?诶你个小鬼怎么要求这么多?书名都一样了,可不是同样的书么,说不定是改版了啊。两块钱一本,二十块一套,爱买不买!”

马风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沪江出版社的,于是只能去找顾骜。

顾骜便跟她解释:“阿姨,这真不一样,里面题目和难度差远了。你手上这套歌命教育出版社,就是拿送分题糊弄人的。”

女售货员顿时不乐意了:“嘿!小孩怎么说话的呢?哦合着教科书就一定要刁难人才好?你这思想很危险啊!长大了肯定是个白专道路!”

顾骜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思前想后,眼瞅着没人,掏出几毛钱求她帮个忙:“阿姨要不这样吧,你帮我查查看,有没有沪江出版社、《数理化自学丛书》的书号,以及这套书目前的发行情况?你们书店应该都有账的吧?是64年出版的。”

看在几毛钱和顾骜低声下气的份上,女售货员眼珠子转了几下,还是答应了。

如今的新华书店,当然不会有数据库,但还是有纸质的索引可查,都是分门别类好几十大本。这年头书也少,正规出版社的合法刊物,发行状态都是有更新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售货员从后面回来,怒气冲冲地宣布:“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那套书早就不印了!十几年前的老书,每一章前面连最高指示都没有!这么反动的白专教材谁敢印?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买歌命教育出版社的吧!”

顾骜一听愕然,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居然连这点都没想到。

要知道,他们如今上课用的理工科教科书,那可都是最近十年出版的。

比如哪怕是本数学书,在《函数》这一章的开头,就得先写“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马克思注意者认为,人类社会的生产活动和人们的认识,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因此人们对自然界中‘常量与变量’的认知,也是一步一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

具体到每一道题前,比如是算复利的,那就得加一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所以现在让我们来清算狗地主XXX残酷剥削贫农YYY的那笔利滚利罪恶账”。

而顾骜提到的那套干货满满的辅导书,是66年之前出版的,当时自然不会加那么多私货。所以后来就成了“白专出版物”,不许版不许印了。

顾骜怕女售货员嚷嚷,只好又塞过去几毛钱,求个准信:“那真没存货了?没卖完的也不可能有了?”

或许是钱的效果,加上如今的社会氛围毕竟已经比半年前松动了,女售货最终吐露道:“也不敢说完全没有,但外地是肯定没有了。你要买,就去沪江,找当地跟出版社直接合作的书店。说不定有十几年前没卖完的存货。”

两人郁闷地离开书店,马风也觉得没帮上忙,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问顾骜:“顾哥,这套书真那么重要?非那版不可?改版的就完全不顶用?”

顾骜不知道这里面差距有多大,但他不想冒险。

毕竟电视剧里把那套旧书吹得那么牛逼。

而眼下那些粗浅敷衍的教材,是个什么坑爹样,他也是亲眼所见。

所以他只能坚持说:“很重要,如果将来要考大学,非得按照这套书学习。”

马风想了想,一咬牙:“那要不后天星期天,咱坐个长途车、去沪江买?”

顾骜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马风很机灵地说:“那我明天上午请个假,先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不过票钱……”

他没什么零花钱,所以没法垫。

“钱当然我出了,你是帮我跑腿的。”顾骜这点上倒没含糊。

当大哥自然有当大哥的开销,不能让马仔垫钱。

说着,他就递给了马风一张五块钱的钞票。

钱塘到沪江的长途汽车票,是两块钱一张,相当于三斤猪肉的价钱。多出来的马风自然会找给他。

……

安排下去之后,顾骜心里也就没当回事儿,当天回家照常写作业复习,第二天照常上课。

上午马风没来学校,顾骜知道他是去排队买长途车票了,并不觉得有问题。

不过午饭的时候,马风扭扭捏捏地回来,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顾哥,我真没用,你交给我的事儿办砸了。”

顾骜奇道:“怎么了?没排上队?票被人买光了?”

他知道如今长途车少,哪怕是沪江和钱塘这种大城市之间,每天也就上下午各两班车。所以车票是很紧俏的,买不到也很正常。

火车票更便宜,所以排队的人更多,还不方便。

“不是没排到,是买长途车票要介绍信——也怪我没出过远门,没想到这一点。”

听了马风这个解释,顾骜顿时有拍脑门的冲动。

如今买长途汽车和火车票,都是要单位开介绍信的!

看来,还是对这个时代不够熟悉。

顾骜知道这不是马风的错,便安慰道:“所以你就回来了?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马风有些胆怯地说:“倒也不是直接回来——我也不甘心白跑,兜转问了好多人,最后去拱宸桥码头,买了两张今晚去姑苏的船票。

船票是不用介绍信的,就是条件苦点儿,得在船上打地铺睡一夜,其实价钱还比汽车便宜呢。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我们可以把自行车搬上船,明早一下船再骑自行车从姑苏去沪江。”

顾骜听了,眉头也渐渐展开:“你行啊,一看就是个有投机倒把潜力的!”

对于马风做事的强烈目标感,顾骜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

“……顾哥你这夸我还损我呢。”

第8章 行路难

当天傍晚,顾骜和马风两个中二少年,就轮流骑着自行车,去了拱宸桥码头。

从钱塘去沪江,如果直接全程骑车,足足有180公里,体力肯定是吃不消的。

但是如果能从大运河坐船先到姑苏,再从姑苏骑车,60公里就够了,骑快点儿也就3个小时路程。如今的少年人都要干点体力活,所以骑几十公里完全是常态。(山里的农民走路都能走几十公里)

顾骜对运河这种古老的交通方式,内心也颇为好奇。

后世的时候,他只在大运河上见过画舫结构、从武林门到拱宸桥的观光游船,可以刷3块一次的市内公交卡。

压根儿没想过古老的大运河,到70年代末居然还在用于运人。

就当体验一下艰苦岁月吧。

船上分了上下两层舱室,并没有坐满人。

顾骜的船票是5毛钱的,可以睡在甲板以上;而马风自己只买了3毛,得睡在水线以下、没有窗户通气的闷罐舱里。

看来他很有当马仔的觉悟,知道闻一晚上污浊的空气,为大哥省两毛钱。

马风帮顾骜把自行车扛上船的时候,船老大试图阻止他,说车子占地方,非得让他多补两毛船钱。

顾骜本来没在意这两毛钱,都准备掏了。

马风却不依,跟船老大讨价还价起来:“你别欺负人!谁出远门不带点行李。我们行李本来就少,加上这车才多重?

你看刚才那大伯挑了多少东西?扁担都压弯了,绝对比我们的车重多了,你也没让他加钱!你是欺负我们年纪小?还有那个谁,我倒要看看他担子里挑的啥,有没有我的自行车重……”

马风眼尖,说着说着就开起了地图炮,把一个个老农模样、挑着沉重扁担的客人都指了一遍。

这年头,出门本来就不容易,所以行李超载是很正常的。

被马风指着的几个,看模样都是胆儿肥的蟹农,或许是从姑苏挑了一担子大闸蟹,来钱塘私贩。回去的时候也不肯空跑,就沽些钱塘本地的农副特产,赚点卖力气的钱。

这些人都想低调,毕竟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买卖,被喊破了不好看。

于是他们纷纷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帮马风说话:“船老大,看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出趟门不容易,才多大点事儿。”

船老大见对方人多势众,都被马风挑唆起来了,也就作罢。

顾骜暗中旁观,自忖情商还得提高。

连马风这么一个小孩子,都能无师自通煽动群众为自己所用,差距啊。

……

上了船之后,马风不想马上去底下闻臭气睡觉,上层舱又没他的位置,于是就坐在露天甲板上看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70年代的大运河,因为人们还没环保意识,各种工业污染,水质非常臭,一点不比下层闷罐船舱好。

顾骜挑了块干净点的位置,也坐在一旁,这才跟马风说了些实话:“其实,你今天没必要非买船票的。你只要告诉我:买长途汽车票要介绍信,那我就去搞介绍信好了。”

顾骜说着,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在马风面前晃了晃。

马风当时就惊了,觉得顾骜简直神通广大:“这就是介绍信?顾哥你怎么搞来的?”

顾骜悄悄说:“我爸厂子里,目前正在搞一个技术攻关的项目,需要协调各种科研资料。他是技术科科长,我就让他问单位要了介绍信。

我觉得,后续咱到了沪江,想买到那种很少见的书,有这个‘尚方宝剑’肯定会方便得多,也好逼他们配合咱。”

他爸跟秦厂长背上那么重要的任务,问厂里要些够份量的介绍信,还不是手到擒来?

马风羡慕之余,又觉得有些丧气:“那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要不是我自作主张、买不到长途车就改买船票,你明儿个还能舒舒服服坐汽车去呢……”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马风想了想,表态说:“这样吧,顾哥,明天全程我骑车载你。别看我瘦,一口气骑60公里没问题的!这样你就跟做汽车一样轻松了!”

“别,”顾骜连忙制止了马风的发狠,“我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多想、打击了积极性。你做事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好事儿,值得培养。

我反正也没坐船去过外地,坐一次体验生活也挺好的。而且要不是你提醒,我也不会想到去搞介绍信——所以,以后遇到事情就大胆放手去干,第一次错了不要紧,只要别错第二次就行。”

“顾哥,你说的话都好有道理,比杨老师高得多了。”马风细细品味了一番顾骜的说辞,顿生知遇之感,好像浑身都是劲儿,明天骑60公里自行车不在话下。

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舱忍臭睡觉。

船开得很慢,估计一小时20公里都不到,柴油机的声音也很响,着实给顾骜刷新了三观。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愣是开了整整一夜。

约莫午夜过半,船出大运河、上了太湖,因为太湖水清澈,环境才好了些。顾骜这个上等舱的优势,也体现出来了。

只可惜顾骜已经呼呼大睡,闻不到气味的区别了。

凌晨四点多,船在吴江靠岸,船老大摇铃催醒,一行人才惺忪迷懵地下船。

如果再配上植物大战僵尸的BGM,会更有画面感。

顾骜忍着没牙刷的口臭,走下甲板时,看到码头上已经排了一大队老农,都挑着满满的蟹担,应该都是准备搭船去外地卖的。

“有这么苦么?4点多出门,也太拼了吧?”顾骜忍不住感慨。

马风似乎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便解释道:“这都是投机倒把,大白天的反而不方便,怕被看见。”

顾骜心中一动:“要不我们就买几斤,让他们帮煮一下,留着中午吃?反正我们也没全国粮票,中午都不能去馆子吃。”

如今的人出差去外地,其实不仅需要介绍信才能买车票、住招待所。还得有单位发给你全国粮票肉票,才能到饭店里买饭吃。

否则的话,即使你有钱,也得等着饿死街头。

运气好的话,能在饿死之前被发现,然后遣返。

顾骜和马风因为只出门一天,所以是自己带了几个馒头作为路上干粮的,压根儿没打算在沪江买饭吃。

不过,对于顾骜的提议,马风却不以为然:“大闸蟹有啥好吃的?这么贵,都是壳,又不是大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觉得肥猪肉才是正肉,其他水产都不算个事儿。尤其是按计划养殖的淡水鱼,那也是要凭票购买的,最不划算了。

而虾蟹这些的好处,是不入类,而且很多是渔民私捞的,可以不收票买到。

另外如今市面上,在不那么沿海的城市,唯一能不凭票买到的鱼肉,就只有发臭的带鱼了——带鱼不能养殖,都是野生捕捞的。而且离水就死,不好长期储藏,官方也就允许民间捞到就卖,不用凭票。

只是钱塘离海边至少两百公里,如今又没冷藏车,所以顾骜记忆里所有的带鱼都有点臭,至少是死了三天的。

不过,顾骜毕竟还是后世的灵魂,对大闸蟹的印象显然比猪肉好。

所以他无视了马风的劝告,于是径直找了个挑担排队的蟹农:“大叔,你这蟹怎么卖?”

那蟹农上下打量了一眼,还以为顾骜是开玩笑。

在这码头上,蟹的价钱是比较贱的,毕竟在本地不值钱。

顾骜知道他的顾虑,所以追问道:“放心,我就买两三斤,你按照运到钱塘的价算给我也行——不过得着船老大借火,帮我煮熟了。”

一听顾骜按目的地价买,蟹农立刻答应了:“普通的四毛一斤,最大的六毛。”

顾骜掏出两块钱:“呐,这里是两块。给我三斤最大的,多出来的两毛,你拿去跟船老大借灶,给我快点煮熟。”

大闸蟹最好吃的当然要用蒸,不过顾骜知道船老大不会停靠太久,没那个时间,所以直接让煮了。

赶路在外没那么讲究。

蟹农一听借灶煮几分钟蟹就值两毛钱,麻溜地揣下钱就去了。不到五分钟,就把一篮子猛火快煮的红彤彤大闸蟹提了回来,倒在顾骜装干粮的行李袋里,蟹上还浇了醋。

“到吴江码头来买蟹?嘿,真是个怪人。”

“莫非是沪江来的华侨阔佬、不拿钱当钱?”

看着顾骜美滋滋离去的背影,一群蟹农还在那儿窃窃传说。

毕竟如今猪肉也才六毛多一斤,姑苏本地很少有人拿这么贵的价钱买大闸蟹吃。

而顾骜的内心,此刻却在怪老爹不会过日子:“唉,就知道盯着肉!那么多不要肉票只要钱就能买的好东西,偏偏视而不见!害哥吃那么久纯素!”

他趁着马风在前面蹬自行车的功夫,自己就坐在后面书报架的垫子上,只用一只手扶着车杠,另一只手就这么拆开蟹兜,一路大嚼起来。

车上不方便精细地拆蟹腿,他就随便嚼几下,把腿吐了。只专心吃蟹肉肥满、膏浓黄溢的蟹兜。

反正一口气买了三斤,一天就得吃光,腿扔了也不可惜。

从姑苏到沪江的省道上,就一路撒了几十条螃蟹腿。

堪堪吃完一半,马风也载着人蹬了足足三个钟头自行车,几乎累得要趴,总算是到了沪江市区。

顾骜拍拍肚子,从书包架上下来,大模大样走向地址上写的那家新华书店。

一边走,他把手上的干粮袋塞给马风:

“呐,今天你全程骑车帮我送到,就相当于是省了我3块车票钱,还没让我额外受累。

我就从省下来的钱里,分你三分之一。这是一块钱的螃蟹,拿去吃吧。记住,这叫绩效考核。以后凡是做事超出我的预期,都有奖励。”

马风听了,脸色先是一喜,随后化作惋惜:“顾哥,你早说还不如少买一半,直接给我钱呢!”

一块钱换了一斤半大闸蟹,马风心里那叫一个不值啊。

价值观的代沟太大了。

第9章 传说中的白专

顾骜大模大样走进新华书店,照例先自己找,没找着。

然后就找店员问。

官方的回答,自然还是《数理化自学丛书》已经十几年没印了,而且这套书白专,所以没货。

顾骜听得一阵不爽:

“这位女同志!到底有货没货?什么叫‘因为这套书白专,所以没货’?伟大领袖教导过我们,说话要讲究客观世界的规律,不能唯心主义。有货就是有货,没货就是没货,事实怎么可能因为是否白专而转移呢?”

“那……那就是没货!”女店员被绕晕了,怕承担责任。

她也不想伺候这么难缠的客人,就强硬地说没货。

顾骜还是不依不饶:“我听说你们店是跟沪江出版社合作的。他们卖不完的库存都存你们这儿。我问遍了全国,都说只可能在你们这儿有货了!我特地从钱塘赶来买书容易么?”

谁知,顾骜不说自己是外地赶来的,那倒也罢了。

一听他是外地人,女店员的优越感蹭地就起来了:“嘿!侬个乡窝宁介噶弄伐灵清?就算有就是不能卖,侬港介个办伐?乡窝宁!”

旁边的马风看老大被人羞辱,一下子热血上涌,撸袖子不乐意了:“你说谁乡下人?”

“诶,别介,我就是乡下人。”顾骜一把拦住马风。

那气度城府,比《旺角卡门》上跟乌蝇哥放对的看场大佬还爆棚,“她成世都么威过!让她威两日啦!”

或许是听到这边吵闹,别的售货员暗中通知了领导,不一会儿就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应该是类似于店长的角色。

中年人明显比女售货员会说话,问明了情况,当下跟顾骜讲道理:“小同志,你问的那套书,我们确实有,但都是压了很多年的库存,属于待处理的非法出版物。《数理化自学丛书》有新版……”

“我坚持要买旧版,旧版的干货多。”顾骜丝毫不让。

中年人不乐意了,板起脸来吓他:

“哎呀呀!小同志,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你这是要走上‘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歪门邪道啊!刚才这个话不能乱讲的,我可以发善心当没听到。要是倒退个半年,你这就叫现行反歌命……”

顾骜已经忍得够久了,于是从兜里掏出一张介绍信,“啪”地拍在柜台上。

“那我要买《交大工程学报》今年2月和3月刊,要含物理系制冷专业那几册。以及我刚才说的那套旧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中年男看到信纸上的红章,心中微微一跳,暗忖不会是遇到什么点子扎手的硬货了吧。

不过十年来全社会对知识的鄙视,已经让他对文化人的能量不抱期待了。

臭老九的门徒还想翻上天?

这年头,来查论文和买数理化辅导书的人,哪个敢说自己不可替代?还想硬气得起来?

他作势就去拿介绍信。

顾骜却等他的手接触到介绍信时,一把拍在他手背上。

中年男心情大定,暗忖肯定是个拿西皮货吓唬人的。

“哼,要是假的,非得扭送这小子去派出所不可!”他心中如是思忖。

顾骜不紧不慢地说:“看可以,但这是最高机密,看过不能外传,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你只要配合我就好。”

中年人被唬得惊疑不定,内心却依然倾向于“顾骜是虚张声势”的判断。

他展开了介绍信,然后也不看内容,先看下面的公章。

事情重不重要,不是内容决定的,而是公章决定的。

第一张纸的红章头衔并不吓人,是“钱塘制氧机厂”出具的。而且上面的内容都是手写的。

中年男立刻轻松了:“哼,区区一个乡下小厂的小赤佬,都敢来沪江要求当地单位协助配合?癞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

顾骜暗暗好笑,提醒道:“看看最后一段,叫你看附录呢。”

中年男这才注意了介绍信上的手写字,信的最后一段写着“本厂此任务为配合一机部秘密攻关项目,详见附录。”

中年男赶忙翻到后面,才看到了上面中央部委和某个神秘特别委员会的公章,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幸亏沪江也是如今国内工业最发达的城市。

而这家新华书店虽然不是全沪江最大,却是与交大、同济和沪江出版社等几个单位有合作的。

所以,中年男作为这里的店长,见识还是有一些的。

因为为了这个神秘工程、而来他这里求技术资料和让配合找书的,顾骜并不是第一个。

他完全看得出,这张附录是真的。

中年男立刻赔上一副笑脸,和蔼地问:“诶,那个,你们厂这个项目,是不是跟吴泾厂那个是同一个工程?”

顾骜并不知道中年男口中的吴泾厂是干什么的,就直接反问了。

中年男耐心地解释:“吴泾厂是做人造水晶玻璃的,他们的苗厂长上个月还问我要交大最新的化工期刊呢,我还帮他找了……我看你们的介绍信附录抬头是一样的。”

顾骜想了想,点头道:“四氯化硅水晶玻璃?那就应该是一起的了,他们是做容器的,我们是做容器里充的保护气的。”

中年男听了顾骜这番话,顿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脸上的笑容都开了花,连忙吩咐女店员找书:“快!把这位小同志需要的材料,统统一份不少地找来!”

女店员惊愕莫名,不理解店长为什么变脸这么快,但还是照做了。

顾骜关照了一句:“其他期刊我只要一份,但《数理化自学丛书》,我要两套。记得期刊和丛书分别开发票。”

这时,他感觉马风在旁边暗暗地戳他的腰。

“怎么了?先办正事儿!”顾骜不解。

马风眼珠子一转,贼兮兮地说:“顾哥,能不能买3套?我也想要一套。”

顾骜不由笑了:“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就你初中数学都勉强及格,要了这个没用。而且20块钱一套呢,不是小数。”

马风一咬牙:“我也不懂那么多,但是看你为了买到这套书,废了这么老大事儿,我觉得这套书肯定很有价值!不管我学不学得会,买了再说!

需要人千辛万苦抢的,肯定是好东西。我学不会,将来总有高价卖给别人的机会。至于钱,我先还你1块——大闸蟹还没吃呢。以后我再帮你做事,慢慢还你!”

顾骜被马风那朴素的三观逗乐了。

这小子的商业眼光,可真是鸡贼。

“好,那就要三套!”顾骜立刻改口。

而店长也只能让女售货员拿3套。

好几分钟之后,女售货员扛着将近四十册沉重的书籍,吭哧吭哧回到前面柜台。(3套丛书30册,但还有正规的制冷学期刊。)

“三套一共60块,加上这几本期刊,一共68。”中年男亲自心算了价目,一脸笑意地问顾骜收钱。

如今国内是没有知识产权法律的,《著作权法》、《专利法》这些,都要七八年之后才初次立法。

所以大学里的学报期刊什么的,成本都非常便宜,只按照印刷成本计算。编辑和创作都算是义务劳动,靠本身单位的工资撑着。

顾骜数出七张大团结,又拿了两块钱找头,让马风打开预备的大书包,把书统统塞了进去,然后离开了书店。

刚才干了不少翻箱倒柜体力活的女售货员,显然对顾骜很是不满。

等对方离开后,她就在中年男耳边聒噪:“店长,这俩小赤佬我看就是白专,刚才干嘛不扭他们去派出所、告个现行反歌命……”

中年男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懂个屁!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来头!今天我要是敢不卖给他们,我才是全中国最大的现行反歌命!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哪个伟大工程服务!”

……

回程因为有了介绍信,顾骜和马风非常轻松地买到了长途车票,所以不需要再坐一晚上的船。

不过汽车一天只有4趟,所以买完票他们还得等三个钟头。

最夸张的是,长途汽车站里有个小饭店,本来在这儿吃饭是要全国粮票的。

而顾骜买票时,仅仅是咨询了一下,说自己忘带全国粮票了,等车的时候能不能在小饭店买吃。

售票员居然就去请示了值班的车站领导。

然后就有人带着顾骜和马风去买饭。

不用粮票。

跟班的马风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他无法想象,顾哥究竟哪来这么大能量。

连车站小饭店的打饭阿姨,似乎都被关照过了,卖菜的时候非常热情:“红烧肘子,两块一只,一只两斤,要不来一只?”

一次性买两斤肉,已经是非常奢侈了。不过顾骜还是被贪婪所驱使,多问了一句:“能一人买一只么?”

阿姨一愣,似乎是不理解土豪的生活方式,不过还是肯定地回答:“当然可以,咱沪江买肉本来就不要票,有钱就行。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吧。”

这话还真不是吹,不可描述后期那几年(71年以后),全国的肉都紧张,几乎都凭票供应。但偏偏沪江没有肉票——粮票和别的票都还有,就是没肉票。(70年代末又开始要肉票了,这个政策只持续了六七年。)

而代价仅仅是肉价比外地贵一些。

事实上,这跟历史教科书上提到、50年代朝廷对付沪江那些囤粮炒作的奸商,是一个道理。

建国初年,资本注意阵营曾叫嚣“某个组织能武装夺取政权,但解决不了中国人民的吃饭问题,市场规律会教他们做人”。

所以为了证明制度优越性,朝廷从各地疯狂征粮、不限量平价卖到沪江,把囤积奸商的资金链烧断,取得了重大政治意义。

50年代的保粮,到70年代就成了保肉,都是对外窗口的形象工程。反正沪江弹丸之地,以一国保一城是绰绰有余的。

基于这样的现状,各地有办法弄到去沪江介绍信的人,都要从沪江捎肉回家,最远的记录甚至包括一些来沪江出差的云贵人。

不过一般也不敢多带,最多四五斤。

再多的话,路上被临检的路警发现,那就算投机倒把了,要进看守所的。

顾骜和马风,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当下啧啧称奇,而顾骜更是毫无愧疚之心地一口气花了四块钱,买了两只大肘子,自己和马风各吃一只。

“靠,早知道只要粮票不要肉票,我还带个毛线干粮。直接跑进店里吃肉吃饱不就完了么。”顾骜一边猛吃,一边自我检讨。

马风正吃得满嘴飚油,结果就在此被顾骜的土豪震惊了。

光吃肉……吃到饱?!

吃肉还能吃饱?

这恐怕是已经跑步进入共产注意时代了吧!

第10章 有些人天生就是倒爷

“顾哥,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吃完一只红烧肘子,马风擦得满嘴流油,眼神也充满了崇拜。

“问。”顾骜意气风发地恩准。

马风:“你爸单位的介绍信,为啥这么好使?我印象里,沪江人不太肯配合乡下人的。”

“也没什么,这个项目很神秘,我只是恰好出了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子,帮秦厂长解决了一点小问题,所以他们就信任我,需要技术资料的时候,都放心让我搜集。”

顾骜很谦虚,不该说的详情一点都没说,只是暗示这个项目很重要,是中央直接督办的。

就这点皮毛,他还关照马风绝对不可以再外传。

幸好大家都刚刚从道路以目的时代熬过来,所以马风对祸从口出的风险,还是非常了解的。他立刻赌咒发誓,表示绝不外泄。

而马风内心对顾骜的能量,却是愈发肃然起敬了。

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大哥仗义,罩得住,才跟他混。

现在更有了本身的利益驱动,觉得“跟了这样的大佬,肯定会很有前途”。

事实上,哪怕到了多年之后,马风自己都功成名就时。他在回顾自己成功之路的基石时,都经常念叨“要不是大佬教我怎么做人,我哪有今天的成就”。

两人吃完饭,扯淡也扯够了,眼看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顾骜没什么事情,就坐在候车室里,把买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翻开,从第一册的《高中代数》开始温习。

马风的成绩偏文科,初中数学也就勉强及格的水平,现在肯定是看不懂的。

而且按照历史本来的发展轨迹,马风将来参加高考时,会是个文科生。

所以这套总计10册的自学丛书,他买得其实有点浪费——也就前4册的数学部分用得上,后面的物理化学根本不用学。

因为看不懂书,又闲着无聊,加上刚才买饭时被“在沪江买肉不要肉票”这个信息启发,马风的脑子就开始瞎转。

他怂恿道:“顾哥,能不能借我几块钱,我去看看附近菜场有没有肉卖,捎几斤回去。

我知道钱塘的黑市行情,只要肉够好,1块5一斤都能卖出去,平均也有1块2。咱一倒腾,可不就把今天的车票钱赚回来了么……”

顾骜想了想,不愿冒留下污点的风险,便确认道:“你只借钱?不用介绍信狐假虎威吧?”

马风连忙表态:“不用!刚才那阿姨不也说了么,沪江买肉不用肉票。我还拿介绍信显摆啥?我就只借钱,然后全部我自己去打探消息、买得到就买。

要是那阿姨说得不对,我就收手,马上把钱还你。要是成了,赚的利钱咱对半分。就算真被路警查到,你就往我身上推——反正我家还是黑五类,本来就没得升高中,虱多不痒。”

马风的计划非常简洁明了:顾骜出本金,以及买车票的资格;他马风来冒这个“万一出事后,背锅扛污点”的风险。

听完马风逻辑清晰的计划,顾骜开始相信:有些人在做生意上,真的是生而知之者。

顾骜便掏出两张大团结:“行,借你20块试试,快去快回。”

这趟出门顾骜一共也就带了100块钱,买书就花了68,还有车船票和吃饭乱花,也就只省20出头的流动资金了。

“好嘞,等我消息。”马风拿着钱,振奋地闪人了。

顾骜就静下心来继续复习代数。很多曾经就学过、只是多年不用而还给老师的知识,也都很快捡了起来。

就这么一点点时间,他就浮光掠影看过去了几十页。

对于这个时代的证明题答题步骤清晰程度,他也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了解——很多后世学生觉得没必要写出来、众所周知的过程,如今都要写得非常细,每一步都是有分的。

眼看到了下午2点,距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马风终于回来了。离开时特地腾空的书包,又被塞得鼓鼓囊囊。

“怎么这么多?”顾骜看到这场景就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

“八毛一斤,整整25斤!本钱全花光了,要干就干大的!”马风的眼神里,闪烁着赚够零花钱的炽烈情绪。

“以后不许这样!说好每人捎几斤而已,你这个太冒险!”顾骜忍不住教训了一句。

不过问题出了,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再说,这事儿闹到这样,也有顾骜自己的问题——谁让他给了对方那么多本钱呢?

于是顾骜让马风分了一半肉到他书包里(都是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然后两人各自把辅导书盖在肉上伪装。

这样,即使遇到检查,也能搪塞过去。

马风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冲动,便拍着胸脯弥补说:“真要是被翻到,我就说你不知情,是我偷偷背着你藏的。”

不一会儿,发车点到了,众人纷纷上车,顾骜把自行车也绑在了长途车顶上。然后车子就以每小时不到60公里的速度,慢吞吞地往钱塘开。

路过松江的时候,还真被拦住了临时检查。

一个套着红臂章、拿着红白漆木棍的路警,上车东张西望,例行看看有没有盲流逃犯什么的。

看到顾骜和马风两个少年人出远门,他也问了句:“小小年纪出远门,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的?”

顾骜镇定自若地回答:“来买书的——我爸厂子里要不少技术资料,外地没有,特地来沪江采购。”

路警听了,似乎也有些为家乡自豪,于是就没有再问。

一路有惊无险。

下午五点多,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汽车才到钱塘。

马风准备跟顾骜告别,然后去黑市把肉偷偷卖了。

顾骜没去过黑市,有些好奇,决定围观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就在旁边看看。”

“行,”马风还以为顾骜是要查账,也没多想。

他们就靠着一辆凤凰自行车,栽了两个人和25斤猪肉、30多本书,晃晃悠悠骑到城北的营门口。

搁几十年后,营门口当然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不过如今的钱塘城要小得多,所以靠近“环城北路”就算城北了。

这里是钱塘有名的黑市,各种不要票证、但价格昂贵的计划外商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著名的价格双轨制,其中重要的一“轨”,就是靠这些地方撑起来的。

马风也没找摊位,也不可能有摊位,于是就把所有的肉倒腾到一个书包里,然后微微掀开一点书包的搭盖,露出半片肉来。

又在肉上插了根不知哪儿随手拔来的狗尾草,装模作样在那儿来回逛。

顾骜暗中旁观,看得瞠目结舌:这到底是70年代,还是穿越到《水浒传》里了?居然还这么卖东西?

可别说,这么古朴的招数还真管用。

马风逛了没一百米,就有一个大妈过来戳了戳他肩膀,开始默契地问价。

“一块五?太贵了!别家也不要肉票,都才一块二!”大妈对报价很不满,拿行情压他。

马风却振振有词:“一块二有一块二的卖法——那我也跟他们一样,五花肉杂肉搭着卖,你要么?这可是纯五花!要不就是肥肉至少四指厚的上等夹心条肉!质量能一样么?”

顾骜看了15分钟,马风就卖掉了20斤好肉,收回来26块钱。

马风擦了把汗,拿已经变得油腻腻的手,把所有钱和一块大约两三斤的小排,也交到顾骜手上。

“顾哥,还有5斤没卖,咱就分了拿回去慢慢吃吧。光卖前20斤,就已经比总进货价净赚6块钱了。我的3块利钱也给你,就当我买书那20块钱,现在还欠你16。”

如今的肉是肥肉最好卖,而仔排这种后世最贵的部位,眼下却是谁都不喜欢:又瘦又有排骨。

按照国营菜场的卖法,好肉差肉都是强行摊派搭售的,所以才是六毛多一斤。

但到了黑市上,就可以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好肉就是比差肉贵些。

这也导致如今国营菜场卖肉的人社会地位很高,全世界都想巴结他们——因为他们掌握了把计划内优质和劣质资源重新配置的权力。

跟你关系好,同样六毛钱和一斤肉票,给你的肉就肥一点。

跟另个人关系不好,给他的肉就杂骨多一点,被坑的人都没地方诉苦。

以至于卖肉的人娶的老婆,都是社会上最漂亮的姑娘。

马风刚才的营销手段,顾骜也看见了,很能把好肉挑出来,吹得天花乱坠卖高价。但这也导致最后有五斤仔排完全卖不出价钱,马风觉得还不如拿回家吃了。

顾骜由此看出:马风的商业算账思路,还停留在比较原始朴素的阶段,所以任何一部分都不愿意亏本价打折处理。

但凡后世稍微倒腾过几天衣服的人,都知道当季刚上市的时候是很赚的,等款式过气了哪怕低于面料成本价都得清仓。

不过,考虑到对方的年龄,顾骜也不打算点破,就安心收下了钱和肉,然后各回各家。

14岁的小孩子,买卖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第11章 深夜放毒

一直到90年代初,国内都是单休日,只有星期天放假。

顾骜这趟出门,是周六晚上搭的船、一直到星期天入夜才回家。

进门正是晚饭的点。

他这次也不想再避忌了,毕竟手上留下的肉不多,不算资本注意的尾巴。

顾家迟早要发达起来的,别人想嫉妒,那就让他们先慢慢习惯起来吧。

刚走进院子、看见老爹的时候,顾骜就直接把肉一扬:“爸,有肉吃了——在沪江买的,不用肉票。”

老爹胆子比较小,一开始听顾骜嚷嚷,还以为是黑市肉,差点就想扇他。

直到听说是合法渠道买的,老爹的脸色才由惊转喜。

老爹释然的同时,院子里的五六户邻居,却是纷纷惊呼:

“蛤?吃素的顾家居然有肉了?”

“哇,还是好大一块肉,起码两三斤。”

“这要是用肉票,得他们全家三口从过年前就开始攒吧?沪江那边真这么好?可惜没介绍信出远门……”

专门负责被馋哭的邻居家小孩,又开始跟那个专职辱骂浪费水人士的俞奶奶作耗:“奶奶我要吃肉肉,我要吃肉肉~”

也不知道先走个流程,居然就直接哭。

如今各家各户为了省电,很多人都是在院子里吃饭的,免得进屋开灯。而且房间本来就小,能占用公共空间就占用公共空间。

上次秦辉来顾家跟老爹谈事情的时候,为了躲起来闭门吃烧鸡,顾骜把院子里的板桌扛上楼了。

结果下场就是:当晚就被另一户邻居的桌子,占走了原来的空位。顾骜第二天再想把板桌搬下来时,发现院子里根本没地方放了。

不过这也导致眼下院子里人口密度太高,顾骜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地图炮杀伤覆盖非常良好,直接让所有邻居都羡慕嫉妒恨。

老爹终究是低调,不想跟人结怨,当下拍板:“这肉这么新鲜,放久了也不好。我拿霉干菜蒸了,你明天下午请半天假,给你姐送去——不过,后面三个月,家里每月六两的肉票下来,我都给你留一半,算是补偿你。”

顾骜想抗议,不过想想自己中午刚吃了两斤油腻腻的红烧肘子,花了这么多钱,也不好意思抗议。

而邻居听说顾家是把猪肉送给去农村下乡的亲人吃,仇恨值也没这么明显了。

反正他们只要脑补一下下乡的人平时生活有多惨,心理平衡很容易就能找回来。

父子俩回屋,吃着清淡的晚餐。

吃完之后,顾骜就把去沪江买到的制冷学相关期刊和发票,交给了老爹。

好让老爹明天去单位报账,也把拿介绍信的正牌借口给填坑填上。

老爹翻看了一会儿刊物,问了顾骜一些技术常识方面的问题,基本上也都是靠高中物理、和大学里卡诺循环那点常识就能解决的。

顾骜也都作了回答,让老爹觉得挺满意的。

于是也就没查顾骜的账。

直到夜深人静,楼下院子和厨房里都空无一人之。

老爹才偷偷地下楼,开始深夜放毒。

他升起个煤炉,先烧了几壶热水,又把仔排用水焯了一下。

估摸着邻居都睡着了、闻不见香味后,他才把全部肉排和三斤霉干菜放一起,开始焖炖。

霉干菜焐肉这道菜,必须焖炖很久才好吃。

所以哪怕是有煤气瓶的人家,做这道菜的时候也得特地生火烧煤炉——不然在煤气灶上炖几个小时,就等于直接烧钱了。

而两只煤饼才七分钱,火力是弱了点儿,却能文火烧上半夜。

顾骜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已经呼呼睡下。

……

第二天,上午照常上课。

见到马风的时候,顾骜觉得那小子有点过于兴奋,似乎自己赚了点钱,就乐得不要不要。

顾骜也只有暗暗摇头:终究还是真.中二少年呐。要练到喜怒不形于色,没个几年水磨工夫是不可能了。

上课的时候,顾骜也终于有了更多的事情可做——原先他没有辅导书,只能自己背单词默写英语。

如今总算买到了书,索性就彻底不听课。老师在上面讲,他自己拿一本辅导书在下面看,遇到习题就写写算算。

跟他积怨已深的翁得臣,也在暗中观察、抓顾骜的把柄。

不过上课看闲书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所以翁得臣暂时并没有什么收获。

中午的时候,顾骜找到班主任杨老师,跟她请半天事假,说在农村的姐姐有点事情。

如今学生家里有事是很正常的,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杨老师问了几句,就批了假条。

顾骜回家吃了点午饭,取出老爹锁在餐橱里那罐严严实实的霉干菜焐肉,以及几册辅导书,整齐码放在大书包里。

然后跨上自行车、在车篮子里放了一大茶缸的凉茶,下乡去探望姐姐了。

这是他“下乡换取高考报名资格”计划的最后一环,本来么还得熬到下个月肉票发下来、给姐姐送肉的时候才能摊牌。

如今他提前搞到了肉,也就提前下乡探亲了。

40几公里的路程,顾骜骑了两个多小时——后世其实只有30几公里,只不过如今钱塘江上只有一座桥,所以得绕远路。

幸好三月底的天气不热,他才没有虚脱。

下午三点,顾骜满头大汗、喝光了一整茶缸凉茶,终于赶到会稽城南的红星茶场。

也就是他姐当农民的地方。

顾骜已经来过十几次了,所以轻车熟路。

他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认识的小姐姐,就直截了当问询:“纱纱姐,我姐呢?”

那是一个晒得挺黑的女知青,看不出姿色,不过倒是瘦得厉害,明显营养不良。她叫木明纱,跟顾敏年纪一样,又都是从钱塘市里来的知青,所以平时经常在一起。

木明纱抬眼一看,认出了顾骜,也就和颜悦色地说:“你找敏敏?她在东坡采茶呢——再两天就清明了,这几天都没日没夜抢着采。”

顾骜想起这档子事儿,心下了然。

钱塘的龙井,是所有茶叶里最讲究时令的。明前是珍品,雨前是上品。

每年四月都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采茶女们没日没夜地抢收明前茶,晚一天过了节气,价值就跌不少。

顾骜丢给木明纱一小块花生糖,然后就推着车上山去找人。

茶树都是种在山坡上的,所以茶场的地都是梯田。社员们的自留地也同样如此,因此日子非常清苦。

相比之下,其他位于平原水田的公社,社员可以在自留地上种点儿水田作物,还有茭白芦蒿这些蔬菜,甚至养肉禽、或者捉青蛙泥鳅,补给自己的日常食物。

而茶场社员只能在自留地上种几株老玉米或者竹笋、芝麻。要不就是其他只能卖钱、却不能吃的山地经济作物,比如还是种茶。

他们的日子,对票证的依赖也就极高,一旦配给的口粮不够吃,完全没有其他补给渠道。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半来,顾家每个月都要给顾敏带肉——如果顾敏是在平原水田上的公社插队,只要那两分自留地种得勤快点,至少口粮方面肯定是不缺的。

至于龙井在广交会上、能不能在洋大人那儿卖到好价钱,这根茶农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在国家按照计划征收的情况下,不管你的茶叶种得多好,国家都只是把茶叶收走之后,每月分给你22斤粮食。(这是未成年女知青的指标,男人会多一点。)

顾骜推着车,翻过了两道坡,终于在东坡顶上看到了顾敏,一个挥汗如雨的采茶少女。

“姐,我给你送肉来了。”

听到顾骜的招呼,顾敏木讷地拿搭在脖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汗,惊喜疑惑兼而有之:“你怎么来了?还没到发肉票的日子吧,家里哪来的肉?”

顾敏的生物钟,对于每个月发肉的日子,已经形成了非常规律的自动提醒机制。以至于每月10号前后,身体会像有肌肉记忆一样,等弟弟来送肉。而只要日子没到,她就会自动屏蔽这方面的思考。

这种对思想的自律,绝对比后世那些跟深夜放毒对抗多年的抖音用户还牛逼,属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所以顾骜偶尔来早了,就让她有些懵逼,反应不过来。

“这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中央有人来厂里了,爸跟着秦厂长要大干一场呢,各方面条件都变好了。”

顾骜长话短说,尽量用顾敏容易接受的方式,把家里的转机说清楚。

顾敏听了果然很高兴,然后当着顾骜的面就打开了肉罐子。

肉罐入手的第一感觉是比平时沉了一些,顾敏心中暗喜。

打开后的一瞬间,觉得猪油香味没原先的浓郁,再定睛一看,居然露出了几根排骨,顾敏心情又是一沉。

她拿筷子尝了一块,不小心翻动之下,发现肉的比例居然比平时多了不少,这才想起弟弟说了:这次的肉不是凭票买的,是额外配给的。

“这里一共有多少肉?”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骜:“两斤多吧。”

“两斤多?”顾敏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罐子盖好,“都给我拿来了?”

她的内心很是内疚:“平时才六两,给我也就罢了。一下子两斤多,怎么能都给我呢。你跟爸也吃点儿啊。呐,你今晚留在茶场吃饭,吃几块再走。

你啊就是太老实。你说带了一年多肉、路上偷吃一两块我又不知道!你这样以后到了社会上要吃亏的!”

顾骜内心很是无语:合着不偷你东西,反而得挨你数落?

这特么什么世道!

第12章 半路杀出个抢人的

因为姐姐留他吃晚饭,顾骜闲着也是闲着,就帮着一起採茶叶,一边聊些家里的近况。

顾敏对弟弟的勤快有些陌生,就随口问:“弟,我总觉你不太一样了。原先你特看不起务农,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卖力。”

“卖力也不顶事儿,不还是采得比你慢。”顾骜擦了擦汗,说了句大实话。

顾敏笑道:“慢是应该的,我都採一年多了,你才刚上手呢。”

“其实,我也是想锻炼锻炼自己,等过两个月毕业了就顶你回城。”顾骜循序渐进地说出了真相。

然而姐姐并不领情。

“什么?”顾敏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仅仅一两秒钟,她就脑补了好多可能性,揣测道:“说!是不是你在学校里不学好、不想读书了?看我不打你!爸跟我供你读书容易么?!”

顾骜叹息了一声,就知道是这个反应。

他也只能慢慢解释:“姐你太小看我了。这事儿其实爸也同意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你当秦厂长找到爸的时候,那个技术问题是谁帮他出主意的?

这些说出来你也听不懂,单说数理化吧,你上了一年高中学的那点底子,随便考我,能考倒算我输。

我是觉得运动快要结束了,国家肯定会恢复高考的。当过知青的话,说不定能在报考资格方面多点补偿,那不就等于跳级了么。”

顾敏的激动稍稍缓解了些,但依然不信:“国家大事多凶险,你一个初中生就敢乱预测?知不知道祸从口出!”

顾骜知道自己的公信力太差,只能找别的借口:“嗨,这里面其实有很多内幕,你千万不能跟人说——反正有些是秦厂长的风声,还有就是从特派员那儿知道的。你别多问,不信的话只管先考考我的水平。”

听说是京城来的中央特派员那儿流露出来的风声,姐姐立刻就多信了几分。

顾骜看在眼里,内心却是很不甘。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95年马风试图忽悠团队搞“华夏黄页”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觉得“互联网会改变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却偏偏要假借“这句话是比尔.盖茨说的”。

毕竟95年的时候,鬼知道马风是谁,中国人只知道比尔.盖茨牛逼。

同理,20年后,市面上的劣质鸡汤又开始拼命伪造马风语录骗销量。中学生写作文,也拼命编造鲁迅语录骗高分。

一句话对不对、公信力大不大,道理和推演内容本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繁荣模式大逃杀》上的“装逼值交易”未来形态,如果是凯文凯利预言的,那就有人信。是浙东匹夫预言的,就屁都没人信。

“即将恢复高考”这个判断,既然是权威人士说的,顾敏就信了。

她顺势暗忖:与其瞎猜,不如先考考弟弟。

苦于手头没有书本,考不了数学,她就随口考了些高中的物理和化学知识。

毕竟数学题得演算,而物理化学至少有很多概念题可以口述问答。

口试的结果,当然是跟拿核桃考诺基亚一样毫无悬念。

顾敏完败。

“你行啊,这两年你读书这么用功?还是粉碎了***之后学校教育质量一下提高了这么多?”顾敏惊讶之余,内心还是很欢喜的,也彻底相信了顾骜的说法。

至于“某一届学生水平突然比上一届牛逼很多”这种事情,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是很常见的。

因为某两年运动比较高潮的时候,学生可能完全在放羊。而政策风向一变后,下面两届的新生恰好赶上了用功读书的年份,可能就比老几届的毕业生还牛逼。

顾骜终于取得了姐姐的信任,便趁机把全盘安排都说了出来:

“我想6月份拿到毕业证之后,就顶替你回去。你这两个月最好找点借口,比如报个身体不适什么的,打了申请,到时候走流程就好。”

国家让中学生下乡,说到底是因为如今城市需要的计划内劳动力岗位太少,读书人留在城里也是失业。

所以国家其实不关心具体是谁下乡,同一户人家只要指标满足了,走个申请流程随时都能换人。

“好,那我今天就去跟支书打个招呼。忙完明前雨前这两拨采收,应该就空一点,到时候我再写书面申请。”顾敏细心地答应着。

姐弟俩核计好,太阳也快下山了,于是就去食堂吃饭。

因为顾骜的帮手,顾敏的收成比预计多了三四成,算是提前凑够了工分要求的采摘面积,明天也能空一些。

去食堂之前,顾敏先让回了一趟住的地方——

那是一户农居里的小隔间,只有4平米左右。除了一张隔板床,就只有一个比床头柜高一点的小衣柜。

平时这间屋就是顾敏和木明纱两个女生合住的。

顾敏之所以要先回屋,为的就是把那罐肉藏好,然后只夹了稍许几块肉和几两霉干菜,放在氧化发黑的铝皮饭盒里,这才敢去食堂。

她怕的是“肉不露白”,一下子拿出两斤肉,仇恨值太高了。

趁着姐姐收拾肉罐的时候,顾骜也想起了他带来的辅导书,就打开书包,把一套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拿出来,放在床上。

“姐,这套书是沪江出版社的,后面这些话你千万别外传:好像上面要给‘白专’平反,所以以后说不定这套老书比前些年的教材还要权威呢。你准备考大学的话,有空就拿这个自学吧——千万别给别人看了!”

顾敏下意识摸了一下书皮,凭直觉就问:“这书看着就扎实……不少钱吧?”

顾骜实话实说:“20块一套呢,幸好厂里给爸发了好几个月奖金。他也不希望你把学荒废了。”

顾敏听了这价格,心里就是一哆嗦。

尽管她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恢复高考,但既然父亲花了这么多钱,哪怕是为了对得起这20块,也得卖命学呐。

搁四级工人那儿,这套书就是半个月工资了!

“以后晚上有空,我去炒茶房借火光看吧,这屋没电灯。”

顾敏说罢,把书妥帖藏好,就带着弟弟去了食堂。

……

70年代末的普通农民,大多是自家做饭吃,很少吃农场或者社里的食堂。

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的大锅饭了。

不过,茶场这种单位,跟那些平原水田为主的生产队又大不相同——因为那些公社、生产队都是自产粮食的,交完公粮后,就自己留口粮。

而茶场不产粮食,所有的产出都是国家统购、然后发给你口粮、副食。知青要做饭,就得从场里的食堂按工分领粮食,很麻烦。

尤其顾敏插队的这座“红星茶场”,是71年除旧迎新之后建的,本来压根儿就是未开垦的山地,没有土著农民。所以成员几乎清一色都是知青,都得吃食堂。

顾骜和顾敏到的时候正是饭点,食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很多人拿铝皮饭盒打了饭,还得找空地蹲着吃。

顾骜也只能入乡随俗,感受一下边走边吃饭的奇葩人生经历。

顾敏却早就习惯了,端着饭盒一边扒拉,一边东张西望,然后就看到了生产队的支书。

她想起弟弟关照的事情,就主动过去跟打招呼:“王书记?方便说话不?”

支书是个四十岁光景的本市人,名叫王平山。须发虬结,看上去粗短扎手,皮肤粗糙黢黑,穿着一身裤腿卷得老高的土布衣服,腰上也是扎紧的布带子。

不过粗夯的外表之下,一双眼神却闪烁着市侩的狡黠。

王平山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眉目相似,是他儿子,年纪比顾敏略大一两岁。看上去手脚并不粗糙——或许他老爹靠着手中的权力,让他躲过了不少辛苦。

王平山端着笑说:“小顾啊,怎么着,有事儿么?”

倒是他儿子反应很快,“呼”地就站起来了,表情先是一喜。随后看到顾敏身后的顾骜,又变得有些疑惑:

“敏敏,吃鱼不?明州的带鱼,你后面这是……”

顾敏顺势介绍:“这是我弟弟,顾骜。从钱塘给我带东西来的。”

王书记的儿子一听这屁孩是顾敏的弟弟,表情立刻轻松了下来,大包大揽地装逼:“原来叫顾骜啊。我叫王峰,以后来会稽有事就找我!”

顾骜不着行迹地呵呵了一下,早已看穿了王峰的图谋。

顾敏却装作不理解,继续顺着话往下说:“书记,我上次探亲假回去,在钱塘医院查了,身体很多指标都不好。刚才下午采茶的时候又有点中暑,幸好我弟把我背下山了。

我跟家里商量了下,我爸也让我回去把高中念完,让我弟替我的指标——他这人从小就皮,不是读书的料,我跟家里都放弃他了。以后还要您多关照呢。”

顾敏也不管顾骜的名声,只管瞎编弟弟的黑材料,把他说成是不学无术的混子。

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外人更加相信顾家让顾骜顶替顾敏的表面动机。

在当时人的三观下,如果家有一儿一女,那肯定是要把读书机会让给儿子的。如果不把儿子的顽劣厌学描述得狠一些,外人肯定会怀疑他们弃儿保女的真实动机。

所以,顾骜也只能忍了。

顾敏的话刚说完,王平山还没开口,王峰却先忍不住了。“这……这怎么可以!敏敏你太辛苦的话和我说啊,我帮你调……”

“王峰!你别胡说八道!”顾敏又羞又气,果断打断了王峰的瞎扯。

顾敏也知道王峰这一年来有些纠缠她,不过一直没有明显施压,她也就觉得躲躲就是了。

反正下乡也没几年,熬一熬就回城。

谁知如今自己有机会回城,他居然还要来阻挠。

王平山也反应了过来,埋怨地瞪了儿子一眼,王峰这才缄口不言。

“没城府!食堂里这么多人听着。居然当众说帮人开后门,这成话么?将来老子还怎么服众?就算想女人,也没你这种做派的!”王平山的内心,狠狠吐槽了儿子一番。

第13章 有什么你不敢干的

“诶,我就是厌学、不想读书,跟我姐商量一下顶替的事儿。你们紧张个啥!”

顾骜看出气氛不对,连忙假装没听懂,搪塞了几句打岔的废话。

也幸亏顾骜才14岁,说这种话非常符合他的形象,倒是给王平山找了个台阶下。

王平山借机喝止了王峰,让他不得无礼。

顾骜也趁机拉着姐姐离开了食堂。

一路跑出百米,见左右没人,他才开门见山地问:“姐,这王峰喜欢你?怎么没听你说过。现在这么突然,弄得我们很被动啊。”

因为民风羞涩,顾敏脸色唰地一红,狠狠打了顾骜一下:“还说没在学校里学坏!小小年纪这种话都问得出口!”

顾敏的反应也不奇怪。看过《芳华》的都知道,那时代口头谈论某些事情就算耍流氓了。

顾骜却顾不得虚与委蛇:“这有什么学坏的!这是火烧眉毛的正事儿!刚才我看王峰反应很大。他要是真喜欢你,就算我们硬走流程把你顶替你,将来他要是给我穿小鞋呢?”

把人家的暗恋对象调回城里,那妥妥就是断了后续发展的可能性。

这种事情绝对是要结仇的。

而如今公社/生产队的支书,对队员的掌控是非常强的。

说你工分不达标,给你评低一点儿,或者发口粮的时候克扣一下,都够人受的了。

更何况,顾骜就算下了乡,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曲线参加高考,不可能真的天天务农耽误复习时间。

他本来就做好了先投机倒把赚点小钱的思想准备。

到时候再拿钱买工分、让人帮他干活。然后他自己偷懒看书。

这种情况下,如果支书家要盯着他,抓他的把柄,那他妥妥玩完。

“没想到啊,按说这王峰也不丑啊,又是书记的儿子。这么多女知青怎么偏偏就看上我姐呢,要是姐再长丑点就好了,也不用多丑,比队里别的女知青稍微丑点就好……”

顾骜内心倍感惋惜。

顾敏看着弟弟摇头叹息的样子,委屈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一咬牙一赌气,自暴自弃地说:“你要这么怕事,我就去跟王峰说,答应谈对象!那样就算我回城,他也不会为难你了,还会把你当小舅子讨好呢!”

“那倒不必了……吧?”顾骜看见姐姐愤怒委屈的眼神,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经意间流露的表情,有些伤人。

他连忙改口:“罢了,不就是个支书么,没什么大不了。我顶替你是政策允许的,谁也拦不住。只要我不落他手上,就没事儿,大不了到时候另外托关系换地方呗。”

顾敏见弟弟还是挺在乎她的,这才心里一暖,笑骂道:“你有这良心就好!不过可别以为好地方那么容易找。前年让我来这里,爸已经托了不少关系。

要是把你丢到临安,真正的山沟沟里,公粮交完不够吃,那就吃笋吃到胃穿孔!笋子吃老了就吃毛竹!你当你熊猫啊!”

说着,她自己都被这比喻逗乐了,聊天的氛围也稍稍轻松了些。

顾骜感慨之余,思绪乱飘,就想起了前世的遭遇:

后世他可是亲眼见识了“浙大女硕士挤破头嫁近郊拆迁农民”的案例。

以他对未来房地产躺金的“远见”,完全可以想到,如果王家这种书记能世袭上三四十年,到时候被征地会是何等的富贵。

村官都是巨富啊。

于是,他本着社会学探讨的态度,随口多问了一句:“姐,那你为什么不肯考虑那个王峰呢?说实话,我看他也不丑,其实农民也挺不错的。”

顾敏脸色瞬冷下来:“你欠揍呢?又提这种流氓话!”

顾骜:“我真是诚心帮你。”

顾敏闭上眼睛,咬牙切齿了几秒,才非常厌恶地说:“不是丑或者农民的问题!且不说他家从来以不学无术为荣,心里根本就看不起读书人……”

这个理由,顾骜当然是一听就理解,也让他肃然起敬。

看看,人家找对象既不拜金也不颜控,而是喜欢有修养素质的。

80年代的时候,大家贫富差距不大,外貌差距也没后来那么大(因为服装和打扮都差不多),就是知识分子稀缺。所以确实有些淳朴的文艺女青年,就是认准了喜欢读书人。

而这一点,从后世“大学生多过狗”时代过来的人,是难以理解的。毕竟那时候学历泛滥、信息爆炸,富豪和颜值巅峰小鲜肉才成了稀缺价值。

就像权此芳说的:二次元世界巨RU满地走,贫乳才是稀有价值!

不过,想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注意到,姐姐刚才的话里,有一个“且不说”。

那也就是还有下文。

他敏锐地追问:“然后呢?听你的口气,王家父子还有别的劣迹?”

顾敏显然是有些说漏嘴,本不想往下说的。不过被弟弟追问再三,也顾不得考虑是否会教坏小朋友了。

“王家父子问题还多着呢,别的我管不着,光王峰在男女上的流氓,就让人恶心!他起码有过5个女人!”顾敏唾弃地说。

“卧槽!禽兽啊!”这个答案让顾骜大吃一惊,“可是这怎么可能?哪来的女知青让他……让他那个。”

他完全没想到,民风这么淳朴的时代,都有男人能占有这么多女性?

而顾敏的下一句话,立刻就点破了其中关键:“你应该知道,现在都是推荐上大学的——而王平山手上就有指标。”

顾骜一愣,随后秒懂。

国家从72年开始,就恢复了推荐制的大学招生。

大约是每县每年几十个名额,每个乡(公社)几个,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红星茶场虽然没有乡的规模,但因为知青比例极高,所以也按乡级待遇、从73年起每年有1~3人不等的推荐指标。

这些指标理论上掌握在茶场的歌委会手中,不过实际上王平山说了算。

(PS:大家不要过度解读,很多公社枢机还是很民主的,要开大会让乡民选出政治觉悟最高的好同志去读大学,一言堂的蛀虫是极个别现象。)

王平山已经老了,玩不动多少女人,他本人更倾向于收男知青一些电器。

所以倒是便宜了他儿子:这几年里送上门来的女知青,大多是王峰睡的。

这王峰上头有好几个姐姐,不过男丁就他一个,所以这些年来被他爹惯的。

至于女知青,其实大多数也是淳朴并洁身自好的。但农场毕竟几百个女知青呢,每年总有个别吃不起苦或者动了歪念的,会主动送上去。

……

听说王峰居然是如此禽兽之人,顾骜仅有的一丝怜悯也荡然无存了。

本来他只是想比较温和地解决问题,让对方放姐姐走、然后他自己另外找个地方插队。

这事儿也就算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既然王峰在男女上这么劣迹斑斑,顾骜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很有必要戒备他狗急跳墙。

顾骜思绪飞转,一连出了好几条主意:“姐,那我很担心你啊,今天这事儿挑明了之后,王峰会不会对你不利呢?要不你随身带一包辣椒水吧?或者回头我让爸托秦厂长弄票子、给家里买一台录音机!

你偷偷藏在住的地方,如果王峰敢对你乱来,你就拿言语稳住他,然后录他的音!只要拿到了证据,你就只管逃回来,或者等我下次来探望你,哪怕报警也一定把他抓了!”

顾敏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咬了好一会儿嘴唇,悲观地说:“录音会不会不被警察承认啊?好像很卑鄙的样子。而且到时候问口供,受害女知青肯定不会承认的——她们要是承认了自己和人那个换取上大学,肯定会被取消资格的。”

“那你想想看,这王家父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劣迹了?比如钱财上,有没有贪什么东西?”顾骜也是思维惯性,拿后世对付坏人的常用思路套。

不过这个问题上他却失望了。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没多大经济问题。

“这倒没有,哪有机会贪哦……”顾敏回答得很肯定,只是又从别的角度补充了一些:

“最多,也就是有点投机倒把,但那也不是大罪啊——我记得年初的时候,环境刚刚开放了些,然后有个外国的什么学术访问团来过,说我们这农场的原址是非常有名的古迹,值得考察。

为首的是个京都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曰本人。那伙访问团来了之后,有一阵子王平山就开始私下里问知青们买一种几年前刚建场垦荒时挖掘到的瓷器、木器。

我来得晚,本来没赶上垦荒那几年,不过手头也有个问别人买来喝茶的杯子,后来被王平山十块钱买走了。我估计他很有可能是转卖给曰本人,自己赚差价了——这个应该算是投机倒把吧?”

顾骜几乎是拍案而起:“操!王平山这么丧心病狂?他就不怕被国家发现挨枪毙?”

“枪毙?”顾敏一愣,不理解弟弟为何反应这么激烈,“这个只是投机倒把,一是违反了国家的进出口特许经营,二来是违规赚差价。上升不到枪毙的高度吧?”

“呃……”顾骜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两个时代的法律,貌似不太一样。

他用后世的经验,下意识就觉得走私古物是重罪。

而眼下出口古物创汇,只要是国家经营,却是合法的,个人卖只是违反了特许经营。

另外,如果问外国人收了外汇,最后却没有强制结汇,私藏外币也是犯法。

他义愤填膺地说:“那投机倒把也行,姐,你再给我说详细点儿。王平山收的这些东西,知道大致是什么朝代的么?资料越细致,我才越好判断他的罪行轻重。

等我回城,我就想办法搜集资料,下个月我提前点回来,帮你带来录音机取证。咱双管齐下,就算把这个茶场捅破天,也要搞定这家禽兽!”

“行,这几天我自己会小心的。你也别等下个月肉票了,搞定了赶紧来找我。”顾敏先满口应承,然后回忆了一会儿,

“具体这些瓷器是什么朝代,我也不清楚,估计是宋朝的吧——我听一些前辈学文科的知青提过。咱这农场是71年建的,到60年代末为止,原址叫宋六陵,后来除旧迎新、垦成茶场的。”

第14章 运筹帷幄

当晚顾骜在姐姐的农舍里打了一晚上地铺。

第二天天亮之后,他才蹬着自行车下山回城。

乡下是没有路灯的,夜里在山上骑自行车太危险。

而且他在乡下住一晚,多少也减少了王峰乱来的可能性——事实上就在当天晚上,顾骜就发现宿舍门外有人偷偷摸摸晃悠,似乎是发现里面有男人在,才没敢轻举妄动。

很多犯罪行为,都是一时冲动导致的。刚听到“噩耗”的第一天,最容易把持不住。如果这时候被外力防范压制下去念头,冷静下来多想想,说不定就会稍微收敛一阵子。

临走,顾骜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姐姐自己小心。

顾敏也表示会拖住王峰,近期不再透露出非回城不可的企图:

“放心吧,这半个多月,一直到谷雨过去,都是农忙季节,我大不了每天勤快点,装作忙得要死,不给他开口问的机会就好了。王平山也没空给他儿子撑腰的。”

顾骜一想也对,龙井茶的采摘,一直到谷雨节气前后都是繁忙的。

而且茶叶这东西的供销渠道非常快,国营茶场基本上一收获就要立刻上缴国家——晚几天的话,等发到各地政要和国企领导手上时,就没法证明这是“明前茶”了。

王平山既然是欺上瞒下的脾气,肯定不会耽误这一年最能出政绩的好时机。

以姐姐的智商,把矛盾拖延到五月份应该没问题。

而他就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好好布局了。

……

顾骜回到城里,学校上午的课自然是没赶上,不过跟杨老师延了一下请假手续之后,杨老师也没多说什么,显然已经给顾骜放羊了。

熬到下午放学,顾骜赶忙回家,把茶场发生的变故,跟老爹聊了一下。

老爹一开始听说,女儿被农场枢机的儿子看上、而女儿嫌对方不学无术之后,反应还挺欣慰的。

“哼,敏敏将来怎么也得找个读书人。那种靠运动运上来的害人精,怎么能做我顾家的女婿!”

不过,当顾骜说到王家人可能图谋不轨后,老爹的态度立刻就由不屑转为愤怒了:

“什么?那地方真这么黑?还有拿着推荐指标要挟人的?!”

老爹虽然没读过书,但毕竟是个技师,也算“理工男”吧,不是搞管理和交际的,对外地的情况还真不了解,所以他的惊讶都是实打实的。

“早知道前年就不让敏敏去了——要是你去,男人至少吃不了亏。唉,我当初千辛万苦托关系送她去茶场,图的就是那里全是知青,不是插队到别人家里,总不至于太乱,没想到啊没想到……”

老爹流露出了深深的反省自责。

也正是听了这话,顾骜才理解父亲当初选地方的考量:如果是为了女儿在农村吃喝舒坦些,当然是去那些平原水田的肥沃公社比较好。

可平原水田都是有主之地,去那儿就意味着每个知青得分别住到一户农户家里。父亲显觉得还是治安比较重要,才宁可让全家倒贴姐姐肉票、也要去口粮相对贫乏的茶场。

没想到最终还是换来这么个结果。

“嗷嗷,你说这事儿怎么办?你已经琢磨了一天了吧,我一下子也没主意。”老爹为了女儿,也不顾架子了,很虚心就问儿子。

毕竟顾骜更了解情况。

顾骜就把他的打算和王家的问题都说了。

老爹听了,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这样吧,我问老秦求个情——他本来说过,咱给一号工程配套制氦机的事儿如果成了,就推荐你读大学。现在既然你判断高考很快要恢复、打算自己考,我也信你了。

这个指标也别白浪费,我就让老秦发文把敏敏招工进厂。反正超过16岁的,都是合规的正式工指标,我们点名招,打那边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取证据用的录音机,我也想办法搞指标吧。实在搞不到就多花点钱,你先想办法打听打听行情。”

自从妻子死后,他已经三年没敢接触黑市了。不过如今为了女儿,也顾不得这些。

说罢,他把上次秦辉发给他的奖金里、那剩余的200多块钱,以及他此前积蓄的几个月工资,都拿出来数了一下。

然后表示可以给顾骜500的预算,如果还不够,再想办法。

顾骜觉得肯定够了:80年代初黑白电视机也才一千出头,彩电刚刚进入国内也才封顶两千块。(有电视机票的情况,黑市价是不够的。)

现在物资虽然更稀缺,但他要的毕竟只是录音机。

……

出了姐姐这一档事,顾骜也无心复习。

第二天上课时,就开始翻看昨天刚刚去市图书馆借来的文献。

至于放学后,他还准备问问马风,打听一下黑市行情的事情。

他借来的文献,一本是地方志,另一本则是如今国家的对外贸易政策汇编。

之所以要借书,是因为顾骜对姐姐所说的茶场原址是宋六陵、一直到60年代都还有遗迹可以被“除旧迎新”感到怀疑。

他倒不是怕姐姐骗他,而是觉得有可能以讹传讹。

顾骜前世是理科生,不学历史,但他也爱看杀鞑子的皇汉穿越小说。在某点一本叫《大宋权相》的书里,他依稀记得看见过一个情节:

历史上的宋六陵,是被蒙元鞑僧杨连真伽给毁了的。说杨连真伽破棺裸尸,攫取了全部陪葬珍宝。

可姐姐却言之凿凿地说,一直到60年代宋六陵遗址还在,这不就矛盾了么。

要么是姐姐口口相传记错了,要么就是吴老狼写错了。

如今,查了市图书馆的一手资料,顾骜才明白过来:两者并不相悖:

蒙元开国的时候,距离宋六陵才几十年。那时候的古人,哪来的文物意识?杨琏真伽挖坟的目的就是夺宝,所以只拿些当时就已经很值钱的陪葬品,比如金银珠宝,名人字画。

至于享殿的器物、建筑材料,这些东西在700年前是不值钱的,鞑子也懒得刻意费力、去计划性地彻底毁坏。

所以直到60年代,即使经过700年的风雨,以及无数次盗墓,依然可以确认还剩宋孝宗、光宗的享殿,依然有地面遗迹,只是其他四陵的地表部分荡然无存了。

这最后两座享殿的残骸,确实是除旧迎新的时候彻底垦平的。

“唉,可惜了。能挽救多少算多少吧。”顾骜内心叹息着。

他本来是工科生,连盗墓小说都不看的那种,对考古和收藏文物兴致寥寥。但既然遇到这种事情,与公与私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打算花点钱,“毁家纾难”从其他知青手上抢收,能买多少算多少。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平山把东西都卖给外国人。

看完地方志史料,顾骜又翻了一会儿政策汇编。

从书上,他进一步了解了目前文物进出口的规定:

如今的古物出口创汇合法渠道,主要是两条。

第一条是国家特许经营的出口机构,主动向国外出口。

这个渠道虽然目前管理比较混乱,但毕竟还有一些五六十年代有关部门颁布过的规章可以借鉴,规定过哪些能卖哪些不能卖。只是十年不可描述期间,因为社会现实而松动了。(79年7月后就全面规范了,但主角不知道。)

第二条途径,就是来华的外国人或者华侨来国内旅游、考察,然后少量买些收藏品、离境时自己带出去。

这种交易的规模比较小,但管理完全是空白,几乎什么都让带。

顾骜在文献中,查到了一份中央文件决议,是文物管理局提交的,名叫《对外国人、华侨、港澳同胞携带、邮寄文物出口鉴定、管理办法》。

从表述上来看,这份文件貌似能解决问题,但目前才刚刚通过,国WU院的批示是要今年10月正式实施。

法不溯及既往,这意味着该文件赶不上王平山的事儿了。

顾骜也无法从“倒卖古物”的角度举报他任何罪名。

只能从流氓和投机倒把着手了。

……

翻完这两本厚厚的文献,基本上也到了下课的点儿了。

随着铃声一响,学生们哄堂而散。顾骜也收好了书,然后招呼马风跟他一起去办点事。

马风最近一周貌似挺忙的,也不主动找顾骜“帮闲”了。

顾骜拉他出门的时候,随口就问他:“最近忙啥呢?我不会耽误你赚钱了吧。”

马风态度依然很恭敬:“顾哥你这就说笑了,要不是你罩我,带我见世面,我能有现在这么好过?啥事儿也比不上您的事儿。”

不过,恭敬之中,马风那种自得的表情也是掩饰不住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聊起了最近的成功:

“不瞒你说,我最近想到了条跷课来钱的路子——坐汽车火车去沪江倒卖不要肉票的肉,太危险,毕竟要介绍信才能买车票。

但是坐船是不要介绍信的,还便宜。我就可以花1块钱往返的船费,到姑苏之后,骑自行车往返沪江,然后偷买一些肉,加价四毛钱一斤到我们这儿的黑市上卖掉。目前我还没看到有人想到这条路子。”

顾骜听了,对马风的毅力颇有几分刷新:“即使只骑姑苏到沪江,一趟往返也得120公里自行车呢!这种辛苦钱你受得了?”

马风得意地一笑:“120公里怎么了?也就跟人家走路30公里差不多辛苦吧。再说了,骑自行车不会被路警临检,你就是一次性带五十斤都不会被人发现!那就是20块钱纯利了!”

骑120公里自行车就能赚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的话,感觉就没那么累了。

而且马风的下一句话,进一步让顾骜颠覆认知。

“再说,我很快就想到新的办法了——我只跑了两趟,就找到了姑苏的黑市,然后发现那里的黑市肉价果然比沪江贵一些,但比钱塘要便宜不少。

钱塘1块2的,那里9毛5,沪江是8毛。之所以便宜,显然是姑苏离沪江近,所以有市民赶60公里偷偷去沪江不限量买,拉低了姑苏的肉价。

所以我就找了个姑苏的黑市大户,直接谈妥了每次从他那里拉50斤,让他送货到吴江码头。我虽然单价赚得少了,但不用骑那么远自行车了,往返也快。最多给船老大塞包烟,让他别管我行李超重,再给船上的蟹农每人散两根堵堵嘴就成……”

顾骜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赶忙让对方长话短说:“行了,一会儿再吹吧。知道你能,今天先去黑市帮我淘淘看录音机吧。”

第15章 在枪毙的边缘疯狂试探

到了黑市上,马风轻车熟路转悠了两圈,居然就找到台八成新的二手录音机货源。

货主是个30岁的男人,穿着磨到薄得发亮的皮罩衣,似乎再蹭两下就穿洞了。

货源是一台单卡双扬声器的“便携式”录音机——所谓的便携,也基本上等于一个手提箱大小。

不过,“便携式”录音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既可以插电使用,也能用电池——在顾骜眼中,光这个功能就值好多钱了。因为姐姐在农村的宿舍是没有插座的,房间里根本不供电。

马风:“你这什么价?”

“带票200,不带票280。去年买的,原价就要240,我也没怎么用。”中年男眼神忽闪了两下,才回答,“小兄弟,看你最近混这片,我才给你报的——要是那眼镜仔自己来,我还不给呢。”

中年男一边朝顾骜努努嘴,显然他说的“眼镜仔”就是顾骜了。

黑市交易是很看脸面的,经常在这片厮混、大家都认识的熟客,后面就不可能跟警察或者红臂章。

如果纯陌生的面孔出现,那不管他问啥,都绝对只会得到一个答案:“你说啥?我这东西不卖,我是来遛弯儿的。”

马风琢磨了一下,还想再砍砍。

中年人却死活不肯。

如今的家用电器,人们都是按“投资品”的眼光来看待的。设计寿命和质量也很高,买的时候就奔着至少用10年。

后世闲鱼上那些觉得“PS4拆过包装就只能算八成新”的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马风不想在大佬面前丢人,便把顾骜拉到一边,私下请示:“顾哥,你买这东西到底干什么用?学英语么?你准不准备拿票买?”

顾骜已经相信了马风的可靠,便如实吐露:“我要对付个仇人,录音举报。没票,不过钱不是问题。”

马风琢磨了一下,敏锐地发现了纰漏:“顾哥,可不能啊!你这路数漏洞太大。你想你要是举报人,派出所肯定会问录音机哪来的,你家要是没票,这事儿怎么解释?”

顾骜一愣,发现自己果然是当局者迷了。

如果解释不了录音机来源,他自己也得落个“投机倒把买黑市货”的污点。

“那你说怎么整?”顾骜眉头一皱。

马风想了想:“这样吧,这人毕竟二手货,便宜。你就用来录个音,没必要买好的。到时候你再慢慢弄券留证——反正你只要证明你家是通过合法途径有的工业券,至于具体用来干啥了,警察不会管的。”

顾骜觉得很有道理,就全交给他了。

当下马风就回头跟中年人继续砍价。

“240不带票一口价,卖就交货。”

中年人几乎叫起来:“240?太便宜了!小兄弟,你一砍就是别人一个月工资呢!”

马风却左右打量了他两眼,很有把握地说:“大叔,我已经是按你进货原价买,你就折旧了一张票钱,该够本了——

你这种年纪、拿着才一年多机龄的半旧录音机出手,多半都是靠它骗个老婆、再留着也没用了。说不定你老婆还怀上了急需钱买营养品,我要是把这个信息在市场里喊出来,保证别人不压到220绝对不会收你的东西!”

中年人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绝望。

这少年怎么如此歹毒?竟然一下子就捏中了他缺钱的真实命门。

而顾骜听了也恍然大悟,对中年人的最后一丝同情也没了。他前世最鄙视的就是那种连房子首付都凑不齐,却偏要借钱买豪车骗女人的骗子。

穷和丑不可耻,骗子才可耻。

中年人羞愧难当,心中绝望,最终按240的无票价把录音机卖了。

顾骜验过,钱货两清。

然后顾骜就跟马风去了趟新华书店,又买了几盒英语磁带,以及好多电池——他买录音机的借口,是学习英语,所以他不会给姐姐送空白磁带。以便让取证行为看起来没那么处心积虑。

而磁带都是可以多次翻录的,到时候姐姐只要把英语磁带中的某几段覆盖掉就行了。

……

当晚回家,顾骜就跟老爹说了马风的顾虑,敦促老爹想办法弄工业券。

老爹听了分析,也觉得深以为然,就让顾骜等等。

几天之后,也不知老爹卖了多少脸皮,终于从秦厂长那里拿到了批条,从财务科领到了一张购买收音机的工业券。

“呐,券就留在家里,你过几天等这个月肉买下来,再给你姐送一次菜。顺便把录音机和英语磁带也捎上。”

顾骜满口答应。

又过几天,4月中旬肉票发了下来,顾骜终于在谷雨节气前两天,再次借口送肉下乡,扛着大包小包去看望姐姐。

顾敏见到他的时候很高兴。

还告诉顾骜:她最近一直跟室友木明纱一起出双入对,每天很晚收工,而且绝不一个人呆在宿舍,因此王峰没有任何动坏心的机会。

顾骜嘱咐姐姐一定要小心,有问题的话他可以随时请假。不过顾敏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自己应付得来,让弟弟好好念书复习。

……

繁忙的雨前茶收购季终于过去了,时间也临近了五月份。

王平山忙完了跟供销社的烂账,终于闲了下来,开始处理一些积压的应酬。

首先他就给沪江那边的曰本领事馆回了个电报——

早在清明节的时候,那位年初时他见过的曰本客人、京都大学历史系的山下教授,就以私人朋友身份,跟他拍过电报,希望可以有机会再来会稽考察,顺便致祭瞻仰。

不过当时王平山太忙了,完全没时间接待,就婉言请对方推迟。

而如今时机显然合适了。

给曰本领事馆发完电报,王平山又找来了自己儿子训话:“小峰,最近没给你老子惹事吧?这几天趁知青们都空,你再私下里一个个问问看有没旧货,能收一批上来就收一批。还有让大家都把嘴管严实一点,曰本人来访的时候谁要是敢乱说话,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峰有些神不守舍,下意识就请示:“爸,那你觉得敏敏的事儿怎么办?她要是铁了心想走,我怕别的什么封口好处对她都没用了……”

王平山眼一斜:“那你还想咋地?我告诉你,最近别闹出乱子来!”

“当然是想上个双保险、把她变成我的女人了!”王峰内心如是吐槽了一句,不过没敢跟他爹说出来。

事实上他要是说了,他爹肯定会给他泼冷水的。

因为王平山知道自己儿子的个人魅力不咋滴,此前那些女知青,也完全不是因为看上王峰这个人。

可惜,王峰自己却被数年来的情场得意冲昏了头脑,还觉得自己多有人格魅力呢。

当晚,被老爹的训诫和眼下的形势所感,加上王峰又稍微喝了点小酒,决定壮起胆子、跟顾敏快刀斩乱麻摊牌。

他走到顾敏的宿舍时,顾敏其实还挺谨慎的,屋里的木明纱也在。不过王峰却破天荒地动用职权,喝令木明纱出去,他跟顾敏要说几句话。

木明纱没有背景,迫于压力就躲到门口路灯下——她不敢偷听两人的谈话,但至少可以隐约看见屋里的人影。如果顾敏真有危险,她也只能闹出点动静,争取吓走王峰了。

……

随着王峰放下门帘,顾敏浑身都紧张起来。

刚才她利用木明纱的拖延时间,已经趁机打开了放在床头柜一旁地上的录音机,调到了录音模式——录音机本来是盖在一块罩布底下的,所以王峰也没注意到。

而且王峰这人不学无术,他家虽然买得起录音机,他却不知道录音机有录音的功能,还以为只是放磁带听歌的,脑子里更没有录音机能拿来取证这根弦。

两人在屋里站定后,王峰的双眼里,就渐渐透露出一股邪性的占有欲。

他像是焦躁的野兽,开门见山地说:“敏敏,你只要跟了我,今年的上大学指标下来,我就让爸推荐你回城!将来我明媒正娶对你负责!”

顾敏脸色煞白,紧张地连连倒退:“你不要乱来!我不要上大学!我宁可慢慢熬年限回城!”

听了这个回应,王峰的表情却是错愕的。

他自认为已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也给足了顾敏面子。

没想到顾敏居然还拒绝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顾敏!我这几年就没求过女人,都是她们主动的!我今天肯为你主动一次,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几年来,王峰上女人从来不用强,都是等着女方献身。

所以在他看来,他主动提条件、已经是非常低三下四了。

顾敏看到王峰目露凶光的样子,心里本能地非常害怕。

不过,也幸好她是思维缜密的读书人,比其他纯粹只会吓软腿的女生机智些。

身后的录音机,也给了她几分安慰。

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后,顾敏她把手伸到身后、从床头柜上摸索了一把吃饭用的不锈钢叉子,偷偷捏在手中。

如果王峰真要动强,她就只能武力反抗了,反正过程是被录音下来的。

另一边,她绞尽脑汁想挤兑王峰的语言,拖延时间。

而王峰果然已经快失控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顾敏的左臂,并且用力很萌,崩掉了顾敏领口的一颗扣子。

顾敏强行冷静地呵斥:“王峰你别乱来!你要是诚心的就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手的!”

顾敏一边说,一边也没敢直接把叉子伸过去,而是回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摆出一副准备自尽防止受辱的架势。

王峰吓了一跳,动作也犹豫了一下。

他最多只敢QJ,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再用利诱的办法让对方乖乖追认。

真要是自杀闹出人命,那肯定捂不住盖子了。

既然听顾敏的意思,还可以协商解决,他也乐得不用强。

王峰收敛了几分凶性,表情很诡异地劝诱:“那你说,要怎么才肯答应不回城、乖乖嫁给我?敏敏,你知道我只是在乎你,你先把叉子放下……”

第16章 报案

面对王峰的劝诱,顾敏却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放下叉子。

她虚与委蛇地说:“我可以答应跟你谈对象,给我点时间不行么?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等我们公开承认谈对象的关系,我自然会给你。”

王峰焦躁了几秒,断然拒绝:“不行!夜长梦多。”

顾敏眼看就要横遭不幸,一咬牙说道:“王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谎!雯雯姐早就跟我们说过,不能相信你的承诺!我是不会跟一个没法证明自己本事的男人的!与其被窝囊废侮辱,我宁可自杀!”

这句话是顾敏至今为止的底牌,此言一出口,王峰顿时就是一阵错愕,连手都松了,随即表情变得很精彩。

“雯雯都说了什么?你别听她瞎说。”他心虚地套顾敏的话。

顾敏知道自己赌对了,稍稍松了口气,连忙上石锤:“不但雯雯姐说了,安然姐也说了!你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在你兑现欠账之前,我是不会信你的。

有要是真的诚心,就再等一个多月,证明你今年能让她们上大学,那我就从你——一个多月而已,这么点时间总不算‘夜长梦多’吧?”

王峰听到这儿,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彻底颓了,似乎受到了重大打击。

这是一种男人被女人指责言而无信时,所独有的颓。

原来,这都怪他此前的一幢劣迹——他不但睡女人,还信用透支!

去年,他本以为茶场会分到3个指标,所以早早就睡满了3个。

结果最后因为变故,实际指标只有1个。

他只能把透支的那俩好好养起来,承诺今年指标到账后一定让她们上大学。

本来他以为这事儿很隐秘。

没想到那两个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在其他女知青之间暗暗散播消息,揭露王峰寅上卯妹的真相。

当然了,那俩女知青也不一定就是纯粹怀着“防止其他姐妹上当受骗”的好心,说不定还夹杂着“败坏了王峰的信用,也免得其他不要脸的女人插队”的考虑。

这种事情,就像出轨绿帽一样,往往所有异性都知道了,唯有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

“那俩贱人,亏我这一年好吃好喝养着她们,还给她们评最高的工分、干最少的活,居然还出卖我……”王峰一边念叨,表情数变之后,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敏敏,你要相信我,如果你现在就跟我,我今年就让你插队、顶替那贱人的名额!你难道不想提前一年读大学么?6月份就要决定人选了!大不了我明年多给她一台录音机,补偿她多等了一年……”

顾敏义正辞严地拒绝:“王峰!连答应自己女人的事情都不做到,只会让人看不起。要是6月份雯雯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证明你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我保证跟你谈对象!否则我宁可死!”

顾敏说着,破釜沉舟地一用力,叉子在脖子上扎出了两个血点。

王峰终于被吓住了,他连连松开顾敏,一边摆手一边退出房间:“别,敏敏你别!有话好好说!放心我会证明自己是爷们儿的!

不过这一多月你最好老实一点,曰本访问客最近又要来,你要是敢乱说话,我有你好看的!”

王峰今晚之所以来,一方面也是想排除掉一颗不安定因素——这是他爸交给他的任务,只不过他爸没让他用这种粗鄙的方式完成罢了。

王峰本来觉得,其他女知青都好挟制,就顾敏存了闪人的念头,她乱说话的概率会大一些,所以才想来造成生米煮成熟饭的既定事实。

既然顾敏坚持不肯、也把话说开了,王峰自然得另外关照几句威胁的话。

不过他依然没提不必要的内容,这倒不是他谨慎,而是语境自然而然就是这样。

然而,这个话头落到顾敏耳朵里,却让她起了继续套话的心思。

她假装没听懂:“你什么意思?那两个曰本学者来,关我们什么事?我上次已经跟你说了,我垦荒的时候就挖到那一个,没别的宋瓷能卖给你了。”

王峰不耐烦地结束话题:“我就让你口风严一点,谁稀罕你那一两个瓷器了!这点破烂还想填饱曰本人的胃口!”

王峰最后这句话,纯粹是表示了不屑,算不上多大的把柄。不过顾敏也只能见好就收,没敢继续往下套。

不然就容易穿帮了。

于是,她坚持拿叉子抵在脖子上,一边承诺了不会乱说话,总算是把王峰哄走了。

等王峰走远了,她才“砰”地从里面插上房门,还拿床头柜顶住。周旋完这一切,顾敏觉得冷汗都流得快虚脱了。

她最后这一张王牌,赌得非常到位。要不是早知道王峰是个爱面子的人、而他又有透支女生的劣迹传播在先,今晚顾敏还真不敢放木明纱离开。

缓了几口气后,顾敏强打精神,掀开罩布扑到录音机上、哆嗦着摁下停止录制的键。

她本想用倒带键把磁带往回倒。却又怕自己摁错、或者机器抽风,擦掉了珍贵的证据。

所以只是把磁带取出来,用食指伸进转孔里拧。

拧得差不多后,才重新把卡带装回去,音量调到最小,开始试听。

录音机里首先传出一个女人读英语的声音,让顾敏松了口气——这说明目前录音机确实是在播放模式上,而且她刚才手拧倒带确实拧到了开始录音之前。所以放出来的还是未被覆盖掉的原版英语对话。

果不其然,播放了仅仅两分钟,录音机里的声音就倏然一变,变成了一个男人凶狠暴戾的胁迫,后面就无须赘述了。

确认对话录制得很完整,顾敏关掉录音机,取出那盘珍贵的磁带后,再次手动把播放进度往回拧,最后用手帕包好藏起来。

忙完这一切,她还不忘往机器里另外塞进一盘完全没做过手脚的新英语磁带,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当晚,顾敏小心翼翼在宿舍里睡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凌晨,大约才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她就吃饱了干粮,简单收拾一小包行李,然后掇开堵在门内侧的床头柜,偷偷溜下山了。

行李里只有一件衣服、一大茶缸山泉水,还有把防身的水果刀,以及那盘珍贵的录音带。

她没有交通工具,所以准备步行走回钱塘!

至于被说成知青无故逃返、或者旷工,她已经顾不得了。

以手上的证据,只要能奏效,这些都不是事儿。

顾敏这点当机立断还是有的。

她本来是个身体比较瘦弱的女生,幸好这一年半来每天爬山采茶干农活,倒是锻炼出来一些体力。

足足五个多小时,走了30公里,徒步翻过钱塘江大桥后,顾敏才稍稍松了口气——过了江,就不会被随便盘查遣返了。

而且从地级市区划来说,也已经进入了钱塘境内,那些会稽地头蛇也不能越境来抓她。

烈日当空,她坐在六和塔底下,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咕咚咕咚灌了一气生水。然后强撑着已然透支的体力,继续前行。

离家还有将近20公里,但因为她知道附近有一条捷径,所以相信自己能撑到——

又走出不过两三公里,走到离六和塔不远的虎跑路上时,她果然看到了一个救命的公共汽车站牌。

上面写着“4路,终点站:动物园”。

70年代的钱塘是很小的,全城只有几条公交线路,几乎都在市区。

不过,南郊却有个优势——作为省城,钱塘从1958年就有动物园了,原址本来在西子湖畔的钱王祠。

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由周首相陪同游览了西子湖。事后首相觉得动物园这类西式旅游景点,放在名胜古迹扎堆的地方不太合适。

首相随口提了句,但到了市里就得高度重视,二话不说就把动物园搬到了南郊临江的虎跑路,并且好好扩建了一番。去年已经下台的尼克松,再次以平民身份来华玩,就去了新址参观。

为了让去景区游览的市民有车坐,市政府把4路公共汽车的线路规划孤零零地延了过来,成为全市唯一一条远郊线路。

这也导致4路车坐满全程要足足1毛5分钱,比其他市内公交贵三倍。

眼下这1毛5分钱在顾敏眼中,却像是救命的机会,让她可以少走一小半路程。

正午刚过,她顺利回到了家里。

老爹上班未回,但顾骜却正好午休回家吃饭,就跟姐姐撞了个正着。

“姐,你怎么回来了?茶场出事了?”顾骜看到姐姐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意识到问题不对。

顾敏哆嗦着拿出那盘录音带:“王峰昨晚想对我耍流氓!被我录下来了!里面有他卖上大学推荐名额、至少睡了两个女知青的录音证据!还有他跟他爸问知青收宋朝文物卖给曰本考察学者的对话。可惜没法证明他卖了多少规模、赚了多少差价。”

顾骜立刻站起来,接过录音带反复看了两眼。

“录音机你带回来了么?”他立刻问姐姐。

顾敏:“没有,太重了,而且我怕他们看到了怀疑。不过我藏在房间里很隐秘的地方了。”

顾骜想了想:“那你在家里等会儿,我去爸单位里,找行政科找双卡的录音机,翻录一盘,然后拿着这盘原版的去厂办的派出所报案。”

第17章 天罚

顾骜蹬着自行车,飞快赶到老爹厂里,然后让老爹帮忙,去行政科借了双卡录音机,翻录了一盘证据录音。

然后,他又跟老爹一起,匆匆忙忙跑到厂里的保卫科,报了案。

在城市里,派出所是街道一级的行政区划才会配属的,到了农村就是乡镇级。

钱塘制氧机厂是一个数千人规模的国企,把家属什么的都算上,也有两三万人了,所以分局直接按街道的级别,配了一个派出所,就借厂里的保卫科办公室。

老爹赶到保卫科的时候,正好看到科长吴俊法在喝茶看案卷,旁边两个民警兼保安则拿着漆棍在教训小偷。

那吴俊法不仅是保卫科的科长,也是厂前派出所所长——在政企不分的70年代末,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而顾镛是技术科科长,跟吴俊法平级,也算老相识了。不过顾镛年纪和资历老一些,都在厂里干了将近30年,又是八级钳工出身,所以平级的同事都挺尊重他。

当时一个八级工还是很值钱的。

况且最近厂子里又有中央直接压下来的机密科研任务,所以技术科的地位临时暴涨了一大截——秦副厂长多次给各个保密和后勤保障部门关照了,技术攻关人员有什么需求,一定要特事特办、简化流程优先满足。

所以吴俊法看到老爹急急忙忙跑进来,立刻就堆笑问好:“诶呦,老顾啊,你天天这么忙,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

“吴老弟,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事儿只能找你报案。”

说罢,他就拿出那盘录音带,还有台刚刚从行政办借来的录音机。

如今动用到录音机取证的案子极少,吴俊法一个派出所所长,每年也就遇到几次。当下他的表情就认真起来了:“什么大案子?还劳你亲自录音取证。”

老爹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民警,吴俊法知道肯定是涉及隐私,就示意他们先出去。

然后老爹一脸“家门不幸”地和盘托出,也播放了录音。

吴俊法听得义愤填膺:“这是反G命流氓罪啊!而且还敢用上大学指标要挟糟蹋女知青!老顾,这是哪儿的人?”

“会稽的,红星茶场!小吴,我知道这事儿捞过界了,但是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反正我女儿已经成功逃回来了,就算走正规途径,慢慢把那家伙法办了也行。”

吴俊法正要面前表现自己能耐,大包大揽地说:“老顾你放心,手续我去请示,这事儿我帮定了。”

……

两天后,红星茶场。

王平山正在炒茶房巡视,敦促知青选出炒制最精良的茶叶,准备明天用于接待山下教授和其他曰本贵客。

一个知青却跑过来通知他:“书记,山下来了辆吉普,军绿的。车上的人还点名找您,说是省城来的。”

王平山惊疑不定,立刻出门去看,他儿子和跟班也都一起。

走到坡下时,王平山看到吉普已经被好几十个知青远远围观了。

他径直走过去,礼貌地问:“同志贵姓,你们哪个单位的?我是这儿的枢机。”

“你好,我是省厅的,免贵姓陈。具体情况,让这位吴同志跟你说。”

为首的那名陈姓警员,是厅里直接拨来做个见证、完善协调手续的。不过他年纪比吴俊法还小不少,所以具体的事情就让吴俊法来问了。

吴俊法也就当仁不让地问:“王平山同志是吧?有个问题问一下,有一个叫顾敏的钱塘女知青,是你们这儿的么?”

王平山眉毛一跳,下意识就恶人先告状:“是有这么个人!她还吃不了苦逃了,前天我们发现后还去镇上派出所备案了。不过你们怎么问到她了?难道是出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我们错怪她了……”

顾敏逃跑那天,王平山上午就发现了,然后严厉拷问儿子,才知道儿子前一天晚上做了那么鲁莽不堪的事情,让他极为恨铁不成钢。

王平山生性谨慎,他还真怕出变故,出于去镇上花了好大面子,借了一辆偏三轮和司机,然后载上他和儿子去追。可惜最后没追到。

为此,他怕将来顾敏真出事落下把柄,他还在镇上派出所备了案,只是暗中关照所长不用大张旗鼓搜捕。

现在省城那边来人了,他第一反应是顾敏莫非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掉到钱塘江里淹死了?否则,省城的人找他的麻烦干什么?

吴俊法脸色逐渐阴冷,却依然维持住语气,劝诱说:“王枢机,我还有两个问题。你们农场是有推荐知青返城读大学的名额的吧?75年的时候,由你们推荐念书的3个知青,是不是有两个女性,分别名叫黄洁和白茹?”

问到这个问题时,王平山才脸色大变:“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啊!是不是那个顾敏瞎说了什么!她肯定是因为我们没推荐她读大学,想打击报复吧!

同志你可千万不能听她瞎说。我们的工作很不容易的,名额就这么几个,推荐谁都会得罪更多人,你们要理解基层工作的难处呐……”

王平山说这话时,演技那真叫一个痛心疾首,似乎完全是在真心痛斥那些高高在上、不问一线疾苦的官老爷。

别说,吴俊法和省里来的陈警员还真被这表情感染了一MIAMIA。

因为后世的公安,在痛斥法院和律师系统“不体谅一线办案疾苦,对非法取证/刑讯逼供抓得那么严”时,也都是这个表情。

幸亏吴俊法手头是有确凿证据的,才没被他唬住。

“那对不起了,王枢机,请你跟我们去省城走一趟吧——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在省城读书的那两位同学了,对她们的品行也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包括检查她们这两年有没有在大学里谈对象关系、如果谈了的,我们也跟他们的对象录了口供,还给她们本人做了体检。

我们觉得,她们在大学里表现出来的品行,和你们农场当年推荐性上承诺的品行颇有出入,甚至她们本人在知道自己被开除学籍后,都交代了……”

说着,吴俊法跟陈警员对视一眼,确认该申明的都说了,王平山嫌疑巨大,可以抓人。

吴俊法一个眼神,他背后两个精干强悍的警员就冲了出来,一把扣住王平山的双臂,反拧到身后。

“你们凭什么抓我爸!就凭这几句话么?你们这是***!”王峰暴起反抗,推开了其中一个警员。

王平山的几个心腹跟班也冲了上来,一边撕扯一边叫嚷吴俊法证件不全云云。

与此同时,王平山倒是很有脑子地开始发动他自己的势力:“你们看什么看,还不来帮我!这帮人就是有几个没被推荐上大学的别有用心坏分子挑唆来的!

今天谁要是帮我,就是与恶势力作斗争的上进分子!谁要是袖手旁观我一个个都记着。不过是上大学这点小事,等我回来了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这番话很有杀伤力,知青们虽然知道王平山不是什么好鸟,但也真怕今天的事情即使王平山确有舞弊,也不一定能彻底扳倒他。

要是红星茶场以后还姓王,不趁机巴结枢机就太傻了。

几个没钱、空有一身力气、却还想上大学的男知青,立刻抓住这个卖好的机会冲了上来,与省城来的警员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也有拿棍棒农具、起哄助威的,也有说吴俊法一行是坏人、伪装警察或者滥用职权的。

茶场里也不光是干活的知青,也有其他听命于王平山、平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当地人,那些都是他的心腹武力。

场面一度要失控。

危机关头,幸好吴俊法当机立断,朝天放了一Q示警,然后趁着大伙儿被震慑住的短暂间歇,扯开嗓门大吼:

“都不许动!我们是有搜查令和证据的!王平山买卖上大学名额、王峰流氓罪玩弄侮辱女青年,都是有录音的!我现在就可以放出来!谁要是再敢乱动,那就是现行***!”

然后,他趁机把一台用电池的录音机打开,播放起翻录的证言来。

虽然音响效果不是很好,也不清晰,但好在音量大。大家对王峰的声音也挺熟,仅仅几秒钟就听出来了。

王平山和王峰父子面如死灰,无力地跌坐在地。

而吴俊法还没动手,场面又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两个本来隐藏在人群里的女知青,突然疯了一样跑过来,疯狂撕扯挠抓王峰的头脸,还猛踢猛打,下手竟然比警察还狠。

王峰竟然还有些心虚,刚才面对警察还拼命反抗,面对着两个女人却是只能象征性反抗一下,免得自己伤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吴俊法让人拉住那两个女人,才没让她们把王峰揍得太惨。

一辆吉普车,可以坐六个人。

今天除了四个警员之外,顾骜和顾敏其实也坐在最后排,只是一直没下车。

见状之后,还是顾骜反应最快,暗暗问姐姐:“这两个,应该就是你们录音里提到的‘雯雯姐’和‘安然姐’了,我没猜错吧?”

顾敏心有愧疚,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需要当众播放录音、以平息民意质疑的程度。

这种事情,对那两个女知青的名节损害太大了,谁能丢得起这个人呢。

顾骜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下车去,把情况跟吴俊法说了。

吴俊法这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当下义正辞严地痛斥:“王峰!这下铁证如山了吧?被你要挟陪睡的女方当事人都站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钟变故再生。

“不!警察同志!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主动陪睡的!真的是被他QJ的啊!是他先用强,让我生不如死之后,才说要拿上大学的名额补偿我。我想好死不如赖活,才作罢的。但一开始真不是我愿意的,他就是QJ!”

原来,是两个女知青中相对要脸一些的安然跳了出来,一口咬定王峰是QJ。

相对没那么要脸的雯雯一看能减轻受辱程度,也跟着改口。

可是下一步,她却没法模仿了。

那安然似乎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当着警员们的面说:“同志?你们难道因为我隐忍了那么久,就不相信一开始我真是被QJ的么?好!我会证明自己的名节的!”

然后她就从山坡上跳了下去。

幸好茶山都是还算平缓的山坡,而非悬崖,安然即使用尽力气纵身一跃,第一级也才跌落了六七米而已,后续都是沿着山坡磕磕碰碰滚下去的。

不过饶是如此,当警员绕路下去把她捞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王平山王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带走!”

这一次,所有的知青都用冒火的眼光看着王家父子,对省里来的同志表达了绝对的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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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善后

在后世人眼里,女知青安然被揭发后试图自杀正名的行径,或许难以理解:

明明是个愿意为升学出卖身体的,怎么突然就三贞九烈起来?

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时代特色。

比如翻看当时的刑事司法审判记录,不难看到诸如此类的案子:“某厂男工夜里做梦梦到与厂花啪啪啪,次日与工友分享梦境细节,因太过逼真,且传播产生广泛影响。那个被意淫的厂花不堪羞辱,上吊自杀”。

因为出了人命,最后那个男的按说应该判侮辱诽谤一类的罪名(口头谣言损害了对方名誉),但在没有刑法、可以随便想罪名的时代大背景下,他成了“反G命梦奸罪”。

所以,说到底是当时的社会闭塞,对女性的舆论压力太大。

对她们而言,肉体上被隐蔽侮辱造成的伤害,或许还可以隐忍。但如果被舆论公开、成为整个熟人社会圈子里的耻笑对象,那就真活不下去了。

说是礼教吃人也不为过。

不过与之对等的是,那个时代QJ案对男方的死刑率也非常高。只要女方不堪受辱自杀,男的基本上都会被枪毙;不像后来有完备刑法的时代,一般也就10年以下。(YD时候的枪毙又不一样。YD是重刑主义,并不追求罪刑对等,耍流氓也能枪毙。)

……

顾骜的灵魂,终究还没有彻底契合这个时代的主流三观。

所以当他看到昏迷女子被抬走、王家父子也被反剪双臂押送上车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连累无辜”的内疚。

顾敏的感受却与他不同。

作为拥有土生土长灵魂、并且在茶场里务农了将近两年的人,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犯众怒。

把录音当众放出来,毁掉的不仅是那两个被王峰寅上卯妹的女生的名节,还毁掉了此前三四年里从这个农场走出去的每一个大学生的名节——或许他们并不是都给王家父子塞好处了,但他们已经无法证明自己。

大多数知青,都用冷漠、疏远的眼神看着顾家姐弟。其中那些女知青的眼神里,更是多杂糅了几丝兔死狐悲的仇恨。

还是常年处理一线问题的吴所长反应比较敏锐,他知道自己刚才迫不得已当众拿出录音,肯定是有后遗症的。

眼下看了这个阵仗,吴所长连忙分出手下一个姓庄的民警,让他好好保护顾家姐弟。

“弟弟,事情这么收场,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估计将来你想插队,整个会稽都没公社敢收留你了。”顾敏咬着嘴唇,颓废地说。

追求正义是一回事情,导致“家丑外扬”又是另一回事情。这是一个小集体主义非常盛行的时代,无法用后世纯法治社会的尺度去要求。

被姐姐教育了一会儿,顾骜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所有的知青,并没有人会感激他们搬掉了一个凶恶的统治者——反正在他们眼里,哪怕换个枢机来,还是要卖推荐指标的。而茶场出了劣迹的恶名,却要每个人承担集体耻辱。

顾敏知道轻重,悄悄回寝室收拾了行李,主要是把那台值钱的录音机带走,然后就准备跟着吴科长的警车下山了。

不过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室友木明纱进来了,还跟着几个衣服看上去特别破旧的男女知青。

木明纱作为中介掮客,直截了当帮忙挑明来意:“敏敏,你今天闹出这么大事,连累了阿诚哥和拉拉姐几个,他们都有事儿找你呢。”

“连累?怎么了?”顾敏很虚心地轻声发问。

那几个男女知青面色黯然地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旁边的顾骜大致听明白了意思:

“你们是说,你们手上有几件本来要卖给王平山的旧东西,但他这次没给你们现钱结算、反而让你们先留着?为什么?”

几个知青相视一眼,由一个代表说:“因为我们几个的东西比较罕见,王平山不懂古物,说不知道是不是宋朝的,要等曰本人看过之后,确认要,他才会给我们结钱——现在他出事了,就砸我们自己手上了。”

顾骜点头表示理解。

在文物生意领域,中间商如果强势的话,觉得个别罕见的东西真伪难辨,非得等专家掌过眼才给钱,也是很常见的。

另一个女知青低声下气地说:“年初那次王平山收的时候,我都没拿出来,就是觉得卖给曰本人不太好。这次是我弟弟要毕业了,想谋个进厂实在缺钱,而且王平山还加了价,才卖的……”

“罢了,事情是我们姐弟闹大、伤到你们无辜的,能帮尽量帮。你们先把东西拿来看下吧,如果钱不多,我就帮了。”顾骜也很敞亮,当下表示愿意瞅瞅。

受害知青一共也就6个人,不一会儿拿来了七八件物件儿。

两样是木头的:一座散成好几片的屏风、一个朱漆镶嵌的首饰盒。

还有五件瓷器:一个酒壶、两个花瓶,还有瓷熏香炉和大海笔洗各一个。

看得出来,这些器具都是比较罕见的,不是杯碟碗盏那种量贩货,所以王平山才没见过一模一样的,不敢判断真伪。

顾骜也不懂瓷器,不过他问了对方行情之后,就觉得知青们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去伪造瓷器。

因为太便宜了,伪造一炉的成本都不一定够。

知青们的报价是这样的:“王平山原先杯子碟子一律是10块钱一个收,大件也就三五倍。我们这几个花瓶酒壶还没验过真假,您担点风险,都算40块一个吧。”

对于知青们来说,或许也就指望一件瓷器换一个多月工资了。

那个朱漆木盒虽然是木头的,不过因为上面还有鏨金的花纹,卖家非得说那极薄地一层金子值钱,要了顾骜50块。

至于那个大屏风,完全是因为上面的雕纹和画面精美,尺寸也气派,要了顾骜150块。

不过顾骜仅仅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东西绝对是这些里面最值的——他肉眼就认出是金丝楠木的东西了,肯定是陪葬里的牛逼文物。

最后他一共掏了500块钱。

也亏得上次给姐姐买录音机时多出来200多块预算。加上老爹知道他今天来解决的事情凶险,又给他塞了些钱,他才拿得出这么多现金。

因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直接两清,所以什么字据书证都没留下,安全得很。

顾骜也知道王平山肯定收了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也不眼红——王平山倒台之后,已经被他收走的东西肯定会被冻结起来,国家到时候再会处理。

几天后那批曰本客人来的时候,这些“涉案古物”肯定是来不及重新进入合法流通的。

顾骜并不是贪婪之人,他不指望靠文物发大财,只要别让这些东西流出国外,也不要被人毁掉,在谁手上都无所谓。买个几百块玩玩,对他而言是最合适的尺度。

反正文物要想高价变现,得捏的时间太久了,至少20年里在国内都卖不上价钱。要想卖出高价,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口,而这就卖国了,顾骜不屑为之。

……

话分两头。

顾家姐弟在冷眼中离开茶场的同时,吴俊法已经带着手下的警员、押送着王家父子下山了。

他们可以根据案子的涉及管辖、越境抓人,却不能越境送回省城审判——按照当时国内的司法实践,治安和刑事案件的侦查,是可以有类似于“保护管辖”原则的。也就是虽然犯人不是某市的人,但受害者是某市的,那么当地警察也能去抓。

不过,吴俊法手上的只是省厅的办案批文,只能管到公安系统。至于抓到人之后怎么起诉怎么判,还是得按照规矩来。

移送到越县的有关部门时,差一点又引起了一阵地方保护的火并。

当然,这也怪当时消息不灵通、有关部门的人也没有听过录音证据。

“你们什么单位的?省城的了不起啊!敢到越县来乱抓人!这不是红星茶场的王枢机么?”

除了司法相关部门的人之外,最夸张的是还惊动了一个本来就在附近招待所的同样省城来的外事部门工作人员——小县城的政府办公区很集中,连着政府招待所一起,就那么一亩三分地,所以几分钟就传遍了。

那人是个30岁左右的副科级,名叫姚英卓,日语说得挺不错。本来是省里知道过几天曰本访问学者就要来红星茶场,所以提前来协助王平山外事接待的,也能兼一下翻译。

他本来今晚在县里招待所住一夜、明天就要上山找王平山对接了。没想到今晚就看到王平山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当犯人绑下来了。

他也不了解情况,当场就冲上去给王平山说情:“你们这些老粗怎么不懂事理?小打小闹的事情不能过几天再处理?这个王枢机后天就要接待外宾了,你们这么搞是有损国格!别以为你们钱塘来的我就怕你,我也钱塘来的!外交无小事!”

吴俊法一开始还不想出杀手锏,就想用武人跟武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摆平那些跟王平山有交情的。

一看姚英卓这个同样是省城来的、跳出来给对方撑腰,吴俊法终于没耐心玩下去了。

他“啪”地拍出了一张要求配合的介绍信,以及省厅的批文。

“姚科长,我们这个案子非常重要——这个姓王的欺负到我们厂的核心技术骨干头上了。可不巧我们厂在给一号工程做配套,咱也得保证技术人员不分心不是?如果我们做不好,我们技术科的人都分心了,耽误了进度,是不是你负责?”

姚英卓看了一眼,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溜。“我就过来看看,这儿不关我事!”

真要是耽误了,杀他全家都够了。

第19章 居然是个国际主义者

“山下教授,发生这种事情真是非常抱歉。王枢机因为组织上临时另有安排,实在不能陪同您这次的考察之行了。

不过您放心,您此行想要观摩和游览的行程,我们完全会按照要求悉心安排的,王枢机在与不在,不会有丝毫影响!”

两天之后,省外事办的姚英卓,恭恭敬敬地迎来了他要接待的客人,还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地上山,直奔红星茶场。

外事办本来还给姚英卓派了辆车,是军绿色的吉普。不过客人自己有丰田车,而且不止一辆,就让他上车随行。

那位外宾名叫山下义久,40出头年纪,戴个圆片的金丝眼镜,额发稀疏有些地中海。是京都大学历史系的教授,研究中国史和相应的考古。

按说这种专业的文科教授,是没什么钱途的。

不过在曰本,能够不顾就业前景的扑街、坚念考古专业,多半都是家里本来就薄有资产,不在乎这点了。

山下义久就是这样的典型——他爹是三井财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有数亿日元的家产。

70年代末,曰本的房价泡沫潮还没来,所以钱还是比较值钱的。不像十几年后房价泡沫涨到顶点时,几亿日元只等于银座20平米的地价。

所以,山下义久有的是钱,来满足他个人的学术爱好。

听说王平山出事儿了,他微微有些不快:

考察是次要的,反正上次已经几乎看遍了,结果让他非常痛心疾首:泱泱华夏正统、唐宋衣冠,居然在其原址被破坏得这么彻底!永阜陵和永崇陵的享殿残垣,已经彻底粉碎翻耕成了茶田。

所以此次再来,他关键的目的就是买东西!他对这些古物有一种跨国籍和种族的热爱,向来以唐宋衣冠的正统继承人自居,不想再看到有更多东西被毁掉了。

而王平山出了事,他还找谁去买?

“姚课长,王枢机另有安排我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他有没交代什么……古物鉴赏的事宜?我对那些东西比较感兴趣,你懂的。”山下义久不甘心地追问。

姚英卓能听出话外之音,但王平山搜罗的东西,都已经被省厅作为物证封存了,他也没办法。

最烦的是偏偏还不能跟曰本人说真话:“山下教授,这个我们实在是没听说。或许是他忘了吧,也可能是并没有新发现可以供您研究。”

然而这种说辞立刻被山下义久反驳了:“不可能!我在沪江的领事馆的时候,就跟他反复确认过,他说有几件新东西拿不准是不是真品,希望我帮他鉴定一下,怎么可能没有新发现呢!”

姚英卓心里暗暗骂了句MMP:

这王平山还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私下里跟外宾乱说话!难道不知道所有台词都应该有外事部门把过关、才能决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么!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求助司法方面的有关部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解冻一下王平安案子被作为罪证的那些东西,让曰本人掌掌眼再说。

大不了最后坚持不卖,告诉曰本人这些都是司法物证,让他过过眼瘾好了。

在姚英卓的想法里,他作为外事办的工作人员,只要外宾“不给差评”就好了。至于牵线搭桥完成之后,国内有关部门不能满足外宾的其他要求,就不关他事了。

他只要撇清责任就好。

……

一来二去,姚英卓的请求,就到了具体经办此案的吴俊法手上,至于当地有关部门的配合同志,也都收到了。

顾敏和顾骜也还没回钱塘,就在招待所里多住几天,想等王平山的罪名板上钉钉——他们也怕再出什么变故,被地头蛇翻案,到时候打蛇不死,遭到报复就麻烦了。

斩草要除根。

而吴俊法也知道曰本人想掌眼的那几件东西之所以找不着了,可能跟顾骜的保护有点关系,所以他也不瞒着顾家姐弟,把情况都跟顾骜转述了。

顾骜也不想穿帮,思忖了一番,问吴俊法:

“那有可能让我们也以茶场方面接待人员的身份,跟那几个曰本人见面么?我不想留下书面证据,就口头告诉他们王平山是骗他们的,那些东西不存在,把他们打发了吧。”

吴俊法没想到顾骜是这个要求:“你们也想跟着接见外宾?你们懂外语么,要是指望那个姚科长给你们翻译,恐怕他会不乐意,你们又不是领导。”

顾骜倒是很笃定:“稍微会一点,日语不行还能说英语么。我不信一个京都大学的历史教授,连英语都不会。我不会劳动到姚科长大驾的。”

“行,大不了你们跟着我,我承担责任。反正他们也不是多要紧的客人,没什么大领导接见。”吴俊法决定卖这个人情,便通过有关部门一层层回了信。

姚英卓正要甩锅,对于有关部门派谁来解释物证灭失,其实无所谓。

最后的结论,是让负责办案的吴俊法亲自参与会见,至于他要不要带随员、以及如果他的随员说错话,那当然是由他负领导责任了。

次日一早,顾骜跟着吴俊法一起,伙同姚英卓,在农场里见到了山下义久。

吴俊法用相对生硬的态度,告知山下义久王平山犯了难以饶恕的恶行,已经被控制了。

“山下先生,非常抱歉,我们可以代表司法部门向您证明,王平山给您回复的电报里,存在很多欺骗性信息。您要看的那些东西,经过我们的查证根本不存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很抱歉……”吴俊法打着官腔用中文说,然后让姚英卓翻译。

山下义久听了很是震惊,也非常不甘心。

顾骜一直在旁边,装作本地知青的样子,以群众姿态围观。

不过仅仅从十几分钟的交谈中,他也看出山下义久似乎是个很追求学术名声、想要青史留名的人。

或许人家真的不在乎钱和收藏价值,就是想博个美名吧。

顾骜思之再三,瞅准机会用英语说:“山下教授,我想王平山应该没告诉过你,永阜陵和永崇陵就是他亲自指挥挖平的。你真的觉得与这种恶魔合作,不会有损于你将来在史学界的名声么。”

如今多语种的外事人员不多,姚英卓精通日语,英语却只是略懂。一时之间,他只是愕然听出顾骜的英语口语似乎比他还标准得多,而且隐约是在说王平山的罪行。

“这位小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他急得开口制止,内心也是非常不快。

然而他没想到,顾骜这句话,居然让山下义久非常重视。

“桥豆麻袋!”他豁然站了起来,满眼都是震惊,然后转向姚英卓,“姚课长,我希望与这位先生单独说几句,请您不要制止他,也不要因为他说话而处罚他。”

“山下先生,请您谅解我们的工作……”姚英卓苦着脸恳求。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能如愿。只能把吴俊法悄悄拉到一旁:“吴所长!你都带的什么人!不懂外事纪律的么?”

吴俊法也很无奈:“这位小同志是涉案人,比较了解情况,可能是想澄清吧。”

姚英卓法令纹一抽,恐吓到:“山下教授为他求情,我也不会为难。但他的全部资料你要给我。他今天私下拦住外宾搭讪的行为,我会申报上去、记入他的档案,跟着他一辈子的。”

记入档案,已经是免予直接处罚后,必须要额外施加的惩戒了——其实,也不一定算惩戒,如果是未来的大学生,毕业了之后去民企或者外企,档案就屁钱都不值。

但对于当时珍惜“国家干部身份”的大多数人而言,在档案里多写一笔如实陈述的话语,已经是一种惩戒了。

不过,顾骜却是不在乎的,谁让他的三观是后世来的呢。

在山下义久的坚持下,吴俊法和姚英卓都被晾到一旁交谈。他一个人跟顾骜用英语,以及不怎么熟练的汉语口语交谈。

顾骜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从他判断出山下义久是个爱惜学术名声的人起,他就知道,以王平山的奸诈,他肯定没告诉山下义久、宋六陵中的最后两座,是他亲自指挥人毁掉的。

而山下义久的下一句质问,很快就证明了这一点。

只听他痛心疾首地说:“前几年两国复交之后,我在国内只听说贵国发生了很多……对古文明而言很不幸的事情。我一辈子都是研究唐宋史的,觉得很痛心。今年形势松弛了些,我就第一站赶到了会稽考察。

可是当时,王平山告诉我,他也是后来贵国要废地利用、垦荒茶场的时候,才被派来的。此前的毁灭与他无关,他还说自己是抢救性地发掘和搜罗……”

顾骜打断道:“可是,我们有充分的证据——不能让你带走,但是你如果想听想看的话,我可以给看,看过就忘记掉吧,也绝对不可以跟那位姚科长说你看过。”

短短几分钟后,顾骜就向山下义久证明了王平山的主要劣迹。

“马鹿野郎!”山下义久狠狠拿拳头捶了地面,一脸的不甘心。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很诚恳地问顾骜,

“顾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王平山说过的那几件东西,肯定是有的——他这个人为例利益,也不可能骗我的。你能不能在案子办完、物证司法解冻后,帮我斡旋一下?

我愿意以官方、正规的渠道购买那几件东西,并且绝对给出合理的价格——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因为贪婪,我是不希望贵国再有一次波动,让更多的东西毁掉了。

你要相信我们曰本人对古文化的保护态度。五十年前关东大地震的时候,菊池前辈在举家大火的情况下,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把苏仙的寒食帖抢救出来。把东西卖给我,我甚至可以答应你不带出境。”

顾骜义正辞严地拒绝:“不,这是不可能的,放弃这个想法吧——你要的那几件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而且我们中国不会再有那种乱局了。我保证王平山的案子了结之后,跟他有关的一切古物,都会被捐赠到省博物馆,由专业人士陈列保护。”

山下义久有些颓废,不过也没有坚持。他想了想,改口说道::“我希望你给我一份能证明当年确实是王平山毁陵的证据,你们组织上的文件也行。只要足够充分,我也会帮你们举证他其他的罪行——我相信,他一定从跟我的交易里赚了不少差价。

按照你们的法律,这叫投机倒把,对吧?希望这能证明我的诚意,在面对毁灭古文明的罪人的问题上,我是一个国际主义者。”

第20章 被迫当了高考移民

十几天后,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

顾骜早已回校、恢复到了正常的中学生生活中。不过前一天他听到了王平山的案子终于有结果了,于是跟姐姐又抽时间赶来会稽,想亲眼目睹对方的下场。

跟山下义久会面那一次,终究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加速作用。

那次会面之后仅仅两三天,山下义久就彻底搞明白了真相:当初的一切毁陵行径,都是王平山发起和指挥的。

更令人发指的是,当年朝廷本来都没有关注到这处古迹,完全是王平山个人为了找点东西斗争一下、好邀功积名往上爬,所以才挑起这事儿、倡议来这里除旧迎新的。这也对他后来的升迁、成功担任茶场枢机颇有帮助。

得知自己居然跟这么一个人合作过、还被对方的伪装蒙蔽了,山下义久的报复很快就来了。

他主动向吴俊法报案,交出了他自己跟王平山交易时的价格证据。

本来么,要证明王平山赚取巨额差价暴利,还是挺有难度的。只有卖学鬻爵和玩弄女青年的罪名能彻底坐实。

山下义久的倒戈,让一切侦查进度大幅度加快。

当时本来就重口供、轻物证。一番高压之下,王家父子心理崩溃,什么都招了。

于是,这个周日,在县城的剧院里,就迎来了他的公审宣判之日。

70年代末,法院也很少有定点办公的,遇到民愤和影响涉及大的案子,小地方往往就借剧院甚至广场公审。

在越县这种地方,县城中心有个兼了电影院角色的剧院,大厅可以坐上千人,便当仁不让地被征用了。

而且宣判的基调很明确,还没开始读判决书呢,王家父子已经被五花大绑、由民兵摁着、头超主席台跪在地上,脖子上还吊了个反写了二人名字、并且用黑墨在名字上画了个大叉的木牌。

甚至连“反G命贪W罪”、“反G命QJ罪/流氓罪/投机倒把罪/有辱国格罪”这一大窜罪名,都提前漆好了。

红星茶场的知青们,大多数都来看了。至于其他看热闹的群众也不少,都在那儿指指点点。

国人最喜欢看杀头了。

“现在宣布……王平山犯有……罪名成立!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其子王峰,……流氓罪、QJ罪罪名成立!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随着审判长在主席台上用剧院的扩音器喊完判决,人潮彻底沸腾了。

与案件关系比较密切、能进入民兵警戒线以后的人,此时也纷纷开始往王家父子身上丢污秽之物猛砸。

顾骜的姐姐是举报人和未遂受害人,所以他也站在内排。

此时此刻,他悲悯地凑过去,垫了一块破布,拍了拍王峰的脸颊。

“对我姐动粗的时候,想到过会有这一天么——靠搞破坏爬上去的人,终究有报应的。我这人说到做到,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呸!居然栽在你手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王峰很想啐顾骜一口,可惜他一张嘴就被顾骜用污秽的破布塞住了嘴。

“那你就乖乖做鬼吧。”顾骜懒得再废话,起身走了。

两个从民兵部队请来配合的同志,举起56式冲锋枪,把保险开到单发模式,对准了人犯。然后“砰砰”两声,王家父子的脑袋就跟西瓜开瓢一样终结了,连惨叫都没有。

群众欢呼起来,久久不散。

……

围观完王家父子的当众枪毙,顾骜等人潮稍稍散去一些,才在吴科长的维持秩序下,跟姐姐一起慢慢挤出去。

没想到,在现场又遇到了山下教授,倒是挺让他意外的。

“山下先生,你跟他也算不上多大仇多大恨吧。辛苦你跑一趟了。”顾骜反正不在乎档案上“私自跟外宾说话”这种不痛不痒的记录,索性用英语跟对方搭话了。

“看到这样的恶贼伏法,也算是了我一些心愿。顾桑,我毕竟应该谢谢你让我知道真相。”山下义久很诚恳地说。

然后,他还拿出了一份清单和文件,给顾骜看了一眼,一边说道:

“其实,王平山第一次卖给我的东西,我并没有全部运回国内。只有一两个手提箱的货,我前两次坐飞机回国的时候顺手带走了。其他,都寄存在了沪江的领事馆。

我始终希望你相信我是为了保护,才买那些东西的。所以,我最近在谋求,问本地政府申请一个私立博物馆的资格。把我买到的这些东西留在吴越本地展览保护。可惜,贵国法律目前对此完全是空白,姚课长也帮不了我。这事儿只能慢慢来了。”

“你真的肯把东西留在国内?那我会记住您的友谊的。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帮你。”顾骜对山下义久又高看了一眼。

山下义久也很直白:“是贵国司法系统处决了王平山这个坏人,给了我信心,让我愿意相信你们在保护古文明方面的政策不容易再发生反复了。

我也不纯粹是来做善事的,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这种私立博物馆能过审的话,能挂我个人的名字命名,让历史记住我对文化的贡献。”

顾骜默然,经此一事,他对山下义久的名声痴狂度,也算有了深刻认识。

这人对名誉的执着,不亚于海瑞。有了钱之后,就想留个美第奇家族那样的美名。

“我会帮你留意的,后会有期吧。”

顾骜礼貌地告别,跟姐姐随车回了省城。

……

因为顾敏出的事儿,她自然是不可能再回乡下插队当知青了。

不过顾家必须出一个知青的指标,是不会变的。上面唯一的松动,无非是允许稍微留几个月空档期,等下个月顾骜正式毕业后,再由他下乡顶替。

不过,老爹顾镛在单位里问了秦厂长,以及负责安排相关工作的同事,又带回了一个不太乐观的消息。

他是在当晚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说的:

“你们搞出那么大动静,会稽是别想去了。连钱塘本市的几个农场,都各种跟厂里说没指标,不想收你呢——锋芒太过,被人忌讳了。”

顾敏默然,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事儿都是姐害了你。你要不是为了帮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至于被人这样嫌弃。”

毕竟,一个还没插队的知青,就把一个茶场的枢机弄得父子枪毙、断子绝孙,这事儿影响太震撼了。

本地的公社/农场枢机们,那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肯定消息灵通,多多少少要忌惮,犯众怒。

不过,顾骜却很贴心,反过来安慰姐姐:“没事儿,你当初还开玩笑,说我去了临安,就得进大山吃毛竹了。既然附近都不容我,我不如索性跑远点儿,去湖州,或者出省都行。”

老爹还以为顾骜是不识民间疾苦,训斥道:“你以为远门那么好出的?超过50公里的地方,你可别指望你姐有体力骑车给你送肉!你就指着每月24斤口粮过活吧!别的什么补贴都没了。”

一直到80年代,国内普通人家都是没有电话的,农村里的公社、生产队也没法拍电报。所以插队的人离家100公里以上,基本上就绝了音讯。

“爸,放心,没我解决不了的事儿。”顾骜眼珠子一转,也被眼下的困境逼出了潜力。

既然非得远走高飞了,不如放开思想,把坏事转换成好事。

他凭借多了三四十年的眼界,很快就想到了一条出路。

“爸,既然要出远门,你想办法托一下秦伯伯,看看厂里有没有指标,让子弟去邻省插队的,最好是徽省。”

老爹一愣:“你去徽省干啥?要跨省也想办法去江南省啊,那里好歹富庶些!”

顾骜想了想,觉得他的理由父亲和姐姐应该能理解,也不至于泄密,就和盘托出了:“你们也都相信,今年很可能恢复高考的。所以,我想既然如此,不如当一把‘高考移民’。

当年还有高考的时候,国家就是分省招生的。我觉得我们吴越这边消息灵通、学生准备起来也便捷。那些穷省的学生,肯定来不及立刻弄到足够的复习资料、或者马上投入学习。这样一来,说不定同样成绩,我能给你考个北大回来呢。”

顾骜之所以有此灵感,依然是拜他前世看过的那部央视电视剧所赐:

他买《数理化自学丛书》时,对标的那对“后来考上交大、成为交大教授夫妻档”的知青,就是靠着“拿了沪江考生的信息灵通度,碾压徽省当地考生的两眼一抹黑”,才成功的。

如果让他们回原籍考交大,分数就不够了。

因为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肯定是信息畅通地区的考生,成绩相对于信息闭塞考生而言,有很大的不对称优势。这种优势,到第二年就不明显了,至少要弱好几倍。

这跟后世的“高考移民”思路,是截然相反的——在后世,所有想移民的学生,都是拼命往京城或者沪江这样的直辖市挤,因为那儿考北大清华或者复旦的录取分起码比外地人便宜五六十分。

也只有77年这一年,是历史上仅有的要往消息越不灵通、教材和咨询获取越困难的地方移,来获取时间差优势,因为考试从宣布到上场,只有2个多月的时间复习。

所以,顾骜最有把握的移民方式,就是也去徽省。

毕竟徽省那一年的信息闭塞程度、考试通知传达缓慢,都是经过了历史验证的、还在史料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老爹听了顾骜的想法之后,却立刻被惊呆了。

这算不算投机倒把?好像比投机倒把还卑鄙吧?这是在争夺教育资源方面的投机倒把……

“真的不会出事么?”老爹心有余悸地问。

顾骜怂恿道:“能出什么事?如果我满足政策,那就直接在当地报名考。就算不满足,到时候非要回原籍考试,那也没什么损失。依我看,最好就是能去徽省。”

老爹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建议到:“如果你真觉得徽省最好,那我托关系安排你去宣州吧——那里也是在长江以南,是徽省相对最富庶的地方了,距离也近。”

顾骜拿出家里的地图,翻了一下,发现老爹的建议确实不错。

徽省作为吴越的邻省,大多数地盘都在江北。因为历史上的黄泛区和淮河水患问题,确实更贫穷,就算在农村,估计拿着钱也买不到余粮。

不过徽省也有一小撮是深入江南、甚至在江南省省会金陵的西南面,那就是芜州市和宣州市。

可以说,如果去宣州插队的话,顾骜就能既享受江南鱼米之乡的生活条件,又能享受徽省的高考移民效果。

而且离钱塘也不是很远,200公里而已,两地之间就隔了个胡州。

他确认道:“真能精确安排去宣州?不会被安排到江北那些吃不饱饭的市吧?”

老爹自信地笑笑:“你爸这点本事还能没有?再说我们现在身上背了那么重要的任务,老秦怎么也会力挺我们的。”

顾骜就这样被迫当了高考移民。(某人:我还被迫北漂保送北大了呢。)

第2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王家父子被灭门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顾骜成功拿到了毕业证书,也避免了被班主任杨老师按照保送生上报进高中升学名单。

毕业后,按说他应该马上被抓包丢去农村插队——毕竟他是顶替的姐姐回城的名额,而他姐早在五月份就因故回城了。

不过,老爹利用厂里的调剂资源,能拖则拖,帮顾骜一直拖到了7月中旬才启程。

顾骜本来对此是无所谓的,不过深知民间疾苦的老爹却教训了他:

“你以为农村那么好混?7月初一去就是双抢。那是农民一年里最苦的日子,每天能睡五六个钟头就不错了,日出到天黑一刻不得停的,吃饭都得在地头上大太阳底下吃。

要不是我卖了老脸、给你拖到7月中。等生产队里早稻收得差不多、晚稻要插下去的时候再去。就凭你这幅没吃过苦的身子骨,一星期就趴下了!”

老爹本来想拖到7月底,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如果一个插队的知青,彻底躲过双抢农忙季节后再去,只会让他后续一年都被队里其他农民排挤。不如还不如稍微吃点苦,在农民们刚刚双抢忙过半、最疲惫不堪的时间点,以“救火队员”的姿态出现,说不定还能落个好。

人心都是这样的,而混惯了社会的老一辈,并不缺乏这种朴素智慧。

姐姐顾敏也深知双抢之苦,临行给顾骜准备了一大包死齁死齁的梅干菜,还准备了两大条咸肉,嘱咐顾骜注意补充盐分水分:

“你刚开始干重货,天气又热。记得把霉干菜煮粥,咸肉的话弄点冬瓜,多煮点汤,又补盐又补水,不然中暑就完了。”

顾家没有肉票,所以这两条咸肉,是马风从黑市弄来的——

自从跟顾骜出去见了世面之后,马风这两个多月来,周末放假时间可没少跑外地倒腾不用票的黑市肉,每趟都有几十块钱的收益。

到如今不仅早已还清了欠顾骜的本钱,也攒了三四百块私房钱。至于肉,马风手头是不缺的。

听说顾骜要去邻省插队时,马风也很震惊,来顾家做客探望。

老爹顾镛本来不喜欢顾骜多结交这些在学校里打群架、家里成分又黑五类的朋友(马风家即将平反,明年就没事了)。

不过看在马风上门就是拎两条咸肉的礼数,还像是挺知恩图报的,老爹也就默许了顾骜的“误交损友”。

“顾哥,你怎么会去徽省插队?真的假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近一点儿?我月底也要插队了,不过很近,就在会稽。”临别在即,马风如是嘘寒问暖。

顾骜拍着马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远近不重要,半年之内我还会考回来的。你也好好努力念书,别一门心思扑在赚小钱上了——国家政策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马风最近除了赚钱之外,对顾骜在会稽闹出来的事迹也颇有了解,所以对顾骜的佩服愈发死心塌地。

毕竟中二年纪的马风,本来就是个快意恩仇的脾气,只可惜他结了那么多小仇家,没一个能搞定的。

而顾骜仅仅是因为姐姐被人欺负了,说杀恶贼全家就杀全家,杀到王家断子绝孙,顺带还为国除奸了。这种快意恩仇,简直要让马风崇拜到眼冒十字星光。

所以,顾骜的话,他都是无条件听信的。

当下马风拍着胸脯答应:“大哥你放心,既然毕业了,我会好好打算的。实话不瞒你,买不用票的沪江肉,这门生意我本来就快收手了——最近政策波动好大,根本做不下去了。

我听那些沪江人说,最近政策波动好大,沪江如今‘买肉不用票’之类的特权优惠,也跟前几年某些从沪进京的人的挑唆有关。现在随着中央粉碎***之后,各项清算彻底完成。凡是坏人提议通过的特权,也都会反攻倒算的。以后还是踏踏实实过正经日子吧。”

顾骜没想到马风居然消息还这么灵通,倒是省得他再多费口舌劝说。

沪江的许多特权,在中央粉碎了某邪恶组织后,被逐步清算取消,这个历史大势顾骜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清楚细节。

所以马风的说法,他完全相信。

顾骜心平气和地劝道:“你肯知难而退就好。老话说得好,吃亏要趁早。刚挣钱就太顺,自以为无所不能,反而到时候一吃亏就是大亏。”

这门生意因为外力挫折、戛然而止,不见得是坏事。

说不定还能防止马风过早膨胀,没得逼数。

……

马风又在顾家坐了一会儿,顾家人也留他一起吃了饭。

末了,马风掏出一笔钱来,趁老爹和顾敏没注意的时候,私下里交给顾骜。

这是他最近盘钱塘的古物交易黑市,盘出来的心得——那天红星茶场王家父子倒台的时候,顾骜一开始只是花了500块钱,问知青们收了七八件精品。

这些精品,顾骜当然是不会拿去黑市上出手的。

不过后来,他也琢磨出了这门生意的潜力,又花了几十块钱,少量弄了几个知青们残余没出手的破碎杯碟——这事儿大约是在五月底之前完成的。

茶场几百号知青,也不是所有人当年挖到的存货,都卖给王平山的,总有漏网之鱼。而王平山被枪毙之后,也有少数人临时觉得那些古物危险,不如折现,所以给了顾骜捡漏的机会。

顾骜收到货之后,本来没渠道出手。不过后来他琢磨着马风这人机灵,已经混了两个月黑市了,多少懂点门道。就安排给他两个碎了的杯子,让他帮忙找下家出货。

出货时,顾骜也是有底限的——交代马风绝对不可以卖给外国人,也别卖给二道贩子,最好是挑那些愿意静心收藏的。

马风为此专门去厮混了钱塘的古物交易黑市。

钱塘虽然不比四九城有潘家园这种场所,但毕竟也是沿海省城,古物黑市还是有的。

马风花了个把月,觉得这事儿很难办——不能卖给外国人的话,那就几乎没人买了。国内如今这玩意儿普遍不值钱,藏家也就出几百块收货。连湾湾那边都是穷人,而且77年湾湾人根本来不了大陆。

顾骜也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最后琢磨了一条路子:“那你就每天去晃悠一圈,看看有没有港商来本地旅游的。遇到港商就上去兜售吧。”

马风一开始还不理解:“港商?那不就等于卖给英国人了么?而且港商有这个钱和兴趣么?”

马风之所以有此一问,当然并不奇怪。77年的时候,谁敢说香江会被朝廷强硬收回呢。民间都以为那就是英国殖民地。

但顾骜却知道这里面不一样,香江毕竟是要回归的。在不得不积累原始资金的情况下,卖给用于自行收藏的港商,也算兼顾了保护古物,又不卖国。

当然了,利益肯定还是要损失一些的。同样的货物,要是不考虑卖国问题,直接给曰本人,那至少能比卖给港商多赚三五倍。

马风在黑市上又盘带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逮住了一个机会,还真跟某个港商搭上了线,一手交钱一首交货。

两个已经有点碎、需要修复的宋瓷杯子,被马风按三千块一个的价格出手。(如果肯卖给曰本人,囤积居奇的话,可以卖到上万)

此时,他把6000块的回款交到顾骜手上,顾骜也很公事公办地抽出1500块钱,作为马风帮忙寻找商机、中介促成的佣金。

几个月来,顾骜都已经习惯这个比例了:凡是马风主动帮他创造出来的生意,统统给四分之一的绩效。

拿着1500块钱,马风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顾骜让他帮忙卖两个碎瓷杯,进账就已经比他折腾好几个月的黑市肉生意还多数倍。也让他的私房钱,从500块钱暴涨到了2000。

“顾哥,你手头还有没有宋朝的碎瓷器了?有我再给你找港商出货!”马风有些食髓知味,放不下手了。

顾骜劝他:“没货了。而且别以为3000块一个出货很赚,这都是逼不得已才卖的。有了点本钱,还是踏实做人吧。”

马风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眼珠子一转,似乎又想到了别的出路,也就没跟顾骜再纠缠。

……

次日一早,顾骜就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蹬着自行车,踏上了去宣州GD县城的路途——那是徽省宣州距离吴越省最近的一个县,就贴在胡州边上,是天目山里的山区小县,150公里就能到了。

老爹之所以安排他去那里,也是考虑到天目山是避暑胜地,夏季比较阴凉,显然是煞费了苦心。

两地之间本来就没有铁路,要想坐长途汽车也很麻烦,因为只能到胡州。所以顾骜索性就当是健身了。

骑了整整一天,只有中午最热的时候,在山间竹林歇息、吃干粮。傍晚时分,一路问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农场。

他在老农的指点下,走进了镇子边沿几座被大片山坡梯田围拢的平房,还看到平房门口挂着白漆的木招牌。

顾骜走进大门,里面却空无一人。他等了足足15分钟,才有一个女工作人员匆匆跑进来。

他很有礼貌地拦住问:“请问这里是独山农场的知青办么?”

那女人有些五大三粗,没好气地问:“干什么的?都忙着呢!”

顾骜:“那个,我是新来报到的知青。能给我办一下手续、分配一下住处么?”

那女人挠挠头:“知青啊?怎么不早点来!这阵子多忙。呐,东西你先都丢下,我给你锁起来。鞋子脱了先去扶秧吧。干到天黑再回来,我给你办手续!”

第22章 恢复高考

“卧槽,这日子真特么不是人过的,老子再也不要农民户口了。”

深夜时分,顾骜回到那间作为生产队办公室的平房、把报到手续办完之后,就累得倒头便睡。

他完全没料到,农民的盛夏双抢忙碌得多么没人性。尤其是他后世从小夏天用空调,这种日子简直无法想像。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负责接受他的那家农户就开工了,也毫不客气地一把把顾骜提溜起来,一起去干活。

顾骜到的时候,双抢已经过半,早稻和其他成熟作物都已经收割回来晾干了,所以他只要负责插秧扶秧晚稻就行——听说这已经算轻松些了。(江南种两季作物的地方才需要双抢,也就是前一季抢收上来,后一季立刻抢种下去,要赶时间。东北那些只种一季、生长期很长的地方,夏天就不用那么忙了。)

如果赶上早稻还没晒干入仓的时节,那不仅得每天16个小时干活,还得一边干活一边时时注意天气。

遇到夏季的雷雨,刚看到乌云上来就得奔命一样往回跑,赶在下雨之前把晒稻子的油布全部收拢起来。不然稻子要是被淋上几次霉了,就等着饿肚子过荒年吧。

负责接收顾骜插队的这家农户姓郑,家主是个40来岁的中年人,有妻有儿。郑大伯为了告诫顾骜努力干活,还拿村坊里的旧闻恐吓他:

“干活手脚麻利点儿!小小年纪别躲懒!前年就有个沪江来的知青,做事挑肥拣瘦,生产队里已经给他优待,专门让他负责收晾稻谷。结果他还睡午觉、不看着点天气。雷雨一来整个组的谷子都被淋了,霉掉几千斤。

最后犯了众怒,枢机给他评了最低的工分,口粮只给12斤一个月,还拿糠皮凑给他,整个生产队没一个为他说话的!最后活活饿死了!到了这种地方,就好好做人,你在城里手眼通到天上都不顶用!”

顾骜知道这种地方是秀才遇到兵,没地方让你花钱解决问题的。既然初来乍到,那就收敛些吧。

就当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反正他来之前,已经把《数理化自学丛书》啃完一遍了,复习时间上也不紧张。只要考前最后三个月让他找找状态,就没问题。

刚来插队,乖乖接受个下马威,端正态度把最农忙的季节扛过去,后面才好说话。

于是一连将近20天,顾骜都非常勤恳。一句怨言不说,就干最粗最累的插秧活儿,扛过了八月最炎热的时节。

公社/生产队的枢机,以及知青办的人,期间几次来家访,郑大伯给的反馈也不错。枢机便把顾骜定性为“积极接受再教育改造”的那一类好份子。

到了八月下旬,农忙季节过了之后,顾骜每天晚上会借点煤油点灯看书,到后来渐渐发展为花钱买煤油。

他插队的那地方,倒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买不起电灯,而是没有跟城市的电网并网通电。

只有乡里自己搞了个小水电,汛期的时候农民用电基本不要钱,但汛期过了就没电了,电灯也彻底成了摆设,还是得烧煤油。

而这些困难,都是顾骜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过的。

他印象里,“农村没电”怎么也得是民国时候才有的情况。

央视电视剧里,明明那些知青们听说高考恢复后、都在农村欢欣鼓舞地挑灯夜战复习苦读!

只能说是神剧编辑害人不浅了。

顾骜只能一点点适应现实。

……

顾骜在农村苦熬的同时,京城也是暗流涌动。

是否恢复高考的问题,博弈非常激烈,从7月份开始讨论,一直讨论了两个月,还剩最后一块大石头绕不过去。

1977年,还是《学好文件抓住纲》的年份。

要转过头去、等明年的伟大全会翻篇后,才敢正式提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所以,77年就想恢复高考,最后一块大石头,便是6年前(71年)通过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

“推荐制上大学”,正是那个文件确立下来的。

而那个文件,又是已故的伟大领袖亲笔圈阅过“同意”的。

激烈的会议,一直开到9月20号。

最后,终于被新伟大领袖亲自发现了一个问题:按照《人人日报》内参的调查结论,6年前的《纪要》,貌似已故领袖圈阅的并不是最终版!而是在领袖圈阅之后,又被张、姚二贼拿去润色并最终定稿的。

这无疑相当于“矫诏”!

这个调查内参立刻被转发给所有与会者,恢复高考的最后理论障碍被扫除了。

9月25日的会议最终表决日,全体一致通过恢复高考。

如果历史可以假设的话,后世史学家纷纷揣测:要是当时没有发现“矫诏”的问题,恢复高考说不定真得拖到79年、全面实事求是之后了。

因为前世看过历史剧,所以顾骜对9月25日这个伟大的日子,记忆非常深刻。

自从9月以来,他已经进入了全速复习的状态。

因为跟郑大伯一家厮混得不错,加上顾骜又有钱、最农忙的时节已经过去了,所以顾骜开始拿钱买工分。

郑大伯家里还有一个12岁的女孩、一个才8岁的男孩,本来还没到当劳力的年纪。

但在顾骜出到每天5毛钱的顶替价位下,郑家的小孩立刻把顾骜那份农活顶过去了。

郑家人多次好奇顾骜到了农村还那么刻苦读书,究竟是图个啥,都被顾骜以“说不定将来要考试升学”的揣测搪塞了过去。

反正顾骜说得很是语焉不详,将来别人也没法说他是预言家。

既然他有钱,就随他便了。

不过,顾骜就这样等过了9月25号,甚至都等到了十一国庆节,都没等来恢复高考的通知。

一开始,他以为是徽省地方偏僻、山区消息闭塞,也没着急。国庆节这天,他特地骑自行车去了L县长兴,把胡州市面上近几天的所有类型报纸统统买了一遍。

然后仔仔细细全部翻阅。

还是一无所获。

“不可能吧,都一个星期了,又不是六百里加急的古代,怎么消息还没传到地方上?”

他又花了几毛钱,去县里拍电报,问老爹和姐姐在钱塘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但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顾骜便关照姐姐,注意时刻打探小道消息,别怕花钱。

姐姐被他的诚意所感,满口答应。

由过了一周,实在等不住的顾骜,问生产队枢机和知青办的人请了假,名义是回乡探亲。

……

顾骜回到家那天,是10月11日。

第二天中午,本来只有他和姐姐在家,但老爹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明明是上班时间,却飞蹬着自行车冲回了家里。

“问认识的在京城一机部的关系弄到的——国WU院今天的文件,正式宣布恢复高考!”老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顾敏“哗”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满眼震惊地看着弟弟。

真被弟弟赌中了!

“别张扬!上楼!上楼说。”老爹拍了女儿一下,示意不要大惊小怪。

顾敏也知道事情严重,连忙上楼锁门,还不忘轻声问父亲:“这个……不算刺探国家机密吧?”

老爹肯定地回答:“不算,教育部的文件,9月25号就通过了、上报国WU院。是国WU院又审核了十几天,今天才正式作为红头文件发出来。

现在无非是平头百姓还看不到罢了。听说《人人日报》和新华社,大约还要再过10天才会正式报道。”

顾骜听了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姐姐的第一反应,则是关切地问他:“嗷嗷,你在农村有吃苦么?他们让不让你花钱买工分?既然消息确实了,后面你可别耽误时间干农活了,就安安心心好好复习吧。

你没上过高中,语文和政治肯定不行。但我看你数理化都不错,万一真能考上个大专,也算我们顾家光宗耀祖了。”

顾骜被姐姐的期待闹得哭笑不得:原来在姐姐眼里,他只配考个大专?

不过,谁让他没有正经上过高中呢。

“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的。姐,你也静心念书吧。”他一边安慰了一句,一边想到一个问题。

马风既然鞍前马后帮了他这么多,如今事到临头,有了提前的内幕消息,也该跟对方通个气。

他倒是不觉得马风这种学渣水平也配参加高考,只是觉得能以此劝对方立刻一心向学,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骑着自行车出门,去马家找马风。

马家的家长都在,告诉他马风就在本市郊区的生产队插队,并不远,也就30几公里。

顾骜便骑车找了过去。

他到那支生产队的时候,马风果然也没好好在干货,而是拿钱买别人顶工分、自己做点投机倒把事情。

反正比务农更有钱途就是了。

看到顾骜出现,他还有些惊喜。

“顾哥?你怎么回来了。”

“到旁边没人的地方聊吧。”顾骜很神秘的样子,让马风也立刻紧张了起来。

两人走到一条田埂上,四周百米内都看不见人,顾骜才轻轻吐露:“国WU院文件下来了,今天刚刚下来的:恢复高考,今年的考试日期,定在12月上旬。但是,《人人日报》要21号才会报道,偏远地方,说不定更晚得到消息。”

马风一下子就呆了。

随后是由衷的感叹:“顾哥,你预测得神准啊!我跟着你赌果然没赌错啊!”

“赌?你又赌啥了?”

第23章 备考岁月

面对顾骜的惊讶,马风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也没赌啥——就是上次跟着你,卖了两个碎杯子,攒够了两千块本钱之后。我总想着囤点儿值钱的东西,免得钱在手里捏久了不值钱。

后来想起你去沪江那家跟沪江科技出版社合作的新华书店、凭介绍信倒腾到几套违禁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我相信你的眼光,觉得将来总有恢复高考的时候,等恢复的第一年,大家忙着备考,这套书肯定能转手卖上好价钱。

所以,我最后一次去沪江倒腾不要肉票的猪肉时候,就存了心思,去试探一下凭我的脸还能不能再买到那套书……”

“可是你没介绍信,他们怎么可能把这种‘白专’的书卖给你?”顾骜直截了当地问道。很显然,他提这个问题时,是完全基于传统思维模式。

而马风立刻就刷新了他的认知:“我这不是试试看么!看看上次被你甩了脸面的负责人和女店员,还认不认得我这张脸,能不能狐假虎威一下。

我候了两三次,还真给我堵到上次接待你那俩人当值,就大模大样进去,说还要买上次买过的那套书。

别说,多亏了我长得丑,还丑得这么有特色,那女店员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她怕我再用介绍信羞辱她,没有多问,就直接卖了——20块钱一套,我前前后后买了足足80几套,把他们店里的非法库存都快买空了。”

马风一共只有2000块钱本钱,他虽然信任顾骜,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朴素道理。所以能赌进去八成本钱囤书,已经是非常大胆了。

再说,那家店也没更多的新书存货了,估计就剩下几套留档的样品。

顾骜听完,也是颇感无语:“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那现在你是准备趁着行情好,高价把这些书脱手了?

等《人人日报》上正式文件发下来,这种书肯定是要价格暴涨好几倍的。书店里的定价或许不会变,但是恐怕根本没货吧。”

马风却没有接顾骜的话题,而是思想斗争了一下,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顾哥,文件上真跟你说的那样,12月初就要考试?那岂不是距离报纸上正式公布,只有50天时间准备了?”

“那也没办法的,我本来就说过,今年即使恢复,肯定也是非常仓促的。”顾骜对此并不讳言。

马风琢磨了一下:“当初你跟我说,去徽省参考,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避开其他发达地区准备充分的考生。我已经信了你了,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仓促。

要是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地方,拖到10月下旬才接到通知,也是有可能的吧?要是乡里到村、生产队再延误,那就不好说了。

我也去农村两个多月了,现在才算是知道偏远村里信息多不灵通。要是能去徽省,估计至少三分之二的农村考生,到上考场前1个月,都不一定知道新闻。”

这个数字并不夸张,只是20天的信息延误时间差而已。

在电都没有的地方,也没有邮递员送报纸下乡,这是非常正常的。

(当时偏远农村也有邮递员,但几乎没人订报纸,因为配送太难了。邮递员都是积压很久,才骑自行车去一趟某几个村,不可能为了几封东西每天跑。)

有些特别山沟里的乡,说不定乡长手上的《人人日报》,都是半个月之前的过时旧闻了。

顾骜原则上同意马风的判断,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马风真的敢如何如何:

“你算这个时间差干什么?不会凭你这点初中数学都才勉强及格的成绩,反而想参加高考了吧?”

马风不好意思地一笑,眼神却随后变得决然:“顾哥!我也想高考!趁着现在还没公开,我也马上托关系,再调一个插队的地方,把我安插到徽省去!我想跟你混!

你能不能帮我一起复习,让我也考上大学?哪怕是个专科都够了!我一定会抛弃一切杂念,拼死用功的!反正大家都没怎么用功呢,我至少比他们起步早。从现在开始,我再奋战60天,你觉得有希望么?”

顾骜一阵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异想天开呢!国家都已经出文件恢复高考了,只是还没对社会公布,你这时候出省,那叫高考移民,你不怕留下污点?再说你以为高中那点课那么容易补习?我是天才,你不能拿天才当参照物的。”

马风却厚颜无耻地坚持抱大腿。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相比之下脸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顾哥!只要我这样跨省插队的人够少,不会有谁注意的。至于你爸帮你办的时候觉得难,无非是他走正常渠道托关系、不肯使钱罢了。

我不信我五百块打点下去,都弄不到调到徽省插队的名额!五百不够一千好了!我就当白卖了几十套书!”

顾骜却还想劝说对方放弃:“就算关系和政策上没问题,你成绩摆在那儿。没戏的。”

马风却眼神一亮,知道顾骜这是松动了,连忙赌咒发誓:

“顾哥!我成绩也没你想的那么差。我语文成绩不错的,而且考试不就是作文分占得多么。我这么能说会道,写出来的文章不比那些丢了书本好几年的高中生差的!

我的英语也绝对可以!自从跟了你混。看你买了录音机,我家有钱之后也黑市买了个,我也刻苦学口语。那些老三届的人当年读书还没上过英语课呢!我绝对比他们强得多。

无非数理化是我弱项,绝对是没戏的。不过我可以考文科啊,你那个政策文件上不是说,恢复高考后要分文理科的么?我考文科,物理化学就不用考了。我只求跟你混的时候,你帮我补一门数学,剩下的我听天由命。最后只要能考上个专科,我一辈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顾骜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马风这厮忽悠人的口才确实不错。

跟那个搞登火星计划的马斯克也差不多,特别擅长于分解重大疑难问题。

似乎眼下还异想天开的事情,被他一分析一拆解,就成了一个个稍微奋力跳一下,就有可能够到的小目标了。

明明是个初中毕业生,想参加高考,到了马风嘴里,竟然成了“只要你帮我补习一门数学,其他就没问题”。

顾骜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说:“既然你想浪费两个月赌一把,那我随你——你只要有本事找到我,我给你辅导答疑。”

马风大喜过望:“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顾骜:“我请了3天探亲假,后天就要走了。”

马风一跃而起:“明天我就把一切搞定!后天就跟你走!”

顾骜乐得冷眼旁观。

……

次日,顾骜在家安心复习看书了一天。

期间,他也免不了跟姐姐交流切磋了一些备考的注意事项。

顾骜虽然有了开挂的人生,又了解了这个时代的题目难点和考点。但他依然也不敢说能留在本省考到全省前几十名。

毕竟高考不是只有数理化和英语,

至少语文方面,他跟其他考生相比,是没什么优势的。

而更可怕的是,77年的高考要考政治课。

不管文理科、都必考的政治课。

这对于前世的理科生,简直就是个噩梦。

顾骜估计,自己考前最后一个多月,肯定得集中死记滥背政治,尤其是注意那些有时代特色的坑。

所以,跟姐姐一起复习的日子,还是非常宝贵的。顾骜可以在物理化学和英语上,给姐姐很多帮助,但姐姐也能给他很多做政治题的基本心得。

两人就规律地过着复习生活,到了第三天中午,马风就来顾家拜访了。

看来这厮的效率,不是一般地高。

“手续已经搞定了,我跟转塘农场的插队关系已经转出来了,几天之内就可以转到宣州,我人可以先跟你去。书的生意,我也宁可少赚点儿,托给其他人了。”

“好吧,那我遵守之前的约定——不过这事儿就烂在你我肚子里了,别随便往外说。”顾骜也顺理成章准备实践诺言。

“怎么可能多嘴!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马风得意地说。

与此同时,他还很殷勤地问顾敏,想不想再弄个出省移民的指标。

不过还算老实本分的顾敏拒绝了这个提议。

顾家已经不需要再有孩子下乡,如果主动多要指标,那就太碍眼了。

顾敏宁可靠自己的实力,随便考考看。

马风本来就是客气一下,当下也不坚持。

……

当天下午,顾骜和马风就去了宣州,开始了最后的闭关苦读生涯。

当然,期间马风也少不了远程交代了一番生意。

当时,是恢复高考的新闻,在吴越省传了大约一周之后。

各种复习备考的秘笈,价钱被炒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虽然大多数考生没什么钱,花20块买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也会嫌贵,绝对不肯加价买的。

但相对有钱人家的孩子,始终是不缺的。尤其是那些时代的敏锐者,知道这一波高考一旦升学,将来一辈子会有多大好处,更是愿意把积蓄统统拿出来。

离开之前,马风仅仅是以原价卖给了某个他在黑市上认识的交易伙伴两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那人在消息公布后,成功以100块一套的价格,轻松在黑市上卖掉了。

然后那家伙就被钱的气味刺激得疯狂了。

因为马风告诉过他,自己手上还有80套存货。

那个黑市贩子二话不说,给马风送上门5000块现金,愿意把剩下的80套买断。

马风用暗语给家里发电报,准许了这笔交易。

然后就一头扎进数学题题海里了。

哪怕是用死记的,他也要把《数理化自学丛书》里的例题都硬背下来。到时候考试把公式抄全了,争取拿点儿过程分吧。

第24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马风这个莫名其妙的插队者来到独山农场时,生产队里其他知青们的态度,是漠然的。

被安排插队的农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马风来的时候,带了整整一箱子的腌肉和其他好东西,也知道偷偷讨好他住的那家农户,也给邻居们偷偷散点好处,所以一切质疑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农民有农民的朴素智慧,没人会故意跟能给自家分肉吃、送布料的人过不去。

加上顾骜告诫马风,无论再怎么读书,一定要每天锻炼身体、才能保持好精神状态。所以两人每天依然会下地干两个小时农活——上工和收工的点,都会各在人前露面一小时。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也避开了中午太阳猛烈的时分。

所以,哪怕是不相干的外人,想说闲话,也无从说起。

毕竟在实现包产到户之前,农民们的生产积极性本就调动不起来,出工不出力是家常便饭,对知青的要求自然也不能过于苛责。

要不然,明年小岗村那些农民,也不用冒着摁血手印、签生死状的风险,私分田地承包了。

宁静,在迈入11月中旬后才被打破。

南方的农村,秋收一般在10月份就完了。11月初,无非剩些打谷晒谷的仓储劳作,属于农闲时节。

这天,正是11月11日。

公社枢机去了县里,回来时带了份公报,以及在县城挤压了半个多月的《人人日报》。

当天中午,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知青都沸腾了。

在国家媒体刊登后足足20天,他们才知道恢复高考的新闻。

不过,这显然丝毫不会影响所有人的热情。

距离开考的日期,还有最多一个月。不过距离报名和资格审核的截止日期,却只剩一周多了。

下个星期六,也就是19号,一切报名工作都会截止,资格审查工作,也会在截止后几天内彻底完成。

所有知青都忙乱起来。

顾骜跟着人潮一起,去县城各种提交材料。

在县教育局的审查办公室里,当工作人员看到顾骜的户籍关系还在外省时,狐疑地多问了两句。得知他是今年6月份毕业后才来插队的,反复核实后,让他回去补充一些材料,但表示原则上可以通过。

毕竟,徽省还有不少沪江来的知青呢,所以跨省报名并不奇怪。

十天之后,一切尘埃落定,顾骜顺利拿到了准考证。

……

也正是到了准考手续彻底办完之后,知青们才渐渐从不知所措的懵逼状态清醒过来,开始把精力花在复习上。

一时之间,整个生产队至少三分之二的知青,各种找理由不上工,或者跟顾骜一样每天上工收工各干一小时、当是锻炼身体。

幸亏冬季农闲,枢机和知青办的管理人员也理解大家的难处,都没怎么纠结。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一些复习不好、觉得自己知道通知知道得太晚、对复习已然绝望的知青,就会开始动别的脑筋。

很快有人注意到,顾骜从两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开始每天非常用功地读书,哪怕秋收那个月,也要借煤油灯挑灯夜读。

还有人注意到,马风这小子似乎就是恢复考试之前个把月才来的,而且骨骼精奇其貌如猴,一看就是个偷奸耍滑的。

还有人注意到,顾骜和马风手上有两套非常精良的、简直堪称《九阴真经》的复习秘笈——沪江科技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升学无望的人,对于顾骜和马风这种偷跑者的嫉恨心理,很快就发酵开来。

“听说省教育厅的理工科老师,都不知道恢复考试该考些什么。好像就是拿《数理化自学丛书》作为参考大纲的!”

“听说那个姓顾的姓马的吴越人,家里是白专和走ZI派,在中央有关系,所以消息才特别灵通、备考上偷跑了!”

诸如这样的闲言碎语,在距离开考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已经在公社的一小撮关系户之间传开了。

毕竟,一次如此仓促的考试,保密工作是不可能彻底严谨的。连让命题老师100%隔离吃住都做不到。

命题组的人,平时会带些什么参考资料,总会有渠道流出来的。

能在考前半个月,打听到这些消息的知青,或许不会太多,但一个公社数百人里,总能挑出那么十个八个。

他们是属于前2%的消息灵通人士。

然后,顾骜每天上工应付的时候,就会看到有人指指点点。

……

这天晚上回屋路上,顾骜和马风就被一个男知青拦住了。

顾骜对那人不熟,只知道他在本生产队的知青中,家里算挺有钱的了。

那人似乎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彻底,见到马风就说:

“马同学,听说你报的是文科对吧?那你不用考物理化学,能把《数理化自学丛书》里物理化学那六册卖给我么?我按全套书出厂价的双倍付给你!40块!”

马风当然不卖。

他在钱塘的时候,托黑市朋友倒卖的书,都不止这个价格了——眼下至少能卖出100块一套。

越是到考试临头,考生中有见识的人,就越明白一个道理:这时候书的价值,绝对不能按出厂价的倍数来算。而要按打这个时间差和不打这个时间差,你后面这辈子的成就高度来算。

能让你后面40年的人生轨迹比别人高一大截的武林秘籍,多少钱都是不为过的。

那个男知青不甘心,但马上又豪气地重新开价:“100块!”

100块,已经需要他问还在城里当技术工人的父亲拿出一些家中积蓄了。但是跟上大学相比,这依然不算什么。

马风生意人的本性有些发作,觉得可以考虑。

毕竟对方只要六册他用不到的书,不会和他形成竞争关系。

然而,顾骜却开口制止了。

“马风!投机倒把的事情不能做!书怎么能乱卖呢,你又不是开书店的!”

顾骜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马风听得却差点儿噎住。

他内心疯狂地暗暗吐槽:蛤?投机倒把的事情不能做?大佬!你才是投机倒把的祖宗吧!

不过马风对顾骜的命令还是要听的,大佬提携着他赚了几千块,也给了他前程。他怎么能为了小钱背叛大佬呢。

于是他严辞拒绝了。

那男知青哀求着出到200块,最终被告知不是钱的问题,只能绝望离开。

“顾哥,为什么不能卖?”见对方散了,马风才恭恭敬敬地请教。

顾骜也不瞒着:“你卖出去半套书,就有6册,说不定他们还会换着看,还会再转手回本。虽然距离考试只有半个月了,但在大家都没准备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导致至少五六个人、多则十几个人成绩因此大幅度提高。

对于你来说,你只想考个专科,徽省全省招生名额有五六千人,成绩比你好的人多出几十个也无所谓,所以可以卖。但我想考全省前50名,所以这套书传播越少越好——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明白了么?

对于欧阳克来说,世上看过《九阴真经》的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但对欧阳锋来说,看过《九阴真经》的活人越少越好。我们手上这套丛书,在今年,在徽省,每一套都值一个将来的交大教授。

所以当初你那80套书要出货,我才千叮咛万嘱咐,要你的下家保证,绝对在吴越省内消化、一张纸都不能流入徽省。我们千辛万苦高考移民到徽省来,图的不就是这里闭塞、信息不对称么?”

马风对大佬的高瞻远瞩肃然起敬,从此再也没有动过卖书的念头。

……

不过,那些消息灵通的知青们,显然是不会放弃的。

男人花钱不行,就有女人来交友了。

也幸亏马风长得丑,看起来成绩也不咋滴、拿了秘笈也不像能混出多牛逼的前途。加上他发育迟缓、个子矮小,一看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女方都觉得他应该还没到想女人的年纪。

所以倒也没有小姐姐能狠心到对这样的丑男托付终身。

相比之下,顾骜今年因为劳动健体,个子又长高了些,已经1米75。虽说不是那种小鲜肉的帅,却也胜在端正挺拔。

于是,两天后的晚上,就有一个女知青过来厮混了。

那女知青姿色也还算可以,还特地穿了条柔姿纱的长裙。

但顾骜并不认识。

因为她不是顾骜那个生产队的,而是邻镇的。只是十里八乡的女知青都没她漂亮,所以各个生产队都有关于她的乡村传说。

“顾同学,幸会,我叫苏泽天,是隔壁镇上的,今年也想报考。听说您有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我能不能借阅一下呢……”

然而顾骜不等说完就回绝了:“不行!”

苏泽天急了:“顾同学您别误会,我绝对不会把您的书拿走的。我就每天来您这儿一起复习。您想看哪几册,我绝对不碰、不耽误您学习。就挑您没在看的那几本瞅瞅。

而且我也不白看你的,不但可以给你钱,还可以帮你带饭、伺候你喝汤喝茶,你也好专心复习啊!”

顾骜冷酷无情地说:“苏同学,不是这个问题。我这人不喜欢借书,没有理由。”

第25章 1977年的第一场雪

面对顾骜的屡次拒绝,苏泽天犹然不气馁。

她一咬牙把马风从屋里赶出去,然后也不等顾骜反应,连忙强吻了他。

可惜她技术不行,只坚持几秒就演不下去了,气喘吁吁地问:“那我跟你处对象,好不好?我不是随便的女人,原先没让男人亲过。你不信的话,考试之前哪天你觉得合适……可以证明我是清白女生。

顾同学!我是真心的,我已经调查过了,你家在钱塘,家长好像是国企干部,这也不辱没我门楣了。你也别看不起我,我也是大城市插队来的,家里长辈也多少都读过书……”

顾骜怕被陷害,连女生的舌头都没品味,就连忙一把将她推开:“苏同学!请你自重!这不是谈对象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要是再乱来,我就嚷了啊!”

苏泽天的表情,终于化作了满腔悲愤。

她从来没遇到过向男知青求助被拒绝。

“你这人怎么这样!来不及看的书借我看看,你又不会少块肉!我都肯每天给你送饭照顾你起居、还肯跟你谈对象!呜呜呜……”

顾骜不想事情闹大,才勉为其难地说:

“借不借是我的自由,凭什么跟你解释?行,看在你诚意的份上,我让你死个明白:首先,你是不是要在本省考试?其次,你是不是也报了理科?”

苏泽天颓废地想了想,委屈地说:“是……”

“那就行了,走吧。”顾骜二话不说,把对方推出门外。

苏泽天脑子里却不住地回忆顾骜的话,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走。

半晌之后,她才悲愤地确认道:“你是怕本省的理科考生里,再有人成绩超过你?连一个人都不行么?呵呵,你是想上清华北大,而且还想挑最值钱的专业?”

顾骜冷冷地说:“这是我的私事。”

苏泽天却头撞南墙还不死心:“那你等着!我在马山还有个插队的远房表弟——而且他报的是文科,绝对不会跟你冲突!我带他一起来你这儿看书、只看数学一门,不带走,这总行了吧?你不会连一个物理化学秘笈都没看过的竞争对手都怕吧!”

顾骜不由有些好笑:“你脑子坏掉了吧?我连用‘一起看书’换取跟美女谈对象都没兴趣。你指望找个没利益冲突的男人,我就肯了?男人来找我的多了去了,200块一套我都没出手呢。”

苏泽天也意识到自己是被气得思维有些混乱,连忙补救:“我看你思想觉悟这么差,政治成绩肯定不怎么样吧!估计也就是个只懂数理化的白专坏蛋!

我那表弟是马钢中学的语文老师,偶尔也兼教政治。他来蹭书,还能同时帮你补政治呢!物质方面该给你的我一分不少!这总行了吧?”

苏泽天把话说到这种程度,顾骜真的是被对方的锲而不舍震惊了。

尼玛为了一套武林秘籍,至于么?

不过听对方说能帮他补习政治,倒是可以考虑……

事实上,到了考前最后半个月,顾骜的数理化英早就复习得滚瓜烂熟了。他每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死记硬背的政治上,想临考突击一把。

前世理科生的生涯,让他完全没学过政治,更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政治考试口径。

“随便吧,不过我把话放在这儿了——借书归借书,我还是不会因此要挟你谈对象的。”

这是大实话。

顾骜可是15岁就要上大学的人,所以现在认识的女生都没有利用价值——他不是针对谁,而是所有女同学,在他眼里统统都算老女人。

等过几年在大学里认识学妹了,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吧。

苏泽天表情数变,终于确认顾骜真的不是好色之徒,这才叹息着离开了。

……

第二天傍晚,苏泽天竟然就回来了,还带了个17岁的男生,名叫严平。

这也够神速的了。

马山虽然也在徽省的长江以南部分,但到宣州也有80公里路呢,竟然一天就赶过来了。

顾骜本来听苏泽天说她表弟是马钢中学的老师,还以为年纪挺大了,至少也得跟苏泽天那样20出头。

仔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是那种全程赶上了小学五年制、初高中都两年制速成出来的,而且高中毕业后立刻就留校。

顾骜不得不感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跳级生真是多。

严平是当了一年中学老师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不差。他立刻就看出顾骜有质疑他水平的想法,连忙解释:

“顾同学,你别看我年纪不大,语文跟政治水平绝对好的!我家好几代都是读书人,我爸我爷爷都是作家。要不是大跃-进的时候我爸被内调到徽省文联工作,我现在还在沪江呢。”

听说对方是那种作协/文联一类的文学世家出身,顾骜的质疑也消散了一些。

而且也只有省作协那些人,才偏科那么厉害。文科牛逼之余,数学屁都不懂——如果是文理兼通的世家,也就犯不着求到顾骜这里借秘笈了。

“那就别愣着了,一起复习吧。”顾骜看对方诚意到了这个份上,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就邀请对方姐弟进屋。

苏泽天却说:“你这儿还得用煤油灯,多不方便。还是跟我们去镇上吧——我找姑父单位开了介绍信,可以住镇上的招待所,有点灯有热水。我请你们住上十几天,安安心心住到高考为止!一日三餐也包了!”

顾骜看对方挺会办事的,又多了两分好感。

当下他带着马风,拿上所有的学习资料,一起下山去住招待所。

重新住上有明亮台灯的房间,那种学习氛围真是完全不一样了。连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

马风也非常识趣,知道自己是跟着大佬蹭来的好处,很上道地表示苏/严姐弟只用出介绍信,至于吃住的钱财花销算在他头上。

这是马风跟对方之间的私交,顾骜也不插嘴,任由他们分赃。

……

有了深谙时代政策脉搏的指点者后,顾骜的复习效果显然又提升了不少。

徽省因为经济孱弱,地方财政也穷。政府公办的中学普遍不咋滴。反而是马山钢铁厂这种大国企出钱办的子弟中学,教学质量堪比省重点中学。

严平在马钢中学教过一年文科,给顾骜辅导自然是绰绰有余。

此后数日,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流言蜚语和嫉妒,却是更加甚嚣尘上。

又有别的女知青找顾骜借书,结果人都找不到。

扑了空之后,也不知如何钻营打听,眼巴巴赶到镇上的招待所,同样想用谈对象作为条件,跟顾骜交换秘笈。

她们毫无疑问被拒绝了。

只可惜,有了苏泽天的事儿在先,顾骜的拒绝在外人看来就有些变味。

那些恼羞成怒的女知青,纷纷传说他是住招待所里、跟附近的“县花”搞流氓。

连带着花了钱都买不到秘笈的男知青,也纷纷闹到公社枢机那边,告发顾骜的种种不检点行为。

尽管顾骜清清白白、根本就没跟苏泽天睡一间房间过——这一点有开房时的住宿登记可以为他作证。

但所有的一切,在汹涌的嫉妒大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距离考试还有一周的时候,独山公社知青办主任徐金辉,就带了几个干事,还有些维持秩序的民兵、告发的苦主,下山来到镇上,暗暗围住了招待所的前后几个门。

然后徐主任亲自进去跟招待所的服务员交涉,查问顾骜的房号。

几分钟后,顾骜的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顾骜大大方方去开门,不过挡着没让外人进。

“徐主任?您怎么来了。”

顾骜的表现还算有礼貌。

在地方上,公社的枢机就相当于后世的乡长,所以不可能随便有点什么群众闹事就让枢机亲自出马处理。

诸位看官也千万别觉得“顾骜轻松干死过一个乡级干部”,就不拿乡长当官看了。

当初的王平山之所以什么都自己抓,无非因为他管的只是一个乡级编制的国营茶场,手下只有近千号知青,没有土著农民。

而真正扮演乡长角色的公社枢机,手下不仅要管上千知青,还有几万农民呢。他们的公务要忙得多,手下自然也有一堆副乡级干部分摊——

这个徐主任,就是副乡级的,分管独山公社的知青和教育工作。到时候顾骜高考考完,也得徐主任签政审的字,算是有点实权的。

徐金辉往里瞅了几眼,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书,而且屋里只有男生,没有女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顾骜,你到我们公社也不到半年,我知道你现在是一心要高考考出好成绩,不上工不回村这些,我也不管你了。

但是有不少同志举报你白专,思想觉悟也不好。不但不肯互相帮助,还拿学习材料要挟女同志!这个是非常恶劣的!我知道你是有几本很有用的白专书,就不能拿出来大家共同进步么?”

顾骜显然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不过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

毕竟这个徐主任不比王平山,本身没听说什么以权谋私的劣迹。

顾骜想了想,便把徐金辉让进了屋里,然后把门关上。

“书记,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没跟人分享复习材料,这不已经有4个同学共同学习了么?书就那么几本,时间也紧张,不能再分享了,那也是没办法的。至于我滞留在招待所,无非是这里有电灯热水。”

“那你也不能没有集体意识!”徐金辉打着官腔。

顾骜拍着对方的后背,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看个东西。”

第26章 高考落幕

顾骜拍着徐主任的后背,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看个东西。”

说罢,他拉开了自己的一个随身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叠东西。

那是一小叠大团结,还有两张黑白照片。

“这么冷天儿,让大家辛苦跑一趟,都是我害的,在镇上吃顿好的歇歇气儿吧。”他先把钱偷偷递过去,然后又话锋一转,

“书记,您也知道我这半年一直低调,咱吴越省跨省插队到你们徽省来的知青,也是不多的。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背井离乡么?”

“你小子一开始神神秘秘的,鬼知道你怎么回事!”徐主任无所谓的样子,一边说还一边把钱往外推。

顾骜在会稽得罪人的那些事儿,属于潜规则,当然不可能记录到档案里。在他主动低调的情况下,徐金辉接收了他半年,也不知道顾骜的来历底细,他也懒得管。

“这就跟这张照片上的人有关了——我姐原来在会稽的一个国营茶场插队。可惜那里的枢机儿子,看上了我姐,想要用强。

偏偏他还卖推荐上大学的资格,玩弄其他妇女,还当卖国贼把国宝卖给曰本人。我看不过去,一时冲动就让那枢机父子都枪毙了,断子绝孙。只可惜也得罪了人,在本地混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来没人知道我底细的地方插队……”

听顾骜轻描淡写说到“断子绝孙”这四个字时,徐金辉没来由一阵蛋疼。

再看手头那两张黑白照片,以及上面黑漆画着大叉的倒挂名牌、被枪毙前后的脑袋对比,他对情况也有了新的评估。

很显然,被顾骜灭门的那家,是乡长级别的,比他徐金辉还高半级呢。

“你家是干什么的?”

“也没干什么,只是恰好眼下在服务于一个上达天听的大工程,具体不能说。主任,我也是诚恳地跟您讲道理,我确实没干什么坏事儿,但您也不能由着外人诬告我对不。

我可是清清白白,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复习、我借给他们数理化的资料,他们帮我复语文政治。这是再纯洁不过的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了。

不信你问问这位严同学,哦不,应该叫严老师了。他是高中毕业后,已经在马钢中学当语文老师了,这次听说恢复高考想再搏一把。大家都是上进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有污秽交易呢?”

徐金辉脸色数变,也知道顾骜理直气壮,终于妥协了。

他不着行迹地把辛苦费一抹,塞进袖子里,说道:“行,你安心备考。有事儿我都给你压着,一直到你考试那天,我派人送你去考场。”

说完,他的手狠狠一紧,把那一束大团结都攥得湿了。

……

1977年12月10日,徽省高考的第一天。

作为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年,77年的高考有太多随行就市的仓促迁就,都是后人无法想像的——

各省自行命题、各自安排开考时间、自行安排监考制度……

这样的混乱,难免会带来不规范和舞弊,也容易遭到曾经推荐制度下掌权的既得利益者的反扑。

但总的来说,还是瑕不掩瑜,为新时代的人才选拔奠定了标准。

徽省各地,接到高考通知的速度还是比较慢的。但教育厅定下的考试日期却一点都没有延后,甚至在华东数省中算是早的——比消息最灵通的沪江市,都还早了一天。(最晚的是胡建省,16号才考,几乎比别省晚了一周。)

这样的安排,固然会让本省考生复习准备的时间被压到最短,但也解决了一些其他更实际的问题——

徽省大部分疆域在长江以北,属于南北交界的省份,又不靠海,所以在华东五省中,冬季气候是相对寒冷的,也从来没有供暖一说。

建国数十年来,有关部门从没有过冬天组织高考的经验,眼下不得不考虑气温的因素。

拖得越晚,天气越冷。

为了考生少挨点冻,早考早超生。

这种奇葩的理由,生活在空调时代的人们,恐怕想破八个脑袋都想不到。

此时此刻,顾骜却要亲身经历这一切奇葩。

他穿了一套新的蓝布中山装,里面穿着毛衣。与其他早早穿起了棉袄的考生相比,显得非常精神。

农村考生,是按照公社和生产队排的考场,所以跟顾骜同场的,几乎都是独山农场的知青。为了防止作弊,只是在排座位的时候,按照不同生产队间隔纵列排开。

随着开考的锣声响起,第一门语文开考了——你没看错,不是电铃声,而是那种打更的锣声。

卷子发下来,顾骜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审题。语文和政治是他相对担心的,英语和数理化觉多不是问题。

但仅仅瞥了几眼,他就大跌眼镜。

不是题目太难或者太简单,而是太少了。

命题老师真是惜纸如金。

语文这种在顾骜记忆中、应该有大段大段阅读题的科目,竟然把全部题目,都塞在了一张A4纸尺寸的卷子上。

搁几十年后的话,卷子没个十几页,命题老师好意思见人?

“满分100分的卷子,作文70分?注音填词、造句分析,才15分?古汉语翻译15分?难怪一张纸就印下了,真省事儿。”

相对应的,考试时间也不长,只有2个小时——因为所有科目要两天考完的,语数外,还有理科和政治,没那么多时间给考生浪费。

顾骜花了半个多小时,仔仔细细把30分基础题做了,还检查了一遍,才开始心无旁骛对付作文。

结果一看题目就乐了。

今年徽省的作文题,是二选一。

第一题叫“紧跟华注席,永唱东方红”。

第二题叫“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从叶帅《攻关诗》谈起。

好么,这两道题,很显然是分别迎合当时朝廷的两大权力核心。(叶帅在76~77还是有很大贡献的,在粉碎过程中,主持了军WEI工作。而邓伟人还未复出)。

在正常考生眼里,绝大多数人估计会选第一题——这怎么看都是歌功颂德的好机会。

而第二题就没那么政治激进了,完全是讲究客观事实规律,讲科研公关、实事求是的。大多数考生需要担心“实话写太多会不会被认为是白专道路”的问题。

可是到了顾骜眼里,这两题的含金量明显是截然相反的。

“呵呵,还紧跟呢,等明年实事求是、不搞两个凡是之后,就彻底凉了。就算阅卷老师不知道上面的权力动向,暂时给了高分。未来的路走起来,也容易留下污点。”

再说顾骜内心也是真心拥护实事求是的,所以毫不犹豫选了第二题。

那么,写什么呢?

他几乎没怎么想,就自然而然决定写他跟老爹在厂子里的亲身经历——如何去市图书馆查阅资料、如何在尊重客观自然规律的前提下独辟蹊径、找到一条为实现氦气国产化、突破西方资本注意世界技术封锁的技术路线……

如何利用资本注意国家现有材料,进行使用方法层面的微创新……

当然,涉及国家机密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流露出来的。这里面的尺度,顾骜经过考前的突击培训,也颇有几分心得了。

随着一阵锣响,语文考试轻松过关。

一散场,满场的考生都开始攀谈,聊得最多就是作文写了什么。

有些认识的知青问到顾骜,他也不藏掖,直言相告。

一圈聊下来,顾骜发现选科学攻关这个题目的,十里挑一都不到。

有些跟他关系不怎么好的,听说他没写“永唱东方红”,立刻就开始幸灾乐祸。

顾骜唯有笑而不语。

在考场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下午1点就开始考数学,然后是政治,两门课一下午考完。

数学顾骜轻轻松松就秒了,甚至提前半个小时交卷。

因为提前交卷的人并不少,所以监考老师也没怎么注意他。

毕竟是第一年恢复考试,大家都没复习,很多人就是来碰运气的。

文科还能瞎写填满卷面,而理工科不会就是不会。出卷老师为了节约油印页数,一道选择题都没有,所有题目都是题干非常短、解题步骤相对长。

恨不能跟作文题一样,印刷两行字,答题一整纸。

写不出来的考生,与其坐着接受煎熬,不如索性二十投。

“看,又是一个做不出来提前交卷的。”

“呦,这是不死心,还想挣扎呢。居然是提前出来背政治——可惜,数学少做半小时,背多少政治都补不回来吧,还挣扎个毛线。”

顾骜依然不为所动。

第二天,理科的人考物理化学,下午则是英语。

……

“顾哥,你觉得怎么样,我数学还是不行,估计会不及格吧,唉,太难了。”

考试结束后,顾骜跟马风、苏泽天回镇上,去招待所拿行礼。一散场马风就忍不住吐槽起来。

至于当初跟顾骜等人一起复习迎考的严平,因为要回马山考试,所以已经提前不住招待所了。

“能有多差?不会完全没做出来吧?难道只能得1分?”顾骜怕历史惯性太大,忍不住恶意揣测了一下。

“我靠怎么可能1分!”马风似乎受到了侮辱。

“那,19分?”

马风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猜19分?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你自己的辅导水平啊!我说可能不及格,四十几分总还是有的。”

顾骜松了口气:“那还不错了,就你这种水平,已经比别人偷跑两年了。其他课发挥还行的话,争取混个大专吧。今年的分数都不会高的。”

第27章 高分作文

几人估完分,苏泽天问顾骜他们有什么打算,顾骜和马风异口同声表示要回老家。

苏泽天诧异道:“回家探亲?不至于吧。最多两星期,就要出初选结果、体检填志愿了。而且在录取之前,你们的身份还是知青呢,随随便便跑回家,小心被政审的卡。”

“放心,我们公社政审的就是徐主任。”面对苏泽天的提醒,顾骜却显得轻描淡写。

该打点的他也打点了,该威慑的也威慑了。

“而且我有非回城不可的理由——刚刚到镇上邮政所,就收到了我爸来的一条电报。厂里有几篇以色列公司的论文,等着我帮他们翻译解读呢,这是政治任务,就算有人对我有想法,我也只能毁家纾难了。”

顾骜抛下这么一句话,就高调地闪了。

走了几步,他回头劝了句:“我看你这人也不至于坏到骨子里,以后自爱一点吧。不要动不动就拿谈对象当交换条件。”

苏泽天满面羞惭而退。

顾骜回到公社,就直奔知青办,递交请假条。

徐金辉例行公事地问了他理由,不过脸色还挺和蔼。

冬天是农闲时节,知青请探亲假还是容易的。大多数知青不请,只是因为穷,出不起路费。

顾骜就把一封老爹寄来的介绍信,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徐金辉看了一眼,立刻肃然起敬,然后马上批了。还满面堆笑地说:“小顾,你安心回家办正事儿,我们这边,体检的时候再通知你好了。”

(77年是先体检后填志愿,但填志愿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分数。)

两天之后,顾骜披星戴月地赶回钱塘。

回家刚进门,老爹就满面喜色,先问了他预估成绩。

顾骜只说不错,上大学肯定没问题。

老爹反复确认之后,就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正事儿上:

“厂里终于造出能等效于零下240度的制冷机和压力容器了!你提到的那几家以色列公司的相关专家的全部近期文献、外国专利公开文件,也都查到了。

你这几天辛苦下,跟我一起去厂里技术科,跟大伙儿一起查文献,看看你说的那种气体分离膜材质,到底怎么个搞法!那几家公司的样品,我们托渠道,花了不少外汇都买了一遍呢。”

顾骜听了,也一起为老爹高兴。

原来,老爹在电报里提的,就是这件事情。只是电报惜字如金,又不能泄漏国家机密,所以没写详细。

制冷机的硬仗终于打完了,氦气国产化进程,终于到了可以用上他当初提到的膜法、来完成临门一脚的程度了。

厂子里如今已经以实验室制取的规模,弄了各种含有氦气的原混合气、然后在降低到等效零下240度的情况下,初步分离掉大部分杂质。

然后,就看各种气体交换半透膜,能够把剩下的气体中哪些东西滤掉。

顾骜捋了一下思路,就给老爹立了军令状:

“我大概能在家里待一周,一定尽量帮你们搞定。实在不行的话,我填完志愿、寒假里继续努力。实验肯定得让厂里的师傅做,我就负责翻译文献和说明书、外加指导。”

……

顾骜回家投身于一号工程的同时,他本以为徽省那边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按照正常流程,在成绩批完、初选体检之前,确实应该没他事儿。

不过,谁让他这家伙老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

他语文卷子上那篇作文,因为科学推演过于逼真,细节内幕和逻辑高调又相得益彰,很快成为了一个争议。

12月14日,一个上午。

徽省教育有关部门的语文组办公区,一张争议卷送到了专家组的案头。

专家组成员萧牛扫了一眼,觉得眼前一亮,便问送卷子来的干事:“小陈,这张卷子是怎么个情况?”

小陈连忙解说:“萧老师,是这样的——您也知道上面临时决定,凡是今年选作文第二题的,至少要三名以上阅卷老师打分,有重大争议的话,都要提交到专家组讨论。”

萧牛笑道:“我没问你政策,政策我当然知道了。不然老许调我们过来协助作甚。我是问这篇文章初审分歧点在哪儿。”

小陈便进一步解释:“是这样的,这篇作文的三个阅卷老师,一个给了0分,认为捏造事实,歪曲真理,哗众取宠。另一个却给了满分70分,认为是先进事迹,而且行文也好,应该作为正面典型。还有个给了66分,但也觉得事迹真实性可疑,但作为宣传口的材料,不失为一片好素材。”

萧牛一听,更加来了兴趣。

原来,这个名叫萧牛的专家,并不是教育厅系统下面的。而是省文联和作协的一名副职。

由于本省的教育系统,在出完卷子之后、阅卷完成之间的时间差里,又嗅到了一些从京城来的、关于教育系统倾向的新风声。

具体当然是不可描述的。

所以厅里决定要给选第二题的考生们额外保护:每份作文必须有3个阅卷老师分别打分,如果分歧争议较大,那就得提交专家组讨论,以免错杀了“实事求是”的文章。

为此,还特地从系统外调了几个文联、作协的专家,来作个旁观见证。

万一将来上面真的讲“实事求是”了,也好显得本省教育系统从来没有戕害过“实事求是”。

幸好,敢选第二题的考生,本来就十分之一都不到。所以这个慎重的决定,实际增加的阅卷工作量也不明显,一线老师并没有怨言。

……

萧牛仔仔细细看了顾骜的文章。

那行文给他的第一感觉,就不像是中学生写的,而是一个在某个领域真抓实干、深入一线的工程科研人员写的。

一股浓烈的细节真实感,和振奋人心的科研攻关成就感,扑面而来。

文笔不是很优美,但作为高考作文,已经够了。

至于如何利用物理科技分离混合气体,说实话萧牛根本没看懂,但他文章中的那些比喻,如果真的贴切的话,确实非常生动。

“好文章,这事儿要是真的,可以上《人人日报》作为先进事迹了。嗯,一些细节要模糊处理。

不过,一个14岁的知青,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么?这事迹也编得太离奇曲折了吧。恐怕叶帅写那首科研攻关诗的时候,都没想过有那么年轻的人、能做出这么重大的贡献吧。”

萧牛放下卷子,便招呼另外几个专家组成员一起来欣赏。

大家的看法也是褒贬不一,但褒的点和贬的点倒是非常一致。

说文章不好的,主要集中在事迹显得太假。

“凭一个中学生的物理和外语水平,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科技发现和功勋?估计看都看不懂吧?除非是天才!”几个专家纷纷如此说。

卷子因为是单独拿出来的,所以并没有装订,77年仓促的物质条件也不允许。

萧牛翻着翻着,下意识瞅了一眼卷子上的署名,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印象。

“顾骜?前几天阿萍的侄女儿好像说过,她给小平找的那个辅导知青,就叫顾骜吧?卷子上写的单位也是宣州的,莫非是同一个人?那倒真是一个奇人了,不管怎么说,实事求是调查一下,别冤枉了真的天才才好。”

这个省作协的萧牛,其实正是问顾骜借书和辅导数学题的严平的亲生父亲,也是苏泽天的姑父。

当下,萧牛清了清嗓子,提议道:“同志们,从文章内容来看,这位考生肯定是个钱塘知青。我们不如放一放,派记者去采访一下真伪,你们觉得如何?”

“这不合适吧,没有先例的,高考作文该怎么判,应该就看文学和说理的水平。如果事迹真假无法证明,那就疑罪从无,认定对方写的是先进事迹。”

这个观点,也算是代表了一批人的想法,很快得到了支持。

“就是,再说时间紧迫,哪有资源为了一篇文章的真伪去采访验证。”

不过,也有谨慎派的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同志们,采访调查考试作文事迹是否造假,确实是没有先例——可敢于在作文里拿那么有鼻子有眼的重大事项来举例、或者捏造的,也同样没有先例。如果我们判错了呢?你们还记得张铁生的案子么?”

最后这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

张铁生,就是那个著名的“白卷英雄”了(物理化学入学考试几乎交白卷,还在卷子上写了封公开信),他的案子,才过去了4年,教育系统的人,对此都是心有余悸的。

当初一开始公事公办判张铁生不及格的阅卷老师,那几年里都被清算了——当然现在粉碎邪恶集团后,又翻案回来了。

但顾骜这个案子,明显性质不同。

顾骜是实打实写了好文章的,只是无法验证事实部分有没有造谣——如果顾骜真的为那么伟大的工程做出了贡献、而且文章本身也写得科学严谨、文笔结构都尚佳。

而阅卷老师却判了“冤案”的话。

将来被申诉翻盘闹大,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只能是谨慎求证,或者给他一个高分,绝对没人敢不经调查就0分的。

面对大家的沉默和害怕,萧牛清了清嗓子,再次提议道:

“既然大家都有顾虑,我们还是慎重点好。至于资源和时间,就不用你们担心了——我们文联有《文学月刊》的记者资源,这篇作文里的事迹如果是真的,那绝对够资格被加工登载了,就由我们负责吧,最多等三四天,不会耽误公布成绩的。”

那些教育系统的专家,一听有人负责花钱出力了,自然犯不着再做恶人拦着。

只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专家,指出了一个问题:“那如果亲自接触采访了,谁能保证不会产生文章以外的影响判分因素呢?出于公正,阅卷者是绝对不能和考试者有任何接触的。”

“对啊,还是老曹大公无私。”这个说法也没有错,引来了好几个附合。

萧牛一想也对,修改了自己的意见:“曹老,那您看这样如何:我们先判一个最终的候选分数:如果这篇文章的事实部分不存在捏造,仅就文学性该判几分,如果严重造假浮夸,又该如何判。候选分出来后,我们再等采访调查结果,最终把对应的候选分套进去,这不就公正了么。”

“这倒是可以。反正就给你3天,如果3天内采访赶不上,那就折衷处理吧。”曹老点头道,然后率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这篇文章,文笔还略有瑕疵,但事迹如果是真的,给68分也不为过——70是不行的。”

“我觉得60就差不多了。”

几个专家也不怎么严谨,草草商量一番,最后定下一个66分的判决——当然,前提是采访结果证明没有造假。

当然,如果造假了,0分也不算冤。

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编造故事压根儿就不叫个事儿。

但这片文章编造的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如果拿伟大工程来编造,绝对是要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

第28章 大义凛然

“同志,您好,我是《文学月刊》的采编人员,这是我的工作证,我们单位是徽省文联管的。

请问能采访一下你们厂的顾镛同志么?我们从某些渠道知道了他的事迹,想确认报道一下。”

蔡明霞非常礼貌地站在钱塘制氧机厂的保卫科办公室门口,跟吴俊法交涉。

她就是萧牛派来的女记者,赶了一天的路才到的钱塘。

因为工作证的关系,普通的传达室大爷没敢拦她。但也知道厂子里目前正在承担秘密项目,不能随便采访,于是就让保卫科来接待。

不过,虽然暂时还没采访到正主,钱塘方面的接待还是挺礼貌的,不仅有茶有饮料,还招待蔡明霞先去食堂吃点便饭,也没要她票证。

77年底,这种接待规格已经不错了,是效益好的国企才招待得起的。

吴俊法当然知道顾科长眼下不是轻易能见的,便为难地说:“顾科长正在承担国家机密科研任务,恐怕不能见你。”

蔡明霞想了想:“那,能见一见他儿子顾骜么?这话问起来可能有些荒唐,我想知道,小顾同志是不是也在你们厂的科研任务中发挥了作用?”

吴俊法脸色一变:“怎么?是小顾在外面泄露了国家机密?”

蔡明霞连忙摆手:“那倒没有,他只是在文章里写了一些科研公关的普遍心得,没有涉密。”

吴俊法这才琢磨过来味道,他估计顾骜肯定是投稿了什么东西,所以被人找上门来了。

“那我请示一下。”吴俊法让女记者等一会儿,自己跑去请示领导。

不一会儿之后,他就带来了准信:“采访先进事迹,我们是欢迎的。反正他也不是我们单位的人。不过,我要在旁边旁听,技术细节不能谈。”

蔡明霞连忙答应:“没问题。”

几分钟后,厂办的一间接待室里,顾骜就被吴俊法亲自带了过来。

蔡明霞再次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小顾同志,我们先确认一下:本厂技术科科长顾镛同志,是你的父亲。你本人则是初中毕业后插队当了知青,并且是今年高考的应届生——这些信息没错吧?”

“没错,你有什么具体要问的么。难道,是跟我的考试文章有关?我想,我在文章里并没有泄露任何国家机密,写进去的都是能够公开的信息。”顾骜回答得很坦荡。

水晶特殊容器,是这年4月份就初步试制好的。纪念堂随后就在5月24日落成、9月9日开放。

所以如果一家企业宣传自己为其中的某些东西提供了技术支持,只要属实,都是可以说的,这是合法公开信息。不能说的是技术细节。

看顾骜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蔡明霞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神,发现非常坦荡,也就多信了几分。

她继续问道:“那么我能问问,你们服务的这项技术,已经到了取得决定性突破进展的程度了么?”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有些论证在前置技术攻克之前,是无用武之地的……”顾骜措辞谨慎地慢慢解释。

不过蔡明霞却以为发现了什么,连忙打断道:“那我能理解为没有突破关键技术么?”

顾骜笑了。

“同志,请不要断章取义,慢慢听我说完。确切的说,是我考试写那篇文章的时候,还没有彻底验证。但是我回来之后这几天,因为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一切都如我所预料的——

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氦氖分离和另外两项杂质分离。不信你可以看厂办正式归档的技术攻关会议记要。”

蔡明霞不可置信地求看了一些可以公开的结论性资料,心下骇然。

纪要上,对于顾骜的贡献,写得非常详细,而且来龙去脉都有。不是那种想冒功就能冒的。

“可是……这……你不是一个中学生么?小顾同志,您能说说,您是怎么凭借一个中学生的物理化学水平,就解决这种困扰了国内本领域最前沿国企多年的问题的呢。”蔡明霞已经觉得理解不能了。

顾骜示意对方把情绪缓一缓。

他知道,这种时候要让人信服,必须讲一个故事性容易理解和接受的解释。

“蔡记者,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资本注意国家,知不知道法德日这些发达国家,都是有成文的专利法、和专利审查指南的。”

蔡明霞勉强地点点头:“我知道有专利这个概念,但是不太懂法律。”

“没关系,知道概念就好,剩下的我教你。”顾骜也不谦虚,当场洋洋洒洒地指点江山,

“在成文法国家,专利审查指南里,几乎都有一条:判定一项新技术是否具有创造性,应当看与现有技术相比,是否具有‘突出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的进步’。

而判定‘突出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的进步’时,不应当考虑这项突破的取得过程是否艰辛。只要克服了本领域技术人员因公知常识而导致的技术偏见,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技术效果,那就都属于有创造性。”

蔡明霞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快不够用了,简直就是在被碾压。

她艰难地组织着措辞:“你……你的意思是说,科学研究取得的成果大小,和过程是否艰辛、是否难以想到,并没有关系?有时候就是靠灵光一闪的天赋,就能做出别人埋头苦干也攻克不了的事情?”

旁边的吴俊法比她还要二脸懵逼,听过了蔡明霞的“翻译”,已经要给她竖大拇指了。

顾骜点点头:“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吧,我父亲是技术科科长,所以我从小对制冷物理和物质分离想得比较多,见多识广。有时候,通过一些创新的思维模式,就能妙手偶得。”

“那能不能举个具体例子呢?”蔡明霞津津有味地追问。

“技术细节不能说……我给你举个类比的吧。”顾骜想了想,又打量了一下蔡明霞,风趣地问,“蔡同志,看你也有……30了?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我拿奶娃的例子说事儿,你能理解吧。”

“你……”蔡明霞几乎要斥责顾骜耍流氓,但考虑到对方的年纪,知道他纯粹是从便于理解的角度才这么问的,也就忍了,“我儿子都三岁了,你随便举,我能理解!”

顾骜便开始设问:“那好,蔡同志,如果今天我问你,你要把冰箱里的隔夜母乳温到刚好38度,喂给婴儿。但婴儿不会说话,不会喊烫。你能在奶瓶上进行什么科技改良,实现这个目的呢?”

“我家没有冰箱,你说的是资本注意国家吧。”蔡明霞有些不着调。

顾骜无语:“我说了是假设!”

蔡明霞想了想:“那……给奶瓶里装个温度计?这个答案对么?”

顾骜摆摆手:“技术设计,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要能实现目的,后面比的就是成本和便捷。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个额外条件:

美国杜邦化学,今年刚刚发明了一种在36到39摄氏度之间,颜色为粉红色、温度超过后就会变白失色、温度过低则会变成大红色的塑料。然后,我再问你刚才这个问题,你会怎么解决?”

蔡明霞明显不是理科生,缺乏基本的逻辑推理:“我……我不知道。”

顾骜唯有拍额:“当然是拿这种塑料来做奶瓶圈了!”

蔡明霞一愣:“呃……对哦!哇,小顾同志你好聪明。”

顾骜已经无语了:“我不能说的技术机密,其实原理跟这个差不多——我们厂并没有发明什么新材料。本工程用到的材料,都是外国人已经实验出来的。但正如杜邦公司刚刚不小心造出一种36到39度变色的塑料时,也不知道这种塑料最适合干嘛。

发明了那种物质分离材料的外国公司,一开始也没想到可以拿来制氦。说到底,我用的就是克服本领域技术人员的固有技术偏见,把一种现有的东西当成另一种东西使,是使用方法层面的创新——

在资本注意国家,方法也是可以申请专利的。科研不仅是苦战,更是解放思想,突破固有技术偏见。这些话,我在我的作文里已经写过了。

我并不是想邀功,只是希望我的经验能够给同行借鉴与启发,让大家共同进步,能少走一点弯路,少浪费一点国家科研资源,那也是好的。毕竟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至于这些话是否适合由我这种毫无资历的人来说,说了之后会不会对我个人的前途造成什么损失,我当时没有多想,也没有办法……”

蔡明霞听到这儿,记者的职业习惯告诉她:这里有值得深挖的点。

于是她连忙打断:“那如果历史可以假设,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呢?如果你在高考之前,就能预料到这么写有可能导致你个人前途出现波折呢?你还会这么写吗?”

很尖锐的问题。

顾骜是见识过后世的震惊部小编的,对记者挖坑的免疫力自然超强。

他不想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太假,于是问一旁的吴俊法借了一根健牌烟,还要了跟火柴,划着了之后,猛吸了一口。

这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第29章 你甘心只上清华北大吗

两天之后,徽省高考判卷办、语文卷专家组。

蔡明霞采访后形成的记录文学初稿,摆在了一众专家的面前。

“好同志啊!”萧牛也没想到自己儿子逮到的数学复习队友,原来是个藏得这么深的大神,感慨得无以复加。

“这觉悟,这能力,没得说了。”一向秉公的老曹也无话可说,唯有感叹沧海桑田。

“也亏得是十四五岁的热血少年,刚刚下到农村,难怪还那么理想主义。难得。”其他专家纷纷如是交换眼神。

“我看这篇作文要不就给70分吧?”有些冒进的就开始劝。

幸好萧牛和曹老都是有原则的人,依然坚持:“不,说好了就文学论文学,采访之前已经定了候选分是66,就给66。”

最终,顾骜的高考语文卷上,留下了一个总分91分的成绩。

而与此同时,他其他几科的高考成绩,已经更早出来了。

下个月的徽省文联刊物上,也会有一篇关于他事迹的短篇纪实文学。

不过萧牛很谨慎,回头就关照了蔡明霞,让她把材料再做扎实一点,一定要等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之后,再把相关文章放出来。根据风向,再决定是否要深入、系列报道。

免得让人误会又回到“为考生造势”的年代。

张铁生那种伤害高考公信力的案子,国家再也经受不起了。

……

这天,已经是顾骜接受采访后的一周了,他和马风也已经回到了宣州,等待考试结果。

历史的车轮,也滚滚翻篇到了1978年元月。

一大早,顾骜借住的那户农家门口,就围来了一大群人。

郑大伯小心翼翼地开门瞅了一眼,便一惊一乍地招呼顾骜:“小顾,是徐主任,你考试通过了?”

顾骜一点都不担心,整理了一下衣服,坦然走了出去。

倒是跟在他旁边的马风,心里非常忐忑。

这年的高考,是只允许成绩过了最低投档线的人填报志愿的。如果太差,那就连填的资格都没了。

另外,最终录取的时候,也不是严格按照第一第二的志愿顺序来录取,而是“优先保障重点院校录取到优秀考生”。

实践中,也确实发生过高分考生不自信,结果一志愿填了胡建师专、三志愿才填厦门大学。但因为成绩已经够好、足以上厦大,所以被厦大插队挖走了。

徐主任一看到顾骜,就很亲切地过来拍拍他肩膀:“小顾啊,恭喜你了,你也算给咱公社争光了——全社今年6个人过线、可以填全部志愿,你是其中一个,难得还是个理科生。啧啧,社里八百多人报名呐……走,你们跟我去办体检手续,政审我已经帮你弄了。”

看着徐主任跟顾骜亲切的样子,一旁的马风多多少少有点失落,他不甘心地问了句:“主任!我……填志愿的资格都没有么?”

徐主任笑道:“你也算可以了,虽然不比他们6个——你属于‘只能填需要用到外语成绩的专业’,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这年的外语成绩不是所有专业都用得到的。所以马风的情况,显然是其他几门课加起来太差,总分不太够,所以只能在计入外语之后扳回一些竞争力。

马风瞬间觉得从炼狱升回了天堂。

“够了!谢谢徐主任!只要有大学念,不管什么专业都值了!”

马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竟然腿一软,坐倒在地,抱着顾骜的大腿嗷嗷哭泣起来,“没想到,我家的‘黑五类’和‘伪职’还没平反,我都能考大学了。感谢顾哥感谢党,感谢国家和人民……”

“诶诶,快起来,别人看得丑。”顾骜都不好意思起来,把马风提溜着拽起来,给他掸了掸裤子上的土。

这番戏剧性的反差,让围观的知青们羡慕嫉妒恨甚嚣尘上。

虽然徐主任说了,整个公社有6个人过线,但公社可是乡级的,下面还有村级的生产队。

顾骜所在的这个生产队,可是实打实只有顾骜和马风过线了——而同一生产队有200号知青报考了。

“唉,没想到,那套辅导书真的这么厉害……连两个刚刚初中毕业半年、高中都没上过的人,都能考上大学?”

“干!我7月份再来过!反正也就半年了。这次我砸锅卖铁也好,抄书也好,拼了命也要把《数理化自学丛书》弄到手!”

“说得是,不就是仗着突击应考、手头有武林秘籍么!”

考试之前就下血本来问顾骜借书的人,虽然看着来来往往不少,但与总知青人数相比,其实一CD不到,是那些脑子活络、思想最开放的一撮。

而等考试真正结束、大概成绩揭晓后,剩下的九成才真正切身领悟到秘笈的重要性。

他们悲愤怨念着,然后很快有个手头还算宽裕的女知青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围观人群里冲出去,当众与顾骜交涉:

“顾同学!等一下!既然你都考上了,您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应该不用了吧,可以卖给我么?我出50块。”

其他人一愣,有几个也纷纷上去,表示愿意高价买。不过他们也只是被稀缺逼出来的从众心里,并没有想成熟。

马风觉得反正都考上了,卖就卖吧,也好回点本。

不过顾骜却轻轻一个手势,就制止了他。

然后顾骜一脸正气地转向那个女知青:“同志,我可以卖给你,就原价20块好了。囤积居奇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这可是上百知青当众围观的场合,顾骜怎么会落下这个把柄呢。

把书卖掉,也好把凝聚在他身上的仇恨值化解转移掉大半吧。

马风也如梦初醒,以原价把书卖了。

……

跟着徐主任办了手续、领了表格,顾骜正要往上填,徐主任却拉住了他。

“小顾,刚才有些话,涉及国家机密,我也没敢在外面说。你这次的成绩,好像特别好,应该是全省至少前几十名的!”

顾骜虽然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却依然有些好奇:“您怎么知道的?不是没公布分数么?”

“但是有个中央某部直属的学校,要提前批加试,具体你看这张临时准考证。反正我就是个转达通知的,也不知道具体考啥。

如果你愿意的,今天就赶去省城,明天去那儿参加加试。当然如果你放弃,甘心只上清华北大,那就直接填志愿吧。”

徐主任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刚刚收到的信封。

顾骜顿时惊了。

什么叫“甘心只上清华”?

以他多了40年的经验,都没听说过国内大学有比清华还牛逼的。

莫非是直接去外国名校的交流生?那也不可能通过高考后的加试来决定啊。

他仔细看了一下徐主任手上的临时准考证,个人信息确实都是填的他的,也有省厅的公章,但更多具体情况并没有写。

“那我去省城看一看吧。那个,能开个介绍信么,我好买车票。”顾骜如此决断。

徐主任解释道:“不用,靠准考证上的公章,直接可以买车票,你要坐软座都行。”

一旁二脸懵逼的马风,则是高山仰止地看着自己的大佬,再次突破天际。

第二天,顾骜穿着得体地赶到了省城庐州,按地址找到了地方。

那加试的面试考场,居然直接就在教育厅里借了个场地,看样子来头果然不小。

顾骜到的时候,看到等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而且桌椅上居然还竖着牌子,男女分开。

所有人都不了解情况,在那儿交头接耳互相问,然结果只能是二脸懵逼。

大约九点整,一男一女两个貌似面试官的工作人员出现了。

两人穿的,都是当时人非常罕见的西装,尤其是那个女面试官,居然还穿着西式的筒裙和蕾丝衬衫,非常吸引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生眼球。

至于顾骜这种见多识广的,那当然是稍微好奇两秒钟,就懒得多看了。

毕竟是30岁的老女人,全靠装束新颖撑起来,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女考官大大方方走到讲台上,让大家按考号坐好。

男考官则确认走廊上没人,然后把教室前后门都反锁。

女考官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题。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韩婷,是外交部办公厅的。同学们,你们能来到这里,都是徽省今年高考考生中,总分前50名的,并且外语的单门成绩也是全省前50的。

我知道你们都想上清北,但这里还有一个机会,可以跟大家介绍一下——不过请注意,我后面的话都是国家机密,如果你们今天最终决定放弃,出了这扇门也请不要再提起。”

考生们的好奇心立刻被调动了起来。

韩婷见人心可用,开始忽悠戏肉:“今天我代表的招生单位,是北二外外交特招班,但我本人是外交部的。你们这17位候选考生中,今天最终会产生两名男生、或者一男一女,最终被我们按提前批录取。其余人,则可以继续按正常志愿填报流程,不会耽误你们上清北……”

话刚说到这儿,已经有两个不懂行情的农村考生叫嚷起来:“北二外是什么学校?我们只听说过有北大清华。”

这番话引起了好几个考生内心的共鸣,因为一开始的阵仗,和如今听到的学校名头,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不希望自己明明有实力考清北,却被辣鸡的提前批招走了。

只是其他人没那么冲动,决定再观望一下。

“这两位同学,你们是不打算听完了么?那你们能保证不对外谈论我刚才的话么?请你们注意,我们发放的准考证上的公章,可不是假的哦。”韩婷也不生气,很有涵养地确认道。

“那我们不对外说就是了。”那俩考生异口同声答应。

男考官拿过两张印好的保密承诺书让他们签字。两人这才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扭扭捏捏签了字才走。

还剩下15个人。

第30章 英翠丝汀

韩婷微微叹了口气,平静地对剩下的考生解释:

“其实,我们外交部也不希望把委培班放在北二外的。希望大家不要被学校的招牌所迷惑,进而怀疑办学实力。

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中央文件作证的。大家签了保密承诺之后,我都可以给你们看。”

说罢,韩婷拿出几张红头文件的影印件,让考生们传阅。

顾骜也看了,几分钟后,大家都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提前批的特招,本来是外交部的需求。

从50年代起,国内原先有一所外交部直管的专业人才培养学校,叫外交学院。

但因为十年不可描述期间的摧残,外交学院被废校了,国家的专业外事人才断档非常严重。

而且国家在浩劫之前培养的那些外交人才,根本没有跟主流西方资本注意国家打交道的经验——72年与美国建交以前,国内的外交人员都是跟社会注意阵营,或者最多跟中立的法国人乃至其他不结盟势力打交道。

现在国家要转变策略,跟西方进行经济技术交流,建立正常贸易关系,就发现彻底没人可用。哪怕是一些已经干了多年的外交官,本身都有些力不从心。

外交部有关人员在今年7月,听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正在召开,就向邓公上书请求复校。

邓公不好亲自管事,批复了“请**同志考虑。”(**当时事实上分管国WU院工作)。

批示的落款时间是去年11月4号。

翻篇过来,到今年1月,也就是前两天,国WU院正式发文决定:恢复外交学院

但是要把一所彻底废校的学校重新组织起来,没一两年时间肯定是不可能的。

外交部又想尽快从恢复高考的优秀考生中立刻选拔人才培养,一番折衷就有了挂在北二外名下的委培班,而负责这几个委培班的35名教职人员,其实是从原来废校的外交学院原班人马借调过来的,所以教学质量绝对有保障。

本来么,如果为了名声好听一点,哪怕挂在北外名下,也不至于让刚才那两个退场的考生如此抵触。

只可惜,外交部也有外交部的难处:北外是教育部直属的大学,不归外交口管。只有北二外是外交部下属的,想怎么嫁接就怎么嫁接。

所有考生了解了这里面的弯弯绕之后,抵触和怀疑情绪也稍稍放松了些。

虽然学校招牌貌似比较辣鸡,但背后的衙门还是不错的。

而且按照招生章程,竞争貌似会非常激烈:全国范围内,只招收4个班级,而且是15个人的小班,还严格按照每个班9男6女的比例招。大部分省份,无论人口多少,都是2个名额。

如果放到后世的21世纪,外交学院每年的高考分数,固然会比清华北大至少低30几分。但这绝对不能代表80年代外交学院的实力——因为90年代起,外交学院就不再包分配了,所以分数才显得不值钱。

而在“包进外交部”的80年代,说外交学院录取分远高于清华北大,也是毫不夸张的。只是因为整个学校一年才招60个人,规模太小(每个省每年一般只招1男1女,或者2男),所以公众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大学的存在。

(后世哪怕到了21世纪初,有几所“XX海关专科学院”,按说是第四批,大专,但分数线都能比浙大高,仅仅比清北低四五十分。靠的就是“100%包分配进海关”。)

韩婷见士气可用,继续抛出诱饵:“所以,大家千万不要担心前途。你们只是在外交学院正式复校之前,暂时借用北二外的招牌。你们在校期间的师资力量,也都是从原外交学院调拨来的。

你们毕业之后的分配去向,只要在校期间不犯错误不挨处分,将100%进入外交部工作。以目前部里的人才空缺,刚毕业就能派驻外使领馆,一年二秘一年一秘两年参赞,都是可以期待的。

即使国家对你们有别的需求,最差的接收单位,也是外经贸相关部委,或者各大中央直属的进出口总公司。”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眼神都红了起来。

除了顾骜。

“哇!毕业了100%进外交部?”

“大使馆的秘书和参赞是多大的官?我不懂啊!”

“我也不懂,反正应该很厉害吧,能每天跟外国人打交道的。”

“听说资本注意国家已经比我们发达很多了,真想看看。”

一群人窃窃私语,当然最后一句话是非常轻的,不敢让人听到。

韩婷很满意这个效果。

“现在,请大家按顺序一个个到隔壁面试。”

……

面试已经过半,顾骜还没被喊到。

他的内心却早已在盘算。

他还是挺倾向于要一块牛逼点儿的大学招牌的,北二外这个名字,比起顶级名校当然是挺丢人的,说不定要跟他一辈子。

而且所谓的包分配进外交部,对其他人或许很有吸引力,对顾骜却没什么用。

他又不想当官。

靠公务员这种无法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稳妥路线,怎么可能做得了大佬。

对穿越者来说,无论是从商,还是搞科学研究、传媒艺术,都是比做官快得多的发达捷径。

“要是81年毕业的时候,国家还不允许大学生自己择业,非得给我塞进外交部,以那时候体制的闭塞程度,应该连辞职都辞不掉吧?

如果想做生意,那就肯定会犯错误。除非是找白手套……难道真要指望马风先帮我出面跑腿么,毕竟是违反纪律的……不行!如果真做了官,就要严格要求自己,还怎么赚钱!

罢了,到时候问问看,如果自己想去外经贸或者各大进出口总公司,把握大不大。只要不在外交部,混个一年半载辞去公职也方便点。最多没人接受我的档案,从此一辈子丢掉‘国家干部身份’就好了。

去了外交学院,在认识人脉方面肯定是有好处的”

哪怕到了2010年代,都还有些大学生蝇营狗苟地很担心自己的档案没处挂:会不会丢掉国家干部身份?会不会无法积累公证的从业年限、影响评定中高级职称?

不过,顾骜脑子里却从来没有这根弦。

他上辈子是在支付宝当码农的。凡是打算一辈子混民企的人,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国家干部身份和国家职称。

浮云而已。

要是被韩婷知道,顾骜备考时居然脑子里斗争的是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不一会儿,终于轮到顾骜了。

他大大方方走进隔壁的办公室,端正坐好。

韩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首先印象就很不错。

顾骜的气质很沉稳大度,至少比其他高考生要成熟很多。而且身材挺拔,1米75以上的个子,穿着也得体。

脸也还算俊朗。

而且不是那种小鲜肉式的娘炮帅,而是端方周正的帅,一看就很有气势。

或许有人会觉得:卧槽!高考提前批的面试,居然还看人长得帅不帅?这不是舞弊吗?

但还真别说,既然外交学院需要的人才,是将来100%进外交部的,挑挑脸还真不算错——这种人将来是要代表国格的,要是长得歪瓜裂枣,岂不是在洋人面前丢中国的脸?

所以哪怕韩婷就因为顾骜长得帅而录取他,这个道理都是天经地义的。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好,完美主义心态有些发作,韩婷上来就直接用英语问了,一句中文开场白都没有。

“顾同学,你这次的高考英语成绩我看了,98分,很不错。而且从履历看,你似乎只完成初中学业就下乡了,你是如何学习外语的呢?”

这是顾骜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英语成绩,按说韩婷的问法是有点违规的,泄密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

顾骜想到过对方会质疑自己的能力来源,所以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是靠从小就去市图书馆,经常泡在那里,看一切可以找到的文献,包括外文的。我家境也还可以,所以父亲给我买了录音机和磁带。”

顾骜可不敢找“自己听BBC学伦敦腔”这种作死的借口,这在当时还算“偷听敌台”呢。

“口语怎么这么好?应该是今天所有考生里数一数二的了吧。”韩婷仅仅听了顾骜几句话,对他的评价又提升了一级。

77年的高考生,就算苦学了英语,卷面成绩很好,多半也是哑巴英语。

主要是物质条件太落后,没什么录音设备,而发音是否标准,是没有通过纸质书传递和校正的。尤其是方言口音重的省份,几乎一个能听的都找不到。

外交部今年派出了5个招生工作组,韩婷这一组负责华东五省一市的12个名额。来庐州之前,她只在金陵和沪江这些大城市见过发音跟顾骜媲美的。

谁让顾骜是后世十几年美剧磨砺出来的呢,连《唐顿庄园》那种英剧也没少看。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如闲聊一般展开:“从档案看,你母亲有海外关系?”

顾骜毫无表情地回答:“听说我外公是旧军官,当年逃到湾湾去了;不过我母亲死前早已跟他划清界限——他逃走的时候,我母亲才15岁,我更是生下来就没见过他们,完全不了解。如果您觉得这会影响我的学业或者将来的工作,我不想辩解。”

“但是我们了解——我们对每一个候选考生,都有全面的调查。”韩婷打断道,

“我现在告诉你,你外祖父已经过世了,但你舅舅还活着,是个基层军官,69年阳明山车祸事变后还因故升迁了。你自己觉得,这会影响你将来的工作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紧张。”

“既然不是对岸的政要,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他应该担心,如果被对岸当局发现,原来他外甥进了这边的外交部,他会不会被开除。不过,既然我母亲是因他们而死,我也不会对他将来的遭遇心怀愧疚就是了。”

顾骜的回答,非常的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被问到让他不爽的问题,有些无所谓了。

反正选不上,还能上清华呢。

“这孩子倒是英翠丝汀……”韩婷也不禁被顾骜的桀骜所感化,觉得外交官就该有这样纵横捭阖的气度。

而且从另一些调查资料来看,这孩子的父系这边,一直是很上进的,他本人也为某个重大项目做了贡献……

“现在,能聊聊你在钱塘制氧机厂的制氦机技术攻关中,起到的作用么?”韩婷这个问题,依然是用英语问的。不过因为开始涉及到大量技术单词,连她这个考官都说得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毕竟外交官也不用懂科技英语,那些专有名词又臭又长,纷繁复杂,甚至是近年来新造的。

而顾骜的的回答,依然还是那么流畅,似乎技术英语反而是他更擅长的。

这也让面试的英翠丝汀感更加强烈了。

最后,韩婷还问了几个不太重要的问题,比如顾骜是否还懂别的外语什么的。顾骜也都一一作答。

“那你先回招待所吧,我们不会耽误大家填志愿的,明天早上九点来听结果。”

第31章 录取

两天之后,依然还是在庐州。

教育厅办公楼里,韩婷亲手把两份录取通知书交到了顾骜和另一位女生的手上。

“顾骜,叶纨,恭喜你们被录取了。希望你们好好学习,积极为新形势下的外交事业添砖加瓦。”

“谢谢韩老师,我会的。”

两人都彬彬有礼地致谢,并表达了将来一定努力、不负国家期望云云。

对旁边那个女生,顾骜也不熟悉,上次面试的时候才见到的。长得还算不错,比苏泽天漂亮得多,关键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从公示信息来看,只知道她本来是金陵外国语高中的在校生,也是恢复高考前临时退学来徽省插队的,所以仅仅比顾骜大一岁。

如此看来,徽省今年两个当外交官的考生名额,竟是一个都没用在真正的本省土著身上,都被消息灵通的外省人截胡了,也是够苦逼的。

顾骜之所以消息灵通,自然是因为他是穿越者,可以预知历史。

而叶纨消息也这么灵通,高中读的还是权贵名校,让顾骜不得不怀疑她是世家子弟。

更多内幕,就不是顾骜该关心和能关心的了。

……

办完手续,顾骜很绅士地让叶纨先走,到门口还礼貌地告别。

叶纨到没有官宦子弟的跋扈,或许是藏得比较深吧,还挺客气地邀请:“你去哪儿,要我送你一程?”

顾骜一愣:“你?送我?”

他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女生送男生的。

“我回金陵,顺路就送你一程呗。都是同学了,不用客气。”叶纨朝路边一辆军绿吉普撇撇嘴。

顾骜有些吃不准对方的用意,委婉地说:“我家只是工人出身,不习惯坐小车。”

“知道你家是工人——你当我势利眼、跟你拉交情呢?爱坐坐不坐拉倒。”叶纨微微一翻白眼,似乎懒得再搭理。

“谢谢,刚才是我误会了。”顾骜也很放得下,确认对方是个爽气人,他也就不矫情了。

说着,他主动拉开后车门,让叶纨上去。他自己则开前门坐到副驾驶位上。

驾驶员是个穿军装的汽车兵,打量了一下顾骜,只是公事公办地问:“同志,火车站还汽车站?”

“汽车站。”顾骜耐心地解释,“我回宣州办手续,火车到不了。”

火车站就在庐州市中心,而长途汽车站要绕的路相对较远。既然蹭别人的车,出于礼貌总归要解释清楚,免得别人觉得你不识相。

然而,后排的叶纨听了,却主动善意提醒:“既然去宣州,不如先跟我到金陵,从那里过江好了——你长途车还要等摆渡,起码耽误半天。”

以后世人的眼光,从庐州到宣州,肯定是长途汽车比较直接。

但78年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长江上的桥非常少——长江下游上千公里,就只有金陵有桥。哪像几十年后,几乎每个地级市都有过江大桥。

长途汽车到了马山,就得下来等轮渡。

轮渡不仅慢,而且还少,有时候能等上半天、凑齐一整船人,才会发船——反正默认大家的时间都不值钱,至少不如柴油值钱。

面对叶纨细心的好意,顾骜不好意思拂逆,也就半推半就从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纨冷冰冰地客套:“不用客气,一省就录取两个人,能杀出重围都不容易。以后到了京城,还要互相帮衬呢。”

而司机则从头到尾没再说话,像机器人一样默默地打方向盘,把车转到回金陵的路。

……

180公里的路,路况又不好,怎么也得开上3个小时。

吉普车比较颠簸,让看书也成为了不可能。

索尼公司的全球第一款随身听,倒是再过半年就要上市了,但中国市场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引进。车上听音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奢望。

叶纨在后排静静坐了一个多小时,很是无聊。中途让司机停车休息后,她就请顾骜也坐到后排。

再次上路后,叶纨出于好奇,吐槽道:“没想到你还挺懂外国人的绅士礼节,知道帮女生开门、自己坐副驾驶。你家肯定不是普通工人这么简单吧。”

“真是工人家庭。知道点洋人礼节,是因为我爸当年援建、在东欧呆了几年。”顾骜诚恳地解释。

60年代时,国内技术人员有不少出国机会,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么闭塞。

因为当时东欧还有一堆社会注意阵营的落后小国。中苏争夺本阵营话事权时,就纷纷援助这些小国,好多拉拢几个小弟。

老爹顾镛所在的钱塘制氧机厂,别看50年代时还要靠苏联专家指导,到60年代就已经能技术输出、派专家出国援建了。

老爹因为是八级钳工,困难时期刚好在阿尔巴尼亚住了三年。回国后看到同院的13户邻居有11户都饿得浮肿病,他还大为惊讶。

当邻居们听说他在阿尔巴尼亚吃了三年炸肉丸子、煎蛋和白脱油抹面包片,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简直比3F团怒烧异性恋的圣火还炽烈。(阿尔巴尼亚当时给中国专家的待遇,跟我们此前给苏联专家的待遇差不多)

“做工人能出国援建,肯定得手艺很不错吧。”叶纨对工人的世界不太了解,顾骜的解释颇满足了她的好奇。

顾骜趁机试图岔开话题:“你不也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叶纨心情正好,也就不吝多说几句:“我不一样,我家里是军区文工团的。我爸带团去东南亚访问演出过不少,自然见世面了。”

顾骜听了,只是左右打量了几眼,被动地点点头,默不作声。

他又一次扮演了聊天终结者。

叶纨正有些谈兴,顿时很不满:“喂,你怎么不继续问我了?”

顾骜有些尴尬:“你希望我说什么?我总不能问你,现在的文工团待遇怎么这么好,军区都给配车了?”

叶纨狡黠地一笑,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一路上闷声不响,肯定是在内心编排我纨绔子弟!我家平时可是很严的,这次要不是出远门,他们怕不安全,才不会派车呢!”

说着,叶纨似乎还有些赌气,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解释:“我姥爷原来是军区领导,几年前调南方去了。他很严格的,常说孩子进了部队就要听部队安排,所以才没把我爸妈调走。这次用车,还是军区的人主动跟我爸提的。”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被误会的委屈,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顾骜尴尬地说:“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这种苦衷。

就像王思聪最恨那些说他花钱买文凭的:就因为家里有钱,哪怕他读书再用功,别人也不会相信。

同理,有些人家做官到了一定层次,不屑于贪钱占便宜,但下面的人总是会暗中仇视,一棍子打死地不信他们。

可能这个叶纨从来交不到跨越阶级的朋友吧。

……

三小时的车程,说慢也不慢,聊着聊着就到了。

司机送到中央门汽车站,顾骜礼貌地跟叶纨告别,又买了长途车票,赶回宣州。

赶回插队的镇子上时,天都已经黑了,没想到徐主任居然还在等他,连马风也在。

看来都是算准了顾骜今天出录取结果、肯定要回来办手续。

对于徐主任的殷勤,顾骜一开始挺惊讶的,不过一想也就明白了:徐主任显然是知道他要飞黄腾达了,所以来攀点交情,说不定将来用得上呢。

做迎来送往工作的公务员,这点情商都是有的。

“小顾啊,录取了什么好学校?来,接收函给我,我帮你办手续。”徐主任满面堆笑地招呼。

当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是有一份接收函副本的,为的就是交给原单位留档,以证明顾骜是正常结束下乡插队。

这种接收函,80后90后基本上都没见过,因为后世大学生都是高中应届生来的,基本上没有从工人农民身份、半路回去读书的。

徐主任一边办理,一边看上面的抬头,发现明面上写的是北二外,顿时有些失望。

虽然比起同一公社今年录取的其他人,这个学校已经是最好的了。但毕竟跟徐主任设想的“全省前几十名、需要动用中央特招”的学校差了一大截。

“国家机密,一言难尽。”顾骜也不在乎在这些外行人面前装逼,索性不解释其中内幕。只是塞了两包大前门,算是谢他等到那么晚。

相比之下,马风倒是已经觉得大佬很牛逼了,属于必须仰望的存在。

徐主任一走,马风就仗义地说:“顾哥,我们一直在等你呢。走,去招待所吃顿好的,一起庆祝吧。”

顾骜笑着锤了马风肩膀一下:“你们?还有谁?看你笑成这样,说吧,什么学校。”

马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老家读大专呗,师范学院,学英语。苏姐和严哥也考上了。苏姐今天也是来办手续的,住镇上招待所呢。你的行李我也帮你带来了,明早直接回钱塘好了,不用去生产队了。”

“是么,那确实值得庆祝。走吧。”

马风帮顾骜提了拎包,带着他去了镇上招待所的餐厅。

第32章 庆功宴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马风你说是不是你的歪主意!”

顾骜看着桌上的白酒,立刻摆谱教训了小弟两句。

倒是苏泽天和严平帮马风说话:“都考上大学了,喝点酒庆祝一下怎么了。反正都住招待所了,还怕回不去不成?”

顾骜不好败大家的雅兴,也就算了。

马风贼兮兮地给顾骜也倒了一杯白酒。

几人坐定,顾骜都没来得及吃几口菜,就被围住问这问那。

早已饿了大半天的他,只能很没形象地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解释。

一番交流,大伙儿对各人的前程总算了然。

顾骜是事实上的无冕之王,外交学院的招牌,和未来多年的招生分数,都注定了他的成就远高于其他三人。

苏泽天也是考理科的,总分比顾骜低了60多分,于是去了华师大,随便选了个非师范专业。

以她的分数,本来还能去再好一点点的学校。不过她是铁了心要回大城市沪江,又考不上复、交、同济,就只能去华师了。

严平和马风考的是文科。

严平的总分与苏泽天不相伯仲,但文科生因为数学分数普遍偏低,所以分数线也低。最终靠严平这点分数,竟然还进了武大中文系,境遇比他表姐好得多。

马风最烂,只能回老家读三年制的大专,英语师范生。

另外,马风还帮顾骜收了一份今天从钱塘老家发来的电报,是姐姐顾敏发来的。因为电报按字数计费,所以内容惜字如金:已录浙大,数学系。

显然,是姐姐兴奋得一两天都等不得了,想第一时间跟弟弟分享上大学的喜悦。

不过,虽然马风的前途在众人中最烂,但考虑到他完全是跟着顾骜混躺赢的,自己已经很满足了。庆功席上,他吃酒喝肉比谁都痛快,一看就是真心觉得超额完成任务了。

喝大了之后,马风就没大没小地搂着顾骜的肩膀,一边打酒嗝一边吐槽:“顾哥,你放心,我这辈子值了!你还别说,就这两天,我看到生产队里那些知青,多少人都跟疯了一样,拼死找来《数理化自学丛书》,连文科生都狂啃数学。

真要是按这种狠劲儿补习,明年的数学卷得增加多少难度、分数线得高多少呢?要是今年没捡到漏,让我明年跟这些疯子拼,我估计是没戏了,就算回去读两年高中都没希望。起码再复读几年。”

顾骜本来还挺担心马风因为人生变得太顺利,而失去了敬畏谦卑之心,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听他说话还挺有自知之明,顾骜倒是颇有几分欣慰。

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顾骜把两杯酒都倒满,然后一杯推到马风面前,郑重地劝说:“但愿你好自为之吧,狗S运这种东西,可一不可再。自己有几分真本事,心里要有逼数。”

“顾哥!我绝对有逼数!哪天要是膨胀了,你尿我一脸滋醒我都没问题!”马风显然有些语无伦次,拍胸脯赌咒发誓,然后一口把白酒闷了。

马风灌趴下之后,苏泽天就开始带饭桌上的节奏。

她对于顾骜的选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解,毕竟眼下外交学院的招牌还没正式恢复,暂时借壳北二外的情况下,名声终究喊不响亮。起码得熬到80年正式复牌,才有可能抖起来。

苏泽天惋惜地劝道:“就你这成绩,还不如直接上清华呢。再说你数理化成绩这么好,就因为英语也一样好,就准备把数理化放弃了?多可惜。”

“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弃数理化。”顾骜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理科成绩好,不一定要亲自搞科研。做一个综合型人才,更好的调度资源,整合项目,比一线科研人员更重要。我有自己的打算。”

苏泽天又说:“可你想过没有,清华的招牌响亮,是百年积累的。外交学院就算分数比清华高、让人觉得它更难考,也是外交部的分配政策背书导致的。

当初断档了十几年,外交部才能空出那么多肥缺来。要是一直每年保持招生规模,哪怕只有一年60个人,用不了七八年,外交部的缺就都填满了。等以后不包进外交部了,外交学院的招牌,在后人眼里肯定还是不如清华!”

这个观点,倒是让顾骜对苏泽天又略微高看了一眼,没想到这女生还挺有远见。

他是知道历史走向的,自然知道到了90年代后,外交学院的逼格确实不如清华了。

这个问题上,顾骜在接受韩婷的邀请前也是想到过的。但他最终想通了。

顾骜傲然道:“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我觉得学校招牌对我的意义,就是在刚刚20出头的时候,敲门用的。你说外交学院将来名声有可能渐渐不如清华,那至少是我25岁之后的事情了。

我不觉得以我的本事,到25岁还需要靠学历来给我贴金。到时候,无论我是什么学校毕业的,那所学校都会在招生简章的第一句话就写上:本校著名校友:顾骜。清华不清华,已经是浮云了。”

这个星球上为什么会有金融?

这个星球上为什么会有利息?

不就是因为现在已经捏着的钱,比未来可能获得的钱要更值钱么。

名声也是一样的。

在顾骜还没有名的时候,给他第一桶名作敲门砖的,这才值钱。

等他都名爆天下,名声多得拉肚子都拉不完的时候,学历招牌还有个屁用。

哪怕顾骜不当外交官,但只要在整个80年代,外交学院的招牌拿到社会上去,公认比清华牛;将来不管是去外经贸部门、进出口总公司还是自己下海,都比清华文凭更吃得开,就够了。

管他以后呢。

就像那些开了30年桑塔纳、挂了块老车牌的京城老炮,出去跟人酒局。

哪怕别人开了奔驰宝马,他只要一句“我习惯了,30年前就开这车”,别人就知道他的能量。

至于读了外交学院之后,将来能不能轻松辞职、离开体制下海,顾骜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诸位看官千万别觉得历史上的下海潮是90年代初爆发的,就说明离开体制就得等到那时候才容易办理。

潘石屹那票合伙人里,有几个82~84年就不要公务员身份下海了,不照样没人阻拦他们。

80年代初就下海,唯一的损失只是没有后来的“停薪留职”,也就是说只要下海就得彻底抛弃国家干部身份,甚至抛弃个人档案。

所以99%的体制内人自己没这个胆子,非得等到90年代初国家承诺“试水期保留档案保留干部身份”,才敢去干。

……

听了顾骜的分析,苏泽天再次被刷新了三观。

这个少年的狂妄程度,比她原先想象的更夸张,偏偏对方看起来貌似还真有这种资本。

一旁的严平是个闷葫芦,本来就不想看伙伴们争吵,当下借机当了和事佬,劝姐姐别再哔哔了:

“姐,顾同学有他自己的规划,我们何必多嘴呢,吃肉吃肉。”

苏泽天顺势下了台阶,转移了一个话题。

她狡黠地一笑,从随身的单肩小书包里拿出一本平装的样刊。

正是徽省文联名下的杂志,《文学月刊》。

然后苏泽天一脸的邀功请赏:“行,填志愿的事儿我就不说你了。这事儿你准备怎么谢我姑父呢——他可是在阅卷专家组里,看到了你那篇被送上来的文章了。这才有了蔡记者的采访,和这篇纪实文学。

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给还没出结果的高考生造势,非得等你录取之后才让登。有了这篇文章,你哪怕进了大学,都能先评一个先进吧。”

顾骜接过杂志,好好翻看了一番。促狭地开玩笑道:“那还真是失敬了,不过这事儿是严伯父帮忙的,我承他家的情就行了。严哥,以后有机会来京城,找我就是。”

苏泽天噎了一下,捏起小拳拳锤了一下桌子:“哼,谁稀罕你个‘白眼狼’报恩了。”

严平倒是毫不居功,憨厚地笑笑:“其实我爸也没帮你什么。他也说了,你作文里牛逼吹那么大,还真没阅卷老师敢不调查就给你低分。当初要是没采访,说不定也就稀里糊涂给你个五六十的分数了。”

顾骜就喜欢跟老实人交朋友,看对方那么谦虚,大家就聊得深入了些。

不一会儿,顾骜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对了,你不是姓严么?令尊怎么姓萧?难道……是继父?”

儿子叫严平,父亲叫萧牛,这名字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是,不是继父。”事关自己家门,严平解释得很勤快,

“倒是我现在的母亲,是继母。我爸后来再婚了——所以我跟表姐其实没血缘关系。至于我爸姓萧,是他习惯了这个笔名,就去派出所改了。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跟周树人姓鲁一个道理。

我还有个姐姐,大我一岁,去年就跟爸的姓起了个笔名,叫萧穗。当年爸妈花了不少心血、托关系送她去蜀都军区文工团,后来她在部队犯了点错误,不好混,就索性自己写点东西投稿混日子。”

顾骜听了,礼节性地惋惜了一句:“在部队犯了错误怕什么,那也应该来高考,从头开始。自暴自弃换个名字从文,这算什么出路。凭你家家学渊源,她要是上心,怎么也得考个武大吧。”

严平无奈叹息:“我跟我爸也是这么劝她的,没办法,她自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第33章 真香!还敢说你不是投机倒把!

第二天一早,顾骜辞别了严平和苏泽天,跟马风踏上了回钱塘之路。

他还很仗义地客气了一下,留了自己的联系地址(没有电话,只能留通信地址),让严平以后有事儿可以找他。

赶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凭录取通知书买了车票。因为车次少,得等到中午才能发车,顾骜和马风就随便在站前小广场上逛一会儿。

因为估计以后都不会来徽省了,所以顾骜和马风昨夜把全部徽省的粮票、肉票都留给了严平,免得浪费。只是随身留了点第二天路上吃的干粮。

当时的各种票证,大多是分省供给的,除了全国粮票之外,其余的出了省就形同废纸。

因为没有票,顾骜跟马风逛了半天也没东西可以买,最多只能逛逛新华书店、淘几本书。

不过小县城的书店也没多少有趣的货色,最多一两个小时,顾骜就觉得淡出鸟来。

这时候就很需要“饮料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可惜有钱没票也买不了。

后世坐惯了高铁的顾骜,本来一直不理解绿皮车上为什么那么多卖小食的,现在才算切身体会了。

正在顾骜百无聊赖时,还是马风眼尖,指着广场角落的一辆人力三轮车,轻声说:“诶,顾哥,看见没,那三轮车上写着‘炒货免票’,难道是个投机倒把的?咱去买一点吧。”

顾骜微微有点近视,眼神着实不如马风好。听了提醒后,他才眯着眼看过去,注意到车上挂着块写着“傻子瓜子”的硬纸板。

至于第二行的小字,顾骜已经懒得看了。

“傻子瓜子?那不就是电视剧里提到过的投机倒把典型么!说后来三中-全会开完,中央还拿他的案子、讨论雇工算不算资本家剥削。”

顾骜脑子里,立刻反应过来。

对于后世喜欢看年代剧的人来说,年广久的傻子瓜子实在是太有名了。

可以说小岗村的十八户生死状,代表了农业的改开;而年广久的“傻子瓜子”,就代表了城市个体户雇佣制的改开。而且这年广久跟小岗村一样,都是典型的徽省“刁民”——

这里的“刁民”没有贬义,只是说他们敢冒险。改开最初五年,徽商比吴越和粤东的商人发展还要好。主要是浙商粤商要靠算计和嗅觉做生意。而徽商完全就是靠胆子肥,哪怕有可能被枪毙,照样敢往上冲。

后来政策渐渐明朗了,胆子大的竞争优势就不明显了。

顾骜起了社会调研的心思,就揣了几块钱,跟马风一起凑上去买瓜子:

“同志,两块钱葵花籽。”

蹬三轮车的是个面颊凹陷、皱纹深如沟壑的中年人。粗手粗脚,一看就是贫苦农民出身。

听了顾骜开口就是两块钱,中年人拿搭载脖子上的破毛巾擦了擦脸,歪着嘴反问:“小兄弟,买过东西没?知道两块钱瓜子有多少么?”

顾骜无所谓地说:“就给我称两斤呗,不用找了,剩下的钱,买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中年人把叼在嘴里的卷烟重新往耳朵后面一插,咧嘴一笑,挥手就是一铲,舀起满满一勺炒瓜子,倒进一张叠成三角的《人人日报》里。

“不用称了,两斤只多不少。”中年人很自信地把报纸包递给顾骜,“想聊点什么,不影响我做生意就行。”

“你是年广久么?”顾骜也不想跟一个小贩虚与委蛇,就开门见山了。

毕竟他已经是大学生,小商小贩只要知道他的身份,基本上能回答他问题的,都会回答。

78年的大学生可是很稀罕的。

中年人被这么问,竟然还有些得意:“看你们样子,也是外地读书人吧。看来我年老六的名气不小么。”

果然是他。

顾骜又问:“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想到跑来宣州做生意。”

年广久心情不错:“我隔壁芜州的,卖炒货都这样的——人家买了炒货放家里,起码能吃几个月,老呆在一个地方怎么卖得出去?再说都快过年了,当然要把各地都跑一圈了。我一个县最多留两天。”

顾骜听了暗暗点头,意识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干果炒货是易于长期存放的东西,所以大家买了之后,很久都不用再买。而且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国人都有过年的时候摆果盘、招待拜年客人的习惯,所以瓜子花生这些东西,确实是年前销量最好。

而年广久的根据地在芜州,也是地处徽省的江南部分,所以生意覆盖芜州、宣州和马山三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短短几句话,就能分析出这人颇有朴素的生意头脑。

连一旁的马风,都几乎想掏出小本本记笔记。

顾骜随即又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大叔,那你炒瓜子,要请帮工么?”

这个问题让年广久警惕了些,不过看在顾骜像是个爽快人,他还是回答了:“忙的时候请四五个帮工,平时自家人就够了。瓜子都是收来的,又不用自己种。”

顾骜:“那你不准备扩大雇佣规模吧?”

年广久:“怎么可能!现在就够偷偷摸摸了,谁敢再多招人!”

顾骜听了,暗忖:只要不扩大规模,年底的会开完之后,他的案例倒是值得上达天听。

不过,运作手法还得细腻一些。

聊天的过程中,这样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就从顾骜脑子里冒出来:“记得历史上,好几项加快开放进程的最高决策,都是因为领导人偶然听到了一些例子导致的。

比如邓公在三中-全会前听说了小岗村的十八户生死状、立竿见影带来当年的粮食产量翻倍、一夜解决全村温饱。然后喊了个‘好’字,一切就合法化了,后来写进宪法了。

年广久的案子,也是三次写进《邓选》,推动了历史发展的。如果我有本事在宣传口做点工作,帮助信息上传下达……说不定既能利国利民,自己还能捞到点名声和口碑。”

顾骜是很有分寸的,他深知哪些历史节点能碰哪些不能碰。

比如,那种“插旗砍旗”的东西,哪怕是宣传口写写文章的,他也绝对不敢碰,那是有可能死或者坐牢的。

无论是一派的《学好文件抓住纲》,还是另一派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哪怕你是金陵大学马哲系的教授,写了这种级别的文章,都会被冷宫几年,等斗争分出胜负了,压对宝的才会瞬间升迁。(比如那位金陵大学马哲教授,分出胜负后就成了江南省的宣传部高官。)

但是,另一种宣传和辩论口的工作,却是普通记者或者中央名校大学生能碰的——那就是帮忙上传下达、或者负责对社会现实进行解释追认。

因为这种事情上,国家其实已经统一意见决定要这么做了,只是缺一块理论或者事实方面的论据遮羞布,不好意思公开做。你给上面不小心递了一块遮羞布,这是不犯忌的。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合法化,有时候仅仅只是看这个例子什么时候上达天听了。听到得早,合法化就早。

就像二战中,罗斯福总统和李梅将军,其实都想拿燃烧弹轰炸东京的非军事区,只是被“屠杀平民”这个恶名所困,没脸下手。

这时候,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教授们主动告诉李梅将军:“因为曰本特殊的军工产业结构,导致其并不像我们美国那样有全面的社会化大生产。曰本人将大量初级零件分包到普通家庭作坊加工,因此轰炸东京非军事区不算屠杀平民,而是打击曰本的军事工业”。

这遮羞布一递,李梅立刻大手一挥,烧死了十几万东京平民。

如果那个哈佛大学法学教授能早3个月告诉李梅那篇论述,说不定东京也会早炸平3个月。

但即使美国战败了,要枪毙战犯,也只会枪毙李梅,不会枪毙到那几个哈佛大学的法学教授头上的。

这种买卖,简直太适合读外交学院的顾骜了,外交官不就是做这种卖嘴皮子颠倒黑白的事情么。

……

顾骜正想到得意处,年广久放开三轮车手刹的“哗啦”声,却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他抬头一看,发现年广久已经蹬着三轮车飞驰逃跑了,跑的时候还不忘分出一只手,把写着招牌的硬纸板往车箱里一塞。

十几秒钟之后,就有两个穿着马甲、临时掏出红臂章往袖子上别的家伙,匆匆忙忙冲了过来。

“看清楚了么?车上的硬纸板是不是写着‘傻子瓜子’?”眼看没追上,为首的一个胖子就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跟班。

“队长,看清了,真是他。可惜又被跑了。”手拿红漆木棍的瘦子跟班回答道。

“狗叼滴!都穿便衣了还这么贼!”胖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喘匀了气之后,那胖子才看到附近还有顾骜和马风两个,正慢吞吞地往汽车站方向踱步。

“站住!说你们呢,别跑。我们是歌委会纠察队的!”

顾骜若无其事地站住:“喊我?同志,请说普通话。”

那胖子普通话显然不标准,但他听得出顾骜的发音很标准,倒也不敢造次,怕他是大城市来的乘客。

于是他只能勉强憋出一口徽普:“小同志,你们刚才是不是问那个骑三轮车的买瓜子了?”

顾骜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我们就是等车,在站前广场随便逛逛。我们都离开徽省了,票都没留,拿什么买?呐,最多就刚才买了两本书,那边新华书店买的,这也查么?难道你们这儿新华书店还卖反动出版物?”

“你……你别胡说!”胖子被压制得气势上都矮了一头,恼羞成怒道,“把包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说着,他们直接就用武力了。

顾骜也不想有武力对抗,并不作声。

瘦子跟班翻出一张包裹着瓜子的《人人日报》,立刻献功一样拿给队长看。

“你们还怎么解释?”胖子很是得意。

顾骜冷眼嘲讽:“报纸是我们随手放在包里的,瓜子是我昨天在镇上买了散放的。你拿《人人日报》包瓜子干什么?想侮辱上面的文章呢?”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本来就拿这张报纸包的瓜子!”见被顾骜倒打了一耙,胖子更加气急败坏了。

他怕顾骜这种读书人再闹出幺蛾子,便决定当机立断。

“哼,你以为用报纸包我就认不出来了?”胖子说着,就拿出几颗瓜子,当众嗑了一口,然后就得意洋洋地质问顾骜,

“真香!还敢说你是镇上买的!这个味道就是投机倒把的傻子瓜子!来来来,乡亲们评评理,是不是这个外地人说谎!”

顾骜哈哈大笑:“呵呵,原来真香就是投机倒把的傻子瓜子——那你是说社会注意炒出来的瓜子不香了!好,走,跟我去省委XUAN传部。我给你评评理。”

一旁刚刚聚拢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大笑起哄起来:“哈哈哈,梁队长,原来真香的就是投机倒把的,我们都听见了。”

那胖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顾骜言辞这么犀利,怕他真是个在宣传口有后台的,当下一边抹汗一边偷偷溜了。

第33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老顾,恭喜恭喜!听说你女儿考上浙大了?”

“哎呀呀,我从小就知道敏敏特别乖,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你把她弄回城真是弄对了!读书这个事情呐,看天分的。男孩子多皮。”

这天,正是顾骜回家的日子。

一大早,钱塘制氧机厂的技术科办公室里,老爹就被来道喜的同事包围了。

不过很显然,这些人只知道顾敏考上浙大的消息,所以道喜也是有针对性的,并没有人知道顾骜的情况。

谁让顾骜没有发电报回来报喜呢。

老爹心里知道顾骜肯定是过线了、能上大学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学校,所以最近一直保持低调,也不跟同事吹嘘。

毕竟,说不出具体校名的情况下,就贸然告诉别人“我儿子也考上大学了”,只会引来别人刨根问底地追问,说不定还会被误会为吹牛。

不如暂时低调,扮猪吃虎。

但哪怕只是女儿上了浙大这个消息,也已经足够喜庆了。

所以老爹今儿特地托门路花大钱,弄了整整两条软包大重九,摆在办公桌抽屉里,给道喜的同事散烟。

“好说好说,谢谢大家。”

“都是大家帮衬,尤其是吴科长,要不是吴科长仗义,帮我把敏敏带回来,哪有她今天!”

“没得说,中午跟大伙儿喝一个。”

老爹客气话说久了,嘴都有些合不拢,笑得脸都僵硬了。

而道喜的同事,也觉得不虚此行。

大重九这烟,如今可不好买,那是云烟中的极品,民国初年就有了。

十年不可描述期间,一度被打为‘封建余孽、奢侈FU败’而停产。

半年前刚一复产,瞬间就成了比国产的大前门和洋烟的健牌还有面子的货色。

大前门是五毛钱一包,健牌因为渠道鱼龙混杂,不好算。

而硬包的大重九,就得两块多。最高档的软包精选,竟然能卖到四块钱一盒。

如今工人涨半级工资,就只差每月4块钱。如果拿来买肉吃,一包精选软重九,能换两只三斤的肥蹄膀了。

所以但凡是被散到烟的,无不立刻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舍不得让老爹点着了。

有些工友还特地把烟反着夹,把较软的烟身夹在耳朵上,把带着“大重九”字样的过滤嘴朝前伸出,唯恐身边的人看不见过滤嘴上的字。

耳朵上这么一根,就比大部分工友们抽的八分一包的玫瑰和一毛二的黄利群整包都值钱了。

久而久之,老爹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怕礼数不周,就坚持每人至少散两根:一根夹耳朵上,一根当场点着抽了。

一直忙活到饭点,技术科也没整出多少活儿,图纸是半张没画,就忙着迎来送往了。幸好年关将近,活儿本来就少,也算是国企的颓废特色了。

眼看要去吃饭了,又来了几个行政口那边的科长和更大的领导道喜——上午来的多半是车间的工段长、小组长、工人和技术人员。

二线行政口的人,不会没事儿往这边跑,总得饭点才会踱过来。

老爹见了,连忙拿出好几包没拆的大重九,按照每人一包的待遇散烟。

一边散还一边说:“呦这不是许科长么,你家建国也不错,是钱塘大学吧?同喜同喜!”

原来,是老爹怕太高调拉到了仇恨,言语上就先认准了财务科的许科长,跟他同喜。

许科长的儿子,刚刚考上了钱塘大学,虽然不比浙大那样全国皆知,但在省内也是排行第二了。

今年全厂数千职工,也就八个干部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好赖全算上了。所以只要能考上,不管什么学校,至少都能得到百人背后羡慕。

许科长显然也是笑了一上午了,一直到了顾镛的办公室门口,才硬装了一个谦虚的表情。被老爹拉下水之后,只绷了五秒钟的谦虚,就快撑不住了:

“唉,老顾,别寒碜我了,我家建国哪比得上你家敏敏呢。钱塘大学比浙大,那可老大一截呢。”

老爹倒也情商可以,诚恳地说:“诶,话不能这么说。你家建国不是报的政治系么,学校的特长也是有专攻的,浙大就是理工科强,文科还不如钱大呢。

我家敏敏读得再好,也就一辈子搞技术。你家建国以后可是要子承父业,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一路当官呢。”

听了这话,许科长那脸可是笑得绽出了微花,再也懒得装谦虚了,显然受用非凡。

全厂唯一一个家中有子女考上浙大的,都给他这个杭大生家长脸上贴金,还有更有面子的事情么?

许科长心里,甚至已经在下意识地暗暗决定:“下次老顾再来报销出差票证,一定给他多报一点儿!”

不过,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不合时宜的冷哼刺了过来:

“哼,就一个钱塘大学,还好意思说将来当多大官,官僚主义!浙大数学系也就务务虚,出来说不定图纸都看不懂,小心钻到白专的邪道上!”

老爹和许科长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下来。

双方正要发生口角,却有一个大领导适时地“路过”,插话教训双方:“诶,都少说两句。小顾,小许,你们也别往心里去。小柴就是昨晚没睡好说胡话呢。不过你们呢,也要注意影响,庆祝归庆祝,别闹太张扬,影响了工作!”

老爹和许科长一看,摆笑脸劝和的,是分管政工口的副厂长杜海;那阴阳怪气的,是监察科科长柴峻岭。

于是就只能忍了。

杜厂长又公事公办地补了一刀:“小顾,浙大么,咱厂子弟也不是没人上过——你看往年的同志,像你这样阵仗庆祝了么?”

老爹内心那叫一个气啊,却也只能陪着笑脸认栽:“厂长您说得是——其实也不是我想请客,是一大早那么多工友来道喜,我不好失了礼数。”

杜海皮笑肉不笑地教导:“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怪你扰乱工作秩序。这事儿就算了吧,做人要谦虚一点。要是考上清华北大了,创造了咱厂里前所未有的荣誉,那你想庆祝我也不拦你不是?

工作午餐喝茅台,这是违反厂里纪律的,你们是技术人员,误了事儿怎么办。所以这瓶茅台呢,我就找人先帮你保管着,你想明白了再来领。”

说着,杜海也很清高地不愿亲自动手,而是让身后一个分管内务纪律的员工,把顾骜办公桌抽屉里那两瓶茅台搜走了。

78年的茅台,是16块钱一瓶,相当于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得凭专门的票子,不是普通的白酒票就能买的。

一伙儿本来都围着老爹说好话、准备中午蹭一杯茅台的工友,眼睁睁看着茅台被搜走,内心都是愤懑不已。

等杜海和柴峻岭走远了,一群人才开始忿忿不平地吐槽:“哼,还好意思说‘咱厂里也不缺上浙大的人,别人庆祝了没’——他不就是想说他儿子前年也上了浙大么!那种靠推荐读的浙大,能跟顾科长家自己考出来的比?”

“他要不是副厂长,他儿子能被推荐读浙大!”

截止到去年为止,华夏大地一共有5年的推荐制上大学史,所以制氧机厂这种数千人规模的部直属重工企业,还真不缺能上浙大的干部子弟名额。

这五年里,推荐的浙大生加起来都有十几个了,另外还有略少一些的交大、哈工大生。

这时,倒是同病相怜的财务许科长低声安慰道:“老顾,你也别往心里去,杜海这是给柴峻岭出气、安抚自己的手下呢——你是搞技术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些话我也就私下跟你说。

去年在陈厂长面前,秦副厂长和杜海争推荐,陈厂长最后把浙大名额许给了生产口的,说好了今年轮到政工口。据我所知,上面决定恢复高考之前,杜海都已经把今年的名额许给柴峻岭了。

一来是柴峻岭这些年紧跟着他鞍前马后,惟命是从;二来他许了柴峻岭之后,他家回头就多了台电视机!津门无线电厂生产的!现在高考恢复、推荐取消了,柴峻岭能不气么!”

老爹点了点头,气也消了大半。

柴峻岭鞍前马后给杜厂长做了好几年狗,还赔进去一台电视机,想换儿子上浙大。现在一切都泡汤了,听说他儿子柴胡今年才考了200多分,大专都够不到,能不气么?

“哼,原来是这个道理,行,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两瓶茅台就当喂狗了,最好让柴峻岭浇到他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坟头上!”

许科长一听,也被逗乐了:“嘿!没想到老顾你这种老实人,发起火来说话也够毒的!录取通知书还能有坟头呢。”

因为杜海的打压、想为马仔出气。

厂里那些想要庆祝孩子考上大学的同事,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中午的请客自然是散了,连发烟都收敛了很多。

整个下午大家都憋得难受,只想等下班之后,再私下约起来,大不了多掏点钱,上黑市小饭馆庆祝。

谁让杜海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明面上无法反驳呢——政工口领导让你做人谦虚、不要午餐喝酒、不要炫耀白专。这些话,每一条理论上单独看都没错。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快下班,老爹思忖着要不要稍微早退几分钟,去厂门口姚老头的小馆子先打招呼、占几桌。

姚老头的店,是厂子周边一公里内,口碑最好的私房馆子。女儿考上浙大,庆功宴怎么也不能掉了份儿。

只可惜,要不是杜海的阻挠,本来可以托厂里招待处的小灶解决的。

正在这时,顾敏轻车熟路地一溜烟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看到女儿突然来了,老爹也是一愣:“敏敏,你怎么来了?”

“弟弟考上外交学院了!他正楼下停车呢!我先跑上来报信了。”(自行车)

“外交学院?那是什么学校?”老爹不懂行,还真没听说过这所虽然牛逼、但招生规模小得可怜的学校。

不过顾敏解释问题的口才,显然非常深入浅出:“你别管它什么学校。录取分比清华北大还高20分呢,毕业了包进外交部!”

一句“分数比清华北大还高20分”,瞬间引爆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情绪。

在这个朴素的时代,懂大学背后的学术实力的人,毕竟是千里无一。

想跟大众解释清楚自己的学校如何牛逼,对绝大多数大学生来说,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人民有人民的朴素判断方法,他们只知道,分数越高的大学越牛逼。

第34章 于无声处装十三

杜海跟柴峻岭对坐无言,面前摆着一张板桌、几碟小菜。

还有一瓶16块钱的茅台。

只可惜,人心情糟的时候,珍贵的茅台喝到嘴里都觉不出味儿来,反而还嫌寡淡,不如二锅头厉害。

杜海收柴峻岭的电视机,这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但是,自从取消推荐制、恢复高考的政策下来之后,杜海也没有立刻考虑退赃。

毕竟,柴峻岭的儿子也是有可能凭自己实力考上大学的。

如果最后结果皆大欢喜,杜海心中未免没有彻底昧下电视机的想法。

反正柴胡要是一辈子前途无量、柴家也就不缺这一两千块钱再去托什么关系,说不定愿意在他杜副厂长身上长线投资。

为此,最近这三个月,杜海可没少在别的方面给心腹走狗行方便:

教育部有动向后,第一时间打听内幕消息偷跑复习;

安排厂办中学最好的老师,下班后单独给柴胡补习。

听说沪江有一套高考秘籍级别的辅导书,他也第一时间帮柴家弄了一套。

别的小手段还有不少,甚至连考场信息,杜海都动用自己的能量,提前帮打听好了。

只可惜,柴胡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浩劫期间野惯了,这么好的条件,照样连大专都没考上。

这就逼着杜海考虑退电视机的问题了。

78年的干部胆子还没那么大,不敢事儿没办成还收几千块钱礼物。

不过具体怎么个退法,退多少,就要好好坐下来谈谈心了。这也是杜海这两天那么照顾柴峻岭情绪的主要原因,还不得不纡尊降贵坐下来跟对方说好话喝茅台。

谁都不容易,那台电视机,是柴峻岭从六年前听说国家出了“推荐制上大学”的改革后,就开始省吃俭用攒的,全家五六年的血汗钱积蓄,就只换了个电视机。

“小柴,你也别急。这事儿从长计议,孩子考不上大学,我也有办法弄编制,等办公室发洗澡票的老李,再过两年就退了,到时候让你家那个直接进办公室好了……”

“砰~”

杜海咪着茅台给下属敬酒,正把安慰的话说了大半,结果办公室的门突然就开了,打断了他。

“谁不长眼呢,没敲门就进来!”杜海很是愤怒,头也没回就一句骂过去。

“我,听说厂里子弟出息了,一时高兴没注意。”来人倒是一点都不生气,还很谦虚检讨的语气。

然而听到这个声音时,杜海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在半秒钟之内调整好面部表情,连忙堆出一副笑脸:“陈厂长,是什么大喜事儿呢,把您都惊动了。都怪我消息不灵通,还得您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原来,推门进来的,正是正厂长陈思聪。他身后竟然还跟着生产口的秦辉,还有一伙中层干部。

陈厂长瞥了一眼桌上的茅台,却是面无表情。

杜海这时也顾不得了,连忙把锅推给下属背:“厂长,刚才是小柴因为儿子没考上大学,心里不舒坦,找我聊聊。求我陪他喝闷酒。我也是想着团结同志,又到下班的点儿了,才陪他……”

陈厂长显然也不想激化矛盾,给了个“你又欠了一个小辫子人情”的眼神,让杜海自己想象。

然后就装作没看懂的样子,顺台阶下了:“原来是小柴心情不好,那也情有可原嘛,下不为例就好了。”

他身后的秦辉本来想借机发难,看一把手想息事宁人,只能作罢。

陈厂长又说:“我是刚才下班路过,看生产口和技术科的人都围在那儿贺喜,随便看看。发现是小顾的儿子考上外交学院了,可喜可贺呐。

咱厂子从建厂那天,我就已经进场了,从工段长做起,到如今28年了,还没见过厂里子弟考上清华北大的,更别说分数比清华还高的。

听你刚才和小顾打赌说,‘有考上了清华北大的、给厂子里制造荣誉的,再庆祝也不迟’,所以,我就来帮他看看,同喜么。”

“外……外交学院?他家不是考上浙大了么?”杜海脑子一阵宕机,完全无法想象这一切,竟是转不过弯来。

陈厂长哈哈大笑,拍着杜海的肩膀:“要不怎么说小顾家牛逼呢,上浙大的是他女儿顾敏,外交学院是他儿子顾骜——去徽省插队那个,今天才回来。通知书我们都奇文共欣赏过了。”

杜海听了,瞠目结舌,倒也不敢多嘴。

然而,一旁正心情郁闷至死的柴峻岭,却是胆儿颇肥地当着厂长的面质疑:

“蛤?这怎么可能?顾镛他儿子不是才初中毕业、去年刚下乡的么。这种临时碰运气去试试水的,怎么可能考上!”

谁让柴峻岭的儿子学习条件这么好,都屁没考上,也难怪他觉得无法理解了。

陈厂长脸色一沉,却也懒得跟他计较无礼,只是打官腔地说:“小柴啊,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你的说法,就很不实事求是——小顾他儿子,在技术科帮忙翻译文献、找新材料做实验的时候,出了多少力,生产口的同志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连我都知道他数理化和外语确实厉害。你们搞政工的呐,也要深入群众,不要老是高高在上!”

这种话,从厂长嘴里说出来,威力已经很够了。杜海冷汗直流地喝止了柴峻岭再瞎质疑,还赔笑道喜,最后免不了把开了的那瓶茅台重新塞好,两瓶一起递给顾镛。

“小顾,恭喜你了。你别计较,到时候都补给你。我让小食堂开小灶弄两桌,大家一起庆祝吧。”后半句话,是压低了音量说的,希望顾镛别当场喊破。

老爹是个实在人,也不想跟一位副厂长撕破脸,就当卖个人情,没有声张。

杜海苦着脸,吩咐后勤口的人,立刻去小食堂张罗。

小食堂连忙摆了四桌,够厂里领导和骨干中层干部坐的,至于普通人当然是没机会凑到这种档次的喜庆宴席上了。

老爹也非常上道,赶去小食堂,当着其他被请客人的面,把钱彻底付清。

只是没足够的粮票肉票可给。

不过,这也是厂里默许的了。只要陈厂长或者别的副厂长点头,就可以只给钱、不给票动用这些计划外招待物资。

这种大国企,多少都是有小灶油水、能弄到计划外的肉和其他珍贵食材的。

别的不说,光保卫科的吴俊法,因为分管安全口,经常有这种机会,帮领导办脏事儿——比如厂里买了新的运货卡车,那总得试车吧?吴俊法就批个单子,让去南边的婺州山里转一圈。

然后就从当地胆子大的关系户农民那儿,偷偷收几头计划外私养的猪(被抓住了的话,这种行径叫‘资本注意的尾巴’),或者是山里打到的野兽。

然后切开了绑在汽车底大杠下面运回来,交给厂里的小食堂,沿途任何检查都发现不了。

要不是有这批计划外的肉,厂里也没法招待隔三差五来的中央和部委视察。

酒席摆上之后,陈厂长居然纡尊降贵,率先亲自给顾镛敬酒:

“来来来,小顾,今天我敬你,你儿子也算为咱厂子争光了。以后去了京城,可别忘了父老乡亲呐。”

老爹很是激动,说了些很有时代感的场面话,把酒闷了。

秦辉第二个站起来,却是直接找上了顾骜:“来,嗷嗷,你爸刚闷了,我们不欺负他。伯伯就敬你了。哎呀呀,能进外交部的,那可了不得了。说不定下次西哈努克亲王再来厂里视察,就是你陪着来喽。”

秦辉这番话,引来同桌其他同事纷纷大笑。

自从七八年前,柬埔寨将军朗诺趁西哈努克亲王到京城外交访问政变后,那位柬埔寨亲王可是一直流亡华夏当寓公。(目前短暂回柬埔寨了,但今年年底被越南侵略后又会再度流亡,也间接导致了后来中越战争。我们跟越南的仗,一个重要原因是是想帮柬埔寨复国。)

周首相还活着的时候,他到处跟着首相的行程在华夏各地考察蹭饭。因为首相经常回钱塘,所以亲王也来厂子里蹭过几次饭,故而秦辉有此一说。

“伯伯过奖了,我哪有这个能耐,也就服从国家安排而已。”顾骜还知道分寸,很是谦恭有礼地喝了酒。

厂里喝白酒都是用的五钱盏,两杯才一两,所以一口闷倒也没什么。

顾骜自己是不在乎跟厂里人的关系的,毕竟他以后不会来这里工作。但老爹毕竟还有十年退休,说不定还会因为技术好被延聘,顾骜总不能给老爹添堵。

“唉,真是知书达理,小小年纪不简单呐。我家孩子刚上高中那会儿,只知道打架拦女生。人比人逼死人呐。”一群其他的中层干部,但凡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孩子的,无不羡慕嫉妒,感慨万分。

连儿子考上了杭大的财务科许科长,都陪着笑脸给顾骜敬酒:“嗷嗷,你跟我家建国也算‘同年’了,以后相互照顾,共同进步吧。我刚才就跟他说,以后这辈子要有顾科长家孩子十分之一成就,我就烧高香了。”

“许叔您谦虚,可不敢当。”

第35章 一眨眼就成了学长

金秋九月,暑气渐褪。

一身簇新西装的顾骜,跟一个同行的女生,一起站在崇文门外的小广场上,东张西望。

两人手里各拿了面小旗子,跟后世那些山寨旅游团的野导游差不多。

本来么,作为男生的顾骜,还得举一块写着“外交学院”的木牌子。

举得久了他也嫌累,就捡了根行道树的枯枝,把牌子的木柄綁长一些,然后直接插在花坛的草皮上。

至于是否破坏绿化,这年头没人管。

没错,他今天这身行头,就是被院里老师抓包、派来迎接新生的。今天是78级新生的报到日,火车票都是学院定的日子、用邮政寄给每个学生的原籍的,所以路上绝对不会耽误。

崇文门广场一侧,就是京城火车站的出站口,他们把摊设在这儿,保证每个出站的学弟学妹都能看见。

他们身边,还停了一辆中巴车,大约能坐20人,是学校派来接人的。

因为各地进京的火车钟点各异,也不可能等齐,所以都是拉满20个就走。反正学校位于西二环外的玉渊潭公园附近,离崇文门也就5公里,拉上3趟就差不多了。

此刻已经是下午,顾骜等得又累又饿,已经送走了两车学弟学妹,只等最后一车凑满。

他本来是不想接这个无聊差事的,不过谁让他在77届学生中,表现优异、所以短短数月里就赢得了大多数老师的信任呢。

他身边那个女生,也算是他的老相识了,正是几个月前和他一起被录取的叶纨。

她的见识和口语水平,在外交学院也是如鱼得水,比其他穷苦地方出来的用功孩子,天生就有优势,所以也是如今院里的风云人物。

今天,她也穿起了洋气的女式西装,还有蕾丝滚边粉色衬衫和宝蓝色小筒裙。

……

从78年3月到9月,短短数月,顾骜已经从一个外交学院的萌新,变成了大二学长。

而且因为他们是复校后的第一批,所以上面并没有大三大四的学长。

这种外人无法想像的奇葩成长速度,全赖77届的招考时机所赐——他们这批人,是冬天高考、春节前才录取的。所以他们的大一生涯,注定只有一个学期,就直接跳到大二了。

对于顾骜这种想快速成长、获取合法折腾身份的人来说,这固然是非常爽的际遇。

不过,对于大多数实打实准备好好念书的同学而言,这又是一种惨烈的挑战。

首先面临的最现实困难,就是如何在一个学期里上完本来一学年才能完成的东西。

刚刚恢复高考这两年,无论师生都是非常专心而热血的。能有读书和教书的机会,大家都非常珍惜。学生不会嫌课业负担重,老师也不会想加班是否该给钱。

本来国家就只有单休日,而77级师生为了赶时间冲课程进度,就连单休日都没了。

这也导致了顾骜第一个学期(也是第一个学年)的大学生活,几乎没什么值得描述和回忆的。

上课,做题,背单词,互相练口语会话。基本上就是过去六个月生活的全部了——包括暑假那两个月。

没有人休假,没有人回家探亲,也没人有精力偷偷谈男女恋爱。

即使如此,按原计划该耗时一整年的课程,还是没法赶完。

最后学院的领导层开会讨论了一下,决定把大一本来会上的两门外交礼仪和西方文化民俗课,挪到大二。等78级的新生进来之后,再合并到一起上。

同时,把本来该进校就组织的新生军训也取消了,挪到大二再训。

而77级在大一仅有的一个学期里,就把100%精力全部投入到外语课上。

这样一来,相当于是把4个学期的课程摊到3个学期里,就没那么紧迫了。

半年的封闭式魔鬼训练,硬是把顾骜这个前世的工科生,从普通的CET6英语水平,操练到了专八的程度——

还真别觉得这种进度不可能实现,毕竟寻常大学生之所以要花好几年学外语,完全是因为外语并非他们的全部,每学期最多只有两成精力花在外语上。

如果是六个月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只学外语、生活中都用外语语境,这种提高是很恐怖的。何况顾骜今生的肉身,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学习语言方面反而颇有优势。

除了英语之外,这一学期里,顾骜还打了另外两门外语的基础。这就要说到他被分配的具体专业班级了。

77级这一批外交学院学生,全国范围一共是60个招生名额,录取进来后分了4个班,每班9男6女一共15人,小班制教学。

按照十年前的专业编制,应该分出一个班对口未来的亚洲司,主修日语、俄语和朝鲜语,还有其他东南亚语种(不是全学,将来还要分小语种选修)

然后二班对应欧洲司、主修英、法、德三大语种,选修意大利语/希腊语等南欧小语种。

三班对应美洲司,主课是英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因为拉丁美洲大部分国家都是说西班牙语的,还有巴西说葡语。

最后的四班,是万金油的“对外汉语专业”——不过这个对外汉语,跟后世外语类大学的对外汉语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它就是奔着什么主流语种都要选几门会一点,而且还得知道如何把汉语中的精髓语境、用外语信、达、雅地表达出来。

外交部培养这样的人才,固然不是为了让学生把《红楼梦》或者唐诗宋词翻译成多么优美的外语。

但却需要学生有能力把伟大领袖的思想、选集,精准地翻译成外语,并且在外事活动中、向本阵营的其他社会注意国家宣传。中苏论战那几年,大家在靠嘴炮拉拢小弟的时候,外交部的干将们没少干这些事情。

而顾骜,就因为成绩过于优秀,不幸被分到了这个对外汉语专业。上面倒也敞亮,觉得人才难得,允许他自选三门大语种主攻。

于是这6个月的魔鬼训练里,顾骜除了苦逼英语之外,还修了日语,德语,也算是充分发挥前世作为一个穿越者的积累——

日语是他作为第二外语相对容易修的,毕竟前世有那么多日漫日剧和PS4上的JRPG游戏的积累。而且在支付宝当程序员那几年,公司的福利着实很不错,没少组织员工出国旅游。常用会话多少有基础。

只是没花精力死背过五十音,所以顾骜相当于曰本文盲,只会听说不会读写。来了这里之后,终于把基础语法和拼写恶补上了。

第三外语他本来想修朝鲜语,也就是韩语,好省点儿力气。理由当然也是因为旅游的时候学过,也看过点韩剧。可惜老师严厉地告诉他,朝鲜语不配算作大语种,他才在老师给出的仅有选项中,选了德语。

前世作为电气工程的工科生,因为查文献的需要,顾骜着实是认识几百个英语词汇和德语词汇的对照的。与日语相比,顾骜的德语水平正好反过来——是看得懂少数文献词汇,但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哑巴德语。

在第三门主修外语的选择中,老师给他的选项本来是两个:俄语或者德语。之所以这么要求,也是如今对外汉语系的工作性质所需。

主义论战当中,最需要引证的材料就是马恩和乌里杨诺夫同志的原始著作。而马恩等先贤的著作,最开始就是德语写的,这也是供产注意的渊薮。乌里杨诺夫同志的东西自然是俄语写的了。

所以德俄择一门主修,在将来外交攻击苏联人背叛了路线时,会非常好用。动辄就能引经据典。

顾骜就像一颗社会注意伟大事业的零件,被巨大而暂时无法抗拒的外力,耗费了半年时间,也打造了好几样技能傍身。

……

“怎么都这个点了还没到?不会是接错了通知,不知道是统一在这里集合么?”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叶纨抹了一把汗,低声地吐槽着。

作为女生,她的体力自然要娇弱一些,又是干部子弟出身,吃苦方面不如顾骜,抱怨也是有的。

“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先拉了这批回校,问问蔡老师。”顾骜出声安慰道。

就在顾骜有些不快的时候,背后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顾骜惊讶地回头,就看到一个一脸正气的国字脸……青年人。

之所以说青年人,是年纪明显超过后世大学生了。不过在77、78两年,20好几才读大学的人有的是,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同学,这里是78级新生报道的点儿么?”那个足足比顾骜老了将近10岁的男生,用问候学长的语气问顾骜,着实让顾骜有些别扭。

“是的,你是新生么?通知书我看下。”顾骜也顾不得纠结,只想接齐了人赶紧送走。

一边看,顾骜还一边吐槽:“我们都朝着车站瞅了好久,你怎么从西边过来的?”

那学弟深深地鞠躬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京城本地人,就住城西,还是直接去学校近。报道之后,蔡老师才说:莫非你们一直在崇文门等我呢。我才蹬了自行车飞赶过来,真是对不住!”

“嗨,以后要记得讲组织纪律。如今通讯多不方便,通知上写了崇文门报道有人接,你就该先来,管你是不是京城本地人,有问题可以以后再反映。”顾骜稍微说了两句,也就作罢,“杨义是吧,好,我登记了,上车吧——你的自行车也挂中巴顶上。”

“诶好。我帮你们收摊吧。”杨义倒也非常积极,尽量多做些事情弥补。

第36章 从来没人跷课的课

顾骜和叶纨,带着一车个个都比他们年纪大的学弟学妹,拐到西二环外、玉渊潭畔的校区。

学弟里面最老的一个,竟然有32岁了,比顾骜的年纪大一倍都不止。30岁以上的,男女生加起来一共有4个,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吧。

顾骜并不是对高龄同学的问题没心理准备,毕竟上半年他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这种现象了。但他总觉得,78级的平均年龄,总该比77级年轻一些,谁知结果却恰好相反。

他在车上一路思忖,大致想明白了其中根由——去年刚刚恢复高考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突袭了个措手不及,复习时间普遍只有一两个月。

所以很多大龄考生,已经脱离书本好多年,想突击捡起来都不可能。

但这些人又在农村吃了多年苦,苦学的毅力普遍比年轻应届生强。所以真给他们多半年时间悬梁刺股复习,很多人就赶上来了。

这也导致78级的学生,算卷面成绩分数普遍比半年前的学长们高。

而且顾骜看过7月份那张考试卷子,难度反而是比去年12月的提升了一些。

顾骜很有自知之明,自忖如果没有赶上77年的那波猝不及防,而是如今再跟这些学弟学妹们真刀真枪比,他还真考不进全省前50名。

充其量也就是稳上浙大的水平,清华北大都悬。

可见时势和机遇,很多时候确实比实力更重要。

……

“先到宿管登记,再去礼堂领铺盖和军训服。大家吃过晚饭就抓紧打扫宿舍,争取早点休息,明天就开始军训了。大一的全部住一楼。”

顾骜今天已经是第三遍说这番台词了,所以很是轻车熟路。

外交学院的旧址,只有两幢宿舍楼,一幢三层一幢四层,占地面积也不大,高的住男生矮的住女生。

事实上,要不是为了确保男女生分开,这点人塞一幢里也是塞得下的。

半年前,顾骜他们这一届进来的时候,整幢宿舍楼都是空的。

学校考虑到学校离玉渊潭比较近,附近都是低洼的湿地,湿气太重,所以让77届的住二楼,算是兼顾了防潮和少爬楼梯。

如今78届进来,学校也没精力财力把上面几层翻修一遍,索性就躲懒让新生住楼下了。

顾骜领着最后那一车上的12个男生,按名单把他们安排在男生楼一楼北边的三间宿舍。

在78年,大学生4人一间宿舍,已经是很牛逼的待遇了。绝大多数没钱没条件的差校,还得忍8~12人宿舍呢。

顾骜分到最后一间、也是最北边角落的宿舍时,刚好剩下杨义和另一个名叫乔涵的京城男生,以及两个东北来的男生——学校男女生比例严格3:2,可见今年京城的指标都用在男生身上了。

那乔涵年纪倒挺小,估计也就18岁。或许是一路读书上来的,没吃过苦,一副城南大少的做派。

一进屋,他就忍不住轻声吐槽:“怎么连蘑菇都有!这地方能住人?门上的封条都没撕干净呢。”

“小乔少说两句,不就是点蘑菇么,我来打扫好了。”一旁的杨义怕顾骜不爽,连忙劝乔涵别哔哔,然后拿起扫帚柄开始铲墙角的蘑菇。

宿舍门上的封条,其实是半年前就撕了,只不过没撕干净。而一楼始终没人住,学校里从老师到学生又非常忙,也就懒得深入打扫。

毕竟大家都是要半年学完一年课程的人,连选修课和军训都压缩掉了,哪有时间组织义务劳动。

但这破败的景象,落到乔涵这些新生眼里,却难免产生“招生办对学校恢复前景的描述,肯定是吹牛”的揣测,还觉得他们可能是被骗到外交学院来了,还不如读清华呢。

顾骜作为接待新生的学长,虽然不用全程帮忙一起打扫,但多少也要指挥一下,搭把手。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如果你高高在上,明明看到了还袖手旁观,会被人说“不深入群众”的。

打扫完后,所有人都闹得灰头土脸一身霉味儿。几个新生就向顾骜打听学校里的各种生活条件、有没有洗澡的地方。

顾骜自己也想洗,就带路去浴室。每人都拿着刚领到的搪瓷脸盆和毛巾肥皂,跟在后头。

“这个是淋浴么?好高级啊,啧啧,京城的条件就是不一样,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淋浴呢。”几个来自偏远省份的大龄男生,看着那弯弯的水管,竟然都能感慨一番。

顾骜的内心,不禁一阵无语。

当初他刚来的时候,觉得这玩意儿根本不配叫淋浴——因为只有一根高高的、弯曲的水管而已,连莲蓬状的花洒都没有。而且龙头的开关很不灵敏,射出来的水柱、打人身上老疼了。

而且最发指的是,学校只有半年的时间会烧锅炉、有热水。每年从五月份到十月份,就只能洗冷水。

冬天虽然有热水,每天也只烧两个小时锅炉,每晚五点到七点集中供水,如果错过时间就只能洗冷的了。

即使是热水供应时段内,也是锅炉出来后配到多少度就洗多少度,不能自己调节冷热。

上学期顾骜有几次来得早了,锅炉房火力旺,配出来的水估计接近50度,差点儿把他烫熟了。最后只能那搪瓷脸盆接水,然后自己去冷水龙头掺点凉的,搅一搅再往身上浇。

不过,如今看着这些大多从贫苦地方来的男生,似乎这些都不是问题。

既没有人嫌弃水柱打在身上疼,也没人质疑“为什么九月份还要洗冷水”。

顾骜觉得,真比吃苦耐劳的潜力,他或许是全校倒数第一了吧。

“顾学长,今天辛苦你了,又接人又帮我们打扫。我帮你搓背吧?”一个热心的学弟,拿着一块看上去糙得跟铁丝球有一拼的破抹布,包裹着一块肥皂,作势就要给顾骜搓背。

“不不不不不,你们自己搓吧,我没这个兴趣。”顾骜稍微冲了一下,落荒而逃。

……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穿上了新发的军装,开始军训。

因为全校两个年级加起来也才120个人。所以部里从****部队借了一个现役的排级尉官、和4个士官,分别充任军训连的连长和排长。

顾骜这些大二老生的军装普遍比较合身,也不容易磨破皮肤,因为他们拿到衣服更早,已经提前几天过水洗了。

而很多大一新生没经验,穿着不仅染料味儿重,还硬得很,许多动作活动不开。还有大一女生在做前倒的时候,因为衣服太硬,愣是撕得脱线了。

后面的女生便有些犹豫,怕出丑不敢倒。结果教官的大耳刮子二话不说就扇过来了。

顾骜看得暗暗咋舌:能进外交学院的,基本上外貌都是挑过一遍的。大一的24个女生,不说和后世的美女比吧,但至少跟同时代很想对比,至少都是八分女吧。

可这些教官,愣是把所有人都当成真的兵来训,丝毫不考虑怜香惜玉,也不考虑有辱斯文。

地上湿也好,有沙子污秽也好,怕衣服开裂也好,只要让你倒的时候不倒下,就是一耳刮子过来。

当天晚上,所有大一新生都学乖了,去浴室洗澡的时候,纷纷把新军装狠狠洗了一遍。宁可第二天穿着还没干透的衣服训练。

顾骜也被操练得苦不堪言,但渐渐也明白了这么做的必要——外交官也都是要求形象挺拔的,一举手一投足最好天然能到位,不能畏畏缩缩。

军训在刮练这些形象工程要素时,效果也确实可以,所以学院领导才让教官千万不用手软。军训的时间,也才被严格设定在了一个月。

最初的半个月,每天不仅白天训练仪态步伐、军体拳,晚上还要训练内务整理、叠豆腐块,甚至还有半夜吹号紧急集合。

半个月之后,开始在步伐队列之外,结合刺刀的刺杀操,还让人摸枪、去西山靶场打靶;不过夜间折腾倒是少了,大伙儿至少能安稳睡觉。

于是,学院领导考虑到课程的紧张,就与军训军官商议了一下,把晚上的时间腾出来上课。

考虑到白天太累,晚上学外语、背单词肯定是不行的,没效率。而且大一大二的外语进度差距太大,如果教外语的话,就得分出两拨老师分别加班开课,也浪费人力。

于是最后的决定,是夜间安排西式礼仪和文化风俗课程。

反正这门课大二年级也没上过,本来就准备合并到与新生一起上的。

这天,大约是9月20日了。

下午四点钟,军训刚刚结束,所有人都臭得要死,正要赶去浴室洗澡——京城的9月,几乎是一天一个气温,夜里很凉。而锅炉房说好了11月才开始供应热水,这是不会变的,所以大家都要趁太阳没下山之前洗澡。

顾骜却从老师那里接到通知,挨个寝室转达:“你们洗快点儿,4点半集合。吃晚饭之前要先上两节理论课!”

“啊?练了一下午刺刀队列操,都饿扁了,晚饭前还要上课?不能吃饱了上么?”好多男生哀嚎起来。

顾骜也很无奈,只能解释:“不能!因为是西餐礼仪课。今晚吃牛排——但是学不会怎么跟法国人一样拿刀叉的人,就不许开饭!”

“牛排?传说中的牛排吗?那必须学会啊!”一伙吃了20天没馅馒头的军训汉,立刻饿狼一样兴奋起来。

从那天起,“学习怎么优雅地吃掉各种西餐”这门课,就成了全校翘课率最低的一门课。

确切的说,是四年里从未有人跷课。

第37章 为了祖国苦学吃牛排

西单北街、白塔寺附近的一座国营农贸菜场内。

刘麻子叼着烟,斜靠在躺椅上,看着面前偌大的肉摊,一边欣赏夕阳,感觉很是惬意。

因为已经是下午,来买肉的客人并不多,所以抽会儿烟歇一歇,也是不打紧的。

如今这世道,大城市里最风光的就数卖肉的了,比大学教授还吃香。

同样的7毛钱,同样的一斤肉票,给谁好肉给谁差肉,完全看操刀客的心情。

那种掌握别人命运的生杀予夺大权,是很容易上瘾的。

至少他刘麻子这些年抽的烟,就没一根是自己买的,都是买肉客人递的。

想要肥膘,会递给他两根大前门;

想要五花,那好歹也得南海;

如果啥都没有,那就等着吃杂排吧。

舒坦了好一会儿,刘麻子看到一个熟客蹬着自行车,远远地朝他这儿过来了。于是连忙把烟搁下,很是热情地招呼:

“呦,牛师傅,又买肉呢,来来来,看看今天的夹心,都是好货。”

虽说卖肉的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但能让自己的工作省力的事情,谁也不会嫌多。所以那些单位采购的大主顾们,还是挺受肉贩欢迎的。

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人人都拿2两一张的肉票,让刘麻子切,那他每天卖完1000斤肉就得砍5000刀,手都得累断。

如果客人都是十斤起步,那他每天的工作挥100刀就干完了。

而这个牛师傅,正是外交学院食堂的采购兼厨子。(学校规模小,所以采购和厨子不分,几千人的学校就要分开了)

在刘麻子脑子里,这牛师傅能在他手下这些主顾中,排进前20,但绝对算不上最壕的。

毕竟外交学院的规模摆在那儿,百来号人的单位,能吃掉多少肉?

旁边的北师大,甚至师大附中的采购,都比他出手阔绰;更别说附近那些效益好的的大国企、医院。

牛师傅停好自行车,便掏出一叠大团结和肉票,说道:“今天不要夹心,你这里牛肉还有么?最好要肋排,不够的话我只能找别家了。”

刘麻子一愣:“牛肉?放心,只有你票不够,没有我肉不够的——对了,你们学校今天有庆祝活动?怎么领导突然这么想得通了……”

刘麻子一边说,一边数牛师傅递来的那厚厚一叠肉票,数到后来才意识到不对,顿时就震惊了:

“你要80斤?一头牛全部肋排加起来都没80斤吧,要不我给你切长一点、搭点牛腩?”

牛肉票确实是80斤的。

而隔壁的北师大几千号人呢,食堂一天也用不到50斤牛肉,100多人要吃掉80斤,这得是多么壕的生活方式?

“差不多就行了。”牛师傅也不讲究。

刘麻子一边切,一边忍不住好奇,揣摩着“外交学院是不是被资本注意腐化堕落了”的问题。

只是,牛师傅的下一句话,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对了,今天记得给我开发票,教务处要报账的。收据不行。”

许多人以为开放之前,国内是没有发票的,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在开放之前,因为没有市场经济,所以只是没有增值税发票,但普通发票还是有的。比如差旅支出报销、国企原材料采购做帐,都得有发票。

不过,在食品行业,即使是单位采购,如今一般也就收据便够了。

刘麻子当然能让菜场管理处帮忙开票,但麻烦,平时他都自己手填个收据给大主顾。

今天他觉得也不该例外,就跟牛师傅打商量:“发票多麻烦,我这里又开不了,还得填单子。老样子给你个收据呗?”

可惜牛师傅当然不会答应:“不行,一定得发票——还有,记得开票的写明白,是‘教学耗材’,懂么?”

“噗——”刘麻子差点儿喷出来,“教……教学耗材?你们管牛肉叫教学耗材?”

刘麻子这一声嗓门有点大,旁边至少十几个摊位的摊主、好几十个顾客,都听到了。

所有人,无论是买菜买了几十年的,还是卖菜卖了几十年的,都被刷新了三观。

“牛肉还能算教学……耗材?这什么单位?别是贪的吧!太不要脸了!”

“就是就是,丧心病狂啊!”

“听说一买80斤?这肯定是校领导大吃大喝花天酒地啊!”

朝阳群众本来就是正义感最爆棚的,当下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在1978年,有正经京城居民户口的,也才一个月半斤肉票,这在全国已经是第一梯队了。外地人和京城农业户口,还在忍受二两肉票呢。

这仇恨值拉得太大了。

牛师傅的脸色登时就沉下来。

事已至此,他埋怨刘麻子大嘴也没用,只能是赶紧解释:

“你嚷嚷什么嚷嚷!我们单位是外交学院!有门课就是教学生怎么像法国人那样吃西餐。这是外交礼仪,要是学不好,将来出国访问、或者招待外国使节,出了洋相,那就是有损国格!

他们都很辛苦的,是为了国家荣誉苦学吃牛排!你有什么不服么?你要是不给我开成教学耗材,部里到时候视察工作,还以为我们这块教学工作没做好呢!”

“对不住对不住。”刘麻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借口,“可你这不是都来我这儿买了半年肉了么,原先也没见你要过发票,我这才奇怪么。”

“原先没要发票,是因为上学期外语课程紧,这门课没开。现在开了,我就需要发票,以后也是这个规矩。”牛师傅自豪地寸步不让。

场面瞬间安静。

方圆30米内,至少50个人,鸦雀无声,目瞪狗呆,只剩下口水哗哗流到地上的声音。

“卧槽!是为了为国争光、苦学吃牛排?请务必把这个苦学的机会让给我啊!”这是每个人的心声。

“听刘麻子说,北师大30倍的规模呢,学校食堂一天全部肉加起来,还没外交学院百来号人的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啊!”

还有不少年轻的吃瓜群众,因为外交学院已经停课10年,所以根本不知道有这所大学的存在,连名字都还没听说过。不过经此闹剧,这几个字的校名却像是烙铁烙的一样,刻在了他们的内心。

……

顾骜通知新生们晚上上西餐礼仪课时,牛排其实还躺在菜市场里、根本没买回来呢。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同学们的学习热情。

因为是第一天,大伙儿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学起。

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衫,先是自己打领结、叠餐巾。然后相互调整、相互检查。

考虑到大二学生虽然也没实践过,但半年来耳濡目染外语文献,多少有点理论基础,所以老师让大家按照一名大二学长、一名大一学弟的两两分组方式,互相检查。

足足忙活了一节课的时间,然后才是餐具摆放、刀叉拿法。以及由老师介绍法餐的上菜顺序。

“好紧张啊,要是一会儿做错了,会不会被老师罚不能吃牛排呢……”

跟顾骜分到一组的,正是大一新生杨义。顾骜给他调整了餐巾的叠法和拜访后,杨义就有些担心。

“没事的,放心。”顾骜有口无心地安慰了一句。

与此同时,顾骜的内心,其实也在担心一个恰好相反的问题:

“好紧张啊,一会儿要是表现得太流畅太得体了怎么办?怎么样装成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西餐的萌新呢?

按我这种工人家庭的身份,不应该说自己接触过西餐吧?嗯……要是真穿帮了,那就拿老借口搪塞,就说我爸在阿尔巴尼亚当外援专家的时候学回来的……”

他前世在正规米其林级别的店里,都吃过几十次牛排了。加上后世人为了装逼,真遇到没去过的高档场所,也会先上网把装逼攻略仔细看一遍。

所以礼仪课老师教的东西,顾骜不但都知道,还非常轻车熟路。

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怎么伪装成萌新,让自己的进步看起来循序渐进一点、谦虚一点。

一个半小时的理论课程,终于在学生们的千呼万唤中结束了。随着一道道牛排端上来,所有人的唾液腺都旺盛得跟萨摩耶一样。

尽管已经在心里把摆放餐具的位置、拿刀叉的姿势、切牛排的手法与大小,在脑内默念了上百遍。但是肉真真切切摆在面前之后,很多人的手法依然有些失准。

“乔涵!刚才强调了三遍了!牛排要切得足够小!一口能吃完的程度,才许用叉子叉起来——再让我看到你切那么大,就滚回去啃馒头吧!”

巡场的礼仪老师看到一个动作不标准的,立刻就是一教鞭敲在手背上。

被点名了的新生很委屈地解释:“老师,我是一口能吃掉这么大块牛肉的……”

“你这叫一口能吃掉?一口的标准,是绝对不能露出牙齿,要闭着嘴嚼。你这只能叫一口塞下去!”

礼仪老师纠正了好多遍,别的都好说,唯有让学生们切小一点、吃慢一点,完全管不住。

她只能临场更改了教学标准:“那你们就记住,要切到比你们一口能吃掉的尺寸还再小一半,才许往嘴里塞!外事接待的时候吃这么大口,早就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我看77级的顾骜同学和叶纨同学表现就很不错,一看吃相就很斯文。你们都看看他俩切得多小,千万不要急!”

第38章 观礼也是政治任务

西方礼仪课当然不止有餐桌礼仪,还有很多言谈举止、着装搭配、尊重对方宗教习俗之类的琐碎内容。

至于那些外交辞令的具体措拟、书面交涉,那就更复杂了,得专门再另外开两门课,不是大一大二的新生该考虑的。

所以,能够吃上牛排或者别的高档西餐的机会,也就每周三节课而已。

最初的兴奋之后,同学们无不觉得自己还可以加强学习强度。无奈学校的教学进度和报销经费所限,只能忍着。

凭良心说,外交学院的餐桌礼仪课已经安排得很细了,几乎是巧立名目让大家吃遍各国美食。

牛排鲑鱼考蜗牛这些的吃法自不必说;连意面,都得详细分清楚是Pasta还是Spaghetti还是Macaroni,每种都得教一遍。

即使都学过了,还能再复习一遍嘛。

业务技能就是要精益求精的。

不过,教学经费流水般花出去的同时,老师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的,必须确保将来部里检查工作时,拿出来的教学成果交待得过去。

于是短短半个月里,这些本来还带着三五分土鳖气的学生,就一个个懂得如何用浅盘子而不是大碗来喝汤——

而且不能端盘子往嘴里倒,要拿不锈钢的浅勺舀起来喝。喝的时候不能低头看盘子,不能发出嗦的声音,也不能有勺子敲到盘子的声音。

反正罗宋汤这种耗材不值钱,学不会就继续练,灌到水饱为止。

随着为期一月的军训结束、以及半个月的初步礼仪训练,国庆假期终于来临。

军训的磨合,是最容易改善同学之间关系的。

所以大一大二的学生,也都跨越了年级,普遍打成了一片。

许多人提前几天,就三三两两开始盘算放假了要去哪里轻松一下。

78年还是单休日,国庆无非也就是加一天、总共休息两天而已,想出远门是不可能的。不过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程度的辛劳,也就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与顾骜同寝室的,另外还有三个男生,分别是来自沪江、有点小资的卢建军;还有曾经就读于金陵外国语中学的韩鹏;以及算是吴越老乡的明州人黄勋。

大一的时候,卢建军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同学还有点“看乡下人”的眼光,所以他人缘相对最不合群。

不过自从西餐礼仪课上,看到顾骜的小资礼节比他还标准,卢建军的三观深受打击,也渐渐接受了“外地人并不都是乡下人”的设定,开始跟顾骜套近乎。

……

国庆假期前一天,卢建军下课后主动建议:“小顾,明天去香山公园玩呗。你不是跟小叶比较熟么,约个女生寝室一起,坐缆车看枫叶啊。”

除了78级的学弟学妹不敢叫他小顾,77级的同级生,如今几乎都叫他小顾。

这倒不是论资排辈,外交学院的学生们还没闲得这么蛋疼——而是顾骜的确太年轻,至今为止才虚岁16。如果算周岁的话,还得再过3个多月。

对于卢建军的提议,顾骜倒是不怎么看好,他谨慎地说:“听说香山缆车不是还没竣工么?你干嘛这么急着去。”

顾骜不是考据癖,所以他并不知道,历史上香山公园的缆车,一直要到三年后的82年春节前,才正式对社会开放。

他只是从报纸上的公开信息看到:这项目今年5月份就已经开始施工。如今除了最后上主峰香炉峰的那三分之一路段没完工,下面坡度较缓的地方都已经造好了。

毕竟香山上的基建本来就不错,缆车也不是什么高难度工程。

不过,导致其后来迟迟不能投入商用的主要原因,是当时京城的民用电力供应不够稳定。

事实上,供电稳定性一直到90年代初都没彻底解决——后来混央视和“得到”的罗胖子,就在某年的《逻辑思维》跨年演讲上,提到他当年刚来京城广播学院念书时,有一次去看香山红叶。

结果被停电的缆车吊在半空中整整一下午,闹得他在空中连人生意义这种哲学问题都想明白了,还虔诚忏悔了一大堆。

然而,卢建军还是不依不饶地劝说:“小顾,这你就不懂了。香山缆车是没全线造完,但我托关系问了,只要不上香炉峰,下面的路段已经能试车了,只是供电不稳定,没法营业。我有个朋友,就能

这季节看枫叶多浪漫啊,就算真撞到停电,无非在空中不动而已,又不会掉下来,有什么危险?到时候咱每个车厢一男一女,正好在上面独处几个小时,慢慢等电力抢修呗。”

卢建军的脑子里,竟是丝毫没有危险意识,反而认为这是一个跟女生增进感情的浪漫契机。

这也是他对京城的基建颇有信心导致的——毕竟是一国首都,首善之区。哪怕在78年,京城的供电故障很少有6个小时还修不好的。

不过,这种幼稚的想法,在顾骜眼中,唯有摇头。

大家都做了一个学期同学了,有些年纪大、早熟了的男女生,确实有谈对象的倾向。

毕竟77级和78级学生,有大量的高龄积压,总不能让人20好几了还不许恋爱吧?所以老师根本也不管这种事情。

这是训练外交官,又不是克格勃训练乌鸦和燕子。

而顾骜也知道,卢建军这厮,是看上了叶纨同寝室一个名叫马卉的女生了,又要面子不敢直接正面上,就各种找机会迂回被动,甚至让顾骜出面约对方整个寝室。

那个马卉,算是顾骜那一级里最奔放西化的女生了,很是以小资为荣,进了外交学院后,正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学西式化妆、还染头发,那叫一个高调。

要是搁30年后,这种张扬绝对会被当成葬爱家族杀马特来鄙夷的,但当时却绝对是稀罕前卫。偏偏卢建军最嗜好烈焰红唇那一口品味,也算是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

面对如此执拗的卢建军,顾骜正在想办法既不得罪人、又能推辞掉这不靠谱的邀约。

只可惜对方有备而来,他竟然一时找不到借口。

幸好,就在此时,负责实践口的老师韩婷走进了教室,宣布了一个决定,正好为顾骜解了围。

韩婷在外交部有正式的职务,不算外交学院这边的全编制老师。不过,偶尔也会来这边,帮学生们协调一些实习上的安排。所以大家见了她,依然是一口一个韩老师地称呼。

韩婷赶得挺匆忙,三步并两步冲上讲台,顺手整理了一下裙摆,这才开口:

“大家坐好,我宣布个临时安排的假期实习任务——明天国庆,大家早上7点准时集合,我们带队去TAM广场观礼,看国庆巡游。”

卢建军闻言不由叫起苦来,只能暂时先搁置去香山伺机泡妹的打算了。

班上其他学生,大部分倒是没反应那么强烈,不过也有一些嫌累,觉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国庆巡游有什么好看的。

当时京城的国庆庆典,主要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建国年数逢五逢十的大年,会有盛大的阅兵式。比如明年的79,以及将来著名的84,都是这种情况。

但没有阅兵式的小年,不代表就没有群众活动了。中央的领导依然会在国庆这天早上、去TAM上接见群众。

首都各界人士也会组队集结,巡游接受检阅。乃至军方也会派人,只不过没阅兵那么正式。

韩婷扫视了一下,注意到了大家的情绪,于是郑重地解释:“请大家千万重视起来!这个虽然是临时决定,但也要当成政治任务去完成,不是让你们游山玩水看热闹的!

部里特地为你们争取到了明天正对TAM、最前排的群众观礼位置,还允许给你们配发望远镜。明天首长会邀请很多社会注意兄弟国家的政要、使节、代表,一起登楼。

这是你们的一个好机会,千万要抓住——最近部里的动作会比较多,越南人近期已经威胁了柬埔寨好几次了,部里争取阵营内国际舆论的任务非常重。

说不定年底你们就有出外勤实习的机会了。趁机先把那些外国领导人的脸记记清楚,对后续实习有好处的。”

韩婷这么一解说,所有同学的情绪都振奋起来了,连卢建军都顾不上想女人了。

对于外交官来说,专业的课程和技能当然很重要,但一些平时的积累也同样重要。

其中最明显的一项,就是认人——这对于情商比较低、不善于交朋友的学生而言,尤其是一个挑战。

作为一个外交官,一项很过硬的技能,就是至少要记住几千张脸,并且把他们跟名字一一对应起来,甚至还要记住重要人物的爱好和忌讳。

各种大型国际峰会上,上千人一个鸡尾酒会厅,你看到谁都得马上叫出来,然后像是老朋友一样过去寒暄,还不能犯忌。

这种能力,靠上课是上不出来的,毕竟它违反了人脑的生理结构——牛津大学人类学家罗宾.邓巴就研究过,正常人脑能保持熟悉的社交关系上限,只有150人。

所以一定要经常实习,在还没工作之前,就尽一切可能性出席此类场合,然后暗中观察。

而历史总会证明,如果你可以记住成千上万人的名字和脸、对应起来。那么无论你将来做什么工作,总会对你的成就有帮助的。

无论你是跟小布什一样当美国总统,还是跟商老三那样在扬中后门卖烤串。

第39章 指点江山

“韩老师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最近上面会有大动作么?难道我们才大二,也有机会出实习任务?”

韩婷刚离开教室,同学就窃窃私语起来。

首先开口问的,正是班上六个女生中最高调的马卉。

她这人,学礼仪课和主修外语课,还是挺认真的。甚至还自己额外超过教学进度、学西式化妆和穿着。

不过,时政她就不那么上心了,算是班上政治敏感度最低的那一小撮。

卢建军正为耽误了跟妹子去香山缆车而懊恼呢,当下立刻显摆:

“马同学,你这都不知道么?从五月份开始,越南人就已经在谴责柬埔寨了——柬埔寨搞内斗,杀了些人,其中有几千人是越南裔。为了这事儿,越南人照会都发了好几遍了,要不是我们调停压着,说不定越南人都打过去了!”

马卉呆萌地问:“越南人这么嚣张?前几年他们还不是要靠我们援助么……他们和柬埔寨,都应该是我们的小弟啊。”

这番话当然是引来了不少喜欢指点江山同学的鄙夷,不过大家都没说出口。

毕竟都是南疆弹丸小国,即使是外交学院的女生,不重视也是很正常的。

大家心目中的外交工作,都是跟风光的发达资本注意国家交涉的,谁愿意去跟越南那种穷得滴血的国家攀交情呢。

所有人当中,唯有卢建军毫不介意对方的呆萌,继续解释:“依我看,韩老师说的出外勤,可能就是我们当中某些人,有机会作为使节助理,去柬埔寨或者越南调停呢。”

卢建军的说法,立刻赢得了不少同学的赞同。

因为眼下这个时间点,普通大众都觉得泱泱天朝的面子够大。只要朝廷出面调停两个小弟的纠纷,谁敢不给大佬面子?咱那些年前前后后援助越南佬的抗美物资,都值几百亿了。

不过顾骜却是嗤之以鼻的。

后世稍微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越南人这一把的胆子有多肥。

所以他默不作声,不想发表意见。

可惜,偏偏卢建军刚才还在跟他聊去香山缆车借机泡妹的事情呢,下意识就选了顾骜来捧哏,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小顾,你就说我分析得对不对!”卢建军拍了拍顾骜的肩膀,一副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状。

他显然是想让顾骜帮他背书,好让妹子更加信服他的眼光。

既然被逼问到了,顾骜也不好再和稀泥——在座的同学,个个都是国家未来的外交高官。

所以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没有被录音,都是会进入历史的,将来想赖都赖不掉。

顾骜只能勉为其难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不太可能,部里安排我们加快实习,不会是去跟越南人调停的。而是争取其他国家在越南率先挑衅后、支持我们动越南。越南人已经嚣张惯了,拉不回来的。”

顾骜此言,让许多同学大吃一惊。

“什么?顾同学,你是觉得越南人敢一意孤行跟柬埔寨动手、甚至不惜为此跟我们也动手?这也太看得起那些猴子了吧!”

大多数同学都觉得不可置信,莫非越南人疯了么。

只有叶纨等少数几个军方高干子弟,知道的内幕多一些,所以觉得顾骜的话也有几分可能性。

不过这些冷静派大多选择观望,不会轻易表态,所以场面上看起来,叫嚣派的意见占了绝对上风。

而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卢建军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请顾骜捧哏,结果却被喧宾夺主、让顾骜成了逗哏的。

为了在妹子那儿挽回面子,他不遗余力地分析:

“小顾你别瞎说,越南人要是真有胆子,早就动手了!怎么会五月份开始一直谴责到现在!我看越南人就是纸老虎,打肿脸充胖子呢!”

同学们又一次深以为然。

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是个朴素的道理。

真有把握拳头解决问题,谁会哔哔那么久。

所以大多数人都被骗了。

顾骜无奈,只能动用自己的先知:“他们这是在等,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什么名正言顺的机会?”这个问题,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问的。因为谁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非常好奇。

顾骜分析道:“我们的《人人日报》上,4月份就刊登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外国人一直认为这篇文章是我国政治风向标转向的代表。

而5月份,越南和柬埔寨的杀侨冲突和谴责就开始了——两者仅仅差了半个月,你们不觉得这个时间上衔接很紧密么。

如今,这篇文章没有被打压下去。所以有很多境外势力肯定在揣测:下次中央开某个合适的会议的时候,一定会把与之那篇文章思想相对应的文件,落到实处。

而越南人和其他社会注意阵营国家,如今肯定都在讨论:如果我们真的改革了,能不能把我们打成‘修真注意’。

如果这个论战越方赢了,那么越南人争取苏联和其他社会注意大国的外援支持时,把握就会大得多。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仗着这个因素,悍然入侵柬埔寨的。”

后世的中国人,当然都知道,78年年底的伟大全会开完后,决定搞“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是一项无比英明伟大的决定,解放了生产力,发展了生产力。

但是在当时,境外有不少本阵营内试图搞事情的国家不这么觉得。

所以,历史才会是国内12月18~22日,伟大全会开完;仅仅3天后的25日,越南就悍然侵略了柬埔寨。

当时越方的外交宣传口径,大致是这样的:只要搞了商品经济,那就是走了资产阶级的路线,那就是背叛全人类的革命事业,是修真主义。

而柬埔寨不但杀越裔在先,而且还支持华夏这个修真主义国家,所以越南要“为社会注意阵营清理门户,代替苏联老大哥出手、消灭柬埔寨”。

(只是后来苏联怂了,暗中对华表示“只要你们不打下河内,我们就不武装干涉”,所以我们打了点边境城市就撤了,越南相当于是被大佬苏联出卖了。)

……

“很精彩,这么说来,部里安排我们提前实习,是要去其他东欧社会注意国家、争取论战上的优势了?”

听完顾骜的分析后,大多数同学都是久久不语。唯有一直最冷静旁观的叶纨,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并且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分析。

她的姥爷当年是金陵军区的高级将领,所以她母亲才会在金陵军区文工团工作。

不过数年前,她姥爷就调防到粤州军区带兵了。只是出于公心,怕留下“以权谋私”的不良风气,才没把女儿女婿也调去南方。

所以叶纨因为家庭原因,多多少少是知道如今这几个月,南方边境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只是她低调,知道这都是国家机密,所以从来不跟同学们吹嘘罢了。

如今顾骜的分析,与她内心的情报相互印证之后,竟然觉得顾骜的分析非常合理,值得继续往下推演、研究对策。

其他同学听到难得开口的叶纨都发问了,也纷纷反应过来,觉得应该多讨论些更有建设性的事情。

“我觉得很有可能吧。不过部里的安排,还是别过多揣测比较好。让我们做什么,就扎扎实实做好,不要投机取巧——刚才要不是卢建军问我,我也不至于说这么多。”

顾骜知道分寸,并不想当着所有同学继续高谈阔论,所以恰到好处地说了些政治正确的话。还把挑起话题的锅甩回给了卢建军。

“没想到小顾对国际政治关系研究得这么透彻,真厉害。”

“他不会是自己去图书馆借了很多相关课程的资料,偷跑自习了吧?这学习能力也是没谁了。我们光学外语和外交礼仪,已经脑子都要炸了。”

“有些人是生而知之者,天生就这么聪明吧,唉,羡慕不来的。”

同学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纷纷议论着散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番高谈阔论的内容以及发生语境,当天晚上就传到了实习老师韩婷的耳朵里。

这让韩婷对顾骜这个名字又加深了一波印象,决定明天观礼的时候让他站自己旁边,旁敲侧击地考教一下。如果确实眼界和理论都如同学们所说,这个顾骜倒是可以提前被派出去正式实习——哪怕给正牌使节当个拎包的助手也好。

而叶纨在教室里留到了最后,颇有深意地暗中观察了顾骜许久,总觉得应该主动挖掘他身上的秘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她的脑内,却是经过了好几拨反复的思想斗争:

“哼,我可不是对这臭小子感兴趣。实在是他的见识与经历太不相符了。莫非是个藏得特别深的外国间谍么?不然怎么解释他有那么敏锐的远见卓识呢?

哎呀,他要真是外国间谍,我是不是该主动接近他,虚与委蛇套出他的罪行来?姥爷从小教育我们要舍小家为大家。为了祖国揪出间谍,个人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下次他要是敢私下邀请我,我就接受他的邀请好了,趁机暗中观察……不过这家伙貌似很谨慎呢,认识大半年了,也没见他邀请我过……”

叶纨想着想着,脸色泛红起来,就仿佛她已经为祖国牺牲了自己的节操一般。

第41章 往来无白丁

次日清晨7点,全校120名学生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准时集合。

人群前停了一辆大巴车,一会儿分批把他们运走。

所有人都收拾得非常得体,男生穿了统一发的中山装,女生就穿那种民国风的蓝布裙和对襟绸衬衣,以便更好地掩饰自己未来外交官的身份,伪装成普通吃瓜群众。

顾骜入学半年多,还是第一次看到学校统一要求女生这么穿,不由好奇多看了几眼。

“喂,看什么看,要上车了!”叶纨敏锐地捕捉到,顾骜的视线扫过她时,微微停留了会儿,不由得意地教训。

她还没忘为国挖掘间谍的秘密任务呢。

虽然这个任务是她自己脑内的NPC发布的。

“我没看啊。”顾骜辩解了一句,也不多废话,就跟着韩老师上车了。

他刚才只是觉得:叶纨穿上那身民国风的女生制服后,与后世电视剧《金粉世家》里,那个女中学生冷清秋颇为神似,不过要更清瘦一些,没有董洁那种婴儿肥。

废话少说。

半小时后,所有人在TAM广场上列队整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各界群众代表巡游。因为是外交部门出面安排的,所以观察位置非常好。

除了学生之外,校方安排了4位实习老师带队,每个年级分配一男一女。

广场上,提前扎了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花坛,上面彩旗、塑像林立,蔚为壮观,吸引了同学们和等候巡游群众的目光。

而城楼上的首长与外宾,会在九点前准时进场、接待完毕——对于今天来的外交学院学生来说,观礼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拿着相簿和望远镜,然后一个个对着城楼上的外宾观察,记住他们的身份,然后尽量记在心里。

顾骜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手里同样拿了一本白色封皮的相簿,脖子上挂了个双筒望远镜(学校发的,活动结束后要收回去),准备东张西望。

不过,就在开始之前,韩婷开口喊了他:“顾骜,你过来,到我旁边。”

在一群同学羡慕和疑惑的眼神中,顾骜乖乖从队列里出来,站到韩老师身边。

“听说昨天你跟同学们聊了很多对越南人态度的揣测?”韩婷轻轻问道。

顾骜微微有些紧张:“我不是想随便发表意见,是别人问到我了。”

韩婷柔声安慰:“别紧张,我前因后果都知道——我只想问,那些都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么?还是有别的信息来源?”

顾骜当然给予肯定回答:“全部是我自己想的。”

“那很不错了。”韩婷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温言指示:

“一会儿我给你讲解城楼上那些外宾分别是什么人。你要用心记住,哪些人是重点,我都会告诉你。

按说以当年的校规,至少也要大三的学生,才能安排外交实务的实习。但学校整整停办了10年,专业人才缺得厉害。最近又要密集出访,人手完全不够,说不定你们几个表现好的,就能作为助理跟着,细节一定要注意。”

“我会的,谢谢韩老师信任。”顾骜不卑不亢地答应。

不一会儿,城楼上人头攒动,韩婷就开始细心地一对一教导。

“……左边第三个胖子,是阿尔巴尼亚大使谢姆察;排第四个的白发老头,是捷共的民族英雄、路德维克将军……这两个国家,后续如果局势恶化,很可能要安排照会出访。”

顾骜记得很认真,发现那些东欧社会注意国家派来的,普遍都不是什么实权人物。

相对而言,几个社会注意邻国的访客档次就高得多了。比如韩婷就指着个大家都认识的亚洲脸胖子:

“……这个就不用介绍了吧,朝鲜的金**主席。71年之后跟我们关系正常化后,他又经常来了。不过M注席逝世之后,他对我们的态度又有微妙地转变……”

对于金**,顾骜当然不需要再背脸,不过他身边的那些跟班小人物,就得好好记住了。

……

顾骜一边刻苦学习,并没有注意到其他同学投来的羡慕目光。

毕竟全体同学只有4个实习老师陪同,顾骜一个人几乎等于配了专职解说员,自然也会拉到仇恨值。

随着大约4万人的首都各界代表,终于全部列队通过主席台,3个小时的观礼终于结束了。十倍于此数量的围观吃瓜群众,也有秩序地纷纷散去。

顾骜脑子里混沌不堪,几百个人名和脸在记忆里乱搅打架,让他很想静下来慢慢反思休息一番。

叶纨的位置离他不远,不过一场下来,却是100个人都没记住。

她脑子里始终想着对顾骜的怀疑,看着韩老师耳提面命地亲自教导顾骜,她内心的危机感更强烈了。

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个外国间谍,已经骗取到了一名外交部工作人员的信任、随时都会有国家机密源源泄露一般。

“不行,一定要提醒一下韩老师、注意顾骜的疑点,千万不能让她被骗了。”

本着这种想法,回到学校后,叶纨就偷偷跟着韩婷,逮住一个机会后单独拦住她:

“韩老师!请等一下。”

韩婷回头一看,是班上藏得挺深的高干子弟叶纨,微笑着应对:“小叶啊,怎么了?”

毕竟叶纨也是她招进来的,自然会下意识多照顾一点。

叶纨认真地说:“韩老师,我觉得……您以后还是别单独给顾骜开小灶了,我总觉得他这个人,稍微有点可疑。”

韩婷笑道:“可疑?哪里可疑了,我觉得他很上进啊。而且,每一个学生的背景我们都审查过的。我知道你的忠诚度是最可靠的,肯定没有私心;但现在部里正是用人之际,你别多想。”

叶纨急得跺脚:“可是你没觉得他的能力和进步速度,与他的出身、阅历非常不符合嘛?好多东西,已经不是他这样的人该懂的了。

其他同学不知道他是工人家庭,我还不知道嘛!别的不说,看他西餐礼仪课熟练得演都懒得演,就很不正常啊!我怕您再单独跟他接触,会不小心泄露国家机密呢。”

要是叶纨晚生30年,她刚才说服的台词肯定会变成“开透视挂吃鸡,演都懒得演”。

韩婷一阵无语。

不过她毕竟是三十岁的成熟女人,过来人。眼神上下一打量,就明白了叶纨的真实想法。

“好,那你多盯着他一点儿,我以后不给他单独授课了。”韩婷无所谓地说,内心却忍不住暗暗摇头。

你老师始终是你老师。

叶纨目送韩婷离开,自己也转身回到教室。

她看到顾骜、卢建军还有另外几个同学都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她假装看风景,若无其事地侧着身蹭过去,竖起耳朵仔细听。卢建军果然还在那儿悉悉索索说约女生坐缆车的事儿。

“哼,小男人,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叶纨在内心吐槽了一番卢建军。

不过既然有利用价值,她也不吝虚与委蛇一下。

她装作不小心听到对方谈话内容的样子,走到跟前义愤填膺地喊破:“喂,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想请卉姐坐缆车,就直接去请她啊,还要我们寝室的人帮你打掩护?”

卢建军一惊,他毕竟也是要脸的,而且外交学院男女3:2,终究是男多女少,还没把握的事情,怎么能明着来呢。

他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是真心想约次寝室活动……缆车开起来试车,总不能只挂一个厢吧,多浪费电。”

卢建军本不指望这种解释能让叶纨信服,但没想到,对方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就顺着台阶下了。

“原来是为了省电……嗯,你还挺节约的,那就原谅你了。我们几个就当陪陪卉姐吧,我代她们答应了。”

旁观的顾骜愕然:人家都没开大呢,只是放了个闪现,你就投了?

能不能多象征性地抵抗一下?

“那个……叶同学,能不能别答应得这么痛快。韩老师刚才给我布置了好多额外的功课,我这几天要趁热打铁呢。要不下周末吧?下周末我一定行。”

顾骜说着,晃了晃他手头的一堆社会注意阵营政要和外交要员们的资料。

这都是他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内部文件。是韩婷上午给他开的书单,让他恶补的。

“有什么阴谋?难道他刚刚拿到内部机密资料,就急着跟上家接头么?”叶纨内心脑补了一下,决定静观其变,“也好,反正他也答应了,不过是多等一个星期而已。我就偷偷盯着他,看看他下周会跟哪些校外的人接触。”

如此计议已定,叶纨顺水推舟道:“那也行,既然顾同学有事儿,下周末一样的。”

卢建军算了算日子,下周说不定枫叶更红了,季节上更适合,也皆大欢喜。

顾骜并不知道短短几秒钟之内,他旁边这俩戏精、已经有如此多的内心活动了。

他的智商,依然专注于思考本职问题:“韩老师刚才说,我很有可能捞到一个去某扑街社会注意鼻屎小国当使节助理的实习任务。该怎么利用好这个机会立功呢?”

第42章 钓野伏(粉丝数满100就多爆1更)

当晚,教学楼顶楼的一间谈话室里。韩婷利用加班时间,义务劳动审查自己的得意门生。看看他一天恶补之后,到底吸收进步了多少。

时间不多了。

韩婷在部里的职务并不高,也就是个副处级的喽啰。(副处级待遇,不是副处长)。

不过她正好分管到了人事上的一些工作,以及后备人才的储备。所以,当部里人手不够、需要从外交学院调在校生实习的时候,让谁上不让谁上,她就得把关一下了。

“顾骜,你父亲60年曾作为专家、援助过阿尔巴尼亚吧?能说说详情么。”

“是的,那年布加勒斯特会议上,苏联人攻击我们的路线,正式撤回对我们的援建项目。当时阿尔巴尼亚人在会上挺了我们,苏联就跟他们断交、并撤走了援建专家。

当时阿尔巴尼亚人也有一个制氧机项目因此停工,一机部就让我父亲的厂对口援建,把苏联人没干完的活儿接过来。”

那些年,因为中苏争夺小弟,社会注意阵营里的小国都活得很滋润。

比如后来90年代穷到滴血的北棒和古巴,在60年代简直富得流油——

金大胖不管挖出多少煤来,赫鲁晓夫都指使经互会按高于国际市场均价的保护价全部买进,宁可自己国内的乌克兰顿涅茨克煤矿闲着不挖。

卡斯特罗的烟草和蔗糖也是,你能种出多少,赫鲁晓夫就承诺经互会买多少。

阿尔巴尼亚后来虽然当了白眼狼,但既然60年代时敢帮中国说话,国内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学苏联人一样塞好处拉小弟。

韩婷之所以问这些开场白,无非也是试试顾骜的对这块的历史功底如何、有没有第一手的切身体会。

然后她就开始聊戏肉:“那你对阿尔巴尼亚国内的风俗情况,有没有一定的了解呢?令尊在那边住过三年,应该多少会说一些日常用语吧?你在家有学过么?”

“知道一些,日常问候的话也会说几句——阿尔巴尼亚语,算是希腊语的一个变种,太冷僻了。”顾骜实话实说。

然后,韩婷就稍微考教了几个问题,实际上也不难,因为韩婷自己也不会阿尔巴尼亚语。

一个全世界范围内只有200万人说的小语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方言,有什么好学的?

韩婷确认了顾骜的水平,也就推心置腹地说:

“好,我明白了。那我也和你直说吧——后续,越南人如果真的对柬埔寨动武了,部里肯定要安排对所有其他社会注意国家临时出使的。

不为拉什么实质性援助,至少也要在国际舆论上营造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环境。西方资本注意国家那边,不用担心,他们巴不得我们揍越南。

但是社会注意阵营内,就麻烦一点,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从东德到捷克,十几个社会注意国家,都要派人去照会一下。到时候我就推荐你去阿尔巴尼亚吧,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韩婷说得很委婉,似乎她推荐顾骜去阿尔巴尼亚,完全是因为考虑了“你爹当年去那里做过援建专家,所以你更了解那里的情况。”

但顾骜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他资历太浅,太年轻。而阿尔巴尼亚又是社会注意阵营的十几个国家中,最穷最小的一个。

就是最,没有之一。

只有2万多平方公里,200万人口。

甚至是历史上极少数能被意呆利打败的菜逼国家——要知道,自从意呆利这个国家统一以来,它可是连晚清、希腊和埃塞俄比亚都敢输的战五渣。如此推算,阿尔巴尼亚岂不是战二渣。

“为什么要去这种扑街国家?哥想去东德啊!至少也去捷克、波兰这些有点实力的国家啊!这种国家就算争取到了,也没什么功绩的吧。”顾骜内心不无恶意地吐槽。

有点像玩《太阁立志传5》,主公开评议会时,给你一个既难度大、完成后功绩点数又少的鸡肋任务。

不过,谁让他只是个大二学生呢。

能捞到实习机会,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还是部里如今专业人手实在不够给逼的。

换了顾骜自己做领导,也不敢让毫无经验资历的新人,直接去跟大国交涉。

菜鸟外交官就只能拿菜鸟国家先练一次手。

接受了这个设定后,顾骜的气场很快恢复了沉着。他颇有建设性地问:“所以,您提前告诉我,是让我这两个月苦学相关的业务知识,好提前准备起来?”

韩婷松了口气,对顾骜又高看了一眼:这孩子不会挑肥拣瘦,能踏踏实实做事,这点就很不错。

她也就不吝多指点几句:“你也别紧张,我们跟阿尔巴尼亚的关系,如今已经彻底恶化了。三个月前,中央首长指示停止一切对阿外援后,他们已经开始疯狂谩骂我们。所以上面也不指望出访的使节改善关系,投其所好的事情,你也不用费心琢磨了。

倒是在理论论战上,你要多下点功夫,近期最好把马恩和乌里扬诺夫同志的著作好好挖掘挖掘。如果最后真的成行,估计在口头上会有一场激烈的论战。妮可千万别小看阿尔巴尼亚,这国家弱归弱,比嘴炮是很厉害的。”

顾骜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个难题,听韩婷一说,才微微有些紧张起来:

“这……怎么会,难道他们的政治教育、哲学理论很发达么?而且如果这么难,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呢?

不该找宣传口有丰富论战经验的同志去么?我在图书馆借过苗老师写的《国际政治理论史》,书上说我国在过去十几年中的论战中,从来就没输过呀。”

虽说文科研究不比理工科研究,确实能靠一两个天才撑起来。但顾骜不觉得一个200万人的鼻屎小国能出什么思想大师。

韩婷听了顾骜的问题,眉宇间却流露出了几分深深的忧虑。

“我就是怕上面轻敌,但现在看来,上面是真的轻敌了。过去十几年赢,不代表将来还能赢。小顾,后面这句话,是我这十几年的心得,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外传——

谁是社会注意,谁是修真注意。这种论战,跟一个国家的理论扎实程度其实没什么关系。关键是看谁穷谁有理。

主席在的那些年,为什么我们不怕苏联打嘴仗?因为我们比苏联还穷啊。苏联再怎么搜集证据,也不好意思说我们在走资产阶级的路线。

阿尔巴尼亚为什么一开始敢说苏联修真注意、后来还敢失心疯一样说我们也是修真注意?因为它是东欧国家里最穷的一个!他们的人又懒又不热心赚钱,躺在那儿说勤劳的人是投机,那当然占理了。

所以,过去十几年我们论战百战百胜,不代表未来我们还能百战百胜。一旦我们开放了,一旦我们有计划地允许商品经济出现了,人民稍微有点钱了。很多我们曾经能拿来论战的论据,就要束之高阁、不能再拿出来用了。

这才是国家需要新式外交人才的原因,我们要另起炉灶,找新的理论证据,让其他兄弟国家不至于一下子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给国家一个过渡的缓冲期。上面负责改革,我们就要负责解释他们做的事情,是社会注意的新表现形式,是……”

韩婷说到这儿,自己都有些词穷了,不由磕磕绊绊起来,不知该如何总结。

“是中国特色的社会注意。”顾骜下意识地补充道。

韩婷眼神一亮,一脸懵逼,随后拍案叫绝:“对!这个词发明得好!说得太好了。中国特色……哎呀小顾,我发现你真是有天赋,这次让你跟着去,说不定真能提醒一下,防止轻敌呢。”

顾骜知道自己是说漏嘴了,连忙掩饰:“您千万别对外说是我说的,我就随口瞎提,跟猴子随机敲键盘不小心敲出莎士比亚一个道理。”

这种功劳可抢不得。

韩婷神色一凛,觉悟也回来了,给了顾骜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骜有些感慨,不解地问:“韩老师,既然您都意识到了,上面对于论战有可能轻敌,为什么……其他比你更加位高权重的人,反而没想到呢?”

韩婷的表情,短暂地黯然了一下。

“小顾,有些事情,你不经历过,是想不明白的。15年前,我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进的外交学院。我算是运气比较好,最后赶在废校之前成功毕业、分配了。

再晚一两届的学弟学妹,很多就放到外面劳动、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部里大部分的人,都是从别的战线转过来的……唉,我和你说个什么劲儿,反正,你要记住,只要你好好学,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顾骜默然,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他开始尽力回忆,后世国家宣传口径中,把一种种新事物都解释为社会注意时,所用的措辞和话术。

不过,用这些东西和谐一下内部氛围,是没问题的。要唇枪舌剑驳倒洋人,难度就大了。

“不行,论读马恩著作,那些人比我多读了几十年。我一个政治课考前突击恶补后、都只考了70几分的人,怎么跟他们比?

不能由着他们发挥,至少要圈定好战场,然后故意示敌以虚,下套诱敌深入,这个论战才有希望……”

顾骜复盘着他所知的历史,计上心来。

只是他的计划,还欠缺几颗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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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PY交易(粉丝数加更)

国庆节后的第一周,星期三。

这天下午,下课之后。顾骜正在寝室里查字典、苦读德语原版《资本论》和《费尔巴哈与德意志古典主义哲学的终结》,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外地访客。

这个来访之人,竟然不经意补足了顾骜论战计划的短板——当然,即使他不出现,顾骜也会另想办法,主动去找,如今无非是更省点事儿。

“严老师,你怎么来京城了?来来来,没得说,一定要好好招待。故宫去看过了么?恭王府玩过了么?都还没呢?不急,我们学校食堂只要钱,不收肉票粮票,随便点。我先带你吃顿好的……”

把来客让进寝室,顾骜一溜烟说了堆客气话。

原来,来访者正是当初跟顾骜一起复习迎考、还点拨了顾骜语文和政治课的严平。

“别别,千万别臊我,大家都是学生了,喊名字就成。”严平很谦虚,他如今是武大中文系的大二学生,在顾骜这个外交学院的面前,可是丝毫不敢托大。

来之前一天,他给顾骜发了电报,确认顾骜有没有空、是否能接受外部采访。顾骜给了肯定的答复,他这才从南方赶来。

不过电报里他惜字如金,并没有说具体要聊些什么。

事实上,他早在暑假的时候就想找顾骜了,只是一来当时他以为顾骜暑假回了钱塘,结果联系的时候扑了空。

而顾骜暑期课业繁忙、几乎是军事化的封闭苦读,把课程补完,学校管得也严。后来就是一个月的封闭式军训。

严平的事情算不上非常重要,就这么拖了下来,刚好拖到国庆节之后,才终于逮住机会。

所以,也不能算是巧合。

顾骜知道自己耽误了对方挺久,态度非常合作:“那就先说正事儿吧,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严平指了指身边一位30岁不到的女记者,说道:“这是我们徽省日报的刘记者。她才是这次的正主。我是我爸托了关系,用挂在省报实习的名义跟来的。”

如今顶级大学的中文系在校生,只要有点关系,想在暑期的时候找个省级报纸的免费实习机会,还是挺轻松的。哪怕暑假结束了,还能继续约稿和做些工作。

严平的父亲是省作协和省文联的领导,在平面媒体圈子里自然面子够用。

“刘记者好,幸会。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呢。”顾骜满面春风地跟女记者握了手。

他内心还觉得对方戏挺多的:大半年前,《文学月刊》的蔡记者已经采访过他了,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省报的刘记者?

自己最近半年貌似一直在闭关读书,什么大事儿都没干啊,有那么多值得采访的素材么?

幸好刘记者立刻开门见山,解开了顾骜的迷惑。

“顾同学,我相信你也在奇怪,为什么上次是文联的蔡姐采访你,现在又换了我。一来呢,是令尊的单位,项目上又有了新的进展,所以你的后续事迹值得跟踪报道。

二来呢,我是省报的记者,是归口在省委宣传部底下的。我们的报道侧重,跟文联有很大区别。他们重的是纪实文学的文艺性,我们重的是事迹的定性。说实话,蔡姐上次的采访,对你下乡后接受再教育的锻炼,不够突出呢……”

如果是倒退半年,顾骜对于这种黑话是听不懂的,说不定还得找翻译。

但是在外交学院厮混了大半年后,他还有什么黑话的弦外之音听不懂。

外交部是最擅长在一团和气底下埋雷的。

所以,他立刻就理解了。

首先,半年前他参与到了国产制氦机的研发中、并做出了一定个人贡献的事儿,并没有算了结——因为当时只是分步制取完成了,而整体的制氦机还没造好呢。

从小规模验证,到工业化量产,这里面有很长的路要走。

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老爹和秦辉厂长才正式完成了工业化量产的原型机。这时候,顾骜的事迹如果再翻出来讲一讲,也是没问题的。毕竟是涉及一号工程的重大项目。

人家造个长江三峡,还不是隔三岔五上新闻、连着报道十几年呢。

当然,如果顾骜仅仅是一个天才科研少年,那这事儿可能也就罢了。

但他既然成了外交学院首批入学生,地方上的宣传部门肯定也要考虑到他未来的前途,只要注意到了他这个存在,就可能考虑花花轿子人抬人,结个善缘。

这就是进外交学院的好处了。

因为哪怕你进清华,别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100%进中央部委,那干嘛提前趁你没发迹先示好投资呢?

另外,促成省报跟进报道的第二个理由,就是刘记者说的:

蔡明霞半年前的那篇东西,太重文学性,没有强调“顾骜之所以今天能取得这么多成绩,是因为他在徽省接受贫下中农教育时,获益良多”这个宣传点。

如此一来,顾骜无论将来成就再大,也都是他故乡吴越省教育部门的功劳了,与徽省毫无关系。

作为宣传部门,提前布局抢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看到文联下属的月刊浪费篇幅、花了精力却石锤不到戏肉、把先进事迹的功劳都让给外省了,省报当然要管一管。

或许这不至于让领导亲自督办,但派个普通的小记者、跟进一下先进事迹,那也是惠而不费的。

毕竟把一件已经有调研基础的事情,从别省名下划到本省,总比凭空再采访出一个全新的先进事迹,要省力很多。

于是刘记者就来问顾骜要第一手的“翻案口供”了。

要是顾骜肯说“我在吴越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学渣,幸亏徽省人杰地灵,我到了这儿后被贫下中农改造,浪子回头改过自新,突然变成了超级学霸和创新达人”……

并且留下他亲笔签字的采访笔录,

那刘记者肯定能在领导那儿超额完成任务。

顾骜会不会这么做呢?他这种没节操的实用主义者,当然是不在乎是否出卖故乡荣誉的。

关键是看对方能不能给他足够的好处。

如果严平有利用价值,即使让顾骜自黑小时候是学渣、吴越的水土不养人,又有何妨?

反正他的肉身在被魂穿附体之前,本来就不算学霸嘛。

……

他稍微想了想,就非常得体地表示:“在宣州的半年插队生涯,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我的帮助确实不小,不但磨砺了我苦学的毅力,也让我的思想前所未有地开窍了,很多创新的想法都是那时候诞生的……”

刘记者的表情渐渐精彩,宾主双方在安定祥和的氛围中,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一聊就聊到了吃晚饭的点。

刘记者都没想到,这趟来京城出外勤竟然如此轻松,被采访对象竟然如此专业、配合。

看来后天能多抽出半天时间游览颐和园了。

她奋笔疾书地洋洋洒洒记录完,把本子往顾骜面前一伸,笑容满面地劝说:“顾同学,您看我记得对吧?如果与您说的没什么出入,麻烦你先签个字吧。”

记者采访当然是不需要当事人签字的。但刘记者也是考虑到、这是一个两省宣传部门之间争功的事儿——

万一将来吴越省的宣传部门看到顾骜的先进事迹闹大之后,想以专业人士的眼光再抢回去,那肯定会详细问采访过程的。

如果到时候吴越同行知道顾骜留下了亲笔签字确认过的采访记录,那就只能收手了,绝对不敢再挑唆翻案、说这是假新闻。

所以签字不是拿来防当事人的,是防同行的。

顾骜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地就提起笔来。

只可惜,他并没有往下写。

“诶,都聊到7点了?食堂都快关门了!我还没尽地主之谊呢,来来来,我先请你们吃顿好的,回来再签不迟。”

顾骜装作刚刚才意识到天色已晚,放下笔就拉着严平和刘记者去了食堂。

刘记者神色数变,万般无奈,内心却吐槽得万马奔腾:还当这小男生是个肥羊,原来是个老江湖……

……

“来来来,尝尝我们食堂的红酒焖羊肉——放心,花不起外汇,都是内蒙就近拉来的羊,酒也是烟台国产的。”

“这个法式的柠檬贻贝也试试,别嫌酸。自从这学期开了西餐礼仪课,食堂的规格一下子就高了。只要自己掏钱,随时都能加餐,不要票。就当是自费刻苦复习了。”

顾骜掏了两块钱,就让三个人都吃上了丰盛的肉菜。

刘记者一开始还有些忧虑,但是看到这些招待之后,就彻底抛到了脑后。

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了,省里不少专项会议也采访过多次。不过那些来开会的人在招待所的待遇,比起顾骜学校的食堂,简直是天差地别。

至于在武大念书的严平,平时吃得就更差了。他们大学也算是排名在前10左右徘徊,能确保食堂里供应平价不限量、不要粮票的白面馒头,就算是最好待遇了(只能吃,不能外带)

最突破严平三观的,还在于这边食堂的餐具。

当时几乎所有的单位食堂,不仅是大学,按理都不提供餐具。所以所有人都端着发黑的铝皮饭盒,饭菜都盛在一起,汤流得到处都是,串味儿也没办法。

但外交学院为了训练西餐礼仪,每一道菜都是单独用白瓷盘子装的,还有专门的食堂帮工负责洗碗。

这对于吃完后自己洗饭盒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封建老爷和邪恶资本家的生活方式了。

严平内心对于顾骜与他的实力对比,也在渐渐倾斜。

吃到最后,他惴惴不安地问:“小顾,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要求,才肯在采访记录上签字?有话你就直说么,我能帮的一定帮。”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似乎味道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我帮不了的,只要我爸能帮的,我也帮。当然了,不能光让文联和作协出力,这毕竟是宣传部门的事儿,该转托的他肯定会转托。”

毕竟严平本人在这次采访里,并没有什么利益,他只能是帮忙传话,不可能自己出血。

顾骜微微点了点头:“吃完再说吧,别急,我想问问,有个事儿你们能不能报道。”

第44章 龙门阵

“你们徽省,有个卖炒瓜子的,叫年广久,其实我也机缘巧合见过,稍微聊过几句。据我所知,如今他就是个小雇主的生产模式,手下四五个帮工,还不都是长期的。”

“跟年广久一样的例子,我还知道几个。都是稍微雇佣了几个工人的,效益也不错,他们自己赚了钱,跟着他们干的人,赚得也比普通人多……”

吃完饭,离开食堂,顾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连刘记者都晾到了一旁,就单独逮着严平聊这些不可拿到台面上的话。

严平听了,很是紧张:“这些人……我不是很清楚,没听过。不过那个牌子的瓜子,我倒是吃过。不是我说,小顾,这些人的事情,也就是不捅出来。如果捅出来,挨枪子儿都是有可能的。你问这些人做什么?”

顾骜果断地说:“我希望你们省的宣传部门,把这些事迹捅出来——我不求你们定调子、评价,只要就事实判断部分如实报道,然后引发社会讨论就行了。时间上么,这个月如果来不及,下个月也行,最晚不要拖过12月份。”

严平吓了一大跳:“你让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这是把某些人架在炉火上烤啊。当事人固然要掉脑袋,具体分管经济治理工作的干部也会如临大敌的。”

顾骜摆摆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们只是揭露,有什么错?这些年揭露歪风邪气的文章还少么?至于讨论的后果,你也放心,我是外交学院的,我对京城的风向了解比你透彻。上面说了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就不会一棍子打死的,最多稍微放一放,在观察一下。

再说了,眼下也快秋收了吧。你们省的小岗村,到了交公粮的时候是绝对瞒不过去了,到时候是杀头掉脑袋还是合法化,总要等来判决的。手工业和农业口子,一口气捅出两件事儿,也不嫌多。”

小岗村的事儿,如今在徽省地方上已经偷偷传得比较开了。毕竟再有一个多月,历史上就要传到最高层。

所以严平倒也听到过些风声。

如此一想,让徽省的新闻部门,提前些打预防针、报道一些事实,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无非是在时间差上,稍微政治投机一下。

严平花了好久,想明白顾骜行为的风险,心理上总算愿意帮他奔走斡旋了,不过他依然不理解这么做对顾骜个人有什么好处。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就一言难尽了。我的想法,是希望你们那边把事实报道出来后,一个月之内就能激起中央的《人人日报》介入讨论……”

地方的省级机关报纸,可以只报道新闻事实,但《人人日报》就是以社论了定调子为主了。如果是有政策代表性的事情,哪怕事件本身比较小,被提上来点评一番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顾骜赌的,就是到时候与他论战的外国人,会注意国内的中央机关舆论导向,然后在这里面找毛病挑刺。

而一旦《人人日报》上的社论把这种“雇佣了少数几个工人”的经济体,放纵为“再观察一下”。外国人肯定会据此攻讦“华夏的改革走上了修真的邪路”。

可是,偏偏顾骜手上是有底牌的。

他知道,通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德语原著,就能论证出“雇佣7个工人以下的小手工业,绝对不是资本注意”。如果到时候论战对方踩中了这个坑,他是绝对有把握把对方驳倒的。

“七上八下”这个故事,在后世了解改开初年历史的人眼里,是不陌生的。顾骜哪怕不研究历史,也从《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这部电视剧中看到过。

那本来该是中央经济政策研究室的专家林子里、在1982年才费尽心机从马克思原著里翻出来、为个体户和雇佣工人的小手工业者正名的重要论据。

但这并不代表在此之前,国内理论专家就没注意到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当时国内报纸很少报道雇佣7人以下的犯错误分子的事儿,所以也没必要为他们找借口——林专家当时也是看了《人人日报》上的形势文章,才去找素材的。

如果《人人日报》上的报道早一两年出现,说不定对应找借口的文章也会同期提前。这就是一个“装甲科技的发展与穿甲弹技术发展互相促进”的关系。

因为这个论证用到的是马克思的原著,最根正苗红,最原教旨主义,所以不但在国内有用,拿去跟其他社会注意国家论战也好用。

阿尔巴尼亚人或许可以不认某某思想、某某理论,但他们不能不认马克思的德语原文。

顾骜本来对于“七上八下”也就是当故事听听而已,没往心里去。

但是在韩婷关照过他、让他注意准备论战之后,他心思就澄澈起来。利用他上学期修了德语、书面语水平还不错的基础,去校图书馆借来了原汁原味的马克思原著,然后对照着中文译版和字典,开始有心算无心地针对这个坑备战。

现在只缺让这个坑在他希望的时间、希望的地点爆炸了。最好是韩婷那边对于出访的人士安排彻底敲定后,这边立刻文章登报,再花点时间慢慢往上走,最后引诱外国人跳坑。

实在不行,甚至不惜想办法把这些《人人日报》评论翻译成阿尔巴尼亚语,主动找机会勾引、曲线递刀子送弹药。

当然,如果外国人没跳坑,他顾骜也没多大损失。

最多这趟去阿尔巴尼亚就乖乖走个过场,全程低调一言不发,谨小慎微拎包别失礼,求个无功无过。

无非是白白请托了地方宣传部门,要欠上萧/严家父子一个不小的人情罢了。

而且,他事后也依然能以自己的名义,写出林子里那篇学术讨论文章,无非影响和效果不如在外交场合直接“被逼无奈反击”那么明显。

更重要的是,顾骜知道,如果不故意挖坑、圈定战场,而是由对方自由发挥的话,那么他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马恩著作那么厚,他又不是搞政治理论的,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只有摆龙门阵,集中于一点突破,才是唯一的机会。

……

这些外交阴谋层次的更深考虑,如今自然是绝对的国家机密,所以顾骜也不能完全告诉严平。

他只能稍微透露一点逻辑上无伤大雅的框架,然后主要用人情交换来利诱严平。

说白了,就是“你别管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干。你只要知道你帮了我之后,我会欠你多大一人情、将来愿意报答你多少好处”。

严平听得很吃力,最终还是误解了,还以为顾骜是想直接在《人人日报》上投稿翻案文章、博取个人学术名声呢,所以需要地方上先投个饵直钩钓鱼。

毕竟以严平的阅历、智商,以及他知道的情报,这已经是想象力的极限。

顾骜也懒得再纠正:“你要这么想,也行,反正事情办成了,我承你情,将来必有报答。至于这次的采访,那就更没得说了,我完全配合。以后如果还有采访,我也配合。”

肮脏的PY交易完成。

严平想了想,郑重地说:“我只是带个话,这肯定要家长出面了。这种文章,先得找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当投稿人——这还算好找,不管许前程给好处,找个身价低的,总能搞定。

关键是这样的报道放出来,肯定会有一个省报的具体编辑人员负责。估计得看看有没有快退休、不怕影响将来仕途的人了。”

虽然严平也知道,问题不一定严重,如果顾骜方案文章做成了,这些捅出报道的人反而会有功无过。但是在顾骜完成这一切之前,具体的经手人本人是并不知道全局的。他们肯当棋子,本身就需要勇气,也就得塞好处。

两人商量定了之后,顾骜就全程配合。

采访工作完成得非常顺利。几天之后严平就会回去,并且让他父亲出面,在省里的宣传部门各种托关系。后来回复顾骜一切搞定、随时可以发新闻捅娄子时,已经是11月初的事情了。

这些都是后话。

……

不过,且说顾骜和严平接头的这一晚,一切并没有彻底结束。

叶纨这两天课余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顾骜跟什么人接头。

终于被她逮到了两个自称是徽省来的记者、想要见顾骜时,她立刻就敏感了起来。

顾骜拉着严平单独私聊的时候,她没机会进去插话。于是就找被单独晾在食堂的刘记者搭讪。

刘记者知道这里的学生都是未来的高官,当然很是客气。尤其是听说叶纨也是徽省知青考进来的,更是觉得亲切,对叶纨的问话知无不言。

也幸亏刘记者并不知道顾骜更多秘密,所以叶纨也没问出多少有营养的事情。

叶纨心思缜密,暗忖:“他好像在拿什么条件要挟刘记者、换取按他们希望的口径接受采访?会是什么条件呢?算了不想了,下次去香山坐缆车的时候,我趁左右无人,用这个线索吓他一下,看看能不能诈出什么秘密来。我就说,‘那个严平和刘记者,都已经招认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叶纨脑补完对质的场景,暗暗为自己的智商喝彩。

不过可惜的是,因为顾骜最近闭关恶补外交实务,课程实在太过繁忙。所以说好了的香山之行被拖得遥遥无期。

一周改两周,两周改三周。最后眼看都11月份了,还是顾骜的室友卢建军死拉活拽,说再不去香山就深秋了,枫叶都落完了,这才成行。

这一天,叶纨精心打扮了很久,还准备了秘密的道具、设计了周密的计划。

只等两人坐在缆车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时候,偷偷诈取顾骜身上的秘密。

第45章 你怎么认识索尼随身听

京城城西,最著名的秋季景点,香山公园。

顾骜和叶纨等人的寝室,一共八名同学,相约一起来这里郊游。

满山红叶,颇有一种《金粉世家》的烈火烹油、瞬息灿烂。

顾骜后世也来玩过,但环境不如眼下这么自然、恬静。

视觉冲击的第一瞬间,就让他联想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香山红叶。好美啊,简直跟火海一样热烈。”

对外汉语班女生宿舍最高调的马卉,刚踏进公园就张扬地感慨,还疯狂地伸开双臂原地转圈,也不知道是迎接落叶,还是撒疯呢。

她倒也不怕晕。

“没白来吧。到京城大半年了,总算等到了一次深秋,都怪我们去年是冬天高考。”以马卉跟屁虫姿态出现的卢建军,也连忙出言应和。

“确实美,建军,你可本事了。要不是你能托到内部关系试车,咱起码再等一两年才能坐缆车看红叶。”其余两个女生也挺给面子,对今天请客的卢建军不吝美言。

她们这么一说,自然也有男生酸酸地不服:“我们都是要当外交官的,以后留京城的年份长着呢,啥时候想看就能看。”

只有顾骜既不应和,也不酸,全程云淡风轻。

一伙人带着野餐的食物,还有踏青用的各种小玩意儿,在公园里晃悠了个把小时。都走得有些累了,卢建军便提议去坐缆车。

试车的关系是他请托的,其他人也就客随主便。

“大家分一下车吧,男女生混搭着来,也好有个照应。”卢建军没羞没臊地提议,然后就拉着马卉上了第一个车厢。

有了他们带头,后面的人无论有意无意,也没那么害羞了,自然而然就分好了组跟上。

顾骜落在了最后面,叶纨也落在了最后面。

幸好叶纨本来就在女生中以高冷著称,其他平民子弟的室友也不敢劝她。

大家都琢磨:反正试车时车厢是有多的,远远不止4只。如果叶纨要耍大小姐脾气,大不了她跟顾骜都单独坐一个好了。

“女士优先。放心,如果你不想跟别人一起的话,我是不会冒昧的。”顾骜看又一个空车厢转过来了,很绅士地示意叶纨先上。

不过叶纨却没有动,冷冷地看着这个空车厢转了过去。

“诶?你不想先上吗?”顾骜也没多想,看下一个车厢又过来了,便说,“那我先上吧,你最后,小心照顾好自己。”

然而叶纨却又拉住了他的手,生硬而面无表情地说:“我怕,还是一起吧。”

于是又一个车厢被错过了。

他们和前面的同学之间,已经隔了两个车厢、近百米距离,相互根本看不清了。

顾骜无奈地耸耸肩,等第三个车厢过来,才拉着叶纨上去,还让叶纨坐在靠近上下口的一侧。

香山的缆车,可不比后世那些修得晚的索道,能拿完整的有机玻璃罩把整个车厢罩起来。

每一个车厢,说是仅靠一堆钢管焊起来、再加点安全索也不为过。

乘客的双脚是直接悬空垂在空中的,只有屁股坐在上面,围栏也是几根钢管。中间的空隙足够让随身的包包、皮夹掉落到数十米的山谷中。

再加上山风凛冽、摇摇晃晃,乘客不得不把身上所有东西扎紧。

后世很多没经验的女客,坐香山缆车时穿的是不用系鞋带的鞋子,比如高跟鞋什么的,经常下山时就光脚了——高跟鞋都葬身深谷了。

如今索道理论上还算是施工期内,当然不会有“旅游攻略”,所以叶纨不幸也穿了一双高跟鞋。

裸露的小腿悬在那儿晃荡,没多久就觉得忐忑起来。

顾骜最近很忙,要恶补的东西太多,所以其他方面难免智商迟钝一些。

不过到了这一刻,被深秋的山岚吹得一激灵,他也有些回过神来。

“叶同学为什么要跟其他同学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她难道想在半空中干点什么?不会吧,难道她对我有意思?”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冒出来,顾骜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忙寻找合理性,把这种可怕的想法驱赶走:“可明明是卢建军和马卉这俩没羞没臊的家伙,想要那啥一下。我们其他人,只是打掩护的背景板啊!

嗯,肯定是我想错了,叶同学就真的只是怕。这种高干子弟家教都很严的,怎么会随随便便想那种事情……”

……

叶纨果然也是正襟危坐,把女式挎包抱紧在胸前,整整20分钟没跟顾骜说任何有营养的话。

最多是嗯嗯啊啊感慨一下沿途景色确实不错,不过那口吻生硬冷淡得像领导视察点评。

在半坡拐了一道,进入下山半程之后,或许是考虑到时间不多,也或许是觉得铺垫酝酿够了,叶纨开始慢条斯理地套话。

她把头微微朝顾骜这边靠了一下:“上次来的那两个徽省记者,你好像挺熟的?先进事迹不少么。”

顾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于是就承认了:“嗯,那个男生是武大中文系的,我跟他当初机缘巧合,一起复习迎考的。”

善于说谎的人,都是九真一假掺着说的,绝对不会在不必要的地方多浪费谎言。

“原来是这样啊。”叶纨语气不变,捋了一下头发,然后从胸前的包包里一阵翻腾,翻出几张地方上的省级报纸来,仔细看了之后,挑出一张。

“这个关于你的先进事迹,就是那次他们采访你之后写的?”

顾骜这才表情严肃起来:“你偷偷调查我?”

叶纨装出一个自以为魅惑、却实则僵硬的微笑:“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你见识很广,进步也快,很好奇,想了解你更多。

怎么说,咱也交情不浅了,全校同学里,你就数认识我最早。难道有了先进事迹,都要藏着掖着,不肯跟好朋友分享么?”

叶纨这么一说,顾骜倒也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了。

如今的大学生,都是没什么城府的,文艺青年尤其多。

谁要是交到了异性笔友,都得在同学面前炫耀一下(这年头没有拿女QQ头像骗人的抠脚大汉)。

如果是投稿被报纸杂志采用了,甚至是媒体上有了关于自己的正面报道,那更是要买一堆报纸、然后剪报贴起来给大家看。

外交学院的学生,也算是藏龙卧虎,而且因为单位好,稍微在社会上有点先进事迹,比如“学**、用外语给国际友人指路”,都容易被人报道。

给普通杂志投稿的时候,只要写下寄件者的单位,稿件录用率也起码比社会人的投稿高出三五倍。

所以这大半年来,顾骜和叶纨先后看到同学炫耀七八次了。

而像顾骜这样有了先进事迹,却闷声不响的人,女同学发现后调侃他几句,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顾骜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都是半年多前的事迹了,只不过项目有了新进展,又报道了一次。再显摆一次也臊得慌。”

正所谓一案不再审,一逼不再装。

叶纨听他承认了,语气却突然伺机一变,冷冽下来:

“本来么,你早点承认了,我也不至于好奇去刨根问底。可惜你非要谦虚,我那天就跟那俩记者好好聊了聊,结果他们什么都说了。”

顾骜神色一紧,随后恢复如常。

严平自己也是担了干系的,不可能出卖他。

难道是叶纨调查了那个刘记者,挖出了一些关于他的事儿?可刘记者并不知道幕后交易。

“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懂。”顾骜冷静地装傻。

“这些报纸里,还有你要他们发的文章吧?”叶纨机智地拿了一叠同一家报刊的报纸,在顾骜面前虚晃一下。

顾骜只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张,不能确定对方知道多少,只能反问:“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那就是有了?”叶纨狡黠地逼问。

“你别胡搅蛮缠!”顾骜高度紧张专注起来。

但叶纨随即又脸色转向娇羞:“你这么凶干吗!人家就是想多了解点儿你的事迹么!”

这种一张一弛的尺度,着实让顾骜猝不及防。

他成熟的心智,是不怕同龄人拷问的。

但就怕女人一会儿跟你谈交情,一会儿跟你谈严肃正事。各种手腕交叉着上,一不小心就拿捏不准回答的尺度。

毕竟顾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就在他疲于应付的时候,一声轻微地“啪”,缆车停了。

总计一两公里的路程,停在了还剩最后四五百米的地方。

叶纨微微一惊,却没有尖叫,倒是可以听见前面百米开外,有其他女生叫了起来。

“果然是停电么?”叶纨微微有些紧张地问。

“有可能只是负载不稳定,电压波动,几分钟就能重启吧。”说起这个话题,顾骜倒是轻车熟路得多了,谁让他上辈子本专业是学电气工程的呢。

当下他可以找到无数的技术话题,岔开去侃侃而谈:“总共就几个车厢、这么点人,不太可能是静态负载导致的,说不定是风太大,瞬间输出功率波动就大了……”

反正叶纨也不懂电机学,随便顾骜瞎扯也无法反驳。

她眼珠子一转,觉得反正时间还多,倒也不急着立刻完成逼问了。

她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台比饭盒略大一些、但更加薄的金属框塑料盒子。

“我有点怕,陪我一起听会儿音乐,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么。”这是叶纨为了今天取证安排的最新道具。

“索尼随身听?哪来的?”顾骜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这倒不是他没有穿越者的意识,而是实在太震惊了。

仔细一想,索尼公司造出的全人类第一款量产随身听(walk-man),好像还真是1978年的产品。

但问题是,曰本人都才今年刚有的东西,国内怎么可能买得到!

顾骜对叶纨的家庭背景能量,更深了一层认识。

而叶纨的情绪,却再次变了。

“他一个从来没去过曰本的,怎么可能叫得出‘索尼’这个牌子?索尼的东西从来没在国内卖过,合法进口都没有。”

在她眼中,顾骜是外国间谍的嫌疑更大了。

她的手指,也随时摁在了播放/录音的切换键上,准备一会儿趁其不备。

第46章 邓丽君情歌逼供法

叶纨假装没有意识到“顾骜为什么会认识索尼随身听”这个破绽。

依然动作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副入耳式的耳机,然后姿态优雅地分了一个耳朵给顾骜。

摁下播放键,耳机里缓缓流淌出柔美凄婉的背景音乐,以及一个让无数国人心旌动摇的声音。

是邓丽君在曰本出道的成名曲——《空港》。

这个曲子,配合如今的年代背景,以及两个双腿悬着、挂在满山红叶包围的天空中、被山岚吹拂得左右摇摆的人,其实非常应景。

叶纨假装把头靠在顾骜肩膀上,偷偷观察顾骜的反应。

哪怕是她这样从小见识广博的高干子弟,半个月前也是特地花了很大精力和800块钱、才弄来这台随身听——

其实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父亲刚带团出国访问演出,并且拿到了足够的换外汇指标。因为这东西不是合法批量进口的。

叶纨初次听的时候,感觉很震撼。曰本原产的环绕音效果和沉浸感,是当时的国人是根本没想象过的。

知识,可以传授和描述。

但感受,是必须亲自经历的。

再厉害的老师,也无法教会写出《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海伦,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绿色。

但是,顾骜的反应,却是一种细腻的怀旧,但绝对不包含震惊。

叶纨决定图穷匕见了。

她先不着行迹地摁下一个键,摆出副温柔的表情,用撒娇的语气问:“知道这个键是干什么的?”

随着耳机里邓丽君的声音戛然而止。顾骜微微一惊,还以为对方摁到了录音模式。

但他低头一看,立刻发现不是这样的。

叶纨摁的是一颗写着“HOT-KEY”的橘红色按键。

顾骜当然知道这个键是干什么的——摁下后,麦克风就会接通。然后你对麦克风说话,声音就会从耳机里传出来。

从实用层面来看,此功能纯属鸡肋——如果一男一女都已经能分享同一副耳机听音乐了,还要这个热键干什么?

这根后世那些矫情男女大学生,不敢当面表白,非要背靠背坐在一起发短信有什么区别?

用敖厂长考古视频里的评语来说,这就是一个“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功能”,不如直接改名为“表白键”。

“她不会突然想表白吧?一点征兆都没有啊,而且我又没发达呢,她图我什么?”

顾骜被弄得很紧张,但又不能不答:“从字面上看,这个是热键……啊,我懂了!我在耳机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边录边实时播放的吧?”

“你还挺聪明,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那就闭上眼睛静静听呢,我有心里话想跟你说的时候,就摁这个键。”叶纨不着行迹的夸了一句。

她才不是想表白呢,她只是精心设计,希望让顾骜不经意间习惯这种“耳机里的音乐突然中断了”的插曲,那说不定就被她瞒天过海了。

“哼,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说不定就是去年跟那个叫山下义久的曰本人会见的时候,被糖衣炮弹收买拉下水了!”叶纨的内心,悲愤不已地想。

虽然这个想法漏洞很多,但女人一旦认定了一种可能性,往往是会忽视漏洞,强行解释的。

叶纨用“狼来了”的手法,听个一两分钟音乐,就摁表白键掐断一次,说些没营养的暗示。渐渐地她知道顾骜彻底放松了警惕,就同时摁下了热键和录音键,开始突袭。

“我知道这份日报上有几篇文章是你托严平发的,你是曰本间谍吧!”

顾骜愕然。

叶纨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决定了这种直接把话挑明的方式,并且全程录下来,指望逼顾骜自辩的时候露出破绽,回去再慢慢找。

“你说什么呢!”顾骜义正辞严地坐直了身体

“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第一次听随身听都不惊讶、还有原先那么多突然冒出来的政治敏锐和远见!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解释,我就去揭发你!”

这是一种讹诈式的审讯手段。

顾骜果然如临大敌。

他如果什么都不解释,叶纨依然可以给他添堵,让他接受审查。毕竟顾骜身上确实有解释不清的疑点。

或许最后结果是什么都没有,甚至叶纨也会因为诬告而留下可能的污点,但毕竟是没必要的两败俱伤。

顾骜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维剧烈挣扎一番,当机立断决定解释。

当然,辛亏他请托严平的文章,已经登出来了,后续的一切,都已经没人可以踩刹车了,只能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

否则,他是不敢和盘托出的。

想通之后,他从那叠报纸里抽出一张,指着上面一篇题为《芜州民间经济暗访实录》、作者署名“萧穗”的文章。

“这就是我让严平帮忙发的文章。至于目的么,是为了更好地完成韩老师为我争取的出访任务。你知道的,研究哲学理论著作,不是我的强项。

如果让阿尔巴尼亚人随便进攻,我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不如找一个看似漏洞、但实际上却有100%反击把握的坑,诱敌跳进去。”

顾骜先用最简明扼要的话,把问题的主干说清楚。

就在他们来香山公园玩之前没几天,韩婷正式通知了顾骜,后续会安排他作为实习助理出访。

叶纨如果真是爱国者,就只能为顾骜保密,甚至协助他完成。

叶纨的第一反应是匪夷所思。

“就凭你还想立功?我们这儿都是新人,谁敢说立功,无功无过就不错了。再说,这篇文章我稍微看了下,简直就是自揭其短!这是卖国!”

顾骜傲然道:“反正文章已经出来了,改变不了。外国人肯定会看到的。至于是不是自揭其短,你说了不算,马恩著作原文才说了算——

我可是花了半个月的精力,专注于研究这一点,才想到挖这个坑的。你如果现在出卖我,那么这个坑就没有人填了,你只能看着外交论战的失利,你才是卖国!”

叶纨心中一震,貌似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果是在顾骜挖坑之前,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肯定会阻止他冒险的。

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挖坑前了,而是恰好处在“已挖未填”的时间差。

她纠结百转,一咬牙,说:“那这样吧,你先把你准备如何利用马恩原文、驳倒对方在这个点的论战进攻,全部告诉我,至少能辩得赢我,我才会信你。”

“你想剽窃?”

“姐还用得着剽窃你?姐要是官迷,不立功都比你立了功升得快!”叶纨气极反笑,“我要真剽窃你,就是你……女儿!任你处置!”

一般人用粗话赌咒发誓,都是“谁特么如何如何,就是你儿子”。但叶纨没说过这句粗话,情急之下就成了“女儿”。

顾骜权衡再三,也不为己甚,就当是学学艾奇逊,当一把不拿学费的好教员:“那你给我听好了,《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章,《剩余价值》第四段,是这样论述的……”

过程略。

随着一声缆车的响动,供电恢复了,大伙儿缓缓往山下驶去。

叶纨忘了时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听顾骜长篇大论了五分钟。

“……总之,由上可知,雇佣7个工人以下的小手工业者,他们即使偶然得到了剩余价值,其主要部分也不是用于投资扩大再生产,不符合马克思对资本家的定义……”

“所以这种经济完全是现有模式的有益补充,甚至优于乌里杨诺夫同志在1923年以前实施的***……”

顾骜看缆车快到了,加快语速,恰到好处地结题。

叶纨陷入了彻底的震惊。

“他……他怎么在半个月之内,把《资本论》上那些坑都发现的?怎么听起来这么有道理的样子?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的人么?

这些东西,就算曰本间谍给他特训,也是做不到的吧……难道他的一切先知先觉,都真的是因为他天才?”

叶纨瞬间觉得自己的智商优越感和阅历优越感,被双双沉重打击了。

“罢了,看结果吧,如果他真的能立功,以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因为太过失神,走下缆车的时候,她不小心绊了一下,滚倒在地。

她的鞋子,也早就在半空中时,便落入深谷了。

“哎呀小顾,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怎么让女生这么狼狈。”神清气爽地卢建军,大包大揽地走过来调侃。

他已经搂着马卉的腰,一点都不避讳旁人了。

显然就在刚才半空中那段时间,他已经敲定了关系。

“小叶怎么这么恍恍惚惚的?不会也被得手了吧?”

“看不出来啊,平时装得那么拿乔,原来背地里对男人也挺需要的么。”

叶纨又羞又气,懒得解释,只穿袜子踩在石子路面上,一个人走了。

第40章 委以重任

PS:41章开始重写,今天会重新追上进度,关于叶纨前期刺探的情节没了,调整压缩一下节奏。

41~46目前都删了,今晚重新更

……

次日清晨8点,全校120名学生已然在TAM广场上列队整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各界群众代表巡游。

因为是外交部门出面安排的,所以观察位置非常好。

除了学生之外,校方安排了4位实习老师带队,每个年级分配一男一女。

广场上提前扎了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花坛,上面彩旗、塑像林立,蔚为壮观,吸引了同学们和吃瓜群众的目光。

而城楼上的首长与外宾,会在九点前准时进场、接待完毕——对于今天来的外交学院学生来说,观礼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拿着相簿和望远镜,然后一个个对着城楼上的外宾观察,记住他们的身份,然后尽量记在心里。

顾骜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手里同样拿了一本白色封皮的相簿,脖子上挂了个双筒望远镜。

韩婷把顾骜的位置安排在了自己身边,以便于一会儿亲自给他讲解,这让许多同学羡慕不已。

毕竟全体同学只有4个实习老师陪同,顾骜一个人几乎等于配了专职解说员,自然也会拉到仇恨值。

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她也不忘顺便问几个问题:“听说昨天你跟同学们聊了很多对越南人态度的揣测?”

顾骜微微有些紧张:“我不是想随便发表意见,是别人问到我了。”

韩婷柔声安慰:“别紧张,我都知道前因后果——我只想问,那些都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么?还是有别的信息来源?”

顾骜当然给予肯定回答:“全部是我自己想的。”

“那很不错了。”韩婷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温言指示:

“一会儿我给你讲解城楼上那些外宾分别是什么人。你要用心记住,哪些人是重点,我都会告诉你。

本来按旧的校规,至少要大三才能安排实务实习。但学校整整停办了10年,专业人才缺得厉害。最近又要密集出访,人手完全不够,所以你自己要加油抓住机会。”

“我会的,谢谢韩老师信任。”顾骜不卑不亢地答应。

不一会儿,城楼上人头攒动,韩婷就开始细心地一对一教导。

“……左边第三个胖子,是阿尔巴尼亚大使谢姆察;排第四个的白发老头,是捷共的民族英雄、路德维克将军……这两个国家,后续如果局势恶化,很可能要安排照会出访。”

顾骜记得很认真,发现那些东欧社会注意国家派来的,普遍都不是什么实权人物。

相对而言,几个社会注意邻国的访客档次就高得多了。比如韩婷就指着个大家都认识的亚洲脸胖子:

“……这个就不用介绍了吧,北夷的金主席。71年之后跟我们关系正常化后,他又经常来了。不过最近他对我们的态度又有微妙地转变……”

整整3个小时的巡游,顾骜基本上什么热闹都没看着,就顾着刻苦学习、记住各路政要和贴身喽啰了——这种感受,有点像翻译官在国宴上从来吃不到菜,只能眼睁睁看着美食端上来,又原封不动地端下去。

随着大约4万人的首都各界代表,终于全部列队通过主席台,观礼终于结束。十倍于此数量的围观吃瓜群众,也有秩序地纷纷散去。

顾骜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几百个人名和脸在记忆里乱搅打架。

……

不过,韩婷既然对他有期待,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仅仅给了顾骜半天时间整理温故,当晚就加班考校他的进步速度。

时间不多了。

韩婷在部里的职务并不高,也就是个副处级的喽啰。(副处级待遇,不是副处长)。

不过她正好分管到了人事上的一些工作,以及后备人才的储备。所以,当部里人手不够、需要从外交学院调在校生实习的时候,让谁上不让谁上,她就得把关一下了。

她先问了白天给顾骜讲解过的内容,顾骜表现还可以。

“仅仅半天,能抢记住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韩婷给予了好评,然后继续深入考察。

“顾骜,你对阿尔巴尼亚熟悉么?按履历,你父亲60年曾作为专家、援助过?你知道两国邦交的那段历史吗?”

顾骜点点头:“是的,还算熟吧。那年布加勒斯特会议上,苏联人攻击我们的路线,正式撤回对我们的援建项目。当时阿尔巴尼亚人在会上挺了我们,苏联就跟他们断交、并撤走了援建专家。

当时阿尔巴尼亚人也有一个制氧机项目因此停工,一机部就让我父亲的厂对口援建,把苏联人没干完的活儿接过来。”

那些年,因为中苏争夺小弟,社会注意阵营里的小国都活得很滋润。

比如后来90年代穷到滴血的北棒和古巴,在60年代简直富得流油——

金大胖不管挖出多少煤来,赫鲁晓夫都指使经互会按高于国际市场均价的保护价全部买进,宁可自己国内的乌克兰顿涅茨克煤矿闲着不挖。

卡斯特罗的烟草和蔗糖也是,你能种出多少,赫鲁晓夫就承诺经互会买多少。

阿尔巴尼亚后来虽然当了白眼狼,但既然60年代时敢帮中国说话,国内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学苏联人一样塞好处拉小弟。

韩婷听完,觉得顾骜的外交史功底还行,就再进一步深入:“好,我明白了。那我也和你直说吧——后续,越南人如果真的对柬埔寨动武了,部里肯定要安排使节、对所有其他社会注意国家临时照会一下。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到时候我就推荐你去阿尔巴尼亚吧,也算人尽其才。”

韩婷说得很委婉,似乎她完全是因为考虑了“你爹当年去那里做过援建专家,所以你更了解那里的情况”才如此推荐的。

但顾骜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他资历太浅,太年轻。而阿尔巴尼亚又是社会注意阵营的十几个国家中,最穷最小的一个。

就是最,没有之一。只有2万多平方公里,200万人口。

“为什么要去这种扑街国家?哥想去东德啊!至少也去捷克、波兰啊!”顾骜内心有些无奈。

不过,谁让他只是个大二学生呢。

能捞到实习机会,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还是部里专业人手实在不够给逼的。

换位思考,如果顾骜是部里的领导,他也不敢让毫无经验资历的新人、直接去跟大国交涉。

菜鸟外交官就只能拿菜鸟国家先练一次手。

接受了这个设定后,顾骜的气场很快恢复了沉着。他颇有建设性地问:“所以,您是让我这两个月苦学相关的业务知识、提前准备起来?”

韩婷暗暗点头:这孩子不挑肥拣瘦,能踏踏实实做事,这点就很不错。

她也就不吝多指点几句:“你也别紧张,我们跟阿尔巴尼亚的关系,如今已经彻底恶化了。三个月前,中央首长指示停止一切对阿外援后,他们已经开始疯狂谩骂我们。所以上面也不指望出使的人投其所好、改善关系。

倒是在理论论战上,你要多下点功夫,近期最好把马恩和乌里扬诺夫同志的著作好好挖掘挖掘。妮可千万别小看阿尔巴尼亚,这国家弱归弱,比论战嘴炮是很厉害的。”

顾骜不解:“怎么会?这么穷的小国,难道政治教育、哲学理论反而会很发达么?我记得苗老师的《国际政治理论史》上,说我国在过去十几年中的论战中,从来就没输过呀。”

虽说文科研究不比理工科研究,确实能靠一两个天才撑起来。但顾骜不觉得一个200万人的鼻屎小国能出什么思想大师。

韩婷听了顾骜的疑问,眉宇间却流露出了几分深深的忧虑。

“我就是怕上面轻敌。过去十几年我们赢了,不代表将来还能赢。小顾,后面这句话,是我这十几年的心得,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外传——

谁是社会注意,谁是修真注意。这种论战,跟一个国家的理论扎实程度其实没什么关系。关键是看谁穷谁有理。

主席在的那些年,为什么我们不怕苏联打嘴仗?因为我们比苏联还穷啊。苏联再怎么搜集证据,也不好意思说我们在走资产阶级的路线。

阿尔巴尼亚为什么一开始敢说苏联修真注意、后来还敢失心疯一样说我们也是修真注意?因为它是东欧国家里最穷的一个!他们的人又懒又不热心赚钱,躺在那儿说勤劳的人是投机,那当然占理了。

所以,过去十几年我们百战百胜,不代表未来还能百战百胜。一旦我们开放了,一旦我们有计划地允许商品经济出现了,人民稍微有点钱了。很多我们曾经能拿来论战的论据,就要束之高阁、不能再拿出来用了。

这才是国家需要新式外交人才的原因,我们要另起炉灶,找新的理论证据,让其他兄弟国家不至于一下子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给国家一个过渡的缓冲期。上面负责改革,我们就要负责解释他们做的事情,是社会注意的新表现形式,是……”

韩婷说到这儿,自己都有些词穷了,不由磕磕绊绊起来,不知该如何总结。

“是中国特色的社会注意。”顾骜下意识地补充道。

韩婷眼神一亮,一脸懵逼,随后拍案叫绝:“对!这个词发明得好!说得太好了。中国特色……哎呀小顾,我发现你真是有天赋,这次让你跟着去,说不定真能提醒一下,防止轻敌呢。”

顾骜知道自己是说漏嘴了,连忙掩饰:“您千万别对外说是我说的,我就随口瞎提,跟猴子随机敲键盘不小心敲出莎士比亚一个道理。”

这种功劳可抢不得。

韩婷也心知肚明:“放心,我不会害你的。看你这么有悟性,我也放心把任务交给你了。”

第41章 钓野伏

从韩婷那儿领了任务后,顾骜就开始全力以赴地准备。

反正78年的大学生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又经不了商,努力学习也不算浪费时间。

不过,随着揣摩的深入,顾骜才愈发意识到这事儿的难度有多大。

一开始,他想的投机取巧策略是:从国家后世的宣传口径中,找出种种解释新事物时用的措辞和话术,用于论战。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些素材只能用于和谐一下内部氛围,要唇枪舌剑驳倒洋人,人家就不认了。

洋人只认马恩和乌里杨诺夫的原教旨,国内各种“与时俱进”的思想、理论,人家根本听都不听。

所以未来要想驳倒阿尔巴尼亚宣传部门,顾骜也只能回到原教旨著作上。

“不行,论读马恩著作,那些人是专业的,比我多读了几十年。我一个政治课考前突击恶补后、都只考了70几分的人,怎么跟他们比?

不能由着他们发挥,至少要圈定好战场,然后故意示敌以虚,下套诱敌深入,这个论战才有希望……”

顾骜绞尽脑汁,开始琢磨历史上有没有直接用原教旨挖坑的事迹。

琢磨了两天,还真被他想起一个。

“诶!好像纪录片《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上,就提到过一个事件,叫什么‘七上八下’来着?貌似是说,通过《资本论》的原著,就能论证出‘雇佣7个以下工人的小手工业者,不属于资本家’。

不如就拿这个论点,先披露一些国内的现状,示弱于敌、然后直钩钓鱼好了。不过,这就需要有媒体方面的人配合了。”

顾骜正在琢磨怎么找媒体资源配合。

却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外援,主动撞了上来,不经意间补足了他的短板。

……

这是国庆节后的第一周,星期三。

当天下午课后,顾骜正在寝室里查字典、苦读德语原版《资本论》和《费尔巴哈与德意志古典主义哲学的终结》,却迎来了一组访客。

“严老师,你怎么来京城了?来来来,没得说,一定要好好招待。故宫去看过了么?恭王府玩过了么?都还没呢?不急,我们学校食堂只要钱,不收肉票粮票,随便点。我先带你吃顿好的……”

把来客让进寝室,顾骜一溜烟说了堆客气话。

原来,来访者正是当初跟顾骜一起复习迎考、还点拨了他语文和政治课的严平。

“别别,千万别臊我,大家都是学生了,喊名字就成。”严平很谦虚,他如今是武大中文系的大二学生,在顾骜这个外交学院的面前,可是丝毫不敢托大。

顾骜也不拘泥:“那就先说正事儿吧,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严平便开门见山:“其实还是关于你上次‘在国产制氦机项目上做出重大贡献’的先进事迹。《文学月刊》登了之后,又被省委宣传部一位同志看见了。

他们觉得报道侧重不对,所以这次就拍了这位徽省日报的刘记者来重新采访。其实她才是今天的正主儿。我就是我爸托关系后,挂名实习的,加上我还算了解情况,就跟着捞个出差机会。”

严平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位30岁不到的女记者。

顾骜暗暗腹诽:这帮宣传口的人,戏还挺多。半年前是《文学月刊》的蔡记者,现在又换了个省报的刘记者……

不过表面上,顾骜还是满面春风地跟她握手:“刘记者好,幸会。不过,已经采访过的事迹,再炒冷饭,真的没问题么?毕竟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刘记者的回答倒是很干脆:“这有什么问题,我们调查过了,令尊所在的钱塘制氧机厂,暑假里在制氦机项目上又取得了新的重大突破,我们这时候再来跟踪报道一次,算不上炒冷饭。”

顾骜一想也对。

首先,半年前那次采访时,制氦机项目并未完结呢——当时只是完成了分步制取。

而从分步验证,到工业化量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老爹和秦辉厂长才正式完成了工业化量产的原型机。这时候,顾骜的事迹如果再翻出来讲一讲,也是没问题的。毕竟是涉及一号工程的重大项目。

后世造三峡工程的时候,不也是连续十几年、年年有赞歌、有喜报的么。

当然,如果顾骜仅仅是一个天才科研少年,那这事儿可能也就罢了。

但他既然成了外交学院首批入学生,地方上的宣传部门肯定也要考虑到他未来的前途,只要注意到了他这个存在,就可能考虑花花轿子人抬人,结个善缘。

这就是进外交学院的好处了。

因为哪怕你进清华,别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100%进中央部委,那干嘛提前趁你没发迹先示好投资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顾骜又随口笑问:“既然暑假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了,为什么现在才来采访我?”

严平便稍微倒了苦水:“暑假时我就找过了呀——可惜当时以为你回钱塘了,结果扑了个空。后来才听说你们学校暑期都封闭式补课,后来又是封闭式军训。这不才拖过国庆的么。”

顾骜点头:所以,这也不能算是巧合,并不是“他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想明白之后,他态度更加亲切:“那么,上次蔡姐的采访,你们到底觉得哪里不满意,需要我进一步细化呢?”

刘记者接过话头:“是这样的,我们省报是归口在宣传部门底下的,报道侧重跟文联的刊物也有很大区别。他们重的是纪实文学的文艺性,我们重的是事迹的定性。她们上次的采访,对你‘下乡后接受再教育锻炼’这部分,不够突出呢……”

如果是倒退半年,顾骜对于这种黑话是听不懂的,说不定还得找翻译。

但是在外交学院厮混了大半年后,他还有什么黑话的弦外之音听不懂。

外交部是最擅长在一团和气底下埋雷的。

所以,他立刻就理解了。

刘记者的意思是说:蔡明霞当初没有强调“顾骜之所以今天能取得这么多成绩,是因为他在徽省接受贫下中农教育时,获益良多”这个宣传点。

如此一来,顾骜无论将来成就再大,也都是他故乡吴越省教育部门的功劳,与徽省毫无关系。

作为宣传部门,提前布局抢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看到文联下属的月刊浪费篇幅、花了精力却石锤不到戏肉、把先进事迹的功劳都让给外省了,省报当然要管一管。

或许这不至于让领导亲自督办,但派个普通的小记者、跟进一下先进事迹,那也是惠而不费的。

毕竟把一件已经有调研基础的事情,从别省名下划到本省,总比凭空再采访出一个全新的先进事迹,要省力很多。

所以,刘记者是想要第一手的“翻案口供”了。

要是顾骜肯说“我在吴越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学渣,幸亏徽省人杰地灵,我到了这儿后被贫下中农改造,浪子回头改过自新,突然变成了超级学霸和创新达人”……

并且留下他亲笔签字的采访笔录,

那刘记者肯定能在领导那儿超额完成任务。

顾骜会不会这么做呢?他这种没节操的实用主义者,当然是不在乎是否出卖故乡荣誉的。

关键是看对方能不能给他足够的好处。

如果严平有利用价值,即使让顾骜自黑小时候是学渣、吴越的水土不养人,又有何妨?

反正他的肉身在被魂穿附体之前,本来就不算学霸嘛。

……

相互摸清了对方的企图后,顾骜非常得体地表示:“在宣州的半年插队生涯,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我的帮助确实不小,不但磨砺了我苦学的毅力,也让我的思想前所未有地开窍了,很多创新的想法都是那时候诞生的……”

刘记者的表情渐渐精彩,宾主双方在安定祥和的氛围中,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一聊就聊到了吃晚饭的点。

刘记者都没想到,这趟来京城出外勤竟然如此轻松,被采访对象竟然如此专业、配合。

看来后天能多抽出半天时间游览颐和园了。

她奋笔疾书地洋洋洒洒记录完,把本子往顾骜面前一伸,笑容满面地劝说:“顾同学,您看我记得对吧?如果与您说的没什么出入,麻烦你先签个字吧。”

记者采访当然是不需要当事人签字的。但刘记者也是考虑到、这是一个两省宣传部门之间争功的事儿——

万一将来吴越省的宣传部门看到顾骜的先进事迹闹大之后,想以专业人士的眼光再抢回去,那肯定会详细问采访过程的。

如果到时候吴越同行知道顾骜留下了亲笔签字确认过的采访记录,那就只能收手了,绝对不敢再挑唆翻案、说这是假新闻。

所以签字不是拿来防当事人的,是防同行的。

顾骜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呵呵地就提起笔来。

只可惜,他并没有往下写。

“诶,都聊到7点了?食堂都快关门了!我还没尽地主之谊呢,来来来,我先请你们吃顿好的,回来再签不迟。”

顾骜装作刚刚才意识到天色已晚,放下笔就拉着严平和刘记者去了食堂。

刘记者神色数变,万般无奈,内心却吐槽得万马奔腾:还当这小男生是个肥羊,原来是个老江湖……

莫非他还要什么交换条件?

第42章 利益交换

“来来来,尝尝我们食堂的红酒焖羊肉——放心,花不起外汇,都是内蒙就近拉来的羊,酒也是烟台国产的。”

“这个法式的柠檬贻贝也试试,别嫌酸。自从这学期开了西餐礼仪课,食堂的规格一下子就高了。只要自己掏钱,随时都能加餐,不要票。就当是自费刻苦复习了。”

顾骜掏了两块钱,就让三个人都吃上了丰盛的肉菜。

刘记者一开始还有些忧虑,但是看到这些招待之后,就彻底抛到了脑后。

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了,省里不少专项会议也采访过多次。不过那些来开会的人在招待所的待遇,比起顾骜学校的食堂,简直是天差地别。

至于在武大念书的严平,平时吃得就更差了。他们大学也算是排名在前10左右徘徊,能确保食堂里供应平价不限量、不要粮票的白面馒头,就算是最好待遇了(只能吃,不能外带)

最突破严平三观的,还在于这边食堂的餐具。

当时几乎所有的单位食堂,不仅是大学,按理都不提供餐具。所以所有人都端着发黑的铝皮饭盒,饭菜都盛在一起,汤流得到处都是,串味儿也没办法。

但外交学院为了训练西餐礼仪,每一道菜都是单独用白瓷盘子装的,还有专门的食堂帮工负责洗碗。

这对于吃完后自己洗饭盒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封建老爷和邪恶资本家的生活方式了。

严平内心对于顾骜与他的实力对比,也在渐渐倾斜。

吃到最后,他惴惴不安地问:“小顾,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要求,才肯在采访记录上签字?有话你就直说么,我能帮的一定帮。”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似乎味道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我帮不了的,只要我爸能帮的,我也帮。当然了,不能光让文联和作协出力,这毕竟是宣传部门的事儿,该转托的他肯定会转托。”

毕竟严平本人在这次采访里,并没有什么利益,他只能是帮忙传话,不可能自己出血。

顾骜微微点了点头:“吃完再说吧,别急,我想问问,有个事儿你们能不能报道。”

……

该吃吃该喝喝,严平也知道,顾骜肯定是有所图了。

吃饱喝足离开食堂,顾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沏了茶,连刘记者都晾到了一旁,果然就开始聊那些拿不上台面的话。

“你们徽省,有个卖炒瓜子的,叫年广久,其实我也机缘巧合见过,稍微聊过几句。据我所知,如今他就是个小雇主的生产模式,手下四五个帮工,还不都是长期的。”

“跟年广久一样的例子,我还知道几个。都是稍微雇佣了几个工人的,效益也不错,他们自己赚了钱,跟着他们干的人,赚得也比普通人多……”

严平听了,很是紧张:“这些人……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吃过那牌子的瓜子——你问这些人做什么?”

顾骜果断地要求:“我就是希望你们省的宣传部门,把这些事迹捅出来——我不求你们定调子、评价,只要就事实判断部分如实报道,然后引发社会讨论就行了。时间上么,这个月如果来不及,下个月也行,最晚不要拖过12月份。”

严平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把那些人架在炉火上烤啊!他们说不定要掉脑袋的!具体分管经济治理工作的干部也会如临大敌。”

顾骜摆摆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们只是揭露,有什么错?这些年揭露歪风邪气的文章还少么?至于讨论的后果,你也放心,我是外交学院的,我对京城的风向了解比你透彻。上面说了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就不会一棍子打死的,最多稍微放一放,在观察一下。

再说了,眼下也快秋收了吧。你们省的小岗村,到了交公粮的时候是绝对瞒不过去了,到时候是杀头掉脑袋还是合法化,总要等来判决的。手工业和农业口子,一口气捅出两件事儿,也不嫌多。”

小岗村的事儿,如今在徽省地方上已经偷偷传得比较开了。毕竟再有一个多月,历史上就要传到最高层。

所以严平倒也听到过些风声。

如此一想,让徽省的新闻部门,提前些打预防针、报道一些事实,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无非是在时间差上,稍微政治投机一下。

严平花了好久,想明白顾骜行为的风险,心理上总算愿意帮他奔走斡旋了,不过他依然不理解这么做对顾骜个人有什么好处。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就一言难尽了。我的想法,是希望你们那边把事实报道出来后,一个月之内就能激起中央的《人人日报》介入讨论……”

地方的省级机关报纸,可以只报道新闻事实,但《人人日报》就是以社论了定调子为主了。如果是有政策代表性的事情,哪怕事件本身比较小,被提上来点评一番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顾骜赌的,就是到时候与他论战的外国人,会注意国内的中央机关舆论导向,然后在这里面找毛病挑刺。

而一旦《人人日报》上的社论把这种“雇佣了少数几个工人”的经济体,放纵为“再观察一下”。外国人肯定会据此攻讦“华夏的改革走上了修真的邪路”。

可是,偏偏顾骜手上有《资本论》的底牌。他是绝对有把握在“七上八下”的论战中,把对方驳倒的。

在《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一剧中,这个功劳本该是中央经济政策研究室的专家林子里、到1982年才立的,并成功据此为个体户正名。

但这并不代表在此之前,国内理论专家就没注意到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当时国内报纸很少报道雇佣7人以下的犯错误分子的事儿,所以也没必要为他们找借口——林专家当时也是看了《人人日报》上的形势文章,才去找素材的。

如果《人人日报》上的报道早一两年出现,说不定对应找借口的文章也会同期提前。这就是一个“装甲科技的发展与穿甲弹技术发展互相促进”的关系。

因为这个论证用到的是马克思的原著,最根正苗红,最原教旨主义,所以不但在国内有用,拿去跟其他社会注意国家论战也好用。

阿尔巴尼亚人或许可以不认某某思想、某某理论,但他们不能不认马克思的德语原文。

顾骜现在缺的,只是让这个坑在他希望的时间、希望的地点被挖好。最好是韩婷那边对于出访的人士安排彻底敲定后,这边立刻文章登报,再花点时间慢慢往上走,最后再想办法引诱外国人跳坑——比如不惜把这些中文社论翻译成阿尔巴尼亚语,主动找渠道散播。

当然,如果外国人没跳坑,他顾骜也没多大损失。

最多这趟去阿尔巴尼亚就乖乖走个过场,全程低调一言不发,谨小慎微拎包别失礼,求个无功无过。

无非是白白请托了地方宣传部门,要欠上萧/严家父子一个不小的人情罢了。

而且,他事后也依然能以自己的名义,写出林子里那篇学术讨论文章,无非影响和效果不如在外交场合直接“被逼无奈反击”那么明显。

更重要的是,顾骜别无选择。

如果不故意挖坑、圈定战场,而是由对方自由发挥,那他一点机会都没有——马恩著作那么厚,他又不是搞政治理论的,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只有摆龙门阵,集中于一点突破,才是唯一的机会。

……

这些外交阴谋层次的更深考虑,如今自然是绝对的国家机密,所以顾骜也不能完全告诉严平。

他只能稍微透露一点逻辑上无伤大雅的框架,然后主要用人情交换来利诱严平。

说白了,就是“你别管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干。你只要知道你帮了我之后,我会欠你多大一人情、将来愿意报答你多少好处”。

严平听得很吃力,最终还是误解了,还以为顾骜是想直接在《人人日报》上投稿翻案文章、博取个人学术名声呢,所以需要地方上先投个饵直钩钓鱼。

毕竟以严平的阅历、智商,以及他知道的情报,这已经是想象力的极限。

顾骜也懒得再纠正:“你要这么想,也行,反正事情办成了,我承你情,将来必有报答。至于这次的采访,那就更没得说了,我完全配合。以后如果还有采访,我也配合。”

肮脏的PY交易完成。

严平想了想,郑重地说:“我只是带个话,这肯定要家长出面了。这种文章,先得找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当投稿人——这还算好找,不管许前程给好处,找个身价低的,总能搞定。

关键是这样的报道放出来,肯定会有一个省报的具体编辑人员负责。估计得看看有没有快退休、不怕影响将来仕途的人了。”

虽然严平也知道,问题不一定严重,如果顾骜方案文章做成了,这些捅出报道的人反而会有功无过。但是在顾骜完成这一切之前,具体的经手人本人是并不知道全局的。他们肯当棋子,本身就需要勇气,也就得塞好处。

两人商量定了之后,顾骜就全程配合。

采访工作完成得非常顺利。几天之后严平就会回去,并且让他父亲出面,在省里的宣传部门各种托关系。后来回复顾骜一切搞定、随时可以发新闻捅娄子时,已经是11月初的事情了。

这些都是后话。

第43章 疑心暗鬼

叶纨也是优等生,她最近同样被韩老师交代了秘密任务,所以每天很刻苦,学习德语原文的《资本论》,连吃饭都晚了。

她走进食堂的时候,正好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擦肩而过,也就多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正是《徽省日报》的刘记者

不过,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小叶,又这么晚呢,过来一起坐。”

叶纨转眼一看,原来是室友马卉,和另外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她打完饭,也就坐了过去。

那两个隔壁班的女生,其实已经快吃完了,只是坐在那儿八卦:

“诶,刚才坐在那儿喝饮料那女的谁啊?看上去长得还一般般,就是穿衣服挺舍得花的。”

“不会是哪个老男生刚交的朋友吧。”

如前所述,77/78级20多岁的大学新生能占半数,外交学院虽然都是俊男美女,但毕竟是男女按3:2比例招的,所以男生肯定要往校外发展交友空间。

刘记者大约二十七八年纪,在老男生眼里却是刚刚好。

叶纨对八卦没什么兴趣,听得暗暗摇头。

不过,马卉却摆出一副知情者的样子,卖弄地说:“你们都猜错了,什么老男生交的朋友,人家是外地赶来采访顾骜的。”

那俩女生立刻兴趣缺缺:“原来是记者啊,嗨,瞎浪费感情了。顾骜这种小男生,肯定不会有下文的。”

叶纨听在耳朵里,却有一些异样的想法。

因为整个学校里,就数她跟顾骜交情最老、最了解对方。

自从几天前,顾骜在分析越南人的外交推演时,表现出超过他应有水平的才华后,叶纨就很好奇。

她一直觉得,这是阅历丰富的高干子弟或者专业人士才有的能力。顾骜即使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以他的履历,不该有那么多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

所以叶纨最近就一直在仔细观察他:莫非顾骜有什么秘密的外部信息来源?

最坏的情况下,叶纨甚至想到过“顾骜会不会是外国人收买的双面间谍,或者替身”。

在这种观察中,叶纨倒是没发现顾骜当间谍的证据,却发现了另一个让她挺不舒服的事实:顾骜貌似对30岁左右的老女人态度挺亲切的。

比如韩婷给他补课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和谐。

“不会是因为他小时候母亲就被斗死了,缺少关怀,所以对大了十几岁的女人还这么……”每次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叶纨都强迫自己别想下去。

可现在看到刘记者千里迢迢来找顾骜,叶纨忍不住又多想了。

她匆匆吃完饭,就跟了出去。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刘记者住在了校外的招待所,明天貌似还会再继续采访顾骜。

叶纨就偷偷地上心了,决定看看这伙外地来拜访顾骜的家伙,到底卖的什么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

虽然严平和刘记者都不至于出卖顾骜,而且刘记者甚至都不知道交易的核心内幕。

但叶纨有心算无心、旁敲侧击之下,还是大致推测出了“顾骜貌似在跟对方交易,换取对方在报纸上发某些文章”。

至于具体是什么文章,发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叶纨就不知道了。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如果是先进事迹的报道,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来?难道是跟韩老师最近交代的任务有关么?”

叶纨越脑补越觉得不对劲,“顾骜可能是外国间谍”这种念头又冒了出来。

“怎么办?随便冤枉好人也不行。要不先想办法突袭一下,抓他点证据再说?”

她决定找个单独问话、并且能让对方放松警惕的场合。

稍微一思忖,后,叶纨就想起上次卢建军想通过顾骜和她、约马卉去香山坐缆车、看红叶的事儿。

那次卢建军表面上是悄悄跟顾骜单独说的,但叶纨一直在暗中观察顾骜,所以她也偷听到了。

只是因为上次的国庆观礼耽误、以及大家的课业拖沓,一直没有机会成行。

……

卢建军是那种没希望被委以实习重任的人,所以他相对而言很闲。

几乎隔三差五,都会在下课的时候逮住顾骜或者别的室友,聊出去玩的事情。

叶纨有心留意之下,机会自然是很快就逮到了。

这天又到了周末,卢建军又跟顾骜提去香山玩的事儿。

叶纨假装在旁边看风景,若无其事地侧着身蹭过去。确认了话题之后,她装作不小心听到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喊破: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想请卉姐坐缆车,就直接去请她啊,还要我们寝室的人帮你打掩护?”

卢建军毕竟也是要脸的,而且外交学院终究是男多女少,还没把握的事情怎么能明着来呢。

他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是真心想约次寝室活动……缆车开起来试车,总不能只挂一个厢吧,多浪费电。”

卢建军本不指望这种解释能让叶纨信服,还以为今天要丢人了。

但没想到,对方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就顺着台阶下了。

“原来是为了省电……嗯,你还挺节约的,那就原谅你了。我们几个就当陪陪卉姐吧,我代她们答应了。”

旁观的顾骜愕然:人家都没开大呢,只是放了个闪现,你就投了?

能不能多象征性地抵抗一下?

不过大家都答应了,顾骜也不好显得不团结,就这么被裹挟了。

叶纨见计策顺利,便连忙回去秘作准备,想要到时候套顾骜的话。

……

第二天,香山公园。

顾骜和叶纨等人的寝室,一共八名同学,如约来这里郊游。

满山红叶,颇有一种《金粉世家》的烈火烹油、瞬息灿烂。

顾骜后世也来玩过,但环境不如眼下这么自然、恬静。

视觉冲击的第一瞬间,就让他联想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香山红叶。好美啊,简直跟火海一样热烈。”

对外汉语班女生宿舍最高调的马卉,刚踏进公园就张扬地感慨,还疯狂地伸开双臂原地转圈,也不知道是迎接落叶,还是撒疯呢。

她倒也不怕晕。

“没白来吧。到京城大半年了,总算等到了一次深秋,都怪我们去年是冬天高考。”以马卉跟屁虫姿态出现的卢建军,也连忙出言应和。

“确实美,建军,你可本事了。要不是你能托到内部关系试车,咱起码再等一两年才能坐缆车看红叶。”其余两个女生也挺给面子,对今天请客的卢建军不吝美言。

她们这么一说,自然也有男生酸酸地不服:“我们都是要当外交官的,以后留京城的年份长着呢,啥时候想看就能看。”

只有顾骜既不应和,也不酸,全程云淡风轻。

一伙人带着野餐的食物,还有踏青用的各种小玩意儿,在公园里晃悠了个把小时。都走得有些累了,卢建军便提议去坐缆车。

试车的关系是他请托的,其他人也就客随主便。

“大家分一下车吧,男女生混搭着来,也好有个照应。”卢建军没羞没臊地提议,然后就拉着马卉上了第一个车厢。

有了他们带头,后面的人无论有意无意,也没那么害羞了,自然而然就分好了组跟上。

顾骜落在了最后面,叶纨也落在了最后面。

幸好叶纨本来就在女生中以高冷著称,其他平民子弟的室友也不敢劝她。

大家都琢磨:反正试车时车厢是有多的,远远不止4只。如果叶纨要耍大小姐脾气,大不了她跟顾骜都单独坐一个好了。

“女士优先。放心,如果你不想跟别人一起的话,我是不会冒昧的。”顾骜看又一个空车厢转过来了,很绅士地示意叶纨先上。

不过叶纨却没有动,冷冷地看着这个空车厢转了过去。

“诶?你不想先上吗?”顾骜也没多想,看下一个车厢又过来了,便说,“那我先上吧,你最后,小心照顾好自己。”

然而叶纨却又拉住了他的手,生硬而面无表情地说:“我怕,还是一起吧。”

于是又一个车厢被错过了。

他们和前面的同学之间,已经隔了两个车厢、近百米距离,相互根本看不清了。

顾骜无奈地耸耸肩,等第三个车厢过来,才拉着叶纨上去,还让叶纨坐在靠近上下口的一侧。

香山的缆车,可不比后世那些修得晚的索道,能拿完整的有机玻璃罩把整个车厢罩起来。

每一个车厢,说是仅靠一堆钢管焊起来、再加点安全索也不为过。

乘客的双脚是直接悬空垂在空中的,只有屁股坐在上面,围栏也是几根钢管。中间的空隙足够让随身的包包、皮夹掉落到数十米的山谷中。

再加上山风凛冽、摇摇晃晃,乘客不得不把身上所有东西扎紧。

后世很多没经验的女客,坐香山缆车时穿的是不用系鞋带的鞋子,比如高跟鞋什么的,经常下山时就光脚了——高跟鞋都葬身深谷了。

如今索道理论上还算是施工期内,当然不会有“旅游攻略”,所以叶纨不幸也穿了一双高跟鞋。

裸露的小腿悬在那儿晃荡,没多久就觉得忐忑起来。

第44章 图穷匕见

上山的时候,叶纨正襟危坐,把女式挎包抱紧在胸前,沉着地与顾骜聊些景色观感,看似没有任何企图。

在半坡拐了一道,进入下山半程之后,或许是觉得铺垫酝酿够了,她开始慢条斯理地套话:

“上次来的那两个徽省记者,你好像挺熟的?先进事迹不少么。”

顾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于是就承认了:“嗯,那个男生是武大中文系的,我当初机缘巧合,跟他一起复习迎考。”

善于说谎的人,都是九真一假掺着说,绝不在没必要的地方多浪费谎言。

“这样啊。”叶纨语气不变,捋了一下头发,然后从胸前的包包里一阵翻腾,翻出几张地方上的省级报纸来,仔细看了之后,挑出一张。

“这个关于你的先进事迹,就是那次他们采访你之后写的?”

顾骜这才表情严肃起来:“你偷偷调查我?”

叶纨装出一个自以为魅惑、却实则僵硬的微笑:“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你见识很广,进步也快,很好奇,想了解你更多。

怎么说,咱也交情不浅了,全校同学里,你就数认识我最早。难道有了先进事迹,都要藏着掖着,不肯跟好朋友分享么?”

如今的大学生,都是没什么城府的,文艺青年尤其多。

谁要是交到了异性笔友,都得在同学面前炫耀一下(这年头没有拿女QQ头像骗人的抠脚大汉)。

如果是投稿被报纸杂志采用了,甚至是媒体上有了关于自己的正面报道,那更是要买一堆报纸、然后剪报贴起来给大家看。

而像顾骜这样有了先进事迹,却闷声不响的人,女同学发现后调侃他几句,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顾骜无法回避,便正面解释:“都是半年多前的事迹了,我就没往心里去,再显摆一次也臊得慌。”

叶纨见这样套话无效,眉头一皱,准备换个套路。

不过,就在她思考的时候,随着一声“啪”地电流爆响,缆车停了。

总计两公里的路程,停在了还剩最后四五百米的地方。

叶纨微微一惊,却没有尖叫,倒是可以听见前面百米开外,有其他女生叫了起来。

“果然是停电么?”叶纨微微有些紧张地问。

“有可能只是负载不稳定,电压波动,几分钟就能重启吧。”说起这个话题,顾骜倒是轻车熟路得多了,谁让他上辈子本专业是学电气工程的呢。

缆车停电并不会掉下去,所以叶纨也不是很怕。再说了本来就是试车,电力不稳定很正常。

她略一思忖,就觉得停电说不定还是一个有利因素呢。至少这可以给她更多的独处时间,不用急着逼问。

于是她从包包里,掏出一台比饭盒略大一些、但更加薄的金属框塑料盒子。

“我有点怕,陪我一起听会儿音乐,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么。”这是叶纨为了今天取证安排的最新道具。

“索尼随身听?”顾骜看到那玩意儿时,就震惊了。虽然忍住没问,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

顾骜仔细一想,索尼公司造出的全人类第一款量产随身听(walk-man),好像还真是1978年的产品。

但问题是,曰本人都才今年刚有的东西,国内怎么可能买得到!

顾骜对叶纨的家庭背景能量,更深了一层认识。

而他的表情,也落在了叶纨的眼里,直觉告诉她:顾骜认得这东西。

“他一个从来没去过曰本的,怎么会认得的?索尼的东西从来没在国内卖过,合法进口都没有。”

她心中疑惑,却看破不说破,依然动作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副入耳式的耳机,然后姿态优雅地分了一个耳朵给顾骜。

摁下播放键,耳机里缓缓流淌出柔美凄婉的背景音乐,以及一个让无数国人心旌动摇的声音。

是邓丽君在曰本出道的成名曲——《空港》。

这个曲子,配合如今的年代背景,以及两个双腿悬着、挂在满山红叶包围的天空中、被山岚吹拂得左右摇摆的人,其实非常应景。

叶纨假装把头靠在顾骜肩膀上,偷偷观察顾骜的反应。

哪怕是她这样从小见识广博的高干子弟,半个月前也是特地花了很大精力和800块钱、才弄来这台随身听——

其实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父亲刚带团出国访问演出,并且拿到了足够的换外汇指标。因为这东西不是合法批量进口的。

叶纨初次听的时候,感觉很震撼。曰本原产的环绕音效果和沉浸感,是当时的国人是根本没想象过的。

知识,可以传授和描述。

但感受,是必须亲自经历的。

再厉害的老师,也无法教会写出《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海伦,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绿色。

但是,顾骜的反应,却是一种细腻的怀旧,但绝对不包含震惊。

“他绝对是用过随身听的!让我再试试他。”

叶纨心中暗忖,然后不着行迹地摁下一个键,摆出副温柔的表情,用撒娇的语气问:“知道这个键是干什么的?”

随着耳机里邓丽君的声音戛然而止。顾骜微微一惊,还以为对方摁到了录音模式。

但他低头一看,立刻发现不是这样的。

叶纨摁的是一颗写着“HOT-KEY”的橘红色按键。

顾骜当然知道这个键是干什么的——摁下后,麦克风就会接通。然后你对麦克风说话,声音就会从耳机里传出来。

从实用层面来看,此功能纯属鸡肋——如果一男一女都已经能分享同一副耳机听音乐了,还要这个热键干什么?

这根后世那些矫情男女大学生,不敢当面表白,非要背靠背坐在一起发短信有什么区别?

用敖厂长考古视频里的评语来说,这就是一个“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功能”,不如直接改名为“表白键”。

“她不会突然想表白吧?一点征兆都没有啊,而且我又没发达呢,她图我什么?”

顾骜被弄得很紧张,但又不能不答:“从字面上看,这个是热键……啊,我懂了!我在耳机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边录边实时播放的吧?”

“你还挺聪明,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那就闭上眼睛静静听呢,我有心里话想跟你说的时候,就摁这个键。”叶纨不着行迹的夸了一句。

她才不是想表白呢,她只是精心设计,希望让顾骜不经意间习惯这种“耳机里的音乐突然中断了”的插曲,那说不定就被她瞒天过海了。

而且到了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确认,顾骜肯定用过随身听,还知道很多国内人不该知道的RB见闻。

“哼,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说不定就是去年跟那个叫山下义久的曰本人会见的时候,被糖衣炮弹收买拉下水了!”叶纨的内心,悲愤不已地瞎想。

女人一旦认准了一个错误的直觉,行事就会偏激起来。

叶纨有心取证,用“狼来了”的手法,听个一两分钟音乐,就摁表白键掐断一次,说些没营养的暗示。渐渐地她知道顾骜彻底放松了警惕,就同时摁下了热键和录音键,开始突袭。

“我知道这份日报上有几篇文章是你托严平发的,你是曰本间谍吧!”

顾骜愕然。

叶纨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决定了这种直接把话挑明的方式,并且全程录下来,指望逼顾骜自辩的时候露出破绽,回去再慢慢找。

“你说什么呢!”顾骜义正辞严地坐直了身体。

“你乖乖承认吧,那天跟你聊事儿的俩记者,都被我盘问过了。你要不是想干坏事,发那种文章干什么?”

顾骜神色一紧,随后恢复如常。

严平自己也是担了干系的,不可能出卖他。

难道是叶纨调查了那个刘记者,挖出了一些关于他的事儿?可刘记者并不知道幕后交易。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顾骜冷静地装傻。

“那就是有了?”叶纨狡黠地逼问。

“你别胡搅蛮缠!”

“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第一次听随身听都不惊讶、还有原先那么多突然冒出来的政治敏锐和远见!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解释,我就去揭发你!”

这是一种讹诈式的审讯手段。

顾骜果然如临大敌。

他如果什么都不解释,叶纨依然可以给他添堵,让他接受审查。毕竟顾骜身上确实有解释不清的疑点。

或许最后结果是什么都没有,甚至叶纨也会因为诬告而留下可能的污点,但毕竟是没必要的两败俱伤。

叶纨的直觉告诉她有戏,便开始最后的心理攻势:

“顾骜!我拿你当朋友,不相信你会做间谍,才给你机会在今天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盘问你。你现在把一切都和我说,只要不是卖国,我都可以为你隐瞒。但如果你非要公事公办,那就难看了!”

顾骜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维剧烈挣扎一番,当机立断决定解释。

当然,辛亏他请托严平的文章,已经登出来了,后续的一切,都已经没人可以踩刹车了,只能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

否则,他是不敢和盘托出的。

想通之后,他从那叠报纸里抽出一张,指着上面一篇题为《芜州民间经济暗访实录》、作者署名“萧穗”的文章。

“这就是我让严平帮忙发的文章。至于目的么,是为了更好地完成韩老师为我争取的出访任务。你知道的,研究哲学理论著作,不是我的强项。

如果让阿尔巴尼亚人随便进攻,我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不如找一个看似漏洞、但实际上却有100%反击把握的坑,诱敌跳进去。”

顾骜先用最简明扼要的话,把他的计谋说了一遍。

叶纨如果真是爱国者,就只能为顾骜保密,甚至协助他完成。

叶纨的第一反应是匪夷所思。

“就凭你还想立功?我们这儿都是新人,谁敢说立功,无功无过就不错了。再说,这篇文章我稍微看了下,简直就是自揭其短!这是卖国!”

顾骜傲然道:“反正文章已经出来了,改变不了。外国人肯定会看到的。至于是不是自揭其短,你说了不算,马恩著作原文才说了算——

我可是花了半个月的精力,专注于研究这一点,才想到挖这个坑的。你如果现在出卖我,那么这个坑就没有人填了,你只能看着外交论战的失利,你才是卖国!”

叶纨心中一震,貌似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果是在顾骜挖坑之前,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肯定会阻止他冒险的。

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挖坑前了,而是恰好处在“已挖未填”的时间差。

她纠结百转,一咬牙,说:“那这样吧,你先把你准备如何利用马恩原文、驳倒对方在这个点的论战进攻,全部告诉我,至少能辩得赢我,我才会信你。”

“你想剽窃?”

“姐还用得着剽窃你?姐要是官迷,不立功都比你立了功升得快!”叶纨气极反笑,“我要真剽窃你,就是你……女儿!任你处置!”

一般人用粗话赌咒发誓,都是“谁特么如何如何,就是你儿子”。但叶纨没说过这句粗话,情急之下就成了“女儿”。

顾骜权衡再三,也不为己甚,就当是学学艾奇逊,当一把不拿学费的好教员:“那你给我听好了,《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章,《剩余价值》第四段,是这样论述的……”

过程略。

随着一声缆车的响动,供电恢复了,大伙儿缓缓往山下驶去。

叶纨忘了时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听顾骜长篇大论了五分钟。

“……总之,由上可知,雇佣7个工人以下的小手工业者,他们即使偶然得到了剩余价值,其主要部分也不是用于投资扩大再生产,不符合马克思对资本家的定义……”

“所以这种经济完全是现有模式的有益补充,甚至优于乌里杨诺夫同志在1923年以前实施的***……”

“他……他怎么在半个月之内,找到那么多《资本论》上的坑?怎么听起来这么有道理的样子?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么?

这些东西,就算曰本间谍给他特训,也是做不到的吧……难道他的一切先知先觉,都真的是因为他天才?”

叶纨瞬间觉得自己的智商优越感和阅历优越感,被双双沉重打击了。

“罢了,看结果吧,如果你真的能立功,那就是我错怪你了。到时候我向你赔罪,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就是了。”

第45章 CARRY全场

被人盯上后、逼着自证清白,那种感受非常不好。

不过也幸好开弓没有回头箭,顾骜的布局到了这一步,即使被叶纨识破,妹子也只能选择观望和配合。

从香山回来,到预期的出访,还有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顾骜和叶纨都选择了默契的沉默,没有人再提那天缆车上发生的事情,在学校里遇见也就点点头,然后各自走开,闷头读书备战。

卢建军和马卉,倒是果然因为那天的缆车停电,结果在半空中表白确定了关系。回来后,他们本着“手里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的心态,一度八卦得很。

看到顾骜和叶纨的持续尴尬,纷纷开始揣测,然后就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说顾骜肯定是趁着缆车停电在天上对叶纨无理了。但叶纨虽然拒绝了,却也考虑到两人一贯的交情,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想彻底撕破脸,所以他们才这么尴尬。

幸好当事人都没空理会这些八卦碎语。

过了面前这道坎,再说其他吧。

在一个月的刻苦备战后,外交学院跟其他京城单位一样,张挂起了各种红色的横幅。也在楼顶、檐窗各种显眼处,插上了红旗。

一时之间,连京城的治安都严了很多。

熟知历史大势的顾骜,当然不会觉得意外,因为伟大全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国家的历史走向,将从根子上转向另一条英明的轨道。虽然一两年内还会有小幅度的振荡,但改变不了主旋律的洪流。

各大媒体也感受到了风向的基调,会还没开,《人人日报》就开始报道各种新事物、新形势,其他报纸和电台也一样跟进。

比如徽省FY小岗村的事儿,就已经合法地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尽管这个事迹法理上的合法性,还未正式敲定。

报纸既要报道,又要注意分寸,便只能把宣传的重点,放在“实施了新措施后,当地村民一夜迈过温饱线”,其余理论层面的思考则淡化处理。

这些报纸,叶纨也都有看到。

有了小岗村的讨论作铺垫后,年广久的“傻子瓜子”、以及其他少量雇几个帮工的小手工业者的事迹,也显得没那么刺眼了。

叶纨忽然觉得:顾骜的布局,也没她一开始想象的那么激进、冒险。

……

这天,已经是12月20日。距离伟大全会胜利闭幕,还有两天。

会议公报还没出来,但外交部的同志们已经大致知道基调了。

该他们救火的工作,也正式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

“顾骜,黄勋,叶纨,刘思燕……你们几个,跟我去部里,今天就办手续。”

上午一大早,韩婷就风风火火地喊了四个大二的优等生一起去部里,而且居然还是一辆沪江牌小轿车来接送。

“咱也是坐过轿车的人了,小顾,你说要是有照相机多好,一定要拍一张留念。”同班的黄勋感慨不已。

尽管大家都已经进外交学院快一年,但小轿车这种稀罕的奢侈品,如果不是捞到正式出国的机会,还是没机会接触的。

能坐坐军用吉普,已经是大学生的极限了。

不过,韩婷却不可能让他们悠闲,见缝插针地教导:“别愣着!不要以为是让你们来享受的。快趁机排队学一下怎么开车门——记住了,上车的时候,如果没有外国人接待,只有你们和正使。一定要拿一只手挡着车门框、让对方先上。

然后你们要绕到另外一侧上车,给别人开门的时候车门要开到最大,给自己开门的时候就尽量小一点。你们的级别不高,不一定所有国家都会安排封道、清道,所以安全自己注意。这次没有英系国家要出访,所以都是靠右行驶的,这点跟我们一样……”

短短几句话,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历史豪迈的氛围,就像是突然进入了状态。

他们马上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十分钟后,到了部里,几个同学都被分开,然后各有安排。

顾骜被晾了许久,韩婷才带他去见这次的正主。

在走廊上这最后几十秒,韩婷还不忘老生常谈地关照:“汪委员的资料,我已经提前给你看过了。具体就不多说了。注意,这次的性质是两档之间的友好访问,所以我们在当地的使馆只是提供牵线搭桥。而你的身份,也不是代表政府和外交部的,明白了么?”

并不是所有外事访问,都发生在两国之间的。更多的是两国民间团体之间的友好互访,但也会有外交部门的人充当助手介入。

而社会注意阵营内部,更常见的就是两档之间的互访了,尤其是在拉小弟论战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访问性质如此,驻外大使馆的那些工作人员,对方都已经很熟悉了,突然客串一个新的身份,就会显得不太尊重,所以宁可多花点成本,从国内配齐人手出发。

韩婷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拉着顾骜进去。

顾骜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汪委员”,理论上,后面两天他就得伺候好这个主儿。

汪委员全名叫汪苏凤,看上去四十来岁年纪,也在外事系统里混了十年了,不过却不是接受外交工作系统教育出身的。

他是建国初年参过军提过军官、但是没赶上过战争那种人。后来三四十岁成了转业干部、进了外交系统。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接受了一些零散的培训,就磕磕绊绊上路了。

70年代,这样的外交官非常多。

汪苏凤熟读语录、选集,过去跟一些已经撕破脸的同阵营国家论战,倒也不怂,但有礼有节真正改善外交关系的功绩,倒是一件没有。

这些,都是韩婷提前给顾骜透的底。

谁让顾骜资历浅,抽到了地狱难度的阿尔巴尼亚任务呢,队友头铁一点也只能忍了。

“汪委员您好,很高兴能跟着您学习。”顾骜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小顾是吧,你的情况韩处已经跟我说过了。”汪苏凤似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打完招呼后,就开始鼓舞士气,

“阿尔巴尼亚人就是帮白眼狼!拿了我们18年援助,还时不时骂我们。7月份中央正式彻底终止原著,**居然就敢直接说《***思想》不是***主义!

这次我们一定要义正辞严驳斥他们,不用留面子!你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应付,到时候就少说少错,全部听我的就是了,咱这是打狗给人看!”

顾骜暗忖:这汪苏凤的思维,果然还停留在一年半之前……

……

在部里做了最后的准备工作,当天中午顾骜就和带团的前辈们一起,在首都机场登上了出国的航班

因为使团的级别不够,而且总共就几个人,国家当然不可能包机。

那时候连部长出访都没得包机呢。

加上阿尔巴尼亚是鼻屎小国,平时根本没有直达航线,所以只能去莫斯科专机——也就是说旅途的后半程,坐的会是一架苏联航空公司的航班。

作为外交任务,这已经挺寒酸的了。

不过同行的人一个都没有觉得委屈。

团里还有两个三十来岁的团员,虽然已经在部里工作了几年了,竟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带队的汪苏凤知道这个情况,一登机就开始各种摆资格,告诉年轻人不要紧张不要怕,要么张大嘴,要么嚼点口香糖,或者喝点酒。

顾骜习惯了后世的飞行安全要求,对于在天上抽烟喝酒本能有些反感。好在他年纪小,倒也没人逼他抽喝。

不过,亲眼看到一飞机上大多数人都在喷云吐雾,这种场景还是给了他非常大的视觉冲击。

“小顾,要不要拍张照片?说不定几年才逮到一次坐飞机的机会呢,不拍几张不是白坐了?”团里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带了相机却没法自拍,就想怂恿顾骜相互拍。

顾骜礼貌地帮对方拍完,然后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明天的论战会很辛苦,起飞平稳后,别人都还在那里嗨,顾骜已经略微放下椅背,戴上眼罩,开始睡觉养神,顺便为倒时差做准备

“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大家都觉得顾骜的反应,有些过于“见多识广”了。

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是稀罕的。

偏偏这种见多识广很真实,绝对不是装得出来的。

整整18个小时后(包括在莫斯科等候专机),一行人赶到了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

除了顾骜,其他人时差倒得都不怎么样。

再有几个小时、阿尔巴尼亚这边半夜的时候,六个时区外的华夏京城,一个划时代的宣言就要诞生了。

而阿尔巴尼亚方面对访问团的质问,也会随着对那份宣言的质疑,摆到台面上。

——

(44、45又大修了一遍,有兴趣可以回头看看。刺探情节没有了,换了个巧妙的“偶现”。

另外,这一段也去掉了很多东西。经过“探讨”,国家大政不能写太多。所以过程我略写吧,只能侧面写主角装逼反差了。)

第46章 喷神转世

翌日,地拉那的国宾馆。

汪苏凤带着顾骜和其他团员,见到阿尔巴尼亚人的时候。

国内的伟大全会,已经正式闭幕了。

同一天,柬埔寨的那位亲王,例行公事地发布了对华夏胜利举办***的祝贺电文。

与此同时,南方的越南人,也突然升级了与柬埔寨的边境局部冲突。

外交口上,越南人厚颜无耻地颠倒黑白,叫嚣北方邻居背叛了歌命。然后也顺理成章地表示柬埔寨是应声虫,而它们越南要为苏联老大哥清理门户。

汪苏凤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先表达我国对越南和柬埔寨冲突的态度,然后顺便让阿尔巴尼亚等国也在哲学理论层面表个态站个队,声明一下他们觉得越南和柬埔寨谁占理。

陈述本国立场的时候,汪苏凤轻车熟路,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随着议题进入与阿方辩论越柬谁对谁错、谁社谁修,场面就胶着起来。

汪苏凤一开始信心满满,依然还是拿出过去10年一招鲜吃遍天的理论。

不过很快,就被阿方抓住了一些自相矛盾、与事实出入的点,疯狂反击。

汪苏凤的支撑,变得吃力起来。

(PS:其实我很想写这里的哲学辩论,我也写得出来。一开始设计这个情节,就是因为确认能写得出彩。至少有《喷神》的辩论水平。但是,太太太高危了。咱还是别真刀真枪辩论“什么才是修真主义”这个话题了,只集中辩一个不太危险的小点吧。)

……

谢尔盖.扎达索夫是今天会见中、阿方的一员干将。

他虽然不是接待团的头号人物,却是理论功底最扎实、事先准备工作也最充分的一个。

面对汪苏凤的老调重弹,阿方的其他人员负责正面硬抗,而谢尔盖则伺机奇兵突出。

“汪,你们说柬埔寨人支持你们的改革决议,是拥护社会注意的重要表现。那么我方倒是想问问。难道在社会注意国家,私人经营者直接雇佣工人、并剥削其劳动剩余价值,这也是社会注意么?”

面对这个突兀的具体问题时,汪苏凤先是一愣,选择了直接矢口否认:“我国是绝对的公有制经济国家……”

“是么,那你们的档报上,对这种行径又是怎么定性的?还是在你们开会之前公然不加明显批判地直接原样披露!”

谢尔盖当然不可能看中文,但既然近期有论战,他们也会做好情报工作,抓对方的小辫。

所以,他可以拿出阿语翻译版本,以及原版的引用。

汪苏凤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任何国家都会有经济犯罪问题,这是不可能通过治理根治的。这和路线没有关系!”

谢尔盖露出了狞笑。

他等的就是这种慌不择路的辩解。

“是么,那这个又是代表了谁的态度……”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中方讲话的证据。(具体是谁就不说了)

短暂的唇枪舌剑之后,汪苏凤终于急了。

他赫然发现,当年用得很顺手的“谁穷谁有理”的猛打猛冲,突然不管用了。

至少他手中的武器,弹药经常会卡壳,甚至是空包弹。

就在他难堪的时候,顾骜借机在他耳边用汉语偷偷低语:“汪委员,我觉得你不如这样自辩:根据马克思的原著,小规模雇佣帮工,并不属于剥削剩余价值并扩大再生产。从目前我们报纸上的披露来看,国内对于大规模非法雇佣的打击态度还是非常严格的。”

汪苏凤觉得头皮阵阵发炸,不太听得懂,只能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直接反驳那家伙!”

既然得到了合法授权,顾骜就不客气了。

他不卑不亢地开始用略生硬的德语指点江山:“对不起,谢尔盖先生,按照马克思的原教旨精神,我们至少可以肯定,雇佣7名帮工以下的小手工业者,是绝对不属于资本注意经济成分的。您刚才根据这些社会现象与官方媒体表态攻击我国,是毫无依据的!”

顾骜的德语其实学得还不怎么好,依然是哑巴德语。不过这段话却是他提前背了几百遍的,所以非常流利。只要临场换几个交谈对象的名字就行了,所以不知情的人,还真容易被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唬住,以为他是个外语天才。

谢尔盖一愣,完全没想到顾骜是这个反驳角度。

不过他看顾骜地位低微,随即就很不屑地反驳:“哼,资本家就是资本家,这是大是大非的定性问题,怎么可能因为规模的量变而转移呢!”

“当然有区别,一切问题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怎么能无视客观变化呢!

根据《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篇、第九章《剩余价值率和剩余价值量》,只有将‘剩余价值’主要用于投资的,那才有可能是资本注意。“资本”这个词的存在目的,就是单指扩大再生产,而不仅仅是占有利润……

按照马克思原文的字面意思,这个‘主要’的占比至少要超过50%。如果雇佣规模不够大,即使占有了部分类似于剩余价值的货币,也会被小业主用于改善个人生活,这样就无法利滚利……”

“而马克思对于当时的社会剩余价值率及普遍剥削程度,是这样算的……”

“马克思还考虑到了人在富裕后提高消费水平的可能性,并做了充分的社会调查,认为工人之所以无法完成原始积累,就在于‘他们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即使让他们的收入提高一倍,他们也可以为了更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而将多出来的钱消费掉,故而无法用于再投资’。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小业主用于个人生活改善的支出就足以消耗掉4个工人产生的剩余价值……”

“因此,按照马克思的本意可以推出,凡是雇佣8个工人以下的小业主,其通过组织型劳动所获取的利益,‘主要部分’并不足以用于扩大再生产,又何谈资产阶级的生产组织方式呢?我国支持这种经济成分,完全是按照马克思的原教旨,在合理范围内更好地搞活经济!”

顾骜洋洋洒洒地用德语一阵忽悠,而且并不是一口气说完的——中间还穿插了好几处谢尔盖的质疑和反驳。

他的话术组织层次之所以表现成现为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交锋的结果。

谢尔盖和其他几个阿方人士,自忖都是饱读原教旨的。

不过被顾骜这么层层递进地反驳,无不手足无措起来。

“马……马克思还能这么读?我们几十年书白念白研究了么?这不可能!”

谢尔盖已经是阿尔巴尼亚国内最好的大学、地拉那大学的哲学高材生出身了。虽然他知道,阿国的教育和科研水平(包括社科研究)比较弱,远远不能和大国相比,但他自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坑看不出来。

但是,他这次偏偏就没有提前看出来。

反而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了太多的口舌和弹药,被中方智商压制了。

“哼,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搞定对手后,顾骜内心得意而又敬畏地想。

他可是借用了后世中央经济政策研究室专家、多年潜心研究的成果。

以华夏社科院的水平,来跟阿方的哲学家辩论,赢了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汪苏凤刚才听得已经是目眩神驰,不听拿手巾擦汗。

外事交谈都是双方有笔录速记的,毕竟说过的话都不能赖。没想到最后还是靠顾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愣头青,帮他收拾了残局。

……

“小顾!今天多亏你了!”离开会谈室的时候,汪苏凤觉得自己后背的衬衫都已经湿了。

“没什么,术业有专攻而已,这是我应该做的。”顾骜一点都不装逼,他也不需要急着显摆。

反正一切都是双方留档的,该是谁说的都抢不走。

是在何种语境下说的、是主动挑起的?还是被动迎战、为了捍卫国格?这些细节,统统都会有记录。

第48章 上达天听,头版头条

一天之后,京城,南海。

一位身材略矮小、但气场绝对恢弘的伟人,抽完一根特制的“小熊猫”。

刚刚参加完重大会晤的紧绷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几分钟前,曰本大使刚刚拜访了他,会见中,伟人轻描淡写地表达了对开放形势的信心。

曰本大使问到:“贵国对于同一阵营内、那些素有友好历史的国家、对这一改革表示反对和攻击,比如越南,是如何看待的。”

当时,伟人就霸气地表示:“小朋友不听话了,就该教训一下。”

这当然是私下里的表态,不能直接上新闻,至少也要修饰一下,才能上新闻。但对于安抚新结交的邻邦,效果着实不错。

对于开放后的外交形势问题,资本注意国家那边,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华夏改革越彻底,西方对华态度改善就越亲密。

需要担心的,只是本来社会注意阵营内的国家,是否会反应太过激烈。

华夏倒不是怕那些东欧弹丸小国真的能闹出多大动静来——大家离得这么远,东欧弹丸们鞭长莫及,能起什么作用?

关键是怕这些东欧国家把声援越南的阵营舆论造势造起来后,逼得苏联也没台阶下,加大对越援助力度,那事情就棘手了。

小弟和马仔们坏事儿的主要方式,就是时刻保持围观和注视大佬,然后在一旁摇旗呐喊、起哄助威。

搞得大佬想找个台阶偷偷下、服个软,都没机会,怕丢面子。

而目前,华夏在东欧阵营拉小弟的工作确实做得比较差,只有一个罗马尼亚被拉过来了。连阿尔巴尼亚这种拿了十几年华夏援助的国家,都当了白眼狼。另外还有东德、捷克两不相帮,态度微妙。

……

“让耿同志来见我,”伟人抽完烟,想完东西两方的国际局势,决定趁热打铁,顺便找外交口的同志了解一下与东欧各国交涉的情况。

他依稀记得,前几天耿同志就向他私下汇报过,相关的党际友好交流访问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正好问问进展。

耿同志并不是外交部长,但他级别比部长还高——如今是“分管外交工作的副-总-理”。

自从周-总-理兼外交部长的年代起,20年间,耿同志历任驻瑞典、丹麦、芬兰、巴基斯坦、缅甸和阿尔巴尼亚大使。然后从阿尔巴尼亚大使的位置上回来当外交部副部长,十年不可描述结束后,又成为次相。

伟人的召见传出后,仅仅几分钟,耿次相就赶到了,拿着匆匆汇总的材料,亲自前来汇报工作。

“情况怎么样啊?”伟人用他那带着川普口音的话语,亲切询问。

“情况非常不错。阿尔巴尼亚、东德等几个国家,最初都质疑我们的改革定性。尤其是阿尔巴尼亚方面,一开始还在论战层面支持越南人。

不过好在他们的攻击点主要集结在对我国新生的‘小业主’经济模式的质疑上,结果我们的出访同志非常有礼有节,用马克思的原教旨反驳了他们的质疑。

会晤结束后,他们立刻把请情况上报了国内,我们也第一时间组织了对这个材料的秘密集中学习、并且秘密反馈给其他还没完成会晤的赴东欧各国代表团。所以,目前并没有新冒出来的、悍然污蔑我们是修真注意的国家。”

耿次相当年当上副部长之前,最后一站就是在阿尔巴尼亚当大使,毕竟71年以前,阿尔巴尼亚虽小,却是东欧社会注意阵营中,最为挺华反苏的,标杆作用很重要。

所以这次来汇报工作,耿次相也就自然而然从他自己最熟悉的角度切入了。

“哦?看来宣传部门和理论研究部门的工作做得很好么,这种新形势下的论战,都挺过去了。”伟人听到好消息,心情自然不错,也就又点了一根小熊猫,不介意再多休息几分钟、就当听听龙门阵了。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说不定能给苏联人多找半个台阶,让他们在作出“不以动武方式为越南人出头”这个决定时,多留点面子——

这可不是小事。如果能确认苏联人不会在华夏南顾的时候动手,北方的几个军区就能降低一些动员等级,少做一些军事演习和展示肌肉的威慑。

百万万大军少进入一级战备,那省下来的钱和资源可都海了去了。

后世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79年的时候,华夏真的对越南人动手时,真正花大钱的地方,可不仅仅是南方主动进攻的那条战线。

北面防备和威慑苏联人的这条线虽然没打起来,但用掉的警戒、动员预算,跟南方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北线的情报如果更准确一些、外交姿态更明朗一些的话,只要能省掉其中10%、甚至5%的动员浪费,那都足够外交部全体吃一个世纪的红酒牛排了。

伟人是武装斗争历练出来的,多年来抓过经济工作,但对外交毕竟没有深入的淫浸。听了耿次相的汇报后,却是对这里面的经济账效益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给外交部花的那些钱,确实值。

至少在国家需要裁军、缩减军费的时候,或许往外交口花一块钱,军费就能少花十块钱。

……

聊了一会儿之后,伟人自然而然问起了这次的立功人员:

“访问阿尔巴尼亚的,是哪位同志负责的。”

“汪苏凤,也是部队转业到外交口的有经验同志了。”耿次相的功课做得很足。

“部队转业干部的理论业务水平,提高很快嘛。”伟人满意地表扬了一句。

耿次相不敢隐瞒,连忙解释:“他的领导组织工作是做得不错。不过这次论战的主要理论弹药,还是外交学院的专业人才提供的——我来之前问了黄部长,说是人手不足,有安排外交学院的高年级学生,提前作为专业的助理,进行协助。倒还真发挥作用了。”

“哦?是在校生?”伟人兴致勃勃地眯着眼睛,觉得情况有趣起来。

如果换个不那么伟大的人,就可以用英吹思婷来形容了。

他也不顾手里的烟还没抽完,就把长长的过滤嘴,往烟灰缸里重重一插,然后坚定地大手一挥,一口川普掷地有声地说:

“看来我们恢复高考的决定,果然还是很英明的嘛!新形势下,就该有了解新情况的同志来处理专业问题!”

耿次相陪着笑赞美:“您说得太对了。”

伟人顺着往下问:“立功的,是个在工作岗位上积累了几年、然后回去读大学的有经验同志么?”

很显然,听者一开始就把顾骜脑补成了一个已经年近三旬、恢复高考前已经在机关里扎扎实实工作多年、有了积累的好同志。

然而,耿次相注定会说出一个让人震惊的真相:“不是……是个应届生,一路读书读上来的,才16岁。”

伟人顿时起了猎奇之心:“这么年轻的小同志?有关部门研究过、为什么这么年轻的同志,反而有能力立功么。”

“黄部长汇报说,回头他们会组织学习典型的。目前从第一手思想汇报来看,那位小同志是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些新形势下的新理论问题,国内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所以那些有经验的老同志,经验在这个问题上不一定用得上。所以恰好被他立功了……”

“认清形势,不骄不躁,难得。深入调查一下,如果没别的问题,可以作为典型!”伟人的心情很是不错。

于是,他又免不了问了一些论战当中的具体理论依据。

耿次相自然也是现学现卖,把《资本论》中的相关段落都解释了一遍。

“让《人民日报》明天就把这个论战发出去,就说是我说的——这个例子非常好,谁说搞活小业主、小个体的经济,就是资本注意才有的?马克思都说了,这就是社会注意经济的很好补充嘛!

只要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就应该观察观察。跟阿尔巴尼亚人那样,死抱着谁穷谁有理,我看那才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最后这八个掷地有声的字眼,被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并且在第二天,成了顾骜那篇本来无名社论的钦定标题。

如果顾骜知道,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导致这句自然而然的伟人名言,被提前了八年诱导、发明了出来,那会作何感想。

……

历史上的林大专家,写的那篇开脱文章,自然是没有资格上《人人日报》头版头条的。毕竟那只是经济理论工作的学究之言,是在故纸堆里做文章。

但是,如果同样的话语,是因为“我国遭到居心叵测的外国论战势力攻讦时、本国外交工作者为了捍卫国家尊严”而不得不反击的素材,那定性就绝对不一样了。

何况,加上了伟人掷地有声的亲口表态,作为标题。

于是,在12月24日,距离伟大全会胜利闭幕后两天、外交部赴东欧各国友好访问代表团会晤后一天,《人人日报》头版,就登出了一篇顾骜连夜赶稿润色后的文章。

整版文章。

标题就叫《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署名:顾骜,林子里(中央经济研究室和社科院的专家,为顾骜的即兴发言做书面整理,所以挂了第二作者)

第47章 荣归

《人人日报》上的头版整版文章出来的时候,顾骜本人根本不知情。

汪苏凤是在前一天晚上早些时候,在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的酒店里,用外交密电对国内简要汇报的工作。

而顾骜所谓实习的助理人员,连参与汇报的资格都没有。

也幸亏当时有那么多外国人在场、又有谈话纪要,所以汪苏凤不可能吞顾骜的功劳,所以汇报肯定是公允翔实的。

从另一个角度说,就算跟阿尔巴尼亚人论战嘴炮的时候,不是汪苏凤亲自开口的,只要他把这份汇报及时发回国内,同样会贡献不小——

东欧十国的访问工作,还没彻底结束呢。阿尔巴尼亚方面火线发现了一些有用的论据,立刻上报部里、分享给兄弟单位,这也是为国立功,领导有方、组织得力的功。

再加上两地六个小时的时差,报纸出现在京城街头的各处报亭书店时,顾骜还在从莫斯科回京城的飞机上。

在莫斯科机场时,顾骜遇到了叶纨,以及叶纨的领导。

也就是负责出访民主德国的那个外交小组。

毕竟当时从莫斯科到京城的航班数量稀少,连每天一班都不一定能保证。所以尽管顾骜一行人抵达莫斯科比叶纨早了好几个小时,等转机的时候依然碰上了、一起回国。

叶纨看到顾骜时的表情很精彩,羞愧与惊讶兼而有之。

顾骜当然是非常坦然,找到一个落单的机会后,他单刀直入地澄清:“现在不怀疑我了吧。我那番话是对是错,已有公论。”

叶纨羞愧地说:“对不起。”

顾骜也懒得计较:“行了,知道我没错,以后别再怀疑我,咱还可以算朋友。看在你没有随便大嘴巴的份上,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叶纨却更加无地自容:“我最后还是剽窃了你的理论,在柏林的会谈中……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顾骜:“是么?是部里把我的学习材料转达给你们之后,还是之前?”

叶纨本来咬着嘴唇,如今终于可以稍稍理直气壮一点:“之后,所以我也不算侵犯你‘原创’的名声。”

顾骜大度地拍拍对方肩膀:“那就当没这回事吧。反正部里本来就让你们学了。”

这种理论创新,本来就不可能用于为个人谋取经济利益。顾骜的“原创”没有被抢,名声就在了。

叶纨实事求是地说:“不过我总归是因为提前偷跑学习过,占了点便宜——我回来的路上,都了解过另外几组的同学了。他们那边是火线赶学,有些连《资本论》都没来得及翻,临场口才表现差远了。

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不违背原则,尽管找我吧。”

外交论战中,有书面素材,和能够流利地化作临场发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总不能口才不行的时候,直接翻出一个书证,然后让东德宣传部长自己看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叶纨只是没捞到理论创新的“立言”之功,但临场辩护的功劳是跑不掉的,肯定会超出其他没来得及准备的同行。

顾骜暂时没想到什么有求于人的地方,那就让这个人情暂时欠着吧。

……

几个小时的飞行,航班从莫斯科到京城降落时,已经是24号的入夜时分了。

接机的几辆沪江牌轿车,把先行回国的几个使团接回外交部、短暂的交接之后,顾骜等几名实习生就能提前回去了。

正式的工作汇报流程很繁琐,反正今晚也完不成,上面也不会急于一时。

加上外交部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顾骜这种程度的立功,每个月都会发生,大家也就习惯了,并没有引起围观。

这里每个月都有上百人会被最高层次的伟人接见、慰问、聊到;《人人日报》每个月也会有上百篇头版要文。

顾骜只是迈出了微小的第一步,让最上面的人“都听说过有这个名字”而已。

最后,还是韩婷振奋地塞给他一张《人人日报》,顾骜才知道自己立功的档次有多高。

其他人可以不在乎顾骜,韩婷却是负责带他们的人,所以她看起来颇为兴奋,一点都不掩饰对自己眼光的沾沾自喜。

“小顾,你这也算名人了。小叶表现也不错,现学现卖得最扎实。你们几个都没给学院丢脸,你们再稍微等会儿,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其他三个同学,顿时羡慕地围观过来,一起抓着报纸热切地学习,差点儿把报纸都撕破了。再看向顾骜时,眼神里满是羡慕。

“小顾你这可是上达天听了,一毕业说不定连二秘都省了,落后小国也不用去了。”室友黄勋感慨得差点儿咬了舌头。

另一个女生刘思燕,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这起码是意大利墨西哥新西兰这种级别的国家,进去就做大使一秘。两三年后,不是美日这种大国参赞,就是墨西哥这一级的国家就地提公使衔领事。”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在顾骜脑子里,想的只是“终于捞到了一张护身符”而已。

韩婷收拾完手头的工作,春风得意地领着四个得意门生,然后调了一辆车,自己开着回学校。

以韩婷的副处级待遇,当然没资格配车,不过今天的任务本来就是要派车接送的。她学过驾驶,临时客串司机是完全符合手续的。

顾骜一开始还有些怕“女司机”,尤其是上车后他坐副驾驶,却发现这辆十几年前生产的破车居然安全带都没了,着实恐慌。

幸好韩婷开得挺慢,长安街上车也不多,顾骜很快就适应了。

一边开车,韩婷还真切地感慨:“这次的事儿,严格来说学校还该谢谢你们几个。表现这么好,为校争光了。”

这句赞赏,比一开始的祝贺又正式了一些,让顾骜有些不知所措。

他连忙谦虚:“韩老师您太过誉了,我们也都是在您的指点下成长的,首先是您教得好,怎么敢说让学校承情呢。”

“不,学校还真的承情了。”韩婷却意外地坚持如此说,甚至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你们还不知道吧,就在刚才下午,南海里又递出小纸条儿来了。批复是‘建议加快专业外交人才团队的建设速度’,耿次相立刻就向**同志申请,国WU院决定加大建设资源投入力度,明年就以外交学院的正式招牌复招。学校领导听说后,都很高兴呢。”

车上的同学们听了,尽皆骇然。

历史上的外交学院,一直要顶着北二外特招班的名义,在高考中招生,直到80届。虽然这些招进来的学生,是在外交学院的旧校区内上课,但校内软硬件设施、师资力量毕竟没有恢复到位。

但之所以导致如此,显然是历史上国家的资源投入力度不够大,百废待兴时,各处都要资金,外交学院这种撑门面的“虚荣”,自然要慢慢来了。

但是这一次,对东欧各国出访的各个使团,却比历史同期超额完成了论战任务,甚至有可能因此导致苏联有更好的台阶下。

这一波省了多少北疆军费,朝廷都是会算账的。一看搞更专业的外交团队,确实是投入小、产出大,国家也就加速了投入,顺理成章。

顾骜带来的又一个蝴蝶效应,算是落地:外交学院不借助外部招牌、以自己名义高考招生的历史进程,被提前了一年。

顾骜毕业时的文凭,也会因此更加正式。

而这个变故,对于外交部的高官们而言,或许不算什么,毕竟部长都是副国级的待遇了。但对于学校本身,却是非常大的事情。

在自己的地盘上,因为学生的表现好,加速了复校进程,自然是连校长都会对顾骜青眼有加了。

顾骜自己都感到有些汗颜:只是想捞一张护身符,为自己争取更宽松的形势,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定要谦虚,知进退,知逼数,千万不能膨胀。

韩婷开著车,缓缓驶入外交学院的大门。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在这个电费昂贵、又没有夜生活的年代,很多人都已经休息了。

不过学校门口却并没有往常的安静,反而还能看到偶尔有行人出入。

韩婷驶过操场,在食堂边停车时,后排女生刘思燕眼尖,已经看到对面的礼堂里还灯火通明,传出阵阵音乐声。

“怎么回事?这么晚还有活动?”他们几个出国耽误了好几天,而且出国之前就已经专门封闭式集训了,所以对学校里的校内活动并不了解。

韩婷一边给车熄火,一边温言解释:“是圣诞舞会,本来学校有老师提出举办,也好锻炼学生的西式社交礼仪。但领导怕政策不明朗,一直压着。昨天听说上面对我们的专业工作开展很支持,就没顾虑了。”

在国家正式改开后仅仅两天,就敢举办平安夜舞会这种“带有西方色彩的社交娱乐活动”,这胆量也是没谁了。或许也是顾骜的原因吧,这项后来外交学院首创的官方联谊,竟也被提前了年限。

80年代的时候,很多京城大学都发展出了办圣诞舞会的联谊传统(那时候跟西方关系好),不过第一个这么做的,还是外交学院,毕竟外交学院占了大义名分,能把这种活动“厚颜无耻”地说成“专业需要”,就跟吃牛排喝红酒一样。

然后北外北师大纷纷羡慕跟进,最后连清华都有了。

著名音乐人高大松在他的脱口秀上就说过一个段子:80年代后期,清华男生在平安夜舞会上最常用的邀请词,就是“第七支舞曲能跟我共舞么”?

谁让清华的男生人数是女生的七倍呢。

“可是,我们学校哪来的这么多同学呢?而且女生好多啊。”顾骜觉得有些不正常。

“应该是隔壁北师大临时听说了消息,有不少女生过来蹭舞了吧。”韩婷解释道。

第48章 追捧

大学里居然会开通宵的圣诞舞会,这种西化程度如此之高的情形,或许连21世纪的大学生都无法想象。

但在80年代的对美日蜜月期,国内,至少是京城的顶级大学里,这种情形却是再真真切切不过了。

开放的初年,举国上下都需要一种用力较猛的姿态,去扫除曾经积重难返的封闭。

用最短的时间给西方世界以信号,让他们相信来华投资是安全的,建立国际公信力。

而这里面首倡的就是外交学院,因为它占着对外开放的大义名分。

这里的每一个女生,将来都是必修交谊舞课程的,确切地说,是按照国标舞的技术要求来严格训练。除此之外,大部分还会选修拉丁。

至于男生,理论上也要学,但不必达到国标那么严格,会随便跳跳就行。

毕竟外交部主要是需要训练符合西方政要审美的东亚女性,免得在外事场合失礼——谁让那个年代的西方政要,除了一个撒切尔夫人之外,统统都是男人呢。

所以华夏男性外交官学不学就没那么重要了,国家不是浪费国帑教他们怎么享受的,只用教他们如何服务。

一切都是拔高到为了祖国的政治任务高度,非常正义。

……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把这事儿当成正事看待,所以韩婷停好车之后,不顾疲惫地诚恳建议:

“你们最近辛苦了,学校会给你们假期的。既然赶上了,也别错过,放松一下吧。明天睡一天好了。”

“可是我不会啊。”顾骜低声婉拒,不过他也只能代表自己,并不代表别人。

作为21世纪来人,他跟如今的土著相比,“不会跳舞”或许是一个重大劣势了吧。

后世有无数有趣的娱乐活动,谁耐烦约妹子跳舞啊,这是精神世界匮乏时代的独特产物。

“今晚有老师现场教的,别担心出丑。”韩婷温言解释,“心态要放正,这也是一种严肃的学习,不会没什么可耻的。”

其余三个同学,其实早就跃跃欲试了,顾骜也不再矫情,跟着一起进了礼堂。

走进大门,顾骜稍微扫视了一眼,就看到能容纳千人开大会的礼堂里,足足塞进了300多个翩翩起舞的男女,显得非常热闹。(跳舞需要的空间比坐在那儿开会大得多)

本校学生加起来也就120个,加上一些不能熬夜的、有事外出的,最多也就不足百人出席。

韩婷说还有将近20名教职员工、以及少数几个外宾参与。

那也就是说剩下的200人,都是从北师大慕名而来蹭舞会的。

一眼望去,几乎全部是美女。

至少按这个时代的审美算美女。

“怎么都是女生?这么好的机会,男生不会来蹭舞么?”顾骜下意识脱口而出,也不知道是问谁,或许谁回答都可以吧。

站在他身边的叶纨,观察比较仔细,冷冷地低声分析:“师大的女生本来就比男生多三四倍。再说学校应该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外宾,要确保男女比例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必须正装才能入场。”

顾骜一看舞会纪律,发现果然如此。

而且细则上写的是,男士的正装,必须是西装,穿中山装都不能来跳。

女生好歹只是不能穿绿军裤之类,随便穿个什么裙子就可以了。

刚开放的时候,尼龙袜在国内可是稀罕物,一直到80年,也只有粤东有货。所以想看到黑丝肉丝什么的是不可能了。

大冬天的,满屋子女生大多忍着寒冷直接光腿穿裙子,只有少数套个棉袜。幸亏锅炉房通宵开火,礼堂内壁一整圈的暖气片,抵消了一部分冬夜的肃杀。

“高明啊!居然用这种毫不歧视的手段,不着行迹地就把男女比例控制了。”顾骜观察完现状,内心也暗赞组织者聪明。

如今有西装的男生可是少得凤毛麟角,就算知道这个临时规定,想赶紧买西服,那也是有钱没处买。

难怪刚才车子一路过来的时候,顾骜隐约看到几撮颓废的男生,踢着啤酒瓶盖儿往回走。

顾骜自忖《人人日报》上刊出他的论战文章,也就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儿。

而北师大这种地方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或许不会太关心时政。

所以,自己应该不会遭到陌生人围观,最多是相熟的同学会过来祝贺一下。

再说了,报纸上的文章只有署名,又没作者照片,陌生人也不知道谁是谁。

然而他错了,一群目光像饿狼一样绿幽幽的女生,早就伺服在侧,看他刚有下场的趋势,就有足足七八个围了上来。

……

徐梦柔和任雨琴是典型的文艺女青年,北师大文学院的大一新生,此刻正在舞池边缘暗中观察。

两人自忖在系里也算美貌出众,即使面对一比五的男女比例,都能被几个男生争着塞小纸条。

所以今天是临时听说外交学院有平安夜通宵舞会后,才结伴来蹭。

一开始她们也有点胆小,约了男生一起来探险,可惜都因为没西装被劝退了。

妹子们看这里不像有坏人能混进来的样子,也就舍不得放弃。

把学生证给保安大叔验过,又咬牙交了五毛钱入场费、换取了一张小票和一朵插花,(外校生需要交,本校生免费,算福利),两人成功进了舞场。

刚开始她们还挺心疼那五毛钱,不过稍微观察了一会儿,心理就平衡了。

凭着入场的小票,今晚可以领取一小杯国产的鲁省红酒和小香槟,另外还有不限量供应的橘子水和北冰洋汽水儿。

端上红酒之后,她们一直没舍得喝,只学别人优雅地端着高脚杯摆POSE。

然后,两人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外交学院的男生,哪怕是在舞池里,都会选择说外语跟女伴交流!

于是,外交学院本校的女生们,纷纷获得了挑选舞伴的优势。而北师大涌来的大批外语系女生,尤其是大二的学姐们,也卡了一个好位。

徐梦柔和任雨琴自卑于口语太差,在女生比男生多三倍的场子里,只能作萌新瑟瑟发抖状,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如她们漂亮的外语系学姐,抢走男伴。

“就当交五毛钱来喝自助饮料了!不行,我再去拿一瓶北冰洋,今晚喝够本!”徐梦柔观察了一会儿,愤懑地说。

就在此刻,门口传来一阵轿车的缓慢刹车声,很稳,让躲在门口的徐梦柔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小雨你快看!又有小汽车诶,不会是外宾迟到了吧。”她连忙招呼闺蜜一起偷偷围观外国人。

这可是稀有动物。

“外国人不会坐国产车的吧?”任雨琴看了两秒钟,敏锐地指出。

“也对……不过管他呢。反正肯定是大人物,不看白不看。”徐梦柔爽利地说。

今晚开小车来的人,不是外国人就是部里有职务的,学生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

车上先下来了两个20多岁的人,正是黄勋和刘思燕,徐梦柔她们自然就当是年轻老师了。

不过再后面下来的,却让她们大吃一惊。

“哇,这个男生好年轻……最多跟我们一样大吧?这肯定不会是部里的官员。”

大多数女生都在舞池里找伴儿,或者自己跳。像徐梦柔她们这样浪费时间躲门口观望的不多,毕竟大家都不觉得这么晚了还会有新人来参加舞会。

这给了她们一个机会。

眼看黄勋被几个外语系的学姐搭讪了,徐梦柔一咬牙凑到顾骜面前,像自卑的拦路虎一样开口:“这位同学……能,请你跳第三、第四支舞曲吗?”

顾骜一看,顿时愕然。

传说中清华大学男生专用的“能跟我跳第七支舞曲吗”台词,到了师大这种女汉子扎堆的地方,就被美女剽窃了。

“为什么是第三支开始?”他下意识反问。

尽管这并不代表他已经答应了,只是好奇。

“呶,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女伴了么,我们不会插队的。”徐梦柔朝韩婷和叶纨努努嘴。

顾骜脸色一冷:“不要失礼!那是老师!”

一旁的任雨琴微微缩了缩脖子:“老师?这么年轻?”

顾骜只能代那些冒失鬼向韩婷道歉:“韩老师别介意,外校生不认得您,瞧她们胡说八道地……”

韩婷倒是非常自若,雍容大度地说:“没事儿,我还谢谢这位同学说我年轻呢。既然是众望所归,一会儿我先教你跳好了,小叶,你也在旁边学。”

韩婷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命令却显得不容置疑,叶纨不经意就被安排了。

叶纨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的流水吧台边,轻轻拿了一支橘子水,取了根吸管自己拧了几下,然后喝起来。

旁边的徐梦柔想到自己是直接对着玻璃瓶吹的,顿时满面羞惭,连忙也偷偷拿了根吸管,学叶纨那样的西式手法拧起来。

可惜她很快就发现这样喝好慢,一点都不爽。

徐梦柔:“小琴你说那个女老师到底多大?看着也不比我们班上年纪大的同学老啊。”

任雨琴:“谁知道呢,要不你去偷偷问问那个喝橘子水的同学。”

反正这儿也没谁人是谁,稍微大胆爽朗一些的徐梦柔,被闺蜜一怂恿,就去了:

“同学,刚才真是抱歉呢,我们都不会跳舞,一会儿跟您学习啊。认识一下呗,我叫徐梦柔,她叫任雨琴,都是师大文学院的。”

“叶纨,对外汉语。”

简洁利落的回答,堪称聊天终结者。

徐梦柔只能厚着脸皮强行转换话题:“能冒昧问一下,那个老师多大啊?我们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韩老师?她都30了。”

徐梦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庆幸道:“那也不怪我们错认成学姐嘛——我们班上就有30岁的女生。”

第49章 勿谓言之不预也

“顾骜!你怎么回事,听不懂话么,让你搂腰!肩膀是给女方搂的!”

“看你学哲学论战和外交礼仪,快得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跳舞,连点儿基本功都那么难。”

韩婷带着顾骜下舞池之后,没半分钟,顾骜就连连挨了两次训。

最后韩婷发现顾骜是心态问题,就亲自动手了。

她大大方方捏住顾骜的手,然后强行搂在自己腰上。

“心态端正!这是教学,要做外交官的人,怎么能在女人面前露怯。很多欧洲国家,外交场合男女遇见搂抱一下都是正常礼节,你心中坦荡,自然不会别扭走形了。”

“要是再不敢大大方方搂,我可当你心怀龌龊、有不可告人的歪念了啊!”

顾骜心中一凛,连忙紧紧搂住,全程只做动作一言不吭。

“松一点儿!注意力度,大胆不等于僵硬。不过也别泄气,敢搂就是进步,慢慢来。”韩婷非常得体地拿捏着教学尺度,一张一弛,既让人严肃端正,又不至于紧张。

然后,就是慢三快三的基本步伐教育,韩婷确认顾骜毫无基础,立刻就整理出一套教学的进度,不给他安排任何复杂的手部动作,让他今晚乖乖把步伐踏好就行。

同时,韩婷的内心也在不着行迹地考评:“这孩子还真是实诚,居然一年了,一点都没抽时间自己学过跳舞。”

外交学院的大一大二并不开社交舞蹈的课程,但不代表学生们不会自学。

对缺乏娱乐手段的人而言,跳舞本身就是一种愉悦的享受,学校又有专业布置的舞池,不用白不用。

就像哪怕不开设西餐礼仪课,但只要可以白吃牛排,不吃才是傻子呢。

食色性也,这是不用逼的。

而顾骜这一年里却完全没学,韩婷就进一步误会了他的纯朴程度。

一边教导,韩婷一边在顾骜耳边负责地低语:“你也别紧张,我知道你是因为跟老师跳,觉得搂搂抱抱不尊师。我也不催你,一会儿学会了,你就跟小叶还有那些外校生慢慢练吧。

但是,要做好一个外交官,千万要慢慢克服这种心结——以后你如果会跟女士跳,不管是政要夫人,还是那位女性本身就是政要,肯定都是上了年纪的。

如果你搂着比你德高望重的女人就露怯,还怎么做好工作!你现在就当拿我练手,要适当地霸道一点!”

“是,韩老师。”顾骜诚恳地认错,然后开始尝试主动带步伐节奏。

韩婷很配合他,尽量放松自己的身段,像是柔弱无骨一样靠着,完全由男人牵引。

这并非标准的舞姿,而是一种教学手段。

虽然不是很美观,但那种力度确实拿捏得非常恰到好处,不会让男人觉得拖着一个很沉的累赘拖不动,反而像是抱着一个三四十斤的小姑娘那样,可以轻松地摆布。

果然是十几年的专业淫浸,造诣不凡。

韩婷负责任地教了整整40分钟,觉得累了,就让叶纨接班,她自己回宿舍睡觉去了,明天还得上班。

黄勋和刘思燕也跳不动了,跟韩婷一起走了——也怪他们俩没见过世面,所以在飞机上时舍不得浪费时间,全程都恨不得把脸贴在舷窗上、贪婪地观赏云端景色,凡是空姐路过问要不要饮料餐食,也是每次都要。

所以飞机上的6小时他们完全没休息,夜里很快便体力不支了。

哪像顾骜这种坐惯了飞机的,一直睡了6个小时大觉,下飞机时候还精神奕奕的,连时差都倒回来了一些。

“哗,那个女老师跳得好好哦,你看懂了么?”徐梦柔一直在观察韩婷的舞姿,内心觉得自己好土鳖。

“你还好意思问!你让我一直客串男方的姿势,我都没练过呢!”任雨琴懊恼地吐槽闺蜜。

原来刚才她们俩一直在旁观韩婷的教学,可是又没有男生供她们练手,所以只能两个女生凑一对儿练。

现在韩婷走了,她们满心期待着,终于可以和年少多金帅气的男生跳舞了。

毕竟刚才顾骜已经默示了,答应第三第四支舞曲的邀约,只是没想到韩婷一个人就跳了40分钟。

徐梦柔性情爽朗,看叶纨站在旁边没有动静,还喝着小香槟,不由过去怂恿:“叶同学,说好了你是第二个,快别浪费时间了。你不上我们可上了啊,咱说好了每人一支舞曲谁也不许多占!”

在教学舞蹈的老师面前,她们这些门外汉不敢叫板,但都是同学就没什么好客气了。

狼多肉少啊,矜持了就没男人了。

这些师大的女生们,今晚来之前可都是做过功课的,知道外交学院的男生总共比女生多出24个。

而师大那边女生比男生可是多出好几千。

哪怕是今晚来的200号美女,心里未必没有把多余的24个外院优质男生瓜分了的心态。

那就是八比一的竞争了。

叶纨却冷冷的说:“劝你们有点眼色,别做出头鸟——没看刚才已经有那么多女生歇在场边等着了么。她们都是看韩老师在教,不好意思过去起哄。”

一边说,叶纨给了一个眼色,让吃瓜群众自己观察。

徐梦柔并不能分清外交学院的女生和北师大的女生,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这波换人有什么问题。

然而下一秒钟,变故立刻发生了。

场边陆续换下来的30多个女生,甚至还有不少男生,都一下子涌了过去。

“顾同学,太了不起了!祝贺你啊。”

“为校争光了,听卢校长说,明年就正式挂自己招牌招生了!都是这一次的同学们表现好所致呢!”

“《人人日报》头版整版啊!想都不敢想,人人日报都两个月没出整版文章了吧。”

“顾同学能请你跳支舞么,排队也行。”

“来来来为顾同学开香槟吧。”

人群嘈杂之间,几个同学已经不满足于那种300毫升的小香槟了,特地去食堂申请了大支的过来,竟然也无人阻拦。

满场100多个没有男伴的北师大女生们,则完全没有意识到突然发生了什么,全部二脸懵逼。

包括徐梦柔她们。

“这……这什么情况?”她们偷偷扯了扯叶纨的袖子,怯怯地问。

“不关心国家大事!”叶纨先定了个调子,与有荣焉地傲然道,“《人人日报》没看吧?写‘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顾同学,就是这位了——我们都是去东欧各国访问,今天刚从莫斯科赶飞机回来,部里就派车把我们送回来了。”

两个妹子大吃一惊。

徐梦柔:“原来已经是外交使节了!这么年轻?”

任雨琴:“不但有小车,还坐过飞机啊?我们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坐飞机吧,好羡慕……”

她们对于能不能邀请到顾骜共舞,已经是殊无把握,满心都被自卑所填充:

本以为是捡漏到了一个年轻多金的高干子弟,没想到竟然本身就是实权的立功派,撩不起啊。

“大家别张扬,别张扬,静一静听我说。诶诶别喷香槟了,我跟大家干一杯吧”顾骜也有些头大,连忙制止了大家的起哄。

也辛亏大家都节俭,喷香槟的举动最后还是被制止了。

西装可是值钱货,人人都省着穿,弄脏了连干洗的地方都很难找。

香槟更是平时想喝都喝不到的东西,正主开口后,也就没人舍得泼了。

顾骜在几十个同学的敬酒下,满满喝掉了一大杯香槟,也道了谢,然后开始澄清两个点:“酒我也喝了,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那篇文章,真不是我写的,我的原话是德语,而且很口语化,跟法庭辩词一样,上不得台面。

全亏了社科院和中央经济政策研究室的专家帮我翻译、整理、组织、润色,我非常感谢署名第二作者的林专家。

另外,请大家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要提我是某篇文章的作者这种提法,这是政治问题。因为文章的标题并不是我题的,是来自于……伟人的一句即兴总结。这个功劳我可万万不敢抢。”

这本来是一段撇清的谦虚,因为顾骜万万不敢抢“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这八个字的原创权。

然而撇清的效果,却是让全场不明第一手真相的同学们,瞬间鸦雀无声。

“这……这虽然不是顾同学起的标题,但比他本人起标题还厉害百倍啊。”

“他写内容,伟人据此有感而发、总结出了一句话,被报社选为了标题?这……”

死一样令人恐惧的寂静。

同学们祝贺的眼神中,又带上了一丝敬畏。

顾骜都意识到了尴尬,连忙转换话题:“呃,还有,刚才我已经答应了这两位同学的提前邀约,还是别插队比较好。大家自便,先自己跳吧。平安夜舞会就该有舞会的样子,别这么严肃嘛。”

然后,他依次邀请叶纨和徐梦柔她们,问是否还要按预约顺序跳舞。就当是拿这些女生作为缓解尴尬的挡箭牌了。

幸亏叶纨还算大气,她本来是无所谓的,此刻为了镇场,大大方方就跟顾骜跳了。

其他女生也只能留个言排个队,然后去找别的男生先凑合。

徐梦柔和任雨琴则是如梦似幻,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幸运,能成为挡箭牌。

“你……您真的是跟外国政要当面据理力争的吗?好厉害啊。您有女朋友吗?”轮到她跳舞时,徐梦柔问出来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更是没羞没臊。

“没有,但我也没空。”顾骜的回答很得体。

整整八个小时,他除了喝饮料吃点心短暂休息,足足跳了三十几支曲子,被三十多个女生轮了。要不是飞机上睡大觉睡得充足,加上本来就有昼伏夜出的时差,恐怕早已倒下。

他的精力,也让女生们啧啧称奇。

眼看已经是圣诞节早上五六点钟,男生们因为连轴跳没得休息,普遍被榨干了,大多回寝室睡觉了。场内人数也从300多人减少到了100多人。

只有顾骜等个位数的男人,包括外宾和男老师,在应付100个女生。

食堂供应了最后一顿宵夜兼早餐,然后也关门了,大伙儿只是靠在一起吃东西聊天,几乎没人还跳得动。

顾骜拿了一盘贻贝和一些肉菜、点心,一边吃,一边被二十多个好奇美女一圈围在中间,问这问那,让他讲述出国见闻。

还有些女生看他说得太累了,帮他按摩头部、敲背揉肩、端茶递水。

就在此时,礼堂里冲进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工作人员。

“谁是顾骜!”

“我是!”顾骜连忙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然后不着行迹地把揉肩敲背按头的几个女生轻轻推开一些距离。

“我叫赵雨田,是《人人日报》的编辑,你马上跟我去一趟报社。上面说了,有篇社论你可能比较了解情况,一起讨论、给点意见吧,外交部还有好几个同志也去了。”

“好我这就跟你走。”顾骜整理了一下西服,立刻拔腿就走。

“怎么又有文章要找他了?不是昨天刚刚发过么?”这话不是顾骜问的,他也不会问这么没情商的问题。所以完全是围观的吃瓜美女们起哄。

幸好赵雨田倒也不是那种生硬板着脸的人,当下不吝跟大家解释一下:“大家不要乱猜,是今天早上突然接到外交部通知,越南正式对柬埔寨宣战了。报社要发社论表个态,《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顾骜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是‘勿谓言之不预也’么?”

第50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越南与柬埔寨的纠纷,由来已久。

虽然西哈努克亲王当年之所以被美国人政变、就是因为他在越战中亲越、为北越提供外援物资运输的偷渡通道。按说是有恩于越南的。

(越战中,美国人为了封锁越南人接受中/苏援助物资的“胡-志-明小道”,花掉了相当于二战全部交战国总弹药消耗量4倍的炸弹,但还是没炸断这条路。

重要原因就是越军就利用本国国土狭长的优势,经常换一条路从柬埔寨境内继续运输、到终点附近再拐回越南境内。而美军飞机不能越境轰炸非交战国。)

但75年美军撤走后,柬、越在收复失地的过程中,出现了边界纠纷,后来又发展到杀害本国占领区内的对方族裔侨民。到78年年中,局部军事冲突已经很常见,但毕竟还没正式宣战。

1978年12月25日,华夏方面伟大全会结束后第3天,同时也是西方的圣诞节。

越南正式以“柬方占据本应属于越南领土的南海岛屿富国岛,且在百春杀戮越侨”的名义,对柬埔寨宣战。

19个师、总计25万人的越军,突然越过边境,全面进攻,直捣柬埔寨首都金边。

外交部就是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请示了中央,然后不到半小时,各种应对政令就流水一样有条不紊地发布,各个单位都应急动员了起来。

顾骜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被部里分管的领导临时想到、然后抓包丢去《人人日报》报社,帮忙提供一些修稿润色的意见。当然除了他之外,也还有其他资深的同志一起协商办理,并不是一个人。

谁让他的名字前两天才刚刚在部里领导眼前露过脸呢,而且还是以口才和论战出名的。

以至于领导在清晨起床、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猝然听到要派人去宣传口配合,就自然而然想到顾骜了。

否则正常情况下,以他的资历,起码得再熬上三五年才配干这种活。

……

赵雨田是开着吉普车赶到报社的。

一停好车,就蹭蹭蹭带着顾骜爬上了五楼的楼梯,那脚步快得顾骜这种年轻人都有些不适应。

没电梯的时代,人类身体素质就是好啊。

赵雨田都爬上三层了,回头一看顾骜有些慢,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年纪轻轻,爬几层楼就慢下来了!快!中午就要出稿送印的!”

“对不起,平时不是这样的。昨晚被拉着通宵了。”顾骜诚恳地解释,脚下勉力加快了步伐,爬完楼梯已经气喘吁吁。

赵雨田冷冷打量两眼:“啧啧……年轻人呐,不要仗着有女生围观,就不知节制。你这样,过个十几年就知道苦了。”

顾骜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肯定爬满了黑线:“赵编辑,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他明明只是规规矩矩跳舞,跳舞而已啊!昨晚连硬都没硬,这找谁说理去?!他才16岁啊!

他很想咆哮:喂你不能看着我被几十个美女姐姐围在中间、逼着传授出国见闻,就非要说我干过坏事有木有!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在内心吐槽完,会议室就到了。

赵雨田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就微微点头欠身,对着坐在主座上一个五十多岁的大伯行礼:“王主编,真是抱歉,竟然来得比您还晚。”

“没事儿,你毕竟去外交学院接人了么,那我们就开始吧。”王主编倒也没拘礼,更有可能是今天的临时任务太紧迫,所以大家都随和一点。

王主编清了清嗓子:“人都到齐了,我就先简单介绍一下今天的任务——我是凌晨接到的中央通知,把第二版的原有内容全部撤换、调整到别处。然后整版空出来,集中刊印对越问题的内容。

中午送印之前,我们要完成三篇文章。分别按照40%:40%:20%的版面分配篇幅。

第一篇是社论,纵向放在二版左侧,题目已经定好了,就叫《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由小赵负责;

第二篇是外交部最近连续几次对越南大使馆的照会,主要是强烈谴责,放在右侧上方。由外交部的牛洪生同志负责整理编选照会内容、我们的人负责润色前后导语、结语。

第三篇是新闻简讯,主要报道最近越南军队又打死打伤我们多少同胞、造成多少损失,放在右下角。由新华社的刘琳琳同志负责,一定要确认清楚最新的前方新闻素材。

我负责全局工作,大家抓紧时间,现在开始!”

王主编报到具体文章负责人的名字时,三个人都先后站了起来,对会议室里所有人短促地点点头,连自我介绍都省了,可见氛围之仓促。

顾骜好歹还是趁机把人认全了:外交部新闻办公室的牛洪生同志,是个酒糟鼻的中年红脸胖子;而新华社记者刘琳琳则年轻些,估计30多岁,应该是个联络员吧。

罕见的“三部门联合编报”,要不是遇到突发战争,平时还真遇不到。

开工之后,顾骜第一反应是去牛前辈那里帮忙,毕竟外交部的照会还得选编一些段落出来、放到报纸上。不过牛前辈却不怎么待见他,说不用他帮。

看来,同一部门的前辈,对于新人坐火箭获取知名度,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芥蒂的。

幸好赵雨田顺势给他解了围:“小顾!你跟着我,帮我把关社论里的对越路线错误谴责部分,看看哲学理论方面有没有漏洞,能不能优化!”

“诶好,”顾骜诚恳地答应,随后也想明白了。

照会这种官腔,谁都能做,部里凭什么安排他,肯定是看重了他在论战辩驳方面的优势,所以给越方最近的一些公开宣言挑挑刺罢了。

勤勤恳恳跟着赵雨田干了两个小时,一篇社论的初稿终于新鲜出炉:

“最近,越当局对华挑衅越来越猖狂。其武装力量不断侵犯我国土、任意枪杀我边民。越当局如此肆无忌惮地欺侮我国,度已令人难以容忍……”

“长期以来,这本该是一条友好的边界,两国边民频繁往来、和睦共处……但是,自74年起,尤其是自其统一后,越当局为迎合苏联、疯狂反HUA,竟忘恩负义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尤为令人愤慨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方宣传机器还口口声声歪曲事实,妄图欺骗世界舆论……其流氓装蒜之手法,十分卑鄙,令人作呕……”

“越当局在反HUA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够远了,中国人民的忍耐和克制是有限度的。我们不欺侮任何人,也决不允许别人欺侮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因此我们严正警告越当局:如果你们仗恃有苏联的撑腰,继续得寸进尺、恣意妄为,必将受到应得的惩罚!这是最后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篇文章大部分的措辞都是赵雨田决定的,顾骜只在几个路线对错的辩论小节中提供了决定性意见。

不过,在文章的最后,赵雨田本来想写的修辞大致是“我们把话说在前头,勿谓言之不预也”。顾骜却建议把明显粗俗口语的内容改成“悬崖勒马”。

这倒不是顾骜想出风头,而是他后世听惯了那样的渐进式抗议,所以草稿上随手就这么写了。

他也觉得悬崖勒马比较好一点。

赵雨田倒也尊重他的意思,没有独断,而是让几个负责文字工作的同志大家提意见。

报社这边的人,基本上没有人提意见。

因为他们都知道顾骜这个名字最近比较火,上达天听了,是个典型。

不过新华社的刘琳琳却不认识顾骜,毕竟刚才顾骜跟着赵雨田进来的时候,王主编没介绍他,别人也只称呼“小顾”。

她看顾骜这么年轻,还指手画脚,就有些不服。

“小顾,我觉得赵编辑的原稿就不错,‘我们把话说在前头’,多通俗。”

顾骜也不是非要坚持,就摆了个事实证据,最后意思了一下:“我只是看62年的‘勿谓言之不预也’前面,跟的是‘我们要正告印度当局’。现在改成‘我们把话说在前面’,好像比16年前更加口语化了。”

刘琳琳立刻摆出一副老资格:“这不就对了么!小顾,你还是不了解情况。《人人日报》上的社论,不是真的写给越南人看的,我们都不翻译,他们怎么看得懂!

这是给我们自己的人民看、鼓舞民心士气的。现在的文化教育水平,比16年前不一定有进步,写得更白话一点,人民才看得懂嘛。”

听到这儿,顾骜才知道大家的顾虑是什么。说到底,还是特殊时代刚刚过去、读书人有一点点怕被说是“臭老九思维”,不敢拽文。

“谢谢刘记者指点,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国家都恢复高考两年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就此打住。

然而,赵雨田一想,还是决定听顾骜的意见。

都恢复高考两届了,国民文化素质如果还不如62年,说不过去啊。不能这么“揣摩”民智水平。

“小顾说得对!我按他的改!”

刘琳琳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通赵编辑为什么要如此重视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少年的意见。

这是信任顾骜的洞察和嗅觉么?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想起问旁边报社的同志:“对了,这个小顾什么来头?”

“你还不知道么?那篇头版整版,就是他提供的材料、中央经济政策研究室整理的。”

刘琳琳再迟钝,这下也瞬间醒悟:“他就是顾骜?!”

都是“知名不识面”误事儿呐!

……

当天中午之前,报纸送印,赵雨田请帮忙的兄弟单位同事,一起摆了一桌工作餐——当然,都只是把食堂的大锅菜重新用瓷盘盛出来而已,并没有开小灶。无法是不用肉票、鱼肉管够。

没有喝酒。

下午顾骜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一张墨香未散的样刊。

只可惜,这种社论代表的是国家姿态,所以没有人能署名。不过顾骜也不是贪婪名声的人,能参与到历史中来,他已经觉得挺幸运了。

何况早上赵雨田带他来的时候,舞厅里那100多号女生都是看见了前因后果的。相信以这些人的大嘴巴,他的事迹在京城大学圈这一亩三分地上,口口相传个遍还是没问题的。

第51章 美女试金石

“就是这篇文章!你们快看。昨天那个开着军用吉普的编辑,就是为这事儿找顾同学的!”

“顾同学顾同学,这篇社论真的是你写的么?至少你参与程度应该很高吧?”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时,顾骜就又双叒叕被一群美女学妹围观了。

因为她们刚刚买到《人人日报》,并且找到了上面那篇文章,然后就像看保护动物一样,拿着报纸在顾骜面前挥舞献宝求证实。

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呢,一次头版整版,转眼又接一次二版半版,这种势头谁见过、谁受得了啊。

女生之间都已经在纷纷传说,顾骜肯定要发达了,绝对是被最高层下决心树典型。

顾骜不得不举着牛排叉子辩解:“我真没有,我只是对社论作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至少80%是赵编辑和其他同志写的。

这都是国家早就决定了的事情,我们能改变什么?无非是润色润色,增加一些理论论据。”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继续赞美他:“那也很了不起了好不好!我们到毕业还不一定混得到一篇《人人日报》上独立署名的文章呢,不管第几版!”

不过,这番话也就对半开的支持率,不少成绩相对靠前、实习也上进的优等生,还是自忖可以做到“至少一篇《人人日报》的”。

外交学院怎么说也是现在全国收分最高的学校,说这里集中了60个全国高考成绩排名前500的学生,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只可惜,围观稀有雄性生物的,不止本校女生呢。

顾骜吃完午饭,本来想出去遛弯歇一会儿的,结果没想到校园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人,他仔细一看,还有一些隐约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就是他!他就是顾骜!大前天的头版整版、昨天的二版半版作者!”

“绝对是未来的金牌外交官啊!”

“怎么样!帅不帅!平安夜我跟他跳过舞呢~他还搂了我的腰~羡慕不羡慕~”其中一个为首的女生骄傲得像孔雀。

不过她立刻就被另一波女生中的扛把子打脸了:“别不要脸了~顾学长明明是先搂的我,你是天快亮的时候才轮到的吧,我看他都快眯过去了,说不定连你脸都没看见!”

谁知一开始那女生豪不示弱:“他搂我晚怎么了?这又不看先来后到。我就喜欢他精疲力竭、动作走样的时候,那手都搂不住腰了,直往下掉——”

说到这儿,她倒也知道不好意思,压低了音量,走近对方,这才贴着耳朵示威:“他还搭在我那儿呢——你有被他摸过腰以下么?哼。”

对方立刻哑火,颓废得如同被夺走了珍藏的宝物。

好不容易打完嘴仗,那几个眼熟的女生终于小听一些,然后就像是各自指挥了一个班战友的军士长,手一挥,直指顾骜,眼神中充满了碾压闺蜜的得意。

顾骜这才想起来:这几个嚷嚷的,都是前天晚上他跳过的30多个女生当中的。

都怪那晚灯光昏暗、后半夜又精力不济,脸都记不清了。

没办法,只能拔腿就跑了。

顾骜躲进宿舍,由宿管拦住那些女生,闹剧才算作罢。

此后整整三四天,除了上课之外,顾骜都不敢再在校园里的公共场所露面,连吃饭都是把钱和粮票交给黄勋,让黄勋帮他打饭。

……

不过,也有相对不那么爱显的安静女生,比如那晚一开始就被顾骜信守承诺、跳到了第三第四支舞曲的徐梦柔、任雨琴。她们对顾骜显示友情的手段就要温柔很多,而且不张扬。

那天大约是79年的元旦了,一个周一的国定假期。

因为连续几天没找到顾骜露面,那些来围观起哄的外校女生,基本上都散完了。

顾骜又在寝室里等室友黄勋带晚饭回来,结果黄勋上楼的时候,却给他带了一道额外的西式汤点。

“食堂今天有奶油蘑菇鸡浓汤?什么时候出的,是元旦特别菜式么?”顾骜看到带着浓郁奶油香的新菜,好奇地问。

“我倒想呢!”黄勋搬过板凳,在顾骜对面坐下吐槽,“还是你小子待遇好,这么冷的天,还有俩女生偷偷站在楼下墙角等,看到我了才拦住我,让我帮忙带上来——应该就是那晚我们最开始认识的那两个。”

顾骜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那晚只有徐梦柔和任雨琴是一开始就看到他们一行人从韩婷的车上下来的。

至于其他后来才围观蹭舞的外校女生,不知道黄勋是他的室友,所以不会做这种明知他本人不下楼、还坚持蹲点的傻行为。

“她们两个一起来的?”顾骜便顺势确认了一下。

“这我还骗你不成!”黄勋羡慕地笑着,表情贼兮兮的,“你小子有福了,不会想都周旋着吧。她们还等我回信呢,要不你从窗户往下喊一声,说你收到了。”

“开玩笑,两个人一起来,那就不是对我有意思,不然早就单独来了。”顾骜驳斥了对方的荒谬想法,然后朝窗外看了一眼,果然顺着黄勋指点的方向,看到了两个女生。

他觉得有必要交代安抚一下,便破例换了衣服,偷偷下楼了。

校园里没有路灯,只有几处花坛里的庭院灯,所以光线很是幽暗,顾骜走到近处,才发现她们居然还跟那天一样穿着裙子,不过幸好里面还穿着厚袜子。

“你们怎么搞的!我有室友送饭的,哪用你们大老远送吃的。还穿裙子,这么在乎漂亮么!”顾骜的训话有些急切,不过纯粹是出于好意,怕妹子生病。

“我想穿棉裤来着,小柔说你那晚见的女生太多了,如果不穿跟那天一样的衣服,怕你认不出我们。”相对胆小的任雨琴,偷笑着解释,顺便卖了队友。

顾骜虽然对她们没感觉,但毕竟还是怜香惜玉的,责备道:“能一样么,那天烧锅炉开暖气片的。行了行了,有什么要跟我聊的,赶紧去自习室吧,别在这儿站着了,着凉了我可负不起责。”

“哼,谁要你负责了~”徐梦柔内心颇为开心,轻轻用袖子甩了顾骜一下,不过脚下却是紧紧跟着顾骜。

因为是元旦放假,没什么人自习,顾骜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不会打扰到别人的空教室。

徐梦柔坐下之后,看顾骜对她们还挺和颜悦色的,胆子也大了些,就主动解释:

“我们那儿,给冬天常年不下楼不晒太阳的人,都是做小鸡炖蘑菇补身体的。这次也算是我们害得你门都不敢出,所以凑钱炖个汤给你补补啦~

偏偏小琴花样多,说奶油也补维生素D,还说小鸡炖蘑菇太土了,你这种‘未来的外交官’肯定不会吃,所以查了好多书,学做了西餐的奶油蘑菇鸡~对哦,你吃过了么?”

徐梦柔卖弄着卖弄着,才发现自己连最重要的信息都还没问呢。

“没吃。怕你们着凉,直接就下来了。”顾骜实诚地回答。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会是黑暗料理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问清了原由,顾骜也不好占女生的便宜,就从随身皮夹里抽出一张五块钱,递到对方面前。

如今一只鸡大约要两块钱,而且还得有肉票,如果黑市供应能再贵上一半。再算上奶油蘑菇这些稀罕辅料,顾骜给五块倒也差不多。

“你给钱干什么,看不起我们呢!”徐梦柔顿时就恼了。

顾骜坚持道:“不是看不起,我不能在钱上占女生的便宜,你们也省了好几天伙食费了吧。我又不差这些。”

徐梦柔嘟着嘴想了想,这才把大钱推回去,然后自说自话夺过顾骜的钱包,拿出两张一块钱。

“我们可没把整只鸡都给你!小琴怕做不好,先留了一半我们自己试吃呢!你要公事公办,我就给你公事公办,两块就够了!”

原来是厨子自己吃过,看来黑暗料理的概率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顾骜如是暗忖。

“那你们今天来,除了给我送鸡汤,有什么正事儿吗?”

“没正事就不能关心你了吗?我还以为好歹一起跳过舞,算是有点交情了呢。”徐梦柔再次口无遮拦起来。

“你少说两句吧。”连低调的任雨琴都急了,劝闺蜜闭嘴,这才腼腆地转向顾骜,“我们只是想跟您澄清一下,我们跟那天带着同学来围观你的人不一样——

我们口风很严的,至今都没跟任何人显摆过、我们曾经跟您跳过舞。所以,能不能给个机会,继续拿我们当普通朋友呢?”

顾骜觉得这妹子态度就很好。

同时,也勾起了他内心的感慨:“做朋友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不折腾,我也不嫌女生朋友多不是。唉,不过你提起那些人,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跳到后来都麻木了,排着队都来者不拒。她们应该知道这就是随便玩玩,不能认真的。怎么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唉,真猜不透女生的心思……”

徐梦柔气愤地揭露:“你当然猜不透女生的心思了——你以为后来带着同学来学校围观你的,都是真心幻想给你当女朋友呢?”

顾骜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不然呢……”

徐梦柔狡黠地反问:“哼,我问你,如果她们当中的某一个,真的对你投怀送抱、予取予求;你会负责娶她么?”

顾骜没想到女生居然问得这么大胆:“我没想过……呸不对,我就不会随便予取予求!”

“那不就结了。”徐梦柔骄傲地散播着负能量,“我早看出来了,她们精着呢,知道就算对你百依百顺也不能嫁给你,所以索性拿你当炫耀素材了。

那晚就有两个我们法语系的女生,本来在系里被男生背后谈论的比例也差不多,谁也不敢说自己就绝对比另一个漂亮。结果那晚她们其中一个跟你跳了,还有一个没捞到。这两天系里都传开了,说跟你跳过舞那个才是法语系第一美女,不然怎么解释另一个没被你看上呢。”

顾骜目瞪口呆。

他竟然成了北师大美女排行榜的试金石了。

“这么说来……我反而该谢谢你们不炫之恩了?”顾骜荒唐地调侃着。

“那是~你愿意谢的话,我也不反对。”徐梦柔傲娇地说,“你只要知道,我和小琴都是放弃了证明自己是文学院院花的机会,都要保守跟你跳过舞的秘密,够仗义了吧。你要是再跟躲她们一样躲我俩,那就不讲义气了啊!”

顾骜突然觉得挺讽刺的。

那种感觉,就像后世明星遇到女粉来向他邀功:杰伦杰伦,那天伦家偷拍的时候跟你同框了哦,但是伦家尊重你的隐私,木有分享朋友圈装逼哦~

不过他虽然风光,有美女拿他当社交货币,有美女拿他当哥们儿,但就是没有美女拿他当那个。

或许,是高处不胜寒,让美女们自己都产生了自卑,觉得把控不住吧。

第52章 鹰派后遗症

“放心,我会拿你们当朋友的。”顾骜见这俩美女并不粘人,又知分寸,也就没必要拒人千里之外了。

当然,只是普通朋友。

他依靠“曲线下乡”躲过了两三年的高中,但因此导致的后遗症便是学校里很少遇到同龄人。

“那以后常联系啊,如果你忙的话,咱就写信好了。”徐梦柔显得很开心。

相对文静一些的任雨琴则是立刻拿出了一张信笺:“其实那天的《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都仔细看了,觉得你文采好好哦,这么朴实的内容都能写得这么有气势,我们这些文学院的看了都惭愧。你不忙的话,以后我们写得东西还请您鉴赏呢。”

顾骜看着那张散发着荷花香气、不知道用什么熏过的信纸,第一反应就是:这特么不会是情书吧?

不过情书哪有当着电灯泡拿出来的。

任雨琴眼色倒也不错,立刻猜到顾骜在担心什么,连忙解释:“你放心,只是我写的赞美诗啦,歌颂外交战线捍卫祖国荣誉的同志们。文采肯定没您好,别见笑。”

顾骜已经确认,这个看似文静的女生,其实是闷骚。

说什么“歌颂外交战线捍卫祖国荣誉的同志”,其实肯定是赞美他顾骜了。

说到底还是变相情书。

但女生不说破,他也要避免尴尬。

“行,以后有空,大家文学探讨吧。”他展开稍微看了几眼,然后略微点评了几句。

赞美诗的行文措辞,那是真的热烈,看得都有点齁。

80年代缺少娱乐活动,人和人的生活条件差距也没那么大,所以文艺女青年着实不少。

男大学生如果能在报纸杂志上多发表一些文章,哪怕再穷,都会有女同学死心塌地跟他一起受穷。要是再会玩点儿乐器,把文学功底花在创作歌词上,那简直就是让妹子飞蛾扑火。

看惯了后世拜金女拜爵位女,突然再遇到两个“纯粹只是因为他顾骜文章写得好、在《人人日报》上多次发表”,就崇拜得不要不要的美女,要说顾骜内心毫无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聊完交情和文学,顾骜亲自送她们出校门,还在学校食堂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杯热咖啡让她们路上拿着暖和暖和。

任雨琴一边捂手一边感慨:“好香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咖啡么?外交学院就是好,有这么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徐梦柔:“你别送了,那我们走啦~”

“对了。”

“还有什么问题?”徐梦柔飞快地转身。

顾骜:“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好奇,还没问你们多大年纪呢。既然都是朋友了……”

徐梦柔狡黠地一笑:“怎么?如果年级合适,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没有没有,不回答就算了。”顾骜都有些怕了。

徐梦柔一噘嘴:“小气!我们都17了。”

顾骜目送妹子离开,心中胡思乱想:连学妹都至少比他大一岁,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年轻姑娘了。

……

徐梦柔二女回去后,转眼又是一周。

1979年的春节很早,1月份就过年了。大学里的寒假等各项安排自然也会提前。

大约1月15前后就要放假,期末考试也会在这之前分批考完。

三门外语课、两门礼仪课、西方文化风俗史、外交关系史……整整七门必修课,让顾骜这种前世工科生灵魂的人,也是苦不堪言。

幸好他年轻的优势发挥出来了,脑子学外语的接受度还行,勉强搬掉了最麻烦的几个拦路虎。至于那两门礼仪课,老师也给这学期捞到了出访实习机会的同学们加了额外的平时分,算是放水通过。

饶是如此,顾骜还是忙得连生日都没打算过。

这天已经是1月7号,下午刚刚考完两门礼仪课、彻底丢到一边。顾骜正要去食堂,半路上突然被叶纨堵了,让他挺意外的。

自从顾骜在平安夜通宵舞会上,被那么多女生围着恭维、邀请之后,叶纨似乎有些不想随大流,一度降温了两人的交情,也不跟他有多余的交涉。

“生日快乐!”叶纨趁着四周无人,脸色一红,快速把一个扎了丝带的白色蜡纸盒塞给他。

“谢……谢谢。”顾骜收下,赶紧到食堂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当面打开盒子。

是一个奶油小蛋糕——就是纯粹绵密的长崎蛋糕,加上一层鲜奶油,四四方方,款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顶上是一颗烧酒樱桃。

叶纨看顾骜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主动开口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生日的?上次报纸的事儿,我查你档案就看到了。总不会还为那次生气吧?”

“怎么可能,过去的就别提了。我去多打几个菜,你陪我一起吃吧。”顾骜说着,去打菜的窗口买了足足两块钱的好菜(大学食堂有补贴,到外面值五块),端了一大盘子回来。

学校里如今已经谈成了十几对对象,还有更多男生到外校找了女朋友。所以恩爱狗和单身狗的比例,也就四六开的样子。

一男一女吃饭,并不会引来同学注目。

叶纨其实很想找点儿温馨的话题聊聊,但无奈高冷的面子始终拉不下来,以及高干子弟的职业病发作,聊着聊着又回到了学习和工作上面。

“你最近有关心时事么?”她用刀叉切了一块烧鹅,细嚼慢咽地吃完后,用餐巾抹了抹嘴才说话。

“没有,这不前阵子太关心时事、功课都落下了么。忙着复习迎考呢。”

顾骜私下里跟朋友吃饭,就没那么斯文了。虽然不至于嘴里边嚼边说,但也没讲究到“说句话擦下嘴”的程度。

叶纨进一步压低了音量:“你不怕战争提前么?那篇《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社论,你可是亲自参与了的。”

顾骜确实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历史。

当然,仅限于结论。

至于前因后果、推演经过,后世的历史课没教那么细。

所以要回答叶纨的问题,只能是随便推测:“我觉得至少也要过完年、过完元宵节吧?越南人毕竟是主攻柬埔寨,又不敢大规模打我们。我们肯定有准备时间。”

叶纨急得微微跺脚:“你怎么突然就这么没外交敏感性了呢!你知不知道,越南人推进得太快,比国防部的推演预期快得多!10天就攻下金边了。

昨天部里特地安排了一架波音707专机,把亲王从包围圈里接出来——昨晚就住进东交民巷15号了。唉,也不知这次要在我国流亡多久了。但愿仗打完就能回去吧。”

顾骜很想告诉叶纨:那位亲王这次要流亡一辈子了,人家会在中国住满40年。

不过他知道这话不能说。

“但仗还是得过完年才开打,对吧?”顾骜擦擦嘴,严肃地确认。

“结论是对的,但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叶纨咬文嚼字地纠正,“一方面,我们确实没想到越南人打得那么快,军队临时调度动员有难度。

但另一方面,也是需要在战前跟美日访问一下,展现我们的姿态,仗不能白打。以如今的局势,彻底消灭越南政权恐怕是不可能的,柬埔寨的立场能救回来多少,也是未知。动兵的关键,是让西方相信我们开放的诚意、以及与教条主义决裂的决心。

至于你说的舍不得让部队过年的时候去厮杀,这都是次要的了——目前部里已经安排了出访行程,连首长都要在去美国曰本的飞机上过新年,这是何等的为国为民。”

叶纨提到这一点,顾骜倒确实是肃然起敬。

这一年的春节,伟人是在对外访问的飞机上渡过的,确实为国为民不辞劳苦。

不过,这种程度的反应,落在叶纨眼里却远远不够。她忍不住追问:“你怎么又不觉得意外?”

顾骜:“这些目前还是国家机密吧,你和我说也不好,虽然我们都算是能接触一些机密的人了。”

叶纨:“那你就不问问,你这次能不能捞到哪怕一个给随员拎包的实习机会?”

顾骜:“不可能吧,上次是因为同时要安排出访东欧十国,部里人手不够。这次是跟首长集中访问美日,哪怕是拎包,我也远远不够资格的。”

叶纨神色一黯:“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其实,你这种刚刚树了典型、趁热打铁的情况,本来也不能说完全没机会。

韩老师昨天来通知我跟去实习的时候,我还说自己不太够格,为什么不是你。她也很不忍地跟我解释了,说你已经不适合这种‘鸽派’的任务了。我提前告诉你,也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下学期,你的实习工作可能会有大的调整,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我没太听懂,难道是让我将来毕业不进外交部、自己择业么?”顾骜确实没听懂,但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多紧张的样子,竟然反而有些期待。

叶纨急了:“你说什么呢!国家辛辛苦苦培养你,你还成了典型,怎么可能不重用你,只是要换个用法!”

第55章 你负责韬光养晦,我负责有所作为

叶纨非常细心地解释了很久,也着实让顾骜收获良多,总算是听明白了这里面的逻辑。

国家培养外交官,都是用的树典型的方法,也就是把一个人塑造成强硬的鹰派形象,或者柔韧的鸽派形象。

或许平民百姓只能记住几个最顶层外交部高级官员的形象,记不住下面的人,就因此觉得外交官的立场形象不重要——但这是极大的误解。

因为这种形象本来就不是给本国民众看的,而是给外国的专业分析人士看的。只要对方的智库信了,这种工作就算没有白费。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像《三体》里面,人人都骂圣母表程心害了全人类——就因为她的软弱无能,当了“执剑人”后却不敢摁下让两个恒星系同归于尽的威慑按钮,所以地球完蛋了。

(没看过《三体》的人,可以想象为冷战时美苏某一方掌握核按钮的元首,在看到对方核弹飞来时,因为不忍地球毁灭而不还击,导致自己祖国灭亡。一个性质。)

可如果真心分析一下,程心真摁了威慑按钮,就是最好的选择么——显然不是,因为她摁了之后,结果依然是两个恒星系同归于尽。

所以《三体》最该负责的不是程心,而是把程心选上去的傻哔人民。

如果继续是罗辑或者维德那样铁血鹰派形象的人当“执剑人”,让三体人相信“这是一个敢拿两个星系的灭亡来报复的狠人”,那战争一开始就不会爆发。

现实政治中,大家也经常可以看到美国人怎么又换了国务卿了,如何如何。殊不知并不一定是后一任国务卿干得比前一任好。

有可能只是一开始国家需要鹰派形象,那就上个鹰派烙印的国务卿。过两年需要鸽一鸽,那就换个鸽的。

到了曰本人那里,国家需要亲美反华的时候,甚至首相都可以换。到亲华疏美(曰本不可能反美,最多疏美)的时候,就再换回来。

而事实上,曰本的首相对国家的掌控,要比其他大国的政府首脑弱得多。就因为很大程度上,只是需要这张脸去对外代表当前的政策左右倾斜程度。

正如尤瓦尔.赫拉利所说:国家,民族,公司,这些东西最重要的不是构成其物质的物理实体,而是背后的“人类想象共同体”。

最重要的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你的信用名片,让外部社会的整个协作网络相信你能做到什么——

尤其在这个分工越来越细化的社会,哪怕你做科学家,真才实学通天,看似才能最客观、最不需要外人的承认。

但如果毫无名声和口碑,那也只能给大佬打杂,否则连第一桶金的科研经费都申请不到,项目都立不起来。

……

具体到顾骜身上,按说他才16岁,并没有定型。

但也正是因为他还没凸显出其本身的价值,所以已经在他身上投资的那些传媒资源,才更显得不容放弃。

尤其是在《人人日报》上发过的头版正版文章。

在中国,那个年代,一个人如果在这种程度的文章上表过某些态,那是要坚持一辈子的。因为他已经被树成了典型,要是哪一天人设反向崩塌了,岂不是浪费了国家宣传部门的宣传资源?

说难听点儿,现在顾骜整个人的身价,还不值一篇《人人日报》头版整版文章的价钱呢。

见顾骜彻底理解了之后,叶纨才进一步压低音量,几乎是凑到他耳边低语:

“所以,上面随便划了条线,就把某些此前在外交口以‘强硬’著称的同志,都调整了。并不是不用他们,而是要在更合适的位置用他们。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最新秘密最高指示——韬光养晦,有所作为。跟越南人这一仗打完之后,我们就彻底开放搞建设了。政治上是绝对的韬光养晦,经济上、科技上要有所作为。

洋人要在意识形态上争面子,就给他们面子,吹捧吹捧,只要他们肯给实实在在的资源和技术这些好处。连耿相这样副国级的领导人,都要从外交口调到军委口,你这点小调动又算什么。”

顾骜笑着说:“所以说,以后外交部的主要工作是笑脸迎人。而我这人已经被打上了‘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的政治标签,所以,只能去‘有所作为’的部门了?这也挺不错,正合我意。”

叶纨脸色一红,很想呵斥顾骜没良心,终究是忍住了:“那以后,等你毕业了,我们可能就不是同一个部门的同事了!”

“我知道。”顾骜没心没肺地脱口而出。

“你……”叶纨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骜这才意识到尴尬,连忙缓和:“不是同事怎么了,我们还是战友,不同的战线上也可以一起奋斗、互相帮助的嘛——你负责韬光养晦,我负责有所作为。女生嘛本来就不适合凶巴巴的工作,男耕女织不挺好的……”

事实上,后世很多人因为外交部某些年的软弱,就觉得外交学院这一系出来的人都软弱,这是一个重大的误解——培养人才的时候,其实是鹰鸽五五开的。

只是部里需要鸽,鹰就就调去了别的不那么显眼的战线。

但真正懂行的人,都会发现:后世李书福的吉利汽车,在收购沃尔沃前后,怎么沃尔沃就被换上了个外交学院系的总裁?

又或者是德意志银行被海航持大股后、也冒出个一样职位的棋子……

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名字上看起来是洋人公司、其实背后大股东是中国企业的地方,那些常人注意不到的高管……

这些都是在经贸、技术等“有所作为”战线发挥斡旋作用的鹰派外交学院子弟。

当然,以顾骜的脾气,即使到了那些战线,也是肯定不甘心给国家打工的,最后必然要自己当提线的大佬。

但不管他怎么另起炉灶,多帮扶笼络一些未来会掌控国资对外投资项目的学弟学妹们,肯定是没错的。

……

面对顾骜的“女生不适合凶巴巴工作”言论,叶纨没有马上接话。

而是静了一会儿,叹息着问:“你喜欢淑女?”

“这倒没有,”顾骜连忙否认,“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接触了这么久,顾骜觉得叶纨这人主要的毛病就是政治上太敏感,还有就是由于从小缺乏同龄人的好朋友,高冷闷骚到了一定程度。

但本质上还是个不矫情的好女生。

如果叶纨不是高干子弟,不会给顾骜阶级压力的话,他其实是可以考虑的。

但现在,只能尽量保持距离,希望对方能自己看清楚门当户对问题上的差距。

拥有一颗来自前世奔三男人的成熟灵魂,顾骜知道:对这种家庭的女生,哪怕是对方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亲口跟你说要“不计结果、轰轰烈烈一场、只求曾经拥有”,

那也是绝对不能信的。

最后肯定会闹大,脱不了身。

叶纨想着顾骜下学期就连实习都不跟她一起了,顾骜却始终没什么表示,内心很是闷闷不乐。

吃完蛋糕和烧鹅,两人各自沉默地回了寝室。

叶纨趁着屋里没有室友,拿枕头蒙住后脑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会儿。

紧张的期末考试,持续了整整一周。

刚刚考完那天,叶纨就接到了准备出访工作的通知,第二天就要被隔离了。

对于叶纨来说,这一个寒假是彻底没有了,不过好处是她可以去美国玩。

顾骜这边稍微空闲一点,部里只是说让他别急着寒假回家,可能还有人要见他,安排好一切之后才能走。

临别时分,顾骜还是很仗义地去给叶纨送行。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顾骜才发现,原来这一次外交学院的大二学生,只有叶纨一个人被赋予了陪同出访的拎包打杂任务。

这一点叶纨此前并没有告诉他。以至于顾骜觉得,可能会跟上次东欧论战出访一样,至少有两三个。

“原来只有你一个人去?那当初我排不上也不奇怪了。”顾骜故作轻松地分析,也算是恭维了叶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肯定是在揣测,我的出身在这里面起了多大作用吧。”叶纨这几天似乎也想通了顾骜与她保持距离的原因,此刻临别在即,把很多私事儿都说了,

“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小时候就认识首长,还喊他爷爷呢。十年那啥的时候,首长被放到南方时,我姥爷派人保护,让住军区司令部里。所以部里很信任我。

那天我告诉你、毕业后有可能进不了外交部,你居然不怒反喜。后来我算是看透了:你就不是个甘心一辈子乖乖做官的脾气!怕沾上了我这种高干子弟,不自由了吧。”

顾骜没有回答。

叶纨打了他的胸口一下:“说话呀!大男人敢想不敢认么!”

顾骜无奈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叶纨:“你就正面回答我——如果我是工人家的孩子,你会……跟我……跟我进一步深交么?”

“可能会考虑吧,其实你各方面都很优秀。真的,你是个好女生。”顾骜眼神闪烁。

“行,那算你还有良心,我走了。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就算以后不共事了,有麻烦还是可以找我。”叶纨扭头上了红旗轿车。

谁让她不知道什么叫好人卡呢。

顾骜回到学校,第二天就等来了通知,让他去一趟某办公厅,跟其他一批要调整的正式干部一起,旁听一个调整前的动员讲座。

第56章 从府右街到京西宾馆

动员会的通知,是韩婷亲手交给顾骜的。她给顾骜透底的时候,说的措辞跟叶纨的小道消息差不多。

不过事情并没有这样算完。

韩婷又非常负责任地问起了顾骜的志愿:“本来对口实习都是部里直接安排的,我看你挺有主见,也有才华,尊重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顾骜挺感动,觉得韩老师太关照自己了:“那我有什么选择呢?”

韩婷显然是做过功课、回答得轻车熟路:“这次接收的部门很多。但军方和国防那些口子,不是你能去的。剩下的主要是宣传、对外贸易,还有其他各个实业部门的外事局;这几个我觉得你都能胜任,看你自己倾向了。”

“宣传部门我就不考虑了。”顾骜先否决了一个,他虽然写了两篇牛逼社论,成了典型,但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那都是真要是常年在叽歪战线上战斗,肚里根本没货。

然后,他下意识就问:“对外贸易部门,是商务……呃,对外经贸部么?”

“哪来的对外经贸部,就是对外贸易部。”韩婷诧异地纠正,想不通那个错误的名称,是怎么被顾骜捏造出来的。

顾骜其实也有印象,被韩婷一提醒,马上就改口了。

前世的他,确实知道03年之前,商务部的前身叫对外经贸部。但并没有考据过这个对外经贸部又是哪一年出现的。

目前看来,至少1979年只有对外贸易部,没有“经”字。

韩婷稍微给他解释了几句贸易部的职权,顾骜就听懂了其与后来商务部的区别:

对外贸易部是个只负责管理实体货物进出口贸易的衙门,而不管任何对外服务贸易、乃至技术合作、知识产权合作。

这么一来,就没多少空间给他这个前世的理工科生发挥了,他又不是念国贸的。

顾骜还是倾向于搞点儿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一个例子:“韩老师。您也知道的,我曾经参与过制氦机国产化的项目,假如将来国家发现这项技术属于国际领先、有对外技术授权的价值。那么相关的组织工作,应该是哪个部门负责牵头的呢?”

顾骜当然知道“膜法制氦机”的技术是国际领先的,但国内如今连专利法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用假设的语气问。

也幸亏改开之前国内非常闭塞,老爹的厂子造出原型机后都没对外卖过、只是根据中央订单做了一套而已,也没人发表过相关论文,所以至今外国人都还不知道这个技术的存在,也才没有被抢注。

(当然,即使被抢注了,只要中国国内直到84年都没有专利法,那么国产货还是可以在国内卖的,只是出口可能有障碍。)

韩婷想都没想:“对外技术合作?那要看具体是哪个部门的技术了。目前国家从一机部到四机部,都有外事局。一轻部二轻部有涉外司。你爸那个厂是一机部管的吧,那就得找一机部外事局。”

这种管理模式,外行人看了恐怕都会觉得有些混乱,但当时国内事实就是如此。

也正是后来中央意识到了这里的政出数门,才把对外贸易部与各个工业部的对外技术合作管理单位合并,于1982年组成了外经贸部。

顾骜便下了决心:“那我可以在一机部外事局实习么?学校没规定在那里实习,将来毕业后就一定要在那里工作吧?”

韩婷:“没规定,不过你也别想太多,资历是自己的,如果能实习和工作一个单位,升迁也快。你不会想浪费前途吧?”

顾骜:“没这个意思,我就随便问问政策。”

韩婷:“那好,我就按这个给你开介绍信了。”

顾骜非常感激:“谢谢。”

韩婷一张一弛地摆了个脸色:“你也别松懈。这只是先把意向定了。跟越南人的战争结束之前,你的实习机会还是挂在外交部这边的。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好好完成最后一程任务。我们外交部只有调走的人,可没有逃兵!”

顾骜表示理解。

鹰派的最后一班岗还没站完呢。

……

次日一大早,顾骜小心翼翼地赶到府右街。

按通知和介绍信上说的,找到街东侧的一扇不起眼小门。

这扇门不起眼到了什么程度呢?以至于后世的百度/高德地图都不屑于标。

谷歌地图虽然敢,但标了不该标东西的地图APP,是可以肉身和谐的。

门口站着几个警卫团的同志,顾骜把证件和通知递了过去,他们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又看了看顾骜的长相,似乎诧异于顾骜的年轻。

于是,就让顾骜在这里等着。

不一会儿,门口就积攒了三五个一起等候的人,比顾骜晚来的那几个,随便哪一个拉出来,年纪至少比顾骜老一倍。

其中一个年近五旬、满脸风霜的汉子,一看顾骜这么年轻,就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耻于跟乳臭未干的人为伍。

也就在这时,门里面转出来另一个警卫员,跟守门验证件的那几个低语了几句。

守门的警卫指了指顾骜这群人,然后里面出来那人就礼貌地说:“让大家请跟我走,进去后一定要跟紧了,不能乱走。”

顾骜看看左右,其他人一点都不意外,应该是来过这儿,所以都比他有经验。

他心中暗忖:看样子要来这里,哪怕证件齐全,也得等专门的卫兵陪着走,不能自己逛。

顾骜在雕梁画栋池馆楼台间转了一会儿,晕乎乎有些记不清来路时,终于被领到了一间大会议厅。

看着会议厅的椅子和杯子布置,顾骜估计会有上百人参加,而且不像是讨论什么事儿的,而是上级单方面传达一些精神指示。

因为会议还没开始,领导自然没到。刚才看顾骜很不屑的那个五旬老者,进来后逮住一个认识的工作人员,就开始申诉:

“**,我前天反映的情况,首长看到了么?我们在外交战线上为国争光干得这么扬眉吐气,怎么说转业就转业了呢?”

被老者缠住问话那人,像是领导的秘书,苦口婆心地解释:

“黄司长,首长真的看了,你们的情况他都了解。但这确实是国家需要——这不今天才请大家来,先统一一下思想、解释一下原因的么。

不光你们要转,首长也会跟着转的,这不是针对谁。我个人非常理解您的难处——我自己都才刚来几天、国WU院这边入职手续都没办完,又要去军-委重新办,谁想折腾呢。”

老黄像是泄了气,叹道:“这能一样么,你刚清华大学毕业的,都没上手呢,调哪儿都是干……我们这把老骨头,离了外交部,又不能跟回军委,到了其他地方,还得重新学业务。”

顾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觉得那个年轻秘书有些眼熟。再一看,发现对方虽然略微眯着眼,但却掩饰不住双眸中隐涵的湛然神光。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多听,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不再抬头直视。

那秘书也看到了顾骜,同样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似乎是惊讶于今天这会议室里居然有比他还年轻的人,于是朝顾骜点了点头。

躲到一旁的顾骜,仅凭刚才刮到的这一耳朵只言片语,大致推断出了情况:难怪自己这种小喽啰也有资格越那么多级、参加这种会议了。

原来,今天就是一个对即将被安排人员的安抚/解释会议,并不实际解决什么问题。100个人是听,101个人也是听,便不吝多加一张椅子一个杯子,让他敬陪末座。

就像是一个AOE魔法覆盖下来,他也被扫到了一点边角,掉了点儿血。

然后己方大佬反手就接了一个群疗,虽然不是给顾骜加血的,但谁让他站在魔法范围内呢,所以就顺便加到了血。

但是,这也注定了他在会上是一句话也不能说的,连交朋友混脸熟都不行。

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领导走了进来,端坐在主座上,开始这场动员的茶话会。

具体内容当然是国家机密,不能写出来的。

但无非是劝勉大家不要有包袱,不要舍不得,以首长的现身说法,强调要服从国家安排。

期间小声质疑的人自然也有,都是跟刚才的老黄那样,强调自己上了年纪,学不了其他部门的业务技能。不过都被强行安抚了下来。

首长时间宝贵,前后只讲了15分钟,最后宣布,让秘书带大家去别的地方处理善后工作,大家对转业后具体岗位去向有意见的,可以再安排。

秘书清了清嗓子:“请大家稍安勿躁,一会儿有车接大家去京西宾馆,那里会有接收部委的同志,负责讨论具体安排。”

“为什么不在这里一次性说完呢?”有些不理解的部队口同志,比较随性不讲程序,就轻声问了。

秘书得体地解释:“这里是国WU院的办公场地,首长既然都转去军-委了,再占用国WU院的场地处理善后工作,名不正言不顺,大家去京西宾馆吧。”

紫禁城里再小的事情,涉及到名分定位,那都不是小事,一点越界都不能有。大家便接受了这个设定。

顾骜也跟着被塞上了车。

一路送到京西宾馆。

第53章 转业安排

京西宾馆其实离外交学院很近,顾骜平时在宿舍楼顶就能望见——外交学院在玉渊潭东边,而京西宾馆在潭南面,两地之间就隔了个湖。

那是一幢十几层的俄式建筑,60年代初竣工的,在当时的京城市中心,算是非常高大的地标了。

不过京西宾馆内部,顾骜到京城读了一年大学,却是一次都没进去过。只知道那里是军方的招待所。

跟着人流进去后,顾骜在一间大会议厅里,看到了足足十几个“摊位”,分别写着诸如“军-委”、“国F部”、“宣C部”、“对外贸易部”之类的招牌。

当然,绝对比后世人才市场的摊位要正式得多,气场布局都完全不一样,非常安静,也绝对不存在混乱。

而且大家的大致去向都已经定好了,并不是来“找工作”的。只在具体岗位设定方面还有些细节要聊聊,然后才好调整。

而多数的部委,甚至只是聊一两句,就收了材料、把待遇级别订好,然后剩下的等转档案后再慢慢定——这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要不也不至于一个正职后面配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副职。

很多时候,接收部门并不考虑被塞进来的人到底适合做什么,只是先保证行政级别待遇不降低,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顾骜很低调地拿着介绍信,来到一机部外事局的摊位上。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可以用门可罗雀形容,一个排队的都没有。

其他几个技术部门的外事局,情况也差不多。

看来,因为外交部里那些老式鹰派外交官,很多是部队转来的,完全不懂技术、一点理工科基础都没有。去了工业类部门的外事局,很多事情也做不了,才导致了这种情况。

如今又懂外事工作经验、又懂工程技术的复合型人才,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也就大大方方把材料摆在接待人员桌上:“同志您好,我是外交学院的顾骜,校领导推荐我来贵部门实习,这是我的材料。”

外事局的现场负责同志,是一个处长,名叫包丞丞。顾骜出现之前他都闲得有些僵硬了,所以看到顾骜时,还挺热情的。

“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这最多20岁吧。”包处长内心暗忖,接过推荐材料扫了几眼,居然就肃然起敬了:

“你就是那个‘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小顾同志啊,我知道你,文章写得好,跟外国人打交道也硬气,有理有节。”

顾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对自己的“树典型”效果认识更加透彻了。

上达天听一次真好,尤其是头版整版。连等闲县处级官员看到你,都会跟你平易近人套近乎。

他连忙谦逊:“您过奖了,我也是术业有专攻,恰好在解决大家都没见过的新问题上,偶有所得。”

包处长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回应顾骜的谦虚,显然是没真的把精力放在客套上。

不过继续往下看履历之后,包处长的心中倒真的升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原来你还在一号工程的制氦机项目中起到了技术贡献?

那很不错啊,理工科有基础啊,怎么当初就上外交学院了呢。你这完全可以进清华或者中科大啊。”

“原来还是钱塘制氧机厂的干部子弟,怪不得——对了,你爸叫什么?我10年前跟领导去过钱塘,说不定认识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包处长的表情已经比较和蔼了,完全是同一个系统内的“自己人”说话的态度,至少也像长者提携晚辈。

“我爸叫顾镛,目前是技术科长。”顾骜不善于攀交情,只是有问必答。

包处长想了想,自言自语:“顾镛……没什么印象,可能当年还不是高级干部吧,我记得那时技术科是邵工负责的,印象还挺深。对了,秦辉你认得么?我跟老秦还有联系。”

顾骜连忙回答:“秦伯伯当然认得,邵叔叔被‘白专’之后,就是秦伯伯提拔我爸当的技术科长。”

“邵工被打成白专了?这……真是乱弹琴!他可是立了大功的,怎么能这样。”包处长大惊,竟然颇为性情中人地扼腕叹息起来,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10年前,我跟领导去你们厂考察。当时肩负的任务,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工程……”

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一号工程”,也就是国家在这一期间最重要的科研攻关项目。

顾骜听包处长说的时间点,大约是60年代末,就知道他指的是“两弹一星”了。

或许是来“应聘”的人太少,加上顾骜也算体系内的人了,不太保密的信息都能听。包处长闲得发慌,居然就摆龙门阵、卖弄起当年的见闻来:

“当时,两弹中的核弹,是二机部专管,跟我们没关系。导弹本身的制造,有兵器工业部,所以咱一机部就剩下给弹道导弹做配套。

那时候国家没有弹道导弹核潜艇,所有核导弹都靠地下发射井。核战备的地下基地,就要配备战时的制氧设备。国家要求上六万方级别的大制氧,但当时国内只能造到三万方级的。

咱现在的局长,十年前还是热工所所长,就带我一起去钱氧,连考察带找外援带攻关,住了好久。最后还是邵工有办法,不愧也是交大的高材生,搞热工机就是有一手!几个月都没怎么睡觉,硬是把六万方的图纸整出来了——这种为国防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专家,怎么能……”

包处长叹息了几声,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的例子,顾骜大致上能听懂。

大制氧设备这玩意儿,就跟一般工业文上看到的大化工案例差不多道理——40万吨大乙烯肯定是比20万吨的要产率高、单位能耗低;80万吨大乙烯又比40万吨牛。

分离空气的设备,也是6万方制氧机单位产出的耗电量远低于3万方;12万方、15万方进一步牛逼。

而在冷战时期,备战核大战时,为了确保地下核基地存活能力,配套大制氧是必须的。

因为水和食物容易战略储备,而氧气不可能全部靠钢瓶灌装储备,那完全是杯水车薪。一旦地表大气被核打击污染了,没有大制氧设备的地下基地根本撑不住。

(当时的地下核战基地都有配小型反应堆发电,靠核电驱动大型制氧机,理论上可以撑很久。当然实战时有多大效果就没人知道了,因为没发生过核战争。)

这也是为什么顾骜父亲所在的厂子,以及邵科长本人,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一直撑过了前七八年,都没怎么被运动波及——当时跟苏联人在珍宝岛打仗,与核威慑力量稍微沾点边的工业单位,是没人敢去骚扰的。

只可惜,到两弹一星结项后三四年,跟美国也建交了,国内各个核弹井基地的制氧机订单也供货得差不多了,外部威胁大减,邵科长才终于没能免难。

不过这个例子,也给顾骜暂时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管国家政策怎么变,一般来说,一个参加过一号工程的技术人员,只要有贡献,哪怕激进一点,至少能保他完工后三四年内没事。

(两弹元勋邓院士,也是等到氢弹爆炸成功后三四年,才被人搞的。此前周-总-理一直力排众议保护他,后来似乎约定俗成了。)

他顾骜如今都参加了膜式制氦机项目,功劳也都被历史记载下来了,所以他也有三年的护身符,在此期间可以让宵小之辈退避,不敢构陷他。

凡是发生在他身上、可对可错的事情,基本上都会放着观察观察,暂时算他对。

至于三年期满后,顾骜还想做时代的探路者,就需要其他的力量来当护身符了。

不过那时候国内局势风向也差不多明朗了,82年著名的整肃经济犯罪也过去了。至于再往后的“YD”,那是对付恶性刑事犯罪的,不是针对经济问题的。

……

包处长跟顾骜聊了这么多往事,都聊出点交情来了,面试自然也没必要认真进行下去。

说了些希望顾骜到了外事局后、为国内的技术/装备出口做贡献的勉励言语,包处长就把接收意向函和别的文件都盖了。

习惯了后世上市公司、外企缜密HR面试制度的人,或许会对如今的作风感到瞠目结舌。

但在包分配的计划时代,产业类的机关以及大型央企、国企,就是这么用人的。

哪来的什么一面二面三面,看你顺眼是自己人,直接就用了。

何况顾骜只是来当实习生的,又不是转档案拿编制。

“这就可以了?”流程走完后,顾骜自己都觉得太顺利了。

“你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争待遇的。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呢。”包处长显然心情不错,什么话都跟顾骜说,

“要是给我们塞个在东欧当过大使的人,来按待遇养老,那才叫苦呢。你们外交部的级别,出了名的高配。大使级别比我们局长还高,这不是请人来干活了,是请个老爷回来供着了。”

顾骜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是高端廉价劳动力呢,工资都不用发,最多给点外勤津贴。各部门不欢迎才见鬼了。

也怪一大早的茶话会级别太高,看到的都是大人物,害自己白担心了。

第54章 吃了还能打包的自助餐

办完手续,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毕竟一上午连续赶了府右街和京西宾馆两个场子。

顾骜正是16岁的长身体年纪,肠胃好,都快饿扁了。

幸好离开会议厅时,走廊上就有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姐,很礼貌地低声指路:“请从左边电梯,上顶楼用餐。”

顾骜看了看,左右并没有其他人同行,便自己坐电梯去了13楼的餐厅。

因为交接手续的办理本来就是有快有慢,不好统一安排圆桌餐,所以餐厅准备的是自助餐,中西菜式都有。

1979年的自助餐,可是绝对的稀罕物,哪怕在京城,也不超过五处。京西宾馆若非军-委的指定招待所,恐怕也捞不到这么好的待遇。

餐厅门口没人收票,应该是默认“能混进这幢楼的人,肯定都有资格吃”。

占地半层楼的大餐厅,摆了30张四人方桌,却总共只有40几个人吃饭,所以大部分人都能单独占一张桌子据案大嚼。

顾骜也不客气,拿了个骨瓷大盘,依然按照学校教的西餐礼仪,土豆牛腩、酒焖羊肉……斯文地装了满满一盘。

上外交学院之后,他虽然已经能隔三岔五吃点肉,但毕竟不是敞开了吃,哪有这里爽。

先来三斤各种做法的内蒙牛羊肉打个底。

然后一条雪菜炖的野生大黄鱼、一碗山鸡口蘑汤消消食,觉得肚里有货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看看有没有别的稀罕物。

结果搜寻了一圈,他就后悔了。

他又看到了梅花鹿脯烧烤、荷花雀酥糜……以及其他兔子獐子之类的野味。

幸好没有熊掌。

每样都拿了几块之后,顾骜本来觉得有点奢靡的罪恶感。但吃着吃着,他也回过味儿来了:

不能用后世的物价水平来衡量这些招待的档次。

70年代末,绿色野味还是比较便宜的。京城北边的大草原上,或者西边的燕山山区,每天会有无数的非保护动物野味。

这是工业化还不彻底、生态环境尚可的红利。

相比之下,宾馆的自助餐在“需要用到外汇的进口食材”方面,就卡得比较紧了。最多就是鱼子酱之类从苏联可以进口的食材,能够自助供应。

至于法国意大利的松露、加拿大/北欧的金枪鱼/鲑鱼、澳洲的龙虾……那是绝对不会在自助餐上看见的。

一言以蔽之,只要是本国人民可以生产的东西,尽管吃。但要用到美元的,那就想都别想。

顾骜估计自己前前后后吃了不下五斤肉食,最后大盘子里还剩一只烤野兔、一堆荷花雀酥糜,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吃的时候已经发现,旁边有些人选择了打包,而且服务员并未阻拦。但顾骜毕竟拉不下这个脸来——即使这是合法的,旁边那么多有身份有官位的人看着呢,影响多不好。

所以他就朝一个服务员小姐姐招招手。

“同志,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拿多了吃不完,能付钱打包带走么?”

女服务员微笑了一下:“我直接给您打包好了,不用钱。”

“不不不,我真不是想占便宜,是不小心拿多了。应该给钱的。”顾骜如今只是有钱没有票,所以能拿钱解决的问题他是不怕的。

当初高考之前,在钱塘跟马风一起赚的那几千块生活费,到现在都一年多了,还没花完呢。

留着也是等贬值,不如给自己投资个好身体。

然而,女服务员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我知道,给客人打包,也是避免浪费么。你剩的一盘都不到,这是正常的。又不是打包了一整盘还要再拿……”

顾骜一听,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原来“一盘以内分量的剩菜”,是属于“不小心多拿”的。

打包带走才是“勤俭节约、避免浪费”。

这服务是真的好……

最后,他就拎了一只兔子,两斤荷花雀肉糜,挺着肚子离开了京西宾馆。

下台阶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差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

……

走出宾馆大门,还有服务员问是否需要接送,被顾骜谢绝了。

他需要消消食,决定走回学校。

不过也就几百米的距离,从玉渊潭的南门走到东门,就到学校了,根本消化不掉多少东西。

寝室里空无一人,室友都回老家过寒假了——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两天,要不是顾骜有别的安排,本来也该坐火车回钱塘了。

“都3点多了,刚吃五斤野味,晚饭肯定是不用吃了。这兔子怎么办?”

顾骜看着食物直打饱嗝,有点不知所措,决定下楼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没走的同学分享一下。

一圈转完,只看到一间宿舍还虚掩着门,顾骜就礼貌地敲了一下。

出来开门的,是大一日语班的杨义:“顾……学长?快请进。”

杨义平时比较低调,逢人喊哥,不过顾骜实在是年轻得不像话,所以他只能喊学长了。

幸亏他是学日语的,这也不奇怪。

顾骜打量了两眼:“就剩你一个人在?”

杨义一边把顾骜往里让,给他端椅子,一边解释:“我是本地人,不用赶火车,就多留几天——图书馆还没关呢,好多不能外带的书,趁这几天没人抢,抓紧学习。”

这一点顾骜是知道的,当初接杨义报道的时候,这个京城本地学弟还自己跑到学校了,害他在崇文门火车站等了好久。不过后来也算因此印象比较深刻,这半年里略微有些交情。

顾骜微微点头:“这么用功。”

杨义给顾骜倒了一杯热水,谦虚地笑笑:“时不我待啊。您的成就摆在那儿,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晚辈,能不急么,都20好几的人了。”

顾骜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拿乔:“话不能这么说,你念书之前在部队干了七八年了吧,将来这都是宝贵的历练。”

杨义颓废地笑笑:“通讯兵、宣传兵能学到什么,就是吃苦而已,最后也没能正式提干,所以还是要读书。”

顾骜看话题越聊越开,怕忘了正事儿,就把油纸包先搁桌上:“看我,都跟你聊忘了——我中午在京西宾馆吃的,你不嫌弃是剩菜,就拿去吃吧。”

因为已经凉了,香味没那么浓郁,不过看到那棕黄油亮的颜色时,杨义的唾液腺还是疯狂分泌起来。

“京西宾馆?那可档次高……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晚上一起吃?”杨义强忍着客气。

“自助餐,我中午吃了五斤,各种肉。晚上一点都吃不下了。”

杨义瞠目结舌。

这世上还有一顿吃五斤野味的好地方?

不过,他马上转念一想:“书上教过,西方的‘自助餐’是一种想吃多少吃多少的宴会组织形式……要是我去起码吃七八斤!”

这么一思量,杨义就不废话了,直接“嗖”地揪走了一条兔腿,咬着咬着眼眶就湿润了:“顾学长真是仗义啊,自己有肉吃,就想到弟兄们了。明明可以留到回家火车上吃的……京西宾馆大厨的手艺就是好,太香了……”

显然在他的字典里,并不存在“烤肉放过夜了可惜”这种词汇。反正是冬天,人家农民烧的肉,没冰箱都能吃半个月呢。

顾骜看对方吃肉也尴尬,就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杨哥,说说你在部队的经历呗,通讯兵怎么会转宣传兵的,前者是技术兵种吧。”

“别,你千万别叫我杨哥。”杨义连忙抹嘴,不敢托大。

顾骜为难:“你比我大快十岁……”

杨义坚持:“那也不行。”

顾骜想了想:“那叫你阿义总成了吧?”

这下总算行了。

杨义便一边吃一边回答:“通讯兵其实也没多大技术含量。我刚进去的时候,要学发报,后来连、营两级配了野战电话和对讲机这些,就改电话兵了。

后来团里看我声音正气,就拉去做播音员,成了宣传干事,不过没正式干部编制。其实现在还有老师说我这嗓门适合上电台。”

顾骜听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坏了……这兔子和雀肉糜里都有辣椒,不会对嗓子不好吧?赶紧别吃了!”

杨义连忙把肉护住:“不碍事不碍事,这点辣算什么,再说我又不想当发言人。”

“我看你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好吃得眼泪都出来了!”

寝室里充满了哥们儿的氛围。

“吃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顾骜跟杨义扯了会儿淡,寝室门就被拧开了,还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来人竟是敲门都没敲。

顾骜一看,原来是韩婷。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敬地站起来:“韩老师——我今天在京西宾馆吃的自助餐,一起啊。”

韩婷优雅地拈了一块雀肉糜:“我刚才去寝室找你,觉得你也该回来了,结果人都没有。幸好下楼的时候,听到你声音了。上午还顺利吧。”

顾骜简单汇报了几句,杨义还想回避,不过被韩婷一个手势制止了,示意他不碍事。

听完之后,韩婷微微点头:“你能跟一机部外事局的人混熟,那就最好不过了。部里还有最后一个福利奖励你,算是弥补你被转出去。”

“什么福利?”顾骜热心地问,连杨义也竖起了耳朵。

“你别买回家的火车票了,再住两天吧,跟专列一起去南方——亲王住了十几天,觉得北方不舒服,又想去散散心。

部里还是按老规矩安排,第一站金陵,后面姑苏、沪江、终点站钱塘。反正是火车,部里的接待随员不差这一个,就捎上你好了。

到时候听礼宾司朱副司长的安排,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不定会让你聊聊跟越南人打笔仗的事儿,给亲王解解闷。”

顾骜恭恭敬敬地接受了任务,内心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他又不是给人解闷的。

不过考虑到待遇应该还不错,闲着也是闲着,就这样吧。

一旁吃兔子的杨义,听得目瞪口呆。

差距啊。

第55章 锦衣夜行

两天之后,又是崇文门火车站。

杨义帮顾骜提了一大帆布包的行李、主要是在京城买的特产,一路送到特别站台。

小站台上整整一排荷枪实弹的铁道兵,顾骜出示了外交通行证,现场军官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行。

杨义没有通行证,便把帆布包递给顾骜,就此告别。

顾骜:“谢了。”

杨义:“自己小心。”

顾骜领着两个大帆布包登车,现场负责人是礼宾司一名姓冯的女处长,顾骜向她报道之后,就在后面随员车厢分到了位置。

“会法语么?”这是冯处长唯一关心的。

“不会。”

“那高棉语估计更不会了,一路上你自己有点眼色,能帮的活就帮忙干,可没人给你再翻译。”冯处长看不出顾骜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顾骜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是来蹭专列的。

坐在随员车厢里,顾骜扭头看向另一侧的普通站台。

尽管是帝都,车次已经算非常充足了,但京城的火车站拥挤情况,一点都不比外地好。

每一列绿皮车到站,都有无数的人从车窗里爬进爬出,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人钻到座位底下睡觉,顾骜用想的都能知道、那股污浊的空气得多恶心。

而大部分的火车,车头还是蒸汽机的,烧煤的那种。刚进站乘客就抢着开窗钻车,车内吸进的煤烟味可想而知。

半小时后,一支军绿吉普开道、红旗居中的车队赶到小站台。礼宾司的朱副司长亲自领着亲王上车,所有人都起身列队迎接。

随后列车就滚滚驶出了崇文门车站,直奔金陵而去。

……

柬埔寨是热带国家,那里的人不太适应京城冬天草木凋敝的环境。所以从71年流亡之后,亲王几乎每年冬天都要南下疗养。

75年复国后他回去了,不过仅仅三年又再次被灭流亡。

还是两周前金边沦陷前夜、中国特地派了一架波音707,把他从越军的包围圈里捞出来的。

总-理生前负责外事工作,因为操守廉洁,不回会稽祖籍扰民,所以经常在钱塘接待外宾,也算一解思乡之情。那几年亲王正好在华,有机会就蹭,如今总-理不在了,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对于如此花费成本优待一个弹丸小国的流亡者,顾骜情感上是不理解的。

但在学校学到的外交史告诉他,这里也有难言之隐:当初西方经常攻讦“亲王只是华夏人控制的傀儡,是华夏人不愿意承认柬埔寨新合法政府的一个借口”。

所以,为了证明亲王不是傀儡,国家只好花点钱,经常让他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大江南北都转遍了。以彰显亲王在中国很自由。

这点招待费,相比于不承认美国扶持的朗诺政权所带来的国际好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政令到了地方上,往往就会被好大喜功爱面子的人执行歪了——

比如张、姚二贼在沪江经营那几年,听说在金陵时,叶纨的姥爷在夫子庙招待亲王吃了12道传统点心;于是到了沪江站后,二贼就非得请亲王去豫园吃14道,而且花式要更精致更奢靡,一定要把金陵军区的人盖下去。

这些炫富的攀比,并非中央政令的本意。

顾骜一路冷眼旁观,能帮忙做的事情尽量帮忙做。到了地方上,自然也有人把他当外交部的正式随员一样招待,好吃好喝是少不了的。

火车上时,也不知道谁闲聊时提到“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作者之一,就是外交部的、也在专列上。于是亲王把顾骜喊去,聊了几句。

本来朱司长想安排翻译,不过亲王还会点日语,就直接交流了。

顾骜把一些社论中谴责越南人的妙语,加工了一下,添些素材,以作谈资;

亲王顺势关切了中方的出兵计划,但涉及国家机密,都被顾骜巧妙地推了过去,只说些纪律允许说的外交辞令,总的来说倒也谈笑风生。

游山玩水了4天之后,终于回到了终点站钱塘。(每一站都要住一晚,人家是出来旅游的,不是赶路的)

金陵军区的同志,按计划派了红旗车,接亲王去空军疗养院下榻,准备住一阵子。(金陵军区的空军疗养院并不在金陵,而是在钱塘,西湖边杨公堤那里。)

顾骜等正主走了之后,请示了朱司长和冯处长,他们都表示暂时没他的事儿了,可以按计划离队。顾骜这才离去。

……

顾骜离京之前,给姐姐发了电报,说了他到家的日子。不过后面路上的三天就再无音讯了——专列上是不许普通人随便对外联络,暴露行程的。

这天,已经到了日子,姐姐顾敏带着人在火车站等了好久,眼看京城来的班次都过了,顾骜还迟迟没有出现,不由心中焦急。

之所以说她是“带了人”来接站,主要是因为马风也来给大佬接风了。另外还有几个有求于顾骜的拜访来客、以及纠缠顾敏想献殷勤的大学同学。

一行人足足五个,阵仗非常大。

“急死人了!下午可就没有京城来的车次了,难道是中途转车的不成?”顾敏在站外等了很久,还怕错过了,分别让几个同来的人堵住车站两侧出口,她自己来回巡视。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火车接站就是这么火烧火燎的麻烦事儿。

就在顾敏绝望的时候,终于听到马风喊:“顾姐,那不是骜哥么?”

顾骜扛着两个大帆布包,出现在出站口的木栅栏后面。

“小马,你快去通知堵另外那个口的严家姐弟,这边接到了。”顾敏关照了一声,自顾自先迎了上去。

顾骜跟姐姐拥抱了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看到这么多人来接他,他也非常惊讶。

不过,他显然没机会开口问其中原委了。

姐姐已经连珠炮般拷问:“我看过时刻表,这段时间根本没有京城来的车次!你说,是不是在沪江转车了!让我们好找。”

顾骜:“没有!我是搭西哈努克亲王的专列来的。”

顾骜仅仅用了一句话,就让现场五人,头上都爬满了乌鸦。

“亲王……亲王的专列?”

马风这一年多来,因为突然成了大专生,恍惚得没了逼数,觉得自己就快走上人生巅峰了。

尤其是没有顾骜在身边对比打击,说不膨胀是不可能的。

如今,给大佬接站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又意识到了天外有天。

马风期期艾艾地话都说不清了:“外……外交学院这么牛逼的么?读两年书就能接待外国元首了?”

一旁的严平是学文学的,对平面媒体动向和能量更了解些,分析道:“应该是因为顾同学那篇《人人日报》的头版整版社论,还有后面的文章,刚好是痛斥越南人的,适逢其会了吧。”

顾敏也反应了过来,当下掏出两张都揉了不知道多少遍、纸都熟了的报纸,兴奋地找弟弟确认:

“是这篇吧?还有这篇吧?家里把这两期报纸都买了好几百份了。我在浙大遇到同学就不经意发一张。

爸在厂里也贴得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只要有人进他办公室稍微看到提到只言片语,他就一张新的报纸塞过去,让对方收藏了慢慢看。最近可给我们长脸了!”

这些事迹,都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了,顾骜在京城的同学、老师,兴奋劲儿早就过了。

无奈他是寒假回乡第一天,到了老家自然还要再挨一遍羡慕的轰炸。

看姐姐都兴奋成这样,老爹还不知怎么个阵仗呢。

“别,别这样,这里站前广场,小心被人围观。有话咱借一步说吧。”顾骜好不容易制止住了姐姐和马仔的崇拜,拉着一行人稍微挪开几步,别挡了别人出站的路。

他这才注意到人群里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于是礼贤下士地求介绍:“这位是……”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不太讨喜的小平头男人,倒不是长相丑,而是那股气质就很锐利,给人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的第一印象。

这种不择手段,跟马风又不一样。

“我叫史玉猪,也是浙大数学系的,是敏……顾小姐的同学,幸会幸会。你们家可真是一门才俊。”

小平头显然来之前情报工作没做彻底,也可能是顾敏讨厌他,所以顾敏偏偏没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家世。以至于这厮现在才发现顾敏的弟弟原来这么牛逼。

顾骜一听这名字就有些不快。

“这不就是后来搞脑残金和脑残氪金网游的臭虫么?姐姐被这种死皮赖脸的家伙看上,可是难缠。不对,他念书有这么早么?怎么会是老三届的?”

脑内如是想着,顾骜旁敲侧击地问:“幸会,不知史同学哪儿人,怎么想到考浙大的?”

这时,一旁的严平已经看出顾骜看不爽史玉猪了,连忙主动把刚才等人时聊天听到的细节给卖了:

“史同学也是我们徽省参加的高考。刚才还聊起他的胆识呢——前年听说恢复高考消息后,史同学也到处找《数理化自学丛书》复习,可惜徽省省内买不到。

他倒也有狠劲儿,本来就立志考浙大,就偷偷赌了全家积蓄,辗转来钱塘找材料、备考。结果考前还剩十几天的时候,买到了一套,回本省考,成绩一下子就拉开了。”

顾骜听得目瞪狗呆。

这就是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导致马风走上“倒卖辅导书”之路后的二次蝴蝶效应了!

因为80多套仅有的一手《数理化自学丛书》,在77年扎堆出现在吴越省,吴越考生的考试难度固然是提升了。

但是,如果有天性敢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赌徒,赌上全家积蓄跨省找书,并成功找到,无疑会因此大为受益。

史育猪后世的脾气,一看就是“只要广告效果好,哪怕十亿人骂我都不要紧”的厚颜无耻之徒。所以顾骜当初“片纸不许入徽省”的计划,竟然开了这么一个小口子,还导致史育猪少念了两年、也提前上了浙大。

可见这个世界最头部那一小撮敢投机倒把的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顾骜内心感慨完,才注意到严平身旁还站着一个极为出众、气质绰约的美女。而且很有文艺范儿,恍惚给人李清照张爱玲附体的错觉

“严哥,你们这次是有什么事儿找我么?”

第56章 就欺少年穷

“这是我姐萧穗,我们这次趁寒假来钱塘,是有些难言之隐,想请顾同学帮个忙……”严平不方便在公共场合聊请托的事儿,就说得比较委婉。

那个自带文艺光环的美女也朝顾骜有礼貌地微微点头。

顾骜已经是外交学院历练出来的察言观色能力,情商比之前提高了不少,便提议先回家,请大伙儿一起做客。

姐姐顾敏心细:“家里这么小,也坐不下这么多人,不如先回家放下行李、请大家去外面吃吧。”

顾骜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姿势落在萧穗眼里,立刻敏感地说:“现在又不是饭点,何必客气呢。顾同学刚刚外交专列下来,肯定车上吃饱了吧。”

说罢,萧穗主动招手拦了两辆人力三轮车,大伙儿七手八脚把顾骜的行李、包括从京城带来的土特产,和专列上发的福利纪念品,统统搬上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顾家。

安顿好行李之后,萧穗和严平姐弟还很礼貌地给顾骜留了个地址,是他们住的招待所,让他什么时候有空再去聊也行。

这年头的人,不会觉得有求于人时、请对方主动上门有什么失礼。

因为绝大多数人的住宿条件都很差,去别人家里挤来挤去,反而让人觉得不便。相比之下,访客找了宾馆/招待所住下后,请对方来宾馆谈,反而是一种礼遇。

直到80年代中后期,在粤州这种有钱人扎堆的地方,市民没事儿还会跑到白天鹅宾馆去“见世面”呢,好像站在这么金碧辉煌巍峨豪华的酒店大堂里,本身就是很光荣的事情。

顾骜对严家姐弟的礼貌修养,也算有了新的认识。

目送严家姐弟暂时回招待所,顾骜就能先腾出手来跟史玉猪摊牌了。

刚才一路上,他也偷偷跟姐姐聊过了,想知道史玉猪明明跟姐姐一样,都是年轻大学生,家里又不像有钱的,人也不是帅得出众——那他何来的勇气追求顾敏呢?(当然也没马风那么丑,只能说中等偏上,可惜面相太阴)

顾敏趁史玉猪在另一辆人力三轮车上时,轻声跟弟弟说悄悄话:“他不是我们班的,上学期期中的时候认识我,就开始找借口接近,想给我送各种小东西。

我没要,他就不知道去哪儿搞钱,可能也是小规模投机倒把吧,这人脑子挺灵活的,可能就是那点钱给了他信心——我倒不是嫌他丑,就觉得他看面相就不是好人,怪别扭的。”

虽然没有套出更多的情报,但姐姐的话,顾骜是愿意全部相信的。

他一直觉得一个人的禀赋是天生的,从史玉猪后来一生的从商经历来看,他被开阔了眼界后,从大学里就开始冒险、小打小闹投机一下,完全是可能的。

说不定还是姐姐的出现,让他有了人生的动力呢。

不过,既然姐姐不喜欢,顾骜就要直接掐掉。

……

送走严家姐弟、把马风也赶到楼下玩之后,顾骜把史玉猪叫到家里的书房,准备摊牌。(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书房也要睡人)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角色,怎么有点像穿越小说里那些“就欺少年穷”的反派,挥舞着银行卡对主角说:这里是100万,有多远滚多远离开我女儿……

嗯,具体台词应该换成姐姐。

不过,顾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正如那些穿越到古代去的人,不都是杀伐纵-欲独裁的么,真以为跟临高五百废一样是去给古人提前带来民猪制度的?有实力的时候,看到不稳定的双刃剑,不喜欢的无耻者,当然要一脚踩死了。

“史同学,我不知道你觉得我姐哪里好,但是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干脆点。你们不合适,我姐也对你没兴趣。”

顾骜非常直白。

史玉猪愕然。

“叔……老弟,你说什么呢!”史玉猪愕然到了产生错觉,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跟未来岳父聊天呢,差点儿称呼都错了。叔字到了嘴边才意识到对面的是“他自认为的未来小舅子”。

这世上有这么霸气的小舅子么?

然而,顾骜很快让他确信,自己没听错:“我这人不喜欢废话——我姐对你没兴趣。我觉得她应该找个更帅也更儒雅、或者名声威望更好的男人,就这样。”

被这么直白的打脸,史玉猪傲气也上来了:“顾骜!我知道你牛逼,是外交学院的高材生,还在人人日报上发了头版整版文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能当大官!

但是士可杀不可辱!你别以为做官清贵,未来就能如何。国家可是已经改革开放了!未来的世界是钱说了算的。你嫌我这种人不珍惜面子不择手段,肯定是敏敏把我在外面投机搞小动作的事儿跟你说了吧!

可未来的世道就是不要脸才能赚更多钱!将来我比你想象的姐夫再有钱10倍、20倍、100倍,你哭都来不及!”

然而,面对这样的指责,顾骜反而是云淡风轻,一点都不生气:“我知道,如果我不打压你,你这种性格,会比我未来姐夫有钱10倍20倍。我没不承认这一点,你急什么?

只不过,我姐不需要这笔钱,我未来给她的零花钱,会比你一辈子的家产还多10倍。不过,我也知道术业有专攻,人才难得,你如果愿意放弃我姐,跟着我干,我会给你发财的机会的,到时候你想找别的漂亮女人什么没有。”

说到最后,顾骜则是话锋一转,不但要史玉猪放弃他姐,还想收服这人帮他打工。

光靠一个马风,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干。

而史玉猪这人,不择手段方面比马风还厉害,而且关键是不要脸——这在80年代是非常重要的。

马风好歹是读过书的人家,他的才华要到90年代国家法制健全后才会彻底凸显出来。而在此之前,不怕丢人、敢做别人看不起的事情,也是很重要的才能。

顾骜一直隐约知道他需要这样的才华,但没有合适的机缘人选。既然史玉猪想当他姐夫、撞到了枪口上,那就奴役他以示惩戒吧。

史玉猪猖狂大笑:“哈哈哈!就凭你?给我发财机会?你不会是想贪吧,让我给你拉-皮-条?还是以后给你当官倒的出货下家?我史玉猪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受此侮辱!”

顾骜叹了口气:“可惜了,最多一年后,你看到我的新成就,还会回来找我的——不过那时候,你能收到的条件,就不是今天这么好了,只配做个打工的。

另外,你似乎对这个社会的合法赚钱渠道有误解啊,我这种人,难道一定要贪和批条子才能来钱?算了,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我懒得跟你解释,自己擦亮眼睛慢慢看吧。”

“莫欺少年穷!我一定会娶到敏敏的!”史玉猪撂下这句狠话,甩手就愤然走了。

顾骜没有任何多余的挽留,反正是关起门来聊,没有旁人作证,他刚才说的都是毫不掩饰的大实话。

在他心里,姐夫这个人选,确实只要名声和长相,就够了。那样能让姐姐的幸福最大化。

钱?家里有他赚钱,其他人要有钱干嘛?

哦,还有唯一的一点,姐夫的人品要好,不能有钱了就想多几个女人。

他顾骜可以有钱开后宫,姐夫是绝对不可以滴。

就像太子可以开后宫,驸马不可以,一个道理。

……

“姐,你不喜欢,我就把史玉猪赶走了。你回学校不会有麻烦吧?”顾骜下楼,轻描淡写就跟姐交代了。

“没事儿,我是没脸说,你帮我骂走了最好。”顾敏松了一口气,腼腆地解释,

“他毕竟不是王峰那样的恶霸,就是长相和脾气我不喜欢。偏偏他家贫农出身、根正苗红。我要当面说拒绝他,还显得我嫌贫爱富,我是我真不在乎人家里钱多钱少。”

“不用跟我解释,我还不了解你么。”顾骜制止了姐姐继续絮叨。

对于姐姐的人品,他是了解的。当初王峰之所以可以断然拒绝,那是因为王峰家有钱有势。顾敏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而拒绝,那是高风亮节。

但史玉猪家很穷,顾敏尽管也是真的不喜欢他这个人,但耐不住同学中有不少觉得史玉猪这样坏坏的也有点小帅。顾敏拒绝得太直接,容易被人风言风语。

说直白点,顾家就凭老爹是八级钳工、兼技术科长,每个月100多块工资,如今已经是被人“仇富”的目标了。

想明白家里的事儿,顾骜就跟姐姐打了个招呼:“行,那我去招待所了,找找严哥,看看他这次到底托我什么寒假大老远的从徽省找来,应该不是小事儿吧。”

“晚上回来吃饭么?我好跟爸说。”

工厂里是没有寒假的,而如今距离春节还有五六天,所以老爹白天当然不会在家。连儿子回来,他都脱不开身。

“不吃了,这几天专列上跟着大鱼大肉,吃剩菜都吃腻了。”顾骜想到都觉得要打饱嗝。

“那我给你熬点野菜粥吧。”顾敏贤惠地说。

顾骜出门,骑上自行车,几分钟就按地址遛到了严平姐弟住的招待所。

第57章 莫泊桑式的女牛氓

“顾同学,我知道你在《人人日报》上发过整版文章,宣传口应该有朋友吧。那次我跟刘记者为你的稿子去京城时,还遇到个叫叶纨的女同学,说是你交情不错,对我们打听你原先的情况。

她还主动提到,她家里有人是南方的军区的……我就想托你问问,有没有办法把我姐弄到前线去当战地记者?部队的动员令文件都已经一层层下发了,过完年应该马上就要对越南动武了吧?”

招待所的客房里,严家姐弟和顾骜对坐在藤椅上,由严平开口,把求人的事儿先说了一遍。

似乎是为了强化自己的说服力,或者是怕顾骜忘了曾经的恩情,严平也卖了老脸主动提旧事儿:

“其实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当初你托我想办法弄的那篇、揭露年广久和其他徽省雇佣五人以下小业主经济形态的稿子,最后就是署我姐的名义投的。

那次刚好她也是从蜀文工团请假回家探亲,恰好赶上了,她也不怕被清算,直接提笔就写了,只不过后来又托了个快退休、不怕政治站队的编辑帮忙过了。”

这个事儿,严平哪怕不说,顾骜当然也不会忘记。

他后来之所以能在阿尔巴尼亚论战成功,就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著名的“七上八下”论战案,所以用提前报道徽省个体户经济的手法、把问题暴露出来,引诱阿尔巴尼亚人跳坑。

从这个角度来说,当时勇于任事的萧穗,对顾骜的起步也是略有恩情的。

换一个别的记者,或者社会投稿人,在政策还不明朗的时候,出于对前途的考虑,不一定敢写这些揭盖子的暗访文章。

不过,顾骜一开始也没让严平找自己亲近的人做这种事情,所以萧穗是自己“活腻了”凑上来的。

对这些信息通盘一分析后,顾骜就觉得萧穗这女生有点奇怪。

或者说……厌世?

“怎么会想到要当战地记者?一个女生,我看你文笔还不错,留在后方也大有可为。可别以为越南人好对付。我说句关起门来的话,这场仗,可能要死伤几万人呢,不是去单方面耀武扬威的。

再说,你们家不就是作协和文联的么,宣传口应该有关系才对,哪里用得着找我。”

顾骜先委婉地劝了几句。

他可以还人情,这其实不费力——等叶纨回国后,他给叶纨通个气,还不是一个电话就搞定的。至于前线媒体方面,以他在新华社或者人人日报认识的朋友,稍微打个招呼,也能安排妥具体岗位。

毕竟这不是走后门让人升职加薪,而是上前线冒险,需要的人情并不是很深。

说句难听的,就算不走后门,很多人志愿上前线都能被批准呢。只是没关系的话,不一定能到自己想去的位置。

但还人情之前,顾骜首先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身涉险地,所以一定要问清楚。

“宣传口我家是有点关系,但军方的战地记者,要军区点头,我们说不上话。至于其他的问题么……”严平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于是萧穗开口了。

她温婉地捋了一下秀发,嗓音甜美而端庄,但隐隐有一股凄然:“说出来您可别见笑,你应该知道,我是蜀都军区文工团的文艺兵,刚入伍时本职是跳芭蕾舞的。

后来,在部队犯了错误,被人说成是女流氓,各种背后指指点点,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侮辱,连自杀都想过。后来退到二线,不跳舞了,改文字工作。编舞,自己写点东西。不知道顾同学有没有看过莫泊桑的《羊脂球》……”

顾骜点点头:“看过,普法战争背景的。你是想说……要洗刷自己的耻辱?那也不至于冒险上一线吧?”

萧穗急了,捉住顾骜的手,眼神中闪烁着神经质的狂热光芒,非常诚恳地说:“很有必要!羊脂球开始被人那么看不起,就因为抵抗德国人的时候英勇了一把,形象就翻转了。

萨缪尔.约翰逊说: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我只要上了前线,写出英勇的一线报道,我过去身上的耻辱,肯定都能洗刷干净的吧!”

“这……”饶是顾骜脑洞巨大,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

萧穗的思维跳跃之天马行空,为顾骜平生仅见。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就像RB人入侵的时候,不管曾经多么残酷暴虐不堪的旧军阀,只要你扛起枪来抗日了,后世历史书上都会从“反-动军-阀”变成“著名爱国将领”。

萧穗见状,换了一种柔韧的劝说态度:“再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有些闷,要不出去聊吧。小平,一会儿你自己去吃饭,带好钥匙。”

萧穗最后半句话是交代弟弟的。

严平二话不说,就听了姐姐的吩咐。

顾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外面都已经暗了。

不过既然对方有难言之隐,还是单独说比较好。

可能是萧穗怕尴尬吧。

顾骜带着萧穗下楼,问她:“你觉得哪儿比较合适?这里可不比沪江,咖啡馆都没有。”

大街上还是偶尔有人经过的,顾骜觉得并不太适合说隐私的话题。

萧穗扫了一眼:“这是你的自行车?还凤凰牌的呢。载我一程?去西湖边找个地方坐坐?”

“行,那里比较安静。”

大冬天的,又没有路灯,入夜后湖边的树叶就会开始结白霜。

这时节的西湖边,是绝对没有人的。要不是顾骜和萧穗都穿着毛呢子大衣,恐怕自己都会冻得受不了。

顾骜思维比较缜密,在招待所一楼小卖部买了两杯乐口福和麦乳精,用滚热的水冲泡的,然后让萧穗握着袋子暖手。

萧穗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只手环住顾骜的腰防止掉下去,另一只手就拿着热饮。

麦乳精和乐口福,后世小屁孩肯定是没见过的。

那是一种大致相当于90后喝的阿华田、或者00后喝的高乐高之类的巧克力奶味饮品。

在79年,手上端一杯招待所的乐口福,已经比后世任何奶茶店咖啡店都有逼格了。

不到十分钟,顾骜骑到西湖边,找了个干净的木椅子,把自行车靠在一边,跟萧穗坐下。

“现在可以说你的隐情了吧。”

萧穗很会讲故事,居然也不先自述,而是反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怕跟一个男生夜里出来么?”

“好奇,但是如果你愿意说,你肯定会说的。”顾骜直白地表示。

“没趣!”萧穗轻轻啐了一口,把几颗没泡开的乳粉随性吐在旁边的草坪上,似乎很没素质的样子,

“我之所以不怕,就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女流氓——我受到的屈辱有多大、有多么非得靠上前线、为国流血来洗刷,你根本想不到。

连我爸,我弟弟,其实都想不到。他们只知道我犯了错误,却不知道细节,我一直没跟家里说细节。要不是今天没办法,只有你这边的关系能托,我也不想告诉你。”

“到底怎么了,别钓我胃口。说话就爽快点!”顾骜很是直男地说。

萧穗被他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逼问,搞得暗暗滴下泪来。

“自从71年,国家有了下乡制度之后,每家每户要么有中学的孩子下乡,要么去当兵。我爸想让我弟弟念书,所以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下乡的命运的,就自谋办法去部队的文工团应征……幸亏我母亲是电影明星,长得漂亮,舞蹈功底也是从小学的,所以我选上了。”

萧穗的故事开头,听在顾骜耳朵里,就很有共鸣感。

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姐姐顾敏。

萧穗却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顾骜是虚情假意,很不开心锤了他一下嘤嘤拳:“你好好地装什么流泪?虚伪!”

顾骜哭笑不得:“你误会了,我是想到我姐了——她也是被爸牺牲掉的。为了让我留在城里读书,去会稽种茶。

不过,幸好最后我初中毕业,把我姐替回来了,所以她安心复习了小半年,考上了浙大。我总算没亏欠她太多。”

萧穗怔怔地走神了几秒钟,长叹道:“你是一个好弟弟……不废话了,我继续往下说。

72年,那年我12岁,就去了蜀都军区文工团,离乡千里,隔了三个省。我苦熬了整整三年,举目无亲,内心太孤独了。到我15岁那年,也怪我傻,也怪我太孤独了,心理早熟,看上了团里一个快30的大叔干部,就因为他未婚,平时还挺照顾我。

我犯贱,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正在钓副师长的女儿。他收到情书之后,还以为是副师长的女儿派我试探他的,立刻就把情书交到了政-委那里举报。

结果事情闹大了,他就说他从来对我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是我思想龌龊,主动想跟他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然后我就被隔离审查,受尽言语屈辱,全团都说我是女流氓。

跳舞的时候,再也没有男兵肯给我伴舞,我没办法,从一线舞蹈队退到二线做编舞、再往后就搞文字工作。谁让文字工作是不用露脸的呢,不用露脸,我就可以避免受屈辱。”

第58章 世界那么大,你还不想死

萧穗最后那句“谁让文学工作不用露脸呢”,让顾骜颇为心有戚戚焉。

他前世的肉身,并不怎么帅,毕竟是码农嘛,常年不运动,有些肥胖。

他前世也爱看网络小说,所以经常看到有些不瘟不火的写手在书里说: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网络写手。

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丑。

因为写代码和码字,都是不用露脸合作的工作。所以最适合有才华但长得丑的人。

不过,眼前的萧穗,明明是李清照式文艺光环的绝色美女,竟然也会说出“因为这项工作不用露脸,所以我喜欢”这样的话。

她缺的不是皮相肉身的脸,而是那张人格尊严的脸。

她停顿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总结道:“从那以后,又三四年过去了。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要上前线,用鲜血洗刷女流氓的污名。哪怕被敌人打死了,我也是一个光荣英勇的战地记者,总好过像我前年那样吞药自杀未遂,死都死得丢人。”

说罢,她热切地看着顾骜,紧紧抓住他一只手、用眼神恳求。

“不行,这种事情我不能帮你。你爸你弟弟会恨我的。你的心态就不对,未来的世界道德准则会变成什么样,你根本不知道!你才19岁就想用拼命来洗刷耻辱?老子……咳咳,我是说我见过的其他比你大得多的人,再逆境,都没说自己活腻了呢!”

顾骜差点儿就说漏嘴了。

不过他的语气,着实是非常霸气。

萧穗被暂时震慑住了:外交学院出来的,说话都是怪物么?他不是才16岁……怎么训起我来比政-委还狠?

不过她也因此有些情绪失控。

两人本来就是今天才认识,顾骜的劝说和大道理,确实有些交浅言深了。

纵然萧穗有求于人,一下子精神压力太大,也顾不上礼貌了:

“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过过那种被全团的战友在背后耻笑好几年的日子么!你以为阻止了我上前线,就能当个烂好人了?你逼得我再回去吞安眠药,那就不但白死了,还要死都承受污名!”

幸好,刚才短短的交谈,已经让顾骜对萧穗有了好几点处境上的共鸣,倒也让他有耐心解释:

“我没说非要阻止你上前线,只是说你的心态不对——为国立功是好的,求死洗刷污名,那就大错特错了。给男人寄情书,这叫什么耍流氓?你就这么笃定国家的道德准则、公序良俗会这么一成不变地下去?

国家都在改革了,一年一个样子,说不定十年之后你这种情况根本不被后人认为不道德。到时候你也还不到30岁,你就舍得因为现在扛不住道德谴责去死?”

萧穗听了,稍稍有些动摇,不过她也是很聪明的人,思辨反应非常快:“国家开放是为了把经济建设搞上去。那些流氓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宽?放宽了对国家和人民又没好处。”

顾骜本想立刻怼回去,可仔细一想,发现这个问题竟然挺难反驳的。

性开放貌似确实对国家建设没什么帮助……

国内又不像美日,还要靠某些产业拉动GDP。

至于“之所以未来刑法只惩戒QJ而不惩戒通J,是因为先富起来的人希望可以合法地玩弄那些自愿被他们奸的女人”这种理由,顾骜虽然心知肚明,但眼下是不能说的,太反动了。

他决定还是霸道一点,快刀斩乱麻:“我是京城的高材生,我离立法中心近还是你离立法中心近?我告诉你反正我就是有理由!你要是为‘女流氓’的污名不想活,你就是个短视的傻子!我绝对不会帮一个傻子的,那是侮辱我的智商!”

虽然语气有些辱骂的成分,但萧穗怔住了。她听得出,顾骜粗暴的背后,是为她好。

三年来,她只听过表面礼貌冰冷,但实际上暗地里看不起她的话语。整个文工团里,已经没有真心尊重她的朋友了。

此刻被顾骜骂了,她居然有些受虐狂的快感。

她抽泣着反问:“说得好听……人民道德是不受国家立法的改变而改变的——就算哪一天国家取消了流氓罪,你们这些臭男人会看得起女流氓?你别扯远的,就说你自己!”

顾骜毕竟有后世的道德准则,当下毫无障碍地说:“真正的女流氓,我当然不喜欢。但是你这种,在我眼里完全不是女流氓。

我们搞外交的,接触的西方价值观多了去了。哪怕是跟好几个男人……那个过的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只要她们坦坦荡荡,物以类聚就好。

愿意性自由的人相互一起玩,不愿意性自由的人另一个圈子过传统婚姻生活。只要她不花男人的钱养她、不欺骗另一个圈子男人的感情;别以实用主义看待自己的价值观、玩够了找个老实人嫁了……

哦,还有就是注意卫生,不能污染恶化疫情;注意私密性,不能公开破坏公序良俗……只要做到这些,10几年之后肯定是合法的。”

萧穗听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惊诧于顾骜居然内心如此男女平等,思想前卫。

(其实按2010年代的标准,并不前卫,那时候的女权要得比顾骜说的更多。刚才顾骜说的例外,田园女权一个都不想承担。)

她有些不可思议,便揣测顾骜有没有可能只是口头说漂亮话。

“不会是听说我是个女流氓,就突然起了歹意,觉得‘反正已经是女流氓了,玩玩也不用负责’,所以甜言蜜语讨好我吧?看他的文章和采访,倒是一身正气,应该不至于……”

萧穗悄悄地起身,假装是稍微踱几步,然后斜靠在自行车凳上。如果一会儿发现顾骜是坏人,她就准备立刻蹬车逃跑。

然后,她最后出言试探:“你这是错误的自由注意思想!资本注意国家才讲这一套!你要是真的支持把妇女权利拔到那么高,你就不怕你未来的老婆对不起你?”

“开玩笑,我有什么怕的。”顾骜的语气,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难道你觉得,强行一夫一妻并不许出轨,是在保护女性么?不,这恰恰是保护男性中的失败者。

就算放开了,未来有钱有势有帅的男人,只是得到了一个占有更多女人的可能性,而赤贫会变成光棍。平均主义的终结,对女人而言只是无得无失。”

顾骜说到这里,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伟岸地看着粼粼的湖水,说出半句尤瓦尔.赫拉利的名言:

“你看到了困境,却找错了问题——这不是男女之间的博弈,而是富男和穷男之间的博弈,女人根本就没在牌桌上。”

“女人……根本……就没在牌桌上?!”萧穗仔细咂摸着这番话,醍醐灌顶之间,瞬息觉得面前的小弟弟好深邃。

有一种“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跟咱追求的压根不是一个位面”的错觉。

如果她知道什么是星辰大海和位面的话。

这个世界,竟然那么大、有那么多美好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种她听都没听说过、但逻辑上很自洽的价值观体系。

而自己,却在那里自怨自艾。自以为不符合马列原教旨道德的人,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萧穗回想着这两年自己在杂志上发表的那些散文,诗歌。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绝色才女。

现在看看,写的都什么幼稚玩意儿……

说得好听,叫伤痕文学,说得不好,就是无病呻吟。

她想着想着,从背后环住顾骜的腰,双腿渐渐酸软,蹲坐在地上,把脸靠在顾骜的大腿上:

“我不想死,我想上大学……真的,我是真心的,帮我最后一次吧,我在前线会小心的,当完这次战地记者、用功劳洗刷女流氓的污名后,我就安心复习去高考。

一年多前,刚刚宣布恢复高考政策的时候,弟弟和表姐还给我来信,让我一起准备。都怪我颓废,当时满脑子都是没脸活下去……”

顾骜抚摸着小姐姐的长发,像撸猫一样安慰:“现在也不晚,你才19岁,上大一很正常。这两年,20多岁的大学新生,还是比例很高的。”

萧穗执拗地抬眼盯着顾骜:“那你是肯帮我了?”

顾骜:“英勇不等于鲁莽,只要你真心肯注意安全,我就帮你。”

萧穗连忙一抹眼泪:“那必须的,知道我才认识了这么一点点世界,谁舍得死啊。”

顾骜把小姐姐扶起来:“行,那就成交了,回去吧。”

萧穗感受着男生的伟岸峻拔,以及那种成熟凛然的气场,一阵心旌动摇。

她并不是随便的女生,只不过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上前线、即使注意安全,但也难保子弹不长眼睛……

“连男生都没吻过,万一真的死在战场上,还是背负着女流氓的名声而死,会不会太亏了……”这个毒药一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鬼使神差地闭上眼,把嘴往前一伸。

吻到了一只男人的大手上。

顾骜捂住了她的脸。

萧穗触电一样往后疾退,一脸羞红,羞愤欲死:“我……我真不是女流氓,真的。这真的是我第一次想亲男生,你不会看不起我吧……呜呜呜,我知道我没什么信用可言,但我真是怕万一死在战场上,白白背负了几年流氓的污名……”

“我知道,我没有看不起你。”顾骜冷静地解释,“没有跟异性亲密接触过的姑娘,上战场前患得患失紧张是很正常的。但我就是希望你心里留着遗憾,那样你的求生欲才会更强。”

顾骜好歹多了几十年的心理学常识,那些“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结婚”的弗莱格之所以必死,不是没有道理的。

千万不能让上战场的人觉得这辈子值了,一定要留很多未知,让她用求生欲去慢慢追求。

“原来你是为我好……谢谢,你真是一个好人。其实,看到我爸编的文学杂志上、关于你的采访,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了——被问到事关切身利益的尖锐问题时,能想到吟那两句诗,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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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榜前凑够200活粉,今天可以如约多爆一更,目前网页名单上是189活粉,还差11块钱。(从未打赏过的人,打赏1元钱,即可增加一个活粉数。已经打赏过的同学就别破费了。下周新书期结束,我想冲一把三江。所以活粉数很重要。

每100活粉加更3K字的活动,到上架前一直有效。)

第59章 告密者的末日

赵志权嘴里叼着一根短木棍,耳朵上夹着树枝,忿忿地在弄堂口以亚洲蹲姿势左顾右盼。

他并没有正式的工作,而是街道歌委会的一名灵活就业快速机动人员。

俗称,二流子。

那些特殊年代里,他胆子大,经常跟着揪斗的队伍抄家顺东西、或者拿邻居的小把柄要挟,混得可是风光——大致就跟翁得臣那种人差不多吧。

可惜现在江河日下了。

“白专跟臭老九可翻了天了!娘希匹!”叼了一会儿,牙磨得痒痒,他把嘴里的树枝一甩,咒骂了一句。

他此刻之所以“有家不能回”,完全是同一墙门里的技工师傅顾镛欺人太甚!

居然把一大桌子好吃的东西,嚣张地摆在院子里!那香味谁受得了!

多少年了,虽然赵志权知道顾家过得肯定比他好,但至少以前顾家都是偷偷躲起来吃,哪有如今这样公然挑衅的!

虽说顾师傅对街坊邻里还算客气,谁家小孩过去说两句崇拜的好话,多半能混到一块姑苏采芝斋总店的鞋底饼、或者夫子庙的鸭油烧饼。

如果是大人去贺喜,金陵桂花鸭和沪江豫园的芝麻酥排、蜜汁核桃碎熏鱼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很多没见过的各地有名特产。

但赵志权却拉不下这个脸——五年前,顾师傅的老婆刚死的时候,顾师傅还敢买高价肉吃。赵志权气不过对方靠手艺赚高工资,暗暗去派出所举报过顾家买黑市货。

有了这种旧怨,就算自己现在服软,顾师傅肯定也不会给他肉吃的吧?

正在弄堂口郁闷,赵志权听到一阵自行车铃响,一眼看去,竟然是他的老熟人——街道派出所的李科长。

李科长是分管打击投机倒把这一块的,当年可没少割资本注意尾巴。赵志权大喜,立刻围了上去:“李科长!这边这边!有个好吃好喝的机会孝敬您老。”

李科长看到赵志权,有些不屑。

两人确实曾经有交情不假、赵志权也经常滚刀肉给他提供线索。但形势变了之后,李科长已经意识到那种买卖做不长久了。

他毕竟是读过初中的人,论见识,赵志权这种文盲怎么能跟他比!

“赵瘪三,你又折腾什么?”李科长居高临下地问。

“我们墙门里那户白专,对,就是顾镛,突然抖起来了!今天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桌各地特供的特产,说是给他儿子接风。我看了那上面的东西,都不像是他家该买得到的。

李科,你不如假装听到他们闹腾,过去查看,顺一顿好的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科长听了,虽然不屑,但唾液也不可遏止地开始分泌。

他当然知道赵瘪三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既然有机会公事公办为人民服务,李某人当仁不让。

贪-污他是不敢的,但吃拿卡要就是家常便饭了。

“那就去看看,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赵志权连忙求告:“您老自个儿去,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这家伙还有点朴素的市井智慧,知道做恶心事不留名。

……

两分钟后,李科长出现在顾家所住的大杂院里。

“呦,李科长。”几个街坊一看到他,就迎上来问好。

他很满意这种捧哏,方便他顺势接话:“怎么回事呢?天都黑了,我听这么大动静,过来转转。你们注意一点哈,街坊领居要有意见的。”

几个手上拿着鸭油烧饼的邻居立刻帮顾家人说话:“是顾师傅的儿子,在京城念大学,放寒假回来了,顾师傅准备了好菜接风呢。我们都凑凑热闹。”

“自家吃饭回房间里嘛,聚这么一院子吵吵,像什么话,隔壁墙门也要睡觉的。”李科长这句话,道理上倒也不错。

如今娱乐活动很少,又没电视机,夜生活几乎为零,大多数人晚上八点就睡了。

这时,顾镛过来亲口解释:“这不菜做得多,屋里摆不下么。平时也都院子里吃饭的,只没料到我儿子回来这么晚。来来来抽根烟,吃两块点心。”

一边说,顾镛一边递给李科长两根软包精装大重九。

自从国家改革之后,对投机倒把的打击力度降低了些,李科长一个多月来都没在辖区内登门入户抓资本注意尾巴了,最多在街上扫扫过分的小摊贩。

而顾家住的这个大杂院,他更是一年多都没来过,所以对情况不是很了解。

一看顾镛掏出来的大重九,立刻就是一惊。

他平时抽小摊贩孝敬的大前门,一包也就抵顾镛这两根而已。

“家里出个大学生,就这么称头了?片儿里别家有大学生的,也没听说突然抖起来的,不是要毕了业才牛逼么?”

李科长走街串巷的,也算见多识广了。一个街道的辖区,总有那么七八户人家有大学生,他也见过几个,都没顾家这般阔气。

当下他就生了退缩之意,抽人嘴短,本不想再管这趟烂事。

不过,他瞅见桌上摆了散给客人们的夫子庙鸭油烧饼,见包装很是不凡,不由多问了一句:“听人说你家的东西,都不是正规渠道来的?这些拿票都买不到吧。虽然现在开放了,黑市可别去啊!”

“别人送的。”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朗然的宣示。

正是顾骜回来了。

他本想先骑车送萧穗回招待所。不过招待所离西湖边比顾家更远一些,也要路过巷口。顾骜远远看到家里有动静,就来转悠一圈。

就遇上了嫉妒他家的街坊。

“谁送的?不是黑市买来的吧。”李科长依职权多问了一句。

“国家机密。”顾骜并不多跟他废话,“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拿点特供的东西都是国家机密?”李科长下意识反问。

顾骜走到李科长面前,出示了自己的外交证件(上专列前韩婷发给他的):“秘密接待外国元首,地方上发的,都有凭证——你非要想知道是谁么?”

李科长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脑子飞速转着,压低声音:“今天听说分局的蒋局长带人封了一小时定安路、劳动路,是……是那个事儿?”

“你自己猜,我什么都没说。”

李科长彻底急了:“别别别,其实今天不关我事儿,都是这院的赵瘪三诬告你家呢,我才来看看——我这就逮他回所里,他这是刺探国家机密!”

顾骜表情转善:“原来如此,那别客气,来来来,每样都尝一块再走。”

“不急不急,我先把那个借诬告名义刺探国家机密的歹徒抓起来。”

李科长说什么都不敢留了,直接出门转到墙角,一副手铐就把赵志权逮了。

旁边正好有顾家对门的邻居俞奶奶、以及她那个专业负责被馋哭的孙子在围观。

李科长心有余悸,低声打探:“俞大妈,这顾家孩子到底考上了什么大学?清华北大都没这么厉害吧?”

俞奶奶:“我也不懂什么大学,只知道听说是毕业了必进外交部,到外国使馆当秘书,都是至少副县级起步。他家孩子还上了《人人日报》头版呢。”

李科长一阵蛋疼:也就是说顾骜那小子只要一毕业,就跟分局的蒋局长一个级别了……

他自己都在警察系统里混了10年了,才是派出所的一个科长,上去还有所长、分局的副局长……这辈子估计都奋斗不到蒋局长的位置上了吧。

时代变了呐,读书人惹不起惹不起。

半个月后,顾骜都结束寒假回学校后,李科长又来顾家登门过一次。不过他只遇到了顾敏,然后随口提到:赵瘪三那个坏种,被挖出好多劣迹,主要是诬告和刺探国家机密。虽然都难以用刑事手段惩处,不过好歹可以劳教嘛。

华夏的劳教制度,当年可是一个刑外打击的好东西,还能用30年呢。这玩意儿属于行政/治安层面的处罚,都不用经过法院。

于是,赵志权就被送去新江种树了,理论上种两年就可以回来,实际上看他表现吧。

相信他当造-反-派那些年,一定不会想到最后会栽在臭老九手上吧。

……

“天杀的告密狗,总算被天收了!”墙门里另一户当年有亲戚被斗倒的人家,看着姓赵的被抓走,顿觉大快人心。

顾骜本来并不想闹大的,见状也难以下台阶,埋怨父亲道:“爸,我说了不用等我吃晚饭了,你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老爹平时挺好说话的,这回却拧巴上了:“那怎么行!你课那么忙,上次暑假都没回来!这次回来第一顿,全家人一定要好好吃!诶,这小姑娘是……”

老爹说着说着,才看到顾骜身边的萧穗,然后再看顾骜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充满了询问。

顾敏知道父亲在怀疑什么,连忙解释:“爸,这是他朋友的姐姐,很久没见了特地来看他,托他点事儿。”

老爹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儿子年纪还小,虽然上了大学,倒也不急。

儿子将来是要进外交部的,还怕缺好儿媳妇儿么。

咱不急!慢慢来!

萧穗出于礼貌,跟顾骜的家人都打了招呼:“顾叔,敏姐,让小顾陪你们慢慢吃吧,招待所也没几步,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老爹虽然不急,但基础的情报工作还是要做的。

家里长辈对子女交往的异性朋友长相外貌并不特别在乎,相对而言更重视门当户对。

所以当下就客套:“那好歹送到巷口吧,嗷嗷,你自己送。”

等顾骜和萧穗一出门,老爹立刻把姐姐拉到一旁:“小敏,知道嗷嗷那朋友家里什么来头么?”

顾敏也只是今天才见到对方,并没有太细的情报:“好像是沪江人,因为长辈工作调到徽省去的。父亲是省作协还是文联的副主席,母亲么……不太记得清,总之她爸再婚过,亲妈后妈里面,有一个跳舞的、还有个拍电影的。”

“那也是有名堂的文化人了……未来肯定比咱工人阶级混得好。”

第60章 卖给新兴核武器国家

顾家在邻里街坊的羡慕中,吃了一顿接风宴。

也给大伙儿散了不少见都没见过的精致美食,着实博取了不少仁善大气的口碑。

至于顾骜的事迹,也免不了被一遍遍地提起、细化。大伙儿此前无非是笼统地有个印象,围着顾骜亲自问这问那之后,才知道里面还有那么多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细节。

吃人嘴短,大伙儿免不了吹嘘几句:

“唉,顾师傅,你家子女都这么出息,按说就不该再住这种地方了。你们单位也是,效益这么好,怎么不给你分新的平顶房呢!”

“就是就是,要我说秦厂长就该给顾师傅这种做了大贡献的,直接分独门独院的。哪里还会遇到赵瘪三这种小人!”

这些话当然是为顾家抱不平,但另一方面也是大伙儿自己觉得,跟顾家人住在一起,自尊上有些压抑了。

原先大家都习惯了平均主义,突然看到一户人家富了一点,还因为房子小每天要在院子里摆桌子吃饭,长期下去谁受得了?

顾骜听了,也深以为然。

衣锦还乡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是感觉挺不错的,但多了就麻木了,反而觉得烦。

而且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私生活过得好一点,就被小人眼红举报。

晚上睡觉之前,顾骜就跟老爹私聊:“爸,现在厂子里到底能不能兑现分房了?咱如今的贡献也够大了,可不能和当初一样就每次几百块奖金打发了。”

老爹无奈的说:“这事儿稍微有些周折,过几天我再去求求吧。明天你也跟我回厂里,长长脸。”

又被老爹拿去当长脸的挡箭牌了。

顾骜内心是不愿意的,但听说可以作为分房的施压,他也就勉为其难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放假前、去一机部外事局挂靠实习的经历,便问道:“爸,你认得一个叫包丞丞的处长么?现在是一机部外事局的,但当初应该只是热工所的。”

老爹想了想:“记得有这么个人,10年前厂里搞六万方大制氧的时候,他跟热工所的江所长一起来过厂里,住了好几个月呢。”

顾骜便盘算着说:“我下学期可能要去外事局实习,明天跟秦伯伯聊聊,看看以后能不能帮厂里做点什么贡献,这样你也好开口要条件。”

老爹再一次被顾骜跳跃式的进步轨迹给震住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你毕业后会不会继续去外交部”这个大问题。

……

第二天一大早,顾镛带着顾骜,父子俩都骑着自行车来到厂里。

一到就直奔秦副厂长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聊些什么。

不过,顾镛手上提着不少精美的特产,所以动静闹得挺大。

这引来隔壁办公室的杜副厂长,和正向他汇报工作的柴峻岭不爽。

“上了个外交学院,看把他家猖得!录取的时候来厂里显摆过一回了,如今又来!”

柴峻岭的儿子柴胡,半年多前又参加了一次高考,也就是78届的,毫无疑问又没考上。除了政治课得高分,语文课勉强及格以外,其他统统不及格,数学才10几分。

“厂子里这种作风不行!怎么能攀比子女读书呢,上班时间就该有上班时间的样子,一心抓生产!”杜厂长打了一句非常政治正确的官腔。

不过,他也无可奈何,咬不到顾家人。

秦辉的办公室里,除了秦辉和顾家父子之外,还有厂办的秘书和其他几个秦辉的心腹工作人员。

他丝毫没有让大家回避的意思,就毫无架子地跟顾家父子贺喜起来。

“哎呀,嗷嗷啊,你可太给你爸争气了。我去年年前酒桌上怎么说的?等你进了外交部,说不定下次就是你陪西哈努克亲王来厂里考察了——一语成谶了吧!”

“都是借秦伯伯你吉言。”顾骜低调地谦虚了一下,然后拎着两只金陵特供的桂花鸭,摆在秦辉桌边。

这是正常的礼尚往来,算不上腐蚀。

秦辉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地大笑:“怎么是我吉言呢!我当初也就是胡咧咧的——也不叫胡咧咧,我是知道你小子肯定有出息,但愣没想到出息得这么快!

按说总要十年二十年的,才能走到那一步吧,没想到你这是坐火箭呐,至少是一年走完十年路!不但能接见外宾,还能《人人日报》上发这么牛的社论。”

秦辉这话可不是客套,毕竟就算进了外交部,还得工作个十年,能捞到顾骜的任务就算不错了。这还没考虑在校念书的几年呢。

只能说是赶趟了时势,机遇到了,马太效应的雪球就滚起来了。

显摆完之后,顾骜像是很急的样子,立刻进入了正题。

一个是跟秦辉通报了他下学期会去一机部外事局,让厂里这边有什么需要外事配合的工作,可以提前把项目往上报备。

这是顾骜在自抬身价,彰显个人价值。

第二个么,就是借此问秦辉要福利了。

当初秦辉可是答应过,顾家如果把膜法制氦机的项目攻关出来,就推荐他上大学。不过后来推荐制取消了,顾骜自己考上外交学院,相当于秦辉欠了顾家一个奖励。

经过昨晚墙门里那些龃龉,顾骜也想明白了:他跟那些穷街坊已经拉开了阶级差距,再住一块儿太碍眼。

所以给家里分新房,是他目前最重视的改善。

顾家虽然有好几千块的积蓄,但钱在解决居住环境这个问题上,却是毫无帮助。

如今不但没有商品房市场,连自主租房的市场都没有。

农村好歹还可以在自家宅基地上随便建,而城市里只要单位不分房,就绝对没地方住。

秦辉听完来意,解释道:“你们的情况我也了解,按你们的贡献,早该排到分洋房了。不过,杜海那边一直卡着,说你家已经有地方住了,不交还原房,不能分新房——厂里目前还有好多愿意交还旧房的干部,都在排队呢。”

当时的分房制度,分了新房之后,是要把旧房收回来的。

老爹顾镛叫屈道:“可我家现在的房不是厂里发的,解放前就一直住在那儿,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厂里很多员工,都是解放后厂子建起来、从各地调集来的技术人手,所以住处都是厂里发的。

但顾家却是土生土长的。他们住的那个四合院,本来是一个开店小商人的产业,解放前夕那小商人怕打仗,低价抛售产业套现、逃去湾湾了。顾镛从他手上典了两间厢房,那都是有私房房契的,自然不肯交给厂里换新楼房。

就因为解放前他家有点钱自己买了房,就活该解放后轮不到分房?这不是平均主义欺负人么?

本来老爹也不敢这么想问题。但是,如今不是开放了么,解放思想什么的都在提,他觉得可以争一争。

秦辉点了根大重九,吐个圈子,用商量的口吻说:“小顾啊,你不要急嘛。这样,你刚才也说了,嗷嗷下学期能去一机部外事局实习。我去找老陈,看看厂子里目前的几个困境,有没有能借助外事局帮忙解决的。

如果嗷嗷能帮得上忙,那我赔上这张老脸,今天就说服老陈亲自拍板、提前给你们分房,你看怎么样!到时候杜海肯定不敢拦着的。”

顾镛马上恢复了一副“一切听领导安排”的姿态。

不一会儿,秦辉就把正厂长陈思聪请来了,条件显然都已经说过。

陈思聪欣慰地看看顾骜,跟他亲切地握手,脑子里却想的都是怎么为本单位争取利益。

他打着官腔:“嗷嗷啊,你们家的困难,秦辉同志都跟我说了。不过呢,厂子里最近确实也困难,比前几年还困难,所以有些计划很难兑现呐——

不瞒你们说,制氦机这个东西虽然造出来了,但是国家只给了一套订单,还不许我们摊销研发费用,这就是个亏本的买卖,纯政治任务。

而且去年年底开完会之后,国家要搞建设,军方订单大减。二炮本来预定未来三年,要问厂里再订两套六万方级别的大制氧。现在国家不造新的核弹井了,这些配套订单都黄了啊。

我们维持大制氧和制氦机的技术建设力量不断档,又没有订单,只能是吃老本了,所有日子都得精打细算呐!你去了外事局,要是有本事帮厂里在这两块业务上打开海外市场突破,你要啥我给啥,分房子算什么!”

秦辉和老爹在这个问题上没什么发言权,所以听了陈厂长的诉苦,都一言不发,就看戏一样看顾骜如何应对。

如果真拿不出什么解决方案来,他们也是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毕竟外交部出来的人又不懂经济和技术,怎么可能万能嘛。

然而,顾骜显然已经想了很久这方面的问题,可能从他知道自己会挂靠到一机部外事局实习那天起,就开始琢磨了。

此刻他侃侃而谈:“制氦机的问题,我上次跟包处长聊过,我觉得问题不大。目前我们的技术还没有公开,外国人至今不知道我们的原理,哪怕现在去外国申请专利,还是有机会的。

目前全球八大气体公司,原先有4家会造制氦机,现在我们是第5家。剩下有资金和规模实力、缺技术短板的,比如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咱一旦在外国把专利申请下来,就可以直接卖技术出口,收授权费。

如果非要培养我们自己的技术工人团队,全部自己造,有了专利保护之后,也是有可能跟外国一战的。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要厂里先跟部里打申请,这样部里才好给外事局下任务,让我们去海外注册专利。”

顾骜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今天只是来要分房的,没必要把详细操作一次性说完。

所以他很快转向了第二个问题:“至于您说的六万方大制氧,这个我们目前的拳头产品,也因为国家军工订单的减少,出现了滞销。这个问题我也是现在才听说,没有深入想过。

不过我有些临时的不成熟想法:既然这种设备,所有造核弹发射井的国家都需要,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向其他核国家出口呢?”

陈思聪一愣,随即大笑:“嗷嗷,你这就太不了解业务了,大制氧才多大技术难度,起码比原子弹简单一百倍!这世上造得出原子弹的五大国,都有自己的本事生产六万方大制氧,怎么可能要我们的货来配套!”

“那那些新兴的核国家、或者目前暗中偷偷想搞核武器的国家呢?”

——

(PS:200活粉加更。)

第61章 物质激励

顾骜前世虽然跟钱塘制氧机厂没关系,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钱塘本地人,家里亲朋好友免不了有混国企圈子的,也有混工商管理部门的。

所以,哪怕是茶余饭后,听长辈们的谈资,他也对本市几家著名国企的发展史略有耳闻。

世纪末与21世纪初那阵子,全国都是下岗潮。

就顾骜所知的那一星半点坊间传闻,也知道那几年的钱塘制氧机厂,跟其他僵硬的大国企一样,面临严重的订单缺乏、大批裁人问题——

这家国企,自从80年代国家不造/少造核弹井之后,大批二炮军工订单就没了,只能靠民用制氧机订单撑着。

90年代末开始,虽然国家重新开始加大军工投入,但因为科技的进步,我国的三位一体核威慑系统,开始重点向弹道导弹核潜艇倾斜,不再需要效费比低下的新核弹井基地。所以厂子的军工订单依然没有恢复。

不过,就在最困难的时候,这家国企却因为几个重要的海外订单,奇迹般的缓了过来。

坊间传闻,说都要感谢北棒的金二胖和伊朗的哈梅内伊:上世纪末开始,伊朗和北棒开始搞核计划。而且这两国科技不足以发展弹道导弹核潜艇,必须使用陆基发射井,所以大制氧订单就必须外购。

当时,全球的大制氧系统,已经普遍发展到了十五万方级别,世界上一共有4家厂子可以生产这一级的设备。(书里80年代的时候,有5家,但是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在这方面订单不足,一家厂子自废武功灭了,所以钱氧从全球第5升到了第4。)

本来要想争夺这两国政府订单,钱氧实力还不怎么够。然而因为另外三家竞争对手法液空、林德(德)、普莱克斯(美)全部都受到北约的科技装备禁运令管辖,不能卖给伊朗和北棒等核扩散倾向国家,于是订单就被国人白白捡到了,让这家国企熬过了最苦的十年。

前世的顾骜,听到这一段坊间故事时,只当是轶闻奇谈说笑而已。但如今亲自面对陈厂长的困局时,他却第一时间由此想到了解决对策。

……

“出口这种装备,会不会犯忌讳?”陈厂长反复思量了一番顾骜天马行空的提议后,内心也有些后怕。

当时的国企领导者还是比较谨慎的。

对此,顾骜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先知先觉,开导道:“咱们又不是卖核弹!只是六万方级大制氧卖出去后、有可能被外国政府用于‘地下战略基地的建设’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假想客户最后造不出核弹,他们也能弄个‘能扛过核打击的战时指挥中心’,这总不犯忌讳吧?”

“就算没有核弹头,但这种能扛过核打击的战略指挥中心,也可能配套常规弹头的远程弹道导弹发射井了吧。美国人跟苏联人72年可是追加签订了反导条约的,后面好多国际条约也以此为基础。”

陈厂长进一步担心,没想到他区区一个副厅级别的国企一把手,竟然对国际法还挺了解。

一直旁听不说话的秦辉,倒是胆子更大一些,他本着务实的精神居中说合分析:

“老陈,这种可能性就不关我们事儿了吧?且不说弹道导弹不是我们卖的,我们只是卖‘可能被用于这种配套用途的通用民用工业设备’。

单说这世上有几个国家花得起这种钱,明明没有核生化弹头,还要部署远程弹道导弹的?你拿运载火箭的发射成本,就为了装个几吨的高爆弹头听个响?你当是花几百万美元买个二踢脚呢!”

秦辉的这番话,让陈思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虑。

既然咱卖的不是直接的军事装备,只是人家买走后有可能挪用,咱也不算违规。

不过,一旁的顾骜却是知道,历史上真有这种钱多得烧包的国家的。

比如沙特这种狗大户,明明没有核生化弹头,但哪怕是搭载常规弹头,都想买点儿远程弹道导弹回来玩玩。

不过,如今才79年,沙特人还没买冬风快递呢。

所以国内不管是一机部还是兵器工业部的外事局同志,都还不知道那些石油大户们的土豪程度。

考虑到这种例子说出来,不利于自己的说服,所以顾骜当然不会多话捅穿这一点。

他可不是卖弄欲旺盛的话痨。(但某些写手是)

他乐得装糊涂,让陈厂长继续在错误但有益的基础上脑补。

“被你们这么一说,这条出路有点门道。回头我就给部里打报告,让外事局的同志帮忙找海外销路。”

陈思聪说完这话,再看顾骜的表情,顿时和蔼了好多倍。

为了给部里的报告更有的放矢一些,陈思聪不耻下问:“那你觉得,这方面具体有哪些国家,比较适合作为假想客户联络呢?

目前跟我们关系最好的,应该是巴基斯坦,他们也要搞核武器,但巴基斯坦恐怕没那么多闲钱提前几年就预先部署导弹井。”

顾骜也没多想:“我觉得,伊拉克比较合适吧。虽然他们从来没承认,但国际上关于伊拉克人想搞核弹的风声,是绝对不少的。以色列人控诉他们都不止一次了。”

历史上,两伊战争打起来后,以色列背后捅刀,于81年成功炸掉了伊拉克人的核反应堆,让研发工作停止了。

“伊拉克人能有那么多闲钱?不应该是先集中国力搞核弹头、搞出来了才轮到载具么?这些中东落后国家,都很穷的吧。”陈思聪有些不相信。

听到这句论断时,顾骜差点儿没喷出一口老血。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他就意识到,这确实是国内如今对外部世界的认知。

要知道,仅仅一年之前,国内的英语课本,还在拿150年前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场景,描绘今日英国工人阶级儿童的悲惨生活呢。

现在虽然国门开放了,渐渐知道洋人有钱,但怎么也没轮到刷新对“亚非拉穷逼兄弟”的认识。

而且,中东国家本来也确实不算有钱——在1973年、因中东战争导致的石油危机之前,几十年来国际原油价格都普遍在3美元一桶左右徘徊。而73年危机之后,陡然涨到了20美元以上。

伊拉克、沙特这些的增产,则要到75年左右。

所以,如今伊拉克和沙特也才刚刚暴富四五年,以国内的信息闭塞,没注意到这个机遇很正常。

只能由顾骜来帮陈思聪刷新一下认知了:“陈厂长,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如今伊拉克人多有钱,你根本无法想像。只要我们解放思想,拿下这个客户不是问题。

国际上,法液空、普莱克斯和林德,因为政治原因和技术封锁,都是不会来抢这个单子的。你只管按这个思路给部里打报告,拿下订单是我们外事部门的任务。”

陈思聪终于再无疑问。

他激动得有些抓耳挠腮,当场宣布:“咱也不能白使唤人,非得等结果出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就凭今天这见识和思路,我看厂里就该给小顾同志提前分房,什么政策、排队、原则,都不用管了,就说是我说的!”

顾镛一直如坠五里雾中,完全不知道儿子在跟厂长副厂长聊些什么。只是最后听说厂长亲自拍板,给他家提前分房,然后又许了一些政策允许范围内的好处,已然是喜出望外。

他们立刻由陈厂长的秘书带着,去分管行政口的杜海那儿要落实。

顾镛顾骜父子离开厂办后,陈思聪点了根烟,示意秦辉别走:“辉子,你留一下,咱有几句私房话说说。”

秦辉连忙站住:“厂长您说。”

陈思聪一摆手:“你也别生分了。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们都是钱塘本地人,我是外地外放来的。当初要不是国家搞两弹一星,把我空降过来,我也不会在钱塘待这么多年。

如今开放了,政策局势我也了解。军工的订单肯定是只会少不会多了,以后在这个厂长的位置上,政绩可不好出啊。

我这些年来,年限资历也熬得差不多了,如果直接谋调回京城,在部里当个副局长是少不了的,只能算平调。制氦机的任务,算是一功,但还不够升半级的。

如果我的任期最后,生产和技术口再来两把大的功绩,你把我拱进随便某个局的局长位置,那还瞅我走之后,厂长的位置不是你的么?

便是小顾,如果他们父子功劳实打实说得过去,他接你空出来的位置,也是顺理成章——这样,小邵平反回来,也不用跟小顾争一个技术口的领导了,咱也不能亏待了功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厂长是北方人,这一点跟厂里其他高层领导都不一样,所以他虽然工作也算负责,但归属感肯定不如秦辉这些本地人,要想谋求因功调回京城,也是顺理成章的想法。

秦辉思忖着这里面的门道,觉得自己和厂长竟然可以站在同一战线上。

就看自己这边能不能真抓实干出功劳了。如果功劳够大,厂长成了局长,那空出来的厂长位置肯定是他的。

如果最后什么功劳都没有,那说不定陈思聪心灰意冷平调回京,这儿的摊子塞给杜海也不是没可能。

“看来要给小顾再加点激励了。”秦辉如是暗忖。

……

秦辉跟陈思聪密谋交易的同时,顾镛毫无心理障碍地直奔分管行政后勤的办公室。

“不行!顾镛,你这个情况不符合目前的排队分房文件!你家原先的私房又不交还!”杜海正在气头上,拿文件堵顾镛。

反正两家早就撕破脸了,杜海知道顾镛是站队秦辉那边的人。

不过,陈思聪的秘书却开口了:“杜厂长,这是陈厂长亲笔批的条子,他说了,让顾师傅随便选,一切有他负责。”

杜海顿时有些焉巴:“厂长真要破这个例……这要是被群众议论,可不好办呐。”

“我只是负责带话,里面可能有很深刻的考虑吧。如果杜厂长有疑问,不如亲自去确认?”陈思聪的秘书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

杜海只能闭嘴了。

然后看着顾镛把他手头最好的房源挑走。

陈思聪的秘书一点都不觉得顾镛贪心,还在旁边参谋:“顾师傅好眼光——中山路上这套,3楼,采光防潮都是最好,又不怎么爬楼梯。两室一厅,朝南阳台。应该是厂里目前剩下的分配房指标里最好的了。”

顾家父子挑完房子,离开行政办之后,没多久秦辉又派了他的秘书来:

“顾科长,秦厂长说了,让你们好好干。不要有后顾之忧,这两张券,就当是庆祝你们乔迁之喜了。”

顾镛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金陵电子厂的“熊猫牌”彩色电视机工业券,还有一台沪江的国产洗衣机券。

第62章 又到白色下雪的季节了

严家姐弟确认了请托的事儿后,就回徽省过年了。

萧穗给顾骜留了具体的联系方式,包括她们蜀都军区文工团的办公室电话,让顾骜有结果后随时可以通知她。

顾骜满口答应,然后送严家姐弟上了火车。

转眼就是春节,在除夕前夜,顾家父子姐弟三口,顺利拿到了钥匙,也搬进了新居。

那是一幢年前才完工和草草装修过的房子,按后世的标准并不适合这么快住人。不过如今并没有任何甲醛化工涂料,所谓的装修,只是刷一下石灰而已,也就无所谓了。

没有乳胶饰面漆,没有墙纸,没有木地板,连瓷砖都没有。墙就是石灰墙,地就是水泥地。

不过习惯了后世防甲醛思维的顾骜,还是在搬进来之前,花了几块钱,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大包竹炭(当时还没有活性炭概念,只有用竹子烧的炭),以及七八盆文竹、藤蔓盆栽。

整个乔迁的过程中,姐姐顾敏是最一脸懵逼的。因为她并没有亲历那天弟弟跟陈厂长谈笑风生讨价还价的场面。

所以完全无法想像弟弟究竟是如何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吹牛逼画大饼,就把房子给要来了,还是厂里目前掌握的最好房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打扫。前前后后接了几十桶水,把里外都反复擦洗个遍。

以顾骜的眼光,新家的卫生条件依然是不怎么样的:厕所只有一个蹲坑,而且是水泥坑,将来也难以改造抽水马桶。

全家只有两个水龙头,厕所里那个还没水池,是直接埋在墙上的,冲凉冲厕所都得用这个(冲凉的时候还得自己接橡胶皮软管)。

厨房里那个水龙头好歹是配了水泥水池的,也是全家唯一贴了瓷砖的地方,可惜厨房本身就不是独立的,而是放在了客厅门口。在没有抽油烟机的时代,要靠开窗换气,顾骜估计烧菜的时候肯定会弄得屋里乌烟瘴气。

然而,这些困难落在姐姐眼里,完全就不叫个事儿:“谁让你炒蔬菜都起大油锅了!煮煮不就好了,想要油水吃红烧肉啊,也是煮的,怎么能让油白白蒸发掉!”

顾骜一想也对。

如今谁舍得油被蒸发掉呢,真要是让油烟机这种装备穿越个15年提前出现,估计底层工人会把积在澄净罐里的废油重新倒出来做菜吧。

这些“从大院里搬进筒子楼”带来的额外麻烦,顾骜心知肚明,也因此让他对新房并没有“膜拜”程度的归属感,只当是个睡觉休息看电视的地方。不过姐姐的狂热,显然无视了这些缺点。

如今除了国家领导人,其他哪怕是高官官员,都觉得住筒子楼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是身份的象征。

最后,还是顾骜看不过眼,劝姐姐歇歇:“姐,差不多就行了,别累着。看你衣服都脏成这样了,趁百货商店还没关门,我们先去把洗衣机买来装好吧。刚搬了新家,那么多脏东西要洗。”

没想到顾敏一口回绝:“衣服晚上手洗不就行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东西都没收拾好呢,洗衣机又大又沉往哪儿摆?你有这个空不如去把电视机先买了,都读大学了,电视都没看过。过完年收拾干净再买洗衣机不迟。”

顾骜再次感受到了价值观的差异。

不过,这次他选择了坚持。

姐姐可以觉得家务劳动力不值钱,娱乐才值钱,他不能这么想。

最后死拉活拽,趁着百货商店关门前,把姐姐拉去一起,雇了个人力三轮车,把一台单筒洗衣机拉了回来。

因为是国产的,只花了800块钱。不过没有任何自动控制程序,估计是没钱搭载单片机吧,电动机只有一级搅动速度,没有甩干功能,洗完还得自己拧。(全自动的要再过六七年才能国产化,目前只能花外汇买松下的。)

不过就是这种洗衣机,在扛上楼的时候,还是惹出了好大动静。

同一单元里、楼下那些住客中,有市政府的公务员,就市一医院的技术骨干医生,还有同为市内效益最好的大国企、钢铁厂和汽轮机厂的中高层干部。不过这些人家至今都还没想到把闲钱用来买洗衣机。

汽轮机厂的一位副厂长,本来是楼里最有钱的人家,已经买了津门无线电厂的国产黑白电视。可依然让自己老婆边看电视边拿搓衣板洗衣服呢——他老婆还很乐意,宁可手洗衣服,换取有电视可看。

“这谁家的呢?居然刚搬进来第一天就买洗衣机?啧啧,太懒了吧,这是想十指不沾阳春水啊。”

“听说是制氧机厂的技术干部。”

“制氧机厂现在效益这么好了?不能吧,我上次去市里开会,见过制氧机厂几个同行的。”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蹬人力三轮车的师傅一个人健步如飞,背负着沉重的洗衣机,蹭蹭蹭上了三楼——

本来送货的车钱说好了是三毛,临到楼底下,顾骜给他加了两毛,说一共五-毛,让他想办法弄到楼上装好。

顾骜是想着,就算他抬不动,还能分点儿钱让别人搭把手。谁知人力车师傅听说扛着洗衣机上三楼就能赚两毛钱,飞一样就上去了。留下无数听到动静后围观的好奇看客,以及关于顾家人的江湖传说。

一切安顿之后,顾敏看着脏衣服在里面自动打转,尽管就这么一个单调的清洗动作,依然看得流下泪来。

买洗衣机的同时,顾骜顺手在百货商店买回来两瓶雪花膏:“姐,以后别洗衣服了,冬天擦点雪花膏吧。”

20岁都不到的年轻姑娘,手就已经裂了,确实让人惋惜。

家里本来就是买得起雪花膏和凡士林护肤油的,只是原先顾敏经常要下水,擦了也会洗掉,所以舍不得擦而已。看着弟弟新买的雪花膏,她忍不住搂着弟弟的头无声抽泣起来。

……

顾家在一片温馨静谧的环境中,过完了春节,年后又买了电视机(反正现在也没春晚,不差这几天),尽管只能看一个频道,老爹和姐姐还是看得很开心,连仅有的几个广告都不肯放过,非得每一秒钟都盯着看。

因为顾家表现出来的经济实力,新邻居都多多少少来走访打探。老爹也很客气,凡是上门的,都会给点儿采芝斋的点心让大家过口。

80年代的人,处邻居的习惯还保持着,哪怕搬进筒子楼,依然跟大院一样要走动。不过因为周边的邻居身份档次都上来了,无论是三甲主任医师、国企干部还是市府官员,多少都有些钱,也不会随便嫉妒揭发别人。

年初四这天,寒假固然还没结束,但有些机关单位已经开始上班了(没有黄金周)。学校里也开始有人值班。

顾骜按叶纨留的联系方式联系了一下,确认对方已经回国,他觉得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就约了提前回校、去京城见她。

老爹和姐姐对顾骜有寒假不好好休息,很是不满,但知道他正事儿多,也就没拦着。老爹还偷偷帮他排队买了火车票。

“回到京城好好念书。有实习的机会,也稳着点儿,别太出头抢别人功劳,犯忌讳的。你呀,就是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进步不是靠功劳就能换到的,也要花花轿子人抬人!”

临走的时候,老爹和姐姐提着大包小包送顾骜去火车站,老爹还不忘絮絮叨叨地传授人生经验,让顾骜别太膨胀。

“到了学校里,这些小点心别忘了给大家都分一点,但别公开分,自己一个寝室一个寝室跑,趁人少。不然太张扬显得你炫富。”姐姐也免不了劝说。

“爸,姐,我都知道的。行了你们快回吧,天也冷。”顾骜找到个靠窗的座位,然后对着月台上的父女俩满口答应着,让他们赶紧回。

整整一天半的座铺,中途停了几十站,尤其是到沪江的时候还得花两个小时等换向、换上新的火车头。到了金陵还得排队,等轮到过江,也算是第一次让顾骜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火车的不易——

上次他跟着亲王的专列回来,路上至少可以少花三分之一的时间。(住下来旅游不算)

不过,那些没有坐票的、中途小城市站上车的乘客,也一样毫无怨言,似乎30几个小时站着一晃就晃到了。

回到京城后,去宿舍办了手续,顾骜才知道叶纨虽然回国了,却并没有住校。他少不了又打了两毛钱的市内电话,约叶纨找了个地方见面。

因为是冬天,太冷,叶纨选在了友谊宾馆一楼的咖啡馆。

重新看到叶纨的第一眼,顾骜就觉得眼前一亮,被惊到了。

刚刚从美国回来的叶纨,梳妆打扮完全又换了一副样子,看来跟着领袖出访、跟班拎包的经历,也让她开了不少眼界,连审美都变了不少。

可惜,顾骜却是有求于她而来。

“叶同学,我有个忙想请你帮——我有个朋友,是南方的部队文工团体系内的,文笔水平也很好。她想报名去一线当战地记者……我也没其他部队口的朋友,就想到你这儿了……”

叶纨脸色微微泛红,似乎激动于顾骜终于有求于她了。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鲁莽的答应,而是随着脑海里一个本能的念头,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我欠你的,当然应该还。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知……是男的女的?”

“女的……”

第63章 又一次神预言

咖啡馆里的叶纨,椅背上搭着的是港产法兰绒面料的大衣,上身内层穿着乔其纱的女式衬衣。

下面是比正统波西米亚风略短些的裙子,膝盖以下只遮到一半的小腿,然后可以露出里面的尼龙黑丝、小羊皮细跟鞋。

这一身装束,放到10年后,在国内就算不上顶级奢华女装了,但眼下却是绝对扎眼。刚才经过友谊宾馆大门的时候,凡是黄皮肤的客人、服务人员,统统都全程盯着不放。即使是外国人,也会好奇“中国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而多看几眼。

没办法,谁让叶纨前几天在卡特总统面前露脸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虽然她当时只是一块背景板。

之所以穿波希米亚裙,也是为了跟约翰.丹佛的乡村风音乐会格调更搭一些。

跟这样外貌气质都非常扎眼的女生一起喝咖啡,实在是一种压力。

找这样的女生,为另一个女生的事儿托人情,压力就更大了。

所以回答完“女的”这两个字后,顾骜就乖乖坐那儿静待审判。

“女的……的……”短短两个字,在叶纨的脑子里回响,余音绕梁。

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质问,又担心自己没有立场质问。静静喝了三口咖啡,每口间歇都等足了15秒,依然没有等来任何解释,只有尴尬的沉默。

最后她先忍不住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最后是你问、我答。后面不该你说么?”顾骜的欠揍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叶纨怒了,开始女式不讲道理:“那你看我不问了,就不会主动多解释两句,比如那个女……女性朋友是干什么的?”

顾骜很无辜:“我再前面就说过了啊,部队文工团搞文字工作的,笔头不错。”

“我是问你怎么认识她的!”叶纨被直男癌整得没脾气。

顾骜对此非常理直气壮:“她是严平的姐姐——上次我托严平在徽省省报上发的文章,不就是署名‘萧穗’的么,现在她有麻烦,我总得还人情吧。”

叶纨松了口气:“原来是还人情……那你跟萧穗不熟?”

顾骜实话实说:“数面之缘,她求我之前我都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文章。”

叶纨假装不介意了,用叉子吃着蛋糕,然后不经意问:“漂亮么?”

顾骜一愣:“漂亮……”

叶纨:“比我漂亮?”

顾骜:“比你漂亮……吧?”

叶纨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然而顾骜的直白,真的让她反而有些下不去嘴指责。

太坦荡了……

叶纨总觉得,在这种理直气壮的交谈环境下,怎么自己才像是反派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种封资修的世界里,封建公主/邪恶资本家女儿,利用权势和金钱,压迫黑骑士和灰姑娘、然后强行拆散的戏码。

“呸呸呸!我才不是邪恶公主!他既然这么理直气壮,爱跟谁交朋友跟谁交朋友。”叶纨在自己脑内,斩杀了另一半分裂出来的邪恶人格,准备大包大揽。

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女生怎么好端端地想上前线?”

“她在部队犯了错误,想洗刷自己的污名耻辱,就想上前线立功。”

“什么错误?”

顾骜左右看了看,压低音量将一切和盘托出:“你别再告诉任何人了,她也要面子的。是男女方面犯了错误,被人说成女流氓……”

叶纨彻底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女流氓……

“这样啊,那也怪可怜的,能帮当然要帮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说不定以后认识了,还能当好姐妹呢~”她立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大度,似乎女流氓三个字击溃了她内心所有的戒备。

叶纨的三观,是非常传统的,在她眼里,哪怕女生没有失身,仅仅是主动给别的男生递过情书、最后却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也是“失节”的事情,是精神上的不忠。

以己度人,她就觉得顾骜这么傲骨的人,怎么会跟女流氓有任何发展呢~肯定是为了还人情啦~

……

两人喝完咖啡,顾骜绅士地帮叶纨拿外套,一直走到旋转门口,才帮叶纨披上,送她回去。

两天后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叶纨就给了回音,说已经搞定了。

别看这事儿挺小,却是跨越了大军区的调动,若非对越南人动武在即,南方的四个大军区都被统筹了起来,这事儿还真不好插手管。

顾骜:“你仗义,我一定记着。”

叶纨一脸傲娇状:“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东德出访那次,我剽窃了你的辩词,现在我又帮了你朋友。那笔账就算两清了,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旁边几个刚回学校的同学,搞不清楚前因后果状况,只是吃饭的时候瞥到一耳朵,不由感慨顾骜的直男癌:“顾同学‘把女性朋友发展成哥们儿’的功力又见长了。”

闲言休絮,很快到了外交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顾骜等77级学生,迎来了大二下学期。

语言/外国文化类课程的比例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外交实务和国际法课程,总的来说,学业压力依然没有下降。

而且语言类课程的减少,并不意味着外语学习任务的减少——自从到了大二下,外交学院正式开始“全程无中文教授”模式。

也就是说不管法律课还是商务谈判课、外交会谈课,统统直接用英语授课,渐渐地学校还开始要求同学们生活中全程使用外语。

所有人都投入了热血的学习中。

开学后十几天,2月17日,《人人日报》刊登了一篇名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文章,同一天,外交部也正式对越宣战了。

学校里的同学们议论纷纷,对这些热点很是关心。

同学中跟顾骜关系不错的,课间或者晚上遇到他了,纷纷拿他开玩笑打趣。

“小顾,《是可忍,孰不可忍》,人人日报有没有请你再去帮忙润色?”

“你小子肯定是又低调了吧,我们不问你就闷声装无辜!”

顾骜只能严肃地否认,强调这次和他一个字的关系都没有。

大家这才心满意足地平衡了。

心中纷纷暗忖:“全国每年有十几个头版整版的典型呢,事情过去两个月了,报社总算忘记他了,这才是正常的嘛。上一次应该是狗S运,时机刚好赶得巧,正在热点上。”

不过,即使知道顾骜并未再次发声,喜欢谈论时政的男生们也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他去年国庆的时候,就提前神预言跟越南人必有一战,所以开学后第一堂国际外交形势分析课上,老师组织大家讨论看法时,同学们又不由自主缠着顾骜就战争走势辩论开了。

在外交学院,这种对国际形势的推演讨论,并不是四九城里吹牛逼的老爷们儿那样说着玩的,而是专业的分析锻炼。

以后踏上工作岗位后,肯定会有一部分同学成为这方面的国际问题分析智库。只是以如今的见识和学习,大多数人的分析还停留在冲动的感性层面,所以老师也不会有过高要求。

“越南虽然嚣张,但民生凋敝已久、外援物资也断绝了好几年了。肯定不是我堂堂威武之师的对手!

而且他们南线进攻柬埔寨的19个主力师,一个都没调回来,我军只要突然袭击、围歼边境的敌人二线部队后,肯定能长驱直入、一周直捣河内!”

这是卢建军等跳脱男生的发言,他们这方面比较弱,忍不住以最直白的姿势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脑内已经幻想着王师把黎家那些忘恩负义的畜生、一个个都逮起来当战犯毙了。

黄勋等一小批分到过出访实习任务的优等生,见识就丰富一些了,也没那么激进。他们对苏联的态度和博弈比较了解,于是这般折衷分析:

“真要是灭了越南,估计苏联人会下不来台。但是我们趁苏联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把河内好好犁一遍,死硬派全部干掉,应该是可以的。

最好围河内打援、把敌人南线主力吸引回来,以逸待劳歼灭一些。这样就算最后卖苏联人面子撤军,也能帮柬埔寨复国了,不用承认韩某某的傀儡政权。”

顾骜见状,开始时选择默不作声。

军事方面的问题,不是他能改变的,如今举国轻视越南,他也不好主动泼冷水。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外交学院的讨论课,本来课堂氛围就比较美式,大家都能畅所欲言。

任课老师顺水推舟地点名让顾骜发言:“顾骜,你的意见呢?你不会又要标新立异,说越南人不能轻易消灭了吧?”

顾骜知道躲不过,也只能说了。

大不了先被大伙儿误会十天半个月的,等前线确实不那么顺利后,老师自然会知道他说得对。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打肯定是打得过的,不过武器技术没有代差的情况下。前期部队的经验磨合问题,肯定也要正视。

我们从62年跟阿三打完最后一仗,已经和平了18年了。越南人却是从那时候开始打了18年。现代战争正处在专业化的拐点,不能像援朝和对印时那样、指望意志力和士气起决定性作用了……”

第64章 孰无私心?

顾骜在外交学院的国际形势分析课上侃侃而谈。他的判断自然也会实时写入他的在校表现,然后等挂靠实习的部门来调取时,一并送去。

他关于战争的判断,或许一开始会让他受一会儿冷落,但随着一个个分析点被证明,显然又会成为他能力的证据。

战争开始后十几天,随着上面对战局预期的变化、一些鹰派人设的人员,正式被划转到了“有所作为”的部门。

顾骜的近期在校表现,也作为补充档案,提交到了一机部外事局领导的案头。

几乎与此同时,还有远自钱塘的“钱塘制氧机厂海外订单开发申请报告”,也一并送到了。

……

话分两头。

桂西,深入越南境内20余公里的谅山前线。

时间线回溯到战争开始后一周,进展并不能算顺利。

附近的高平、东溪两处平原军事要地,已经被汹涌的59式坦克集群攻克夷平,越军346师主力大部被围歼,仅少量突围。

不过,谅山、高马山这些丛林、坑道遍布,不适于坦克机动的山区制高点,依然掌握在越南人手中。

我军团团围困下,越南人也不投降,显然是打定了“不跟你们的装甲部队在平原争一时之长短、只在敌后山区制高点埋钉子、威胁敌后勤补给线”的主意。

随着好几支运输队被山区埋伏的越南小部队吃掉,我军只能痛下决心,靠原始的炮兵反复饱和打击、步兵冲锋彻底解决谅山问题。

双方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萧穗手臂上、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和污泥,容貌也变得污秽丑陋不堪。不过那都是爬山的时候染到的,她自己并没有受什么伤。

来的时候,她跟其他人一样,领的是冬装。没想到越南这种热带鬼地方,2月底都热得不正常,气温竟有接近30度。从战士到战地记者,都只能把棉衣换了,穿里面的单衣,一个个狼狈不堪,再也谈不上军容整肃。

她的内心,焦虑正在渐渐增长。

除了三天前拍到了几张“我军英勇攻克高平”的事后摆拍照,她竟然一点振奋人心的素材都没搜集到,每天只有一些相对干巴巴的纯文字报道。

好多体现一线残酷的照片,都因为我军最后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进展,被审核后认为不利于鼓舞士气,不应该采用。

“今天一定要拍到战士们冲上谅山顶峰的英姿,托了那么多人情才上一线,怎么能浪费机会!”她大口大口喝完一壶水,紧了紧照相机的背带,暗暗下定决心。

这是她洗刷女流氓耻辱的关键。

跟着坦克部队在安全区拍摆拍照,算什么巾帼英雄!

从与顾骜的交流中,她隐约知道,国家或许此后20年都不会打仗了。她可不希望只靠采访伤员的文字报道,完成自己的从戎之旅。

“师长已经接到许司令的直接电令了!今天必须攻下谅山、高马山、确保后勤补给路线安全!坦克上不去,也要靠步兵部队死磕!15分钟炮火准备!”

随着一线指挥官接到师部的电话,新一轮的攻势开始了。

重炮再次把山头彻底犁了一遍,然后停了三分钟,又补了两分钟急速射;如是反复了三遍,甚至到了第三遍时,部队都已经开始往上冲了,炮火依然以徐进弹幕压制,显然是想尽可能把越南人引出来。

萧穗被炮声震得有些懵逼。

作为一个此前没见过血的文工团女兵,她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人都开始冲锋了、炮火依然不停的战术。

这需要高超的战术配合,而且误伤的概率很大,如果不是铁了心强攻,绝对不可能这么干。

越南人的枪声被渐渐压制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自己人炮击的危险。

萧穗眼看着炮弹爆炸的落点,与最前面的战友之间,距离已经缩短到了几十米。哪怕是与她这个战地记者,也就300米。

她此前没见过300米内的重炮爆炸。

“我不是女流氓!我是为国献身的英雄!我不是女流氓!”内心的恐惧已经无法压抑,她竟然选择把脑内活动吼了出来,在一旁战友的诧异表情中,继续洗脑式地往前冲。

似乎大喊大叫一通后,就没那么怕了。

幸好炮声很响,这功夫谁也没心思关心她是不是女流氓,最多呆滞了两三秒钟,身边的战友也继续冲了。

战场之上无美女,萧穗污秽的外形,让她不至于害死热血而又对美女充满了好奇的战友。

她冲得渐渐有些忘我,幸好被身边一个战友扑倒:“你不要命啦!冲慢一点!离那个背上别着小红旗的远些!

炮兵观测哨都是拿高倍镜盯着那个拿小红旗的来定位的。让弹幕始终比小红旗远100米。比他冲得快,都会被当成越南人炸死的!”

萧穗茫然地点点头,感谢了对方两句,然后拿自己的望远镜确认了一番。

最前面腰间别着小红旗的战士,是敌我识别的分界线。所有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炮兵视为敌人。

就在萧穗观察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个小红旗战士倒了下来,几股鲜血飙射而出,应该是被上面越南人某个坑道口突然冒出的机枪阵地扫射了。

炮火,火焰喷射器,压制射击,也立刻把那个暴露位置的越军火力点扫除掉。七八个火人哀嚎着从藤蔓的伪装间翻滚而出,应该都是越南鬼子。

然后,萧穗看到又一个最前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地拔下死去战友后腰上插着的敌我识别小红旗,继续带队冲锋。

“他们应该是有战术指示:排头兵牺牲了,后面的就要拔旗继续冲。那我只要始终跟着别红旗的敌我识别战士,就能拍到最优秀的一手资料了。”萧穗如是暗忖,渐渐冷静了一些。

在焦苦的硝烟中挣扎了大约两个小时,萧穗眼睁睁看着腰上别着敌我识别旗的战士死了十几个、又换了十几个。

她始终冷静地缀在他们后面两三百米,避开越南人机枪的火力封锁区。而且不顾顺着焦土往下流淌的血泥,始终压低姿态半匍匐前进,竟然颇为命大。

人总是会因为极度恶劣环境而快速进化。

哪怕没打过仗,真在一线战场磨砺一星期,多少能学会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没学会的早就死了。

别着敌我识别旗的战士,终于冲上了谅山顶峰。

萧穗心中大喜,也不管双方还隔着几百米、根本拍不清人脸,就咔擦咔擦先来了两张。

然后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冲,每走出百米就不忘拍几张。

炮击硝烟还未散去的第一手环境,让她热血沸腾。

倒在最后征途上的战友,同样不能忘记。

“卧倒!越南人已经知道阵地彻底失守了,他们的远程炮兵马上会开火的!”

随着有经验的前线指挥官呐喊,萧穗茫然地跟着一起卧倒,能找到坑道口人的就尽快进入坑道口。

越南人的冷血韧劲不亚于苏军,他们也是经常会在阵地彻底失守的时候,喊出“向我开炮”的。

炮声如期而至,虽然比我军进攻时单薄不少,但却是切切实实砸在战士们正头顶上的。

萧穗蜷缩在一个半成品猫耳洞里瑟瑟发抖,气浪和声压,让她苦胆汁都快呕出来了。随着洞顶一些石块的砸击掩埋,她彻底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

萧穗再次被呛醒。

映入眼帘的,是野战医院饱经沧桑的纱布床帐。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但出于灯火管制,室内什么光源都没有,只能隐约看见人影。

萧穗逮住一个路过的女护士,连忙出声询问:“护士同志,今天是几号?我没晕多久吧?”

因为这里是轻伤员区,上百个人才分得到一个女护士看护,所以很忙。

护士正在搬绷带,不耐烦地说:“没多久!你就是被石头砸了、还被闷在坑道里、硝烟熏得暂时缺氧,给你吸了会儿氧不就醒了!砸伤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了,也通知你单位了!”

萧穗听说并没有耽误新闻的时效性,顿时安心了一些。她赶忙忍痛检查了随身的物品,相机看上去很完好,于是就忍痛拿出笔来,在随身的小本本上提笔就写。

她要把今天的战地报道马上加工出来,当晚就交到后方,送军报刊登。

至于采访,应该是来不及了,就凭借自己的记忆吧,至于报道中凸出的人物典型会不会少、点名的功勋战士会不会有出入,那也是没办法了,模糊处理。

她承认,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私心——如果她只是拍了照片,报道最终却被别人署名了,那她用于洗刷自己恶名的功勋,就要褪色不少。

熬到天色彻底全黑的时候,她还没写完,就躲进毯子里,用手电筒照着继续写。一直等到宣传口的干部、乘着吉普车赶到这处野战医院时,她才堪堪赶完。

“萧穗同志,听说你出事儿了,我才临时赶来这边,晚了一些,你情况还好吧。”吉普车上下来一个军报的编辑。

“没事了,就是被石头压了,又吸了硝烟,吸了会儿氧就缓过来了。”萧穗只客套了一句,立刻切入正题,“刘编辑,这是我的第一手稿子,照片应该没坏——相机镜头可能坏了,但胶卷还能洗出来。到时候你们自己配吧。”

刘编辑大为感动:“都这样了你还赶稿?”

“嗯,”萧穗紧紧地抓住刘编辑的手不肯放,压低声音不顾颜面地问,“能确保图文都署我的名字么?”

“那当然,攻下谅山是这周的两大胜仗之一,战略意义不下于同登,激烈程度更有甚之,必须是明天军报的头版捷报。你也光荣负伤了,后面争取让你回国、转到粤州的军区医院吧。”

萧穗听了这句承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抽了过去,再次昏迷了。

第65章 海外订单

南疆的对越厮杀,正处于激烈胶着。

北国的京城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紧张。

或许最能让部委官员们直观受到的影响,就是随着国家决定撤军控制战争规模、把一些鹰派人设的人才,从外交部下放到了其他外事部门。

长安-街上,一机部办公大楼内,外事局局长办公室。

局长同志扶着黑框眼镜、端坐在办公桌前,拜读周部长让秘书转发的一份报告。

打报告的单位正是钱塘制氧机厂,内容也正是顾骜指点陈思聪写的那些。

周部长转发之前,圈阅了两句话:“在国家专心经济建设、缩减军工订单的困难时期。外事单位应积极协助企业、寻求对外技术合作、及军转民应用场景。在不违反国家敏感技术出口的前提下,最大化创造经济效益与出口创汇。”

这个圈阅,说明周部长已经结合中央精神,准备在这一块立典型了。

周部长在部里根深蒂固,1952年国家建部时,他就是部里的一位局长了,此后近30年一直在部里工作,在部长位置上也干了十几年。所以大家都习惯了绝不质疑周部长的决定。

改开初年,百废待兴,具体到国家的机械工业领域,政绩主要有两块:

第一块就是传统的民用科技逐步发展、实现更多产品的国产化/自给自足/出口创汇。

这块工作非常繁杂,体量也大,等闲弄出上亿美元的额外出口额,在一个国家部委的层面,也很难算突破性的政绩。(当时国家一年的外汇储备才不到十亿美元,每年外贸收入大概二三十亿美元。到80年代末这个数字大概可以涨10几倍。)

第二块,就是军工订单的转民用、以及去敏感后谋求对外出口合作。如果是搁在兵器工业部(60年代叫三机部),这块工作是绝对的重中之重、是主流。但一机部没有那么多涉军技术,体量相对较小,工作任务也轻一些。但如果想树典型,依然是很有看头的,是个出政绩的好地方。

局长感受到了周部长的决心,他自己也就充满了干劲。

“让小包来见我。”他让秘书打了个内线电话。

不一会儿,包丞丞就到了。

“局长,您找我?”

局长随和地问:“钱氧这几份报告的可行性,你怎么看。这厂你应该也熟,当年我就带你去过。”

包处长显然是提前知道陈思聪会上书,所以预习研究过了,了解得挺透彻:“我觉得可行性很不错,但有些风险也不能不考虑,具体操作时应该注意回避。”

局长顺势追问:“怎么说?”

包处长抖擞精神:“制氦机目前有美苏德法四国能造,去掉苏联人不进入西方市场,我国也只能算是第五。因为不了解外国人的技术秘密,我们无法准确评估钱氧新搞的‘膜法制氦’技术究竟是‘填补国内空白’,还是‘国际领先水平’。

而专利申请是要费用的,把一组新的方法发明妥善保护起来,在西方主流国家,大约需要数万美元的法务成本。一旦申请成功后,每年还有数千美元的年费。

同时,资本注意国家的专利制度,都是本国保护制,也就是在一个国家申请、只在这一个国家受保护。我跟钱氧的同志稍微算了一下,即使只在美法德日这些国家申请,前期法务成本可能是20万美元、以后每年交大约3万。

如果交满20年,未来的总法务开支就是80万。一旦这个技术最终的创汇前景不能远远超过80万美元,部里就存在外汇亏空的风险。”

局长皱了皱眉,在心中盘算几秒,问道:“目前卖给纪念堂那套制氦机,售价是多少?”

包丞丞中肯地答道:“那个才卖了200多万,人民币。不过这价格作不了数的,不但研发成本一点都没摊销进去,连人工、管理都没算,基本上就是个材料钱——

这种工程,都是半卖半捐、没人敢赚钱的。如果国内会有平等的单位,在商言商想买,我觉得卖五六百万人民币没问题。”

(PS:这个行业离生活比较远,大家对价格不容易有概念。我举个例子,80年代杭-州这边市级医院如果自配小型制氧站,大约是40万人民币一套。能耗很不划算,制氧量也就够医院自己用,好在还能同时提供医院需要的液氮。

如果是钢铁厂要吹氧,至少几百万。制氦机同等规模比制氧再贵上十倍,空气分离类设备大致就是这个价位。)

“中型制氦机六百万人民币一台,如果按照黑市汇率算,也就70万美元。按照25%毛利,至少要卖出4套,才能做到人民币结算不赔、净创汇300万美元。”

局长心中暗暗算了一番,不过并没有说出来。

如今为了国家颜面,官方的强制结汇汇率是很高的,1美元还换不到2块人民币。

但外国人是绝对不会按这个汇率来换的,实际黑市上的汇率大约在1比8~10之间波动。

“小包,有没想过风险回避的法子?”局长皱着眉问。

包处长肾上腺素分泌微微提升,吸了口气,说道:“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政策上……”

“先说来听听。”局长很有魄力地鼓励。

“就是先派人去香江,找找看有没有提供国际法务代理的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代理公司,让他们风险代理——

先把申请工作做起来,咱只给很少一部分预付款。只要确认我们的技术确有先进性,可以授予专利权,那么后续的法务费用,就暂时由他们垫付承担,我们不掏钱。

同时,可以把寻求技术买家和海外客户的联络工作也分包出去,只要未来我们的技术实现了出口,我们在销售额里分给代理公司一定比例。这样我们卖得越多,代理公司赚到的钱也越多,有些财大气粗又有眼光的代理商就愿意接了。”

局长沉吟了一会儿:“那你看到过的同类案例、风险代理会收到多高的比例?”

“我见过要未来销售额的25%的,或者直接技术授权费的50%。”

局长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就相当于,按照这种方案,最终部里确实有可能一开始几乎不花本钱、不承担风险。但未来如果真的大卖,每卖出四套设备,就有一套的钱是全部给香江代理公司的。

对产品和技术没信心,又想做无本生意,就是这个代价。

如果顾骜此刻在场,他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国家在外汇方面,居然会穷得连律师费/代理费的风险都不愿意承担?

这种后世技术人员无法想象的困难,在如今却是实打实的患得患失。

可惜,即使顾骜在场,他也没有20万美元,想亲自承担这个风险都不可能。

就算有钱,技术也不是完全由他提供的——他只是给了核心的点子和努力方向,真正落地还是靠老爹厂子里那么多技术人员、埋头苦干了一两年取得的,他根本没有立场去自己据此牟利。

“还是这个办法稳妥一点,至少卖不出去,也不会先在律师费上赔外汇……真卖出去了,无非以后少赚点。”

局长思之再三,也是没办法,只能上会请部长定夺、再问问中央这方面的政策。

涉及出口的境外知识产权问题,如今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连伟人提“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种提法,都还要过两三个月、才正式宣布呢。

外汇如此紧张的时期,没赚钱之前先花美元,那是万万不敢的。

……

几天之后,一机部也不知上下请示了多少回,最后听说甚至把方案捅到最上面了,还是最上层有魄力,终于定了下来。

局长连忙第一时间把包丞丞找来:

“小包,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装备出口,给风险代理的比例,不能超过销售额的20%。直接对外收取技术授权费的,代理费不超过35%。能谈得更低,就给你记功。

这次就特事特办,如果效果好,未来再摸索别的合作方式。你需要什么资源、什么配合,现在和我说。”

“我带几个平时搭档的工作人员就行,另外,带个外交部转来的实习生,可以么?”

“实习生?为什么非要实习生。”局长内心,是很排斥这种不稳妥的安排的。

包丞丞也是没有别的选择,于是解释道:“那位实习生叫顾骜,他本身就是钱氧的技术干部子弟、制氦机研发过程中,作出了不少技术贡献。

我想有个技术方面比较懂的人员,也有利于谈判——不然我很难跟那些香江律师吹嘘这个技术多么有前途、多么值得他们风险代理……”

“局里还来了这么能干的实习生?小宋,把他的资料履历调给我看看。”局长前半句还是在跟包丞丞交谈,后半句就转向了自己的秘书。

这一看不要紧,关于顾骜的很多光辉业绩瞬间就铺陈了开来。

“原来就是给‘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供稿的啊,难得。本以为是个哲学人才,没想到搞技术也有一手,这是真没想到。”

局长的惊诧,溢于言表。

“而且在校表现也不错,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很精准嘛。无论是当初越南跟柬埔寨战争的扩大化进程、还是如今我军进攻,都推演得像模像样……”

看完顾骜的全部在校表现,局长决定多给他一些机会。

“小包,那这次你就先带他去香江,如果确实事情办得好,我看下次也可以带他去伊拉克。年轻人确实术业有专攻,我们也不能因为年纪而不用。”

局长的这个决策,还是比较稳妥的。

相比于膜式制氦机这种新技术而言,六万方大制氧是国内已经搞出来七八年的成熟技术,所以哪怕未来外事局要找技术口的同志一起出差、去外国推销,也不该轮得到顾骜。

而是应该去钱氧找个老资格的技术骨干——比如顾骜的老爹顾镛,资历肯定是够的。可惜老爹文化不够,只会埋头苦干不知道怎么吹嘘技术,所以实际上得换个口才好的“技术吹”。

就像后世的科研项目组里,那些专职负责做汇报的“科学家”。

但是眼下,既然陈思聪的两个提议是一起提到部里来的,有了前一个作为顾骜能力的试金石,局长也不介意给一次观察的机会。

包丞丞得到了明确的命令,当下再不迟疑。先回办公室,交代了一番自己的助手,排出了行程,然后就蹬着自行车,直奔外交学院,通知顾骜准备去香江。

第66章 赴港

“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里面在上课,请不要在走廊上晃来晃去。”

韩婷路过正在给77级学生上“国际关系导论”大课的阶梯教室,看到一个穿着挺括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便过去出言提醒。

包丞丞扭头一看:“原来是韩老师,我一机部的包丞丞啊,还记得么。”

韩婷回想了两秒,反应过来:“哦,你是来找顾骜的?我帮你喊他出来吧,下课还要好一会儿呢。”

半分钟后,韩婷就悄悄领着顾骜出来了。

这一幕,也都落在上大课的同学们眼中,不过并没有影响课堂纪律。

只有几个坐得靠窗的同学,隐约听见了前因后果:是一机部的人,来请顾骜准备出国任务了。

他们立刻有些坐不住。

自从去年12月份,筹备对越开战的外交工作以后,同学们又有两三个月没捞到出国任务了,自然对这方面的信息极为敏感。

以当时国内外的物质条件差距,出国这种事情是会上瘾的。顾骜因为多了后世的见识,什么花花世界没见过,多少还好一些;

而那些无法预知未来的人,有相当一部分会因为看到外面的繁荣而绝望,同时对能出国的人更加羡慕。

一下课,看顾骜跟包丞丞刚刚聊完,就有十几个同学围住了他问这问那。

“顾骜,你又要出国了?快说说这次去哪里!”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热切。

同班的马卉,如今已经和卢建军谈了对象,此刻便偷偷拧自己的男友,啐他不争气:“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像顾同学这样一门心思挖出国机会!”

人情百态都被顾骜看在眼中,内心颇为复杂。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80年代的外事活动,培养了大量人才的同时,也不可否认有些泥沙俱下。

某些人看到“凡是涉外的钱都容易赚”后,就堕落了。

不仅沿海城市的很多平民觉得“只要出了国,哪怕干最没技术含量的活,也比在国内做上等人来钱更快”。

即使是外交学院这样的名校,毕业后也有宁可不进外交部、而是辞职下海当涉外野导游。

比如央视著名解说员黄健翔就提过:80年代中后期,他们毕业的时候,去外交部当驻外使馆三秘,或者同等级别的编制储备人才,也就600多块人民币月薪。

这在当时虽然是绝对的高薪,但跟其他熟练掌握“英语”这门“异能”的人才相比,600块太少了——涉外野导游赚美国人曰本人的小费,折成人民币一天就有200块,每周单休都能月入五千。

甚至还有毕业生在揽活儿的时候卖弄自己“本来是能当外交官的”这个卖点,以满足美帝土豪游客的自尊心。

对方一看毕业证,立刻就一张富兰克林小费拍过来(100美元),然后合一大堆影(要手举毕业证合影,跟校园贷借钱要手举身份证合影一个道理),便于土豪回国后分享“朋友圈”:我刚刚去中国旅游了!而且是国宾待遇,聘请了对方的准外交人员接待!

嘴脸跟30年后的喜提体微商也差不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装逼值交易的市场,就有羡慕嫉妒恨和扭曲。

顾骜这些同学里,每个年级出两三个最终没能修成正果、而是被诱惑堕落的,一点都不奇怪。

“没什么,我并不出国,只是去一趟香江,帮一机部的同志谈一些涉外的知识产权合作。”顾骜感慨完,也不忘严谨地正面回答问题。

“去香江啊,那不也算出国了~”爱慕荣华的马卉嘟着嘴小声吐槽。

顾骜正色道:“马同学!这话不能乱说!咱也算代表国家的人了,香江自古以来都是我国领土!”

如今距离中英谈判还有5年,民间大多数人对香江没什么归属感。不过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好歹是知道这里面的大是大非前因后果的。顾骜一提醒,大伙儿立刻就改口了。

不过也有些暗地里觉得顾骜矫情:“反正都是资本注意世界,这次你可是吃独食,别忘了给大家带东西啊~”

“那必须的,在我的津贴范围内。”顾骜答应得很爽快,稍稍抚平了同学们的羡慕嫉妒。

……

两天之后,顾骜完成了全部准备、也请好了假。同时,他按照规定的最大额度换了外汇,大约500港币。

一大早,一机部派了一辆沪江牌轿车来外交学院,把顾骜接走。

顾骜上车时,发现包处长已经坐在后排靠外的位置上了;包处长的秘书、一个姓秦的年轻姑娘,坐在副驾驶位上。

看起来,他们倒是一点都不拿架子——顾骜本来都打算自己坐副驾驶了。

同学们羡慕地看着轿车绝尘而去,直奔崇文门火车站——部里没有批飞机票,所以一行人只能坐火车先去粤州,然后转粤港铁路到深市河边的口岸出境。

包处长等他坐定,半开玩笑地问:“行李箱这么小?泡面准备够了么?那边一碗街边最差的混沌面就要七块港币,够咱这儿吃五斤黑市猪肉了。”

顾骜解释道:“到粤州可以找百货商店再买的么。”

包处长一愣:“原来你小子只拿外汇当钱,全国粮票就不当回事了。你这样以后要吃亏的,全国粮票也是好东西呐,以后你如果要补贴家里,很有用的。像我,能在京城买的都在京城买。”

去粤州买吃的,当然要全国粮票/肉票,如果买日用品还要工业券。不过,作为外交部门,每次出外勤白发的全国票证还是很充足的。

尤其是短途陆路出境,国家都希望外交官在离境之前多买些生活物资储备着。

能用50块钱全国粮票解决的问题,绝不多花1块钱外汇。

国家外汇之紧缺,由此可见一斑。

在卧铺上晃了两天,期间在粤州停靠转车时,顾骜还去市内找百货商店补了不少生活物资,然后一行人顺利抵达口岸。

途径宝-A县时,铁路有一段是沿着海滨的平缓坡地建造的,火车经过,顾骜从车窗外往外看,意外地看到了触目惊心地一幕。

深市湾区区四五公里宽、一眼望得到对面的海面上,掩映的红树林见,隐约可见一批批浮尸。

他有些恶心,扭头拉上车窗的帘子。

包处长对局势更有见识,安慰顾骜:“听说因为南边打仗,这边逃港也到了高峰,这两天每天淹死一两百人呢。成功逃过去的,可能有上千人。”

79年深市特区设置之前、对越开战之后,是逃港潮的高峰。国家明确记录逃成功的,全年大约是十几万人。不过每逃过去100个,都会有大约15%的人淹死。

后来也是国家知道了民间疾苦,于年中的时候火速公布了两项政策:

首先,无论是否通过高考,知青都可以分批回城。

其次,设立深市特区,一定程度上参考香江的雇佣和投资、税收制度。

从此之后,才算是一夜之间刹住了偷渡大潮。

说到底,人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合法加班、多出卖点血汗多赚钱的地方而已。

“30年后,这些人的生活水平就跟留在岸这边的没什么区别了。为了30年的时间差,堵15%的死亡率,是否值得呢?”顾骜忍不住思考。

“你觉得30年后我们能赶上香江的发展水平?”包处长觉得顾骜有些异想天开。

“是的,我真心这么觉得的。”顾骜肯定地说,

“现在我们觉得7港币一碗的混沌面很贵,但可能15年后也才涨到10块,30年后也才20块。

但是我们这边,现在去宝-A县里买一碗香油拌面可能是1毛钱,30年后或许就是10块了。”

包处长沉吟不语地思考着顾骜的说法,倒是秦秘书有些沉不住气,义正辞严地反驳:

“通货膨胀?那可是资本注意国家面临的问题!我们怎么会通货膨胀!那还活不活了。再说你怎么会觉得膨胀是好事呢?”

“通货膨胀当然不是好事,但也得经济增长了,人民才承受得起这样的膨胀不是么。”顾骜知道这里面很难解释清楚,他也只是随口一提。

秦秘书再咄咄逼问,他就打算投降输一半了。

“接触那么多外事工作,却不羡慕外国,这个小同志是个可造之才啊。”包处长冷眼旁观,在内心暗暗给顾骜又贴了一个标签。

如今不羡慕外面、真心觉得国家可以赶上去的外事人员,太少了。

并不是他们意志不坚定,而是他们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才更容易绝望。

一行人交谈之间,已经到了边境。

下了火车后,有一辆吉普把大家接到一个靠近边境的招待所。

包处长解释:“我们就住这儿,以后每天开车20公里出境办事,晚上再过关回来。反正我们有外交护照,过关很方便,为国家省点外汇吧。只有午餐需要在市里吃泡面。”

省外汇省到这份上,也是惨得够可以了。

——

本书刚刚修了一遍和谐内容。

大家以后评论也注意,不要蓄意引发其他人恶性联想。

第67章 谈判不利

九龙尖沙咀金融区,史利巴里道上的一幢摩天大楼。

楼挺新,底下是酒店,上面是写字楼,建成应该还不满10年——

70年代,正是李嘉诚卖“楼花”模式的爆发期;在此之前,香江地产开发商还没摸索出“预售期房”这种玩法,所以资金紧张,很多时候连拆迁补偿都周转不过来,城市建设自然非常迟缓。

眼下,能搬进这些地方办公的,都是香江新经济模式的弄潮儿,不乏有魄力有胆识的赌徒。

28楼整层,都是属于“林氏知产代理”的,那是一家提供跨境法务代理的律师事务所,拥有全面的经营资质和各种壳子牌照。

这天上午,事务所的合伙负责人林国栋,正在例会上训斥那些接不到活儿的马仔。

他的女秘书眼看大伙儿要绷不住了,善意地提醒:“主任,前天预约的客人,还有15分钟就要到了。您看这边的会……”

林国栋骂得正爽,被秘书打扰了兴致之后,抬起劳力士看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收场:“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这个月接单不达标的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对了,小陈你留下!一会儿先帮我探探底!”

他留下了一个表现最烂的律师,一会儿作为唱白脸的炮灰,好先给客户一个下马威。

女秘书不明就里,还当他是事务繁忙、忘了客户的身份,连忙提醒:“主任!让……陈律师先代你招待真的好么?对方可是大陆某部委的外事局官员,一个处长带队,级别相当于河对岸的县长了吧?”

林国栋抿了一口功夫茶:“我记性好着呢!不用你提醒。呵呵,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的套路,前天就来预约了,却非要约今天才见,这摆明了是告诉我们:

他们要提前见几家出价比例良心点儿的事务所,好让我报价的时候悠着点儿——我信他个鬼!让小陈去给他们锚定一个心理价位,我才好做好人。”

……

包处长和顾骜,在会客室里等了五分钟,对方礼数很周到,点心,功夫茶什么的,一样都不少,还有漂亮的女前台端茶递水。

就是没有正主出现。

不一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律师,公事公办地介绍业务、听取包处长的需求,然后煞有介事拿个计算器摁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销售额分成25%/授权费分成50%的风险代理意向。

包处长拿到的谈判授权底限,是只能让出20%/35%,而且可能的话还要尽量压得低。如果超过,他就只能打道回府、或者发昂贵的传真、请示国内领导给予新的授权。

所以初次预接触当然是没有结果的。

包处长无奈,打出了第一张牌:“我约的是你们林主任!让林主任亲自来跟我谈!不然我就不奉陪了。来之前,我们已经去锦泽和天鹄两家事务所了解过了,你们的价位根本没有优势!”

这张牌,就是他从预约到上门、这两天时间差里酝酿的。虽然只是最正统的货比三家,但作为70年代的谈判人员,能想到这一步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当时哪怕是外事系统的工作人员,也不太懂怎么跟资本注意企业讨价还价的。

以至于花了两天时间的准备,被林国栋甩过来一个五分钟的预先锚定心理价位,就打平了。

又过了一会儿,负责人林国栋终于姗姗来迟。

“啊呀,包处长,幸会幸会。前天接到您的预约,我就扫榻相迎——这是你们大陆外事商务机构,第一次找到我们香江的律师事务所合作吧?

我林某人可赚足了面子,敝所也是蓬荜生辉呐!刚才实在是抱歉,另一个会耽误了一会儿,没想到小陈这么不懂事。”

初步见面礼之后,林国栋便用这么一番话,说得包处长一点脾气都没了。

不过他还是不得不坚持:“林主任,这个分成比例我们绝不接受。我们的技术,是非常有前景的,目前全世界能造制氦机的国家不超过五个,而且他们的原理、工艺跟我们有重大不同。

以现在国际上这一领域的市场规模,未来三五年内至少需要50套这样的制氦机。就算只抢到其中5套的订单、采用我们的技术,你们收20%分CD有得赚了。而且你说的前期硬性法务成本,也有些高了,刚才陈律师的算法有问题……”

包处长想方设法,说了一大堆砍价的理由。

不过都被林国栋轻轻腾挪开了:

“你也说了地球上有5个国家能造制氦机,你们只是原理跟别人不同。那就只能算是改良、而不是革命性的新发明,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发明要申请下来,难度要大多少?

所以小陈刚才算的硬性成本是没错的。我这里就有七八个同类案例,你可以看看,连发票和全面出口报税单统计都有,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而且大陆的工业科技整体有多落后,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口口声声说要从未来国际市场抢夺至少5套出口订单,但我看这根本做不到,以你们的口碑都没人信你——

法液空、林德这些是多大的招牌、多老的字号?人家不信林德信你们?知不知道‘制冷机之父’就是林德先生,人家百年前就是慕尼黑工大的学术泰斗、上历史教科书的人。

能在人类工业革命史上留下‘某某之父’名号、或者在物理课本上用自己名字命名一种单位的,才几个人?你刚才的比喻,就像是搞电动机的,想跟‘电动机之父’西门子叫板一样可笑!”

包处长哑口无言。

最后,也是林国栋看火候差不多了,装作扫了一眼陈律师留下的初步谈话纪要、计算报价的草稿,然后当着包处长的面,就直接撕成了碎片。

“包处长,这个价格呢,你也知道了,确实是实打实的。不过初次合作,咱也不能光谈钱。贵方作为大陆那边试水的先行者,有很大的示范作用。

大家都是初次合作,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在这个基础上再打点折扣,销售额的22%,授权费的45%,不能再少了——我这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给你个机会,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

这是任何法务中介和代理机构最常用的打折说辞。因为这个行业客户对代理人最大的疑虑,就是对方的实力、能不能把事儿办成、多快办成。

所以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实在不得不降价时,律师事务所为了不丢面子,都会用这种“招子放亮一点儿!这次我之所以打折,可不是怕你,而是想给你个机会,看看哥有多牛逼”的说辞。

顾骜后世在支付宝当技术主管的时候,手头有专利或者软件著作权时,应对这样来揽生意的代理公司,都不知道应付了多少了,自然一眼就看穿。

缺乏经验的包处长,却是口干舌燥,还以为真是自己靠实力谈下来的。

林国栋节奏把握得很不错,又说了一堆安慰的话,然后恰到好处地请一伙儿大陆来的谈判代表、去隔壁半岛酒店吃大餐、顺便一会儿喝个英式下午茶。

“这帮大陆菜,反正砍下来也是国家的,好吃好喝伺候一下,说不定就签了吧。”林国栋内心得意地想着。

包处长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似乎没有找到突破口。

他用手巾擦了擦汗,低声对上午一直没资格开口的顾骜吩咐:“小顾,我是只能这样了。一会儿下午茶的时候,轮到你介绍这门技术的前景,争取吹得厉害一些,能多砍下来两个点,就算你这趟没白浪费外汇。”

“只能说技术么?”顾骜很有纪律地确认了一句。

“那你还想说啥?”包处长讶然。

不过他转念一想,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灵活一点也没什么:“你还有什么好的想法,跟我大致汇报一下,如果没有原则性错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对了,你不会想给林律师塞好处吧?”

包处长说到最后,还自以为猜中了顾骜的想法。

顾骜一阵无语:“您怎么会这么觉得?整家事务所都是林律师自己的,收的钱他个人捞绝大部分,他怎么会贪好处呢?他又不是代国家管钱。”

包处长呆滞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唉,瞧我,都谈得糊涂了——世上哪有拿自己的钱腐-败的。”

一行人各自密谋着谈判技巧,很快被送到了半岛酒店。

林国栋请的午宴非常豪华,各种粤式海鲜轮番上,还有很多上档次的西餐。

外事局这边的访客,无论是秘书还是司机,抑或是包处长这种见过世面的,到了酒桌上都彻底放开了,再也不谈生意,最多只是敬酒拉拉感情。

似乎他们都习惯了酒场才是生意场。

只有顾骜一改平时的豪爽,吃得非常斯文,好像一点都不饿的样子,偏偏又很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顾,你也敬林主任一杯!”包处长在酒桌上撮合了几句,“林主任,你别看小顾年纪小,他技术上可是不含糊的,一会儿下午的汇报,你多多指教了!”

林国栋冷眼瞥了顾骜几眼,觉得这小子见多识广应该不在包处长之下。

“请教谈不上,互相科普好了。”他傲然地任由顾骜的杯子比他低,碰了一下。

第68章 听不懂就对了

用完午宴,说了些联络感情的话题,林国栋觉得氛围已经尽在掌握中了。

然后他领着人们去下午茶的场子,边喝边聊。

顾骜终于轮到开口了,他不紧不慢地开始反击:

“林律师,鉴于您上午对这项技术创新程度的质疑,我希望站在一个技术人员的角度,进行几点解读。首先,这并不是简单的生产方式改良,而是有重大技术突破的。”

林国栋一早抬价的理由,无非是两个方面:

首先,这项技术创新不够,所以法务层面申请难度会变大、前期固定成本比较高、事务所垫资会更多;(各国的专利局,在审核新发明的时候,要看这项发明与现有技术相比、创造性/新颖性的点有多少。简单来说,创造性越多越容易过,代理律师工作量就小。)

其次,这项技术前景和创造利润的空间太小,客户不够多,所以即使成功,总收益不够,因此要增加风险分成比例。

顾骜自然也要从这两个角度,全部驳倒。

林国栋还以为顾骜是跟包处长一样段数的老生常谈,很不尊重地打断: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讨论的——早上包处长已经说过了,我方也查了国外现有技术,法液空林德普莱克斯都能造制氦机,这说明你不是革命性的发明,只是小打小闹修改。”

顾骜果断地说:“不,你根本不懂技术——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全球现有的工业层面分离氦气的技术,从定性来说,最终就像是用蒸馏法获取纯净水。

而我们的技术,却像是找到了一种新的滤纸材料,把一杯浑浊的天然水直接往滤纸上一倒,滤过去之后就变成纯净水了。难道你觉得倒一下过滤的能耗,和把一壶水彻底烧成水蒸气,消耗的能源是一个数量级的么?

这个比喻非常深入浅出,把温度分离法和膜法之间区别的精髓,一下子就点透了,却又那么精妙而恰到好处。

而且,这是专利律师只看“权利要求书”绝对想不明白的比喻——除非他们看了详细的背景技术和本技术的交底材料。

但那些细节,顾骜现在还没拿给林国栋看过呢——在专利领域,技术持有人与代理律师在洽谈代理业务的过程中,是绝对不给看技术交底材料的。否则合作都没达成,就有可能泄密。

而“权利要求书”只是用来告诉对方:我能实现什么。

具体怎么实现,在交底材料和说明书上。要签了委托合同、至少是保密协议,才能看。

林国栋终于微微打起了些精神,反驳道:“能……能这么比喻么?我觉得不妥,你们的权利要求书上来看,也是需要制冷环节的,至少要达到普通制氧的寒冷温度。”

顾骜自信地摆摆手:“看问题要看主要方面,传统分离氦气的制冷难度和能耗,至少是分离氧气的十几倍。所以前期工序中稍微制冷一下,能耗占比是极低的——

用一个比喻,还拿刚才制取纯净水举例好了。假设我们那种滤纸,可以过滤掉所有别的已知杂质,唯独过滤不掉醋酸。

这时,我们仍然需要结合加热法和过滤法来制造纯水,但不再需要把水烧开到100度,而是烧到40几度醋酸沸腾就够了:这两者之间,煤气的消耗量要差多少倍?

采用我们的设备后,用户得到的收益,是未来整个设备生产的寿命周期内,总能耗都比法国人、德国人的低一大半,这笔钱还不足以让产品本身的售价和竞争力大涨么?”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买空调,一开始看到一台1000块的,另一台2000块的,制冷量貌似差不多,然后就吐槽贵的空调辣鸡、活该卖不出去。

但是,如果有实打实的证据告诉他:1000块那台空调,是5级能耗的黄标货,每小时要用两度电;而2000块那台是变频无氟……等等节能环保新技术的,每小时只用一度电。

假设空调寿命用10年,每年开1000个小时,后者省掉1万度电,这时候空调本身的1000块差价就不算什么了。

林国栋没想到顾骜的脑洞这么大、思路还这么西化,有些略慌手脚:“可是……这个东西,如何进行有公信力的权威证明呢。你们说了也不算啊。”

“这是有实验证据的。还可以在未来的采购合同上体现,这不用你来担心。”顾骜很强硬。

“公信力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西方对你们不了解!这里面的风险都是我在承担!”林国栋唇枪舌剑地反击。

然而,顾骜的底牌太多了:“据我所知,美国人和法国人目前对于不符合环保的高污染、高能耗工业,是有政府背书、审核的节能化改造补贴的,也就是EMC模式——什么你听不懂什么叫EMC模式?就是Energy-Management-Contract,这个词目前国内还没翻译过,那就我临时翻译一下吧,我叫它‘能源合同管理’模式好了。

其他很多发达国家也有借鉴,到时候我们可以接受官方的EMC资质审核!并且把能否过审列入今天代理合同的风险对赌条款内,如果我们到时候过不了那个审核,今天的分成就按你上午说的比例好了!”

林国栋彻底惊了:“E……E那个什么C,小吕你马上帮我查一下。他说是美国能源部的一项产业指导政策?”

他已经语无伦次到了不顾显示自己的无知。

不过,这也是正常反应。

因为他完全觉得顾骜是在随口瞎扯淡。

他一个闭关锁国的地方刚刚出来的,怎么可能张口闭口就是美国能源部、法国环保总局的这个文件那个政策信手拈来呢?

肯定是假的!只要证明他是瞎扯的,刚才顾骜越是谈笑风生,一会儿就摔得越惨。

只可惜,林国栋借用了香江本领域最强几家律师事务所之一级别的咨询搜索能力,查了好一会儿外国法规、甚至动用了他在他国驻港领事馆的朋友的关系,最后还真查到了顾骜随口说的备用解决方案。

“这太扯了吧?怎……怎么可能?听他刚才的口气,说英语是脱口而出,反而汉语磕磕绊绊,这明显是先知道英语原文、而且知道这个概念在中国此前从未有人提起过,所以他现场翻译成中文的吧……中国的外交部,现在都出这种变态人才了?”

英语牛逼,再牛逼,在香江是算不得异能的。

对外面的世界太了解,旁征博引,比前者难一些,但也不算逆天。

但是,如果是能信口创造一个外文概念的中文翻译,从此告诉这个领域后面的学生:我说的,以后你们大学课本上,这个概念就这么翻!

那就牛逼大了。

说明这是一个融会贯通的集大成者。

而以林国栋一天之前的印象,他觉得79年的大陆来客,应该是能在商业谈判中说出“节能环保”这样的新词儿,就算了不起了。

一旁的包处长更是目瞪狗带。

他本来只是想让顾骜做一个纯粹的技术吹,没想到他这么谈笑风生,一开口就刹不住车了。不仅深入浅出,而且连带着商务谈判的要价筹码都一个个攻克了。

对美国能源部、法国环保总局的政策原文也是信口拈来。

“我……我要求看详细的技术交底材料,对您刚才吹嘘的那些东西进行验证!如果属实,我再降低一些要价:货物销售分成降低到20%,技术授权费分成40%!”林国栋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包处长一看好不容易对方松口了,立刻就想答应。不过他好歹多了个心眼,看了顾骜一眼。

顾骜的眼神比较凝重,包处长被看得一机灵,还以为“总有香江刁民想害朕”、被顾骜看穿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说:“你决定吧!”

林国栋一阵恨铁不成钢:你特么才是谈判负责人好吧!拿出一点内地官员的官僚注意独断专行一下不好吗?你好意思让一个拎包的跟班拍板?

偏偏这个拎包的段数貌似比正主高了很多级。

顾骜得到了授权,松了口气:“要看技术交底材料可以,先签带保密协议的合作意向书吧——而且,违约金按我们说的定。”

林国栋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香江这种地方,跨国知识产权合作是很频繁的,为了确保行业信誉,要是真有律师出卖客户利益,处罚是非常重的。

顾骜看林国栋暂时没有作声,装作不懂行的样子求教:“我听说,在香江要是有律师看了技术交底材料后泄密,客户是能直接拿着证据和保密协议,去找相关行业协会投诉的吧?好像不仅要巨额赔钱,那个律师还会被吊销执照、终生禁止执业。不知是不是这样?”

林国栋笑得比哭还难看:“顾生对我们这边的法律很了解啊。没办法,这比‘刑事律师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有什么不利证据后,主动出卖委托人利益、向检方揭发’还要严重。”

“那么,你还坚持要签和看么?”

“先……暂时先不看了吧。或者草签一个意向,不要保密条款,也不看技术交底。”林国栋有些招架不住。

他连忙借口让服务生过来、加了两道茶点,然后喘息了两分钟整理思路。

趁着这个间歇,林国栋喝掉了一整杯红茶,又略带谄媚地把刚热乎乎端上来的茶点推到顾骜面前:

“顾生,来,尝尝咱半岛酒店的蔓越莓松饼,这也是港府一绝了,总督都经常来吃的。”

顾骜礼节性地拈了一块。

“既然第一个议题没有分歧了,我们来说说第二点吧——上午你跟包处长说,我们这个技术虽然取得的效果很好,但原创性不足,很多都是借鉴已有技术拼凑的。我现在就跟你深入聊聊这个问题。”

林国栋下意识觉得裤兜里一疼,却不是蛋疼,而是卡包里的信用卡在疼。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顾生,只要一二三四每报出一个点,他手头的风险分成可能就要下跌三五个点。

第69章 奸诈得人设崩塌

上午的谈判中,林国栋指责包处长说“中方的技术独创性不足”,主要的表述方式,就是质疑“膜法”这种新的方法思路中,所用的“膜”并不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

当然,这一点并不是由于包处长在材料中授人以柄。

而是林国栋凭借几十年港岛精英律师的经验,自己推断出来的。

因为在中方给他的初步“权利要求书”中,没有要求保护生产这种膜的配方。

在专利申请中,如果一样东西或者一个技术点,没有写明要求保护,那么多半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技术点是前人的“现有技术”。

林国栋何等老辣,他仅仅瞥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中国人发明了这种“膜”的新用法,但膜本身肯定是外国人早就搞出来的材料。只是外国人没想到把那种膜、用在制氦机这个场合。

在专利申请中,题目格式为“一种XX材料,及其在YY领域的使用方法”的申请,肯定是比只有“XX材料在YY领域的使用方法”的申请要容易过得多,律师的工作量也小得多。

“及其”两个字,非常关键。

关系到这个东西是不是从胚胎开始,就是你独门原创;

还是把别人家孩子捡回来、调教出了新才艺。

但不管怎么说,“发掘了别人家孩子的新才艺”,法律上讲也是发明,也是受各国专利法保护的,无非律师证明的时候多费点手脚。不然法律上就不会专门分别定义“物品发明”和“方法发明”了。

而顾骜的反驳,自然也要精确切中这点,从技术上正面回击。

“……虽然这种膜材料本身并不是我们发明的,但材料的原始发明者,本身的实验目的是基于XXX项目、预期用途是YYY……”

“鉴于这是两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完全不同技术领域。本领域的技术人员无法通过现有技术结合公知常识,推导出ZZZ的用法……”

“而且,考虑一种新技术的创造性是否达到发明应有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的进步’,不应考虑其研发过程中的难度,更应该考虑这种思路是否克服了本领域技术人员的固有偏见、取得了预料之外的技术效果……”

(以下省略五千字,我不想拿专代科目二的答卷水字。)

顾骜口中旁征博引的这些,都是德、法等国通用的《专利审查指南》方面的技术文档,是各国专利局的指导文件。

英美法国家可能具体描述略有不同,但基本判断思路是相当的,毕竟都要在《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的大框架下实现国际范围内的知识产权保护。

其实,哪怕是包处长,对里面某些条文都是了解的。但他不懂技术,不知道怎么往里套、以用于砍价,于是只能靠顾骜这个技术男来解决。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中国要规定:专利代理人必须是本科理工科毕业、才可以考取执业资格证。而文科生,哪怕是专修法律的,也不可以考(如果再去念个理科学位就可以了)。

因为经过长期的实践后,大多数人都发现,这里面的技术辩论,技术比法律重要得多。相关法律其实没那么难。顾骜后世一个码农,在支付宝接触的算法多了,也渐渐知道些常识。

但在1979年,国人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各部的外事局,哪怕做涉外知识产权协商的,基本上都是学了点外国的通用法律准则,就直接上了。

缺少真正扎根一线、有过科研经验的人员。

……

林国栋被顾骜的表现,杀得节节败退——不过也毋宁说是他一开始欺负内地人不懂行,所以开了个近乎讹诈的高风险分成。

顾骜只是把其中的水分一点点榨干。

“最后,我还想陈述一点事实:贵司对于专利维持费的法务成本估计过高。一开始你们认为后期在美法德日四国都申请专利、20年的总维持费成本可能要60万美元,并且以此为基调作为风险折算的基价。

我想说的是,年费是可以不交满年限的,如果我们觉得技术前景不好、或者其他国家有绕过我们技术路线的更好替代方案,只要我们弃权,后面这些年都不用交了。

我们本来就没指望膜式制取法可以领先20年,最多5年后,杜邦和巴斯夫说不定就能搞出迂回掉我们那种膜的新材料,我只打算赚5年的块钱,所以只要15万总年费预算就够了。这样总法务成本就从80万降低到了35万……”

“行了,别说了!”

这么谈下去,林国栋觉得自己就快成OPEN-BOME了,成本一项项都被客户分析干净了,还玩个屁。

他觉得顾骜肯定是个恶魔。

“这样吧,最后一口价!大家干脆点儿。货物出口额的15%,技术授权费的30%,作为风险款项。包处长,您觉得怎么样?”林国栋只想用天下最好的山珍海味,甚至是美女的樱唇,堵住顾骜的嘴,然后让包处长快点拍板。

顾骜这厮,太了解行情了。

包处长虽然不懂全局,但他察言观色还是看得懂的:“我觉得还可以再聊聊……”

林国栋又一咬牙,暗忖内地人估计只会卖设备,不会想到怎么直接卖技术授权,那就把后一部分的分成再降低几个点,以示诚意好了。

“货物出口创汇分成不变!对外技术授权费再降2个点!不用算了,如果通盘考虑,后一部分是绝对降不到5个点的。我可以把同行合同都拿给你们看!”

……

包处长和顾骜,又坚持谈判了两天,最后拿下了货物出口额12%/技术授权费25%的辉煌成绩。

虽然在顾骜看来,只要林国栋运作得好,未来还是大有赚头的。

但国家对这个条件已经很满足了。上面本来觉得砍到20%/35%,就是可接受的底限。

包处长觉得顾骜身上已经再也没有潜力可挖,而顾骜觉得与其在这些小钱上再纠结,不如让国家以最小的代价稍微买点教训——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教训。

其实这次的事儿,只要国家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敢确认这是“国际最先进水平”而非仅仅“填补国内空白”,那完全是可以一开始就不要风险代理,而是直接全资把律师费掏了,干嘛跟香江人谈分成制呢?

在这种状态下,包处长和林国栋“在友好祥和的氛围中签了约”。

顾骜则在他的实习报告上总结了这次的谈判经验,并且建议“在下次遇到此类情况采取非风险代理,并成立由技术人员而非外事人员组成的评估小组”。

他并没有越级装逼,而是让包处长审批、署名之后,再往外事局递。这样包处长也算是知情了,领导功劳也少不了,算是很会做人的稳妥处置了。

签约完成,包处长第一时间给京城打了电话报捷。

京城方面立刻表示了嘉奖。

与此同时,跟林国栋分手的时候,顾骜还不忘跟他支招:

“这个技术,法国人将来完全是可以绕过去的——膜法的思路被启发之后,具体用哪种膜,已经不重要了。就像青霉素的专利一旦公开,启发了人类‘从细菌分泌物’角度去找抗生素,很快链霉素土霉素都会出来的。

所以,专利潜水艇这招,不是不能用,要慎用。你就别指望收别人的侵权费了,追认两笔‘原有范围内继续使用、新增扩大市场的合理授权费’,就差不多了。另外,18个月的保密期也别用足了。你自己想办法,怎么勾引法国人、然后提前引爆掉就好。早点儿落袋为安。”

这些黑话,包处长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而林国栋也一度怀疑:顾骜这厮真是来自于一个社会注意国家的么?怎么比资本注意世界的奸贼还要奸?

简单来说,资本注意国家的发明专利,在刚刚申请后的最多18个月内,技术细节是保密的,这段时间是“后悔期”,也就是如果发明人发现同行跟进得很慢,短期内完全赶不上自己,而他又不甘心公开技术细节了,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撤回。

而在这段“后悔期”内,如果有同行恰好跟你撞车了,那是不用给侵权费的(因为默认你还没公开,所以对方是善意的、恰好跟你研发了一样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的专利下来后,他还有新订单未完成、并且也用了这个技术,就得乖乖交授权费了。

授权费比侵权费当然要少一些,不过收得也更和平些,这才是西方知识产权合作的主流——专利本来就不该是限制别人通过的,而是拿来收买路钱的。

顾骜分析了这项技术的启发性与可迂回性,也是帮林国栋更好地替他赚钱。

国家可是给了政策,他顾骜个人,以及他老爹,都是可以在创汇中拿到不低于0.5%/2%的分成的。

“顾生,我有点相信你的眼界、见识和能力了。你这种人,做官真是太浪费了——期待着将来能和你有更多的合作机会。我觉得,交你这个朋友,比跟处长、局长什么的交朋友,从长远来看更有价值。”

送行的时候,林国栋私下里拉住他说了这番话,显然是示好了

顾骜当然不会犯错误:“不用客气,这话我可当不起。你要是有本事跟局长交朋友,绝对比跟李嘉诚交朋友还有用一百倍。”

——

PS:今天第二更要下午了,大家白天别等了。明天起就正常了,前面被和谐的也会修好。

本书一直有人质疑:主角穿越前不是个码农么?怎么懂这么多?还懂法律、专利、国贸……这太假了!不合理!

所以这里统一回复一下,反正公众章节也不收费。

我觉得这很合理,在《喷神》里其实已经说过了,照顾一下本书刚刚入坑、没看过《喷神》的朋友。

因为我就是一个当过码农、电气工程师、智能家居设计师、工业机器人销售/技术支持、律师、专利代理人、网文写手……的人。我觉得文科生那点东西,以工科生的智商,真心想学,太容易了,我都是随便自学考过那堆证的。

工科生转文科最大的劣势,是脸和情商,而且情商很多时候也是因为脸不好导致培养不出来。所以我最后觉得还是尽量转型写网文,因为这个行业比律师和码农更不怕脸丑。

不但消费者看不见,连同事也看不见(码农至少还要怕丑得美工/UI不跟你合作,或者产品经理厌恶你)。最适合我这种有才华、但是被丑绝人寰的肉身束缚住的人。

所以本书最大的金手指不是穿越了,也不是穿越后收了马风当小弟,而是换了个不丑的肉身。这就够了,顾骜只要有我的智商,这就已经能腾飞了。括号内文字会在更新后48小时内删除。没追更的就当没看见吧。)

第70章 重逢

跟林国栋的合作,要想见到真金白银的外汇收益,那起码还要再等两三个月——

光是那几个拥有制氦机生产技术大国的专利局,就有最长3个月的期限来决定是否受理、以及进行技术的形式初审。

(注:专利的保护,是按照申请国原则的,也就是你在这个国家申请了专利,就只在这个国家境内受到保护。但同时,只要在生产经营研发物流销售的任何一个环节,涉及到了保护国,那就全案适用。

比如顾骜要对付法液空,只要在法国申请了这项专利,因为法液空的经营地就在法国,哪怕最后法液空的产品是卖到某个完全没有专利法的非洲国家,主角也能去法国起诉。

因为制氦机在地球上的经营国只有前面三大国,以及曰本这些“你告诉它答案后它能抄”的国家,所以可以只给这几个国家的专利局交费用。

其他比曰本还弱的国家,就属于工业基础太差,连零下240度的制冷机这个“前置科技树”都造不出来,哪怕顾骜报了答案他们都不会抄,所以这些辣鸡就没有被利用的价值了,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国内即使同期开始开发订单,需要的时间也差不多。要想在专利正式受理之前就出单的话,估计只能卖出去两套——

北棒的金大胖同志和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同志估计都会要一套。

一来是这些国家的领导人已经习惯了“ChairmanMAO用的东西我们也得有”,二来这些国家也是没有专利法的,估计想买个样品研究研究。

所以他们也最多只会每个国家买一套了,第二套想都别想。

而且多半还是按经互会的内部价结算,拿不到美元外汇,只能拿到卢布,未来也只能用于在华约国家内部进货。

不过,总归是聊胜于无了。

相比之下,顾骜短期内收获的最大好处,是在一机部的外事系统内,充分赢得领导的信任,并且未来可以得到更多破格委以重任的机遇。

这些无形资产虽然不能立刻折成钱,但是直到80年代初,都是实际上最值钱的。这意味着很多别人不能摸的石头他可以摸,可以被容忍更大的尺度。

……

谈判结束后第二天,一行人从宝县坐火车回粤州转车。

因为错过了当天回京的列车,包处长让一行人在粤州市区找招待所住一夜,并且允许自由活动。

只要不花外汇,中央部委到地方上出差,那待遇都是非常不错的。包处长要不是怕扰民,即使直接到省里的外事厅求招待,对方都会屁颠屁颠地接待,绝对一分钱都不用花。

安排好住所之后,他去附近的邮电所又拍了一封请示电报,汇报行程。居然立刻就收到了局里临时回复的嘉奖电文——显然电文是已经提前拟好了的,只是不知道一行人的行踪,所以开始时没法发送。

包处长本人的好处自然少不了,连带着顾骜也在电文里被提到了。

包处长回到招待所,就把电报给顾骜看,还出言劝勉:

“小顾,再接再厉。部里已经把你的贡献,正式发函给学校了。你是在校生,别的不好多给,只能作为先进事迹先记入档案,不过这些都是政治资本了,你可别小看。”

“我明白,谢谢处长。”顾骜放下手中的报纸,平静地回答。

包处长看他并不太激动,便有些好奇,夺过他手中的报纸看了几眼。

“看解防军报呢?这么关心前线战事?年轻人就是一腔热血啊。不过,仗都快打完了,上面已经决定撤兵,别惋惜了。”包处长见顾骜看的是军报,轻轻感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18年前,国家跟印度阿三干仗的时候,当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包处长,一样是这般每天指点江山,关心前线战况的,还总是跟同学辩论呢。

如今因为谈判工作,一星期都连续紧绷,没工夫关心国内的情况。年轻人闲下来就看看前线战事,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顾骜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

“我知道会撤军的,并不是为没打下河内惋惜——是我有个朋友,上了最前线当战地记者。我想找找看近期报纸上有没有她署名的文章,如果有,就说明她还安全。”

包处长讶然:“原来你还有朋友上前线了呢?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的?”

顾骜不无忧虑地说:“一言难尽,是个宣传口的年轻同志,机缘巧合有些交情——可惜,自从8天前的这份《我军英勇攻克谅山》的报道之后,我再也没看到她署名的文章……

不会死在谅山了吧。从这往前,她可是至少隔天就有一篇文章见报的,比如这份十几天前的,攻克同登的时候就出现过。”

包处长接过报纸看了一下,发现那篇攻克谅山的报道确实写得出彩,一看就是亲身经历、敢于上最前线的人,才写得出来的笔触。

而且报道上的照片,比文章更加精彩,虽然有些抖动模糊,但一眼就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看得出绝对是实战时候拍的。

画面上一个腰带侧面别着小红旗的战士,非常英勇地冲上了山顶,其他几个策应的战士,也都有爆发式的张力。另外还有几个倒在胜利前最后一刻的烈士,构图非常完美。

“一定是个勇敢的好同志啊……嗯,萧穗?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娘娘腔?”

包处长自言自语着,转念一想,立刻换了一副“我懂的”的表情,坏坏地拿胳膊肘捅了顾骜一下:“诶,你这个朋友,男的女的?”

顾骜坦荡回答:“女的。”

包处长露出贼笑:“我就知道!怪不得!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外交学院那么多美女同学,居然还惦记上军花了。”

顾骜:“不是你想的这样。”

“行了别解释了,既然你这次帮了我大忙,这都是小事。咱也是在军区有老朋友的,帮你查查看这个人还安不安全。”包处长很有老男人的爽快,当下就跑了,也不知是去拜访什么旧友。

但别说,他作为一个中央部委的处长,还是外事部门的,在粤东这一亩三分地上,路子还真是野。仅仅十几分钟后,他就坐着吉普车回来了,带给顾骜一个消息。

“你小子走运了!你那个朋友负伤退下来了,还立功成了典型呢,现在在军区总院住院。”

顾骜一阵哭笑不得:“负伤算什么好消息?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军区总院就在市里啊,这不是给你探病制造机会了么。呐,好好把握,今天这吉普车就给你用了。

你小子反正不是正式编制,晚回两天就是了。我帮你把火车票退后两天,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坐卧铺回京城吧。”

没想到包处长这人还挺仗义,很会笼络有能耐的下属。

顾骜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不太好吧。外事活动结束后,晚归真的没问题?”

包处长拍胸脯地大包大揽:“你又不是在境外延期滞留!过关手续办了,在国内多玩两天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你别招摇让地方上派专人招待,就没事儿。”

顾骜想了想,又觉得这种事情让司机跟着不太好,就得寸进尺地问:“那我能自己开车么?”

“你会开车?”包处长惊诧道。

“会一点吧,”顾骜决定找一个借口,“跟着我爸厂子里的车偷偷练手的,可能不太熟练,另外,不会修车。”

顾骜前世的驾照虽然也考过手动档,但后来常年工作中开的却是自动档,所以怎么踩离合基本上都忘了,别的完全没问题。

不过,80年代的驾考,虽然对驾驶准确性界定得比较“奔放”,但却多了一些机械结构和修车的项目——这个时代的车太容易坏了,不学简易诊断和修车,根本不能当司机。

“那一会儿我让小蔡跟你一起,先试试你的水平。不开出市区应该没事儿,最后别让他跟你进去就行。”

包处长也是通情达理的。

实在是这个时代汽车太少了,几乎没有交警查驾照,除非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开得晃晃悠悠的。

十几分钟后,蔡师傅回来向包处长汇报:顾骜的车技没问题,除了启动的时候有点僵硬,后面很稳。

“看不出来嘛,那你自己小心。”包处长也就懒得管了。

顾骜让司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由司机指路开去军区总院。

一路上还买了点看望病人的礼物。无非是鲜花水果这些,他本来想买康乃馨,不过没有,花店里就只有一种百合花,要不就是老土的广玉兰——后世简直无法想象玉兰花都能作为观赏花卉剪下来卖。

离目的地还有最后两个路口时,顾骜看到街对面有一个咖啡馆,就给了司机五毛钱,让他去咖啡馆里点一杯坐一会儿,到时候再来接他。

司机乐得有外快,爽快地就去了。

顾骜稳稳地开完最后两个路口,径直停在住院楼底下。

望着空旷的停车场,顾骜内心感慨:这个时代真踏马好!都没人抢车位!

第71章 你只认识驴牌和北大

顾骜拎着一束玉兰、一些水果,到护士站问讯。

“请问萧穗同志的病房……”

“左拐倒数第二间三号床。”女护士头都没抬,直接打断了他的问题。

顾骜愕然。

他本已做好等对方慢慢查的思想准备。

“你怎么这么熟练?最近有很多人探望她么?”

“那是,立功负伤了嘛,人又漂亮,文工、宣传口来慰问的还能少了!”女护士理所当然地说。

顾骜突然觉得,自己去得有些多余。

他本来只是关心萧穗伤得重不重,朋友一场,总该了解一下情况。

既然现在那么多人围观,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没想到曾经的女流氓,突然就洗白了,变得受人追捧,真是世事难料。

“算了,看看吧,东西买了也不能浪费。”最终,顾骜本着节俭精神,还是去了。

不过他很低调,进门先把鲜花和水果轻轻放在床尾的柜子上,并未出言打扰。

他看到有两男一女围在萧穗病床前喋喋不休,都是年轻人。

其中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大包大揽地吹嘘:“萧同志!你别担心,师级文工团解散这种事儿,怎么也影响不到你这种立功人员头上。让我爸打个招呼,还怕不能直接调你到军区总团、提文艺干事嘛~”

萧穗一脸憔悴地应付:“梁同志,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对原单位有感情,宁可在那儿待到解散——我想自己考大学。”

这时,旁边另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开始侧面帮腔:“哎呀小萧,大学岂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小梁说的这机会可难得!你转到这这边总团待着,想考几年就几年,可以慢慢来。留在原单位那就是孤注一掷了,今年考不上,你难不成回家待业?”

萧穗正疲于应付,突然瞥见顾骜来了,先是一惊:“顾骜?你怎么会在粤州。”

随后,她眼珠一转,立刻像是找到了挡箭牌,对那三个访客解释:“不好意思,梁同志、史编辑,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好久没见了,你们说的事儿要不下次再聊吧?”

这就等于是逐客令了。

顾骜此前已经听到些双方谈话,所以立刻就判断出那个30多岁的男人姓史,是军报的编辑,那女的应该是他老婆。

而那个姓梁的年轻人,应该是史编辑转介绍的朋友,不是宣传口的。

姓梁的被美女婉拒了,顿时有些不爽。他看向顾骜时,开始是一种“小子乳臭未干”的轻视,不过随后他就注意到了顾骜的颜值和气质,心里生出些敌意。

他还想多赖一会儿,就很自信地没话找话:“你叫顾骜是吧?既然是小穗的朋友,那大家都交个朋友好了——梁宽,粤州文工团的,我爸是军区后勤部的。”

顾骜刚才就觉得这儿环境有些不搭调,听了对方的介绍后,终于醒悟过来了:是因为病床旁边放着的军号和吉他。

这里是住院部,病人都是要静养的,带乐器进来扰民算什么?

现在看来,这梁宽是有钱的文艺兵,搞乐器的,所以探病的时候给萧穗显摆才艺呢。

开放初年,大学美女几乎都是文艺青年,所以才艺属于一种屡试不爽的撩妹异能。

加上绝大多数人家很穷,哪怕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钱买乐器,大量都埋没了,因此更显“素质教育成功人士”的稀缺。

“顾骜,学生。”相比之下,顾骜的自我介绍就低调多了。

他的本职确实是学生,至于学校安排的实习,那是不能主动拿来吹嘘的。

梁宽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半是捧杀地问:“中山大学的?”

这种伎俩,小年轻经常用,古今皆然。

就像期末考试前后,总要先吹嘘一番“哎呀,我又没复习,这次死定了”。这样万一最后考砸了,也能证明自己是不努力而非脑子笨,要是真考好了还能装逼。

而对于别人,当然是要先把对方捧得高高的,比如“诶呦你好勤奋哦,这次肯定考第一吧”,然后等对方考砸了就过去安慰对方的弱智。

“不是。”顾骜才缓缓地说出前两个字,梁宽的眉毛就上扬了。

果然连中山大学都不是。

“那就是暨南大学了?”梁宽直接截过话头。

“我外地人,在北方念书。是那种几十个人的专业学校,你肯定没听过。”

这么回答,倒不是顾骜扮猪吃虎,而是他真心觉得对方没听说过外交学院——这所学校,虽然收分比清华北大高,但社会知名度是很低的。

属于学霸们的圈内谈资。

就像你马路上随便逮个广场舞大妈,问她驴牌或者古驰,她肯定说听过。

但要是问她萨维尔街上那些属于贵族和隐形富豪们“里世界”的定制店,那就抓瞎了。

梁宽一愣:“暨南大学都不是?那你在外地念书,怎么随便跑到粤州来。如今上大学可不容易,可不能为了探望朋友旷课啊!”

他这番大帽子扣下来,一边偷看萧穗反应,似乎想提醒妹子“这小子是个不上进的翘课男”。

不过,萧穗的眼神里也确实有些疑惑。

她没想到顾骜怎么会出现在粤州,也有很多话想问,只是被讨厌的梁宽多次阻挠打断,问不出口。

顾骜也感受到了,只能解释:“我真不是故意来看你的,只是刚好出差路过——这不回京路上错过转火车了么,不信你看我护照,我是去香江谈经贸合作,昨天才出关呢。”

说着,他就递了一本护照过去。

一旁的梁宽听到“护照”二字时,已经有些惊讶了。

他虽然有个在军区后勤部做中层干部的老爹,但还真没出过国。

而当他看到顾骜拿出来的实物后,惊讶就更深了一层。

因为顾骜拿出的是一本外交护照。

普通护照和外交护照,封面上的字就是不一样的。

偏偏这次为了省外汇,谈判期间包处长让大伙儿每天一大早过关去香江、晚上再过关回内地吃饭住宿。这就导致顾骜反复出入关,上面密密麻麻盖了一堆出关记录。

“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出国过这么多次?”

梁宽并没有看清上面的文字和钢印戳记,但仅仅瞥一眼护照上被盖的篇幅页数,就直接震惊了。

“原来是代表一机部的经贸谈判,怪不得。”萧穗是看清楚了护照上的文字的,当下欣慰地说,似乎在暗喜顾骜果然不是逃课男。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顾骜!就是去年那个‘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和‘勿谓言之不预也’吧?你是外交部的!”

终于,一旁的史编辑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他毕竟是宣传口的专业人士,作为军报的编辑,每天都是要详细看档报动向的,那上面的典型记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么多涉外线索后,终于串了起来。

“不敢当,主要工作都是别人做的。”顾骜连忙撇清。

“没想到你跟萧同志也是朋友,那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我们刚才也聊够了。”史编辑知道顾骜是个值得结交的,连忙撕了一张联系方式过来。

同时,他也对梁宽附耳低语:“先别忙,摸摸底细看他跟萧同志什么关系。犯不着直接得罪人,咱明天再来好了。”

萧穗也恰到好处地委婉表示,希望跟顾骜单独聊聊。梁宽看顾骜似乎对萧穗不像是追求的样子,有些惊疑不定,也就被史编辑拉走了。

……

“终于走了,吵得我脑仁疼。”萧穗松了口气。

“那我也少说几句,你注意休息,”顾骜很上道,“其实就是不知道你伤得多重,才来看看。”

萧穗左右反复斜视了顾骜两眼:“你这人是不拧巴?别人都说我是女流氓的时候,你偏偏对我挺好的,一见如故。等别人都说我是英雄了,赶着来看我,你又装疏远。这算啥?欲擒故纵?”

顾骜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这小姐姐的言辞,真是特么的犀利泼辣,百无禁忌。

“这不是你自己说累么!我是实用主义者!”

“给我削个水果,我告诉你病情。”萧穗不容置疑地指了指顾骜拿来的水果。

然后趁着这两分钟,就把伤情说了。

“其实我已经不碍事了,争取尽快出院。”她最后如是总结,神情也渐渐落寞下来,似乎浮华之下涌动着心事。

顾骜把苹果递过去:“见到我不开心?刚才看你接待他们,还有说有笑的。”

“那是装的——我是懒得在你面前装。”萧穗萧索地咬了一口果子,长叹一声,“虽然立了功,但我好像更加怀疑人生了,这仗打得真不值,死了那么多人,什么也没得到,我这点功劳也根本没什么实际贡献。”

“怎么?文青病犯了?学美国兵那样,从越南回去就怀疑人生?”顾骜凑趣地开导。

“真不是文青病——小顾,你说我这种人,就写了些报道,拍了点火线照片,真有帮到谁么?”

顾骜有些不解:“至少鼓舞士气了啊,就算是后方人民,看到英雄事迹,也会提振民心,怎么能说没用呢。”

萧穗叹道:“你没上过战场,根本不知道那种劫后余生的虚无感,我觉得这些都没意义了。就算上面给我提干,我还是想退役,考大学。”

顾骜:“你不是上战场之前就说过想考大学的么?”

萧穗气得捶了一下被子:“这能一样么!当初是背负着女流氓的骂名,只想洗刷一下。现在可是有机会提干了,依然想考大学!你就不赞一下我的觉悟?”

“觉悟不错。”

“算了,你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跟你说了白说。”萧穗彻底放弃了,她最近被好多军方系统的同事、新朋友拜访,但那些丧气的话却不方便说,一直戴着面具死撑。

本来觉得顾骜这种眼界开阔的朋友可以倾诉一下,没想到顾骜这厮的实用主义,简直登峰造极。

遇到什么都那么冷静,这还算什么青春?

这小子就不会热血冲动一把的么?

第72章 世之英雄,汝之牛氓

顾骜当然也注意到了萧穗的心结。

他看妹子如此推心置腹,自己一点都不捧哏也不好,就主动问:

“那你倒是说说,刚才梁宽拉你调动单位,你为什么非要拒绝?还有他说的文工团撤销是怎么回事儿?考大学真不是必过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别冲动。”

这个问题正好击中了萧穗的倾诉欲,她立刻叹息着解释:“还不是这场仗暴露出来的问题么,上面说部队一线能打的太少,都是些不上前线的冗员,所以要精简。

尤其是文工团,军、师两级的编制统统撤销,水平好的骨干提到军区总团,其余人员全部遣散转业。”

顾骜听得很认真,他略一思忖,就知道这是历史上百万裁军的前奏了。

历史上,伟人主持的裁军百万,是84年才搞的,但这不代表此前就没尝试过。

事实上,对越作战刚结束,后方冗员和一线战斗力不足的矛盾就暴露无遗了。只可惜最后盘根错节,加上社会上治安、经济都还不太好,国家也没那么多工业化岗位,不能贸然把大批不安定因素推向社会。就熬到了83年YD之后才裁。

以79年的现状,部队官兵比例1:3都不到,比苏联都高了一倍,比西德高三倍。以萧穗战前所在的单位为例,连一个师都有自己的文工“团”,可见文职人员之多。

而刚才梁宽给萧穗提的机会,应该就是让她转到粤州军区,并且以立功提干人员的身份,进入军区总团。

但她放弃了,宁可回原单位一边备考一边等遣散。

一场战争,多多少少都改变了好多本来和军事毫无关系的人的命运。

“看来你是真的干腻了?毕业后也不会再从事相关工作了吧?”顾骜终于意识到,萧穗因为战争的残酷,改变了很多底层三观。

“还是你理解我,”萧穗叹道,“大起大落好几次,我是看透了,以后不想再为国家宣传机器工作。这辈子只写自己看到的人性,写一写可以轻松修改、不会背上沉重包袱的东西,就当是赎回良心的内疚吧。”

“你不干得挺好,怎么就良心内疚了。”顾骜不解。

萧穗坐在病床上,竟然无声无息就垂下泪来。

她忸怩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大声说,便拍了拍被子:“你过来,坐到床上来。”

顾骜依言坐到床上。

萧穗咬了咬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很惭愧,那天攻克谅山的时候,我负伤了,为了不让报道被夺走,我凭自己的回忆,在野战医院里拼凑出了文字报道,没有采访核实。

谁知,因为报道有些出入,害了几个战友少拿了补偿和荣誉。事后,我找编辑想更正澄清,但是上面说已经发出去了,更正会伤害士气和信任,等风头过去再说。”

顾骜一时没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话别跳。”

这个事儿,萧穗这几天应该是一直憋在心里,没敢跟任何人说过。

毕竟,这是一个英雄女记者的污点。

此刻语无伦次地倾诉了一番梗概后,她似乎突然轻松了不少。又缓了几口气,她继续徐徐解释:

“那天我负伤之前,在战场上仓促问了几个英勇事迹者的名字。回医院醒来后,直接凭记忆提笔写了。谁知几天后打扫战场,发现有两个被我写成烈士的战友其实没死,又从灰土堆里救回来了。

但是,首先冲上谅山的荣誉肯定不算在他们头上了。另外,将来这事儿澄清之前,也拿不到战残补助金——只能拿牺牲抚恤金。他们留了残疾,不能再服役了,肯定要复员,也不知将来会不会生活困难……”

顾骜不懂这里面的政策,便问道:“抚恤金难道还没残疾补助金高么?怎么会导致生活困难呢?”

萧穗解释:“算法不一样的,战残补助,是未来每个月都有20块生活费,国家贴你一辈子。

阵亡抚恤金政策,是一次性发300块买断这条命。短期是宽裕不少,但如果长期买营养品调养,以后就紧张了。”

顾骜听了,恍惚有些后世刑法学老师们,在普法课上宣扬“交通肇事致残不如致死”的即视感。

“所以,我想问你借点钱。”萧穗看顾骜陷入了沉思,鼓起勇气开口。

顾骜正色反问:“你想自己先资助补贴他们?减轻良心的内疚?你真确认这是‘借’,将来还得起?”

“我准备拿将来的稿费还,最多一年,肯定还清。”萧穗居然是有备而来,回答得很是深思熟虑,

“我因为这次立功,跟好多宣传口的前辈混熟了。连带着我去年发表在地方军区、地方文艺上的散文、短篇,他们也都看过了,说我底子其实很好。后续他们也会支持我创作一些军旅文学,战地回忆,登到全国性的文学杂志上。”

80年代初,稿费可是高收入——当时的计费制度几乎都是按每千字多少钱拿定额,相当于后世的买断写手。

政策规定的最高稿费,可以达到每千字八十块钱(超出的话要个案审批)。一个人要是在国家级的文学杂志上,连载一篇几万字的中篇小说,可不得收入数千了么。

所以萧穗的算法理论上是没问题的。

顾骜爽快地说:“行,那我就帮你了。不过我希望你明白,这事儿不是给钱就行了,最终还是要帮他们恢复正常身份和名誉。”

这些都是勇士,不过以个人的名义捐钱,有些越俎代庖了。就像沈万三给朱八八修金陵城墙,犯忌讳呐。

眼下只是因为战争还没结束,怕影响士气,所以典型肯定不能动。过两年风声松了,总归要更正解决。

萧穗便不见外地开口:“那我要一千……或者六百也行,给那两个战士每人500,够他们多养两年伤了。”

顾骜身上自然不可能有一千块钱,就说明天再给她带来。

到了这一刻,萧穗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跟你一共就见过三天,就开口问你借一千块,是不是觉得我挺不着调的。”

顾骜拍拍她的肩膀:“放松点儿,读书人交往,不在见面。没见你之前,我就看过你写的报道,你也看过对我的采访。我相信,我们都是有本事看出文如其人的。见面不过是多看到张脸而已,肤浅。”

萧穗内心深处,如同被黄钟大吕震了一下。

这些天来,找她嘘寒问暖的年轻男人其实不少,但她看得出来,都是看中了她的姿色而已。

顾骜这话说得如此自然,竟是装逼于无形之处,淡泊于美色之间。

“唉,想想还真是讽刺呢。当我是个女流氓的时候,人人都绕着我走,但我自己问心无愧,你视我为常人。

等我成了英雄,那么多男生来献殷勤,但我自己却内疚不堪,你依然视我如常人。你这种人要是活在古代,肯定是许劭那般的人物吧。”

看过三国的人,应该都知道许劭这个名字,没错,就是搞了“月旦评”,还说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家伙。

萧穗觉得自己的内心品性,都被顾骜彻底看透了。

……

第二天,顾骜取够了1000块钱,又去军区医院探望了萧穗。

而萧穗也准备办理出院手续、坐火车回蜀都了。

没想到,在病房里又撞上梁宽了。

不过也只有梁宽,史编辑和他老婆没来——昨天史编辑应该就是个介绍人,牵线搭桥的,所以今天就没必要再来了。

看得出来,梁宽是在那儿软磨硬泡了很久,始终赖着不走,所以才被顾骜撞见。

“怎么又是你?”两人内心几乎都是这个反应。

梁宽几乎已经笃定:顾骜这厮就是看上了萧记者!绝对不是普通朋友!

不然,哪有“出差路过粤州、误了回京火车”而一下子滞留两天的!车次每天都有,昨天误了点,今天还能误点不成?

既然如此,他也不吝展示一下肌肉了:“哼,让这小子看看,我能为小穗做哪些事情,他又只能多么无能地干看着!”

虽然外交学院的人很牛逼,但顾骜毕竟只是一个学生,还不是正式编制的外交官。到了粤东这一亩三分地上,能量肯定远不如地头蛇。

可惜,当事人萧穗已经厌恶了梁宽这种干“高大全”文宣工作者的虚伪,所以不想给他机会了。

就像看腻了神勇的抗日神剧后,真正经历过战场身死血腥的人,都会觉得恶心。

萧穗露出一个甜美,甚至故意有些媚意的笑容,下床轻轻拉了一下顾骜的胳膊,用梁宽也听得到的音量,直言不讳地说:“钱带来了么?你说好了要给我一千块的。”

顾骜不知道她想干嘛,但还是把钱拿了出来。

梁宽愕然,看了看顾骜,又指了指萧穗:“你……你你,萧穗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你是被金钱腐化堕落了吗?你就算缺钱,不能和我说么?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资格谈提干,简直就是侮辱了英雄!”

萧穗坚定地走到梁宽面前一米,盯着对方的瞳孔,毫不退让地说:“没错,我就是腐化堕落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出院了,回原单位待业,告辞。”

说着,她搂着顾骜的胳膊,离开了病房,办结出院手续。

顾骜:“你没必要这样的。”

萧穗:“那我给你道歉——又拿你当挡箭牌了。”

顾骜:“不是挡箭牌的问题!”

萧穗:“道不同不相为谋,姐干嘛要在乎那些我不在乎的人对我的看法。”

第73章 第一桶金

自古只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却没不拿屠刀、直接成佛的说法。

只有无财者不能言财,却没穷了一辈子直接看破红尘的。

连佛祖都得先当王子。

这是因为,一样东西你如果从未拥有过,你是没资格真正谈看破的——谁知道你是因为心善而不拿屠刀,还是纯粹武功太差、满心邪魔却无力作恶?

“看山是山”和“看山还是山”,观点貌似一样,境界云泥之别。中间还有一道名叫“看山不是山”的心路历程,是绝对不能跳的,否则就回不到“还”字上。

萧穗被人骂作女流氓的那些年里,自杀也自杀过了,反省也反省过了,对人生和“高大全”的虚伪也怀疑够了。

其实已经苦心潜修,炼成了从心自在的脾气。

只差一个真正被当成英雄、洗刷污名后,再宣示自己淡泊名利的契机。

如今,这个契机终于补上了。

在战场上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亲自走了一遍,荣誉也有了,文章也发表得全军都看见了,还零距离感受了无数战友的生死荣辱,甚至因为曾经勇猛精进而误伤了别人、深深反思。

她可以自豪地说:姐已经被人视作英雄了,但姐已经看透是不是英雄了,也知道自己其实不配。

从此补上“还”字,为自己看到的真相而活。

而顾骜,恰恰是那个机缘巧合“点化”了她的人。

庸俗之人或许无法理解,但这种“神交”的深浅,真的不能用利益、色相和时间来衡量——

佛祖做“拈花”这个动作的时候,消耗的卡路里比顾骜还少呢。但对于“见之微笑”者而言,能说功德与卡路里成正比么?

……

在这种心照不宣之下,萧穗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就买了跟顾骜一趟的火车票,准备回蜀都备考。

70年代铁路网比较稀疏,从粤东得走粤汉路转襄渝路、穿秦岭才能入川,一共要开两天两夜。所以在到武昌之前,两人还算是同路。

顾骜有外事部门的介绍信,自然有软卧。

萧穗来得晚了,级别又低,只能买到坐票,不过相比于那些站着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顾骜有些怜香惜玉,提议可以换位子轮流睡觉,反正他在车上也不可能24小时都睡。

萧穗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不过却比顾骜更大胆——她在坐票车厢,找了一个刚刚越南回来的返乡战友,把座位让给对方了。然后自己直接往顾骜的卧铺车厢一钻,跟他睡一张床。

“你不嫌挤?”顾骜觉得自己肯定是满头黑线。

萧穗指了指后面:“你试试从这里挤到我那儿——中间隔了五个车厢,哪个更挤?再说,你就愿意一天一夜没个认识人说话?”

顾骜觉得竟然很有道理。

“不怕孤男寡女睡一个卧铺?”

萧穗小声说:“哪里孤男寡女了?明明一个包厢4个铺。我还不了解你么,大庭广众你还敢如何不成。”

软卧的床铺比较厚实,所以只有上下两层铺位,层高比较宽敞,可以直起腰坐在床上。而硬卧只有一层床板,2米高的车厢里要隔出上中下三层铺,一个包厢就是六张床,只能躺着不能坐。

有外人看直播,确实没人敢乱来。

顾骜知道,萧穗是吃定了两人的交情已经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担心自己觉得她冒失。

不过饶是如此,另外三张床的乘客仍然觉得颇为惊世骇俗。

如今能坐软卧的,那都是要副县级待遇介绍信。因为要坐两天两夜,又没手机平板可以玩,所以大伙儿除了看书就是聊天打牌,很容易混熟。

顾骜上车后没多久,就知道另外三个铺的客人,分别是一个团政委、打完仗回北方的。另有一个国企的厂长、一个地方的外贸部门处长,来为下个月的广交会打前站。

三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刚跟顾骜客套完,就见一个年轻绝色的姑娘、主动爬上去跟他挤一张床,还悉悉索索咬耳朵说悄悄话,看得瞠目结舌。

“现在的小年轻,十几岁都能坐软卧了。”

“都不注意影响!”

偏偏顾骜散的小零食,都是前几天香江买回来的稀罕玩意儿,这些人见都没见过。吃人嘴短,也就只能腹诽了。

跟萧穗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连续一天一夜,除了谈心就只能一起看书、然后分享各自对书的见解。所以短短十几个小时内,两人就觉得又熟了很多。

原先只是熟知对方的人品性情,现在连家长里短、人生经历琐事都知道了。

聊得累了,顾骜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萧穗半夜翻身,半个压在他身上。

不过小姐姐醒了之后,也并不觉得尴尬。

车到武昌,萧穗礼貌地跟他告别,顾骜继续北上京城,一天之后回到学校。

……

一回到学校,顾骜就被同学们围住了。

“顾骜,必须出点血!这次就你小子一个捞到外勤!”

“咱寝室和小叶她们寝室必须一人一罐维他奶粉!”

维他奶是一种二战时期香江就有的老字号饮品,后来也出了奶粉。

在国内年轻人普遍习惯靠沪江麦乳精/乐口福解馋的时候,遇到去香江出差的人,就往往会诈对方一罐维他奶粉。

幸好顾骜早有准备,不惜外汇,而且软卧可以带很多行礼,倒也面面俱到。

拿到礼物后,大伙儿的氛围自然更加融洽,纷纷开始商业互吹。

“听韩老师说,你又立大功了,商务谈判中砍下来的价钱,比一机部定的底线指标低了快一半。”室友黄勋说得很大声,倒更像是为了给其他同学扫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小顾一比,咱学的那点东西太狭隘了。”

顾骜也不记得这是一周内第几次谦虚了,只能再老生常谈一遍:“大家别让我骄傲了,只是低价谈了个风险代理。最后真能促成多少出口额,还不知道呢。”

不过,这种说法立刻遭到了大伙儿的嗤之以鼻:不知道能促成多少出口额?下个月就春季广交会了,马上就能见分晓。

顾骜不置可否,也不想这些,重新投入到学习当中。

广交会这种场合,今年还轮不到他去,毕竟那只是外贸部门的日常工作,并不用解决新形势新问题。这么多年下来了,部里有充足的熟练人手。

至少也得等正式毕业后,才有可能。

当晚吃过饭、在口语室晚自习的时候,叶纨才借故坐到顾骜身边,问这问那——下午顾骜刚回校的时候,她比较低调,并没有凑热闹,连礼物都是等室友帮带的。

外交学院的口语教室,是那种沙龙式的布局,这学期才刚刚装修好的,新配了两台大彩电,还有放录像带的机器,和特批的“接收敌台”的卫星天线。国内除了秘密部门之外,仅此一家允许接收英美日卫星电视。

据说,也是去年年底外交学院的同学们实习表现好,上面给学校批了更多复校经费,才有了这个地方。

所以严格来说,也算是顾骜赚出来的,连学校的老师,每次来这儿看到他,都对他很礼貌。

“我听说包处长前两天就回来了,你怎么这么晚?路上没什么事儿吧。”叶纨的提问显得很谨慎,并不过分亲密。

顾骜有些不自在:“你又查我了?”

叶纨眉毛一竖:“这叫担心你!以为到南方水土不服生病耽误了。”

顾骜看她说得诚恳,也就不瞒她:“其实没什么,就是上次托你安排的那个萧穗。途径粤州的时候听说她上前线负伤了、在军区医院养病,就去探望耽搁了。”

叶纨并不关心军事,不看军报,自然不知道萧穗的事迹:“她已经从前线回来啦?那……应该活得好好的吧?嗨,瞧我这话说得。”

她莫名有些心慌,就语无伦次了。

一种“我是不是在给自己挖坑”的直觉,涌上心头。

顾骜简明扼要地把萧穗的情况说了,毫无隐瞒。

不过他也不会主动提两人的交情是否有进展、回来的卧铺上是否睡一起。

叶纨听完将信将疑,也就作罢。

平静的校园生活仅仅过了两周,顾骜每天用功学习,把外勤时拉下的课程总算补上。

眼看距离春季广交会开幕还有十天呢,哪怕最乐观的同学,也觉得顾骜要想真金白银拿出外汇方面的战绩,也得等广交会开完。

不过,随着4月上旬的某一天、包处长又一次下班时来外交学院转悠、找顾骜报信,大伙儿的认知才再次被刷新。

“小顾,好消息——北棒和罗马尼亚的同志都下单了,各自买了一套,刚刚打的定金。估计是拿回去做国产化研究和战略储备的。”

顾骜听了自然开心,虽然这两套订单严格来说与他的香江之行关系不大,因为北棒和罗马尼亚都是社会注意国家,没有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的概念。

但是上面给的“对高技术出口创汇产品研发人员的奖励”政策,是照样适用的。他依然可以靠老爹的身份从厂子里分到大笔奖金。

“知道订单金额大概是多少么?”

包处长点了根烟:“那伙人抠得很,两套加起来才300多万卢布吧——他们还想拿官方牌价1卢布换1块5美元来算。不过幸好咱也能拿1美元换1块8人民币的官方牌价公事公办,倒也没吃亏。

局里负责谈判,也分到了点招待费报销额度,可惜不能直接发钱。我给你带了一箱阿斯特拉罕鱼子酱来,还有两棵高丽参,就当高兴高兴了。你爸厂子里怎么发,另说了。”

说罢,包处长很仗义地从汽车后座上拎了一个大包裹给顾骜。毕竟顾骜是个不拿工资的免费劳动力,帮忙创造了这么多价值,上级也只能拿合法的招待费报销额度打赏他一下了。

——

PS:下午2点多会上三江,所以今天第二更放到下午三江刷新之后。

目前网页上的粉丝榜是294个活粉,也就是说还差6块钱就可以加更。如果下午上三江时凑够了300活粉,那就晚上12点后加一更(相当于周一三更。为了冲三江成绩,只能这样更,大家谅解)

活粉是必须从未打赏过的人、第一次打赏1块钱,才会增加的。已经打赏过的书友就不要打赏了。

第74章 君子慎独

直到苏联解体之前,“经互会”这个华约国家之间的外贸组织,始终采用一种非常奇葩的结算方式。

当时这些国家货币,对美元的官方汇率都极度虚高。比如人民币对美元,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中前期,一度按照1块美元换1.7~2人民币波动。

但到了黑市上,至少要拿出8~10块人民币,才能换到1块美元。官价和黑市价的差价一度有四五倍之多。

(不过跟后世的北棒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北棒币对人民币的汇率官价和黑市价,现在还相差17倍。而且北棒还没有外汇券,官方汇兑和民间用的钱长相一样。

所以现在去北棒旅游的人,如果有本事绕过旅游团的监视,偷偷找到黑市兑换渠道,直接跟北棒平民换钱,日常花销就能省17倍。不过被发现的话就会驱逐出境。)

但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整个经互会体系的国家,几乎个个都是按对美元虚高五倍来算的。那时候1卢布能换1块5美元(黑市上就3卢布换1美元),如果人民币的官价不跟着卢布涨,那跟老毛子做生意的时候就会巨亏。

于是就出现了华约阵营内部外贸都按官价、对资本注意阵营外贸都按黑市价的双轨制。(这也是为什么70年代末、80年代初,苏联的名义GDP并不比美国弱多少,因为它的名义GDP是按乘了5倍之后统计的。)

两套制氦机设备,卖出300多万卢布,实际上相当于130~140万美元。比本来拟定的80万美元一套对西方出口价,固然是打掉了15%的折扣,但总算还略有毛利,并不亏本。

何况还能摊销掉一部分前期研发费用、在订单中进一步磨合改进工艺流程。

顾骜算了一下,按照国家给的“研发负责人不低于0.5%创汇奖励”,再加上厂里二次分配的“2%技术团队奖励”,老爹估计能合法地拿到2万卢布。

2万卢布真按黑市价格,也就换成六七千美元。不过在1979年年中,却是绝对的巨款——“万元户”这个名词,还要到今年年底才会开始流行起来,成为一个都市传说。

顾骜第一次对政策有了些担心。

“直接发这么多钱,不会被人记恨吧?政策能落实么?”他私下里问包处长。

对此,包处长表示让顾骜一百个宽心:

“放心,国家不会这么没度量的,本来就是这次外事谈判前给的政策,就算收益超过想象,这个案子上也是不会变的。最多以后遇到同类情况,根据这次的经验做出点调整——

政策跟法律最大的区别,不就是修订的灵活性高么,但对于修订之前的事情,那都是不溯及既往的,要对国家的开放态度有信心!”

顾骜:“你是说,以后的对外技术出口,有可能改动‘0.5%和2%’这两个具体比例么?”

包处长老谋深算地笑道:“怎么可能吃相这么难看,那国家还怎么号召知识分子奋勇努力?最多是细化一下,按照阶梯比例奖励。最低一级的,说不定还会抬高一些奖励额,设个保底。不过再往上,那就说不定会降比例了。”

顾骜心算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包处长的意思。

比如,本来是0.5%一刀切,如果直接改成0.4%,这是朝令夕改,有伤国家信用的。

但如果改成“创汇总额低于10万美元的,奖励1%,10~20万美元之间0.8%,20~50万之间0.6%,100万美元以上0.4%……”

那就绝对没问题了。

从定性上来说,这不是“取消曾经许诺过的福利”,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细化”,是有增有减、劫富济贫的。最后说不定就跟个人所得税累进税率一样了。

顾骜理解之后,心中甚至暗忖:这包处长,是不是曾经就干过制定这方面国家产业政策的活儿,所以那么熟练,都不用打草稿……

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很多国家的新政策细则,虽然看起来是盖着国WU院审批的公章,但文字内容绝大多数都是某个部委里一群县处级干部就直接定了。

上面反正也不懂专业问题,只是看一遍盖个章。

但不管怎么说,顾骜是搭上便车了,不管以后政策怎么细化,他是绝对安全的,是典型。

……

此后几天,顾骜给老爹单位打了电话,确认了家里的情况。

从老爹那儿,顾骜得知厂里果然把钱发了下来,没有任何阻挠。

只不过订单还没交付,北棒跟罗马尼亚人也只给了30%定金,所以奖金也只能先发30%,剩下的要等回完尾款。

也就是说顾家手头已经有5000卢布了。

除此之外,老爹说家里也拿到了一大堆的鱼子酱罐头和朝鲜人参,甚至还有些古巴的雪茄咖啡朗姆酒,所以让顾骜不用给家里寄东西了。

包处长给顾骜的这些奢侈品,都留在京城自己吃或者送人都行。

“爸,那这些卢布你打算怎么用?苏联货可没什么好东西买。”

没想到老爹竟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这个问题,直接告诉顾骜:“我问过了,可以通过外事订货、要一辆伏尔加小汽车——那东西在苏联要卖1万4千卢布。

我可以先给厂里交4000卢布,剩下的1万等设备尾款到了之后,从后续奖金里抵扣。厂里也鼓励这么做,一来外国人也希望少花现金、多促进卖货,二来厂里也想多赊一些、少押一点尾款。”

听说老爹这个决定时,顾骜也只能表示理解。

苏联车如果出口到西方国家,绝对是个亏得要死的坑爹货——因为西方国家得按照1万4卢布等于2万多美元的价钱,买这辆又颠簸又噪音还蚝油的货色。

而通用/福特那些最便宜的低端车(质量比伏尔加二代还烂),在美国本国市场只要四五千美元(不含税)。

即使性能完全超越伏尔加二代的型号,也就一万多点。如果买同档次曰本车,八千美元就够了。

不过中国因为是社会注意阵营,能按照“除以五”的实际官价汇率购入,所以相当于只花了5000美元。在国产桑塔纳出现之前,伏尔加二代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也是少有的能拿着卢布买到的生活用品。(苏联剩下的出口产品都是坑爹的重工业设备,个人根本用不上。)

顾骜觉得,如今考虑经商或者创业的启动资金还是太早了,既然老爹蹬了大半辈子自行车,想开开洋荤坐伏尔加,那就孝敬他吧。

既然家里不需要寄奢侈品回去,顾骜也就乐得在京城送礼消化。

如今他在京城认识的人大多数都是同学,所以不需要古巴朗姆酒和人参。最多请大家吃点鱼子酱和巧克力就够了。

他把自己的社会关系梳理了一遍,发现除了包处长这个本身就是来给他发福利的人之外,就只有叶纨和韩老师需要礼尚往来的东西。(叶纨自己用不到,但她的家人是混官场的,可以用得到。)

跟老爹联系后的第二天,顾骜借机把两瓶古巴朗姆酒塞给了叶纨。

叶纨推辞了一番,但顾骜诚恳地和她说:这东西不是给她自己喝的,是上次托她办事儿,给具体经办人还人情的。

最后叶纨还是收了。

然后顾骜又等下班的点儿,骑了个自行车去部门口堵韩婷。

韩婷如果没有公务的时候,平时下班也骑自行车。顾骜老远看见,就跟上去打招呼。

“韩老师,等一下。”

韩婷身材高挑腿又长,微微伸腿就停住了车,回眸看到是顾骜:“小顾?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骜解释:“部里帮我爸厂子卖出去了两套设备,按新政策给发明人提成奖励,就弄了些朝鲜人参回来。我用不上,就给您一支,谢谢您一直给我机会。”

谁知韩婷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HUI赂我、让我下次再给你介绍外勤实习的机会?”

“呃……”顾骜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一下子有些懵逼。

只是卖设备给北棒国,北棒国拿不出足够现钱、就拿人参来抵货款的,这都哪跟哪呢?

他绞尽脑汁解释:“韩……韩老师,您知道的我不是这种人。真的是我家用不到人参,放着也是坏了。”

只能说,顾骜这人太正直了,他上辈子就没混过体制,所以对这里面的弯弯绕和忌讳一无所知。只是直来直去地按利益驱动办事。

韩婷看了他两眼,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是没想清楚,下次可别这样了。我家就在附近,这里说不清楚,你跟我来。”

韩婷就住在二环外,所以距离部里并不远,十分钟后,顾骜就乖乖地跟着韩婷骑车到了她家。

韩婷给顾骜倒了杯水,让他坐在椅子上(她家没有沙发),然后正色教训:

“虽然我没带过你几门课,但毕竟也算是你老师——如果以后你成了一个腐蚀他人的堕落之徒,别怪我跟你划清界限!”

“我不会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教你。”韩婷不容置疑地抬了一下手,示意顾骜不许再插嘴,

“礼尚往来是可以的,吃吃饭喝喝酒都没问题,但送东西一定要注意。就算你真的是心无邪念,每年逢年过节给你尊敬的人送点东西,这也没什么,注意好价值,联络个感情也就是了。

但是,如果你敢有求于人,临时送重礼,或者别人帮了你,事后给对方重谢,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这是在让人以权谋私!我当初推荐了你出访实习,就没想过要你这种人报答。你现在是拿人参侮辱我么?”

顾骜竟然有些惭愧,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不是故意的,只是太随性了。

“听我一句,如果你真要分几条人参给熟人,给你的任课老师谢师就行了,不许给那些手上握着推荐权力的人!外面的作风怎么养我不管,但我自己是一定要避嫌的——你也不希望学校污秽成哪个同学给我送礼多、我就优先推荐谁外勤实习吧。”

顾骜羞愧地把人参收了回去。

最后,韩婷只是打开了一瓶顾骜带的朗姆酒,陪顾骜喝了一杯,然后让他把剩下的半瓶拿走。

“没想到韩老师看上去那么新潮开放,生活上这么自律。将来只能找别的办法报答她了。”顾骜骑着自行车回校,内心颇为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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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鱼子酱欣赏水平的代沟

等待广交会的日子,充实而又无聊。

偏偏被政策所限,顾骜这种拨一拨动一动的棋子,还不好发挥“主观能动性”,只能每天拼命读书。

幸好学校知道这个学生情况特殊,经常要出外勤,倒也给他单独开了绿灯:

只要他自己自学进度够快,期末的时候可以单独给安排提前考试,好让他腾出更多的灵活实习时间。

不过有些课程靠自己实习,肯定是事倍功半,这时候就非常需要老师加班加点、按他的个人进度单独补课。

至少也是挤出额外的时间答疑。

外交学院这一学期,刚刚开始陆续聘请外教,这些人是不讲为人民服务的。

但好在顾骜听了韩婷的话,把那些朝鲜人参、古巴朗姆酒都送给了这些并未掌握实权、只是负责教课的老师,所以上上下下都对顾骜很是照顾。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老师们都会非常默契、轮流着恰好有一人多留一节课时间,单独给顾骜一对一集中答疑。

顾骜自己也非常努力,并且在心中暗暗估计:他短期内学习进度至少可以反超同学们个把月。

这样等4月中旬的春季广交会开始后、到5月初闭幕,如果钱塘制氧机厂的专利制氦机真能斩获一些海外订单,让部里外事局彻底相信他的效益。

那么,5月份的伊拉克之行就板上钉钉了。

资历都是这么一点一点熬,一点一点证明的,急也没用。

安分勤学的同时,同学们对他的追捧和“吃大户”也渐渐平息了。

同学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发了多少福利,何况这些福利说到底并不是因为外勤挣的,而是因为他中学时期搞技术革新应得的,所以倒也没什么人嫉妒他。

跟着顾骜旁边混了几天鱼子酱、把顾骜的古巴巧克力彻底吃干抹净之后,这帮牲口就作鸟兽散,再也不缠着他了。

顾骜以后世的价值观,感觉颇不能理解:鱼子酱呐!多好的东西!

搁30年后,这种阿斯特拉罕产的伏尔加白鲟鱼子酱,一大罐子(32盎司的标准鱼子酱罐头,大约900克)怎么也得值近千美元。

可这些牲口竟然不懂得欣赏,尝个鲜后就不要吃了——尤其班上那些天生忌口比较多的女生,想想鱼籽就觉得恶心。还有闻了一下就觉得腥,一口都拒绝品尝的。

又是一个代沟问题呐。

……

这一天是4月21号,一个星期天。

春季广交会大约已经开始五六天了吧。

顾骜起了个大早,背了一些冷僻的政法专用单词,然后出门去学了一上午车,拿到了驾驶证。

在粤州那次问包处长借车的经历之后,他就意识到很有必要把驾照考出来。

70年代国内的驾考制度松散得不行,基本上只要你能通过考试,对培训学时数压根不考核,也没有专门的场地考试,就直接是路考。

而且考生年龄也没人管。

顾骜是找包处长认识的朋友报的名,对方看了他大学生的学生证,直接就让他学了——至于会不会有年龄低于18岁的大学生,连大学都不在乎,驾校干嘛要在乎?

顾骜前世就考过,只是开了多年自动档,所以踩离合生疏了,花了三个星期天,就把驾驶部分彻底学完。对方就直接先给了他证,然后让他到时候再来学修车。

拿到驾照,顾骜心情愉悦地回学校,准备吃午饭。

他先到宿管阿姨那儿,把寄存在冰箱的鱼子酱罐头取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半。

这是他的第三罐鱼子酱。

包处长一共给了整箱六罐,前两罐吃得挺快,同学们也都想尝鲜。第三罐开始就塞都塞不出去了,几乎只有顾骜自己吃。

说到底是外交学院的伙食待遇太好,如今已经发展到每天都有一顿荤菜,即使不是牛排,也会是烤鸭烧鸡之类,或者德式盐焗猪爪(反正不会是中餐,属于教学需要)

同学们油水充足了大半年,渐渐骄奢淫逸起来,很多东西就不稀罕了。

顾骜知道开封后的鱼子酱放不久。

尤其是越高档的鱼子酱,腌渍盐度就越低、鱼油等不饱和脂肪酸含量越高,而脂肪酸是最容易腐坏的。

“都放冰箱三天了,不行,今天必须吃完。再放下去肯定要坏,多可惜。”顾骜如是一想,自然而然开始盘算起还有什么人可以分享。

看透了同学们那种“每天有肉吃”的嘴脸后,他觉得还是找一些贫贱之交分享比较好。

“要不去隔壁北师大看看吧,徐梦柔和任雨琴那俩妞儿应该没机会每周开荤,说不定会感恩到顶礼膜拜。”

顾骜想到那两个年初舞会上的低调美貌舞伴,便决定了。

拿上半罐鱼子酱,他蹬上自行车往西单一拐,过白塔寺再骑两站路,就到了北师大。

他还真知道那俩妹子的宿舍详细地址,所以都不需要问路——

都怪任雨琴这个文静的文艺女青年,虽然这学期没来探视过他,但都已经写过两封长信了。

每个月都把自己最新创作的散文诗、檄文赞歌之类的文学作品,统统誊抄一遍,请顾骜斧正,说起来是交笔友。信封上还详细写了双方地址。

只不过,这两封信没一封是真正靠邮政寄到顾骜手上的。

都是徐梦柔那风风火火的东北姑娘,直接一把夺过后走到顾骜的学校投递。只是都赶上顾骜不在京城,只能交给宿管阿姨转呈。

顾骜骑到宿舍楼底下,也不下车,就直接双腿踩在地上,准备逮一个路过的女生报信。

老式的28寸男式自行车,前面有高高的横杠,座椅也不是后世那种男女通用的共享单车可比。如果不是1米8的身高,是不可能两脚同时踩在地上的。

顾骜初中毕业的时候就有1米7,如今两年过去了,因为吃外交学院的伙食质量、营养水平远超别的单位,所以顾骜的个子蹿升非常明显。

而他那些同学们,没一个能和他比的——谁让那些男生至少都是18岁才读大学,营养虽然好了,却错过了发育期。

他这么峻拔的身形往楼下一杵,加上那身衣服一看就是港货。所以即使只是骑着自行车,依然很快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眼球。

“同学,你是文学院78级的么?能帮我喊一下304宿舍的徐梦柔同学么,或者任雨琴同学也行。”

顾骜逮住一个主动凑上来的女生求助。

对方一听他是来找人的,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愿意帮忙。

不过她也长了个心眼儿,反问道:“能告诉我你是谁么?不然她们问起是什么人找,我怎么回答?”

顾骜一想也对:“你就说有个外交学院的朋友来找她们。”

“外交学院?”报信的女生心中惊疑不定。

半分钟后,顾骜就听到走廊里一阵乒乒乓乓,然后两个女生冲了出来,正是平安夜舞会上那俩女伴。

“顾骜,你怎么会来找我们的?”快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说。

徐梦柔一副地下工作者的紧张表情,也不顾羞直接挽住顾骜的胳膊,然后用心怀戒备的眼光,看着旁边所有路过的女生,似乎看谁都是“总有刁民想绿朕”的样子。

顾骜都被她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给搞得不好意思了。

还是任雨琴这种内敛心细的姑娘眼神犀利,看出了顾骜的窘迫,连忙拖住闺蜜解围:“小柔你别这样,不然顾学长下次没有要紧事儿,估计就不敢再来了。”

一听后果这么严重,徐梦柔就立刻把手松开了。

顾骜朝任雨琴投去一个会心的微笑。

“还是小琴了解我,其实真没大事儿——就是外贸部门发了点苏联鱼子酱,开封后都没人吃,坏了怪可惜的。”顾骜说着,晃了晃车兜里那个包好的罐头。

徐梦柔这种豪爽型吃货立刻就不客气了,先一把夺过:“走走走,正好没吃午饭呢,一起去食堂吧,主菜姐请你,蹭你点鱼子酱。”

任雨琴跟在后面,若有所思了几秒,淡淡地以袖子掩口笑问:“顾学长,你们外交学院真的福利这么好么?你那些同学连鱼子酱都懒得吃了?还用你眼巴巴跑到我们这种穷地方。”

不过顾骜还没回答,徐梦柔就阻止了她:“小琴你问这么多干嘛,又不是查户口。”

三人有说有笑到了北师大的六食堂,这边都是些文学院外语院之类的院系,所以女生尤其多,大约能是男生的七八倍。

只可惜如今的人都衣着朴素,大学女生也都是一眼望去蓝灰色的色泽,还都穿着军裤或者类似的筒子裤。

敢像徐梦柔这样穿喇叭裤,或者任雨琴那种过膝裙的(露小腿),估计三分之一都不到。

徐梦柔为了招待顾骜,特地勒紧裤腰带买了三个肉菜,花掉足足六两肉票。至于这个月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她已经顾不得了。

最后还是顾骜坚持给钱、只让她出了粮票肉票,这事儿才算过去。

“她一直这么莽的,学长别笑她。我会补给她一半肉票的,不用担心。”任雨琴在一旁,微笑着帮室友善后解释。

第76章 别想歪了

“咕呜——”

“好腥……有点微酸咸咸的滑腻,不过我喜欢。”

徐梦柔先吃了点肉肉和米饭打底后,终于隆重地吞下了一大口鱼子酱。

拿铝饭勺直接舀一大勺那种……

鱼脂从嘴角溢出来她还拿舌尖灵活的拭了一下。

顾骜直接就震惊了。

鱼子酱真不是这样吃的啊喂!你不会一粒粒细细地品么?

还有你这是吃鱼子酱、不是大意**粥啊喂!

能不能不要用这么重口容易让人误会的评语艾薇!

虽然大闸蟹的蟹膏貌似就是雄蟹的那啥、所以理论上男人的那啥要是挤出来后跟蒸螃蟹一样蒸熟,也就跟蟹膏一样没那么腥了艾薇……

说不定能跟是山居的白子天妇罗一样微酸微腥余味回甘。(白子:鱼子酱用的是母鱼,白子用的就是公鱼。曰本人就喜欢炸成天妇罗,卖相跟泡芙差不多。)

顾骜奋力摇摇头,把各种脑内吐槽驱赶出去。

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已经成功让自己对大闸蟹、天妇罗、泡芙三种原本美好的食物失去了兴趣。

要是再胡思乱想下去,还不得得厌食症啊。

任雨琴注意到了男神的短暂错愕,连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室友,让她别不懂还乱点评:“你吃相斯文点!”

徐梦柔也意识到自己肯定是丢人了,虽然不知道丢在哪里,连忙抹抹嘴解释:“总之就是很好吃,我很喜欢啦~琴琴你也吃。”

任雨琴学着顾骜的样子,用筷子挑了几粒,细细地品,然后说了些淡雅高贵的溢美之词,虽然也是装的。

顾骜微笑着解释:“这东西要几十卢布一罐呢——所以不是你这种吃法的。”

“卢布值多钱?”文学院的妹子显然对外汇汇率没什么概念。

顾骜:“苏联工人的平均收入,也就一两百卢布,所以这罐相当于普通工人一星期工资。”

“那跟我们比呢?”徐梦柔大咧咧地继续追问。

顾骜残忍地揭露了真相:“大概一百多人民币吧——这一罐将近两斤,够你换100斤不要肉票的黑市猪肉了。”

一斤能换五十斤。

徐梦柔手都一哆嗦,像是被烙铁炙了,立刻感同身受地急切追问:“那你就不能想办法换成100斤猪肉?”

连旁边的室友都忍不住噗哧笑了,还娇羞地推了她一把:“小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是人家顾学长的东西,他肯定吃肉都吃腻了吧。你这话没得让人见笑。”

为了缓解尴尬,她还敏锐地抓住顾骜话语中的细节,试图歪楼:

“顾学长,听你刚才的意思,卢布兑人民币能一换三,那岂不是苏修工人的平均月收入相当于500人民币?有我们将近十倍?这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只可惜,任雨琴的制止和歪楼已经晚了。

刚才徐梦柔那句“能不能用这罐东西换100斤猪肉”喊得太大声,旁边至少两圈桌位的女生都听见了(20几个女生里也夹杂了3个男生)。

然后场面就如同惊起了一巢乌鸦。

“什么好物?一罐头就值100斤猪肉?”

“肯定是吹牛逼,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那不是中文系的徐梦柔么?她难道谈到有钱的对象了?”

“那男生好高大白净啊,帅还是其次,不会是个港商吧?对了,看他衣服也都是港货的样子。”

“港商哪有那么年轻,要我说至少也是港商的儿子,那种阔少吧。”

“不过没见阔少骑自行车的。”

“自行车也不差了好吧,你们班5个男生谁有自行车了?说不定是人家资本注意世界的人爱运动。”

“嗨好气呀,真是长得漂亮就为所欲为——但愿是任雨琴得手的,我还服气,那种文文静静的脾气,也是系花,我见犹怜了。要是徐梦柔这种大咧咧的莽妇,纯靠长得好……不甘心啊。”

最后这番话,显然是出自一些被不那么漂亮的肉身束缚住了文青灵魂的女生之口。

徐梦柔虽然大大咧咧,但不代表她不要面子。

听了那些议论,她便有些挂不住,脸红得不行:自己明明和顾学长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好像还拉到仇恨了呢?

她便找借口闪人:“琴琴你陪顾学长慢慢吃,我想起来有个东西没拿!”

然后三两口把饭菜扒拉完,就尿遁了。

把室友卖了。

只留下任雨琴一个人之后,议论果然平息了些。

“我就说嘛,徐梦柔那种莽妇,就是跟琴琴旁边蹭吃蹭喝、帮把关而已。港商少爷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那脾气。”

“原来是任雨琴的对象啊,那就怪不得了。要我是男人,我也选个淑女,说话都糯糯的。”

显然是因为她平时更低调文静,所以拉到的仇恨值要低不少。

这种情况,很多正常大学的女生看了或许会不以为然:哼,装文静装女神的,那不都是欲擒故纵的心机表嘛?同性对她的仇恨值怎么可能会低呢?

那种女人钓男人才叫有一手呢!说不定还挥锄头挖闺蜜墙角!还不如豪爽直率的女生能交真心朋友。

但是,在非正常大学,情况恰恰是相反的。

所谓非正常大学,就是指师范类这种女生至少男生三倍人数的大学。

因为在这儿,再装高冷女神,男人压根就注意不到你,想欲擒故纵的第一步就实现不了,所以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纵。

任雨琴心砰砰直跳,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

她虽然跟顾骜见了好几次了,但此前都是有室友一起壮胆的,可以给自己“这是普通交往、以文会友”的心理暗示。

现在徐梦柔跑了,把她单独丢下被众人围观,她只能把衣服的领子都立起来,把脑袋扒在桌面上埋头吃,恨不能让双肩把脸彻底挡住。

很像一只流体属性开启状态的波斯猫。

任雨琴又吃了几勺子,也忍受不住四周的眼光,提议道:“还剩不少,要不晚上再吃吧?这种好东西一顿吃完,也怪浪费的。晚上就别来食堂了——早知道你拿了这么值钱的东西,刚才就不该来这儿。”

顾骜本是不置可否的,不过就在这时,因为围观的女生越来越多,终于冒出了一个认识顾骜的——应该是去年的平安夜舞会上,轮他跳舞的那三十几个女生中的某一个吧。

顾骜依稀记得是个学法语的。

“这不是顾同学吗?稀客啊,居然有空来我们这儿,还记得我么……”那是一个已经20出头的小姐姐,估计后来也谈到了新的对象,立刻毫不见外地过来BLABLA套了一堆近乎。

顾骜见毕竟是认识的,没道理太抠,也就拿过一个小碟子,给对方舀了两大勺鱼子酱。那女生竟也不嫌弃勺子是顾骜吃过的,夺过来就直接开吃了。

“哇,这是苏联鱼子酱吧。好东西啊,顾同学你这是弄到了不少外汇吧。”

学法语的女生果然见多识广一些,稍微装腔作势品评了几句,就让旁边一堆文学院的女生涨了不少见识。

那学姐吃完也不忘抹抹嘴感慨:“小琴可以啊,没想到还是你道行深,最后被你得手了。唉,我要是也晚生三五年,早出手了。”

“学姐不是这样的……”任雨琴还想解释,发现这是徒劳的,只能落荒而逃。

北师大六食堂里,流传开了关于顾骜和任雨琴的都市传说。

……

任雨琴和顾骜落荒逃出食堂,就看到徐梦柔背着个长长的帆布包,在门口远处来回踱步,假装低头等人的样子,傻气得很。

“小柔你干嘛呢。”

“我不是想起你忘带东西了嘛,所以帮你拿啊。”徐梦柔自以为演戏要演全套,随口找的借口,竟然还知道圆谎。

浑然不知自己的演技拙劣得可以,完全是画蛇添足了。

顾骜和任雨琴都忍不住笑了。

“那琴琴到底忘带啥了?”顾骜戏谑着问,他觉得徐梦柔一定是个逗比。

徐梦柔立刻就卖队友了:“嗯,就是这个吉他啦,上次她就说,等有机会再遇到你,一定要弹给你听,我就帮她拿来咯——琴琴去年回来之后,就开始攒钱,上个月刚买了吉他,说要苦学一点才艺,将来跟你这种上等人交朋友才有共同语言。”

“小柔!”任雨琴一下子就急了,“我还没练会呢!”

自从去过外交学院的平安夜通宵舞会后,她发现那边的女生好多都会点才艺——舞会上是有现场乐队的,还有乐器可以供大家自己玩。当时任雨琴至少看到有20个女生会乐器。

时代刚刚开放,文艺女青年心生羡慕是很正常的。她就省吃俭用了小半年,买了个最便宜的吉他,想自己偷偷练,这样以后才好往来无白丁。

但现在她还远远没练熟呢,完全是照着说明书和谱子瞎来,指法之类的都不标准。也没机会认识音乐系的学姐请教。

结果徐梦柔尿遁之后,拿她圆谎,这不是让她出丑么。

“顾学长,让你见笑了……其实我上大学之前,连吉他这种东西都没听过,你不会嫌我土吧……”任雨琴都快哭出来了。

“这有什么,懂琴棋书画是素质,吃苦耐劳就不是了么?以后这些都不值钱的,别往心里去。”顾骜很是善解人意地开导。

“你真是这么想的?”任雨琴将信将疑地弱弱问,“你不觉得会琴棋书画的女生很娴淑么?”

“当然是真的。”

“那,你会任何乐器么?口琴除外。”

口琴任雨琴也是会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口琴便宜。

“会一点点吧。”顾骜推辞不过,接过徐梦柔手上的吉他,略微试了一下。

“你这个音都没调准吧,怪不得练不出来。你没有买定音哨吗?”

任雨琴有些自卑:“还有定音哨这种东西。”

顾骜想了想:“那这样吧,你们跟我去我那儿。我到音乐教室找老师借定音哨帮你调一下。”

任雨琴还没反应,卖队友的徐梦柔已经答应了:“好呀好呀,那晚上就到你们学校的食堂吃,把这罐鱼子酱吃光。你们那儿就没那么多讨厌的家伙八卦了。”

顾骜内心一阵无语:你丫的才刚吃饱,思路又跳跃到晚饭上了?你是魔鬼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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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目前是417活粉了,所以明天也三更,多爆一更。

三江期间为了增加点击量,只能把每天的更新按上下午拆开,不出意外的话,赶在大家上下班通勤时间之前放出,方便大家坐车的时候看。因为如果两连更的话,某点只给我算一个有效点击,拆开可以多点儿点击数。其实我这种三千字一章的人,点击已经很亏了,别的同行都是无耻的2K档,还每一更都拉开6小时以上。)

第77章 美国总统请客同款

徐梦柔是那种说做就做的性情,立刻问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一行三人就回外交学院玩。

任雨琴非常苗条,就直接抓着顾骜的腰,侧坐在书包架上。

回到外交学院,果然少了叽叽喳喳的嘈杂,整个环境都清静下来了。

顾骜轻车熟路地把自行车停在教学楼底下,然后找了值班老师开条子借用音乐教室。

外交学院的娱乐设施,足以令同时代的所有国内大学生羡慕——因为这里居然允许学生凭学生证就直接借用一件小件乐器,只要借还时都严格检查、确保不损坏就行。归还后才能借另一件。

至于钢琴这些值钱的大件,也能在教室里排队使用。而且一般也就平时下午、晚上可能要排一排。周日大家都出门玩了,多半不用排队。

之所以条件这么好,也是为了很多外事的宴会场合,能够跟外国要人多一些共同话题、投其所好。

要是搁30年后,连执行庭的法官,都得会点儿球类技术,问老赖老板要债的时候,才好帮苦主要回钱来。

(我就认识几个法官朋友,苏、浙都有,民事执行庭的。讨债的时候遇到的老赖五花八门,有要法官喝酒给钱的,也有要打乒乓球羽毛球篮球给钱的。还有要打麻将的,赢了才还钱。输了也不是不还,就是多拖半年。

有次一个朋友找开发商、帮包工头讨薪,开发商让他喝了三瓶牛栏山,才付了200万民工工资。感觉对付老赖的法官,法律知识是否渊博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关键是能喝能打球。)

讨债的尚且如此,外交官要点音乐舞蹈才艺也就不算过分了。

话题和谈资,永远只能是平时有备无患,不能等打听好了外国政要的兴趣爱好后,再临阵磨枪的。

徐梦柔和任雨琴全程观摩了顾骜的操作手续,暗暗感慨学渣限制了她们的想象力。

要是也有本事考进外交学院,这些东西还不是任由她们借用,哪里还要现在这么苦逼。

顾骜拿着教室里放着的定音哨和音叉,帮任雨琴把她的吉他校准了一下,大约十几分钟就搞好了。然后还用剪子把弦尾修得很整齐,一看就很有贵族式的气定神闲。

“顾学长,你肯定也很懂乐器吧?看你调音这么专业。”徐梦柔忍不住捧哏。

顾骜当然也懂一点,但放在后世就是自学级别的三脚猫——大约前世刚读大学时玩过两年,本来想钓妹子的。

后来发现身边的都不是文艺女青年,要不就是比他还牛逼,这项技能没什么利用价值,便被顾骜这种实用主义者无情抛弃了。

他初学的时候,练的就是《那些花儿》、《同桌的你》这些最简单的校园民谣。

后来发现太土逼了,而更复杂流行的又驾驭不了、缺少伴奏,就转用同时代的几首英文歌装逼。

比如英文歌初学者们都会接触的柠檬树(Lemon-Tree)、乡村路伴我回家(Country-Road)这几首。

他也只会这几首,再多就穿帮了。

不过顾骜还是比较尊重那些老派国内创作者的,所以不想抄袭人家写出来的歌,那些还未出现的中文歌就不弹了,不然也很难解释他怎么又会作曲了,与他的受教育经历不符。

所以,他就准备弹一首已经被人写出来的老作品。

他选了《高高的落基山》(Rocky-Mountain-High)。

这首歌本身在国内并不是很多人听,但因为它是约翰.丹佛的,跟他的另一首成名曲《乡村路伴我回家》经常一起出现,调子也简单。所以后世顾骜就跟着网易云学了。

高冷信手续续弹,似诉看尽世百态。

“……But the Colorado Rocky Mountain high……I have seen it raining fire in the sky……”

顾骜的技法只能说是一般般,但对于从没看到过男生弹吉他的人而言,她们心中最帅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了吧。

任雨琴突然觉得自己挑起了一个不应该的话题,反而让双方之间的差距越拉越远了,只怕再下去连做普通朋友都不配了。

世上怎么会有男生各方面都那么优秀?比你出身好还比你有钱还比你有才还比你学历高能力强更努力……

不活了。

“还是对顾学长保持无知最幸福了,再了解下去,想念他都有罪了。”任雨琴如此胡思乱想着。

“《高高的落基山》——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包处长来找你了,你居然躲这儿跟女生弹琴!”

随着音乐教室门口一声清脆的女声,屋里的三人都从音乐的沉浸中回过神来。

徐梦柔和任雨琴抬眼一看,竟然是她们认识的人,叶纨。

自从那天平安夜通宵舞会上,叶纨就是唯一一个排在她们之前的伴舞女生。

而且人家是跟着顾骜一起出国公干过的,又是两年的同班同学,交情匪浅。所以徐、任二女看到叶纨就气场短了一截,有一种偷了对方东西被抓现行的局促。

任雨琴连忙解释:“叶学姐我们只是求教顾学长试试琴,我们自己不会调,真没别的事儿。”

叶纨对任雨琴微微点头,也不说什么,径直走到顾骜身边:“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顾骜随口编了个善意的谎言:“就今年吧,反正音乐教室都开着,平时谁空了想来就来。小时候玩不起,现在有机会了干嘛不试试。”

叶纨狐疑地问:“但我看你也没多少空吧?”

顾骜:“那就是天赋了,可能我比较聪明吧,来个十次八次的就会了。再说我就会这些最简单的初级歌。”

叶纨微微一惊:“这个歌很简单吗?这可是美国最畅销的大歌星约翰.丹佛的!”

叶纨虽然父母都是文工团的,从小家里有条件,但毕竟只玩过钢琴和吹号,练过的也都是军乐和样板戏的配乐。因此西式的流行音乐她完全没概念,也听不出难易。

她只是朴素地觉得:大歌星的名曲,那肯定都是非常难的吧?

看到徐梦柔和任雨琴还是不明就里,她就有些为顾骜“明珠暗投”的不快,正色对另外两个女生解释:

“你们可别觉得顾骜这个曲子简单!这可是约翰.丹佛最有名的曲子之一!我2月份的时候跟着首长出访美国的时候,在HSD的肯尼迪艺术中心,听约翰.丹佛亲自给首长弹唱的就是这首歌!”

她这话,一方面固然是为顾骜争取逼格,不过也免不了为自己显摆的私心:

姐可是去过美国的!HSD!肯尼迪艺术中心!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土妞,怎么配跟顾同学交朋友!姐跟他才是同一社会阶级的人!

徐梦柔再是神经大条,这下也彻底懵逼了。

她们连一个外国歌星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连在曰本发展的邓丽君,都只是听到过一两首,还是问班上最有钱的同学借了音质嘈杂的单卡录音机听的。

磁带也是不知道怎么翻录的盗版货,音质烂不说,连磁带壳上的“邓丽君”三个字都是圆珠笔手写的。

所以,她们对英文歌档次高低好坏的唯一判断依据,也只能是“被拿来演奏的场合、档次”。

美国总统接待国宾的时候让唱这个,那还能差得了么?

一瞬间,两妹子都觉得无比光荣,听到了美国总统招待国宾的同款。

下一秒钟,她们又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肯定是用光了,居然结交了顾骜这么高大上的朋友,还被他请来一起玩了一天。

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地球、然后还透支掉了下辈子中双色球的运气吧!(下辈子她们就应该知道双色球这个词了)

而这些根本不是顾骜的本意。

他很想再弹点儿逼格低一些的东西救救场子,缓和一下气氛,但两个学妹已经迅速进入了咸鱼状态,懒得挣扎了。

顾骜很想吐槽:我只是因为这首歌跟乡村路经常出现在同一个网易云音乐歌单上,所以顺手都学了,并没别的想法有木有!能不能别过度解读!

可是,他没机会解释,也不可能解释。

“算了,说正事儿吧,刚才你说包处长找我。”顾骜决定撇开前一个话题。

“就是,都怪你岔开话题,差点儿误了正事——好像是前几天广交会上就出单了,你那个项目卖得还不错。所以一机部外事局准备把出访伊拉克推销那啥的任务提到日程上了,他要交代你准备工作……要不是我问值班老师打听了你的情况,还找不到你呢。”

叶纨比较急,一下子就说了一大串,然后才意识到那两个懵逼学妹还在旁边杵着呢。

她脸色一冷,很注意外事工作保密纪律地训话:“嘿,我要跟顾骜说的是国家机密,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留在这儿偷听国家机密么?”

任雨琴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什么都没听见,这就回学校,今天不找顾同学玩了。”

顾骜微微有些不快:“叶纨,说事儿就说事儿,让她们出去,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就行了,何必吓唬低年级的学妹呢。”

叶纨也有些委屈:她只是让对方别偷听,又没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还不是任雨琴自己说要回校的。

“哼,这小姑娘不会是以退为进,在顾骜面前装可怜、骗取顾骜同情吧?狐狸精!我才不会中你计呢!”

叶纨如是想着,傲娇地换了一副笑脸:“任妹妹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赶你们走一样。我只是让你们不该听的别听而已。这样吧,你们下楼自己玩一会儿,晚饭姐姐请你们吃好吃的!”

顾骜这种直男癌,当然看不出妹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还以为三人是真的如此和睦。

“那就好,我们先去见包处长吧。”

第78章 来自美国能源部的订单

“小顾啊!好消息!”楼下的办公室里,包处长一见到顾骜,就满面笑容,

“没想到那个林国栋还挺能耐,这才委托了他两个多月,受理审查的程序已经走完了,目前膜法制氦机的发明,已经走到了保密期,也引起了一些外国客人的注意。如果我们需要,随时都能提前公开。”

“果然是好消息,那销量呢?听说广交会上有卖出去设备了?”顾骜欣慰地接过话头,内心的喜悦程度不亚于人。

他知道,所谓的发明专利进入初审后的保密期,就是指一个发明的申请号、标题已经能被别人(主要是同行)检索到了,但是具体的技术细节是不公开的,也就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保密反悔期最长是18个月。

所以,同行就会知道一个信息:中国人已经掌握了制造氦气设备的技术,还申请了发明。但他们究竟是怎么造的、基于什么技术原理,是不知道的。

对于想买设备的人而言,这就已经可以寻求下单合作了。

相比之下,“实用新型”这种第一级的专利申请,就没有保密期这种优待了,那是一旦申请通过初审后,就直接公开技术细节、不能后悔的。

这是“发明”相对于“实用新型”的一项重要优势,也是只有“发明”才可以玩专利潜水艇的原因。

“英国人买了一套,是英国最大的飞艇公司艾德兰公司买的——这是一家73年石油危机后,英国刚刚发展起来的飞艇公司,应对省油的新式安全航空器计划。

40年代德国人的氢气飞艇太危险了,就想到氦气飞艇。本来想问法液空买制氦机器,结果意外发现我们承诺的单位能耗比发过货低不少,就改用了我们的。”

包处长先把广交会上的第一套、也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订单说了一遍。

从40年代到70年代,整整30年里飞艇技术始终没有发展,甚至在西方都被废弃了。主要是飞机发展太快,飞艇怎么看都是垃圾。

而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以前油价太便宜,飞机的能耗问题就被人忽视了。75年开始,被缺油折磨了两年的西方世界终于开始考虑各种节油设备,所以氦气飞艇的思路才刚刚捡回来。

然而,历史上70年代的氦气还比较贵,膜法未出现,所以成本很高,基本上都只有实验艇,作为“万一下次再遇到中东人搞石油危机、才不得不拿出来的备胎”看待。直到80年代,膜法渐渐普及之后,氦气飞艇才开始量产。

可见,原本应该是氦气飞艇这个吃氦大户先把市场需求制造出来、倒逼着制氦技术向低能耗发展。而顾骜的出现,却倒果为因,让技术领先于市场半步提前到位,直接喂到了英国飞艇公司的嘴里。

连法液空这种本来在行业内自命价廉物美的龙头老大,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分享完这条订单之后,包处长立刻又丢出了另一个更大的利好:

“除了艾德兰飞艇公司之外,还有美国能源部也买了两套——据说是用高压纯氦作为反应堆清洗剂,综合考察后发现我国的产品综合能耗比较低,紧急采购的。

也是机缘巧合,广交会开始前宾州刚刚发生了三里岛核电站事故。美国能源部紧急要求分批关停全美所有核电站。这就涉及到停堆之后的无害化处理,过程中需要用到大量纯氦清洗剂和隔离剂。”

三里岛!

听到这个词时,顾骜的第一反应是幸运,赶趟了。

三里岛可是人类历史上第三大规模的核事故,仅次于86年苏联的切尔诺贝利爆炸和11年的曰本福岛。

而且,如今才1979年,苏联和曰本还没出事呢。所以美国人的三里岛就是史上最大核事故。

哪怕是顾骜,前世并没有关注这些历史细节,上个月也在国内的报纸上看到了新闻。

只不过,顾骜不了解核技术,所以不知道反应堆清洗剂需要大量的纯氦。

三里岛熔堆发生在美东时间3月28号凌晨4点。而广交会4月15号前后开幕,真的只差了两个星期。可谓是天赐其便的赶趟了,而对于部里和外事局,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政绩,真是人走了好运,挡都挡不住。

应该美国能源部那边才刚刚完成调查后的应对方案策划、制定停止核电路线图,这边就看到了新的氦气量产技术。

不过顾骜还是有个疑问:“但美国人跟英国人情况完全不同吧,英国人是没有自产氦气的技术,只能进口设备。美国的普莱克斯公司自己就能造氦气,怎么还会从国外进口设备呢?”

包处长美滋滋地炫耀:“可能是卡特总统刚刚想对我们示好吧,看到我们能生产,也不设限。另外,你们厂子那个设备,产率能耗这两项指标确实比纯低温分离法的普莱克斯要好。

普莱克斯的货,只是全生命周期维修保障使用成本低(质量好,寿命长,以后修得少),但能源部的这批订单追求的就是短期内爆产能,等美国境内全部核电站都停堆清洗、无害化处理后,产能就溢出了。我们的货色寿命短点儿也没关系。”

顾骜听完,觉得自己肯定是吸饱了欧气。

天选之人呐!欧皇起来挡都挡不住。

这种订单,要是再给美国人多一点时间考虑考虑,说不定普莱克斯公司就要lobby截胡了。但事情太突然,订单需求的侧重指标又不明确,才导致最终流到了国外。

毕竟核电站出事故之后,很多应急采购都是尽快把东西买回来,这时候政治考虑是第一位的,至于将来是不是花了冤枉钱,国会绝对不会跟平时审预算那样斤斤计较。

不然《花生顿邮报》一篇报道披露,说某个参议员质疑能源部为应急处理全美核电站停用计划的一项采购,导致计划延期,那些住在宾州费城乃至其他核电站旁边地区的愤怒恐慌平民,还不把那参议员全家都拆了。

从欧皇的喜悦中醒来后,顾骜进一步往深处思考,立刻反问了包处长好几个颇有建设性的问题:

“那美国这边的订单,是能源部亲自签订的,还是能源部下面成立了什么应急处理公司甚至气体公司签订的?

目前已经拿到全面的合同了么?后续合作意向的框架协议这些有没有?未来的其他项目中,我们能多大程度借助这个合同作为我们资历的宣传?”

包处长一愣,只回答了前两个问题,但是对后面的连珠数问就有些懵逼了:“能源部有官员在考察之列,但合同不是跟能源部签的,他们专门为了停堆和无害化处理的事儿成立了一堆项目公司,应该是跟其中一个项目公司签。

小顾,你也知道的,资本注意国家的做事方法,跟我们很不一样。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怕啥,经常做一件事情成立一家公司,做完就没了。我跟他们打过交道,知道这种脾性。再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顾骜不得不感慨,包处长真是不样但图森破了。

人心太淳朴了,完全没有资本注意世界那种“市场信心就是王道”的意识。

这也不用多久之后,只要再搁七八年,那些招商引资的官员或者外贸的老板,都知道“历史业绩”是多么重要的商业宣传武器。

看看后世各种投标项目,商务标甚至是技术标部分,哪个不是把“该公司或产品,曾经取得过哪些客户业绩”,作为一项非常重要的评标指标。

也就计划经济背景下的人敢无视这些了。

包处长虽然当了多年外事官员,但对资本注意的商务谈判,还是太嫩。

顾骜惋惜地说:“处长,我给你个建议——这都是未来很重要的要价谈资。当然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把这次的事儿捞为政绩。我跟你没有利益瓜葛,所以才这样直言相告。

如果下个月我们要去伊拉克,见那边的官员。要是我们能拿出一张合同复印件,告诉他们‘美国能源部都买过我们的货,而且还有长期战略合作的意向’。

那么我敢保证萨达姆总统手下那些人,对我们实力的信赖度肯定要提高好几倍。甚至未来几年、不管去什么国家,您帮这个单位推销生意,都能事半功倍。”

包处长还是不解:“下个月去伊拉克,是卖导弹发射井基地用的大制氧设备啊,这个是制氦的,完全不搭介吧?”

顾骜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但也只能耐心:“处长,外国人讲究商誉和品牌的,不像我们,国家计划命令你相信谁的质量,那就相信谁的质量。哪怕是不同的产品,只要是同一家公司的商誉,都是可以作为实力的重要证明,能当好多年敲门砖呢。”

他苦口婆心地对包处长解释了足足十几分钟,总算把包处长略显老式的脑筋转了过来。

他将信将疑地确认道:“这么说,你觉得‘甚至宁可卖给美国能源部的单套设备少赚10万20万美元外汇’,也要把长期框架协议弄来?甚至只是求一个‘让美国能源部牵头出面盖这个章’?用这个订单的少赚,换取未来的细水长流?”

顾骜的回答非常坚定:“对!当然如果美国那边能源部能出面的话,我们这边也要有部里局里出面背书,不能只是靠国企单打独斗签约了。”

——

(上面已经三千字。这里针对本章第一部分,给不懂专利法的读者稍微解释两句。懒得看的无视,不影响你们阅读体验。

法律上之所以为“发明”设置保密的反悔期,主要是鼓励大家更多的把原本作为商业机密保护的技术,申请成发明。所以要给绝对技术领先者以后悔的机会。

比如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领先全人类30年、而发明保护期只有20年,那他就不该去申请专利。而是先自己独门秘密使用29年,估计人类中的第二名快超上他了,他再去申请发明,这样就可以总计独占49年的好处。

“后悔期”就可以鼓励那些不知道人类第二名离你还差多远的人,出于保险起见先去申了占住坑,然后等18个月保密期快到了,看追赶的同行还毫无动静,那就再反悔撤回。

另外,申请撤回后,专利局收的申请费是不退的,这部分钱占了各国专利局很大一部分收入,所以自然会进一步促进反悔期制度发展。)

第79章 赌一把

包处长听完顾骜的最终陈述,眼神彻底热切起来。

自从收了顾骜到他手下当实习生之后,这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热血沸腾、觉得功劳只在眼前的感觉了。

包处长简直觉得:这个小弟一定要牢牢笼络好,简直就是自己的升迁梯啊。

顾骜脑子里,跟资本注意世界打交道的先进知识和经验太丰富了。

包处长决定为仕途再赌一把。

“好,局长本人今天就在粤州呢,美国的商务代表团还没走。他本来是让我在局里看家,帮魏副局长一起处理局里的日常工作。

我这就去给魏副局长请示……不,还是直接给局长越级请示!把对前线情况的考虑告诉他!如果他觉得可行,我就带你飞一趟粤州,帮忙把谈判再推进一点。”

往年的广交会虽然也重要,但毕竟年年都有。

所以也不可能让各个实业部门的外事局一把手亲自到粤州、主持相关企业的外贸工作。

但今年情况却不同,是开放后的第一年,又刚刚与美国建交、还打了越南。所以对西方的出口合作,被提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政治高度上。

各个部的外事局局长亲自上阵跟跨国巨头当面谈、甚至现场拍板一些往年小喽啰们没权限拍板的额外优惠条件,也就成了粤州会场的一景。

这是几十年来仅有的一届,明年都没这么高待遇了。

越级请示固然是官场大忌,但包处长觉得自己的决定也是说得通的:首先,留守的魏副局长既不是常务副,平时也不管具体业务方面的工作。其次,事出仓促,自己直接向局长谏言,也没什么不对。

只要结果很好,有什么好怕的?

这也是为了国家利益嘛!

不过,面对包处长的热血沸腾,顾骜反而冷静下来了一些:“您如果直接给局长打电话,说辞怎么准备?就靠我刚才那几句只言片语么?不需要准备详细的计划书?”

包处长听了之后,也稍稍冷静了一些:“那你觉得呢?”

顾骜无奈地耸耸肩:“如果您真的这么决定,至少给我一两个小时,我先给你个提纲。如果最后上面同意根据这个提纲。你要带我去粤州,我飞机上再赶。”

说这话的时候,顾骜是非常有自信的。

前世他可没少参与技术类的投标甚至谈判。

那是他前世刚毕业的第一份工作,由于那时他还一腔热血,总想着多学点儿东西,连自己被剥削了廉价劳动力都不知道。

而公司里其他老油条就比较注重明确自己的工作职责,唯恐“有些事儿做了一次之后,老板就觉得理所应当是你这个岗位做的了”,能躲则躲。

虽然投标类的技术标,本来就应该有工程师来参与,然后那些工科男宁可等商务口的女同事一遍遍问他们参数、答疑,也不肯亲自敲哪怕一个字。

最后的结果,就是顾骜这个什么都肯干的猛者,仅仅干了两年就被迫辞职了——老板觉得理所当然该让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最后实在过劳压榨得撑不住了。

不过,顾骜也学到了很多只能在创业公司学到的技能,第二份工作就凭借着优异的“综合型人才”表现,去了支付宝转正后就当了主管。

如今他虽然不敢说还很专业,但至少比从未接触过市场经济模式的其他同事要专业。

舍我其谁。

包处长听他说得这么冷静,一下子就有信心了。

“好,现在是三点多,我五点整给局长打电话,你立刻给我做提纲。只要事成,好处不会少了你的,你个人提成按照上次的比例不说,还会有别的!”

顾骜也不废话,跟包处长去值班办公室借了一台机械式打字机后,就投入到了汹涌的奋战当中。

当然,是直接打英语,因为小型的机械式打字机没有输入法,没法打汉字。好在外事系统的人都习惯了人人看英语。

包处长在一旁,看着顾骜能流畅地使用机械式打字机,不由一阵赞叹。要是让他知道将来换了电脑键盘后顾骜只会更顺手,不知他会不会抓狂。

不过,包处长仅仅坐了一会儿之后,就闲不住了。

他很忙,也不顾是否会打断顾骜的思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其他的后续安排:

“你小子还真是能来事,我今天本来只是想给你报个信,然后让你安心搞下个月去伊拉克的准备工作。没想到你倒自己给自己额外找了这么大一个活儿!”

“去伊拉克有什么好准备的?”顾骜一边脑中构思,一边打策划提纲,嘴里还要说话。

包处长随口答道:“其实别的都不用你准备,就是让你和新同事磨合磨合——部里从来没跟中东国家商贸合作过,外事局一个拿得出手的阿拉伯语商务翻译都没有。

最后我还是找了韩小姐,让她临时推荐给我一个。本来我想你们最多也就大二,没抱什么希望,谁知她最后倒是不负所望,真给我挖了个人才。”

顾骜差点儿打错一个字,定了定神才问:“什么人?”

包处长:“是个新江来的小同志,天生就会土耳其语,据说上大学之前还有点波斯语、阿拉伯语基础,学了一年就能用了——算是你学妹吧,一会儿你去熟络一下。她对技术方面的专业词汇不懂的,你要跟她先把中英文讲解清楚,她好提前翻译成阿拉伯语。”

“好,耽误不了。”

……

两小时后,包处长拿着顾骜的提纲,风风火火去找长途电话,跟局长大人汇报煲电话粥。

他给了顾骜半小时自由活动时间,让他去跟其他朋友聊聊,或告个别,做好出发的准备工作。

只要局长批了,哪怕问空军专门申请一架小飞机,今晚都得走。

70年代的民航没有后世多,但军方的老掉牙飞机能划拨出来的绝对多。而且正因为民航不多,航空管制几乎没有,临时申请也不用担心在天上撞到别的飞机。

同时,那些库存的老式螺旋桨轰炸机,说实话性能跟民航机差距也不大,普通人身体也都受得了。

无非就是乘客坐在炸弹舱里比较逼仄,不舒服。

顾骜稍微收拾了两件衣服,然后去之前跟叶纨她们几个约好的音乐教室见面。

一进门,顾骜就看到了叶纨、徐梦柔、任雨琴她们仨,而且还多出两个人。

一个是比包处长晚赶来的韩婷,本来应该是交代他如何跟新同学合作的事情。

另一个是见过两眼、但不太熟的女生,顾骜记得是比他第一级的学妹。

是个白人,应该就是下个月去伊拉克的翻译了。

顾骜连忙先跟韩婷打招呼:“韩老师,包处长那边都告诉我了。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

韩婷轻轻推了一下那个白人少女的肩膀,严肃地关照顾骜:

“这位学妹你熟么?是78级亚非语系的,麦迪丽娜.伊丝米娜雅同学。别看她才读了一年,但从小都学好几种中亚语言,阿拉伯语土耳其语波斯语都懂。

这次把她派给你,带到那么危险的国家去,妮可一定要照顾好啊!我跳出去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她要是有点什么事儿,我唯你是问!”

顾骜:“是,韩老师,一定安全完成任务。”

韩婷出于长辈的礼节,轻轻拥抱了顾骜一下,语重心长地关照:“是要安全完成任务。中东国家大家都不熟,只知道那边一天到晚军人搞事情上去了下去了。不光要保护好学妹,你自己也要小心,除了公对公的商务谈判,别的哪儿都别乱晃!”

顾骜应付完韩婷,就看到那个白人少女对他微微鞠了一躬:“顾学长好,你叫我伊丝米娜雅就行了。”

也正是这时,顾骜才真的仔细观察了这个少女的长相,不得不说确实让他有些惊艳。

一旁的韩婷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惊讶,戏谑地轻轻推了他一把:“怎么着?眼神都看直了吧。老包问我要人的时候,我就不想放的。那无耻之徒居然说:整个外事系统都找不到比米娜雅更漂亮又会阿拉伯语的姑娘了。

哼,当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呢。还不是想像60年代对付苏联专家那样,拍最漂亮的姑娘去讨好苏联人——反正我是不许她有事的,明白了没?你小子这么成熟,别告诉我听不懂啊。”

顾骜这才知道韩婷在担心什么。

他根据自己对伊拉克国情的了解,斟酌着分析:“这么一说……倒是确实不妥。韩老师,伊拉克人那边,女人都还遮脸呢。我看伊丝米娜雅同学就算要随行,也得穿得再保守一点,还不如掩饰一下外貌呢……”

“顾学长,不要紧的,我自己一定会注意低调的!”伊丝米娜雅还以为顾骜要劝韩婷换个懂阿拉伯语的男人,怕失去这次机会,连忙对顾骜许诺保票。

“算了,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详谈吧。”顾骜没那么多时间,无法跟伊丝米娜雅多纠缠,就打断了话题。

然后他转向叶纨她们三个。

“不好意思,可能要失约了,晚饭不能陪你们慢慢吃了,我可能马上要走。”

徐梦柔和任雨琴一直自卑地在旁边打酱油,刚才的话题她们这些外人一句都插不上话。此刻听说顾骜临时又有任务了,不由肃然起敬。

“是不是国家机密?国家机密我就不问了!”两人学乖了地以退为进。

不过这阵仗,明显是说“如果不是国家机密,你还不肯说,那就不够朋友了。”

顾骜不由笑了:“放行,行程本身不是国家机密,谈判内容才算——有几个美国能源部的,正在参加广交会,有个大单子要陪包处长一起去下。”

徐梦柔这些咸鱼只能肃然起敬:美国!能源部的!

第80章 山雨欲来

女人对男人的怨念,千百年来无非这几种:

有才华的长得丑,长得帅的挣钱少,挣钱多的不顾家,会顾家的没出息……

对于徐梦柔任雨琴来说,她们和顾骜还没什么呢,只是普通朋友。

但顾骜答应了请她们吃饭,最后却因为实在不可抗力不得不违约,这却是结结实实让她们心悦诚服的。

“当晚的飞机就要赶去粤州,哪怕没航班借空军的飞机蹲炸弹舱也得走”,这种口径说出来后,哪个妞儿敢不慑服。

搁30多年后,这就妥妥地像马老板拍《功守道》的时候,接完秘书的电话,立刻诚恳地找李联杰纹章:“导演,监制,这事儿我真的得请假,因为墨西哥总统明天要来找我。”

要是把装逼时间线再往回拉一点儿,还能看到他跟秘书的对话场景,说不定是这样的:

“老板,总统先生明天要来找你!”

“哪国的?”

韩婷叶纨好歹是见过美国总统的,抵抗力稍许还有一些。(但都是以背景板身份出现,美国总统不认识她们)

而另一个萌新伊丝米娜雅,懵逼程度一点都不比徐任咸鱼组好。

她对顾学长公务倥偬、宵衣旰食、日理万机、空中飞人……的程度,有了船新版本的认知。

“那你赶快去,请我们吃饭算什么!”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要不要帮你收拾衣服行李?”

“注意身体早去早回!”

三个懵逼妹叽叽喳喳而又迅捷地告别,最后还是顾骜及时点名了她们的不着调:

“说什么呢,我都收拾好了——难不成你们还进男生宿舍帮我收拾!”

说罢,他把任雨琴的吉他递还给她:“下次有机会再弹给你们听吧,反正已经调好音了,你自己慢慢学。”

任雨琴感动得差点儿就眼泪哗哗下来了。

这可是要跟美国能源部官员拟合同的手,居然纡尊降贵跟自己弹琴。

顾骜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带着猎猎逼风登上了南下的轰炸机。

……

几乎是同一时刻。

东京银座。

克莱顿.劳伦斯先生,刚刚与三井寿司先生完成了一次宾主尽欢的务虚。

喝着高档清酒,吃着数寄屋桥次郎几万日元一组的金枪鱼/章鱼寿司,还收了不少名贵的曰本特产、出来后还找了银座最高档的陪侍少女。这样的服务,没有办法让人不满意。

劳伦斯是美国第一大气体设备供应商普莱克斯公司的亚太区负责人,因为此前华夏市场并未开放,所以20年来普莱克斯的亚太总部都射在东京。

三井寿司则是曰本国内第一大气体设备供应商、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社长。

按说两人是竞争上的死对头。

但由于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技术实力还差普莱克斯一大截,所以有些高端产品曰本人无法实现国产化,依然要问美国爸爸买,因此双方的关系就盘根错节起来。

在某些能国产化的方面,双方确实是对手。在另一些还没国产化的地方,又要合作。

曰本人的商业贿LU能力可是天下第一,送礼似乎都成了一件很神圣的事情,甚至于让人觉得不收就太对不起人了。

相比之下,美国人因为常年的绝对自由市场经济,没有财阀和国家资本财团,对收买对方中层管理干部、拉下水后出卖公司利益的行径有些不太习惯。于是渐渐就形成了“要在曰本国内出单,还不如找曰本同行的渠道去营销,大不了分润几个点利润”的局面。

考虑到近年来酸素株式会社对普莱克斯的技术跟随越来越紧、曰本人无法国产化的产品越来越少,在日订单也逐步萎缩,普莱克斯总部也不是没考虑把亚太区子公司迁到别的国家。

比如近几年才刚刚开始崛起的星岛。

但总的来说,这个方案还停留在纸面上。

从银座的特殊服务酒吧醉醺醺地出来时,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车上,劳伦斯就看到他的司机匆匆向他跑来。

司机是一个会英语的曰本本土雇员,姓藤田。

“老板,刚才您的车载移动电话响了,是美国总部打来的越洋电话,我就来找您回复了。”

劳伦斯的酒意马上有些醒了。

这年头能下班后打越洋电话找人的,肯定都是大事。

1979年的曰本,已经有移动电话业务了。不过机器还很重,不适合手持使用,因此是装在高档轿车上的。

全球商用化移动电话的发展路线图,大致是首先73年摩托罗拉在纽约弄出了人类第一台商用机。

曰本这边,原先在固定电话领域执牛耳的“曰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看到了其中商机后,于76年成立了一家专营移动业务的子公司,也就是NTT。经过两三年的跟进研发和技术引进,终于于79年推出了车载移动电话业务。

因为是元年,设备价格极为昂贵,至少要两三百万日元才能配。一般只有大财阀的社长会长或者跨国集团的高管们的豪车才装。(因为用户少,基站费用分摊就很高了)

至于真正的手持式移动电话,也就是“大哥大”,要在6年后的1985年,才会由NTT在曰本推出。

中国的电信同行跟进,大约是87年年底了——最初两年只在粤州一座城市有蜂窝网络,专门定位就是给广交会的外商服务的,出了市就没信号了。连京城和沪江这种直辖市,有钱都没得用。

而且当时一台大哥大要7万多块人民币——同年京城的中关村拆迁改造,中关村农民只要交2000多块钱,就能买一户居民户口了,在京城弄一套一室一厅乃至较小的两室一厅,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那是一部大哥大值京城30套房的时代。

要是拿着那玩意儿在88年春季广交会上晃一圈,绝对让方圆十里的目击者如丧考妣、怀疑人生。

废话少说,且说土豪的劳伦斯,麻溜地钻进车里,摁下了他昂贵无比的车载电话回拨键——据说这个功能还是曰本人独家弄的,因为曰本人的电子硬件科技很发达,这些防呆和用户体验设计比美国人好。

需要为回拨功能专门加一片单片机芯片,售价也比没有通话记录和回拨的贵30万日元。

“杜勒森先生?没耽误您的事情吧?刚才我在跟酸素株式会社的三井社长进行一项重要的谈判。”

接通车载电话后,劳伦斯非常无耻地把自己喝花酒的行径美化成了商务谈判。

不过电话另一头的母公司董事长显然知道他的调性,也懒得过问:“别管那些事情了,简直是耻辱!我不知道你们亚太区公司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昨天能源部的奥尔巴赫先生在参加华夏的广交会的时候,居然定了两套中国人的制氦机!为什么你这边没有任何提前反应?亚洲市场被法液空的便宜货抢也就罢了,你居然让亚洲国家的制氦机卖到美国本土来?”

劳伦斯额头立刻见汗了,这事儿确实是他的失职。

一方面,前一阵子他一直在跟三井寿司接洽,有一些和曰本方面的后续深度合作框架要谈,虽然期间也夹杂着一些被曰本人各种请客送礼、耽误几天,但他自问总体还是够对得起公司了。

三里岛熔堆的事儿,以及美国能源部后续的计划,他期间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并不重视。因为他觉得那不是他亚太司的人该管的——因为世界四大制氦气机技术拥有国中,没有一个亚洲国家。

这不该是他那些在法国和德国的同僚,才该盯紧的么?

谁让顾骜让林国栋运作的那些专利,申请号披露得太晚了,也就是最近的事儿。

在没有数据库检索工具的年代,一个申请号披露时间在一个月以内的新技术,不被同行看到是很正常的。

尤其是那种需要很多前置工业基础的领域,大家知道突破性创新的难度,也就习惯了慢节奏。

“见鬼,中国人什么时候造得出制氦机了,就算能造,怎么会竞争力比我们的还好?可惜,跟奥尔巴赫先生也不熟,只能临时去粤州探探情况随机应变了……”

美国能源部并不是普莱克斯的熟悉用户,平时的公关工作也就没做到位。

因为氦气这种东西,能源部平时用得很少。如果不是这次全美核电站要分批停堆清洗、无害化处理,也用不到如此巨量的纯氦。

情急之下,劳伦斯背负着无数的压力,连夜带着秘书、订了去粤州的国际航班,从东京起飞了。

另外,他还特地电话预约了一下,好到时候求见能源部的奥尔巴赫处长。同时在飞机上让自己的下属把所有谈判文件连夜准备好、到粤州后发他传真。

第二天一早,他匆匆忙忙地赶到会见地点,却被通知奥尔巴赫先生正在接见中方的企业和外事部门代表。

“该死!一定要阻止那个冲动的官僚!”

奥尔巴赫先生在他内心,已经成了“冲动的官僚”,似乎只会乱花纳税人的钱。

——

PS:昨天和今天都是3更,所以总共是加了两更,分别对应300活粉和400活粉的加更承诺。截止到目前,9月11日下午6点,网页上的粉丝榜显示的ID数是434个。

第81章 技术标准制定权

“奥尔巴赫先生,奥尔巴赫先生,请等一下!请务必等一下!”

粤州宾馆二楼的大厅里,随着会议室的门打开,劳伦斯立刻扑了上去,偏偏脸上的表情还要装得若无其事一些。

“你是……”能源部的奥尔巴赫还狐疑地上下扫视,让劳伦斯很没面子。

不过他也只能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昨天通过领事馆向您预约的,普莱克斯的克莱顿.劳伦斯。”

“原来你就是劳伦斯,不用介绍了,我知道。”奥尔巴赫微微抬手制止了对方。

他当然知道这个预约,他只是不认识劳伦斯的脸——在粤州这边,他依然每天可以接到三五个欧美白人的预约,总不能随便看到一张白人的脸扑过来,就确定是谁,对吧?

只能怪劳伦斯不了解一个美国能源部的官员,出现在广交会上之后,会有多么繁忙。

哪怕没单子的部门和供应商,也会尽量设法混脸熟。

以至于奥尔巴赫最近当上帝都当习惯了,天生说话高人一头。

劳伦斯已经被逼上绝境,只能长话短说:“听说能源部买了中国人的设备?我想您可能了解过,我们普莱克斯是全美最强大的气体分离设备制造商,而且也是全美唯一拥有制氦机技术的公司。虽然三里岛事件事发突然,但能源部为什么不考虑慎重一些呢?”

奥尔巴赫摘掉了眼镜,用带点老花的视力,斜视着劳伦斯:

“克莱顿,前两套的采购合同已经签订了。你不会是希望堂堂能源部违约吧。我知道你们公司也很有实力,如果有兴趣的话,后续可以参与集中投标——

这次只是应急订单,我们甚至让供应商插队、把原本准备生产给北韩和罗马尼亚的订单,临时调整规格后先共给我们、再给另一国补货。你们能一个月内就拿出两套供货么?”

“这么急?这些东西没有人会预生产存货的,因为都要根据客户的需求微调定制……”

“那就等后面的集中投标,可以吗?”奥尔巴赫的语气里已经不容置疑了。

区区100多万美元总价的采购合同而已,又要得这么急,以美国能源部的财大气粗,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有后续出大订单,才有可能组织完备的技术招投标。

而且,对奥尔巴赫这种中级官员来说,这完全是他手头临时冒出来的政绩——上面的部长、局长根本不知道中国人能造制氦机,本来只是派他来参加广交会,买点东西彰显一下中美友好,再跟中方官员务虚交流一下,仅此而已。

是他到了粤州之后,自己发掘到了这个闪光点,然后主动向部里汇报、促成了这个任务,算是超额完成。他怎么可能让功劳溜走呢。

劳伦斯跟奥尔巴赫唇枪舌剑了不到十分钟,劳伦斯终于从只字片语、察言观色中了解了对方的立场、以及与中方谈判的进展、已敲定签约的程度。

他只能退让了:

“奥尔巴赫先生,对于你们已经确认的订单,我方当然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不过作为该领域的国内技术权威,为有关部分分担专业咨询意见,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今天带了技术评估人员来,希望能对后续的大批招投标定标,提供一些专家意见。”

在招投标项目中,谁都知道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直接进入甲方的专家组。到时候甲方要的产品该满足什么技术标准,就全部可以按照对己方有利的来写的。

比如那些东南亚国家的交通部门,经常在路灯招标项目中,定个非常特殊的形状要求,美其名曰市政美观需要。

但公布要求后最多24小时就截标了,而且得封样品,临时开模具肯定是来不及的——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这摆明了只有局长的小舅子提前开好了模等着呢。(国内招投标法律比东南亚健全很多,几乎没有这种情况。)

劳伦斯的算盘,自然是非常精明的。

“提供技术招标的咨询意见?那很好啊,这点我是欢迎的。”

奥尔巴赫一改此前的公事公办,然后亲自从劳伦斯身后的一名普莱克斯技术随员手中,接过了一份厚厚的技术案,然后他本人装模作样地大致翻了翻,发现侧重点跟一早中方提供的完全不同,然后就丢给了身后的技术官员。

“这事儿让三方的工程师去论证吧。”奥尔巴赫显然深谙“术业有专攻”之道。

劳伦斯急了:“奥尔巴赫先生!您不觉得我们的技术论证是非常严谨的么,早招投标方面,您不应该优先考虑外国人兜售的意见!”

奥尔巴赫两手一摊:“可是上午局长先生向我兜售的技术招标方案,侧重点跟你的完全不同——你这里并没有考虑能耗问题,而且两者相差好多倍。

中方甚至愿意对‘从天然气工业的尾气中,进行氦气联合制取’这个方案进行针对性的能耗优化,工艺环节中的制冷需求甚至可以比你们的放宽40度。我完全看不懂你的卖点是什么。”

“这不可能!制冷要求放宽40度?地球上绝对不存在这样的氦气制取技术!这种技只能生产液氮吧!”劳伦斯彻底震惊了。

他在普莱克斯干了15年,虽然不是技术出身,但常识还是有的。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让三方工程师去论证吧。”

然后,一位能源部的技术官员,和劳伦斯带来的技术谈判随员,以及一个虚岁17的中国少年,就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小会议室里,接受三方辩论仲裁。

……

一位几分钟前才刚刚跟奥尔巴赫握手庆祝合作愉快的中方官员,也就是外事局的局长,看到这一幕,内心还有些忐忑。

他抓过下属包处长,轻声而严肃地质问:“让那个小顾去真的没问题么?”

“局长,我们这儿只有他是技术人员,行政官员帮不上忙啊。只能相信他了。”包处长委婉地说。

局长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决定不去多想,找了个沙发坐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上午太仓促,小顾说的那个可以确保能源部一定会接受的技术方案,到底是怎么个卖点?你再给我解释解释。”

包处长立刻抖擞精神,开始解说:“是这样的,在膜法诞生以前,纯降温制取法制造氦气的时候,都是直接用其他硝化废气燃烧、通石灰水,然后把尾气降到超低温超高压,分离出氦气。

因为直接把大量的气体都降到超低温,能耗太浪费,而空气中氦含量太少。上述废气相当于把占了空气78%的氮和21%的氧大致去掉了,只把剩下的1%稀有气体降温制取,降温气中氦的比例也就预提升了100倍。

而美国和苏联是典型的天然气富矿国家,而且他们的天然气成分很好,氦含量较高、杂质种类少。在美国的天然气化工行业中,把甲烷、氢气、轻质石油气彻底分离后剩下的废尾气里,氦气的比例就极大提高了,比上述其他工艺的原料气浓度更高数倍。

另外,这种原料气特别适合膜法,因为其中含有的杂质成分很容易被氦氖分离膜一并分离掉。在改用这种原料气的情况下,传统纯降温加压制取法的成本并不会降低多少,而膜式联合制取法却可以进一步减少制冷机的成本和能耗,总之就是量身定做、成本优势更明显了。”

局长听了,扶了扶眼镜,凝重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些。

这些他刚才也听过,但是毕竟反应没那么快。

他举一反三地反问:“所以说,这是一种专门为美国能源部这个客户做的针对性优化方案了?因为能源部管着大量的美国天然气富矿的化工加工,天然适合与上游产业链结合?那苏联人是不是也能学这一招?”

包处长解释:“理论上也行,苏联人在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矿成分构成也适合这种工艺——可惜,苏联不会跟西方国家一样尊重知识产权,不会给专利费的。”

局长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激烈的谈判,一直持续到深夜。期间自然有很多不可描述的博弈,也有双方的补充技术人员多次出入、增补材料。

最终,当小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劳伦斯看到了他的技术助手一脸如丧考妣地颓废样。

而顾骜虽然也憔悴,精气神却完全不同。

至于奥尔巴赫的随员,轻轻附耳说了几句,然后奥尔巴赫就毫不客气地对劳伦斯说:“我们还是愿意相信本国公司的努力的。但是能耗也是我们非常重视的指标。不管你们具体用什么技术手段,但我希望在单位产量能耗这个指标上,你们能做到中方这一级。

你们应该多想想,如何为客户创造定制的差异化价值。而不是自己手头有什么现成的过时产品,就非要推销出去坑害客户、让客户在全生命周期内背负高额能耗!他们就是比你省电!”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劳伦斯呆滞得双目无神,手都开始哆嗦了。

看到这一幕,局长终于激动地放下了架子,亲切和蔼地亲自握住顾骜的手:“小顾同志!辛苦了!国家需要更多你这样的年轻人才!”

第82章 大圆满

一个已经能当好“技术实干家”的人,如果想转行当个“技术吹”——哦不应该叫“学术汇报人”。

那么,他需要额外具备什么才华呢?

事实证明,只需要一样就够了——脸。

口才这些,根本不是瓶颈,一条狗只要给他表现机会,也能把口才练好。所以制约埋头苦干的研发者转型谈笑风生的唯一瓶颈,就是颜值了。

顾骜前世就相信,自己绝对比公司里那些上蹿下跳的人,更能把技术方案吹出花来。

只可惜,客户看到他的脸就心情不悦,所以机会都没有。

如今,穿越之后换了一副峻拔的肉身,他终于一招毙敌,干净利落地证明了自己。

与普莱克斯和美国能源部的技术员激辩一场后,顾骜对这个观点的领悟更深了:

颜值本身并不能直接提升一个人的工作能力,但却可以让你已经具有的一切其他竞争力,获得额外的表现机会。

甚至颜好到一定程度,表现砸了还能多一条命读档重来——而不是美女的话,砸一次就回实干岗位乖乖做无名英雄吧。

此后几天,进一步的深入谈判工作进展非常顺利。

钱塘制氧机厂提供的那两套制氦机,在细化合同后,比原来的80万美元定价,又打了10万的折扣,仅售70万。

但利润却没有降低,因为合同细化过程中,同样降低了技术指标——所需的制冷机制冷水平,从零下230度降到了零下210度,设备制造成本也一样降低了相当于10万美元。

同时,这种“偷工减料”带来的唯一负面影响,就是“再也不能用于从原来的常用尾气中制取氦气,会出现除杂不完全的问题”。但只要是使用“德州、新墨西哥州特定天然气富矿的尾气制取氦气”,就完全没有不良影响。

这种要求,外行人看来或许跟炼丹一般难以理解,但举个例子就容易懂了:比如百年前张之洞搞汉阳铁厂的时候,一开始引进马丁炉,就不能冶炼含磷较高的铁矿石(这里不讨论大冶铁矿的矿石含磷是否高,只论技术原理。)

而美国能源部手上有的是优质天然气富矿,毕竟美国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

所以,这种降低成本的定制,是纯利无害的,还满足了美国人“私人订制”的自尊心,让双方面子里子都有了。

卡特总统还三个月前刚刚表示要联华制苏呢,勃列日涅夫还在阿富汗搞东搞西很是折腾,这种节骨眼上能合作,是政治经济两利的事情。

劳伦斯以及他背后的普莱克斯,就这样被放弃了。不但没抢回这一批的订单,连后续的招投标技术标准制定权都没拿到。

他给公司汇报了噩耗,接受了杜勒森董事的一顿训斥,灰溜溜地回到东京。

而对于顾骜来说,好事儿还没结束呢。

有了美国能源部的示范效应,凡是广交会上本来有点儿制氦机采购意向的潜在客户,如今都愿意来多谈谈多看看。

还有一些本来是有别的气体分离设备潜在需求的西方企业,但看钱塘制氧机厂在那些产品上并无技术优势,也就本不考虑。

看到中方的品牌被美国能源部认可后,这才爱屋及乌,觉得“这家公司的其他产品说不定技术上也有牛逼之处”。

广交会开着开着,本来在钱塘坐镇的陈厂长、秦厂长,甚至顾骜的老爹,都从钱塘陆续赶来了粤州。

甚至最后部里还有人问起这些拳头出口产品当初的技术研发和负责人,秦辉就趁机把旧的技术科邵科长的事迹说了。

最终随着政绩一起汇报到最上面,得到了肯定,邵科长终于被从外地种树的地方放回来,评反了“白专”的罪名。

当然手续还需要一些时间,真正复职估计要到暑假的时候了。

……

多卖出去的这些设备,因为并不都是膜法制氦机,所以顾骜自然是分不到那一部分“技术奖励提成”的。

毕竟国家还没先进到有品牌意识,甚至奖励“为国家品牌创造无形宣传价值”人员的程度。

这些事情难以界定,一旦法律和政策的口子放开了,很容易被坏人利用,拿去刷成绩。终究要等私有制经济比例上来了,私人老板自己心里那杆尺子才好衡量。

但是,仅仅是几台制氦机的美元分成,以及局里对顾骜的嘉奖、厂里额外在合法尺度内尽可能感激他,也已经非常可观。

毕竟,厂里握着“占创汇额2%的技术团队奖”,这个团队奖本来是不会分给老爹个人的,因为他已经拿过0.5%的那部分负责人奖励了。

可顾骜这次功劳这么大,厂里领导层都是统一了意见的,还见到了部里这么多人,聊了那么多事儿讨到了背书。就算比例倾斜一些,也绝对没人敢质疑。

“一共600万美元的订单,其中430万是跟顾科长、小顾有关系的。顾科长先拿0.5%,就是2万2美元。剩下的2%里,给他再分0.2%,给小顾顶格0.5%,走账就按照给部里返的‘技术支持费’,其余1.2厂里管理层分0.2%、其余技术人员平分1%……”

一套初步的分配方案,经过完全经得住事后查证的会议讨论,定了下来。

顾家最终可以分到5万2千美元!

这个比例绝对不低了,因为利润本来就只有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实打实的成本,再考虑时代背景,顾骜也不会奢望更多。

这笔钱按照当天的黑市汇率,能换到48万人民币了,而国内第一批“万元户”的称呼,要到今年秋天才会隐约出现。

不过,幸好这笔钱并不会立刻发到顾家人手上,所以扎眼和被嫉妒的程度也会大大降低——因为设备都还没造完出货呢,如今客户平均只打了2成左右的定金,所以厂里这几个月也只会发两成的奖金,大约是1万美元。

这些订单绝对够厂子满额开工、每天加班干到今年年底了(毕竟国内正常订单也会有,这些是额外加塞的订单)剩下的4万美元,就要年底之前陆续拿到了。

……

广交会结束的这一天,在粤州宾馆的餐厅包厢里,庆功宴正在进行。

副厂长秦辉亲自拍着老爹顾镛的肩膀,给他吃定心丸:

“小顾,放心,这个月财务是来不及做账了,下个月一定做完这批账,等6月15号发工资的时候,1万美元奖金,而且是合法外汇结余形式的,一定发到你手上。”

老爹当然很理解,财务流程的账期还是要等的嘛,天经地义。

所以顾骜还需要等40天,才能真正成为货真价实的“十万元户”

“辉子你别矫情了,小顾觉悟这么高,还不懂这个道理么。”正厂长陈思聪打断了秦辉的私聊,然后立刻号召大家一起干茅台。

今天这种好日子,大家当然要吃好喝好了,之前十天虽然也是天天喜悦兴奋得睡不着觉,但毕竟工作繁忙,谈生意谈得口干舌燥,连高兴都没时间高兴。

难得为国家创造了几百万美元的外汇,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庆祝得再奢侈一些也是合理的——广交会每年春秋两季各开一次,直到80年代初,每一次会的全国成交总金额,也从没到过5亿美元。

说不定,今年厂子一家就能为全国创造2%的外汇了。

如果是顶级央企,比如几桶油或者汽车集团这些,创汇额占这个比例是正常的。但厅级的部属国企作出这种成绩就有些高了,超出同级企业估计有10倍。

也难怪陈厂长满桌的烤乳猪、港式挂烧鹅、文昌鸡、脆皮蜜汁叉烧、乳鸽酥糜、潮汕牛鱼丸……都敢流水一般地上,让所有人敞开了吃。

甚至鲍鱼这种不能敞开吃的,好歹也分了每人一碗两只,还点缀了几丝官燕和海虎翅。桌子正中央还上了一整条硕大的清蒸东星斑,作为镇台面的硬菜。

至于粮票、肉票的问题……

呵呵,都住涉外宾馆了,有美元在手,还用考虑票证?

票证是搭配人民币用的。在允许收美元的场合,不存在票证,就跟明年即将出现的外汇券一个道理。

按照国家政策,以及未来会出台的法律,“业务招待费”只要在成本和销售额的0.83%警戒线以下,就是合法的(也就是卖出去600块货,允许你花5块钱在请客送礼拉感情上)。

任何单位报销餐费礼品费发票,加起来别超过这个额度,税务部门就认为账没问题,这是几十年约定俗成的,纯国企时代也一样。

跟外国人谈生意,怎么可能不请客送礼?

所以按照这次广交会的创汇额,为国家收了600万美元,当然可以名正言顺留下5万美元用于本厂当年业务的吃喝礼尚往来钱,谁都挑不出错。

79年跑到三大直辖市和各沿海省城的专门涉外宾馆,拿出5万美元,能吃到些什么呢?恐怕桌上这几个人天天吃,一年都吃不掉吧。

今天这一桌看似土豪,人均10块美元都不到。

大伙儿觥筹交错庆祝得正热烈,包厢的门开了,走进来几个外事局的同志。

陈厂长立刻站了起来:“局长!包处长,来来来一起一起。”

包处长开完笑地说:“你们在这儿过得好日子!也不请我们打秋风。”

陈厂长连忙一指旁边几道包装得挺整洁的菜:“哪儿能呢!这不是怕局长和包处长大驾请不动,兄弟单位要抢嘛。

部里下属的参展单位几十家呢,咱一个厅级的小厂,可不敢跟那些副部级的大厂子抢领导呐。但我这儿都给打包好了,就算你们最后没空来,随喜是肯定要的。”

听了陈思聪的客气,一直微笑不语的局长,终于和蔼地摆了摆手:“陈厂长太谦虚了,你们虽然是厅级的厂子,今年的创汇额却一点都不比副部级的兄弟厂低呦——你们占了整届会成交额的2.1%呢!我是特地来给你们报喜的,下半年,部里肯定要表彰的。”

陈思聪听得眉飞色舞,立刻端起酒杯:“局长,都是您领导有方!我们一帮搞生产的,只知道把设备质量做好,关键还是您呐。没说的,我敬你三杯!我干了,你随意!”

说着就倒了三杯茅台。

局长和蔼地把庆功酒喝了,稍微吃了几口菜免得伤身。陈思聪一再拉着他吃完这顿席面,他却表示还有别的部属企业没交代完呢,坚持走了。

“真是廉洁啊,连政策允许的庆功宴都不吃。”一群人默默感慨。

第83章 从评论到露脸

广交会开完,回程的时候就没有再坐轰炸机炸弹舱的待遇了,甚至连民航都没得保证,只能是照旧坐坐软卧。

那种区区一个副县长就有资格坐的软卧,完全不足以体现顾骜的档次。

局长与包处长直接回京城,顾骜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到厂里接洽一下,所以跟陈厂长等人一路,处理完后过几天再回京。

毕竟厂子里多了那么多新揽的涉外订单,有些客户的细节定制要求,都得有既懂专业技术、又懂商务英语的综合型人才帮忙敲定转达,这都是省不了的,必须当面亲自跟一个个车间主任、产品负责人交代。

5月10号一大早,住在粤州宾馆的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准备在市里最后玩半天,看看粤州名胜,然后就赶下午的火车去武昌了。

不过顾骜才刚刚收拾好,就听到包处长敲门喊他。

“小顾,有记者来采访局长和陈厂长,你准备一下。”

顾骜连忙跟着下楼,在供应早餐的茶餐厅里看到几个领导都已经围坐在一张餐桌上了,旁边还坐了个女记者。

他并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女记者的长相,就直接轻轻坐到了那张餐桌最下手的位置。

他并不觉得这些人会是来采访他的,因为他只是一个协助谈判的技术解说人员。不过他还是得到场,以备记者问到某些领导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时,他可以帮忙解说。

然而,那个女记者却特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松地笑着打招呼:“这不是小顾么?原来你调这儿来了,真是能者多劳啊,我以为你还在外交部做笔头工作呢。”

顾骜茫然地看了几眼女记者,这才隐约想起,原来是新华社的刘琳琳——半年前,“勿谓言之不预也”的时候,赵雨田找他去《人人日报》时,就见过这个刘记者,双方还讨论过一些措辞组织方面的问题。

当时,顾骜和赵雨田负责的是那篇不署名社论;而刘琳琳负责的是角落里那篇“越南边境部队如何挑衅我方、残杀我同胞、践踏我国土”的客观新闻报道。

《人人日报》只是机关报,主要是发社论、先进事迹、讨论文章,所以不会像地方的新闻类报纸那样养很多记者。而新华社只是新闻通讯社,专门负责采访的,会给《人人日报》供新闻稿。

作为一名专门负责报道国内外事新闻的新华社记者,刘琳琳这半年里可能是工作略微有所调动,来报道广交会的先进事迹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刘记者还认识小顾啊,那就好办了,大家不要拘束,随便谈就行。”局长听了刘琳琳的解说后,也是了然,场内氛围立刻更融洽了起来。

刘琳琳回到正题,继续采访:“局长,听说这一届广交会上,一机部下辖的钱塘制氧机厂,在出口创汇任务完成方面……”

不到一个小时,一堆花团锦簇的先进事迹,就跃然纸上。陈厂长还充分尽了被报道对象的地主之谊,招呼餐厅流水上了一堆的水晶虾饺、蟹黄干蒸烧麦、葡式蛋挞、虎皮凤爪……

招待新华社的一行工作人员痛快享用最高档的早茶。连摄影师和司机都按最好的招待,凡是早茶时段供应的,想吃啥吃啥。

于是除了刘琳琳之外,其他暂时不忙的外围工作人员,一个个满嘴流油。

报道写得好一点,可比花广告费有用多了。如今这种时代,地方上有钱的企业,怎么会吝惜在新华社身上花招待费呢。

“真是后生可畏啊,没想到小顾同志居然也起了这么大的作用。”刘琳琳收起采访稿,最后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然后她就提议:“那最后大家合个影吧,或者方便的话,我们开个车去会场大门口拍如何?在酒店里拍显不出大家的辛苦。”

一边说,她一边关照摄影师:“徐师傅,一会儿注意一下构图距离,这个配图最多只有十六分之一的版面,你把镜头拉近点儿,别到时候看不清脸。”

听了这个提议,陈厂长第一个嗨起来了,连忙表示去备车,把大家都拉到会场大门口拍宣传照。

最后还是刘记者谦逊拒绝了,局长也支持刘记者的意见,陈厂长才作罢。

毕竟粤州宾馆本来就是为广交会配套的,距离会场才两个路口,走过去十分钟都不到。

顾骜一开始对这事儿没什么概念,觉得报道都报道了,无非再加一张照片配图而已,不过其他混久了官场的,都知道这里面不一样。

秦辉最关照顾骜,当下以长辈的姿态教导他:“小顾,一会儿注意摆形象。这可了不得。”

“不就是拍照吗?”前世不帅的顾骜,对拍照没什么好感。他更喜欢用文字凸显自己的光辉形象。

“你这叫什么态度!”秦辉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在《人人日报》上发过挂名的整版文章,但那是社论,说到底取的是你的观点,不是你这个人!有了露脸的新闻报道,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你现在出去公干,不报名字之前,有人认得你么?”

做到让别人熟悉你的名字,和同时熟悉这张脸,档次是不一样的。多少高官官员,名字或许知道,脸放到电视上不一定有人认得出来,还得靠桌子上放的名牌。

顾骜:“可十六分之一版的照片有多大?别人会记得咱的脸么?”

秦辉气极反笑:“你小子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这可是最高报纸,十六分之一版给咱一起露脸就不错了。你当你加加林啊,想上整版的大头照!”

加加林顾骜当然知道,那是全人类第一个上太空并活着回来的宇航员,当时是“证明社会注意制度相对于资本注意制度优越性”的典型,苏联人几乎动用了全部的宣传机器。因此他有资格在《真理-报》头版上花一整版放挂满勋章的半身像。

此后20年,东方国家的“典型”们,谈到自己的典型程度、够资格配多大的照片时,都喜欢拿加加林作为参照物。

顾骜等人现在当然是连十六分之一个加加林都算不上——他们不但照片尺寸小,还不是头版,还要那么多人分享。

还要继续努力啊。

随着一行人逛到会场门口,新华社的徐师傅教导了一番站位角度、光线之类的细节,随着咔擦咔擦几声,终于完事儿。

照片上一共有5个人露脸了,除了局长和包处长之外,就是陈思聪、秦辉和顾骜。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是不缺这个机会的,但对三名企业人员,这都算是福缘际遇了,随时有可能对他们的后续发展起到正面作用。

……

不管直接回京城还是去钱塘,至少从粤州出发后到武昌的那一段,大家都是同路的。

下午的火车上,包处长趁着跟顾骜同路,就开始教导他一些后续的准备工作。

“小顾,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不过也耽误了些时间,去伊拉克的任务肯定是板上钉钉了,就是可能稍微延后几天,你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两人都是坐的软卧,同一个包厢里对面的两个下铺。包处长就这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顾骜交代。

“技术术语的阿拉伯语翻译问题,我回去就跟伊丝米娜雅对接;涉外礼仪和注意事项,我也会给她恶补的,保证调教好。”顾骜丢了两颗花生到嘴里,拍胸脯保证。

包处长点点头,在铁桌板上磕开了一瓶啤酒,灌了几口:“翻译和礼仪是一方面,安全也要准备。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就是跟你透个底——

伊拉克这种国家,谁都没去过,听说那边都是军人搞事上去的,可能乱得很。外事部门本来没有跟这些混乱国家打交道的经历,也不可能专门找给各大使馆储备的安保人员。

所以我这儿会临时雇几个人,局里出点钱,但是没编制,临时顶一阵。到时候你也要习惯在安全方面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

顾骜确认道:“你是说需要类似于外国的保安公司的人?那准备怎么个请法呢?”

“一个月发个百把块钱吧,再包吃包住,没编制。回来就遣散。”包处长说的是很多临时外事活动的惯例。

“一个月一百多块?那很多人会抢着去吧?”顾骜对这个价钱表示怀疑。

如今刚服役当兵的,一个月才20块钱而已。两年征兵服役期满后转志愿兵,28到32块。所以包处长提的价格,是志愿兵工资的四倍了。

但包处长解释道:“这是应该的——国家征兵的时候,那就是训练、巡逻,并不一定打仗的。只是训练吃粮,你拿30块钱当然请得到人了,而且未来还有编制、前途。

我们这个是完全没编制的临时工,只是出危险任务的时候短期用用,一百多块一个月都没的话,谁肯干。”

顾骜一想也对,当兵吃粮,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如果把养兵的阶段去掉,直接拿了钱就要用,就要上危险场合,价钱确实会猛涨。

他便顺着话题往下问:“处长,这事儿是您直接管么?”

包处长有一说一:“嗯,反正是没编制的临时工,局里给了预算,我拍板就是了,最多人事处的人在审下政治可靠性。不过我准备找些刚刚打完越南人退伍下来的老兵,这样连审查都免了。”

顾骜脑子一转:“打过越南人的复员兵就能直接用么?那我可能认识可靠的,能不能推荐一下?”

包处长对此完全是不以为意:“你都跟我立好几次功了,这点小事还会信不过你么?又没油水的事情,你肯帮我分担那就最好了。”

“行,我有个朋友,本来是蜀都军区某个师文工团的。部队上个月刚刚解散了,她复员回家待业备考。她有好几个战友都是杀过越南人的战斗英雄。”

第84章 眼红的电老虎

两天之后,顾骜跟着老爹和陈厂长、秦厂长一起回到钱塘,先直奔厂子里料理业务上的交接。

顾骜本身的事情并不多,无非是一个上传下达的。属于那种有了问题得解决、但没有问题也离不开的咨询性岗位。

晃了一天,临下班的点儿,顾骜跟老爹回厂办楼下的停车棚取自行车,才注意到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GAZ-23规格的伏尔加二代苏联轿车。

陈厂长用的也只是沪江牌而已,秦厂长都没专车,只是有一辆厂办的车经常给他用。所以这辆车实在是太扎眼了。

“爸,这是你上次拿4000卢布预付款先买的车么?已经到货了?”顾骜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

距离罗马尼亚那套订单的定金下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进口轿车这种量贩货肯定是有库存的,到货并不奇怪。

又不是需要按订单定做的高端设备。

“是啊,不过咱可不够资格配驾驶员,没想到海关这么快,我还要慢慢考驾驶证呢。”

老爹无奈而又骄傲地说。

他毕竟快五十岁的人了,学习新事物肯定会慢一些。

顾骜就随口问了具体的学习进度。

老爹骄傲地表示:开得还不稳当,但修车只学了一上午,就修得比教练还好。

顾骜一阵汗颜:这完全是跟他相反。

顾骜是开车很轻松,修车怎么都学不会。

转念一想,老爹是八级钳工出身,一辈子跟机械打交道,秒杀修车课还不是轻轻松松。

老爹的原话是这样的:“教练跟我讲了原理,我就趁下班的工夫,借厂里空着的设备,把化油器拆了重新打磨处理下。苏联人的原厂件工艺真是垃圾!怪不得开起来发动机老喘!还震!现在这车比原厂件还平缓!”

看来是老爹一时手痒,就把车的化油啦、传动啦这些地方,好几处都魔改了。

顾骜问老爹借了钥匙,试着发动了一下,果然连特么发动后的噪音,都比别的苏联车轻了不少。

“爸,那就上车吧,自行车丢单位里好了。”他一时技痒,招呼老爹上车。

“你小子别乱来啊!1万4卢布的东西呢!”老爹连忙制止。

顾骜从随身公文包里掏了两下,翻出一个小本本:“放心,我在京城一边读书,一边课余把本考出来了。”

老爹又惊又喜,接过之后仔细前后翻看,终于确认是真的。

“嘿!没想到么,你小子改读文科了,动手能力倒还在,没给老子丢脸。”老爹虽然嘴硬,但还是按真香体的格式上了车。

顾骜平稳地发动了车子,缓缓往厂门口驶去,从厂办到大门短短三四百米的路,几乎让每一个工友都回头观望了。

这种低调奢华的引擎声,他们从来都没听见过,不可能不好奇——就算本市还有几十辆这种GAZ-23伏尔加,但其他的都不可能是这种魔改后的声音,而要嘈杂得多。

老爹心中骄傲,忍不住就把车窗摇了下来,还不时朝认识的工友挥手再见。

平时他也是这么干的,只不过是骑在自行车上跟人告别。如今换了位置,便有几分“同志们辛苦了”的气势。

心里美滋滋的同时,老爹忍不住摆老资格,问起了顾骜学车时的经过。

当听说顾骜只是驾驶技术过硬、但修车技术被教练告诫要“回去后再自己好好练练”时,老爹的优越感再次爆棚了:

“哼,小子果然还是不如老子。论修车的手艺,老子学半天都比你学一年强!”

顾骜对此当然只是呵呵赔笑。

术业有专攻么。

有个这么妖孽的儿子,要是再不让老爹从别处找回点成就感,说不定会憋出心理问题。

……

自从住进中山路上的四层小洋楼,顾家的邻居档次都提高了一大截。

至少也是政府单位的副科级公务员,或者同等级的国企干部、事业单位骨干。

那些股级的小喽啰,正常情况下是进不来的。

中山街道派出所的尤民甫,就是那个不正常的例外——作为一个派出所所长,他住进这几幢小洋楼,本来略微有一点点不够格。

不过谁让他的辖区就在这一片呢,于是上面分配房子的时候,为了更好地保障这块居民区的治安,就把他破格划了进来。

尤民甫也很上道,自从去年住进来之后,他们所里就有4个片儿警,分两班倒每天在这几幢楼附近的街面上巡逻。

一年多来这里连一起小偷小摸都没发生,附近住户都夸尤所长工作认真、罪恶克星。

这天天色已晚,尤所长正跟老婆吃晚饭,因为难得开荤,桌上有盘青椒肉丝,他惬意地咪了点儿会稽加饭。

然后就听见楼下有从未听见过的车声。

“这声音听着好舒服啊,难道是丰田皇冠?不像。”尤所长内心排除了一下,顿时好奇起来。寻常人是分辨不清汽车引擎声的,但他是刑侦出身,职业习惯了,耳朵特别尖。

也就他是见过世面的,好歹还知道丰田皇冠——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后,七三年国家开始讨论进口一些便宜的曰本车。两年内全国配了200辆丰田皇冠,那都是至少省城的市长才有资格配的。

77年皇冠在全国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到了600辆,如今随着国家开放,大概有2000辆了——不过对一个10亿人口的大国而言,2000辆车根本不算什么,平均五十万人口才能看见一辆。

尤所长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分局抽人为西哈努克亲王的出游封道时,他才见过市长和书记陪同开的皇冠车。

只为这一眼,回来后他还跟别人吹嘘了好久。

于是他立刻丢下筷子,往窗户口探头看了一眼,昏暗中勉强看清了车型。

“原来是伏尔加二代啊,也不错了……不过这伏尔加二代声音怎么不对劲?苏联货不都是粗里粗气的么,这车有点介于苏联人跟曰本人的味道了。”

他本着看西洋镜的念头,就推门到了走廊上。

一上走廊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惊讶。

对门的武长明处长、还有楼上朝北那套的郑树林医生,以及他们的家人,统统都挤在楼梯口看热闹。

尤所长手上有户籍资料,自然对所有人的底细都清楚。

他知道武长明是这片居民区里,原先公认条件最好的——因为他是市供电局电力调度处的处长,手上掌握着决定全市各大重工业国企谁能开工、谁必须停工让电的大权。

所以哪怕市里最肥国企的领导,逢年过节也会给武处长送东西,让他明年高抬贵手、保证生产。更别说电力局本身卖电的利润就非常丰厚,福利飚油。

至于楼上的郑树林虽然钱方面差一些,但人面之广却丝毫不逊。人家是省医科大学附院的科室主任,肝胆外科方面是全国有名的一把好手。

手底下不知拯救过多少酒精考验的干部,病好了之后人家还经常回来找他请教养身护肝的事儿,所以认识的省市干部极多。

此刻,发现伏尔加二代居然不是武长明的,尤民甫顿时好奇问道:“呦,我还以为是武处长您单位里鸟枪换炮了呢。居然不是您,那还有谁能配得起这车?”

武长明有些不爽,暗忖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我怎么知道,就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看!尤所长,这可是你的本职范围!”武长明本来是很想看热闹的,但被架在上面找不到台阶下,也就回身关门,继续躲在窗户后面暗中观察。

倒是他老婆没有心理障碍,继续跟尤民甫、郑树林两家人一起围观。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真相。

“原来是制氧机厂的顾师傅家啊,他们厂子难道效益这么好了?一个技术科科长都配伏尔加嘎子?那陈厂长秦厂长肯定都配曰本皇冠了吧。”

所有人都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家搬进来还半年都不到,邻居们对其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布置挺不错,连洗衣机都第一个配了,不过别的方面除了电视之外,都不如武处长家好。

如今谁都不觉得洗衣机是什么必须的奢侈品,所以武家不买也没人觉得是武处长没钱,只是觉得武处长不愿意花冤枉钱——

反正作为堂堂处长,就算没洗衣机,武长明也不会亲自洗衣服的,老婆放在家里干什么的?为什么要为一件自己从来用不到、只会为老婆省事儿的机器,花一千块钱呢?

就连武长明的老婆本人,都觉得“老公太体贴了,给我买了台电视机,好让我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电视”。

至于顾骜这种为了给姐姐省时、护手,而花一千多块的人,在这个时代的大男人眼里是不可理喻的,属于太宠女人的弯男癌。

但今天这辆车的出现,所有人心里都有杆秤,谁都知道武处长家跟顾师傅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妈-的!前天老陈的秘书还给我提茅台,说他们厂子下半年每个周一放假日都要加班,让老子别限他们的电。原来老陈特么肥得给自己手下的科长都配伏尔加了!”

躲在家里暗中观察的武长明气不打一处来,为自己打不到秋风而忿忿不平。

一想到自己堂堂省城供电局调度处长,别人居然只拿箱价值100块的茅台酒(6瓶一箱)就想托他办事——打发要饭的呢?

第85章 拦路虎

地方上的大型国企,直到90年代前,都是一种很超脱的存在。

只要效益好,不靠地方财政,那么基本上“婆婆”不会太多,打点好分管部委就行了。

在钱塘这一亩三分地上,钱氧,以及市钢铁厂、工业汽轮机厂等六七家部属国企,就属于这一档次。

不过,地方上依然有一个可以卡它们脖子的权力部门,那就是电力局了。

几十年来国内的工业用电从来都没有够过。

毕竟电无法存储,如果按照峰值需求功率、来建设发电负载的话,就太浪费能源了。

所以长期以来,工业比较强的沿海大都市,都会在供电局里专门设一个调度处,协调企业的调峰错谷工作。

比如制氧机厂要周日上班、调到周一休息。钢铁厂的休息日调到周二、汽轮机厂调到周三……以此类推。

如此一来,只需要按照市内工业企业实际负载的七分之六,来设计供电网络就够用了。周RB来没人开工的工业用电,也能充分利用起来。

制氧机厂的企业规模虽然排不进全市前三,却是第一耗电大户。因此绝对躲不过局里的调度,也是监控的重点——

这一点,大家只要回忆一下平时家里的电费构成就能理解了:空调一项的能耗,就比其他全部加起来还多得多。(当然是指需要开空调的季节)

而制氧机就相当于一台“需要每天把几万立方米的空气降温到零下200度的空调”,可见吞电多么惊人。

钱氧不仅要按电力局的要求休假,连每天几点钟上下班,都要听电力局的,有些季节甚至只能开夜班。

自从在广交会上,为国家拿下了创汇600万美元的新订单后,陈厂长虽然工作千头万绪,但依然没有忘了这一茬儿。

所以他本人都还在粤州时,就提前给秘书打长途电话,关照她给电力局的武处长提箱茅台去。

到时候好求武处长高抬贵手,允许厂里周一不放假、平时也能三班倒开工。

……

武长明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被顾镛的伏尔加二代给气得心里不平衡的。

本来么,一箱茅台的礼不算轻了。

可一切不甘心,都是攀比出来的。人有我无,对于颐指气使惯了的上位者,就很难受。

他分明听到楼下顾家门庭若市,几幢楼的邻居都去看西洋镜,连楼底下停着的伏尔加GAZ-23都被那些干部家的子女围观了。

就这么百爪挠心地等了快大半个小时,武长明听楼下动静歇了,他才拎了一袋辣鸡,假装下楼倒垃圾。

他老婆很诧异,想过来接手,被他推开了——平时所有家务都是他老婆全包的。

倒完垃圾,上楼梯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发现顾家的门还没关死,就过去探听消息。

他也不是找不自在,纯粹是想知道陈思聪究竟赚了多少钱,这样下次开口要好处的时候才好有的放矢。

“呦,这不顾师傅么——我刚才在屋里忙,写文件呢,就听楼下车子响,还当是谁呢。”武长明皮笑肉不笑地应酬。

老爹毕竟是搞技术的,人情世故方面终究差一些,没看出来对方的虚伪,还很客气地让一旁的顾骜过来问好,帮互相介绍。

“原来是武处长,你真是辛苦啊——来,骜骜,这是电力局的武处长,快喊武叔叔。”

“这我儿子,在京城读大学,有事儿刚回来。”

顾骜当初搬进来后,就春节前后住了几天,然后就去外地了,因此很多邻居还不认识他。

武长明微微点头,顾镛的儿子在京城读外交学院,这点他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没见过真人。

也没办法不知道,谁让老爹这方面略没城府、逢人就吹嘘呢,闹得整个小区都知道。

此刻看了顾骜的外貌衣冠,武长明非常惊讶,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年轻了。

“这……绝对十八岁都不到吧?顾镛还经常吹他儿子出国过,不简单啊。”

不过武长明不是来感慨这个的。

老爹出于客气,请他坐坐,还劝他吃点儿桌上的脆皮烤猪、挂炉烧鹅,武长明就当仁不让地进屋了。

“顾师傅你们这是去南边了?这都是粤菜吧。”武长明吃了两口,就发现味道非常地道,比他平时被人送礼的好得多。

老爹还很自豪地样子,丝毫没意识到危机感:“那是,广交会嘛。厂里出了大单子,陈厂长给大伙儿招待费都批得足足的。”

武长明不动声色地问:“呦,那肯定是赚了很大一笔吧?”

老爹正要吹嘘,还是顾骜懂外事纪律,拉了一下老爹的袖子,然后截过话头:

“武处长,抱歉,这是外事部门的国家机密了,具体金额不能说,反正百万美元级别的。”

“百万美元级别的!”武长明心里一阵热切。

钱塘这几家重工业国企,从来没有出过100万美元以上的年创汇,毕竟国内的重工业设备跟西方国家比没有竞争力。

钱塘市全市每年的外汇创汇,统统加起来倒是可以有几千万美元,但光是靠出口龙井茶和织锦这些名优特产,就占了一半多——这是一个农业土特产比工业品更容易出口的时代,毕竟奢特定的侈品特产只有中国有,外国人也要装逼显摆,就只能进口。

一想到陈思聪自己创汇百万美元,那招待费肯定都能截流上万美元吧?就给自已一箱茅台便想加班开工,太憋屈了。

要是让他知道其实是截流了五万美元,那还不得气死。

只可惜,他这人没良心,也不想想自个儿当初是如何第一批住进这个小区的——

当时,中山路上第一批洋房房源下来的时候,市里的几大国企都把手上排队的号子往后拖了,把最前面的号让给了电力局。其实就是一种默契,大伙儿一起把武处长伺候得吃好喝好住好。

……

顾家如何收获了所有邻居的艳羡,暂且摁下不表。

且说第二天一上班,钱氧厂办,陈思聪就接到一个公事公办的坏消息。

他连忙亲自给武长明打电话:“武处长,我们厂子真是有要紧的出口创汇任务,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订单一下子太多,不加班肯定是赶不出来的。

给罗马尼亚和北韩同志的单子,我们本来就额外多拖了一个月了,还要先供美国人。咱也是为市里完成政绩嘛。”

另一头武长明的声音公事公办,不温不火:“陈厂长,您的困难我很了解——这不,我也没卡过你们电吧?

年初市长办的莫主任牵头,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承诺你们的负荷容量,我只多不少完成吧?现在是你们临时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兄弟也没办法啊。”

武长明还是很会做人的,也有点智商,知道大额创汇任务不能轻易作梗。所以年初市政府牵头的工业协调会上,承诺给制氧机厂的负载,他是一定要保证的,这些份额期内是万万不能停电的,不然就授人以话柄了。

不过,他不给陈思聪临时加批新的份额,这事儿就挑不出错来了。就算最后耽误个把月的,他也能说是在走流程、一直为陈思聪奔走中。

一个“拖”字诀,是最隐蔽的。

“可以让老包他们厂子关两台工频炉的嘛!我上次还跟他喝过酒,他们今年订单本来就吃不饱。”陈思聪一急,就直接点了兄弟单位的名。

老包是市钢铁厂的厂长,厂子里关停两台炼特种钢的电炉的话,别处再挤一挤,就够制氧机厂开工了。

这话平时是不能乱说的,因为肯定会被人传来传去得罪人。要是传到钢铁厂厂长耳朵里,陈思聪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这也是逼急了才这么说。

“那这事儿我再研究研究,帮你尽力协调。反正你等我通知,能开工我一定告诉你。”武长明打完最后一句官腔,就挂了电话。

“娘希匹!”陈思聪怒摔电话,“一箱茅台还喂不饱!老小子胃口越来越大了!又不白用你的电,无非帮忙协调下,电费一分不少你!”

愤怒之后,陈思聪想起厂子里给顾镛的待遇,似乎他们家就住在跟武处长一个社区,条件比他这个厂长都不差了。

“顾镛这人太老实,这种事情肯定搞不定。他儿子倒是机灵,毕竟搞外交的,就让顾骜去邻居家顺路探探底,把这个事情结了,看看武长明这厮到底想要啥。”陈思聪如是暗忖,便把顾镛找来,先问了情况。

他首先问的就是顾家人最近跟武处长当邻居有没有得罪人。

老爹这方面不太敏感,丝毫没看出武处长的嫉妒,于是很肯定地说没有,还说自己好吃好喝招待得武处长不错。

陈思聪也懒得深究,就把任务交代了。

“让你儿子找机会跟武长明谈谈,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我这边也再找市长办的莫主任施压一下,以创汇政绩为先吧。生产耽误不得了,这两天就要敲定加班的事情。”

“那我下班回家就跟那小子说……”老爹还纠结于上班纪律。

“不用等下班了——你现在就去找你儿子!”陈思聪好气又好笑。

“是是是。”老爹连忙草草收拾一下,下楼蹬上自行车就走。

“这小子也不在家里,说是今天要去学校看他姐和同学。算了,先去敏敏那里找找吧。”

老爹便骑着自行车,先去了浙大。

第86章 曲线解决

顾骜显然对这个时代电老虎水霸王的嚣张没什么认识,所以解决了厂里的生产调线指示后,他就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可以去找姐姐和马风联络一下感情,然后就回京。

这并不是顾骜不够深谋远虑,而是他本来就从一个保障更完善的时代回来,所以习惯了公事公办没有幺蛾子的情况。

要是法律规定了的事情,都还要人每天担心“供应链上的协作者会不会犯法、要不要我随时分出精力协调资源”,那就没时间办正事儿了,何谈经济效率呢。

这天一大早,他先去了浙大,趁着上课之前,找了姐姐顾敏玩,顺便给姐姐带点南方的特产——因为他和老爹都是临时回来的,姐姐提前并不知道日程,所以昨晚并没有回家住,也就没见着。

伏尔加二代停在数科院的女生宿舍楼下时,上面满眼都是往下瞅的学姐。

当顾骜托进出的女同学给顾敏带话时,一开始所有人都开始传说顾敏交好运了,估计是有海外关系认识了有钱华侨。

只是既然人家有目的而来,其余女生也就不好意思乱搭讪,远远躲在一边暗中观察。

直到顾敏骄傲地拿了些港粤特产回寝室、给大家分发时,大伙儿才开始围着她问这问那:

“敏敏,那人什么来头?虽然不是特别帅,不过很高大峻拔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敏敏你不仗义啊!谈个对象这么神神秘秘的,也不跟人说清楚,害隔壁班那些男生浪费感情!”

顾敏清了清嗓子:“你们别瞎说!那个就是我弟,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他在京城念书么,只不过平时没空来学校。”

其他女生还有不信的。

不过就在这时,楼下又来了骑自行车的中老年男人,然后逮住那辆伏尔加二代,就把自行车往后备箱里一搁,指挥着车主开走了。

听两人的吆喝,确实是顾敏的父亲来找儿子有急事。

同院系的女生们这才信了,然后就后悔不迭了。

“早说是你弟弟!我们还担心什么挖墙脚啊,早下去认识了!”

“连人家的弟弟都有伏尔加小汽车开了?”

好几个比较直来直去的女生,如是吐槽顾敏。

不过也有心思缜密活络的,连忙帮顾敏解围,然后开始跟顾敏更好地相处关系——就算这次没机会认识她弟弟,先把大姑子打点好,还怕没机会讨好正主么?

“你们别说了,敏敏这是低调——对吧,敏敏我可是跟你最要好了,来我帮你分礼物。”那表情语气,就差没说“自从看见你弟弟那天起,你这个好姐妹我交定了”。

可惜顾敏心里雪亮,女生本来就比男生早熟,她都十九岁了,还会想不明白这些人打她弟弟什么主意?

“哼,比我都老的女生还想跟我弟交朋友,妄想!至少要找个比我年轻,还要很漂亮的才配。学数学的好像一个都不配啊……”顾敏想着想着,就歇了帮弟弟物色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算非常漂亮,但自从来学数学之后,全院就没女生比她漂亮了,实在是美女数学都差,唉。

让弟弟自己努力去别处找吧。

……

“爸,出什么事儿了?”顾骜被老爹从姐姐学校拽走,一脸懵逼。

老爹坐在副驾驶位上喋喋不休:“不知道武处长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本来老陈都打过招呼要加班不限电的,结果又说实在挤不出计划外的负载。老陈想起咱家跟武处长是邻居,尽快提点儿礼物去探探口风,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顾骜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结合昨晚的情境,立刻知道事情要坏。

他自言自语地问:“这武处长该不会是看咱厂子里突然比他想象的有钱更有钱,所以心里不平衡了吧?爸,你和陈厂长说过‘昨晚武处长看到咱家开私家车回去’的细节了么?”

老爹茫然:“这种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顾骜神色冷了下来:“既然是前天都打好招呼的事儿,今天突然变卦了,很有可能是昨晚武处长的心理价位提高了。

万一他觉得连厂里的中层干部都有车、他也得有车,那怎么喂得饱?再说了,就算厂里捏着鼻子给他巨额好处,最后陈厂长也会怪罪我们父子俩在人家面前显摆有钱、才激起对方的贪欲。这样就算平了事儿,咱家也落不到好。”

顾骜说着说着,也有些后悔自己的炫富行径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小心眼儿的邻居,看不得别人开私家车回家。

大家都平均惯了,招仇恨呐。

老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要是在陈厂长心里留下了不会办事的印象,他就算这次技术上立了功,也没什么机会进步了。到时候老陈调走,秦辉顶替正厂长、秦辉空出来的位置也就轮不到他了……

老爹不算官迷,不过他也考虑到自己不适合当技术科科长,不久后邵老弟回来,还是该让他做。

如果到时候爬不到秦辉这个“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位置,再往别的位置调,这一上一下的落差就太大了,也不是他喜欢干的活儿。

“那你觉得怎么办?”老爹关心地问。

顾骜探讨地说:“我觉得分两手准备吧——武处长那边还是要先礼后兵,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要什么。如果只是从一箱茅台变成三五箱,那就认了。

如果实在嚣张,就要想别的办法施压了,比如到市里找领导,说明创汇任务的重要性——反正至少要找一个不知道咱多有钱的陌生领导。”

听了这番建议,老爹仅有的一点官场经验觉悟总算回来了:“这不行!找市里相关领导,那就是把整个电力系统都得罪了,老陈最后还是会说我们不会办事儿的。

要是将来创汇任务结束后,再隔三差五给我们停电,那损失多大?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我说,就算找别人解决,也要找电力系统内部比武处长更高或者有矛盾的。”

顾骜想了想,老爹这个经验还是不错的。

供电供水都是归条条垂直领导的,块块不太管得着,系统内的护犊子也比较厉害。

就算用强硬手法解决这次的事儿,也要确保系统的整体利益和面子不受损,最好是武处长被打下去之后,另有别的办事积极分子立功……

“那你认识什么电力口的朋友么?”顾骜顺着话反问。

这下可把老爹难住了。

他想了半晌:“朋友还真没有,我一个搞生产搞技术的,又不应酬……哦,最多跟一个当初市局基建处的同志,姓李,有过数面之缘,一起吃过几顿工作餐——

还是前几年厂里电力负载扩容,那个李工还是李科长什么的,带着施工队来厂里,我跟他对接过,也不知道人家现在混怎么样了。”

老爹管过生产和技术,所以认识的人也都是这种苦哈哈的“包工头”,没有坐办公室的统筹调度人才。

顾骜连忙鼓励道:“爸!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谈不上交情’。人家拎箱茅台过去不就有交情了么!与其给武处长这种吹冷气喂不饱的塞好处,还不如给管一线的人,他还记得你好呢。”

父子俩计议定了,于是就分头行动。

老爹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依然从后备箱里把自行车拿下来,先去批礼物,再蹬车去找李工——私家车还是别在供应商眼前露脸了。

然后顾骜开着车回去找武处长,反正武处长也知道他家有车了,再藏也藏不住。

两人约好了无论结果如何,饭点的时候再碰头。

……

两小时后,父子再次接头。

顾骜先说了个坏消息:武处长果然喂不饱。

老爹则给了个中性的消息:“礼物我准备好了,自己凑了点,又找厂办批了点,一箱茅台,两条小熊猫。李工的情况我也去局里打听到了,他这两年已经升了副处长,基建处的。不过人不在局里。”

“他去哪儿了?”

“在市钢铁厂的老包那儿呢——说是钢铁厂的工频炉功率因数太低,补偿电容配得又不够,最近老是害得电网供电质量下降。李处长亲自带着施工队去那儿督促整改呢。”

稍微学过点电力基础的人都知道,工业用电主要分为阻性负载、容性负载和感性负载。

电力局最喜欢的客户就是纯阻性负载的,因为对变压器和其他设备的冲击都小,还稳定。而感性负载高了就容易功率因数下降、电网压降波动(具体不赘述了,相信大家也不学电力,反正记结论就是电力局最讨厌功率因数低的设备,会要求你整改,或者罚款)

这时候就要车间回路上配很多补偿电容,用容性负载补偿掉感性负载。(这是通俗的说法,学电气的别考据)

而钢铁厂的工频炉,就是典型的设备比较便宜、但对电网质量负面影响很大的设备。到了后世,电力系统更喜欢钢铁厂用中频炉,不过70年代末大家都没钱,电力局也只能忍受大量工频炉了。

(工频炉就是跟交流电网频率一样的50HZ工作的,中频炉要提升变频到1000HZ左右工作,功率因数和其他参数要好很多,但是贵,炼的钢也高级,更容易造渣)

“那还等什么,直接去施工现场找李处长呗。”顾骜一脚油门,就往钢铁厂杀去。

第87章 深藏功与名

后世的电力部门也是肥缺,最差的小喽啰也有一年几十万,眼红他们的庶民肯定不少。

但凭良心说,如果非得在这种眼红里分出三六九等,大伙儿最不服的,也就集中在那些既不懂研发、又不会设计、还没干过施工,纯粹只坐办公室手握调度大权的一小撮而已。

那些40度的夏天,因为空调爆表而四处开着登高车、穿着厚厚的绝缘服、高空作业抢修变压器的工人,就算拿1500块一天的高温补贴和加班费,至少是人家自己苦出来的钱。

同样环境找个吊外墙修幕墙景观灯的民工,也得四五百块才肯开工呢。

而电力调度室里吹空调的人,哪怕只拿每天1000块高温补贴,民怨也是不服的。

所以如果一定要让电力口的人占点便宜,顾骜宁可让一线的实干者们占。

赶到市钢铁厂的时候,顾骜先问了电炉车间的位置,然后特地把伏尔加轿车停得远一点儿,然后走路去施工现场。

一群供电局负责技改的工程师、工人在现场忙碌不停,还有钢铁厂本身的工人配合。

顾骜只花了几根大重九,就让工人师傅指了路,找到了李副处长。

副处长名叫李向阳,看上去粗手粗脚,40出头年纪。

按说这种技改项目他不用指挥施工现场,来个科长就够了但钢铁厂毕竟也是市内最大的国企之一,副厅级单位,招待外协人员的待遇又好,所以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来蹭蹭。

来的路上,顾骜从老爹那儿打听到了仅有的一点信息:对方确实是跟老爹一样,一开始学历不高,从电工做起,后来因为手艺好,才被单位推荐去补上了些对口的技术课程,转工程师路线的。

顾骜就比较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他们很礼貌,等李处长现场指挥的一个间歇,才过去说事儿。

“李工,我制氧机长顾镛,还认得么,前几年技改见过。”

老爹说着,也不动用整条的小熊猫,而是先拿了一包软精装的大重九,当面拆开各自点了一根,然后把剩下18根的大半包直接塞对方的工装口袋里。

“呦,顾工是吧,有点印象。”李向阳其实没太想起来,不过对方打个招呼就是一包大重九,这么给面子,多说几句也无妨。

然后他又看了顾骜一眼,撇了撇嘴:“这位是……”

“我儿子,在京城上大学,一机部外事部门实习。”老爹这次倒也不是为了显摆,纯粹是为了提升顾骜在对方心中的信用值,便于过一会儿的谈判。

“呦,那能耐了,”李向阳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他也40来岁了,有个要考大学的儿子,成绩有点偏。作为电力局的干部,他倒是肯在儿子的补习上花钱,可惜也找不到合适的学习方法,估计考个大专就谢天谢地了。

李向阳猛抽了两口,顺着话往下问:“上大学就能去部委实习,那怕不得是北大的了吧。”

“外交学院。”

李向阳肃然起敬:“这次有何公干呢?”

老爹连忙把厂里的情况,用两三句话简述了一下,总之就是生产创汇很重要,必须加班和电力扩容。

顾骜怕老爹说得不切重点,又补了一句:“扩容的申请陈厂长已经打上去了,不过那个远水不解近渴,估计还在走流程,应该还没到李叔手上。

另外我们还按照正常流程申请了临时调度,想先把这个月的加班用电顶上,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不认识调度处的关系,想请李叔帮忙问问。”

李向阳有些诧异:“这个应该问调度处的武处长就行了,你们厂子里跟他熟的人应该不少吧?”

顾骜单刀直入地说:“恐怕还是不够郑重——这次的出口任务很急,很重大,不光是钱多,政治上也很重要。能直接请局长从全局高度统筹协调么?”

李向阳愕然:“你们想通过我给局长直接说?多大的项目。”

顾骜本来是打算保密具体金额的,不过既然要用到对方,那就赌对方口风严实了。

“李叔,告诉你金额可以,你可别再外传了,对谁都没好处。”顾骜说着,先拿出一张《人人日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就是这篇新闻报道上提到的交易,是一机部外事局直接跟美国能源部谈的,订单里的制氦机意义重大,是用于三里岛核电站停堆清洗工作。能创汇600万美金。”

顾骜说这话的时候,偷换了一点概念,因为他们的设备根本赶不上三里岛,而是美国能源部为了“后续逐步关停美国境内其他核电站”才下的单子。

但既然是为了吓唬人,让对方重视,偷换一下也没什么。

在当时的人眼里,核电站那是高大上到不能再高大上的神秘黑科技,所以李向阳一听就肃然起敬了。

“哎呀,这么大的项目,怎么能走正常流程呢,应该让我们这儿立刻加班加点嘛。正常批完工程预算就个把月了,扩容施工上电,两个月都过去了。”李向阳热心地说。

当然,他的热心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成绩

“所以我们找调度那边,确实走了加急流程。只是扩容这边正常流程,本来想一步步跟进的。”顾骜如是说。

李向阳盘算了一下,提出了自己最后的疑虑:“其实,这个事情如果你们能保证制氧机厂后续能长期拿到更大规模的订单、线路扩容之后也不会吃不饱,这事儿我就能尽快帮你搞定,都不用怎么看武处长那边脸色。

不过,大侄子你得给我说清楚,你们是就这次走了运、突然拿到了一锤子买卖,还是有把握长期增长出口创汇呢?”

电力系统的施工设计,是不能按最高峰值来做的,不然就太浪费了。比如一户人家要是每年就夏天空调全开的那个月要50A的电表,平时只用20A,那给他装50A的容量电力局的设备费肯定要亏的。

因此短暂、临时性的用电增加,只能找调度挤一挤。而长期稳定的增加,才能直接找基建处。

顾骜眼前一亮,这才发现问题原来还有这种解决方法。

他连忙大包大揽拍胸脯:“李叔,这事儿我就私下跟你说——还没发生呢,比刚才的话还要机密,你可不能写进给局长的申请报告里。你自己心里知道就成,反正对你的工作表现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别的成例,我们也是有数的。”

李向阳知道轻重,严肃的说:“放心,你说吧。”

顾骜轻声地说:“我下个月就要去伊拉克一趟,还是部里外事局的,那个国家要搞洲际导弹,又是有钱的石油国家。

他们建地下核战基地,要的大制氧设备多着呢,比二炮的单子还多!我保后续两年制氧机厂的产能可以吃饱。至于两年之后——厂子本来就要增长的,难道还能不如现在?”

纸面证据是不能留的,不过顾骜给对方看了自己的外交护照——他的是长期外交签证,签一次能半年内多次往返伊拉克,所以虽然任务还没开始,证件早已办齐。

李向阳看了他能去伊拉克的护照,决定赌一把。

毕竟他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外事部门实习生,能没事儿就拿到这种签证。再说,刚才他看了关于顾骜的《人人日报》新闻报道,也确认过照片,顾骜的信用背书显然爆棚了。

“我这边立刻加急催办,然后同时把流程跑到局长那里,怂恿局长亲自发现‘调度处那边怎么动作慢了’。”

“拜托了!”

事情谈完,一箱茅台两条小熊猫顺其自然就挪了地方。

……

第二天一早,市供电局的金局长意气风发地照常到单位上班,然后就先后收到了两条消息。

第一个是基建处的一份扩容技改施工计划,已经初步验证了,到他这里备案。

是副处长李向阳牵头、正处长署名的。

金局长看了几眼,觉得对于企业未来长期扩容需求的展望,写得还算扎实,但有些太热心了。

“事有反常必近妖啊。”

金局长还在琢磨,结果市府办的莫主任就给他来了个电话。

“金局长,市长今天在开‘出口创汇动员会’上,表扬了你们电力局的工作呢,说基建筹划很迅速,急企业之所急。为我市企业对美国能源部的出口订单保驾护航了,不过也不要骄傲,还有些小问题也要勤于自查。”

这番话的主基调是表扬,这就让金局长很舒服。不过他20多年官场混下来了,也完全听得出言外之意。

“是是是,请市长放心,我们一定为重大任务做好保障工作。”

挂断电话,他立刻把自己的秘书叫来:“小潘,把所有关于市制氧机厂的相关电力情况都报上来,不管哪个处的……”

只要整个系统的利益没有受损,金局长从来不吝对某些个别坏事的下属狠狠惩戒。

再说了这种事情,所有人都会拥护他的——他是在为全部门牟利,除去害群之马。何况有不少人会盯着空出来的位置,他也好把已经卖过的人情再卖一遍。

“武长明这不懂事的!这不乱弹琴!连李向阳那边要动用施工队的,都已经一边设计一边上了。他个坐调度室里管管拉拉闸的还搞不定?

“李向阳都把‘市钢铁厂的工频炉线路正在进行电容补偿技改,短期内无法投入生产’的报告递上来了,他武长明不会看的吗?居然还把容量预留给要关停的设备?”

第88章 在家做得好大事

次日,厂子里的供电调度问题就解决了。金局长亲自给陈思聪打电话,说了“市钢铁厂的工频炉在功率因数整改期间,相应负载全部划拨给制氧机厂随便用。同时,让他们慢慢整改好了,这次不急”。

与此同时,长期的线路扩容施工也开始了,李处长带着人干得风风火火,亲自督工。

又过了一天,老爹顾镛下班的时候,看到楼下停了辆三轮车,有人在往上面搬东西。

“供电局的武处长要搬家了呢,听说局里把他的待遇降回到了副处级,而且从调度处转到叫不出名字的清水处了。”

“是犯了什么错误?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邻居们窃窃私语地议论,很是好奇。

这个时代的房子都是公房,单位给你分房也只是说你有权租住这套房子而已。比如中山路上这个相对高档的洋房小区,每套每月都要交4块钱房租。所以职务被免去之后,单位要收房子给你换个差的,甚至大杂院里的单间,那也是完全合法合理,个人无法反抗的。

楼上的郑医生看到顾镛下班,随口拦着他问:“顾师傅,知道武处长得罪了谁么?”

老爹吃了上次拉仇恨的亏,这回低调得不行:“这谁知道呢。”

郑医生认识的酒精考验干部人面很广,消息自然也灵通,狐疑地问:“听说武处长之前给你们厂子里的事儿,没办好?”

老爹见这一点瞒不住,便选择性承认:“这事儿倒是有的,但我们真没干什么,说不定是金局长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呢,所以就处理他了。”

郑医生听得满头黑线:能让市供电局局长亲自“不好意思”,主动处理手下干将?这顾家人背后的单位,到底闹腾出了多大能量?

从此,中山路社区上,一个新的“惹不起”都市传说开始流传。

老爹很无奈,决定再低调一阵子:“唉,果然创汇任务没完成之前,还是太扎眼。反正驾照还没考完,车先留给骜骜开吧。京城有车的人多,伏尔加也没那么扎眼。”

……

武处长的事儿已经耽误顾骜够多的时间了,他根本没空亲自等对方的处理结果,就要打点回京。

不过他也心里有数,知道对方不可能被直接开除,甚至被抓走——武长明毕竟比王平山政治智慧高多了,他从头到尾只是“拖字诀”不给扩容,而没有主动在已经许诺给制氧机厂的用电时数内拉闸搞破坏。

所以这种罪行,是很难明确界定的。收好处的证据又抓不着,内部冷藏、以办事不力的名义降级调离肥缺,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这事儿至少在不伤有关部门面子的情况下,为老爹争取到了一个更宽松的环境,让别人不敢再来欺负。

同时事情解决得比厂里预期的还要好,所以也算为陈思聪走后、老爹接替秦辉的位置,多加了一块竞争筹码——陈思聪本来只是想暂时解决调度,并没指望立刻搞定线路的硬件扩容,虽然这事他内心是一直在期望的。

顾骜帮他一站式搞定了,他就得给老爹记一功。

回京当天一大早,顾骜还有最后一站行程要跑,那就是去师专,跟马风联络一下感情。顺便了解一下他的近况、带点特产。

本来他是去跟姐姐玩那天,下午就想顺路找马风的,中途被老爹打断了。

这是一个周末,赶到师专外语系的宿舍楼下,停车时围观的人数一点都不比他看姐姐时少。

而且就算顾骜只图自己方便少走几步路、直接很没素质地横着停在宿舍门口,都没人责怪他挡路。

似乎这个时代的轿车就该是享有种种特权的。

只不过,这一次围观的都是男生,所以不好意思靠太近。大伙儿内心也没什么仰慕的,反而是激发了不少男生的斗智,一副“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心态。

如今最多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文艺青年,因为无知,所以大胆。

顾骜手动摇下车窗,对一个围观男生问询:“同学,认得英语系二年级的马风么?他应该住四楼,能帮我喊他下来么?谢谢。”

被问的男生有些受宠若惊,惊疑不定地靠过来,悄声说:“你找马哥啊,他不在宿舍,您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么?要不要我骑车帮你找他回来?”

顾骜好奇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最近找学校里申请了资源,扯虎皮拉大旗搞了个英语社,每天下课和周末,在西湖边打着学口语的名义……说也说不清。”

顾骜觉得情况有些有趣,很敞亮地就朝副驾驶位使了个眼色:“上车吧,骑车多累,你给我指路。”

他也不会矫情问对方是否有空、是否要劳务费——刚才这人都说肯骑车去帮他找了,那肯定不会拒绝坐车。

如今有的是人肯为了坐一次小轿车,而白白帮人跑腿打杂一整天。甚至回去后还能作为吹嘘的谈资,说上几个月。

果然,那男生一脸的庆幸与振奋,麻溜上了副驾驶位,不过他不会开门,还是顾骜耐心教他如何掰门把手,弄得对方一脸的抱歉。

而其他男生无不懊悔刚才怎么没早点儿上去给顾骜热心指路,不然现在就是轮到自己当马仔了。

……

西子湖畔的一间茶室里,马风正意气风发地带着四五个社员,搞着他们自己的私活儿。

这个活儿,他已经弄了个把月,准备明年大三进入实习期后,就花更多精力在这上面,把这份事业做大。

茶室的使用权,是他问一个女社员、同时也是他的准女友忽悠来的。

一个17岁的年轻漂亮女生,名叫闻莺。虽然比马风还大了一岁,但反而是78级的学妹,也是系里最漂亮的。

谁让马风跟着顾骜一起开了挂呢,读到大二都才16岁的男生,在学校里找不到比自己年轻的妹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闻莺的母亲姓何,就是这间茶室的经营者。(是商业口的国营工作人员,不是个体户茶室)

既然知道女儿在跟那个虽然长相朴素、但人挺踏实能说会道的小子处对象,她也就不会问对方谈占用房子的费用。

何况马风还很上道,不影响茶室的正常经营,对女方长辈嘴又甜,很能讨好未来丈母娘。

这是一间湖畔公园里的廊亭式仿古建筑,半边是伸往湖里的画舫状结构,半边在岸上。还用链子围了一片大约能摆二十张桌面积的公园空地,马路对面就是少年宫。

即使是在刚刚开放的79年,这里的外国游人依然如织。

马风在茶室的招牌上,又贴了中英文双语的“英语角/English-Corner”。自然会有偶尔路过的外国客人,在这里驻足停留,喝点茶,买点藕粉点心,茶室的生意自然比原先还好上不少。

尽管大多数外国客人都是有外事部门专门派的翻译跟着的,一般不让人民围观,也绝对不会允许对外宾进行服务性收费。(当时卖东西给外国人是可以的,但是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收费,必须是国营的,特许经营)

但马风等人有师专的招牌,他又能来事儿,跟旅游部门关系打点得不错,许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偶尔可以用“练口语”的名义,私下里偷偷收两三美元的外国人小费,做个事实上的野导游。

学校里一些与马风关系铁的同学,知道马风这里有好处,也就隐隐然尊马风为77级英语系的扛把子,唯他马首是瞻,经常来这里练口语,顺带接私活,渐渐聚拢起十几号人马。

有了稳定的可用人力资源后,马风凭借着他自己敏锐的经商头脑,以及此前跟着顾哥亦步亦趋学来的眼光,准备干一些更大的事儿。

比如最近他就通过他爸的渠道,揽了两个文宣部门的活儿——马爸爸在省文联工作,只不过不是作协或者影视口那些实权人物,而是冷灶一些的戏剧曲艺类的文联干部。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文联干部了。认识的人面、关系摆在那里,只要想经营,门路总比普通人多。

省文联作协、影视口的同志,今年来随着政策的开放,尝试引进一些外国可以过审的小说、电影,想翻译成汉语,但缺乏翻译人才。马风从他爸那儿知道了这个商机后,就利用手头的口语社,做起了二道贩子。

顾哥在《人人日报》上的金玉良言,马风当然是全文拜读,并且供在那儿当金科玉律学习的。

所以马风知道,雇佣七个以上工人干活,给他们开工资,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他只买卖,不雇佣——在练习口语的过程中,偶尔说到“最近有某一本英文小说,省文联找上面审过之后认为可以引进,但是缺人翻译”,然后自然会有小弟“自发”去干这个事情。

这可不是雇佣,而是当事人出于提升个人英语学习的兴趣,先“自发”地完成了义务劳动。

然后马风“不经意间”发现这个本来无商业目的的学习成果可以利用,就给点成本补偿,拿去完成文联的发包工作。

这绝对不违反纪律。

货不是他卖的,也不是他买的,他只是提供了一个交易平台。为同学们的课堂作业,寻找点“废物利用”的回本机会。

“做了大学生,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呐,每天十美元的小费,每周两三百块人民币的翻译稿费,还赚得这么体面,不用倒卖辅导书破瓷器。等暑假顾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看看我的出息。”马风沾沾自喜地想。

就在他美滋滋的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茶室旁边的空地上。这车居然直接开到了湖边的青石板步行街路面上,也没任何人管。

马风正觉得奇怪,却看见一个隔壁班的马仔,从副驾驶位上下来,殷勤地绕到另一侧开门,还一边吆喝:“马哥,你同学找。”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顾骜锁了车,跟马风扣肩搭背,很熟的样子。

马风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很离谱。

他还以为自己干出的这番事业,已经足以在顾哥面前邀功显摆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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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文哥面前没有力哥

“在家做得好大事!”

顾骜看着马风这边的阵仗,脱口就说了句煮酒论英雄的台词。

倒不是他拽文,而是确实觉得此情此景很恰当。

至今为止,顾骜对马风人生的干预,仅止于帮他提前五年考上大学而已。此后一年半,他基本上没空干涉马风的发展,也不想干涉。

现在看来,有些人天生就是能折腾;哪怕采取放养策略,照样能闹出些成就来。干涉过多,说不定反而加重了蝴蝶效应,点歪了别人的科技树。

后人评说马风如刘备,御下画饼神乎其技,使人乐为其卖命。

小马如曹操,唯产品体验是举,用人无情,靠狗咬狗内部竞争。

李老板如袁绍,当初北大文凭、超链分析专利双重加持,光环堪比“四世三公”。可惜好谋无断,对的生意没魄力All-in,明知有商誉隐患的现金奶牛又没魄力整改,最后连来个陆琪都免不了田丰沮授的下场。

至于小而美的丁三石,且算个自耕一亩三分地的孙仲谋吧。

雷张程刘碌碌之辈,何足挂齿。

如今以顾骜亲眼所见,他觉得后人总结的禀赋非常贴切。

靠区区一个英语角,几百块钱的利益,马风竟然就团结了十几人唯他马首是瞻,还没人跳出来吵闹利益分配不均——

顾骜自问可以开挂赚到马风几十倍的钱。但论笼络人心,他自愧不如。

估计地球上不会有比马风更牛逼的CPO了,只可惜原本的时空,没人能把马风请去当CPO,实在是一种资源错配的遗憾。

……

“顾哥你别寒碜我了,有你在这儿,我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大事。”马风被顾骜的夸奖说得很不好意思,挠头羞愧道。

他非常服气地给顾骜引路,还特地拉了张茶室里最好最干净的沙发,请顾骜坐。

“今天是真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本来自己搞了这一摊子事儿,觉得在学生里已经算了不得了,还想暑假里跟你显摆下,现在比比完全不值一提呐。”

旁边还有一堆英语角的积极分子,不知道怎么称呼顾骜,在一旁远远地干瞪眼。其中一个瞅了个机会扯了下马风袖子:“马哥,这位顾同学怎么称呼来着?”

马风立刻就摆起脸色来纠正:“记住咯,以后顾哥面前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

顾骜坐那旁观,有一种看《沪江滩》的即视感。

每当马仔当着许文强的面喊丁力“力哥”,丁力都会教训:“文哥面前没有什么力哥!”

看气氛有些尴尬,顾骜连忙和蔼了一下:“大家别拘谨,我是小马的中学同学,在京城念书,公差路过钱塘就来看看他,没别的意思。”

“顾哥好!请顾哥用茶!”一个男生立刻给顾骜沏了一杯茶。

“请顾哥喝藕粉。”马风的准女友闻莺亲手给顾骜调了一盏藕粉。

“顾哥我帮你剥核桃,放心我手洗过两遍肥皂了,而且我是拿小锤子锤的。”另一个看上去手指纤细的女生,自告奋勇帮顾骜剥干果,还特地强调自己不是拿牙齿咬的,不脏。

搞得顾骜很不好意思,连介绍自己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在场的十几个马风的同学里,总算有特别关心时政、喜欢指点江山,属于那种《人人日报》每期必看的。

然后那人就想起从茶室的报刊架上拿过一张上期的《人人日报》,对照了一下。

“啊,顾哥您叫顾骜对吧?我就知道,上次这期报纸上刚有你的照片,我说看着眼熟呢。您是参加了广交会立功回来的吧?”

马风连忙夺过报纸,然后亲自把顾骜曾经的辉煌业绩简单吹嘘了一下。

一边吹,连马风这个转述人自个儿都觉得与有荣焉。

短短半分钟,让所有师专的同学肃然起敬。

毕竟他们只是三年制的大专生,跟顾骜这种外交学院的学霸简直差太远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马风才有机会问起顾骜的近况:“顾哥,报道出来的时候你还在粤州呢?这几天全国到处跑累坏了吧。”

“没什么,其实回程坐卧铺已经算好的了,一点都不赶,最近又歇了几天。”

顾骜谦虚地说,内心也被勾起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于是掏出从香江买回来的煤油喷射打火机,点了根前阵子拿卢布外汇从古巴进口来的哈瓦那雪茄(没有雪茄剪就用茶室的普通剪刀剪),摆个麦克阿瑟将军的POSE,开始忆苦思甜,

“相比之下,去的时候那才叫急,粤州那边临时说第二天一早就要跟美国能源部的官员谈判,缺又懂技术又懂法律、商务的谈判人员。

偏偏京城飞粤州的航班当天已经没了,部里临时问空军借了架二线的图-4轰炸机,我坐炸弹舱里就去执行任务了,半宿没睡好。

幸亏普莱克斯那个工程师够菜,第二天我浑浑噩噩地还是把他驳得体无完肤,算是幸不辱命了。要我说,咱就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珠宝的心呐。那个被我喷输的美国工程师,听说一星期赚3000美金呢。”

马风完全懵逼了,不知道怎么接口。

他很怕自己在小弟们面前丢脸。

可是愣了足足半分钟后,他第一个醒过来,飞快地转身一看,才发现其他人还处在灵魂出窍的BUFF下。

原来大伙儿都只是在小孩子过家家呢。

“那您这车也是这次立功后国家奖励、你爸厂里给你配的?”马风试图打破尴尬。

“那倒不是,这次立功的钱还没到手呢。这是上次给朝鲜和罗马尼亚人的单子的奖励——要不是拿了卢布,谁买苏联车呢。”顾骜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

马风已经不敢再往下问了,他怕顾骜身上再冒出一堆都市传说。

不过他也坚定了信念:永远永远,不能膨胀!要有逼数!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单打独斗取得了点成就就骄傲!

一定要一辈子抱紧顾哥的大腿、给顾哥打工、肯定比自己单干赚得多!最终成就更高!

“对了,给你带了点礼物,不少是卢布买的苏联货古巴货,还有点儿港货,都车后备箱里呢,你自己分分吧,不值什么的,就图个新鲜。”

……

顾骜恰到好处地敲打了马风,免得马风因为过于顺风顺水,而失去了历史上的成熟和韧劲。

也把那些围着他试图打探外面世界见闻的马仔,打发了一遍。

然后,他总算有机会单独跟马风静静,和蔼地视察马风近期的成就。小弟们也很有眼色地先退到外面,找外国人义务练口语去了。

“行了,我的情况也都了解了,别拘束,说说看你最近都整些啥吧。”

“我就瞎搞弄了个英语社,练口语,稍微做点儿‘义务’涉外导游,再翻两个小说译制片什么的,给出版社制片厂接私活。目前核心成员就四五个。还有十来个是临时接活、交翻译稿的时候一手拿钱,不接触社里的账目,也不了解全局情况。”

马风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的事业进展。

闻莺在一旁微微取笑:“顾哥你不知道呢,前几天风风还说他手下有十八罗汉,说暑假等你回来要让你见识见识。是今儿临时看到你的阵仗,才缩了。”

马风脸一红,偷偷拍了准女友一下:“别说了!那是我前几天不知天高地厚。”

顾骜始终听得云淡风轻,他知道“此十八罗汉”自然非“彼十八罗汉”,人员构成和能力也完全不同。只是因为马风这人自己有此恶趣味,所以不管拉到哪一批小弟,在刚刚凑够规模的时候都会这么喊。

最后,他笑着评价:“那比我有牌面了,我虽然钱多,可都是跟技术打交道,帮大国企和外贸部委打工,赚点劳务费而已。论管人,我可没你这么大团队。”

“顾哥,这一点都不好笑。”马风颓废地说。

“没跟你说笑。”顾骜打断道,“不过,你考虑过形势没有,如今做这些营生,有政策风险么?赚几块钱野导游外快倒也罢了,译制片和引进外语小说,是能这样碰的么?”

顾骜对这一块不了解,也没关心过,所以确实是今天跟马风碰头,才注意到这门生意的。

印象里,他总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危险。

然而马风的回答却很是肯定:“安全啊,怎么不安全,我一没大规模雇佣,二没投机倒把。都是同学们自己做外语作业,做好后我看看作业能不能废物利用,回本点笔墨本子的钱而已么。

再说了,我现在也跟你学乖了,经常了解政策的好吧——这个月开会刚刚说了,‘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接点活也是响应号召嘛。”

说着说着,马风还反过来给顾骜科普了一些近期的政策。

79年年中,国家的开放程度确实又迈了一大步。

比如刚刚讲的“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以及下个月会正式设立深市等特区,

还有几乎与之同步的“允许知青直接返城”政策。(文件都已经出来了,只是还没到生效日期)

这几步结合在一起看,说明国家是希望大家灵活找事情做的——在77和78年,虽然知青也能返城,但那必须是考上了大学的,或者城里有单位愿意接收你的(比如国企招工),你才能回城。

如果没有工作、读书的单位去向,原先是不允许回来的。

而现在,则第一次放开了“没单位要你,你也能自己回城”的口子。

这意味着今年就会有几百万积压在农村的人口会涌回城里,国家自然要允许这些人自谋出路,也就促进了直到81年为止的宽松经济政策。

顾骜赫然发现,他帮马风提前了5年人生进度,却似乎并没有给马风的折腾轨迹制造什么麻烦——经济发展的松紧,是有周期性的。如果投机厉害、治安变差,那就像82、83那样紧一紧。如果失业严重、解决吃饭要紧就先松一松。

本来马风或许要赶上85年之后重新放宽的起飞期,而现在提前了数年,貌似环境还是恰好一样。

顾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后世的互联网创业大潮,也是六年左右一个爆发式出英豪的周期。比如99年成立了BAT这一波,05年出了FACE-BOOK,11年再有移动互联网大潮,再过六年则是人工智能风口。

盘整,复苏,起飞,爆热,泡沫,寒冬,一年一个刻度,一次次轮回,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

顾骜只是把马风的人生轨迹,提前了恰好一波周期,只要他该寒冬的时候低调点,有逼数,就能成长得更好。

第90章 悔创亚马逊

后世很多不熟悉历史细节的人,都模糊地认为:高考初年录取率非常低,而且是越往前越难考。

但事实上这并不符合统计数据。

真正看过统计数据的,都知道在79和80两年,国内的高考通过难度有了一个断崖式的下降,竞争激烈程度一下子就平缓了很多。通过录取的比例,不仅比77、78届高了一倍多,而且后续走势也出现了拐点。

之所以产生这种“竞争突然没那么激烈了”的现状,就是因为国家在79年“哪怕没考上大学、也没被城里的工厂、机关事业单位招工接收,也允许知青自行回城”的好政策。

因为此前堵在那儿挤高考这座独木桥的知青们,很多其实并不一定是真想读大学,更多的是胸无大志、只想有个回城的借口。

新政一出来之后,那些不那么坚定的,或者知道自己绝对没希望的,就懒得费考试的事儿了,直接涌回城里。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虽然名义录取率从“600万取28万”升高到了“370万取40万”,但很多79、80届考上的考生依然说自己“并不觉得这一年的高考比前后几年简单”。

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77、78两级其实有很多只报名却弃考的学生,占了大量的基数。因为大家只是在农村闲着没事儿,所以不报白不报。79年后这些人就演都懒得演了。

82年后,随着经济问题的整肃,回城待业或者“灵活就业者”们发现“回了城还是没处谋生”,才再次挤回考场,造就了高考竞争烈度再次上涨。

……

“这么说来,今年选择坚持继续高考的人,说不定会捡到点便宜呢。而胆子够大,愿意多搞点经济活动的,至少两年内也是赚的。不过两年后如果找不到新的出路,估计有些人会麻烦。”

跟马风聊完近况,顾骜内心大致有了底,也受到不少启发。

让他意识到:翻译引进外部出版物的生意,如今是可以碰的,只要你找得到愿意外包的国有电影制片厂和出版社。

当然,只做到这一步的话,那无非是赚一点外包的翻译费而已,一部大电影翻完,撑死两三千块钱——

当时外语人才很稀缺,翻译稿费不比原创低多少。而电影制片厂给出的稿费,又比出版社要高很多,因为剧本、台词这些往往是字数很凝练的东西,费的神却不少。

所以很多时候可以达到每千字七八十块,一个数万字的剧本或者台词,确实要值两千块。

(哪怕是现在的网络写手,买断编剧的每千字稿费,也比小说贵很多。小说动辄可以水几百万字,而剧本只有几万字,单价就上来了。)

不过哪怕是国内三大电影制片厂,真正需要精翻精配的外国电影,每年也不会超过5部,所以做这门生意最大的瓶颈还在于需求不足。(不要小看当时引进译制片的规模,每年有30多部,只不过并不都是全国范围公映。三大制片厂占一半,其余小厂加起来占一半)

另外,还有一些每千字只有二三十块稿费的粗翻片子,都不用配音,直接打字幕,这部分电影的规模比较大,每年可能有上百部,但都是拿不到公映许可证、不对社会播放的。

属于很多部门的小影院点播福利,没有一定身份看不见。(如果地位够高,眼神不好,也可以不看字幕。直接请两个懂外语的男女,一边放一边同声翻译配音。顾骜他们外交学院,就有同学接过这种任务,临时给领导口译外国电影,没钱拿,混一顿工作餐。)

马风目前接到的两部生意,都只有两三百块的翻译费,显然就属于这种拿不到公映许可的内部点播片。如果不是因为档次低,要求高,也不会轮到他这种新人。

跟顾骜初次作为外交助理出使时、只配拿阿尔巴尼亚练手一个道理。

如果要想赚得比翻译多得多,那就只能换另一种途径了,就是到境外,至少是香江注册一家版权代理公司,然后连翻译带版权倒卖,赚一点差价,甚至是靠更激进的运作手法,在版权费之外寻找新的商业模式。

这样的话,利润应该还是很可观的。

一来顾骜知道80年代初哪些外片港片引进时比较被看好,制片厂愿意出高价、以后也确实会火。

二来顾骜可以借助自己的招牌,斡旋运营,帮忙做一下说客。

……

念及此处,顾骜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这里面的业务关系,你是怎么拉到的?就靠你父亲在省文联那点关系,就能联络到?”

刚才的交谈中,马风的逼格被压抑了很久,此刻见顾骜都有搞不明白的求教之处,他终于可以精神抖擞一把:“其实没那么严格,我爸虽然是戏剧曲艺口的,省文联内多少认识些人。只可惜省里的制片厂太小了。

如果这门生意要做大,至少要跟金陵电影制片厂有关系,最好自然是沪江厂了——你要是认识江南省文联或者沪江市的有关朋友,帮我一起介绍介绍。咱译片子翻小说,后面能做的多着呢。”

马风说到这儿,像是突然想到一个新主意,临时改口问:“诶对了,顾哥你们学校论外语权威性,肯定是国内第一了吧。你们那边就没同学想接私活儿?

你要是觉得看得上这方面的买卖,我这边家当全部可以交给你做主。您吃肉,我喝汤——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清楚,一个英语系的师专生,市内还能混得开。再想做大,别人根本搭理都不搭理我。

你要是肯出面当这个‘非营利英语学习社’的代表人,我给你打下手、做具体工作好了。你们外交学院的牌子拿出去,号召力首先就不一样,你肯定还认识不少宣传口的关系,拿我这边的模式往上一套,不就做大了么?”

顾骜受此启发,立刻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自言自语:

“关系我倒也有一些,我的铁杆女同学叶纨,她爸是金陵军区文工团的团长,她母亲是金陵电影制片厂的资深导演。

还有萧穗、严平姐弟的父亲,是徽省文联/作协的副主席。可惜徽省连省级的电影制片厂都没有。不过萧穗她后妈苏萍倒算是挺有名的演员,经常跟着沪江制片厂的凌导、徐导拍片子……”

马风一听,连忙怂恿:“哥!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唉,你这种在京城顶级学校圈子里混了两年的,跟我这种窝在小地方的,人面完全不是个数量级呐。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资源,早就把翻译社的营生扩大十倍了!

咱还犹豫什么,您只要借我关系,帮我引见,然后成果算在你头上。赚到钱你先拿走大头,剩下的我跟其他人再分就是了,一点活儿都不用你干!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看不上一部译制片抽成千把块钱。”

马风的眼光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眼下最难的不是找廉价劳动力和翻译,而是让别人相信他们的招牌、愿意把单子交给他们。所以门面和营销哪怕拿走三分之二,其他人赚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

顾骜听了,也有些意动。

1979年,对于他来说,确实只能做些二道贩子的生意。

要在国内开厂,那简直是自杀——两年内不会有问题,但只要等到82年集中整肃经济问题,很多人会进去。

所以,要在大陆正式开厂搞实业,至少要熬到83年。(其实最好是84,因为83还要YD)。

而要想在民风如此淳朴的时候,先建立品牌心智,占住这片蓝海,涉足一些合法的传媒产品,确实是很划算的。

这时,顾骜只剩下最后一个担心,在心头始终萦绕不去:

“历史上马风好像是因为搞翻译社搞不下去、还要去婺州批发小商品贩卖、补贴翻译社。

最后才在数年的辛苦磨砺中,萌生了‘服务中小企业、为供需双方找到信息匹配服务、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这个想法。

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让马风做文化产品做得太顺手了,会不会导致未来的阿狸巴巴从此消失呢?”

不过,仅仅是担心了一会儿,顾骜就下定了决心。

“管它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历史都被我改了这么多了,谁还担心15年后的事情!说不定卖书卖片做得好,后世直接走杰夫贝佐斯的亚马逊路线切入也说不定呢。”

如此一想,顾骜彻底坚定了决心。

“可以,我拿大头,你拿小头。我帮你联络业务,撑撑台面。具体的,等我伊拉克回来,暑假里再找你详聊——我那朋友也还在复习高考呢,最近估计没空。”

第91章 笼络人心

“同学们!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们的英语社改名叫‘西子外语社’,由顾哥做我们的注席,我只负责平时的事务。

两个月之内,我们会有更多的外国电影和小说可以接,但是人工标准也会暂时降低一些。如果不信顾哥,不信任我的,我也不强求了。如果愿意继续一起干下去的,大伙儿还是好兄弟!”

跟顾骜聊完之后,马风就意气风发地跟他的“测试版十八罗汉”喊话了。

他知道肯定会有人不服英语社就这此改换门庭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学校里的学生会社团,都有人因为看不起换个领导而退社的呢。

不过马风绝对不会手软,看到了顾骜的实力后,紧跟顾哥的步伐、抱紧顾哥的大腿,就是马风最新也最坚定的觉悟。不能跟他一起贯彻这种变化的,他不吝清洗掉。

别说,还真有人这么干了。

“我退出!”

“我也退出!”

英语社里两个还算帅气的男生,一个名叫刘哲,一个名叫黄琛,在初步了解了条件变化后,立刻宣布了退出。

反正他们也才借助马风的渠道赚了几美元小费而已,经济利益并没有大到让他们患得患失、愿意一直给马风卖命。

马风接来的译制片和翻译小说的单子,目前还没多到让所有人都有资格分到,至少三分之一的英语社社员,此前唯一赚到的钱就是外国人的导游小费。

而这几个挺帅气的男生,本来就是奔着“貌似有不少美女被马风的社团吸引来了,所以也跟着来参加活动、接近女生”的目的。

此前因为马风的外貌足够安全,他们才甘心留下。现在看到大佬换成了比他们俊朗挺拔得多的顾骜,这些本来以帅为撩妹卖点的男生,就不甘心了。

从此以后,有顾骜这个天心之皓月摆在那儿,社团里的美女怎么还会正眼看其他的腐草之荧光?

既然如此,不如另起炉灶。

“老刘,马风怎么跟开茶室的店家合作、怎么偷偷揽外国客人的导游生意,咱也看在眼里了。西湖边一整圈的公园呢,马风也就能占这一个点。

大不了我们去北边白堤上开个摊儿,自立山头也做涉外导游生意。等到有钱了再拉学妹进来,总好过在这里被这么帅这么有钱学历还扎实的人压着打。”

“小黄你说得是,咱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人比人气死人呐。要么自己干,要么跟个长得比自己丑的老板。”

这两个还算小帅的男生,就这样离开顾骜的威压光环,自寻出路了。

最后还有一个挺丑的女生也自愿被拉走了。

测试版十八罗汉还未完成内测,就只剩十五个了。

这个结果微微有些出乎顾骜的预料,他奇道:“你们这些同学都这么有野心的么?好功利现实啊。”

马风叹道:“我们是大专生,不比你们本科生。过完暑假就是最后一年了,已经要实习了。很多人都在考虑未来怎么来钱,自然巴结一点。”

顾骜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其实,77级高考的那些学生,即使读了大专,很多人最后的成就也很高。其中有一小撮运气最好的,甚至比除了清华北大之外、其他排名前10学校的本科生都混得好。

这里面的关键,就在于这帮人比恢复高考后的首届本科生早一年毕业——80年后,国家开始纠正历史遗留问题,就会空出来很多干部岗位。这时候,早一年踏上工作岗位,说不定就把最稀缺的肥缺给填上了。

所以,这种优势只对于77级大专生有效,因为他们毕业的时候,是一片真空蓝海,完全没有竞争对手——而如果是78级大专生,就跟77级本科生一起毕业了,那将毫无窗口期时间差优势。

也难怪马风那些同学,有几个已经认清了形势,并且颇有野心,不甘心居于人下了。

“那你泄气么?”顾骜继续追问。

“不泄气,留下的都是真兄弟。我这辈子就认准了,跟着顾哥您混,比我自己怎么搞都有前途。”马风回答得很仗义。

顾骜觉得很满意:“行,你能接受这个心理落差,那就最好——到时候,我也可能会推荐朋友同学加到这个社里来,肯定会做得比你现在大。先走了的,那是他们没眼光。”

马风听了频频点头,最后让顾骜给弟兄们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顾骜也不玩虚的,稍微说了几句,然后宣布请客,带大家吃顿好的。

所有同学欢呼雀跃。这年头,好吃好喝比画什么大饼都有用。

马风提议:“大家连自行车都没有,别处太远了,去奎元馆吃面吧。”

顾骜:“第一次见,鼓舞士气怎么也得正餐吧,吃面多没档次?”

马风:“送行饺子迎风面,怎么不行了?您怕没面子,点最好的面,4块钱一碗的虾爆鳝,大伙儿一年都舍不得吃一次呢。”

“那就按你说的。”

……

大伙儿步行十几分钟,找到了解放路上的奎元馆,这里算是钱塘最老字号的高档面馆了,跟吃正餐的楼外楼、做小吃的知味观齐名。

因为并非正餐的点儿,客人并没有坐满。

“先生,请让一让可以么?我们要拍照。”

顾骜刚刚走到店门口,被一个穿着还挺得体的女游客喊住了。

顾骜下意识看了看,她对面站了个男人,手里正拿着相机呢。

他也就绅士地站定,等对方拍完。

不过那个女士似乎是看顾骜穿着也挺不错,灵机一动,请求道:“先生,您应该会用相机吧?要不帮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顾骜一撇嘴,接过了照相机,那个男人也就站到女士旁边。

“请把镜头抬高一点,一定要拍到店的招牌哦,人下半身拍不到不要紧。”

顾骜依言拍了,然后把相机交还给对方。

一堆人一起进店。

一个女店员以为他们都是一起的,连忙过来招呼:“同志吃些什么?这是菜单。”

那女客拈着兰花指,拿过菜单扫了一眼,嫌弃地说:“这种乡下地方,真是没什么好吃的。要不就勉强来两碗虾爆鳝吧?”

男人很配合:“虾吃不来的,我喉咙痒。”

“那就不要虾,鳝丝面。”

“油腻死了!还是阳春面好,清爽!”

“服务员,阳春面两碗!”

女服务员简直满脸黑线:吹了半天牛逼,结果还不是两碗阳春面……

但她还是忍住了,轻声问:“那四桌客人呢?”

“我们不是一起的。”

女服务员只好又观察了一下,估计顾骜是后面这伙人的头目,便有气无力地问:“几位吃什么?要看菜单么?”

反正国营时代也不在乎服务态度。

顾骜:“虾爆鳝……”

“容易喉咙痒哦,别玩这套了忙着呢。”女服务员有些急躁。

顾骜:“不痒,就虾爆鳝,十六碗。还有什么别的冷盘看着上。”

“……我们的虾爆鳝虽然用的是水产做浇头,但也要收肉票的哦,一碗要四两肉票。”女服务员确认道。

“我直接拿外汇也要票么?当然你不收外币要全国肉票也行。”顾骜没舍得拿出美元或者港币来,因为那些官汇太低,所以拿的是家里的卢布。

这种顶级的、有招待外宾权限的老字号,自然也认识卢布,女店员立刻二话不说去了。(80年起国家会发行外汇券,到时候外币就不能在国内直接用了。如今还没外汇券,几种最主流外币还可以在涉外招待场所用)

十几个马仔见状,与有荣焉的同时,也忍不住偷偷窃笑。

“还是顾哥爽快,说虾爆鳝就虾爆鳝。”

“那桌好能折腾,把贵的东西统统点评嫌弃一遍,最后还是吃阳春面。”

“早知道吃阳春面,外面摊上一毛钱一碗都有,还来奎元馆作甚,白白贵三倍。”

顾骜听了,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不过也算是对时代百态有了新的心得:看来不管什么时代,都有一票微商式人格,吃饭只是为了发朋友圈的。

就算没有朋友圈,还能存在相册里等亲戚朋友来做客,然后给大伙看。

顾骜素来不喜欢传销,决定眼不见为净,就跟马风打了声招呼:“我先洗个手,一会儿菜上了你招呼大家。”

然后,他就躲到外面抽根烟静静心。

顾骜走后没多久,第一碗虾爆鳝就上了。马风不好意思先吃,想等顾骜回来,就摆在空位上没动。

谁知隔壁桌那个男同志,又趁机拿着相机过来,对着这碗面抢拍了一张。

连马风都看得好气又好笑。

他心念一动,突然抓住闻莺的手:“莺莺,你觉得顾哥怎么样?是不是又比我帅又比我出息?”

闻莺脸一红,早已看穿了马风的诡计:“你少试探我了!做人要自信,不要疑神疑鬼——我看重的不是钱和帅,是你的品性,有担当,又敢闯。

只要你一辈子保持自信,堂堂正正做好自己,我就跟你一辈子。至于别人条件是好是坏,关我们什么事,我知道那不是我们把控得住的。”

闻莺本来还有些朦朦胧胧地吊着备胎,不过此刻看马风有动摇和怀疑,她只能厚着脸皮把话彻底说清楚。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脸红了。

马风大喜,也不顾还有好几桌哥们儿、学妹在旁边呢,紧紧抓住闻莺的手,压低音量赌咒发誓:“莺莺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只要你跟着我,我就对你好一辈子!”

“聊什么呢,这么激动。脸色都憋得这么红。”原来是顾骜估计菜上得差不多了,抽完烟也就施施然地回来了。

“没……没什么,顾哥,要不来点酒吧,今天也是大伙刚认识你,没酒说不过去。”马风连忙岔开话题。

“行,那就来几瓶,尽量别喝大了。我就不要了,一会儿还开车。”

“你开车去火车站?那谁把车开回来?不如就叫个三轮车呗。”马风看顾骜不喝酒,有些扫兴。

“不是去火车站——我自驾开回京城。”顾骜解释道,

“我爸说,他想明白了。小车这玩意儿,还是要有德者居之。他副厂长都还没当上,就先把坐小车的派撑起来了,太招人恨呐。反正他驾驶证也还没学完,就让我开去京城用半年先。”

马风惊了:“直接开回京城?对了,这么说伯父年后就能升副厂长了?”

“明年3月份开完会吧,立了这么多政绩,不出意外陈厂长要调到京里去了。其实我是不在乎这些的,但老人家高兴,那就这样吧。”

第92章 招兵买马

三天之后,顾骜风尘仆仆地开着他的伏尔加二代,自驾回了京城。

这个时代的路况,是真的烂,又没有高速。幸好京沪沿线总算都是平原坦途,一路开60公里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顾骜开着私家车出现,所有同学都是一惊,不过好歹比钱塘那边的亲友反应要正常一些。

毕竟都是在京城见惯了世面的,部里司局级的领导,乃至学校的校长,都有皇冠可以开。处级和副司级的,也都有伏尔加配,或者可以长期“借用”。同学们对这些车都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能以“私家车”而非“公务车”的姿态出现罢了。

然后照例是分礼物、求介绍出差见闻,包括广交会上的种种情形,顾骜花了好大精力才应付过去。

当天晚上下班后,韩婷单独抽出时间,把顾骜叫到办公室里:

“本来说好两三天的事儿,前前后后拖了有十几天!去伊拉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我跟几个任课老师打过招呼了,给你们俩提前把期末考试简单弄掉,你们索性6月初再去吧,包处长那边我也跟他商量过了。”

去伊拉克的推销任务,本来就是非常机动灵活的,不像广交会或者三里岛核事故,要凑对方的时间。

如今已经快五月下旬了,如果学校可以为他特殊安排、把期末考试提前到6月初,那确实是考完再出国比较合适。

所以顾骜立刻同意了这个安排,也感谢了韩婷的为他着想。

“谢谢韩老师,真是怎么说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谢意。这次去粤州带回来一些南方特产,一会儿您尝个鲜——放心,这次真不值钱,人人都有的。”

韩婷本来又想板起脸来给顾骜做规矩了,看顾骜这么谨小慎微,才有些不忍,也就收下了礼物。

她温柔地拍了拍顾骜的肩膀:“小顾,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纯粹因为你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我带过最有出息的学生。我希望你能够为国家做更多贡献、发挥更多的才能。

所以我帮你着想是应该的,这是公事。你不可以有私下报恩的想法,那就是封建余孽了。我如果不提携你,也没有更争气的学生能让我提携了,不是么?”

“韩老师您放心,经过上次的事儿,我已经明白您的心情了。”

“你一边准备期末考试,一边别忘了跟伊丝米娜雅多沟通沟通,把耽误了的准备工作补回来,她可是等了你好久了。”

“明白,耽误不了。”

……

此后几天,顾骜无非是刻苦复习。

然后麦迪丽娜.伊丝米娜雅学妹也每天都来粘着他,问一些翻译方面的准备工作。

对方把阿拉伯语里各个单独的技术专有名词拆解念法、写法与顾骜核对一遍,然后商量着怎么生造一些合成的技术名词。或者是找词典里有没有现成的,要不就是请教老师一起斟酌。

大多数技术词汇是现成的,但每天也会有三五个需要临时拍板决定翻法——而这些词不但这次谈判可以用,伊丝米娜雅同学也会整理成论文,先发表到国内的语言学期刊上,到时候还能给国内的翻译出版社供稿,将新增的技术专有名词增补到阿汉词典里。

谁让外交学院的级别就是这么高呢,这里的师生发文章、探讨一些新时代下新名词的翻译方法,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往常更多的是跟英日语这些科技发达国家的语言之间对翻。

十几天后,6月3号,顾骜提前把这学期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都通过了。有两门老师实在没功夫提前出卷的,也用临时一对一口试的方法考察了一番,给了一个分数。

包处长那边得知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就定了个日子,让大家9号一起坐飞机去巴格达。

毕竟包处长自己也有繁忙的公务,还是要以迎合他的时间空档为主。另外也得给国外方面的有关部门留一些反应时间。

这是一种介于正式商务访问和民间推销的半官方出使,必要的外事礼节还是得注意的。

定了日子之后,韩婷就让顾骜每天吃饭都跟伊丝米娜雅一起,不许再碰酒和猪肉。

而羊肉则是敞开了管够,据说食堂还特地开小灶,宰了一只内-蒙草原上刚运来的一岁多羔羊,学校还从友谊宾馆借了个大师傅来,变着花样儿给他们做各种中东风格的烤肉吃,

从土耳其烤肉到塞浦路斯烤肉到巴格达烤肉。

还有一名借调来的教礼仪的老师,专门教顾骜如何优雅地吃各种烤肉以及手抓肉——谁让此前的西餐礼仪课,都是针对欧美国家的呢,关于如何尊重中东人的文化习俗,此前颇为空白。

没几天功夫,就让顾骜吃羊肉吃得都泛恶心了——尽管肉本身的质量着实不错。

……

又是一天傍晚,顾骜跟伊丝米娜雅聊完正事儿,去食堂吃晚饭。

伊丝米娜雅看顾学长这种不习惯天天吃羊肉的体质,为了祖国忍得这么辛苦,也有些心疼,就提议道:

“要不今天换个吃法吧?我问小食堂把生肉和炭借来,用我们那边的手法做给你吃?中东那些吃法,确实香料太重了。我给你做红柳羊肉串和手抓饭好了。”

这些日子下来,这个漂亮的小学妹对顾骜了解更加深入了些,对他的尊敬也是与日俱增。

不过顾骜倒是没有多想,也没有私心。他甚至都没有打探过学妹的背景家境,只是按工作上的合作者关系处理。

“这多不好意思,别费这个事儿了。”顾骜婉拒。

“没事儿~我就只能当当翻译,什么都干不了。顾学长您不一样,您的状态好一点,就能为国家多争取一些利益么。再说,我也吃腻了那种做法。”伊丝米娜雅把姿态放得很低。

或许是白人少女天然容易给人一种容易交朋友的错觉,让顾骜有所感染,他谢过之后,就没有阻止。

没想到伊丝米娜雅手还挺巧,干起活儿来看上去挺麻利的。京城自然不会有红柳,不过她还是拿别的干净木签子替代了,算是山寨。

看着学妹在小炭炉边忙活,顾骜决定找些话题打破尴尬。

“其实我家里是工人出身,往上三代都是工人吧,你呢。”

这实在是很拙劣的搭讪,纯属没话找话。但以顾骜这种不擅撩妹的直男属性,也只能聊些这个了。

“那你还真是出身好呢,我就没那么运气了,成分不太好。”伊丝米娜雅刷着佐料,叹息了一声。

“呃……”顾骜一时语塞。

他挑起这话题的时候,脑内依然被后世的价值观惯性驱使,所以觉得“祖上三代都是工人”是一种自我揭短的示弱姿态。

毕竟搁30年后,要是男女交友,男方上来就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工人”,那女方多半直接甩包包就走了。

浑然忘了现在工人阶级是统治加分项。

于是他连忙自我揭短:“也不纯是工人阶级,我妈有亲戚在对岸,所以前几年死了。我外公要是还活着,成分算是旧军人吧。所以我家也是划清界限,才好不容易挺过来的。”

这么一说,伊丝米娜雅的自卑之心立刻散去了不少,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强笑着说:“其实你别看我长这样,我祖上也算是爱国军人,我身上也有汉人血统的。

我高祖父是从内地过去的汉人,左宗棠复疆时带去的兵。只不过那里后来几代战乱,国家也控制不了,汉人渐渐弱势了,有入赘到当地人家的。

到我祖父母那一代,赶上苏联建立,我祖母是逃过境的白俄落魄贵族,我爷爷兵荒马乱时也混得惨,没得挑,就一起过了。

所以我是八分之一的汉人血统,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剩下八分之五才是维民——你不会嫌弃我有白俄成分,就不拿我当朋友了吧?”

顾骜听了,内心颇为感慨。

这也就是时代差异了,才会导致伊丝米娜雅这样的美女因为出身自卑。以至于在学校里,她跟其他78级的同学面前都很安静低调。

她要是晚生十几年,等苏联解体了,哪里会因为白俄血统而自卑呢。后世国内的白人美女,哪个不是混得好好的。

顾骜鼓励地拍拍她肩膀:“瞎想什么呢,我们早就说苏联是苏休了。白俄成分有什么大不了?我国自己都有俄族这个民族,其实一样的。”

伊丝米娜雅感动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肉串堪堪烤好,小食堂门口进来两个穿着绿军装的,拿着介绍信跟工作人员闻讯后,径直朝顾骜这边走来。

“请问你是顾同学么?”来人很客气地问,似乎对读书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敬畏感。

顾骜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我是,莫非你们就是……”

来人松了口气,自我介绍道:“罗勇信,刘壮,上周才去包处长那里报到的,他让我们办完手续到你这里来碰个面——听说你一直在期末考试,所以前两天没敢来打扰。顾同学,太感谢您帮我们介绍这份差事了。”

原来,这两人就是萧穗在越南时候认识的战友,却因为萧穗的一篇激进的战地报道,暂时阴差阳错失去了荣誉。后来顾骜答应过有机会帮忙找个差事。

这次外事局去伊拉克谈判,级别不足以动用外交部的涉外武官和编制安保力量(那些都是特工,用不起。包处长的事儿级别也不够),所以批了点临时预算,找两个没编制的人干临时工保镖。

他们应该是拿到介绍信后,就在顾骜期末考试那几天,先去跟包处长报道、“面试”过了,现在才来私下里感谢一下顾骜。

“原来是萧姐的战友啊,吃过了么,一起坐吧。”顾骜很客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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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强推,周五上架,想趁强推冲一下点击榜。所以后面三天改为上午7点和下午5点各一更。拉开六小时以上可以给追更的人多一倍点击量。

能追更的也拜托大家追一下,也就强推期间。

第93章 临门一脚

罗勇信和刘壮看着滋滋冒油的烤羊肉,脑中的天人交战无疑非常激烈。全靠当兵七八年养成的军纪,才死撑着婉拒。

他们看得出桌上这些肉绝对不够四个人吃的。而且伊丝米娜雅的容貌看着仙女凡尘,普通男人莫敢仰视,他们就更是自卑觉得不配吃她做的菜了。

幸好伊丝米娜雅比较有情商,也看出确实不够吃,于是连忙说:“学长你陪这两位同志先坐,我去窗口再买点熟菜。”

顾骜立刻反应过来,取了一张钱给妹子。

罗勇信和刘壮也连忙起身,跟着一起去了——已经让顾骜请客了,他们可不好意思再让小姑娘帮他们端饭。

顾骜注意到罗勇信的腿脚微微有些不便,莫非是打越南人的时候伤到了腿、留下后遗症没法再服役,才复员的么?

而那个刘壮,腿脚倒是没问题,拿不锈钢餐盘的姿势却是左撇子。赫然看得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是没有的,应该也是战伤导致的残疾了,右手虎口也因此无法做握持的动作,很多细活重活都干不了了。

不一会儿,两人各自端了满满一盘食物回来。估计那堆米饭就有两斤,还有每人一两斤涮羊肉片,至于蔬菜就比较简单了,无非是炖萝卜和白菜帮子,但分量绝对管够。

一边走还一边示意伊丝米娜雅太客气了,他们不用吃那么多肉。

最后,还是顾骜示意他们要尽快适应,不用拘束:“罗哥,刘哥,千万别客气。这也算是对你们进行必要的外事训练。到了伊拉克之后,那里的蔬菜大米都会比羊肉贵,所以你们一定要尽快习惯主要靠羊肉充饥的饮食习惯。”

“世上还有羊肉比蔬菜贵的地方?”两人愕然不已,这才庆幸地埋头猛吃起来。

一边吃,顾骜随口问了两人此前履历、部队情况,好多掌握点有用信息——萧穗找他托关系的时候,不会说太多细节资料。

罗勇信便自我介绍:“我们都是蜀都军区第13军149师的,我当七年兵了,小刘当了五年,战前都已经提了班长。这次负伤不能再胜任山地战,所以复员了。

我们都是金沙渡人,靠近蜀滇边界的南方山区。家里世代猎人,十年前国家来金沙渡山里开矿,设了攀州,家里人才改行当了矿工。山里太穷了,幸亏我们身体过硬,后来层层选拔参了军。”

顾骜前世对军事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辈子好歹跟这场对越冲突介入挺多,所以周边资料看得不少。

他知道13军149师,是我军的山地战王牌,人员都是从蜀滇的十万大山里招募来的悍勇山民,不是猎户就是矿工。

如果对这些没什么概念的外行人,大致就当成诸葛亮七擒孟获后,从南蛮那里招募的“无当飞军”来理解就行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部队山地战特别厉害,所以坦克配得比较少,但跟越南人干的时候,遇到无法动用装甲部队的山地丛林硬钉子,就派这些部队上去死磕。

所以罗勇信和刘壮都是在谅山上受了重伤,最后死人堆里挖回来的。

顾骜心里有数之后,再审视对方的外貌,就觉得有些理解了:

刚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两人不太高大,罗勇信估计1米7都不到,刘壮可能勉强1米7出头。而且都是浑身肌肉精瘦,显得灵敏有余,但力量不足。

不过既然是山地战部队的,这种体格也就不奇怪了。

“这次是去伊拉克,不是山地丛林环境,也不一定靠枪法,你们能适应吧?”顾骜出于谨慎,决定还是确认一下。

罗勇信有些急了,显然很重视这份临时工的机会,期期艾艾不知怎么解释,最后只憋出了一句:“顾同学,你别怪我不会说话,反正我杀了五个越南兵,都是有军功章和档案证明的!”

刘壮连忙心领神会地补充:“我也杀了六个——呃对了,其实罗哥比我厉害,他六年前还杀过两个美国兵呢,不过这事儿不能明着说,那时候咱是秘密志愿的。”

顾骜立刻再无怀疑。

不管是什么作战环境,能杀那么多越南人和美国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行,咱以茶代酒,喝一杯,出了国就要互相照应。”

四人一起喝了茶,顾骜想起个事儿,就问罗勇信:“你们还恨萧记者写的报道么?让你们暂时失去了荣誉,否则估计能有个二等功。”

罗勇信很实在地叹息了一声:“功劳大小,还不是看事迹有没有被人看见。如果萧记者什么也不写,估计也就没人关心谁第一批攻上谅山了吧。

本来就是子弹扫过来,一眨眼的事儿。我班上还有7个战友,那天都死在山上了,跟他们比比,能从死人堆里挖回来,已经是好命了。”

一旁的刘壮也感慨:“萧记者还挺有良心,也仗义。当初跟我们最一线的部队待在一块,一起吃一起上前线,没跟其他记者那样呆野战医院,大家都挺敬重她的,一个女同志都能这么勇敢。何况事后她还私下贴了我们好多钱,比国家的残助补贴还高了,我其实挺感激她的。”

刘壮的话似乎提醒了罗勇信,后者连忙从军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郑重地交给顾骜。

“顾同学,我们来京城之前,去过萧同志那里。她有一封新的信,还有一些钱,让我带给你,说是之前问你借的,现在还你。我本来想等你回房没人,再单独交给你的。既然小刘都提起了,现在给你吧。”

顾骜很是惊讶,他知道萧穗肯定要还钱,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难道只是一部分?还是她突然稿费赚了那么多?

一旁的伊丝米娜雅也耳朵竖了起来,很好奇一个女战地记者会给顾学长寄什么、两人貌似有大额的“通财之谊”呢,关系难道不一般?

顾骜也就当面拆开信来看。

“顾骜吾弟如晤:……”

萧穗在信里一共提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她觉得自己复习准备得不错,决心考复旦的中文系,回沪江念书,还有类似求安慰求鼓励之类的话。(她父亲是沪江人,因为工作调动到徽省文联)

第二件事是说三个月前问顾骜借的那1000块钱,她可以提前还清了。钱也附随在信一起,由罗勇信带给他。

顾骜拆开那封钱,发现果然是足足100张大团结。

第三件事,便涉及到萧穗与他聊些人生近况,包括为什么能提前凑够这笔钱。

“军报稿费已结清,我的第一部战地小说《七个战士和一个零》也被解防军文艺上刊载,已有出版社联系收录到相关短篇小说集。

另有此前创作电影剧本《心弦》,被母亲借机交由沪江电影制片厂采用,稿费也已到账。望日后再有机遇,互相砥砺。顺颂近祺,姊萧穗。”

顾骜看了,不由啧啧称奇。萧穗自从立了功、成了英雄之后,似乎一下子创作生涯就爆发了,写小说也可以出版,写剧本也有顶级制片厂买,竟然三四个月就赚了几千块钱。

编剧和作家,果然是这个时代的高收入者。那些靠死工资撑着的人,哪怕是100多块的八级工,一辈子都是赶不上的。

也难怪国家从80年开始就立法:稿费800块以上的要纳税……

不过从萧穗的信里,顾骜也可以看出这个时代文艺出版市场的另一面:人的名声很重要,内容质量有时候反而并不是第一位的。

尤其是因为没有市场化竞争,片子和小说太少,有啥观众就要看啥,所以捧谁谁就红。

萧穗的剧本之所以能被制片厂用,并不一定是别人的水平都不如她,只是因为她后妈会演女主角,所以向制片人推荐了女儿的剧本。而制片人看到这是个军报系统的英雄,差不多就用了。

“等伊拉克回来,暑假里找她一起喝个茶吧,如果真考上复旦了,聊聊译制片的事儿。”顾骜内心暗忖,便把信重新收好。

“顾学长,你认识的朋友好像都很厉害哦。”一旁的伊丝米娜雅旁敲侧击地问。

顾骜神色一肃:“你看到啥了?”

伊丝米娜雅连忙摆手:“没没没,我怎么会偷看你的私人信件呢。只是听你们聊天,就知道那个姐姐好像写文章就能赚很多钱吧。”

“还行吧。”顾骜实话实说,“别胡思乱想了,咱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

经过最后一周的缜密准备,包处长,顾骜,还有包处长的一名秘书(男的),加上翻译伊丝米娜雅、两名安保人员罗勇信和刘壮。

一行六人,终于登上了飞往巴格达的国际航班。

79年国内还波音747这种两条过道三组座位的宽体客机,所以大伙儿坐的是一架图-154。

单过道,每侧三个座位。顾骜和伊丝米娜雅、包处长坐同一排,另三人坐一排。考虑到伊丝米娜雅没有坐过飞机,顾骜很绅士地让学妹坐窗口,一会儿好看看风景。

机腹的货仓里,还通过外交托运携带了少量武器。(不能随身携带,而且要枪弹分开封存)

如今的伊拉克还是一个比较混乱的国家,距离侯赛因将军正式做总统,还有1个月的时间——他目前的职位还是复兴档副总枢机,兼宣传和安全部长;同时是军方总司令。

考虑到过渡时代的国情,伊方的相关法规乃至潜规则,也是允许外国正规访问团的安保人员,携带一定武器的。

就像后世那些非洲落后国家,同样不可能禁止外国人持枪。

——

第二更下午五点。明后天也这样

第94章 两手准备

放好随身行李、系好安全带后,包处长看到靠窗的伊丝米娜雅有些神不守舍,就和蔼地询问:

“米娜,怎么了?第一次出国很紧张么?”

麦迪丽娜.伊丝米娜雅的名字太长,所以大伙儿略熟悉之后,平时聊天约定俗成就瞎喊她“米娜”了,虽说按语法还是喊“麦迪”更贴切些。

“没……没事,只是因为没坐过飞机,到时候就好了。包处长您见笑了。”伊丝米娜雅报以歉意的微笑。

“没事就好。”包处长不疑有他,转而笑着关照了顾骜一句,“这可是你学妹,要绅士一点,一路上照顾好。”

顾骜报以微笑,然后轻轻抓了一下伊丝米娜雅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紧张。

妹子强行安静下来,内心的砰砰狂跳也略微平复,脑中却依然忍不住回想前两天发生的一幕。

……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

当时,伊丝米娜雅已经提前做好了出国前的万全准备,对于本领域的技术阿语口译、笔译,都彻底滚瓜烂熟。

但是吃过晚饭后,顾学长单独把她叫到了校图书馆内一间没有人的自习室,然后给她看了一份类似于论文的东西,让她准备一下,学着如何翻译成阿语。

如果换个日系风格的场景,这种孤男寡女自习室的剧本,后面就该是.AVI的展开了。不过伊丝米娜雅对顾学长却是足够信任,完全不疑有他。

但坐下来仅仅看了几秒钟,她就发现了问题。

学长给她的,并不是往日那种技术论文。

而是一篇关于人类学和历史、宗教、考古研究的论文。引用很多,但是行文挺杂乱,不像是名家所作。

仅有能看出成体系的引用,来自于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一名年轻的副教授,名叫施罗默.桑德。以及UC伯克利的一个生物化学专家,凯利.莫里斯教授。

莫非是顾学长自己拼凑的?

考古学家,生化学家,历史学家,人类学家……这些人捏在一起能研究出什么跨圈的大阴谋?

完全看不出和这次的任务有什么关系,简直让人一脸懵逼。

尽管心里有些疑惑,伊丝米娜雅还是无条件执行了学长分配的翻译任务,一句句地细心讲解。

但顾骜的一句额外关照,却让她紧张:

“米娜,这是我为此次出访准备的最后杀手锏。如果实在打不开局面,可能要靠这些文章作为敲门砖,直接争取侯赛因将军本人的友谊。

但是这些文章的动用会有很大风险,所以你学会怎么翻译后,对谁都不能说。只要到时候我用到了,你能顺利译出来就行了。如果用不到,你就把这件事儿烂在心里——这些考古学和人类学的专有名词,你好好核查一下。”

伊丝米娜雅下意识反问:“那包处长要是问起来呢?”

“包处长那儿也不许说!这些老派的人,不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他们对中东世界的了解不够。”顾骜斩钉截铁地说,还仅仅抓住伊丝米娜雅的双肩,轻轻晃了一下,用恳求的眼神。

伊丝米娜雅好生为难,这是违反纪律的。

但跟顾骜目光接触后,她整个人都柔软了一些,一咬牙说:“好,我信你。可是我恐怕到时候无法解释……”

顾骜安慰道:“不会连累你的——你要做的,只是等我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后,能够很快流利地翻译出来。谁会知道你是提前预作准备的呢?说不定包处长还会在内心夸赞你的翻译水平高,人文社科类的专业词汇不必复习都能信口拈来。”

伊丝米娜雅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也就顺从了,内心隐隐然真把自己当成了顾骜的同谋犯,虽然顾骜什么好处都没许诺她。

只能说16岁的懵懂少女,在自己仰慕的学长面前,太好骗了吧。

“这是我跟顾学长之间的小秘密呢……他这么信任我,对谁都不能说的事儿,也对我说,我不能辜负他。为他违反一次纪律也顾不得了。”

……

伊丝米娜雅内心乱糟糟地,回忆着为学长违反外事纪律的往昔。

以至于连第一次坐飞机的风景良机,都忘了把握,面朝舷窗怔怔愣了会儿,竟睡着了。

再次被空姐叫醒,图154客机已经到了6000公里外的巴格达,即将降落了。

“环境好优美,竟然有这么多绿树,我还以为只有些沙漠棕榈呢。”伊丝米娜雅趁着落地前最后几分钟,俯瞰了翠绿、碧蓝和石灰白为主色调的城市,很是诧异。

不愧是中东的明珠。

她印象里,中东应该都是跟她故乡那些产石油的城市一样,除了油田就是大漠。

“功课白做了么,这里是伊拉克,不是沙特、阿联酋。孕育古文明的两河流域——那条市中心最繁华区穿过的,就是底格里斯河。西北边郊区的是幼发拉底河,环境能不好么。”

顾骜如是给学妹扫盲。

凭良心说,如果不是后世的战争,伊拉克的天然条件,真是比沙特还好太多。

其他中东国家虽然也有石油,但那些国家统统都是沙漠,非常缺水。还得出口石油换淡水、农产品,在这些方面挨一刀宰。

伊拉克却刚好踩在古文明的发祥地,有水量丰沛的两河,可谓是从工矿农牧全方位自给自足,不会被人卡脖子。

首都巴格达的选址,恰好位于两河距离最近的拐点上——幼、底两河在这里只相距30公里。

所以巴格达这个位置,从5300年前起就是两河居民互相贸易的枢纽,地方特产货物到了这里,从船上卸下来,用骆驼扛过30公里的陆路,再装到另一条大河流域的货船上。

航班降落在了巴格达机场,然后有一辆伊拉克军方后勤装备部门的外事车辆,专门来接顾骜一行人。

包处长一开始都做好心理准备、不会有多好的待遇了,见状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轻声对顾骜说:“没想到伊拉克人这么客气,连我们这种半官方的、推销性质的访客,都这么舍得花钱接待。”

顾骜笑道:“伊拉克人有钱着呢,不要用72年中美关系正常化之前的眼光看待。73年石油危机后,6年里这个国家就翻天覆地了。车子闲着也是闲着,至于汽油——这里的汽油比瓶装矿泉水还便宜。”

车子一路开到底格里斯河岸边的北城区,停在一幢酒店门口。这里紧邻医学城,往北几百米就是巴格达大学。

沿着底格里斯河畔顺流而下一公里,是侯赛因将军的官邸阿巴斯宫。下游对岸则是伊拉克的外交部和使馆区——中国的大使馆也在那一带。

包处长跟伊方的接待人员稍微聊了一下,确认了行程,于是回到房间后就跟大伙儿吩咐:

“晚宴伊拉克人说已经定好了,不过没有高官出席。明天周日自由活动,先在巴格达熟悉一下环境。想出去玩的可以自便。后天周一下午,会安排开始正式会谈,伊拉克人没有加班的习惯。”

“明白。”其余五人都回答得很干脆。

包处长又扫视了一眼人群,眼神中流露出一些为难,解释道:“伊拉克方面只知道我们的人数,没问男女。所以准备了三个房间。米娜,你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跟他们换小房间,让小顾跟保安三个人挤一间大的,保安打地铺好了。”

“没……没关系,在国外,当然要适应艰苦环境了。我最小,怎么能搞特殊化呢。我相信顾学长的。”伊丝米娜雅脸红地婉拒了。

……

周日,顾骜带着学妹在巴格达玩了一天,请客喝了中东风格的咖啡,还泡了土耳其式澡堂,吃中东水果和甜点。(搓澡的地方当然是男女分开的,休息室是一起的)

次日,大家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紧张的谈判中。

一开始,伊拉克方面只是派基层的事务性官员来谈,了解一下产品参数和商务条件。

包处长花了不少精力,也免不了偷偷送礼或者许诺在上官面前美言,终于凭着巧舌如簧,让对方渐渐提升级别、见到了一名后勤装备部门的主要领导,阿卜杜拉上校。

“阿普杜拉将军,我国的钱塘制氧机厂在空气分离设备领域,绝对是国际领先水平的——希望您明白,我们不仅仅是性价比有优势,也并不是想卖便宜货给你们。而是我们的质量和全生命周期能耗竞争力,都比法国货有一定的优势。

我们的制氦机甚至取得了美国能源部的订单,前两套设备都已经供货并且被美国人验收通过了。这都是有据可查的,您看,这是跟美国人的合同,这是验收后的回执……”

包处长口干舌燥地跟一位伊拉克上校吹牛,从他的措辞里,可以看出已经有些不太恰当——对方明明是上校,他却要尊称“将军”。搞得当翻译的伊丝米娜雅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模糊处理。

前侯赛因时期的伊拉克,军衔上还是比较克制的。甚至可以说大多数军人搞事情上去的中东国家,都喜欢在军衔上摆谦虚姿态。

比如隔壁的卡扎菲,混到国家元首了还是个上校,一辈子上校到底,以示“尊重军队授衔传统的严肃性,绝不在取得政权后,用自己的权力谋取晋升”。

这个阿普杜拉上校,大致相当于国内总装备部下属的“科技订购部”的常务负责人。

可以说,如果不是美国能源部的单子在前面扯虎皮拉大旗,让伊方多了几分看西洋镜的念头,包处长连这个上校都见不着。

然而,对方只是对包处长的介绍表面赞许,实际上依然慢性子无动于衷:“是挺不错的,先去吃饭吧,吃过饭再聊。超大型制氧机这种设备,我们军方目前的应用场景还不成熟,上面也没有任务,暂时不用急。”

“上校……”包处长有些急。

第95章 无法复制的胜利

“我们不差钱,要买就买最好的——刚才听介绍,你们只是制氦机处于国际领先水平,而制氧机上,没看出比法液空好,这是两个不能混淆的技术领域,至少法液空的制冷技术就是比你们强。

那个六万方级大制氧,还是贵国71年搞战略核导弹的时候配套开发的吧?那都是八年前的技术了。别说我们现在没需求,就算有需求,也要买全世界最好的,不可能买过时货。”

说完,阿普杜拉上校不再给任何质疑的机会,直接示意负责招待的人好好安排。

“这情况跟预想的不太对啊。”包处长暗暗感慨。

出国之前,他们已经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觉得己方的东西本来就有竞争优势,再加上5月份广交会时美国能源部的订单,给国内厂子的技术实力大大背书了一下,应该很容易谈。

但是,伊拉克人这两天表现出来的土豪,完全出乎了包处长的意料。

国内强调的“性价比”,伊拉克人看都不看,只强调“最好、最新”。

而仅靠一两次成功订单带来的业绩,即使客户是美国能源部,也依然不足以让国内企业的商业信誉和产品质量口碑直接碾压法液空。因此这张牌在无法配合价格战一起使用的情况下,就威力大减了。

最致命的是,伊方对于什么时候配齐这些装备,欲望和动机不是很强烈,不急。

顾骜倒是比包处长识时务得多。

他早就知道伊拉克不差钱,也不赞成包处长这么稳扎稳打的胆小谈判策略,所以趁机怂恿:

“要不下午谈判的时候,就把话挑明了吧?直接暗示伊拉克人,如果买法液空的货,一旦伊拉克方面发展核武器的倾向显露出来,法国人肯定会断供。”

把这个点加入到谈判计划中,也是出国前就商量好的。

但如果把这话挑明了,那就等于告诉伊拉克人“我们觉得你们在发展核武器”,一切就没有腾挪的余地了。

所以包处长在最初的谈判中,一直就事论事,压着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言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用。

“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光这一点也不太够,你还有别的什么后续条件么。”包处长为难地说。

“另外么,就是承诺明年年底之前供货,然后上九万方级别的大制样,比目前的能效、规模都再提升一级——目前二炮用的,都是71年立项、73年供货的,我们自己是觉得还不错的,但伊拉克人既然要追求‘最新’,就给他们看看诚意好了。

过了六年,产品技术再升一级,以厂子目前的情况,估计也能做到,有钱就行。这样伊拉克人的面子也有了。法液空那边,目前也能造出九万方级别的了,我们确实比他们落后几年。”

包处长暗暗点头:“如果技术上可以再改进一点,哪怕实质性进步不大,至少不让伊拉克人丢面子,这事儿就这么安排吧。唉,真没想到他们这么有钱了。”

20多年前,中国和伊拉克建交的时候,包处长依稀记得那只是个第三世界的穷兄弟罢了。

谁知对方跟你做了15年穷兄弟后,从第16年到第21年,突然就爆炸式有钱了,找谁说理去?

……

午餐在友好祥和的氛围中结束。

下午阿普杜拉上校另有别的事情,继续安排些小喽啰跟中方谈技术细节。

包处长也只好转变策略,让顾骜先跟对方的技术官员侃侃“装备技术升级”。

进展还算不错,至少弥合了一部分伊拉克人嫌弃“档次太低”的心理,算是挖掉了谈判中的一个障碍点。

眼看快下班了,包处长好说歹说地斡旋,又争取到几分钟再向阿卜杜拉上校当面汇报进展的机会:

“上校,您觉得法国货更可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的历史更悠久、商誉更好。而贵国对我们的产品,则长期以来缺乏了解。但请您注意,六万方级别以上的大制氧设备,目前是国际上主流的弹道导弹地下基地标配。

如果贵国以后在军事装备领域有新的部署,触动了西方世界的敏感神经,这些可能被挪用为战略配套的装备,可能都会面临禁运和售后中断,如果还想追加订单也追加不了……”

包处长这番话还是很中肯的,已经算是揭盖子了。

更何况,1979年的伊拉克,和美国的关系还是比较紧张的——要到一年多之后,两伊战争开打,美国才开始倾向于略微支持伊拉克。

因为伊朗的霍梅尼在美国人看来更坏,他推翻了跟美国高度亲密的巴列维王朝。所以哪怕侯赛因将军也不被美国人喜欢,也只能捏着鼻子暂时给他们递刀子、好让他们狗咬狗双输。

(巴列维王朝时期,美国对伊朗很好,甚至把1974年刚刚服役的F14熊猫战斗机都卖给他们了。)

然而,这位阿普杜拉上校,似乎是挺知道国家的顶级机密,对“侯赛因将军当上总统后,会跟伊朗开战、搞好与西方的关系”很有信心,所以并没有全盘被包处长唬住。

只听他严肃地打着官腔:“包先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伊拉克是爱好和平的国家,从来没有发展核武器和洲际导弹的计划!

至于你觉得法液空会对我们禁运,不会是商业污蔑吧——我国的民用浓缩铀技术就是法国人提供的,你觉得他们……呵呵。”

这番话倒是不假,伊拉克虽然一直没敢承认自己搞核弹,但对于拥有民用的实验性反应堆,还是承认的——

那是3年前,也就是1976年,侯赛因将军向时任的少壮派法国总-理希拉克买的,花了伊方3亿美元。(希拉克当过4年总-理,后来又下去了,90年代又当了总统)

这样一番唇枪舌剑后,顾骜也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确实有点想当然。

他只是依靠后世21世纪初、国内制氧机厂利用西方制裁、然后高价把大型制氧机卖给伊朗、北棒这个事件,就逆向推导出如今也能在伊拉克努力一把。

但对于后世那些事件,顾骜并不是亲历者,也就不知道当时的具体谈判技巧——他如今采用的一切谈判技巧,还是结合自己在外交学院的两年饱读,以及此前的几次实践经验。

而如今伊拉克面临的禁运尺度,显然比后世的伊朗和北棒要宽松一些。这里面就有不少谈判技法无法直接复制硬套了。

见包处长无法应付,顾骜也使出浑身解数劝说:“阿普杜拉上校,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您应该知道,希拉克已经不是法国总-理了——他从76年底就被迫辞去总-理职务,如今反而成了巴黎市长!这说明法国现政府对他当初的激进少壮策略有所不满。

所以禁运还是非常可能的!再说如果贵国问同一个国家买反应堆、洲际导弹、乃至导弹井的配套装备,这不是太显眼了嘛?会授人以柄的。不如分开采购,更容易巧立名目蒙混过关……”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会慢慢考察的。”阿卜杜拉上校继续太极着。

……

“这帮伊拉克人怎么就这么墨迹!办事效率好低啊。好处、利弊都分析尽了,进度推动咋就恁慢。”

一周的谈判结束后,包处长被彻底磨得没脾气了。

他的口才和待人接物水平,并没有任何问题。在最初的不适后,也已经进入状态,彻底发挥出来了。

顾骜的技术吹嘘能力,以及灵光一闪的小点子,也都把功夫用到了九成九,但偏偏差最后临门一脚。

关键是这里面的文化差异和价值导向差异,包处长觉得没法理解。

顾骜分析道:“我理解,伊拉克算是军事独-裁国家,虽然侯赛因将军还没当上总统,但他就是无冕之王。这里的将军们做事唯一考量,就是如何讨好长官意志——

反正现在又不是战争年代,他们不急。如果一件事既不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主动做好之后也难以讨好长官意志和邀功,效率自然低下了。”

包处长不甘心地说:“那就是要好处了?我也好几次明示暗示过事成之后可以给……”

“还不够!”顾骜诚恳地打断,“这里的军官生活都非常优渥。我们国内纪律允许返的好处,根本打动不了。

比如原先6万方级大制氧,全部成本90万美元,拟定卖120万一套,25%利润。如果要提9万方级别,售价200万——你能按300万报、然后返100万回扣么?”

包处长被这种胃口彻底吓了一跳。

他觉得外国管理人员收好处,一辆车就顶天了,哪里见过100万美元的回扣!

虽然这笔钱是上上下下全部加起来的打点,并不是给阿普杜拉上校一个人的。

包处长:“这不可能的,太夸张了。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唉,我就是说你高估对方的胃口了。”

顾骜内心哂笑:你是没见过后世招标层层加码的中间商……

“就算我高估好了,再打个对折,账能做的过来么?能让这么优渥的军官铤而走险的,肯定不能是小利益。”

包处长叹息着抽了根烟,眉毛都拧成了川字:

“两手准备吧,我再密电专门向国内申请些尺度——这种脏活儿很难办的,明明是伊拉克人要回扣,到时候上面还查我查得很严,天地良心呐。

不过你那边,也尽量想办法看看,有没有‘讨好长官意志’的办法。咱能不加好处把生意做下来,就不加好处吧。”

第96章 长官意志

包处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时外事官员真的很廉洁,最多只敢吃喝、收点纪念品,但绝对不敢伸手现金。

所以和资本注意国家打交道,这方面就要很谨慎。因为你一旦为对方的政府采购官员申请到大笔现金回扣,国内也容易有色眼镜看你——这人经手了这么多账面上看不见的钱,他本人会有吗?

包处长是想在官场上再多多进步的,是真的希望晋升后做更多贡献。自然不想留下被人嚼舌头的隐患。

而顾骜也不想留下瓜田李下的嫌疑。

他希望将来时代背景允许后,功成身退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亨。

而且他知道,自己此行说不定会结交到一些朋友。如果花了钱,将来他也确实成了“伊拉克人民的老朋友”,会不会有花公家的钱、买私人友谊的嫌疑?

这种“无形资产”是彻底说不清的。

不过包处长还挺仗义,在聊到回扣战术时,最后补了一句:“小顾,你还前途远大,如果真要动到钱,我来经手——我反正是躲不过的,你就别脏手了。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无功而返,宁可不卖设备了。”

顾骜听了,微微有些感动。

他一咬牙,吐露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那就尽量别动钱吧,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直接讨好高层,建立起友谊。但是你需要给我权限,以及制造与高层见面的机会。”

他说的,就是出国前让伊丝米娜雅翻译的那几篇神秘的人文社科类学术成果了。

别觉得文科的论文不值钱,有时候一个历史研究的真相,可以让世界各国的外交局面发生剧烈波动。

而顾骜要用的这个杀手锏,正是后世2008年一位名叫施罗默的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历史教授公布的研究成果,名叫“虚构的犹大民族”,揭露了犹大人这个种族事实上根本并不存在——或者说犹大不是一个血统概念,而仅仅是一个宗教概念,是被人伪装成民族的。

这个成果足以从根子上杀断以色列人抢夺巴勒斯坦土地的“自古以来”法理正当性,所以被任何一个中东国家的领导掌握,威力绝对大于物理层面的核弹。也足以让顾骜换取成为侯赛因将军的座上宾。

成果的具体论证很复杂,暂且不赘述。

而顾骜前世之所以知道这个成果,也并不奇怪,一来那一世他是08年金融危机后大学毕业的,自然恨死了金融狗族,所以犹大人的负面成果他都比较关注。二来么,这些劲爆的成果,稍微知识广博的人都会知道。

码农永远是一类终生学习者,后世的顾骜也在罗胖子的“得到APP”上订阅过付费学习课程,那上面有个每年300多块的《每天听本书》栏目,是他前世每天坐地铁上下班路上都会听的,就听到了《虚构的犹大民族》的详解。

罗胖子的“得到”有2000万付费订阅用户,所以你只要是一个终生学习者,只要你的好学程度在十几亿人里能排到前2000万名,哪怕你是一个工科生、码农,知道那些文科生都不知道的东西,也是顺理成章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

“你想干什么?”包处长警惕地问。

顾骜斟酌着措辞:“侯赛因将军目前最想对付的是什么人?无非是伊朗,还有以色列。我可以私下里给他当智库,秘密指点些对付以色列的毒计。如果你授权,我就这么干——保证让他们保密,不泄露主意是我指点的,这样就不会影响邦交了。”

听他这么说,包处长反而不担心了:“你开什么玩笑!人家国家的智库多了去了,计策这种东西,你想得到别人也想得到,能值这么多钱?”

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跑到对方门口指点江山的人了,肯定会被当成大谈炎炎的辣鸡轰出来的。

“不要小看我们学校,我们有和社科院一样完备的外国人文社科类学术期刊图书馆,我可是旁征博引做过很多功课的。”顾骜还不想吐露细节,便用招牌为自己增加公信力,“另外,如果不这么干,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么?”

包处长一想也是,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

“你能保证,只是提一些秘密咨询意见么?不超出这个范围?不泄露国家机密?”

顾骜:“不超出。”

包处长拧着眉头思之再三:“行,看在你两次立功的份上,放手去办吧,这锅我帮你背了。咱先斩后奏!就说是你跟对方私交谈话的时候,临时起意想到的!

不过如果这次搞砸了,你在部里积累的信用就算清零了。到毕业为止,你别想再捞到什么好机会!”

显然,最后还是顾骜的“历史战绩”促成了包处长的信任。

如果没有此前在一机部的两次功劳、以及去年在外交部的那次功劳,包处长此刻或许就会选择“谈不成就打道回府,不管这摊子烂账”了。

但既然顾骜明显是大有前途的人,他自己也敢拿前途赌,包处长就跟一注好了。成了之后,那也是领导有方。

而且,包处长还算仗义,他不仅同意,还为顾骜创造机会,试图通过阿普杜拉上校,再寻求接触到军方装备部门更高层的将领。

这里面花费的心血绝对是不少的,顾骜自己也绝对是搞不定的。他拉交情和求见高官要人的本事还没练出来呢,完全不是包处长这种再外事系统锤炼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可比。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么。

顾骜只能负责临门一脚。

……

几天辛苦卓绝的钻营后,包处长终于为顾骜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小顾!明天有个午宴,是巴尔赞少将要来装备部视察。我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座位,你要好好表现——连陈秘书都没法出席了,只有我、你、还有米娜。

我可是打点很久才争取到的!巴尔赞少将可是侯赛因将军的家人!不管你有什么赢得伊拉克掌权者友谊的计策,趁这个机会说,绝对可以上达-天-听!”

这其中的曲折,顾骜没有资格亲历,也就不明细节。他唯有振奋精神,表示全力以赴。

第二天,一个午间便宴。

这是巴尔赞少将来军方装备部门视察的日子。他虽然名义上兼着部长的职务,但实际工作都是丢给常务的副部料理——因为他太年轻,才20几岁,而且平时还兼着另外两个部长,没空。

“将军,今天恰好有中方装备外贸部门的谈判人员在。我想您可能会对东方来的客人感兴趣,就安排了他们陪您一起赴宴,您觉得如何?”阿普杜拉上校谄媚地介绍。

包处长和中方的一行人,立刻报以谦逊的姿态。包处长内心还忐忑不安,唯恐这些纨绔子弟难伺候,临门一脚闹出幺蛾子,不给开口机会。

然而,巴尔赞少将的视线转向他们时,只是一开始皱眉无聊,随后很快就好奇起来了。

当然,并不是那种看见能人智士的好奇,而是看到了稀有宠物的好奇。

他没怎么见过东方人,更不理解东方人为什么也会有这么年轻的外事人员。

“几岁了?”他一点都不顾外交礼仪,居然没跟包处长打招呼,而是直截了当问顾骜。

伊丝米娜雅连忙帮他翻译。

“你也是!”巴尔赞将军玩味地补充了一句,显然指刚才的问题包括翻译妹子。

“我们都18岁。”顾骜略微谎报了年龄,他怕再小会让对方感到轻视。

“18岁就能当外事人员?顾,你是华夏的高官子女么?”巴尔赞少将想当然地以己度人。

顾骜完全没意识到话题是这样的展开,他忽然觉得有一种“康熙见到韦小宝”的即时感。

莫非这个巴尔赞少将因为平时看不到比自己还年轻的高官,所以好奇心爆棚了?

但也得注意官场礼仪吧?怎么想到啥就问啥?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顾骜稍微分析了一波,就断定这个巴尔赞少将肯定是喜欢和其他权贵字第交朋友的,他只好说谎了:

“我父亲不算什么高官,只是工业部门的局级干部吧。”

其实,哪怕老爹明年顶了秦副厂长的位置,那他也不过县处级而已(正厂长才副厅级)。顾骜牛吹得稍微有些大了,但语气则装作很谦卑。

伊丝米娜雅还得小心翼翼地把这里面的级别,用伊拉克人听得懂的方式翻译过去。

谁知对方的思维又跳跃了,把兴趣转移到了翻译妹子身上。

“这位翻译小姐,能介绍一下你自己么?”

“我是中-国西北人。”伊丝米娜雅有些紧张,唯恐被对方误认是本地的翻译。

“那愿意来我们伊拉克么?你们那边生活肯定很不方便吧。”巴尔赞少将的语气倒听不出多大恶意,但浑然有多动症倾向。

如一切少年得志的纨绔一样,对什么都没耐心,但看到新事物就想弄个明白——不过也只是“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顾骜知道形势危急,趁着伊丝米娜雅还戴着面纱,他连忙强行转移话题:

“巴尔赞将军!中伊两国的传统友谊是悠久的,我们这次来,也是想为侯赛因将军的国防大业添砖加瓦。听说下个月就是贵国的总统任期交接时间了,我们先提前祝贺侯赛因将军!”

巴尔赞将军脸色有些不悦:“你们难道能卖给我国洲际导弹?”

“那……当然还不在计划中。”包处长连忙出来打圆场。

“没问你!”巴尔赞少将嚣张地打断了包处长,他压根儿懒得听上了年纪的外国人说教。然后,又转向顾骜,傲然道:

“既然不卖洲际导弹,我不觉得你们能‘添砖加瓦’。”

顾骜破釜沉舟地说:“并不是只有武力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我国学者考证出一些历史铁证,能让犹大人窃据巴勒斯坦的暴行,失去其历史合法性呢?这不比原子弹有用吗?难道侯赛因将军不想成为整个中东世界的大英雄?”

此言一出,宴会厅里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阿卜杜拉上校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些话可不能乱开玩笑!我们这儿不是给巴格达大学那些迂腐骗预算的人吹牛的!”

“包先生,顾先生的话能代表贵国的学术观点么?他是想说贵国的社科部门有此研究,还是他个人有此研究?”其余比较缜密的事务性官员也连忙质问。

包处长也有些紧张了。

幸好顾骜很有担当地抢着开口:“是我个人的业余研究、偶有所得,所以当然也算是‘我国学者’的研究成果了,只是没发表过。

我曾经就读于国内最高的社科研究学府。外交学院在地缘政治史和地缘人类史方面的研究,绝对是东亚数一数二的。”

顾骜没把话说满,毕竟要给东京大学留个面子,但北大什么的就不用留面子了。

因为在这两个细分领域,外交学院确实是全中国第一,甩北、人几条街。人家一辈子就是当这方面智库,专业的。

幸亏巴尔赞少将是个好奇心爆棚的人,所以听了顾骜的惊天吹牛后,竟然有耐心再听下去——如果此刻换一个年长的、老成持重的伊方官员,说不定直接就结束对话了。

“那你先说说看你的观点。”

“我可以用铁证证明——犹大人作为一个‘民族’,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本身根本不存在。这个种族,是18世纪以来犹大舆论宣传机器捏造的产物,为的就是给他们在巴勒斯坦复国编造正当性。”

所有人差点儿把咖啡喷出来。

“呵呵——那里有400万人口,你说那些人不存在?你是阿拉丁么?”巴尔赞少将狂笑起来。

顾骜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没说那些人不存在,我是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族’。如果巴尔赞将军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顾骜看了一眼左右桌上,觉得人还是太多了。

他失礼地站起身,走到巴尔赞少将身边,附耳说道:“这是我的个人研究成果,与我国无关。我国不想破坏与以色列的关系。如果你想听具体的论证,可以找一个保密等级更高的地方,不适合当着这些人说。”

巴尔赞表情凝重地想了想,吩咐阿卜杜拉上校:“你,去巴格达大学,马上找几个……这些什么领域来着,反正把最顶尖的教授找来,再安排一间保密室。”

然后,他朝向顾骜森然警告了一句。

伊丝米娜雅有些害怕,但还是翻译了:“他说如果你骗他,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第97章 分化瓦解

巴尔赞将军的时间当然很值钱,既然巴格达大学的教授还没到、验证工作无法展开,他也不可能跟顾骜在那儿耗着。

虽然教授们也许半小时就来了。

于是顾骜和伊丝米娜雅就被单独先送到保密室里等着。

“将军的时间宝贵,因为行程改变了,上校只能把下午要汇报的工作提前到午餐。这是我方的军事机密,所以很抱歉不能让你们陪将军用餐了,请单独先坐一会儿吧。”

接待人员还挺礼貌,把这里面的关窍解释了一番,以取得中方谅解。

这种情况,在日理万机的要人身上,是非常常见的。

因为他们的行程排得非常满。

如果顾骜的闲聊将占用将军下午的一部分时间,那原本定在下午汇报工作的其他官员,就得临时凑将军的日程、提到午餐的空档。

如果这个汇报里又有不能让外国人听到的机密,那么原定陪同的外国人只能另外找个喝咖啡的地方呆着。

顾骜连忙表示理解。

谁让他们算闲人呢。

伊丝米娜雅被这种郑重的氛围搞得有些不自在,等保密室里安静下来后,她忐忑地问:“学长,我们不会太冒险了吧?说这么激进的话题……”

“没事的,放心,有我呢。”顾骜诚恳地抓着学妹的手,帮她鼓舞士气,宽慰人心。

他附到伊丝米娜雅耳边,轻声分析给学妹听:“其实,不要把我们的行为后果想得太严重,就算我们揭露了真相,又如何?以色列是不会因此就亡国的。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不会对我国产生任何影响。

国际政治哪有那么容易靠嘴炮解决?说到最后还是靠武力,嘴炮只是帮某个阵营内部的领袖建立威望用的手段。”

“那你觉得,我们揭露之后,大概可以实现什么效果呢?”伊丝米娜雅脑子有些乱。

顾骜分析道:“最好情况下,无非也就是逼得以色列放弃‘确立以色列是一个民族国家’的主张,而承认‘这是一个多民族和平共处的国家、犹大人和巴勒斯坦人有同等地在那块土地上生活下去的权利、犹大人不得驱逐殖民巴勒斯坦人’。

因为哪怕在以色列建国之前,犹大人们确实已经在巴勒斯坦买了很多土地、建造了很多定居点了,在英属殖民地时代,这些迁徙和定居就已经是合法的了。

所以犹大人继续住下去是没问题的,被我们反驳掉的,只是那个‘独占性’和‘排他性’。从‘只有你能住’,变成‘你和他都能住’。

你要有信心,我们是在干维护世界和平的事情,那些左-翼爱好和平的犹大人,也会支持我们的。我们并不是在损害一方而卖好另一方。

即使有一小撮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也不是犹大人这个整体,而是一小撮极-右的犹大复国注意分子。而中、左的犹大爱好和平人民,只是想有个地方住,而不是彻底排他地强行建立一个只有单一民族的国家。

当今世界,移民是主流,连曰本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了,法理上来说北海道还有阿努伊人。全球唯一的单一民族国家,只剩下一个冰岛了。犹大复国注-意强行驱逐巴勒斯坦人,那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么?”

伊丝米娜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但随即转念一问:“那如果只能起到这么一点效果,你又何来把握赢得侯赛因将军的友谊呢?”

顾骜笑道:“米娜,仗不是这么算的,对政治家而言,有些牌只要打出去就立竿见影收到效果了,不一定要看最终的疗效。

比如六年前侯赛因将军出兵去叙利亚‘行侠仗义’,不也是在戈兰高地被杀得一败涂地?但即使是输了,他的威望依然高涨,所有中东国家都把他视为主持公道的盟主。

今天这事儿也是一样,只要最后有伊拉克学者公布了这个成果、并且由侯赛因将军的媒体宣扬,哪怕实际上还没伤到以色列一根毛,他的威望就已经足以在中东世界登顶了。还怕他不把我们当成最好的朋友?”

……

经过几分钟的秘密切磋,伊丝米娜雅终于和顾骜统一了思想。

这时,保密室门口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来访。

顾骜听到他的保镖罗勇信和刘壮连哼唧带比划,似乎试图与对方交涉,然后把人放进来了。(门口不仅有顾骜的保镖,也有一个伊方站岗的。一会儿巴尔赞将军来的时候,顾骜的保镖就得提前离开,不允许持枪出现在巴尔赞将军面前)

顾骜一愣,发现是个他这周刚认识的装备部门军官,名叫桑德少校,是阿卜杜拉上校挺亲信的一名技术军官,据说能力很强,又不邀功。

“顾,我临时接到上校指示,因为巴尔赞将军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想先跟你沟通一下,确认一些外围情况,以及初步判断你的可信度,一会儿好直奔主题、节省将军的会谈时间——放心,我的保密级别足够高,这里也没有录音设备。”桑德少校开门见山。

顾骜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那么,你想代将军问些什么呢?”

桑德少校深吸了一口气,暗中仔细观察顾骜的眼神,然后开始提问:

“你认为犹大人不是一个民族,那么几千年来关于犹大民族的传说你又是怎么理解的?这可是写在《旧约》上的历史,你不会想连《旧约》都否定吧,那可是否定整个西方世界的史观了。”

之所以一直没人怀疑犹大民族的真实性,最大的一个背书,就来自圣-经,因为整个西方世界都对圣-经笃信不疑,以至于几千年来灯下黑了。

顾骜反驳:“很简单,历史是后人写的,现在的史学界公认《旧约》是公元2~3世纪才成书,也就是说可能经过了200年的加工。

因此,这个有利于犹大民族定性的谎言,并不是最近的人才编造的,而是1800年前的人就开始编造、并且跨越了时间,与后来的人形成了事实上的同谋、呼应。

心理学上有一种效应,那就是人类总是倾向于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把自己遭受的苦难说得更重、而把自己的错误暗示得更轻,这是心理暗示的必然。你让一个小偷连续20年复述自己的人生,他都能为自己的行窃找到替天行道的正当理由呢。

所以我的观点是,犹大是一种信仰,而不是一个民族。《犹大战争》上描述的公元70年时、罗马帝国统治者流放了整个犹大‘民族’这个事件,是捏造的。后来所谓的‘民族’,是一种幻想的重构。”

——

本来公众章节应该到98章结束,后天上架。

上架之前,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爆更的。

但是我看了一下起点的数据统计后,发现我现在居然是本期强推增收效果的第二名,我本来想都没想过。(虽然是因为我目前已经上完了24小时的APP强推,而还有一半人还没上过APP)

而上面第一名是唐三。

截止到今早零点,我的本周强推增收是5800个,而第一名的唐三是6900个,还差了1100个。此前几天唐三的日均增收是1500个,而我今天因为带到了半天APP,所以能冲一冲增收3000。

所以,我发现写书六年以来,我第一次有这样一个机会:如果大家的增收再给力一点,我有可能在明天凌晨0点的统计数据更新后,成为“本周强推效果最佳”——虽然这个最佳只能保持一天,而且是不平等竞争条件下的。等明天唐三上了APP,肯定会瞬间反杀我。

但,毕竟有可能让我半夜截个图,然后吹嘘上一年。(这种感觉,大致相当于斗-鱼某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主播,发现自己能在小时榜上爆掉冯题莫一小时,然后赶紧把这一个小时的战绩截图,留下来吹个一年,辛酸呐。)

因此,我今天再白送大家2000字一更,就当是少赚点钱了。有可能的朋友,帮本书稍微发几块钱推荐票红包,吸引一些收藏来,确保我可以爆掉唐三的强推增收率,哪怕只有一天。

本书新书期怕被说发红包刷收藏,所以我一直没有发过,如今都快上架了,六年一次的机会难得,我也顾不得了。

我自己也发几块钱,但毕竟用写手号亲自发红包容易被人鄙视。所以只能求助大家了,其实我多免费一更,少赚的钱绝对比我自己总计发上几十块钱红包要多得多。

不用多发,有心的书友发个1块钱就够了。凑到几十个热心人,总计几十块钱,就行了。

第98章 史上第一大忽悠

编造历史故事,有时候就像伪造瓷器。

如果一些民国时候的人想要仿北宋,确实很容易被戳穿。

但如果是南宋的时候仿北宋、同时放给1000年后的现代人来鉴定,被揭穿的概率就小很多了。

而犹大人之所以能被误认为是一个民族,最关键就在于他们的谎言是和《旧约》结合的,以至于没人想到去猜疑《旧约》成书最初这两百年之间,被修订魔改的部分——1800年前的人就开始编2000年前的事情,2000年后的人一个不慎就中招了。

桑德少校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却依然强行让自己镇定,心理素质非常不错,以至于顾骜都没看出破绽。

他缜密地继续追问:“那你也只能说这事儿‘存疑’,又凭什么断定当年罗马帝国没有流放犹大族呢?”

顾骜以为确实是代表巴尔赞将军来秘密套取干货、鉴定观点成色的。

为了兜售观点,他只能继续深入反驳:“首先,2000年前根本不存在流放一整个民族的技术条件。当时怎么可能鉴别出一个人是什么种族的?如果换一下服饰、装扮,一个2000年前的犹大人要伪装成其他闪族人,是很容易的吧?

你应该知道,亚伯拉罕诸教严格来说都是‘同人作品’,是对同一个先祖的不同解读。经书《创世纪》的第16~21章,讲述了亚伯拉罕有‘以实玛利’和‘以撒’两个儿子。而‘以实玛利’是阿拉伯人的祖先,‘以撒’却是犹大人的祖先。

由此看来,旧约上记载的最后几十年故事,岂不是和前面的《创世纪》本身就自相矛盾?同一个祖宗生下来的一对同父异母亲兄弟,结果却繁衍出两个民族!

因此,从技术上来说,罗马帝国统治者是绝对不可能区分犹大人和阿拉伯人的,他们能做到的,只是跟它对付其他异端一样,精神层面不许人在帝国土地上再信犹大教,而不可能从肉体上分辨和清除。

所以结果只是犹大这种信仰在罗马帝国的土地上消失了,而那些人的肉身并没有。他们只是改信了基-督:甚至更有可能,又过了六百年后,又改信了目前巴勒斯坦人信的教。”

桑德少校的震惊溢于言表,但他却稍微松了口气,似乎是因为问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么说,你是秉持‘犹大人和目前的巴勒斯坦人有可能是同一个种族、只是2000年前不愿意放弃自己信仰的那帮人选择了流亡,而意志没那么坚定的人则用改信这种方法、换取继续在罗马帝国的疆域内活下去’?

如此看来,这并不打击以色列建国的合法性吧?他们回到自己的故土依然是对的,最多这片故土上如今法理上冒出了另一批跟他们合法性一样强的邻居?”

顾骜:“不,这很打击——我要说的远远没完呢。因为30年前回到中东的那批所谓‘犹大人’,已经不是2000年前流放出去的那批人的后裔了。他们只是那批流亡教士在异地重新传教发展来的异族信徒。”

“怎么可能?那你说!你觉得你口中的‘异族’,可能是什么种族?”桑德少校的紧张有些不正常,以至于门口的保安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警觉。

那个伊拉克看守并没有反应,但顾骜那个身经百战的保镖罗勇信,却偷偷打开了一条门缝,慎重地偷偷监视屋内情况。

杀了七个美国兵越南兵、多次战场上死里逃生带来的天赋,以及从小当了十几年猎人的野性嗅觉,让他从本能层面注意到了桑德少校身上越来越溢出的危险性。

而顾骜还在兜售他的观点:“就历史研究推理,现在的犹大人,只有最多10%~20%,是真的当初2000年前为了信仰而主动逃亡的巴勒斯坦当地人。而剩余的,则是当时他们逃出罗马帝国疆域后,在罗马帝国边境外发展的蛮族泛灵多神异族。

而结合当时罗马帝国的版图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北高加索地区了——自从亚历山大大帝征服‘西方整个已知世界’以来,直到罗马帝国后期,这600多年里,西方一直认为高加索山是世界东北方的尽头。

连从天神那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都是被锁在这个世界尽头。任何人类皇帝都不认为山北面还会有文明。但那里距离现在的巴勒斯坦,其实只隔了一个叙利亚,以及少量的土耳其、伊拉克北方领土。所以那里其实是流亡者逃出罗马帝国疆域最近的路线。

我后来做了一些古人类学的特征研究,就发现其实现在犹大人的很多生理共性特征,其实非常接近苏联境内北高加索山区的车-臣、达吉斯坦和奥塞梯加盟国的原住民。

只要有更多的DNA研究成果,我就可以推断出其实如今所谓的犹大族,只是一小撮古代巴勒斯坦族中不愿改信的信徒、在主动逃出罗马帝国边境后,在北高加索山区,把五万人传教到一百万人,吸收了90万北高加索蛮族山民。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此后1000多年,犹大人的主要分布是在东欧平原上——都是从高加索开枝散叶过去的。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在所谓的犹大人,与阿拉伯人在身体特征上差异比较大,有鹰钩鼻、深法令纹等明显特征——这些都是东欧山地游牧的生理特征,不是中东人该有的特征。

而那些东欧游牧山民,当时可能本身还没有成熟的文字、文明,所以他们的文化经受不起犹大教士的传播和侵蚀,就无知无识地被洗脑,洗了一两百年后也就以为自己是‘犹大族’了。

目前我还差最后一道铁证,那就是无法做直接的DNA鉴定。但据我所知,目前UC伯克利有一位穆里斯的教授,在搞DNA提取复制方面的研究,是一种叫PCR的技术。如果未来成熟了、可以进行基因提取鉴定,一切都会铁证如山。”

随着顾骜严密证据链的最后闭合,桑德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他进入了一种视死如归的状态。

第99章 他脑子里的计谋比和弹值钱

进入返璞归真、视死如归冷静状态的桑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顾先生,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过这是你一个人的业余研究?并不是贵国社科研究机构的官方成果?那你有对其他人兜售过你的观点么——

别误会,我只是想为侯赛因将军确认一下,他如果拿到了这个成果,是否能保证获得独创的名声、威望。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将来被曝出这一学术成果早就有其他人知道,那将军的国际威望会受损的!”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毕竟不说明白的话,侯赛因将军就会留下被人指责为“枪手”的风险。那就跟后世的学术造假、剽窃论文一样,反而不美了。

所以顾骜也不能拒绝这个问题,便正面回答了:“我可以保证,此前没有对任何势力透露过这个研究心得。”

伊丝米娜雅也最后一次帮他翻译了这句话。

“是么——那么去死吧!”听完翻译的一瞬间,桑德少校突然掏出一个香烟盒,抬手就要瞄准顾骜。

这个变故太突然了,门口一直觉得氛围有点不对的罗勇信,也几乎瞬间拔枪转身。

“嗖~砰砰~”

一种消音、一种炽烈,两种枪声诡异交织。

而那个伊方的看守人员还处在懵逼状态。

桑德少校连中三枪,右臂左肩乃至一条腿,都中枪了。伪装成烟盒的特工枪械滑落在地,没有机会再开第二枪。

罗勇信和刘壮飞扑过去,把他四肢都拧住,甚至不惜拧断,彻底控制起来。

“怎么会……这样?这两个瘦子,反应怎么这么敏捷……”桑德少校带着不甘心,痛晕了过去。

终究是小看了那两个土里土气的中方保镖。

他当了7年鼹鼠,从第四次中东战争之前就开始潜伏了。本来他还肩负着继续刺探伊拉克核武器计划后续进展情况、并提供袭击资料的重任。

然而为了杀掉顾骜这个比核武器还严重的威胁,暴露身份、自己的生命、乃至后续刺探核计划,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赔上了这么多,还是没完成,最后被那个愣头青小姑娘破坏了。

“快叫医生!你是傻的嘛?”顾骜帮伊丝米娜雅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疯狂地嘶吼。可惜因为翻译中枪了,门口的看守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顾骜狠狠揍了对方两拳,才用肢体语言教会了他喊急救。

“小顾同志别担心——子弹穿出去了,帮她压迫止血先。应该是那种没有膛线、近距离使用的间谍枪,所以空腔杀伤效应要弱很多,钻了个眼而已。多亏米娜同学这么瘦,腰很薄,子弹一下子就穿过去了。换个稍微胖点儿的,绞到脊椎说不定就完了。”罗勇信一边帮忙捂伤口,一边还要捡起弹头观察一下,出言安慰顾骜。

“好好好,那就好,我来吧。医学城就在隔壁,应该很快的。”顾骜总算镇定了一些。

……

几个小时之后,阿巴斯宫,侯赛因将军的办公室。

24K纯金电话机突然响了,将军大人等响了三声之后,才慢吞吞地接起来。

电话里传出巴尔赞急促的声音:“大哥!装备部刚刚揪出了一个鼹鼠!是能够接触高级机密的技术军官、少校军衔!据说已经潜伏7年了,调到装备部之前,还在别的部门潜伏过几年,目的是掌握我们的核情报!”

侯赛因将军的眉毛,森然一挑:“怎么搞的?竟然能让叛徒混到如此高位?现在呢?死了还是活捉?要拷问出尽可能多的东西!还有,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还活着——我们已经把他弄醒,然后用各种药剂严刑逼供了。是他今天临时决定冒险刺杀一名外国的装备销售谈判人员,才暴露的。”巴尔赞将军如是说。

“刺杀外国推销员?你开什么玩笑!世上哪有推销员的命能值钱成这样!”侯赛因将军下意识如此问。

因为他印象里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外国推销员的命能这么值钱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犹大人想刺杀法国希拉克的密使——如果对方真想卖原子弹给伊拉克。

不过,就算杀了一个密使,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情才对啊。

正在侯赛因将军瞎想的功夫,巴尔赞将军终于揭晓了谜底:“不是,只是东方来客,我的视察午宴上,跟他随口聊起了一些历史考古一类的人文话题。他说根据他的考古研究,能证明一些地缘人类学成果。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瞎吹的,就请了巴格达大学的一些教授来辩证。谁知就在等待的时候,阿普杜拉上校的副官提议,说我的时间太宝贵,想提前帮我初步讯问一下。当时我没多想就同意了——

谁知那个鼹鼠就是想确认这个外国学者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最后确认那个成果只在那人脑子里、其他谁都不知道、杀了他就能灭口后。他就铤而走险,为了刺杀而放弃了继续刺探核计划——因为当时距离巴格达大学的教授赶到,只剩几分钟了,他要抓住这个时间差灭口,来不及周密布置,也来不及向国内传递信息和请示。”

侯赛因将军这是真的悚然动容了。

对于那些所谓的社会科学研究的专家智库,他向来是不大敬重的,觉得不过是卖嘴皮子的辣鸡而已。

他是军人政客嘛,靠枪杆子杀出来的。觉得那些舞文弄墨的家伙有个屁用?最多就是搞搞军工科研的科学家有用,文科教授完全没用。

但他跟敌人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对敌人的眼光和能力,还是很佩服的——不然6年前第四次中东战争,他去叙利亚“行侠仗义”,也不至于被重创两个装甲师、损失80多辆T-62坦克了。

现在骤然听说一个潜伏了多年的珍贵鼹鼠、为了杀一个文科学者,宁可赔上自己的命不要、而且连刺探核计划的后续任务都丢下了,那这个学者脑子里的智谋得多值钱?

说是“胸中自有百万兵”,也不为过吧?

估计卡特总统那些白宫顶级智库,也比不上。

“那个外国人在哪儿?立刻保护好,我会亲自来讯问的。”侯赛因将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望命令。

“目前在医学城。”

“受伤了?”侯赛因心中一紧,嗓门立刻吼高了十六度。

巴尔赞连忙解释:“不不不,是他的女翻译受伤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做部分肠切除手术就能痊愈。”

“那就好,让你的卫队好好看着,我马上就来。”侯赛因将军挂断了电话。

第100章 彻底灭口

人类的小肠全部展开一般能有10米长,只要剩下2米以上,就能保证人的存活,无非是消化吸收功能可能差一些。

伊丝米娜雅腹部中枪,正好从肠子里穿过、背后射出,所以绞断了好几处,无法直接修复。更稳妥的治疗方法就是只取两端完好的、然后切出一个平整的断口缝合,中间绞伤厉害的部分就不要了。

医好之后估计还能剩下六七米的肠子,相当于损失30%的消化吸收效率。

估计以后得瘦成一道闪电了。

顾骜一直守在病床前,心里很是内疚。

“幸好桑德只是一个鼹鼠,不是专业的刺客,否则今天不堪设想呐。”顾骜如是想着。

所谓鼹鼠,就是那种长期潜伏、并且有正常工作和身份的间谍。比如桑德少校,他真的是伊拉克装备部门的技术军官,业务上也是很精通的。

所以他们跟其他经常切换身份的特工相比,在很多特工的专业技能领域,就要差很多——毕竟他们有本职要忙,没时间学。

尤其是杀人,那根本不是鼹鼠的任务范围,所以才显得那么业余。

桑德少校那把伪装成烟盒的消音气压枪,只是用来在5米内偷袭杀人的,所以不需要膛线确保远程精准度,免得损失过多枪口动能、也降低对结构复杂性的要求、以便能塞进那么小的空间。

一切因素,才导致了如今的结局。毕竟这个武器配给他的时候,都没想到有动用的那一天,本来就是个最坏情况下的后手准备。

“学长……”随着伊丝米娜雅一声轻微的呻吟,顾骜立刻从沉思中警醒过来。

妹子的伤并不比桑德少校重,手术时间自然也短。那边的拷问都结束了,这边自然也该麻药褪去、重新苏醒了。

“渴……”妹子的嘴唇苍白而干枯。

“你不能喝水,要靠输液,我给你稍微润一下嘴唇,你别喝下去啊。”顾骜连忙弄来了一块沾了纯净水的医用纱布,轻轻在学妹嘴唇上擦拭。

肠子受了伤的人,是绝对不能饮食的。

伊丝米娜雅缓了口气后,重新闭上眼睛,似乎是回忆了很久,才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没耽误事情吧?”

“别问这么多了。”顾骜觉得心如刀绞。

“其实那一刻,我还挺解脱的——在这儿躺几天,就不会被人惦记了。说不定等我能下床,任务就圆满完成了呢。我还真怕那个年轻将军看上我后起歹意。”伊丝米娜雅直爽地说,似乎一点都懒得装。

搞外事工作的女生,如果引起了外国人的觊觎,也是一种麻烦,很难处理的。伊丝米娜雅读了一年,对这种先例都是了解过的。

“对了,其他人呢?”伊丝米娜雅没看到其他队友,有些不安。

“我们被隔离保护了,刚才跟包处长通话保平安了,但目前不能乱走动。你放心,真的是保护,不是软禁。”

顾骜正在安慰学妹,病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顶着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龙骧虎步地走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上去挺斯文的老人。

顾骜有些茫然地站起来,但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卑不亢地迎上去:“侯赛因将军,我能理解您纡尊降贵的理由。这里有伤员,我们到外面说吧。”

“不,让我翻译,躺着好了——别再多牵扯一个人了。”刚刚术后局麻药性还未褪尽,伊丝米娜雅还能强撑着,她这句话,也是用阿拉伯语说的。

她知道有些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侯赛因将军观察了一眼,显然也知道紧要,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巴尔赞将军,和一个他最信任的巴格达大学教授——本来他带了好几个教授,不过如今显然不能都进来了。

顾骜冷静地看着面前那张后世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大胡子面孔,心如止水地开始侃侃而谈。

伊丝米娜雅则吃力地忍痛翻译。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这次的惊天一赌,绝对可以收获将军的友谊,同时也不会引起更多纠纷。

后世这个研究成果,是08年金融危机后公布的,但对于解决中东问题的实际影响,也就仅限于“让以色列人再也不敢和当年那么咄咄逼人说巴勒斯坦人就该全部滚蛋”,

而是得坐回谈判桌,在“大家都是这块土地上自古以来居住的人民”的基调上谈判。

所以,这种程度的嘴炮弹药提供,顾骜是不怕惹出事的,只要保密够好。

不过,换一个角度说,若非后世的中东已经被美国彻底掌控、侯赛因将军全家都死了、加上苏联早已灭亡,这颗学术棋子的效果肯定还要大增。

一切都是他早已深思熟虑的后果。

至于应对将军带来的那个大学教授,顾骜同样有信心。

虽然这些教授肯定比那只鼹鼠要专业百倍。

但顾骜就读的外交学院,其图书馆同样是当时全国最牛最全的人文社科类外刊集中地。

出国前,顾骜就可以轻松找到施罗默教授如今已经发表的初步成果。并且还能结合后世的一知半解,有针对性地查找其他旁证。

在这种倒果推因的模式下,仅凭顾骜学了两年地缘政治史和地缘人类史的基础,以及学校期刊的完备,倒也能把资料搜集得像模像样,并且论证扎实。

——

“……目前,我这个证据链还差最后一个铁证,那就是吧犹大人和车-臣人的DNA进行比对。这有赖于DNA分析技术的发展,比如UC伯克利大学的穆里斯教授,正在研究一个名叫PCR的DNA复制技术,将来有可能用于基因鉴定。这将极大有利于我的论证。

另外,即使没有基因鉴定技术,贵国也可以组织古人类学家进行颅相学或其他民族生理特征鉴定,来侧面组构证据链、证明犹大人血统上主要是车-臣人和达吉斯坦人。”

当着侯赛因将军的面,顾骜把一部分此前与桑德少校虚与委蛇时说过的论证过程,再复述了一遍。

最后加上刚才那段论证层面的补充说明。

侯赛因将军听得如痴如醉,振奋不已,捏着拳头来回踱了两步,这才想起自己不该表态,而是抓住一个教授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很缜密。”那个巴格达大学的人类学教授有些害怕。

“剩余的工作,我们的人能干完么?”将军继续逼问。

“有了这些启示和方向指导,我觉得问题不大,一定完成任务!”

几名巴格达大学德高望重教授的背书,终于让将军放心了。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这是下个月登-基大典最好的礼物!一个月之内,你们必须研究出一些实打实的证据来!把这个理论完善好!”

他激动得连总统威仪都有些顾不得了,紧紧抓住顾骜的双手拼命摇晃:“这位远方的客人,你永远是伊拉克人民的好朋友。”

顾骜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要实际好处——那些东西,可以等后续出去,由侯赛因将军带来的那名汉语翻译来谈。现在他要抓紧趁学妹再次昏过去之前,把最要紧的话说完。

“将军,既然你拿我当朋友,我首先有两点保密请求——我方只是针对这个学术讨论就事论事,未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伊拉克学者想到的,或者说是您安排的研究任务,与我们无关。”

侯赛因将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是必须的!我当然希望取得这些研究成果的荣耀,100%属于我国的学界了——你们不希望影响邦交,而我们恰恰需要树立威望,这是再好不过的互补了。”

他说的都是大实话。毕竟要是让人知道这个研究一开始其实是外国人启发了他,那怎么显得侯赛因将军的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呢?

而他本人从来不怕仇恨值多,他觉得被犹大人恨是一种荣耀,就像英雄血战留下的伤痕。

越恨越光荣。

不过,既然东方友人在乎,他还是非常谨慎,追问了一句身边的弟弟:“刚才有确认,桑德那家伙动手前,来得及对以色列国内通报么?”

巴尔赞少将连忙否认:“已经确认过了,他没能来得及——军部办公楼里对非标通讯信号是屏蔽的,尤其是保密室,而他根本没法外出报讯。”

79年可没有互联网和WIFI,只要屏蔽一些录音窃听器,就够了。而鼹鼠也不是靠窃听过日子的,人家的本职是靠正当工作接触情报。

听完这个解释,顾骜彻底放心了。

侯赛因将军则考虑得更缜密:“午餐会上,坐在旁边,有可能听到前两句开场白的,还有谁?”

巴尔赞少将想了想:“阿卜杜拉上校是听到的,还有他的一个秘书,以及三名卫兵——其中一位还是后来带这些友人来保密室时负责看门的。”

侯赛因森然冷哼:“真是废物,居然会重用一个鼹鼠当副官,这种人活着能创造什么价值——你,亲自把鼹鼠的上下家秘密挖一挖。阿卜杜拉和他的秘书、卫兵,一共五个人对吧?立刻枪毙!我的荣耀,绝对不可以有半点瑕疵。只有与我们一样、从根本动机上害怕真相泄漏的人,才能活着。”

巴尔赞少将领命而去,据说当天就快速突袭又挖出了两个外围鼹鼠,然后五伊三犹全部枪毙了。

至于敌国能得到的最秘密消息,也只是“某只鼹鼠突然想窃取伊军核技术最新进展情况,因为行动不慎被发现,引发火并然后被杀。”

包处长那边接到的通知,也是贵国一名翻译人员,在装备部办公楼里上厕所路过走廊时,被反抗者的流弹误伤。

上架感言及鸣谢

上架感言本来是应该写在作品相关里面的。

但目前某点的布局不是很好,作品相关基本上很多人看不见,所以我还是先在公众章节开个单章吧,反正公众章节也是不要钱的,并不影响大家的体验。

等明天上架之后,我自然会删掉这个章节,挪到作品相关里面。

上架之前,首先感谢一下这周内新打赏的两位舵主:Yomi哥哥、瓦斯的期待。也为他们两人明天加一更

同时也感谢大家昨晚的一些红包,并且在上架前凑够了粉丝榜500活粉数。

因此,我兑现如前的上架爆发数量承诺:在正常每天6000字的基础上,累计活粉数加3000字,累计舵主以上打赏加6000字

(此前“马来西亚的张*辉”等书友的打赏,也累计到了加一更的额度。另外,其实我这两天都有计划外送大家字数,昨天是3更9千字,今天是3更7千字,相当于多送了大家4千字。本来要是攒着,这4千字是可以挪到上架后爆发的,但我就先放出来不收钱了,只求大家阅读体验的连贯性)。

因此明天会是1万5千字起步、3K章节5章。

大约早上7点之前,我会一口气放出3更9千字,让大家上班路上可以看个爽。中午和下午下班再各放出3000字。

另外,看明天的首订成绩和其他数据表现,还有可能酌情加更,这个具体目前就不好说了。毕竟首订的数据会影响到本书后续的前途。如果成绩出来后有眉目,我会细化这方面的承诺

因为是20几号了,我也不冲首月月票榜,也知道自己本来就没机会(即使月初上架也是没机会),所以我就不求月票了(我也不会搞月票满多少张加一更这种活动,我比较现实,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冲月票榜),只求大家订阅就好。能订阅的都订一个,给我增加点信心。(订阅高导致多爆更倒是有可能的)

本月看书预算不够了的同学,如果能拿月票抢红包的,拿抢了红包之后兑现的钱给我订阅,我就很满足了。

咱也争取写出一本远远超出200万字,能让大家一直追下去的好书。

一起为创新精神努力,在这个看红文扫热搜榜凭大数据决策的时代,灌注一股清流。

创作者的灵魂,永远不应该是数据之奴。

在这个大数据越来越猖獗的时代,敬自由意志。

非常抱歉紧急通知:可能是中午12点上架

非常抱歉,昨天的上架感言里本来许诺大家一大早7点起床就可以连看三更。

但我凌晨4点起床,发现后台没有VIP更新通道,似乎是还没开放。结果弄好的稿子没法上传,只能临时写个感言通知一下。(大家可以看看这个感言的发布时间,我是闹了凌晨4点的起床,结果发现问题后仓促写的)

编-辑大大昨天确实通知了我今天上架。

也怪我本人没经验——写了6年书,原来几本基本上都是月初1号上架的,那种上架好像都是半夜过了零点就自动开通VIP通道了。

而这次是我第一次20几号、周五上架。后来半夜查了查网上的说法,才知道这种上架可能是按照上架日中午12点开通VIP后台的。我没经验,此前通知就出现了疏漏,如果害得某些书友早起白等了,我鞠躬致歉。

(看在我自己也白白早起了一个4点钟,请大家原谅吧。)

反正我只能承诺VIP后台一开放,就立刻更新,许诺大家的章节数量是不会少的。(凌晨网站也没人上班,也没地方问讯)

第1章 大义护体

1973年,当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的时候,伊拉克并不算前线国家。

但当时的伊军总司令侯赛因将军,还是派出了两个装甲师、3万多人的地面部队增援北线的叙利亚。

并且在南线的西奈半岛方向上,给了埃及人70多架作战飞机的空中增援。

他这么干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就是为自己赢得“中东话事人”的江湖地位、攫取埃以和解后留出的威望真空。

40年代末到70年代初,整个中东世界威望最高的国家是埃及。因为从48年的第一次中东战争起,埃及就已经开始指挥硬扛以色列了,纳赛尔总统本人也因此赢得了“法卢加之虎”的威名,在中东世界无人不景仰。

但随着埃及被打穷、以及70年代初纳赛尔总统逝世后,埃及鸽-派上台变更了路线,中东鹰-派就需要一个新的代言人。

究竟是叙利亚?还是伊拉克?抑或沙特?

最终,靠着虽败犹荣的“行侠仗义”,侯赛因将军威望空前高涨,叙利亚人俯首拜服。

整个阿拉伯世界,除了沙特还有点抹不下面子,其余国家都尊伊拉克为“武林盟主”。

不过,时隔六年之后,侯赛因将军赫然发现:另一个惠而不费的、建立同样崇高个人威望的机会,就像上天赐予一般,突如其来摆到了他面前。

惊喜来得太意外。

这次,不用再战死上万勇士、耗费二十亿美金国帑、抛下近百架战机坦克残骸。

只要998,哦不,是只要按照这个东方来的神秘学者的路线图、再养点巴格达大学的文科教授,从历史根源上发掘真相,就可以为整个中东世界做出不亚于一次军事大胜的贡献。

从命根子上谴责以色列奴役巴勒斯坦人民的法理正当性。

一文一武,殊途同归。

侯赛因将军似乎已经看到了沙特人来向他服软,认他当大佬了。

说不定还能在联合国为同情阿方的阵营多拉到好几十票呢!(虽然在美国的一票否决权面前仍然没什么卵用)

这个东方的神秘来客简直就是天才!

当然,这场文战的结局,如今还言之尚早。侯赛因将军也知道,以色列人肯定是会殊死抵抗的、说不定要巧言令色各种伪造历史证据,进行反驳。

他完全能想象,由共济会控制的西方世界舆论,会如何打压这一派实事求是的学术成果的传播广度,并且污蔑泼脏水。(事实上2008年后施罗莫教授的研究也被美国的犹大传媒集团疯狂压制了,从老一代的默多克到新一代的蒙扎克,都不计成本淹没他。)

但只要能把事情闹起来,就已经稳赚不赔了。

而为了如此巨大的威望,侯赛因将军愿意付出的筹码,显然是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只要后续能从对方脑子里源源不断掏出干货。

顾骜可不傻,他刚才并没有把所有细节都透露,只是论证到让巴格达大学的教授相信这门生意很有戏,也就点到即止了。

友谊,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

确认完课题的可行性、价值和保密性后,侯赛因将军就细心地请顾骜跟他出去聊、不要打扰伤员休息——

因为刚才伊丝米娜雅强撑着帮顾骜翻译完最后那部分话,便再次痛晕过去了。

幸好,后面的话题不涉及课题本身,也不存在泄密问题,所以大家可以到外间、由侯赛因将军带来的翻译完成沟通。

在正式谈交换交换条件之前,侯赛因脑子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他想知道,顾骜不远万里来向他兜售这个计划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课题究竟是顾骜自己不小心研究出来的,还是受了所在国研究机构的委托、背后还有人?

这涉及到对顾骜野心大小的判断。

而任何堪称一代枭雄的人,对合作者的野心往往是最关心的。

当然了,即使最终证明顾骜野心很大,侯赛因也不怕顾骜会泄密,并且依然要让合作进行下去:这事儿上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泄密了,以色列人首先会找顾骜麻烦。

所以,侯赛因将军从来没有考虑过“灭口”这个选项——如果顾骜今天是以私人身份来的,而且孤身一人,那侯赛因将军听完计策、榨干干货后,倒是能考虑考虑“误伤”。

但顾骜没这么傻,他正是仗着自己有半官方的外事身份,才敢“说漏嘴”的。如果没有这层涉外背书的皮,顾骜根本不会来做这个买卖。

首先侯赛因不可能一次性“误杀”两个人,再退一万步,就算有个“鼹鼠”同时误杀两人,还有包处长活着呢。

包处长当时被隔离在另一个地点,真要是连那个都出事了,伊拉克绝对会引起严重的外部隐患,结仇一个有核武器的大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就算顾骜承诺了“这个成果是我一人研究的课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但以一个能研究出这种成果的老阴哔的智商,绝对不会连“把一份东西交给自己的密友、关照对方如果我活着回来那就别打开、如果我死了就把它捅出来”这种后手都不留。

就算顾骜真没留,以侯赛因将军这样的枭雄,以己度人也是不会相信的。

顾骜没提过这句威胁,侯赛因就当他是智谋段数太高、所以大家连点到即止都不需要,直接就把这份博弈心照不宣了,仿若武侠电影《英雄》里,李联杰梁超伟那种“意念决斗”。

所以,只有顾骜活着,他才会跟侯赛因将军一起共同害怕以色列人知道,将军即将攫取的这笔威名,才是最没有瑕疵的。顾骜死了,对方反而毫无顾忌了。

这是从最底层动机逻辑上,最最根本的共生共赢共犯,不存在信任瑕疵。

觉得有信任瑕疵的,都是脑子里权谋算计少拐了道弯,没算明白。

侯赛因将军如今不但不会威胁顾骜的安全,甚至还会亲自派出他自己的卫队来保护顾骜,确保他在这儿一点别的意外都不会有。

只不过,如果最终证明顾骜野心太大的话,双方这个合作关系就长久不了。侯赛因将军也会认为顾骜不配引为自己的长期智囊来笼络,只是这一次就事论事同谋。

而如果能证明顾骜的野心不大,或者事发偶然,虽然一次性给付的好处会小很多,却可以放心交个长远朋友。

能当到总统的人,没一个会是大脑简单的。

……

于是,经过缜密熟虑,侯赛因将军最终换了个非常和蔼的态度,与顾骜聊上了,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顾先生,能说说你为什么会想到研究这个课题么?你不会在来我这儿之前,还考虑过向其他中东国家的领导人兜售吧?还有,你赢得了伊拉克人民的友谊,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说出来。”

顾骜对此自然是有充分准备的。

他料到侯赛因会怀疑他的动机,然而他早就找了一个绝对天衣无缝的高智商借口:

“实话实说,我最初并没有向您、或者其他任何人兜售这个研究发现的想法,只是偶然跟巴尔赞将军在闲聊中,发现我们双方在这个问题上可能有共同利益,才深入聊下去的。我一开始研究这个课题时的动机,根本不是拿来卖。”

“哦?此话怎讲?”侯赛因将军更加感兴趣起来。

他见多了因为他手握大权和巨富,而来为他鞍前马后办事求赏赐的智库专家。

但顾骜这种彻底撇清的说法,他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因此颇为诧异。

“是这小子自命清高、假装的?还是真的淡泊名利?总不可能是那种‘不远万里来到伊拉克、为了伊拉克人民的事业而如何’的斗士吧?”将军心中暗暗腹诽。

这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然而,就在对方的好奇升到顶峰时,顾骜大义凛然地揭开谜底、彻底洗清了嫌疑:

“您应该知道,在国内时,我是一名就读于外交学院的高材生。也会介入一些顶层的理论宣传研究工作。我在研读理论战线的古典文献时,曾经为一个瑕疵扼腕叹息过——

130年前,伟大导师Marx生前,在攥写《德意志意识形态》时,就曾多次提过:他不是犹大人。他的理由是,他不信犹大教,他是无神论者!但是,因为当时犹大还被认为是一个血统概念,以至于100多年来伟大导师始终被污名化为犹大人。

所以,我就起了念头,研究犹大这个概念,究竟是信仰层面的,还是血统层面的。然后我找到了特拉维夫大学一位名叫施罗莫的年轻教授的早期成果,还找到了一些别的期刊。在我有心寻找针对性证据的过程中,就被我发现了今天这些真理。

因此,等您将来公布这一系列研究成果之后,我方也可以顺势为Marx正名——他如他自己期望的那样,不是一个犹大人。因为犹大不再是一种血统,而是一种信仰。

血统是与生俱来、不以后天意志为改变的,父母是什么种族,子女就是什么种族。但信仰是自由的,每一个人无论他父母信什么,他自己这一生中,都还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民的儿子,作为一个来自社会注意国家的战士,我要为捍卫Marx同志的信仰-自由而战!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的过程中,我才偶然有了今天的发现成果!与之相比,纵然得罪了摩萨德、危及个人安危,又何足道哉!”

最后那半句伊方翻译也不知道怎么翻,就没翻。顾骜也知道对方水平差,所以已经放宽了文言程度,否则他就直接吟*了。

不过仅仅是前面那些话,就让侯赛因将军听得肃然起敬,不禁热泪盈眶。

原来,这背后是一个如此伟大的故事。

一想到自己竟然怀疑对方最开始研究这个课题的动机,侯赛因将军竟然有些内疚和羞愧。

“真是难得的义士啊!我伊拉克要是能有如此勇气的仁人志士,何愁……”

热泪盈眶,很快就发展成了长使英雄泪满襟。

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有人能临时编造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那就只能相信是真的了。

“将军阁下!我也会努力的!”那个巴格达大学的老教授,连忙趁机表忠心。

而只有顾骜知道,他又一次剽窃了施罗莫教授的成果——后世施罗莫教授在他的著作里,就亲笔写过他之所以研究的最初动机。

因为他是一个波兰犹大人,而且是亲苏派、真心信仰某些主义的无神论者。所以他一开始就觉得应该把杂糅的血统和信仰分开看。

他经过30年的研究,最后发现真相后,Marx,TPO****,还有很多苏联的早期伟人,就都可以摆脱“犹大族”的帽子了——都是无神论者。

而顾骜把施罗莫教授的理由稍微加工一下之后,不仅可以完美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不正常地注意到这个课题”,甚至到时候还能同样用这个理由向包处长解释。

国内将来即使真有一些蛛丝马迹泄漏回去,但疑问的尺度也可以藉此彻底堵住——顾骜是在研究如何为卡.马正名的过程中,不小心研究出这个成果的,又不是故意想针对以色列人,对吧?动机完全不同嘛!

即使保密工作再烂一万步,充其量也就是“跟伊拉克人聊Marx”时,被别有用心的伊拉克专家举一反三、发现这个理论还能用于跟以色列打嘴仗。

这关顾骜屁事?一点都不违反外事纪律。外事部门可以管顾骜,却没资格管伊拉克教授听了顾骜的话后,如何脑补吧?

简直是天衣无缝般完美。

绝世老阴哔啊!

唯一的后遗症,可能就是万一他的才华被中X部看上了,非要调他去宣传战线,那可麻烦了。

顾骜这理论笔头的水平,绝对是文胆了。

不过,出于堵漏,顾骜依然不忘最后再表态几句:

“侯赛因将军,由你刚才的问题,我也进一步想到一句我们东方的古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希望你好自为之,善用这个成果,分化瓦解和联合更多可以联合的力量,而不要一味指望武力杀戮。

你们从来不应该敌视普通穷苦的犹大人民,因为这些人一样想过世俗化的生活,不愿意被那一小撮操控他们的金融和传媒业者捆绑。给他们指出一种新的可能性,让他们看到一种‘我们也有信仰-自由’的希望,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当然是应该的,即使不能招降,如果可以分化敌人,那也是好的。愿意被分化出去过自己日子的人,我们当然不会继续敌视他们了。”侯赛因将军貌似很有度量地虚心纳谏了。

第2章 打入中东第一枪

侯赛因将军对顾骜的高风亮节击腿赞赏,大腿都快拍断了。

对于顾骜最后的建议,他名义上也接受了,不过真心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

聊到最后,他才终于想起谈交易条件:“对了,顾先生,你们这支代表团……是来我国谈什么的?”

顾骜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问了:

“既然是侯赛因将军您本人当面,我也不避讳了——我们是来为贵国和平利用核技术的大业添砖加瓦的。您可能不知道,要想部署战略导弹发射井,就该给地下基地配套大型的制氧机,以确保在核战争环境下的生存性……”

侯赛因不耐烦地摆摆手:“明白了,你就是卖那个什么设备的吧。然后,闲聊中偶然提起了您为‘先哲’们正名时的研究成果?你是伊拉克人民的好朋友了,我相信你。让你同来的人把报价单和资料直接给巴尔赞吧。”

说罢,他又转头问了巴尔赞一句:“技术部门的可靠性,你们论证过了么?”

巴尔赞连忙回答:“已经论证过了。”

侯赛因点点头:“那就好,既然是朋友,技术可靠就行了,商务没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谢谢将军。”顾骜连忙致谢。

不过侯赛因将军并没问完,他立刻又跳跃性联想到:“对了,你们为什么只卖那个什么配套机器?导弹不卖吗?”

顾骜愕然:“如果您有需求,我可以帮您联系。我们国内每个产业部门都有自己的外事局,我是机械工业部门的,不是兵器工业部门的……当然我会尽快。”

“既然还没眉目,就先等技术论证充分了,咱再慢慢聊好了。”

侯赛因将军点点头,然后又去里间关心地看了眼病床上昏迷的少女,仗义地说:

“你这位翻译也算是为伊拉克人民立功的好朋友,你们安心多住一会儿,有什么别的事情一并办了。”

说罢,日理万机的将军终于带着卫队和教授们走了。

……

半小时后,包处长终于被放了进来,他一见到顾骜,就问长问短,也跟侯赛因一样,先关心了一下顾骜“一开始为什么会想到研究这种课题”的疑问。

顾骜自然把已经应付过侯赛因将军的理由,再轻车熟路地说了一遍谎。

包处长是深谙理论著作的,咂摸了一会儿其中依据,自然比将军更加深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真是觉悟高的好同志啊!行,国内那边,我帮你遮掩,尽量解释,咱留功去过就好。还有个事儿,也很紧急——刚才巴尔赞将军直接把我做好的报价单拿走了!”

顾骜一愣:“那有什么问题么?你不是本来就等着这一天。”

包处长:“我那个本来是准备万不得已、给阿卜杜拉上校看的!写的是300万美元一套!连回扣都算在里面了!现在直接曝光了,中间的差价还怎么操作!”

顾骜安慰道:“那就别操作了,让巴尔赞将军直接真的打300万美元一套的货款来好了——我们都用这种特殊方式做成生意了你觉得巴尔赞以下的中层军官,还有谁敢在这个合同里伸手么?”

包处长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说:“那就是说,我们本来最高也只想过实收200万美元一套的设备,能真真切切直接卖300万美元!那纯利润一倍都不止了吧!会不会太暴利?”

“这种有技术禁运风险的国际贸易,一倍多的纯利润算什么,以后会习惯的。”顾骜很镇定,

“再说了,就算你想请示阿卜杜拉上校,也没机会了,他应该已经被枪b……我是说,被伊拉克人的敌人枪杀了。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火并,似乎是有鼹鼠要争夺核资料。这是别人的机密,咱还是别多聊了。”

包处长这才第一次听说阿卜杜拉上校居然死了,很是惊讶惋惜。

“不过还好,我们跟他的谈判中形成的过程文件,还是有效的。巴尔赞将军应该很容易接手、亲自督办吧。”想到这一点,包处长才算松了口气。

一个伊军上校死不死,他是不在乎的,只要不耽误他的生意。最多就是下次又要重新跟一个外国人拉关系混脸熟……

顾骜陪着包处长感慨了一会儿后,便提起另一桩急事:

“还有,可能要联系兵器工业部外事局的同志了。刚才侯赛因将军直接问我们怎么没有导弹卖……估计就算国家不许卖弹道导弹,应该还有很多合作能开展吧。”

“真的?”包处长激动得血压都飙升了。

只要是通过他这个口子,打开的销路,那都是他和局长的政绩。

他似乎已经看到升迁的机会摆在面前了。

他们可是为祖国打入中东市场的第一枪啊!开拓示范效应海了去了!

看来还是低估了小顾跟侯赛因将军本人结下的深厚友谊啊!

“只可惜,是秘密战线上的功绩,可能很久都无法曝光,更无法上《人人日报》头版扬名了。”顾骜看对方血压太高,脸都涨红了,连忙恰到好处地给他泼冷水。

谁知包处长一点都不以为意:“小顾,你这就嫩了吧!这种事情,上《人人日报》头版有什么稀罕。咱可是要上绝密内参头版了!”

……

两天后,事件的所有保密性首尾都已彻底料理干净。

侯赛因将军出于感激,给顾骜送去了很多礼物——当然,借口已经巧立名目掩饰过了。

不过,深谙纪律的顾骜依然只收下了一些明显不值钱的纪念品,并婉拒了很多贵重物品。还把理由委婉而又不失礼地解释了一下。

侯赛因将军此前还真没送过东方来客厚礼,所以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规定。他倒也不生气,反而对清廉作风大赞有加。

不过第二天,驻伊拉克的使馆负责人,就被侯赛因将军请到了阿巴斯宫。

侯赛因将军当面就说:

“黄先生,我几天机缘巧合,与贵国一位经贸部门的外事同志相谈甚欢。没想到他对中东的古代地缘政治史和地缘人类史造诣如此深刻,竟然帮我们考证出了古巴比伦文明比古埃及文明更悠久的决定性证据——

这对于提振伊拉克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将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也对我们伊拉克取代埃及成为中东正义领袖,有很重要的文化价值!在此,请向贵国政府转达我的感谢!”

这番借口,当然是巴格达大学那几个教授,苦心孤诣帮他编的,侯赛因将军只是张口说瞎话而已。

同样,这也可以为“为什么侯赛因将军如此看重这位东方的小同志”,寻找到完美的借口,并不让第三方起疑。

这事儿与真相本来就差距不远,顾骜研究的确实是古代民族史。只是把得罪第三方的那部分拿掉了,剩余部分稍微修饰,所以可信度非常高。

黄同志立刻一阵受宠若惊。

这次国内来的同事真是给力啊!居然能得到伊拉克实际最高领导人如此高的赞许!

前阵子国内把这行人的任务报备到他这儿、让他有需要的时候提供协助。当时黄同志还以为仅仅是一群卖东西的推销员和技术解说员呢!

“能为两国睦邻友好作出贡献,我们也深感高兴。”黄同志陪着笑脸,想谈甚欢。

侯赛因将军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我听说,你们国家有非常严格的外事纪律,不允许收受外国人礼物的么?我当时想送顾先生一些古代纪念品,他居然说不符合纪律,婉拒了——难道我不配与他交朋友?”

黄同志非常尴尬,还紧张得略微有些冷汗,连忙摆手否认:“怎么会呢?纪念品是可以收的,这位小顾同志……可能是太谨慎了吧。他既然是与将军阁下您因为学术交流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绝对是美谈啊。我们也会放宽的——不知您上次是想送他什么?”

说到最后,黄同志也不敢把话说满,依然试图旁敲侧击一下。

侯赛因将军的眉毛一挑,森然道:“怎么?我还要向你汇报?”

黄同志连忙澄清:“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侯赛因将军站起身,傲然踱了几步,不屑地说:“只是几枚亚述帝国时期的金币而已。还有就是别的一些古代纪念品,还有我们的名马,都是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黄同志想了想:按照当时正常的纪律,纪念品肯定是可以收的,但如果是金银制品,那就要核算一下分量了。

“加工成本几百块的,绝对是没问题的。不过金币么,如果一枚有一两重,现在就相当于200多美元,超了十倍……唉,对你不算值钱的东西,对我们绝对是值钱的呐!

算了,人家是要当总统的人,能把总统哄开心了,几千块钱算什么?要是跟对方的中层官员私交密切,还有可能是利益交换。总统都已经做到顶了,能有什么国好卖的?以伊拉克的形势,整个国家都是他家的,绝对不会是利益交换……”

内心如此一算,黄同志满口答应道:“我这就帮顾同志向国内申报,这些礼尚往来完全是合理的。”

“就是说嘛!我们伊拉克人都是豪爽好客的,你们要跟我们真心交朋友,就该这样!怎么能扭扭捏捏。”侯赛因将军和蔼地笑道。

第3章 名正言顺

当天下午,一份来自驻伊拉克有关部门的报告,就通过密电渠道汇报到了国内,

没等多久,黄同志就拿到了再正式不过的国内政策背书:允许有关同志收取对方准总统的私人友谊纪念品,只要不收取大额现金、奢侈品、车船及贵金属即可。

对于特别请示了的亚述、吕底亚、古第纳尔金币,回函也针对性细化明确:要求按照等重黄金折算。

如果重量超标,当事人同志如果经济条件许可的,应当按照国际金价折对应外汇上缴国库。同时后续一切处分权完全由当事人拥有。

如果当事人付不起,则超出部分回国后按实物上缴国库。

至于其他不是金子的东西,回函连算都懒得算了,只要是工艺品纪念品一概允许收。

反正当时国内的文物也是论斤卖去创外汇的。

而这绝对不是命运特别优待顾骜、给他开挂。因为历史上80年代确有驻伊朗的外事人员、合法收过萨珊王朝时期的金币,即使数年后发现这种金币非常值钱、全球存世就不到10枚,后来也确实卖回文物原所在国赚一大笔钱。但国家也没追缴,而是为了政策的严肃性,坚持秉承了严格追认的态度。

任何作为新事物典型、被政策实锤过的东西,都是最安全的。哪怕将来政策变了,也不会动到作为当初定策依据的样板案例头上。

确认过之后,黄同志立刻把这份文件转达给了包处长。

当天傍晚,侯赛因将军的侍从,就把几首饰盒的礼物,送到了顾骜那儿。顾骜接到了通知,只能依法收下了。

“这样真的好么?听说这种亚述帝国时期的古金币,有2000多年历史了吧?目前存世应该不多吧?”顾骜好意提醒。

“确实不多,侯赛因将军手上还有3枚,全世界范围内,存世也不会多。”将军的侍从非常有礼貌地解说,但也不失傲然。

顾骜:“那你们伊拉克,不用防范古文明遗产外流么?”

“担心,说不定哪天会有巴比伦保护基金会的人来向您回购呢。如果您愿意割爱、并且把东西留在伊拉克境内,我们也会换一种表达友谊的方式的。”侍从用“你懂的”语气解释。

除了合法的“纪念品”之外,将军的侍从官还交给了顾骜一串钥匙,告诉他那是一座巴格达北郊的别墅钥匙,希望顾骜以后方便的时候再来访,可以住到那里。至于安保和服务方面,自然有将军的卫队负责。

这个房子的性质只是“借住”,不是送给顾骜的,因此完全不用担心违反纪律,请示都不用请示。至于房子里的“用品”,当然也是随便顾骜使用,反正不带上飞机都没事。

如今国内也只会管拿钱拿物,不管接受吃住方面的请客。何况陪外国人一起吃喝住玩、本来就是外交官的工作职责范围。

顾骜让侍从转达了谢意:“非常感谢将军的安排,等我的翻译伤情稍微好些、能够下床转移后,就去那里住。”

“好的,将军会给您安排卫队和服务人员的。那边的寓所也会有护士,简单的后续康复完全可以搬去那里,条件只会比医院更好。”侍从官热心地解释。

……

跟侯赛因将军的务虚应酬完成后,顾骜终于能把紧绷憔悴的神经放松几天。

生意上的细节,他都丢给了正使包处长去处理。

这也是尊重包处长的权力。

此时此刻,他一心一意只关心的,是看护伊丝米娜雅的病情。

当初妹子刚刚重伤手术、局部麻药还未褪尽,就熬伤加班帮他翻译了最核心的机密交谈,最后再次痛晕过去,顾骜已然亏欠她太多,自然需要多倍弥补。

于是一连四五天,顾骜都足不出户、衣不解带的亲自陪护、悉心调理。

受伤后一周,伊丝米娜雅小肠部分切除手术的内部伤口,好歹是基本愈合了,可以稍微挪动身体,顾骜才彻底松了口气。

医生对妹子腹部做了细致的分层CT,然后把好消息详细汇报给病人本人:

“小姐,恭喜你,内脏缝合伤口愈合得很彻底,PGA手术缝合线也已经吸收,今天起允许少量喝水与果蔬汁,有助于PGA残余线头、镀膜的排出。两天后可以拆表层线。”

70年代末的手术器械技术还比较落后,美国第一款化学合成的可吸收手术缝合线PGA,是1964年才首次被发明、4年后投入正式临床医用,专利保护期要到1984年。

更早以前,人类的内脏缝合手术,得靠用羊的小肠绒膜制造的可吸收手术线,但羊肠线的排异反应比化学合成的PGA更严重。

而CT扫描设备,更是1972年才刚刚投入医药市场,距今仅仅7年。所以无论是CT还是PGA,如今都是极为昂贵的黑科技医疗器械,伊拉克这种国家和美国关系不怎么样,应该是花了巨大代价才弄到的。

肯给伊丝米娜雅用这些医疗设备,也可见侯赛因将军对顾骜这个智囊还挺仗义。同期华夏国内的医院,哪怕是301都没得这些。

伊丝米娜雅虽然中了一枪,却反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很是局促。

因为这么多天无法吃饭喝水,伊丝米娜雅足足瘦了七八斤(切掉的肠子就有一斤多,还有很多肠系膜保护脂肪,为了手术方便都要切掉)。

1米7的高挑身材,连80斤都不到了。

肠子和肠系膜拿掉后,腰上还被绷带紧紧包扎着,顺着绷带量,腰围只剩1尺5。

当真是见者落泪,着实可怜。

顾骜也瘦了好几斤。

“走之前韩老师千叮万嘱要我照看好你,要是出点事我可怎么跟韩老师交待呢。现在总算是好了。”顾骜温柔地扶着学妹下床,让她轻轻地走路,不触碰牵扯伤口。

伊丝米娜雅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稍微一摇晃腰就会折断。

“走廊上的咖啡味好香啊,我受不了了。昨天你给我擦嘴,我舔到水都觉得是甜的,再不吃东西都要馋死我了。”伊丝米娜雅郁闷地撒娇,实在是内心太苦了。

这种神志清醒、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生活,经历过的人都知道,熬到后来看见任何能吃的东西,都会眼冒绿光。

“走廊上有咖啡味吗?那我把门关起来。”顾骜一开始还没反应,后来才明白伊丝米娜雅的嗅觉是因为伤病而灵敏了好多倍。

如此一来,要带她去下面院子稍微散散步都成了不可能——她肯定会看到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扑上去、方圆百米内有食堂或者零食都能闻见,太痛苦了。

不过既然妹子是为他受伤的,顾骜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他自觉坚持只要学妹清醒着,他就不在病房里吃饭喝水,而是始终陪她说笑转移注意力,确保她睁开眼就能看到人。免得让她看到任何可能激发食欲联想的东西。

甚至当天下午顾骜就让人在病房的门上贴了隔绝气味的乳胶条。

直到伊丝米娜雅昏睡过去之后,他才会溜出房间,躲得远远地稍微吃点东西。

学妹的作息醒睡很不规律,顾骜的饮食也只能跟着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

不过这点苦,反而让他的内疚减轻了不少。

……

两天后,表层拆线完成,正式可以出院了,喝了两天甜甜的果蔬汤(不能是生的榨汁,吃水果也要煮过),气色稍微好了一些。

医生仔细检查后,给了最后的调养医嘱:“不能喝咖啡,不要吃兴奋、加快血液循环的东西。乳制品还是要脱乳糖。

调味要清淡,任何香辛料都不能放,油脂也要减少,防止脂肪痢。嗯,再给你开点儿低血钾症的补充剂,每天两次,直到你恢复正常饮食。现在的肠胃情况,很多无机盐无法靠食物自然吸收……”

医嘱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顾骜在旁边又听不懂,还得让学妹自己给他翻译。

伊丝米娜雅早已馋疯了,翻译的时候偷偷漏掉了一两点,但还是被细心的顾骜发现了。

顾骜刚柔并济地劝说:“我刚才数了,医生一共说了11句,你怎么翻过来才9句?一句句对应着翻,不许任性!”

“汉语可以简化表达的嘛。”伊丝米娜雅有些心虚地撒娇,眼神很是可怜。

“不对,我来这儿这么多天了,多少听懂一点儿。你的药方我也是每天拿去问人的!别想骗我!我可是为了你的伤,特地学了几句阿语、都是医学术语!”顾骜决定再实锤一下。

伊丝米娜雅果然被顾骜骗了,乖乖地交代:“他还让去乳糖乳脂——可我真馋哭了,再没甜奶油吃我就要疯啦!”

顾骜松了口气:“那我给你炖牛奶鱼汤喝吧,用脱脂奶。最多麦片粥里再给你加点脱脂奶酪,多加糖,这总行了吧——只是乳糖不能吃,别的容易直接吸收的糖一定会让你吃的。”

伊丝米娜雅不太懂医学,听说乳糖并不等于其他糖,总算松了口气。像温顺的小猫咪一样任从顾骜安排。

顾骜连忙让人送了一些淡水鱼和脱脂奶来,然后自己做了一锅不伦不类的营养餐,算是庆祝学妹出院。

伊丝米娜雅脸色微红地享受着学长的喂饭,正沉浸在走神当中,病房里的电铃突然响了,虽然音量很轻。

伊丝米娜雅微微一惊,不好意思地坐正了身体。

顾骜放下碗勺,摁下了接听键。

这间病房是侯赛因将军亲自吩咐安排的,所以医护人员进来之前都会摁电铃请示顾骜,免得中方人员正在进行机密谈话时被人撞见。

对讲机另一侧,传来的是保镖罗勇信的声音:“顾同志,有个兵器工业部的同志,国内来的,要拜访你,方便进来么?”

“进来吧。”

第4章 成功忽悠忽悠局的男人

顾骜说着,掐断了通话,然后用很温柔地语气询问“米娜,能自己吃么?”

“嗯。”

“好,乖,我跟他们稍微聊一会儿。”

他刚安排好学妹,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者是一个年近30的帅气海军军官,他先是很礼貌地示意了一下,才缓步走进来。

直到80年代中期,国内还没有恢复军衔制。

但部队的管理工作还是得展开,所以各级军官的装束还是能看出区别来的。

顾骜扫视了几眼那个海军军官,就确认对方应该是个相当于少校的身份。

来人主动对顾骜伸手握手:“一机部的顾同志吧?幸会幸会,真是多亏了你的努力,为我们这些后来的兄弟部门工作打开了局面——

自我介绍一下,章忠,北大阿语专业毕业,原来在海军装备规划所,目前刚调到兵器工业部外事局。后续还请小顾同志多多关照了。”

“那我就叫你忠哥了,关照不敢当,互相学习帮助吧。”顾骜很谦虚,一点都没托大,“今天刚到么?这边病人要静养,我们借一步慢慢聊吧。”

章忠立刻站起身,一边跟着往外间走,一边笑着说:“没,已经来好几天了。不过都在跟伊方技术口的官员打交道,哦,还见过你们局长和包处长了——这不听说您今天就要出院,然后有可能住到被侯赛因将军隔离保护的寓所么,我怕以后更不好拜见,就趁今天赶来认个门。

毕竟听说你现在是侯赛因将军挺看重的‘朋友’了,那些还没到临门一脚的小事,我怎么好多劳烦你呢。另外,组织上还决定,说伊丝米娜雅同志彻底康复之前,有需要时,我可以兼任你和包处长的阿语翻译。”

这种工作流程是正常的。

顾骜一行刚来伊拉克的时候,也是先找技术口的军官,把采购需求的技术标部分做扎实了、需求明细敲定,然后才会找具体拍板的高级指挥型将领。

不然稍微有点眉目就找将军,将军们还不得累死。

侯赛因将军可以说客气话,但真办事儿的人绝对不能恃宠而骄。如今距离对方的登基大典还有半个月,正是最忙的时候。

而章忠看样子也是在伊拉克装备部门里,跟负责外事采购的中层稍微混熟了,才到顾骜这儿来求引见高层关系。

不过,章忠话里还是有一个点,让顾骜微微有些诧异:“这点小事儿,怎么劳动我们局长也来了?都怪我,这几天情绪有些不在状态,居然都耽误正事儿了。”

章忠连忙宽慰性地解释:“没事,没耽误。刚才包处长还说,理解你目前的情况,让我把近期的进展都转告你。

至于你们局长,也是昨天才来的。是为了提高对接级别,方便更快地统筹商务条款——这次的合作成功,可不是‘这点小事’了,估计你们一机部整个系统能累计创汇3000万美金呢。”

顾骜饶是有心理准备,听了这个数字也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有3000万?我们就算一倍多的利润虚报,一套九万方大制氧也就卖300万吧?本来规划是卖6万方最多卖5套、换成9万方最多卖3套。”

章忠刚刚从包处长那儿来,近况比较了解,立刻帮顾骜揭开了谜底:

“侯赛因将军最后让军方装备部买了5套,一共1500万美金。而且,你可别小看了侯赛因将军赏识带来的效果。你想,伊拉克可不仅仅是军方需要气体分离设备吧?民用领域也是要的。

他们的公共事业管理部门,听说了咱这边的关系、还有将军的赏识,主动就邀请了考察。包处长说,他也是考察了之后才知道,伊拉克全国的公共卫生系统,此前竟然都没有本国的液氧、液氮生产厂,是直接不差钱从外国进口灌装好的高压液气钢瓶。

人家伊拉克人的福利那是真叫好,哪像我们国内,重症病人吸几口氧还要算着钱?人家是稍微有些心肺功能失调、头晕目眩的病人都要吸几天的。全部折算下来,全国的医疗系统相当于要养近十万人不间断吸医用氧,都够供好几套大制氧了。

再加上另外一些需要用到液化分离空气的工业环节。侯赛因将军刚刚下令在巴格达、摩苏尔和巴士拉都分别造一座气体分离厂。三个工厂的全部设备采购都用我国的东西,可不又是1500万美金的进口设备了么。一机部这次全部单子加起来,还真有3000来万美金。”

有这么大的订单,局长亲自来拜会对方的总统,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国内的外贸工作,都是级别越高的人,手上握着的折扣尺度和谈判底线越大。

要推进整体进度,派一个级别足够、能当场拍板的人来,总好过对方稍微砍砍价就得中断谈判、拍密电回国请示。

顾骜决定一会儿就去局长和处长面前露露脸,再帮忙做些工作,免得失职失礼。

说完了帮别人带话的事儿之后,章忠就提到本部门的戏肉了。

也就是这几天兵器工业部经过初步接触后,觉得可以卖的东西。

章忠首先找顾骜确认道:“小顾,我发现伊拉克军方目前的需求好像不少呢,完全不像是一个和平年代国家的军备整备进度。你跟侯赛因将军最近关系不错,有没有更深的高层信息?”

听了这个问题,顾骜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又上下打量对方。

章忠知道他的担心,连忙又出示了一些秘密证件,还有一些别的信物:“放心,我有中东研究室的密级。”

顾骜验看无误后,隐晦地说:“侯赛因将军,登基之后可能想……我是说可能啊,对伊朗动手吧。你该上报的上报,该自己分析的自己写分析,别乱传。”

“那就怪不得了,原来伊拉克的需求潜力这么大……”

章忠并不知道,在没有顾骜的那个时空,他本来也会来到伊拉克,并且代表兵器工业部进行一些斡旋、还为国家促成了不少交易,颇创造了一些外汇——但是,绝对不是在79年7月初就来。

而是要等到14个月之后,明年四季度两伊战争正式爆发,国内才注意到“伊拉克好像挺有钱的,而且似乎有买军火的意向”。

但是,等战争真正打起来之后,全世界都知道这儿有生意了,所以美苏军火商都往这里涌。

以国内当时孱弱的商务谈判团队、完全不懂怎么对外卖武器的口才技巧,几乎是在一步一个坑的试错中艰难前行。

最后,对伊拉克的销售额也谈不上巨额。

还是在拿伊拉克练手,把推销技巧、口才混纯熟之后,反而找沙特人卖出了一些二踢脚之类的东西。

不过那都是1981年之后的单子了。

而顾骜的出现,显然通过一个和平年代对方就需要采购的重型工业装备为突破口,提前帮国家打开了这一扇窗子,看清了对伊贸易的潜力。

并且提前14个月,就开始为某些原先没想过的出口路径练兵实践。

两人越聊越深入,章忠自然是从顾骜这里获益匪浅,而顾骜也借此深度接触了隐蔽战线上的洽谈联络人员,是怎么做事的,觉得颇有收获。

顾骜对军事的研究并不算深入,但他好歹也知道后世对两伊战争的基本评价。

即使刨除掉那些不能拿来说的、目前还无法被干货铁证证明的点(也就是那些说了容易被人怀疑和切片的点),仅仅剩下的部分,已经足够让章忠消化很久,并且大呼值得了。

稍微几句话,顾骜大致勾勒出了一副“两伊很可能会打一场拿着80年代先进武器、却以60年代落后战争形态实施的战争”的图景。

然后,还说了“考虑到两国对石油经济的依赖性,战争一旦进入消耗战后,有可能互相炸油田、炸游轮,袭船战”。

推演的东西,顾骜充其量只能说到这一点,再往后就不是“远见卓识”能解释得了的。

章忠听得很仔细,并且对照了自己的推销清单,两人很快就想到了呀一个共同的点。

“小顾,那你觉得,伊拉克人尽管是在准备一场陆地战争,但依然需要发展对海打击力量的咯?”

顾骜肯定地回答:“对,我认为,只要我们引导恰当,完全有可能让侯赛因将军建立一支惠而不费的对海打击力量——购入大量的军舰、潜艇,以发展海军,这是伊拉克不可能做的,因为他们只有巴士拉港一个出海口,缺乏海军部署纵深,也没有使用场景。

但是如果他们的假想敌是伊朗,伊朗有漫长的波斯湾海岸线,还扼住了霍尔穆滋海峡,目前已经有相当的军队了。所以,伊拉克夺取制海权是不可能的,但破坏伊朗的制海权则是有可能的,这时候就需要一种不对称的、让敌我都无法使用海军的打击力量。

就像一战和二战中,德军发展潜艇,并不能夺取制海权,却能低成本地破坏英国的制海权。而换到我们如今这个时代,伊拉克需要的不是军舰,而是一批空射的高性能反舰导弹。”

章忠稍微揣摩了一下,就觉得深以为然——当然,这都是建立在推演的前置基础条件,也就是“两伊开战”这个大前提成立的情况下。

第5章 全球一盘棋

如前所述,章忠被临时调到兵器工业部之前,就是海军装备发展规划所的,他本人也是一个海军军官。

之所以有这次借调,也是因为1979年国内各部门专业人才都太匮乏,以至于兵器工业部整个部搜一遍,都找不到一个既懂装备、又懂阿拉伯语的高级人才。

于是只能把章忠这个北大毕业生借来了——章忠可是1974年时,因为此前在海军表现好,被推荐制上的北大,去年也就是78年6月刚刚毕业,然后在海军装备研究所干了一年。

如今的北大生,非常值钱。

也正是因为这份履历,本次兵器工业部能推销的东西里,章忠对海军的装备是最熟悉的。

在规划所的时候,他的本职就是对反舰导弹的规划论证。

所以稍微顺着顾骜的思路想了想,他就扼腕叹息地联系到自己的老本行上:

“那真是可惜了……其实我们的‘鹰击-5’反舰导弹研发,从去年就开始加大投入力度了,立项的时候就是要争取能逆向复制法国‘飞鱼’导弹的性能。可惜海军一直没有订单需求,投入还是不够。

如果伊拉克人真要买的话,不知道他们等不等得起、采购量有多大呢?我们就算现在开始给导弹研究所拼死投钱投资源,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出货,就怕到时候这边仗都打完了。没人给咱摊销加急研发费用呐……”

再往前,国内也有老式的“鹰击”系列前4代导弹,但那些东西都太落后了,很多还是模仿苏联50年代“冥河”一类液体燃料导弹的,伊拉克人肯定看不上。

章忠这番话,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地扼腕叹息,但听到顾骜耳朵里,却是让他眼前一亮。

顾骜是目前地球上唯一一个知道,两伊战争会一直打下去,六七年都打不完。

于是他连忙忽悠道:“忠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有些信息来源不好说。

但凭我的情报,我觉得这场未来的战争,只要能打起来,就不会太快结束的——你想想,美国人打越南,很快结束了么?没有!以美国那么强大的力量,尚且打了14年。

因为如今的国际局势,不仅是冷战,还是美苏实力恰好势均力敌的冷战。这就注定了每一场代理人战争是否能结束,关键不在于交战双方本身战斗力是否能立刻击垮对方。还要看对方背后的扶持者是否会停止输血。

伊拉克此前和美国关系就很不好,从73年开始,因为第四次中东战争的借口,侯赛因将军开始国有化伊拉克的美资石油公司股份,让美孚石油等美资巨头蒙受了巨大的资产损失。

如果不是今年2月份伊朗出了事儿、巴列维王朝完了,美国本来是绝对亲伊朗反伊拉克的。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美国其实对伊朗和伊拉克都很恨,巴不得这两个国家同归于尽。

因此未来只要敢打起来,只要他们没有瞬间斩首、在外援反应过来前就结束战争的能力,那么国际势力肯定会往弱势一方那里多卖军火,让他们一直打下去的,除非哪天这两个国家都民穷财尽、再也榨不出军火生意价值了,这事儿才算完。”

顾骜洋洋洒洒,向章忠兜售了自己的观点。

至于目的,当然是要通过章忠劝有关部门不要错过良机,加快投入对“鹰击-5”空舰导弹的研发投入。

历史上这款导弹78年就开始进入实际研发,但因为国家重心在经济建设上,很多军方研发的预算被砍了,又没想到这款导弹能出外单创汇,所以前前后后搞了6年,到1984年才成功投产、并列装服役。

如果是发达国家,花6年搞一款全新的导弹,那当然是不算慢的。

但考虑到鹰击-5只是逆向复制了法国人60年代的“飞鱼”导弹,所以实际上只要有钱,缩短一半研发周期都是有可能的。

而顾骜知道两伊战争要打很久,如果让鹰击-5提前两三年量产,正好赶上袭船战高峰期,无疑能为国家创造不少外汇。

而且也不怕改变什么历史进程,无非是把那些外国军火公司赚的钱变成中国人赚的而已。

或许有人会说:这事儿促成了之后,顾骜个人也没什么好处吧?就算章忠策划谏言有功,最后也都成了章忠的军衔。

但顾骜在这事儿上还真没考虑谋什么私利,就当是为国家做贡献了——反正他也只是分析了一波,又没花费什么成本。

即使只是收获一个未来将军的友谊,那也算赚了。

而顾骜之所以非要这么做,另一层考虑就是想恶心一下卑鄙的英狗——英狗在全世界撤出其殖民地的时候,是最会搞事情埋雷的。

比如它们撤出印巴的时候,故意搞一个诱使印巴仇杀的蒙巴顿方案,导致几千万人被迫迁徙、路上不知道冲突死了多少人,还酿成了后来几十年的战争对峙、克什米尔的长期紧张。

在当初瓜分中东的时候,看看叙利亚、伊拉克等国家间直接一条经纬线的化解方案、导致后来那么多领土纠纷,也可以看出英狗搅屎棍的功底。

而未来到了1983年,英狗在对我们的谈判上,也是极尽埋雷之能事。

可以说二战前200年的英狗,就是欧洲大陆的搅屎棍,二战后50年的英狗,则是全世界的搅屎棍,不把每一块它吐出来的土地变得衰败,它们就不舒服斯基。

哪怕有些事情做了是损人不利己,甚至是“损人三千、自损两百”的损人损及,英狗都非常乐于去做,就是宁可自己赔钱,都看不得别人好。

而就在英国对我方的谈判之前一年的82年,那可就是英阿马岛战争。法国佬的“飞鱼”导弹,可是一度让越洋远征的英国海军吃了大亏的。

最后英国还是靠外交施压,不让法国人再出口飞鱼给阿根廷人,才赢得了马岛战争。否则阿根廷人要是敞开了射,干沉英国人一艘航空母舰都是不难的。

只可惜,历史上马岛酣战之时,国内的海军兵器部门还没弄出高仿“飞鱼”的“鹰击-5”反舰导弹,

否则的话,要是运作一下,甚至顾骜到时候去斡旋一下阿方发动战争的具体时间,把马岛战争和这边的谈判捆绑起来谈筹码……起码让英狗多吞回去几条挖坑埋雷的毒计。

当然了,那都是4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的顾骜反正也进不了外交部,不会亲自接触这些事情,他就当是提前为“高仿飞鱼”这项事业推一把,无名为国做一把贡献吧。(这个功劳是不能抢的,也不能展开写)

将来总有人会记得他的好处,哪怕只是章忠等寥寥几个人,以及一小撮最高层的首长,未来知道他顾骜对国家的汗马功劳,就够了。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现在立刻忽悠章忠打报告、用一个前海军装备规划所内行军官的角度,力陈加快投资鹰击-5反舰导弹研发的重要性。

……

顾骜有条有理的论证分析过程,自然无须赘述了,总之就是让章忠颇感高深。

章忠用了好多本部门的专业知识反驳、深化提问,都被顾骜设法逐步化解。

很多太深入的技术细节,顾骜也答不上来,但他在大局观推演方面的智库水平,着实给章忠留下了深刻印象。

两人很快就引为了不仅工作上很有共同语言、义气上也非常相投的忘年交。(差了十二三岁吧,勉强算忘年交)

“这个小同志,果然不一般呐。不愧是外交学院复校后表现第一名的优秀高材生,这个地缘政治形势分析,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地步了吧。

果然还是要术业有专攻,靠工业类部门半路出家的外事分析人员,拍马都赶不上了……得好好把他的分析记录下来,回去后整理一下,向所里陈情吧。”

章忠如是想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顾骜给战略忽悠了。

多年之后,随着这事儿解密出来,顾骜的头衔也多了一个:他是能把章忠给反忽悠瘸了的超级大忽悠。

不愧是外交系统多年来培养出的第一名嘴,两片嘴皮子一碰无论多么逼真的谎言、预测张口就来。

章忠记下了顾骜叙述的要点后,仔细想了想,有些羞愧地说:“小顾同志,您说的真的非常有道理。我很想用这个理由直接给所里上书——但是,有可能我无法公布消息来源了,报告上我得写成是我自己在中东调研分析后得到的结果。

您别误会,我不是想抢你的功劳,而是如果我把你的名字暴露在报告里,报告的可信度反而会受到上面的怀疑。作为军工规划部门的工作人员,其实我请教你的意见、来协助本单位决策,是违反保密纪律的……”

顾骜表示理解,轻松地拍了拍章忠的胳膊(没敢拍肩膀):“忠哥,咱都是这种说不清战线上奋斗的,我懂。再说了,目前只要你一个人记得我的好,就行了。

至于将来事成之后,你愿不愿意在领导面前委婉阐述我今天的贡献,那都在于你。咱这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随便分析一波,又不用我花什么成本,何必计较名利呢。

当然了,要是几年后国家政策变了,允许开中介公司帮忙卖军火了,说不定我会来揽生意呢。”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顾骜的玩笑,只是缓解一下对方的心理内疚。

章忠果然开释了心结,爽朗地大笑:“不愧是外交学院的好同志啊,为国出谋划策不计个人名利。行,你这个哥们儿我交定了。以后只要不违反纪律、不动用国家权力的事情,你私人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兄弟绝不二话!”

第6章 一片大好

两人又聊了会儿具体工作,顾骜也转述了一些一机部相关经验、好让兵器工业部的同志做同样的事情时,少走点弯路。

聊着聊着,天竟然就快黑了。

章忠见眼下没什么别的要紧事情,便提醒道:“今晚你们局长和包处长,就在下榻酒店有个餐会。本来包处长跟我客气,说不忙就一起去。你也把这边暂时交给护士吧,咱一起去。只要有可能,你的贡献咱还是要及时对你领导汇报的么。”

顾骜想了想,回到里间伊丝米娜雅的病床前,看她并没有睡着,便柔声说:

“一会儿有个会要出去一下,你这边,我就关照护士好好照顾,安心睡一觉吧。晚上我再带你办出院手续、去那边郊区别墅住,怎么样?”

伊丝米娜雅眼神忽闪了一下:“放心,工作要紧,我早就没事了。再说,住哪儿都一样。”

一旁的章忠也跟了进来,半是鼓励伊丝米娜雅,半是帮顾骜背书:“其实你们局长都说过,要亲自来探望立功负伤的同志的,只是他昨天刚到,还没时间。说不定一会儿晚餐会结束就来了,小同志,你还是住到领导探望过之后比较好。”

“这怎么好意思……其实我都能走动了。”不懂官场规矩的伊丝米娜雅,自然颇有些局促。

“诶,一定要让领导到医院探望过的,对你好,对领导也好。”官场经验丰富的章忠阻止了她。

伊丝米娜雅这才不说什么了,目送学长和那个海军军官离开。

……

伊拉克方面听说顾骜要去中方代表团下榻的酒店参加酒会,立刻安排了车子,送他和章忠一起——这些天,侯赛因将军怕某些情报泄露,所以一直是派人全程保护他,提供跟班和车子。

不过顾骜很低调,他可不希望让局长看到伊拉克人给他坐豪车——其实也不算豪,只不过是辆标致的公务车。

因为当时伊拉克比较亲法,高档公务车都买法国货。而德国人因为70年代末正是对犹大人赔礼道歉和对以色列谄媚的巅峰期,所以伊拉克官方挺少用德系公务车。比标致再差些的,就都是雪铁龙了。

但哪怕是标致,如果落在同期国内官员的眼里,那也绝对是扎眼得可以。

离酒店还有五百米,顾骜就吩咐司机停车、他下车步行。

司机一开始还不从,说将军严令必须紧随保护顾骜。后来在顾骜的一再坚持下,司机只能停好车,然后与一位同车的卫兵一起下车,跟在顾骜和章忠身后,远远缀着二三十米暗中保护。

刚才一上车时,章忠就注意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的卫兵,此刻,更是对顾骜被伊拉克方面看重的程度有了新的了解。(顾骜收受的纪念品这些,其他人还不了解)

“看来侯赛因将军对你很赏识啊。”章忠讶然问。

“帮兄弟保个密吧——虽然我确实没做任何亏心事,也不知道什么国家机密,但是你懂的,领导面前还是低调点好。”顾骜解释。

“明白明白,刚才跟你聊了这么多,早就知道你不是贪图名利之人。”章忠既然已经拿顾骜当兄弟了,这种官场忌讳还是理解的。

两人聊着,走进了酒店的鸡尾酒厅。顾骜一眼就见到了局长和包处长,连忙过去问好。

会厅的布置挺简单,也并没有摆放多少奢侈的食物,除了中方人员之外,还有些伊拉克人参与。显然大家更多是为了交流工作,非常节约经费。

顾骜先简单汇报了几句工作,顺便说了伊丝米娜雅如今的康复状况。也就目前新的出口形势提供了一些自己的新见解、新接触成果。

一旁的章忠,自然也免不了吹嘘顾骜的急公好义、不计个人名利一心为国。

局长欣慰地说:“小顾同志!国家需要更多你这样的好同志啊!能在国家百业待兴的时候,第一个帮忙打开中东工作的局面,人民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局长您过誉了,这实在是不敢当呐。”顾骜连忙谦虚。

局长满怀深意地看了顾骜一眼,然后压低音量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跟对方聊起古文化话题的起因,是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想为卡.马的荣誉做一些工作?”

“原来您都知道了——确实是这样的。不然你想我怎么会研究这些跟学业没有直接关联的事儿呢。”顾骜巧妙地解释了一番,无非还是旧瓶装新酒,九真一假掺着说。

局长点点头:“好,我们看成绩。你这次虽然动静闹腾得大了些,但好歹是立了大功。国内的后续查证工作已经结束了,放心吧。

一开始还有人想质疑你太能来事、随便跟外国将领交朋友。幸好最后绝密内参递到了最上面。首长看了之后,只问了三个字:结果呢?汇报者说:确实为一机部乃至后面兵器工业部等兄弟单位的经贸合作打开了局面。

于是对你的定性就是:对工作的审查要分清楚态度和方法,只要态度没问题,就应当综合观察、考虑。不能把灵活变通地执行命令,等同于自作主张的冒进。”

这话翻译一下,那就是说顾骜是“灵活变通地执行任务”了,是在发挥主观能动性为国做贡献。

为国家第一批就创造了四五千万美金外汇的生意(一机部三千多万,其他算卖军火的初步订单),以及后续更多的可能性,顾骜偶尔说话上自作主张一些,但没有不良影响,自然是无所谓的了。

他是一只会好猫。

最后,局长拍拍顾骜的肩膀,安慰道:“国家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这个时代需要干实事的人。”

刚说完这些,有个已经在远处观察的阿拉伯人,立刻走过来来找局长聊个具体的商务政策问题。

局长自己恰好没带翻译在身边,于是章忠也就被当成翻译拉走了。

这边只剩下包处长和顾骜两人,包处长便顺势把因为这事儿导致的立功人员奖惩情况,给顾骜私下透个底:

“小顾啊,刚才局长的敲打也没有恶意的。这事儿我们上下都帮你担待着呢。只不过你的档案关系还在学校,具体奖励我现在不好说,反正是绝对不会小的,你回去之后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你说说,因为咱这次的立功,带来的部里面一些人事调动。”

“处长您说。”顾骜洗耳恭听。

包处长兴奋地说:“今年是国家全面开放的第一年,很多外事工作,包括创汇、吸引外资直接投资,确实千头万绪、政出数门。

磨合了一年之后,国家也理清了思路,决定成立一个新的部委,就叫外资委,把原先所有产业类部委的对外创汇管理职能集中起来,再加上统管全国的外资招商——这是昨晚局长到巴格达后,亲口告诉我的。”

“然后呢?”顾骜谨慎地追问。

包处长继续说道:“然后就是,这个外资委的主任,是会从其他部委平调一个高官待遇的领导来担任。而副主任的职位,尤其是分管重工业口创汇、引资工作的副主任,上面有意从目前几个重工业部委的外事局局长中选拔。

因为你我这次的大功,咱部的外事工作是今年所有兄弟部们里做得最好的,而且远远超出其他单位几倍。所以***领导已经决定了,就让局长去当这个分管重工业口的外资委副主任。至于我么,也会被一起跟着调走,到外资委的某个司任职——

你将来的实习挂靠关系,也会被转过去,但现在你还没毕业,不好直接给你定级别。但你放心,功劳都记在那儿呢。等你一毕业,绝对比别人快。”

顾骜稍微捋了一下思路,很快把这个官场级别关系搞明白了。

局长和包处长,都是已经在目前的位置上干了好几年了,有的三年,有的四年。要说再往上提一级,本来也属于资历范围内的正常提拔。

不过如果没有过硬功劳的话,想更进一步自然会稍微麻烦些。现在顾骜让一机部的外事局工作一下子超出兄弟单位好大一截,这事儿就毫无悬念了。

至于从司局级的局长,提到副部级的副主任,虽然挂了个副,但实权绝对是还在的。因为刚才包处长说了,那是一个“分管重工业口常务工作”的副主任。

新的外资委,会从原来的一机部到四机部,乃至兵器工业部,还有冶金工业部什么的,总共五六个重工业部委的外事局,把职权都抽调上来,然后由一个副主任统管。

这就相当于原先大家是平级的“五岳剑派”,而现在突然嵩山派掌门因为武功最高强、且明显碾压另外四派掌门,被额外提拔为“五岳盟主”,原先的实权也是一点不丢,自然是名位双赢了一大截。

顾骜立了大功,而且不止一次,还是从香江、到广交会、到伊拉克,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把事情做大做扎实,领导们心里自然都会有数。

顾骜又问了包处长具体的调动时间。

包处长告诉他,是等过完年正式调动,目前先逐步把组织架构名单定下来。

顾骜思忖了一下,觉得一会儿给学妹办完出院手续后,可以给韩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学校给他的优待。

第7章 论功行赏

商务酒会结束后,顾骜就回到了医院。

而局长和包处长也非常礼贤下士,亲自跟着去了医院,探望嘉奖了受伤的伊丝米娜雅小同志。

伊丝米娜雅看到领导的时候,自己就挣扎着想下床,不过局长非常和蔼地几步走过去扶住了她,让她躺好。

“听说这次是伊方自己装备部门内部、临时发现了外国破坏分子,所以在处理秘密内务的时候,误伤了你?”

伊丝米娜雅连连点头,表情诚恳:“好像是这样的,其实我也不清楚那个人怎么突然就暴起伤人,最后还被击毙了。别国的机密,我也不好多问。”

“行,既然涉及到他国机密内务,而且对方都这么诚恳赔礼赔偿了,我们也不细追究。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我方人员自己的过错,哪怕是意外事件,都算因公负伤。只可惜你不是挂名到我们部实习的,只能是打招呼让学校嘉奖你了。”

“谢谢领导,我只是分内为国家做贡献。”伊丝米娜雅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听着都虚弱。

于是局长和包处长也就没再打扰休息,告辞离去。

顾骜等领导走了,安慰学妹:“今天好晚了,你抓紧休息吧。领导刚慰问过,咱就连夜搬出去、也有点失礼,一切明天再说。我先找电话,给韩老师打个国际长途,问问学校对你我的具体奖惩安排吧。”

伊丝米娜雅灵敏地想了想,笑道:“你也说这么晚了,还怎么找得到韩老师——京城时间比我们这儿还早4小时呢,现在都后半夜了吧。”

顾骜一愣,发现自己果然是脑子有些混沌了,连时差都算倒了。

“看我这昏头的,那就睡吧,起来再打,估计韩老师也上班了。”

……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顾骜就警醒了,洗漱伸展,神清气爽之后,就让伊方服务员带他找了台能打国际长途的电话。

顾骜拨通了韩老师在部里的办公室电话。

她负责分管顾骜这一届的学生实习安排,应该是最了解前沿奖惩情况的了。

“韩老师,我顾骜,没打扰您工作或者休息吧。”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有些模糊,显然是国际长途通话质量不行。

“没事儿,没打扰——现在都放暑假了,不用学校部里两头跑,我没那么忙。”

顾骜先说了些报平安的话,随后问道:“昨天我听包处长说,学校对我有不错的奖惩安排。我先找您问问,不违反纪律吧?”

韩婷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整理头绪,然后缓缓地说:“这里面说来话长了——谁让你期末都不在学校里,要从学校的改组说起了……”

顾骜听得很仔细,花了几分钟了解了现状。

毕竟他出国的时候,是刚刚提前考完期末考试、刚进入六月中旬。而现在都7月了,学校在最后期末肯定有不少动作。

如此前所述,历史上外交学院全面完成复校工作、100%挂自己的招牌招生,本该是发生在1980年的。

不过因为顾骜和其他同学们的优异表现蝴蝶效应,国家更深刻地了解到了在专业外交人才领域投入的必要性和产出比,所以对这所学校的投入加大了。

因此,历史在这里稍微改变——学校的全面复校工作,提前一年正式完成。

过几天,7月7~9号,就是国内高考的日子了。今年学校已经可以完全正式公开招生,很快就会进来新一届的学弟学妹。

同时,一如历史上本来那样,完全复校后的外交学院,是有资格设硕士点的,因此今年再招进来的学生,就可以按照3+2的学制进行教学规划,读满5年后,拿到硕士学位。

历史上,这种3+2的学制会持续五六年,到86年以后,学校经过多年实践,发现时间太紧、课程太多,5年似乎学不完,于是在87届开始进一步改成4+2学制,并且后两年并不直接必然升学,还要通过内部成绩选拔(虽然没有卡落选指标,基本都能考上)

但是现在,因为新生允许直接招硕士研究生连读学制,就存在老生未来学历肯定比学弟学妹低的问题了。

学校目前的初步解决方案是:允许部分本科77、78级学生到时候再经过选拔,补读一年修满学分,即可直接升到硕士毕业。

不过,顾骜这种立了大功的人员,当然会受到特别优待。

韩婷在电话里单独关照道:“你的情况很特殊,实习学分非常充分,回来之后做一些经验总结课题,都能凑够实务部分了。所以校长特批了你,以及其他未来同样立功的同志,在4年内直接增修学分,如果修够,81年毕业直接给你硕士学位,咱不卡年限了。”

听说只是从4年读完本科变成4年读完硕士,顾骜倒也不是很兴奋,毕竟只是招牌再亮一点。

而且外交学院是不会再有博士点的,外交这个专业,硕士也就算读到头了,后面都是工作中慢慢实践学习。

但韩婷特地提醒了他:“你可别小看这个直授硕士。你这种硕士含金量比3+2的还高很多,因为是特招,而且接收单位那头你也熟,肯认资历。

所以到时候会给你按照3年制正常硕士算在校工龄和资历。你一毕业刚踏上工作岗位,就相当于已经走完一年实习期和两年工作资历了。起步要高一大截。”

在80年代,大家都还在体制内的情况下,“工龄”和与之类似的其他资历,还是比较值钱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那么多人喜欢读研究生的原因——读了硕士,花掉的那3年是算工龄的,而本科的4年是不算工龄的。

因此把顾骜操作成“正规硕士毕业”,就相当于他一工作就按照别人已经工作满三年配岗位。而如果是按照3+2读出来的硕士,就只有后面加的那个“2”才算工龄,所以会比顾骜这种特批少算些。

按照如今外交学院的行情,本来招生时韩婷许诺的是“一年二秘一年一秘,再加转正前的一年考察期”。

现在既然给顾骜算3年资历,而且是按照“表现最好”的一档算,那他就相当于毕业后直接可以到中等国家的大使馆,按照一秘的级别来算了。(当然只是算级别,并不是实际职位。上文所谓的“表现最好”,就等于古代吏部考察官员任期有“优/良”这些,顾骜这里相当于按“组织部连续三年考察工作表现最优”来算的三年工龄)

中等发达国家的使馆一秘配置,大致相当于驻法德日这个级别大国的二秘、或者驻美的三秘(就驻美这个特例,级别比其他所有国家都高)

而这只是顾骜到81年6月份、18周岁半时,就能达到的高度。

简直可怕。

就算考虑到其他部门比外交部低配、要再走一年变相的考察流程,那顾骜也相当于20周岁达到县处级了,可以在外资委或者外经贸之类的部门当个处长。

也就是说,顾骜现在的顶头上司,包处长,立了功即将升迁。而顾骜20岁,就有资格坐到包处长现在升迁之前的位置上。

当然实际操作中顾骜还有一个劣势,那就是年纪太小,还没有入档,这块资历分要扣掉一点。

他入团都才不到3周年团龄,18周岁以前好像申请书都不能写吧。(考虑到后续20年国家都不许私营企业主入档,所以顾骜也没打算写,宁可多留条后路。)

全面分析了一波伊拉克之行对自己后续两年学校生涯的影响、乃至起步高度后,顾骜很是满意,也心怀感激,对韩婷说了好多真心吹捧的甜言蜜语。

韩婷却语气一变,转移话题埋怨道:“好了别矫情了,这么多天都不打电话来,还是老包一开始说‘米娜受伤了,不过术后很稳定’,我才知道的!

就你这种不知道通报的脾气,咱一码事归一码事,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走之前答应得那么爽快,结果还是那么莽撞。”

顾骜听得出韩婷对女学生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他连忙服软认错:“韩老师,是我错了,这事儿全赖我,是我不够男人,竟然被学妹保护了……惭愧,电话里就不说了,回来再向你请罪吧。不过你放心,后续在伊拉克这些日子,我会照顾好她的,其实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在照顾她。”

韩婷也是典型的可怜天下师长心,嘴硬心软的典型,或许是脑补了顾骜也亲历了一些风险,便没能再骂下嘴。

“行了,别跟我卖乖!你提到米娜了,我把她的安排也跟你说说,你转告她好了。说不定心情好,养伤也利索些——如果她未来也可以修够学分的话,可以让她也4年读完。

不过会跟77级的4+1硕士一起毕业,也就是说将来工作后刚踏上岗位就多算工龄的好处是没有的,要比你短两年。这已经是她这种情况最好的优待了。”

“那真是谢谢了,我立刻转告她,让她也开心开心。”在顾骜诚恳的千恩万谢中,他挂断了和韩婷的通话。

回到病房,顾骜立刻把这个消息说了,伊丝米娜雅果然很开心,笑得让人心醉。

顾骜指挥服务人员帮学妹收拾行李,一边备车。

他自己则亲手服侍学妹吃了一碗脱脂鲜奶熬的淡水鱼汤、里面稍微有几片炖得很散烂的燕麦片,就算是吃过早餐了。

手续很快办好,顾骜就扶着学妹出院了。

第8章 策马扬鞭

出院后,顾骜就带着伊丝米娜雅住进了巴格达北郊、底格里斯河畔的那座外面看着低调、内里奢华内涵的别墅。

中东的房子,正常情况下窗户都是很小的,采光也阴暗,因为要适应沙漠气候的炎热。

即使是有钱人的房子,无非也就是外表粉刷得更加雪白一些、平时勤加修饰。

侯赛因将军拿来招待秘密贵客、或者偶尔当行宫暂时落脚用的房子,从外表上自然也要跟别的房子看齐,这样才不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并不是花不起这个空调电费、弄大落地窗的玻璃房。

伊丝米娜雅很喜欢这个房子,有一种传统的、让她回到故乡的感觉。

……

两人相敬如宾、没有丝毫礼数逾越地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毕竟对于一个内脏手术的伤员而言,十天出院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疗养很久。

整个暑假剩下的日子,她都得遵照医嘱、依然以清淡饮食为主,从流质渐渐过渡到半流质。

顾骜一开始坚持给伊丝米娜雅做鱼汤,不过仅仅两天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完全是黑暗料理,便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丢给厨子了。

与其他中东沙漠或者中亚草原戈壁上的国家相比,伊拉克厨子做淡水鱼的水平居然还不错,伊拉克传统饮食里面用到鱼的地方也不少——这点挺出乎顾骜意料的,所以他一开始才会选择自己动手。

回头仔细想想,或许这就是得益于两河流域的富饶吧。

“都怪我自作聪明,一开始害你吃了三天调味这么难吃的鱼汤。”顾骜很是不好意思地向学妹道歉,“你自己也是,既然早就看到他们的预定菜单里本来就会做鱼汤,那就让他们做好了嘛。”

“我觉得你煮的挺好吃的。”伊丝米娜雅羞涩地说。

顾骜有些心酸,没好意思再刨根问底。

他知道,学妹是照顾他的情绪,好让他自以为多“赎罪”了一些。

停止给伊丝米娜雅做饭后,顾骜还剩下的赎罪手段就很少了,只剩每天早晚扶她出门散步。

7月初的中东沙漠气候,白昼温度轻松突破40度,出门简直会烤成人干。

所以上下午的时间,只能坐车去跑客户,躲空调房里处理工作事务,给包处长和张少校帮点忙。

国内方面知道负伤同志的情况稳定后,一度催问过顾骜的归国日期。

顾骜考虑到后续的商务谈判,需要用到他出面的地方并不多,也就拜访了侯赛因将军一次,算是请示。

侯赛因将军非常好客,坚持邀请顾骜参加完16号的登基大典。

既然是一国准总统的明确邀请,而且是以私人朋友身份、费用还全部伊方请客,使馆自然不会作梗。

而伊丝米娜雅连正式的一机部外事局实习人员都不算,只是临时借调客串翻译的。她的正式身份只有学生这一种。如今正是暑假,她又没花国家的招待费,就更没理由管她了。

部里最终及时更新了给顾骜的指示:一切以与总统搞好关系为首要任务,想拖到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别的都不用管了,交给其他谈判人员。

理论上,他可以当十天的闲人,直到侯赛因的登基大典。

……

不过事实上,顾骜并没能闲多久。

仅仅两天之后,他就遇到了一伙新的贵客来拜访他。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一大群年轻人和卫队,开着豪车和装甲车,出现在别墅门口。

侍从早已通报,是侯赛因将军刚读高中的次子、库塞先生,从法国放暑假回来了,应侯赛因将军的指示,来跟顾骜交个朋友。

侯赛因将军虽然是很传统的伊拉克人,但对于子女教育还是挺重视的。武力上对抗西方的同时,也知道承认西方的教育资源更好。

所以中学阶段就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法国念书了。

法国是当时西方国家里根伊拉克关系相对最好的,毕竟3年前希拉克还卖给侯赛因民用核反应堆了。让孩子在法国念书,也能让侯赛因将军放心安全问题。(暗中的便衣保镖还是要派的)

顾骜当然不敢托大,带着伊丝米娜雅一起出迎。

他虽然当了一把侯赛因将军的智囊,但毕竟是灵光一闪的发挥,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斤两。

“库塞先生,没想到您会来,不知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他礼貌地打招呼,一边观察对方的相貌。

那个比他还小一两岁的“高一学生”,竟然已经微微有些小胡子了,看来未来的长相确实会肖似乃父。

“我刚从法国放假回来,父亲就对我说,他认识了个新朋友,还说你是个挺有趣的人,跟我年纪相仿,让我可以跟你玩,就当互相学习。”库塞同学态度比较冷淡,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顾骜后世也看过伊拉克战争的史料,大致知道这是个有洁癖、很安静的少年。

而侯赛因将军应该是在库塞面前随口提到过顾骜,而且知道顾骜如今闲着,就拿他当“陪太子读书”的书童使唤了……

“将军真是过誉了,其实我只是术业有专攻,在某些人文研究方面偶有所得。不过,如果有我可以做的,尽管吩咐。”顾骜拿捏着交往的尺度,尽量显得不卑不亢。

“那好吧,你们两个先陪我玩几天。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随时说给我听,偶尔知道些东方见闻也不错,我还没去过东亚呢。”库塞同学显然把顾骜当成讲故事的了。

“可以,不知要去哪儿呢?”

库塞想了想:“去跑马吧,在法国待得都腻味了,回来就想来点儿刺激的。”

顾骜有些为难:“这种天气骑马?”

这可是40几度的天气!

“放心,有室内的跑马场,而且跟室外一样大,还带真草皮。”

对方仅仅一句话,就刷新了顾骜对土豪的认知。

“但我不会骑马,而且……我这位翻译同学身体不好,要不稍等一下,我去找另一个翻译来。”顾骜辩解时,想到前阵子章忠还跟他说,有机会尽量帮他介绍伊方高层人员认识,现在自然要趁机浑水摸鱼了。

库塞同学听完翻译,无所谓地点点头。眼神则顺势上下打量了戴面纱的女翻译两眼,露出微微欣赏的表情,但也仅此而已。

据说后世的库塞同学就不喜欢黑发女子,因为在本国太常见了。而喜欢纯粹金发碧眼的,那样能够带来征服感。

所以伊丝米娜雅那一头如瀑的黑长直,算是立了功。

十五分钟后,接到顾骜通知的章忠,就飞速赶来了。

“你会骑马么?”一接头顾骜就问。

章忠一愣:“我是海军!”

顾骜:“总比我好吧?我零基础。”

章忠想了想:“那应该比你好点儿。”

顾骜:“那就别废话了,一块走吧,一会儿谦虚点,好好请教请教,总要陪人家玩好。”

章忠这才有机会跟库塞同学混脸熟。

至今为止,侯赛因将军并未亲自接见过除了顾骜之外的其他中方人员,毕竟生意上的事情再大,也不配准总统亲自谈。即使是顾骜转介绍,对方也不太会有空见。(相比之下,送价值几十万美元的礼物反而更容易一些)

所以章忠此刻能见到库塞同学已经很不错了,对他后续在伊拉克的工作展开,肯定是颇有好处的。

一旁的伊丝米娜雅看学长和章同志貌似都骑术很烂的样子,鼓起勇气插话道:“学长,要不让我也去吧——我虽然身体还不能骑马,但我坐车在旁边看看好了,我会骑马的。”

“你会?”顾骜有些诧异了。

伊丝米娜雅居然有些小骄傲:“那是,你也不想想,我可是从小生活在大草原大戈壁上的,我小时候还骑马放羊呢。就算我上不了马,也能跟王语嫣一样‘口述武功’教你的。”

“行,那就一起吧。”顾骜会心一笑。

他赫然觉得,伊丝米娜雅的样子,除了一些白人特征之外,其他还挺符合王语嫣那样娇弱懵懂的人设。

一行三人上了辆车、跟在库塞同学的车后面。

章忠趁左右没有贵宾,问出了一个刚才没听懂的问题:“王什么嫣?这是你们的暗号么?”

“一本香江武侠上的人物,是个本身一点武功都不会、但是说教很厉害的小姑娘。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什么未正式出版的外面都有,港台的都是繁体字。反正我们学校对学生找书看就一条准则:只要你能认得上面的字,你就看,啥都允许看。”顾骜随口解释。

“那你们学校真爽。”章忠摆了个大力水手一样不甘心的口型,“我读北大的时候,还以为北大已经是国内最开放、图书馆最全、什么都给看的学校了。”

顾骜坐在车上,随机想到一个问题,就关心一下:“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我部里允许我待到7月17。”

“我?我不回国了——部里,还有规划所,都给我说了,等这边的谈判结束,直接把我调到新成立的中建公司。到时候我的明面身份就算借调到这家中资企业了。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侯赛因将军决定在巴格达、巴士拉等三座城市各建一个气体分离厂。本来一开始谈是只卖设备。后来发现本地工人施工和组装也有难度,没装过这种一套就有一个车间那么大的装备。

所以上面临时统筹,准备从设计到施工,全部我们包了——以后我可算是跟着包工头混日子的了,也不知道工程完了能不能回国。”

“这样也行?那你名义上到了企业里,还是这种、在外国的合资企业。部队还保留你的干部级别么?”顾骜对这里面的政策从未深入了解,当下觉得很好奇。

“怎么不保留?这不都是为国家做事么?将来要是回海军,资历晋升一样都不少的。”章忠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似乎完全不能理解顾骜的担心。

顾骜愕然:原来还能这样……

第9章 载誉而归

一行人不知不觉,就到了西郊的室内跑马场。

库塞同学也完全没有招呼其他同行人员的意识,自顾自径直走了进去,开始挑马。

一看就是多年的纨绔。

亲眼见到之后,顾骜和章忠对伊拉克人的土豪程度,才算有了最直观的了解。

这个跑马场看起来占地有正规足球比赛场馆那么大,长200米,宽100米,不过因为没有看台,所以高度比足球馆低不少,空调耗电估计没那么猛。

旁边一圈都只有三层楼高,下面是赛马跑道。

中间部分略高一些,大约相当于五层楼,是由草坪、小树、艺术泳池组成的障碍马术场,甚至还可以兼室内高尔夫球场。

之所以这块要盖这么高,显然也是为了便于分层采光,以及防止高尔夫球挥高抛杆的时候,球打到房顶。

整体建筑结构,让人想起吃鸡里沙漠地图的赌城拳击馆。屋顶上有几条通透的双层真空玻璃天窗,可以用电动机控制反光铝箔幕布开关,夏天只要拉上,就可以隔热。

这么讲究调性的场馆,在欧美如今也绝对是刚出现不久,而且欧美只是有这个设计能力和技术,不代表他们愿意花这个钱当冤大头。

而国内来的章忠、伊丝米娜雅则完全看呆了。

“这么多钱,够买多少有意义的、增强国力的东西了,真该多赚他们一点,反正不赚也有别人赚……”章忠暗暗感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因为库塞同学要自顾自先爽一把,所以场子里的服务员轻车熟路地把顾骜、章忠等人当成少爷请的普通朋友,也牵了两匹马过来。

章忠让他们尽量挑驯服的、适合新手了。服务员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并且派来了一个基础教练。

顾骜跟着上马,开始小心翼翼地走。

骑马并不是什么很难学的技术,后世哪怕是女人,在正规马术俱乐部跑了10鞍时,也能学会驾驭着马小步跑了,30鞍时绝对能策马飞奔。

如果是天赋好的男人,一小时就掌握轻快步、一天学会飞奔都没问题。剩下的就是慢慢熟悉各种异常马况的应变能力了——马的异常状态比车还多,而且没有仪表帮你界定,全靠经验。

伊丝米娜雅站在场边,等顾骜每一圈走到面前的时候,都大声指点他调整动作要领。不过半个小时,顾骜就能自己控缰走走轻快步了。

章忠发现自己居然还不如顾骜,不由有些泄气:“看不出来么,你没当过兵,居然比我还有天赋。”

顾骜谦虚地说:“教我们礼仪课的老师就说过,外国人的外交培训学校,连马术高尔夫球网球各种贵族运动都教,不求你精通,但至少懂规则,能玩流畅。

因为如果你一点都不会,遇到刚好喜欢这些运动的外国政要权贵,就没办法投其所好结交朋友了。国内说到底还是穷,没条件,只能教我们怎么吃西餐跳国标舞。

骑马和高尔夫球这些,我虽然没实践过,但是理论规则都是要背的,还要理论考试,将来有钱了,这些肯定要补上实践课。”

西方的民族国家外交体系雏形,是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后,基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建立起来的。至于常驻使节、设立使馆的具体模式,要到1736年的七年战争后,基本定型。

所以早期的外交官,都是皇室旁支成员、至少也是高级贵族担任的,这些人天生会一切贵族运动。

加上美国人一度也在这方面师法欧洲,所以一直到20世纪末之前,搞外交的人如果连打个高尔夫球、骑个马都不会,确实很难应付大部分交友场合。

章忠郁闷地吐槽:“还是你们学校爽,原来以为你们只是学怎么跟贵族一样吃喝,现在看来,还要学贵族那样玩乐。而且还都特么算是为国家做贡献。”

被哥们儿的嫉妒所提醒,顾骜内心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当年那些军阀家的纨绔二代,要是肯搞搞外事工作,说不定真能人尽其才了。

跟外国人交朋友,缺的就是吃喝**抽都会的人才呐。

君不见某旧将领的弟弟,从小花花公子当惯了,军务政务什么都不会,但就是因为会玩,被常凯申看中,放去沪江的汪-伪那边当卧底,联络那些想脚踩两只船的军阀。最后的终生成就比他那个带兵的哥哥爽多了。

曰本人发现了他是卧底后,也没动他,留着这颗棋子作为与对方秘密外交的渠道、给常凯申带口信。最后人家吃吃喝喝玩玩,在四方势力里都很吃得开、人面极广。不管怎么改朝换代,都能享乐一生,还都评价他“性情中人”。

顾骜决定,剩下这几天在伊拉克的日子,空下来的时间绝对不能浪费,一定要好好苦练如何做一个性情中人。

这些技能,国内没这个物质条件练,只能纸上谈兵,到了这里就能充分实践了。(当然这里是指学习高雅享受,不是黄-赌-毒,女人是不能碰的,最多观摩分析一下肚皮舞表演。)

……

顾骜刚学会自己控缰跑轻快步,那边的库塞同学终于跑累了,他已经策马往返了七八圈,大汗淋漓冲了个澡、换上很随性的袍子。

看顾骜居然表现还不错,他倒是自发升起了几分好感——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因为父亲的指示、才来跟顾骜厮混一下,但刻板印象让他觉得东方人都是古板不会玩的老学究。

之所以选择骑马,也是想给顾骜一个下马威。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你还学得挺快的嘛。”库塞同学仰着头,但依然有几丝居高临下的气氛,似乎是在拿下巴看人。

“中国很大,我们也有大草原,面积相当于五个伊拉克吧。所以,我们那儿什么样的人都有。”顾骜不卑不亢地说着玩笑话。

库塞同学想了想,竟然没有反驳:“好吧,我原先只见过曰本人,我还以为东亚人都是一个样子的,会从马上掉下来。”

顾骜依旧笑得很阳光:“没关系,以后你就知道中国人是什么样的了。我并不是令尊以为的那样、纯粹的读书人。”

库塞好奇地想了想,颇有优越感地说道:“但你们肯定不如法国人有趣、会生活吧。”

看得出来,这位同学因为叛逆青春期就被父亲送到法国念书,然后就对法国人的浪漫文化乃至种种生活方式很迷信。

顾骜既不顶撞,也不服软,态度始终那么和煦:“有调查,才有发言权。你知道法国人是怎么样的,却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凭什么下这种结论?”

“少给我说教!”库塞同学不服地顶撞了一句,还踏上一步,捏紧了拳头,看起来跟为偶像分辨的追星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章忠有些头大。

跟成年人讲道理,是容易的,但哄叛逆期的少年,还是“陪太子读书”的活儿,当真不好伺候。

“你的鞋带散了!”顾骜依旧云淡风轻,指着库塞同学的马靴。

章忠下意识翻译。

“不许翻。”顾骜打断,

“你的鞋带散了。”这一次,他用的是法语。

顾骜并不会法语,但他知道怎么用法语装逼。

在外交学院,即使不学某些语种,但也会要求学生听该语种的世界级文学名著课程。

就像哪怕你不会英语,你也要会用莎士比亚时代的古英语,说“女人啊,你的名字就是脆弱”或者“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库塞一愣,随即愕然,表情也变得激赏起来:“你们也要学萨特?还是法语的?”

顾骜耸耸肩:“个人爱好而已,不过学校也是鼓励的——我们的国家正在开放,将来会是多干一些实事、少谈一些教条的。任何制度既然存在,那就都会有价值。弗朗哥如此,侯赛因将军自然也是如此。”

……

这个逼装得很有水平,瞬间就拉近了双方的关系。而且偏偏那么贴切,环境烘托也很好,不会生硬。

库塞同学终于相信顾骜是一个有法国人一样开明的性情中人。

“你的鞋带散了”这句话,用法语说出来,可谓是对存在主义的最有名诠释了。外行人听了也就听了,内行人却能像迦叶尊者看到佛祖拈花微笑一样,瞬间顿悟到对方是“自己人”。

这是如今法国文学和哲学界泰斗萨特,在《墙》里的一句话——书里的主角是一个没有什么坚定主张、但也活腻了,想为西共献身的抵抗者。但他最后在调戏弗朗哥派审讯人员时,出于调戏激怒对方的目的,却阴差阳错真的出卖了革-命同伴。

书里冲突最强烈的一个镜头,就是审讯者用尽口舌疯狂威吓主角,把主角绑上刑场,拿枪对着他脑袋假装要枪毙,问他还有哪句最后遗言。

主角却对着行刑人说:你的鞋带散了。

把对一切左-翼、右-翼、政治派别和主义的虚无嘲讽,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章忠,看到库塞同学的“惺惺相惜”表现,也是难以理解,他用汉语偷偷问顾骜:

“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会喜欢萨特和《墙》的?”

顾骜理所当然地分析:“那必须的,从前面只言片语,我就能看出他崇拜法国现代文化。而萨特的存在即合理、虚无主义,正是从对西班牙的弗朗哥逆流反思而来的——为什么在西班牙,旧军阀能战胜社会注意?国王都被推翻了,反而会让一个旧的殖民地总督得到政权?为什么世界的那个角落,历史的进步与萨特信仰的MARX预言相反?

这不是对所谓的社会进步的虚无嘲讽么?库塞同学最崇拜的就是他父亲,他当然会对那些‘推翻了国王却比国王更独菜、但偏偏能毒菜出合理性与国家进步’的事情产生共鸣了。我说西班牙的弗朗哥有其存在的‘进步性’,不就是说他父亲在伊拉克搞‘世袭共和’也有进步性、至少是现阶段最适合伊拉克国情和特色、最有利于人民的选择么?”

章忠听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而他内心对顾骜素养的景仰,不亚于后世小白们听到那段著名鸡汤:“画一条线只值1美元,但知道画在哪里,值9999美元”

会一句法语名言不值钱,但知道用来讨好哪个外国政要或者皇亲国戚,这才值钱。

最后那句话的价值,是建立在此前无数细致观察、投其所好的试探之上的。

“惭愧,跟小顾一比,我跟名人交朋友的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不行,一定要努力。伊拉克是个讲究长官意志的国家,别的中东国家也都这样。学不会投其所好,以后的工作还怎么搞?”章忠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

库塞同学很快就发现,顾骜确实跟他从报纸上看到的对中国人的描述很不一样。

他几乎什么外面的吃喝玩乐都知道。

甚至还知道在库塞骑马的时候,让前面那台跟拍其英姿的越野车,在后备箱处架两台鼓风机——本来室内骑马是没有风的,靠奔驰本身的速度想让骑手服飘起来,是非常困难的。有了鼓风机后,就非常帅了。

但顾骜仅仅用一点后世人抖音装逼的五毛钱特效,就可以玩出花样来,怎么能不让人佩服?

毕竟如今摄影技术是一门很冷门的技术,除了专业拍电影的人,压根都不知道任何特效手法。哪像后世每个人拿着手机都能拍,常识丰富。

这还只是其中一例。

伊拉克方面那些帮闲的家伙,很快就不得不承认:这个神秘的东方来客,比他们在巴黎见识的豪门子弟还会玩……

此后十天,顾骜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他轻松学会了骑马、射箭。这里最好的骑术教练都巴结着教他,射箭用的耗材、石膏盘子更是随便用,想打枪也能随便摸,完全不用考虑花钱的问题。

他还学会了打高尔夫球、并且把前世略懂的网球再精进一下。十几种昂贵冷门的贵族运动,都趁机摸了一遍。

至于鉴赏肚皮舞和其他高雅艺术就更不在话下。

反正花的是伊拉克人的公-款,而他只要偶尔拿出一些超出时代的玩乐创意,就足够交换到很多基本功层面的服务,乃至大家的敬重。

所有人都没觉得他是自己想玩,只当他是对“陪太子读书”的活儿太敬业。

期间,库塞同学似乎也把他跟顾骜相互学习的一些心得,回去向侯赛因将军汇报了。

然后侯赛因将军就派了御用文人来,找顾骜研究“怎么把萨特的存在主义用于为中东的世袭共-和提供理论依据、解释其进步性”的理论问题。

也算是为他的就职大典前,进行最后的理论宣传修补吧。

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己名声足够好,总是希望更好。

……

顾骜就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氛围下,结束了极品纨绔的日子。

7月16日很快就到了。他作为特殊的秘密宾客,参加了总统先生的就职大典。

伊丝米娜雅的伤本来已经彻底痊愈了,按说她可以担任顾骜的翻译。

不过章忠见识了顾骜结交名流政要的手腕后,千言万语恳求他换个翻译:

“小顾,最后再帮兄弟一把,以后定有报答——伊丝米娜雅同志,反正也要跟你回国了,再跟这些观礼的中东酋长、国王面前露个脸,也没什么用。我还要在这儿至少干一两年呢,多块敲门砖后头省多少事。”

顾骜觉得也挺有道理的,确认伊丝米娜雅本人不介意之后,就换了翻译。

然后章忠就跟着顾骜,在庆祝酒会上抓住各种允许的机会暗中拍照。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约旦国王握手的机会,赶紧拍张照。迪拜酋长也不能放过,至于沙特某个排不上号的王子王孙,也先握为敬……

一如后世微商囤积与奥黑马握手照片、增加自己的公信力背书,好为后续的工作铺平道路。

章忠给自己拍的同时,当然也要帮顾骜拍。

于是典礼后第三天、当顾骜带着学妹、踏上回国的飞机时,就拿到了十几张冲洗好的底片,以及印了好几份的彩照。

他坐的航班,并不是直飞京城的,理由是当天没有巴格达飞京城的航班,只有到香江的。(虽然如果他早一天回国,就有飞京城的航班了,但他哪天回来,国内是无法控制的,一个对方总统有事儿,就可以搪塞过去)

顾骜并不打算把某些他已经折价给过钱的古巴比伦纪念品、带入境。那样太麻烦。

在香江落地后,他直接找到了老合作伙伴林国栋,付现金让他给自己找个房子。

可以是租的,但一定要安全。

林国栋如今也靠着与顾骜的合作,在那笔知识产权风险代理中,赚得盆满钵满。他当然知道顾骜这么年轻有为的人,是值得结交的。

何况并不违反纪律,也没有利益输送,只是朋友关系帮忙提供中介而已。

所以他立刻就帮顾骜搞到了一间小公寓作为落脚点,还帮顾骜买了个保险柜。

顾骜把所有总统先生给的纪念品统统装进去,彻底密码锁死、大门也换了扇全新的钢门,这才轻装回到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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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特区新风

回到国内的顾骜,还是非常低调的。

此前的一切张扬,在入境的那一瞬间,都要全部收敛掉。

国内的79年,炫富有风险呐。

既然已经用“当天没有巴格达直达京城的航班”为由、去香江滞留了两天,那么从香江再回京城的路上,顾骜就绝对不会坐飞机。

哪怕自己出得起买机票的钱。

太扎眼了——不报销那是炫富,报销了就是浪费国家经费。

他带着伊丝米娜雅,从陆路验过外交护照入境,然后准备搭大巴车去深市的火车站,弄软卧车票回京。

(深市到粤州是有铁路的,所以90年代京九线开通前,其实火车已经可以从京城直达深市,从粤州稍微绕一绕。)

学妹的伤势已经彻底养好了,能跑能跳,行动如常,所以也不怕火车颠簸。

因为大巴车会路过深市湾的海滨公路,顾骜按上次的经验,上车时就下意识地抢了靠窗的座位,让学妹坐在他身边的过道一侧,免得学妹一会儿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伊丝米娜雅微微有些纳罕——学长从来都是很绅士的,去伊拉克也好,回来也好,两次都把飞机上靠窗的座位让给了她,好让她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哪怕伊丝米娜雅有些内疚,说自己看够了,想换回来,顾骜也都是温柔地说:“我坐飞机都坐腻了,习惯一起飞就睡觉,懒得看。”

如今做个大巴车,虽然可以看看滨海风景,也不至于要抢吧?

不解归不解,伊丝米娜雅毕竟已经习惯了什么都听学长的,所以并没有提出来。

车子行驶了20分钟,开出去大约五六公里路程后,顾骜确认了一下红树林掩映的海面,发现果然所有死人都消失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示意学妹可以跟他换位子。

“你想看海?来看吧。”顾骜和蔼地说。

伊丝米娜雅忽闪了一下眼睛,甜甜地笑着,抓住前面椅子的靠背,曲腿挪到顾骜的位置上,让顾骜从下面往另一侧挪。

可惜司机开车不稳,微微一个加速,伊丝米娜雅伤愈无力,直接就坐到了顾骜的大腿上。

顾骜怕伤到她,连忙从后面搂住,免得司机再刹车时、妹子的头磕到椅背。

伊丝米娜雅的脸色,瞬间像盛放的桃花一样粉红,整个人也无力地软了下来。

顾骜觉得自己竟然可耻地有些反应。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把妹子抱起来,轻轻放在靠窗的椅子上。

他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怕你腰伤没好利索,不能受力,所以稍微往上了些。”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有道理。”伊丝米娜雅恍惚地说,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悸动中,头靠在顾骜的肩膀上。

如果到了这一步,顾骜还看不出来、这两个月里,学妹跟他朝夕相处、生出了懵懂的好感,那他就是精神病了。

但他也知道清纯叛逆的少女,并不明白自己最后要什么,既然对方脸嫩不敢点破,他也愿意让对方继续观望清楚,别被一时激情冲动所左右。

骗不懂事的小姑娘,太没成就感,太渣了。

伊丝米娜雅没等来顾骜主动表白,脸色更红了,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是不希望我看见什么东西?”

“嗯,被你看穿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红树林的海景多美。还是国家的政策好啊,建立了特区,这才一个月,一个淹死的人都没有了。”

顾骜对比了两次来深市的差异,内心是真的心潮澎湃,觉得总设计师太伟大了。

“这么立竿见影?”伊丝米娜雅显然最近没空关心国内的时政,听了之后颇为惊讶,“好像我们出国了40天,国内又发生了很多大事呢。”

“那必须的,3件大事,对每个人都有影响。”顾骜侃侃而谈地分析了一波,

“正式设立特区,有追求的人都来了。允许知青不考大学也能自由回城,农村过剩劳动力也解决了。还有就是会上讲话,承认‘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鼓舞了多少人放心大胆做事。”

这些事情,都是顾骜6月初出国、如今7月中旬回来之间,发生的。

所以如今真的是有一股欣欣向荣的新气象,到处都只见蓬勃的进步,而泥沙俱下则还来不及暴露。

“有这么大差距么?我还以为去年年底开完会,就算是彻底开放了呢。”伊丝米娜雅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顾骜耐心地给学妹解释:“这不一样,去年年底,只是承认了生产资料分配的灵活,但商品经济还没搞起来,也没有新的商业渠道。特区一成立,很多二道贩子都冒出来了。”

78年12月后,到79年6月之前,这半年里,国家首先被解放出来的,是农村和手工业者的生产力,但“万元户”和“先富起来”的人还并没有出现,大家只是解决了温饱。

因为最初的一批政策,只是允许农村的养殖户,可以自己承包公社、生产队的鱼塘、林地、草原,然后必要情况下请一些帮工,所以有些养殖大户和牧民大户,算是这半年里第一批稍微有点起色的人。

至于多承包农田、雇人帮你种地赚差价,那都是绝对不允许的——那就相当于是古代的地主和佃户关系了,要枪毙的。种田只允许按家庭承包,决不允许存在劳动力雇佣关系。

而城市里的小手工业者,无非就是跟傻子瓜子一样,本来有一门手艺,如今雇帮工扩大生产。

但无论是手艺人、养殖户还是牧民,在79年6月之前,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依然要卖给国家的供销社、按统购统销价钱出货。想自己运输卖到外地,赚取差价,那依然是犯法的。

所以说到底,最初的半年里,人民赚的只是“生产环节”的钱,是辛苦钱,而不是“流通倒卖环节”的大钱。

如今随着特区的正式成立,倒卖环节的政策,也终于第一次开了条小口。

于是第一波万元户,很快就要出现了。

大巴车在深市火车站附近停下、顾骜带着学妹下车时,就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广场上,那堆自由乱窜、也没人管的外地人。

(当时确实没人管,一直到81年,相关政策都没制定出来,胆大的随便赚,到82年开始整肃经济问题,才开始有条条框框,出格的也都开始收敛。

至于来深市要办边防通行证、不让人随便进,那是84年以后的事情了。因为那时大家都知道深市牛逼,都想涌过来,所以管得严了。79年刚建立时,是巴不得大家来,因此完全开放,暂住证都不存在)

“这些人干什么的呢?”伊丝米娜雅好奇地问。

顾骜有后世的见识,自然是知道底细:“估计都是来趸柔姿纱的吧,这些人应该会是贩卖港货发起来的第一批人。他们的货,都是从政策允许入境的港人那里加点差价淘来的。”

敢在特区成立的第一个月内,就跑到这儿来倒卖尚未完税的私带港货,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胆子是真的肥。

毕竟99%的人都还在担心这样做会不会枪毙。

也正是大多数人的胆怯和观望,成就了这一小撮人的暴利——香江人把东西带过境就稍微加价一两成(不算少了,因为路很近,一天就能往返两趟)

外地来的人把货弄到粤州,就能再加两成;如果能伪装好带上火车,到了武昌或者沪江,再加两成……最后到北方三线城市,出货价起码翻倍。

再往乡里渠道下沉,就算不清了。

这还仅仅是化纤面料。

等明年大家学乖了,知道香江的成衣、电子表更值钱,利润率就更高了,这股浪潮会一路狂奔到82年年初。

听了顾骜这么一解说,伊丝米娜雅都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时代变革气息,不禁感慨:“这些人胆子真是大呀,我能买一些料子回去么?看上去挺漂亮的,不会犯错误吧。”

“当然不犯错误,政策允许的,何况你只是想自己穿。”顾骜温和地鼓励。

妹子便壮着胆子,找了一个出摊的港客,要了几块便宜料子。

对方看她只买这么少,还颇有意见的样子,差点儿就懒得招待她。

伊丝米娜雅把柔姿纱拿在手里反复翻看,注意到顾骜在观察她,脸色一红,解释道:“在京城根本买不到我们那边人式样的成衣,我想自己做。”

“不用跟我解释,”顾骜笑说,“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那里的人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国家经济政策的变化么。”

伊丝米娜雅歪了歪脑袋:“太偏远了,反应慢呐。我家已经算好了,毕竟我在京城念书,还经常写信跟他们说。乡亲们就更不敢乱来了。”

“那你家有什么起色么?”

“我才不说呢,你这么见多识广,肯定要笑我!”伊丝米娜雅不依,耍了个小性子,显然是对自己的出身有些自卑。

“我保证不笑。”顾骜换了个严肃的表情。

伊丝米娜雅挣扎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我爸就是在YL河边,承包了片草原弄马场。去年我看了你的文章,把剪报寄给他看,他才壮着胆子,雇了7个牧民朋友,帮他牧马放羊。冬天把羊都卖了,就自己酿点酒——你说好了不笑的。”

“不笑,当然不笑。”

第11章 政企分开

或许是因为在火车站时聊起各自的家境,一路上坐卧铺的时候,伊丝米娜雅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各种自己家里的趣事甚至无趣的事儿,都有意无意地倾诉了出来。

这年头,一男一女结伴坐上两天两夜的火车,总是最容易拉近交情的一种方式。哪怕此前只是同学、或者工作上的朋友,两天火车之后,肯定连对方家里有多少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了。

实在是闲得无聊。

不过,顾骜也可以从伊丝米娜雅的变化中,看出她的认真用心——学妹是在试探他对自己家境的反应。

如今的小姑娘,思想依然很传统,不会跟四五年后那样,觉得你帅或者文艺,就死心塌地跟你,不问你的出身。同样,她们也害怕男方嫌弃自己出身。

在“门当户对”这个问题上,84年之前和04年之后择偶的人,观点倒是高度重合,都很在乎。

反而中间20年的那一代,比较敢为了诗和远方赌一把。

从社会学的角度逆向分析,或许是因为中间这20年的人,见惯了各种大起大落的奇迹,所以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敢拼敢赌就能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84年以前或者04年之后,大伙儿觉得反正上升通道堵死、社会阶级固化了,也就不信潜力股的邪了。

这也是为什么自由恋爱盛行的年代,与下海大潮在时间上高度吻合;而门当户对、则与大学生重新热衷考公务员潮高度吻合。

顾骜当然是表现得对门当户对毫无所谓,这让暗中试探的伊丝米娜雅微微窃喜。

……

两天后,顾骜和伊丝米娜雅安全回到了京城。

两人先去部里汇报工作、办结各种手续。

接待他的自然还是老上司包处长。

伊丝米娜雅那边的手续比较简单,也没什么要汇报的,很快就办结了。外事局还给她发了一张“因公负伤”的慰问状、以及一封转交学校的嘉奖信。

顾骜的事儿多一些,除了汇报工作之外,还补交了五千块人民币的现金。

这笔钱是折抵他不把侯赛因总统赠予的贵金属纪念品交公——如此前政策所述,金币本身的黄金价值,就已经超出国家允许的收受外事礼物限额了。补交之后,他继续占有那些东西才没有任何法理瑕疵。

至于金币有多重,那是他在伊拉克的时候,就已经请局长和包处长见证过、还测量牌照留证的。如今按照当时的称重算钱就行,实物不携带入境也没有关系。

交完钱拿到凭证,包处长又例行公事地问起他回程时、在香江滞留的那两天情况——如今外事人员在工作计划以外的境外逗留,都是要提交报告说明每天干了什么的。而顾骜为了让林国栋给他找房子弄保险箱,可是着实耽误了点时间。

真正的理由当然是不能说的,幸亏顾骜早有准备,见林国栋的时候,已经问过最近有没有生意上的新鲜事儿,林国栋就随便挑了一个可以拿来搪塞的商务借口。

“林律师说,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三井寿司社长,终于看上了钱氧的膜法制氦技术的专利,想谈排他授权。我就跟林律师一起谈了两天,还在那边会见了几个曰本的一线代表。”

林国栋是香江有名的知识产权代理掮客,所以他手头的此类“商机”肯定是随手拈来。顾骜拿这个借口写工作报告,外事局也绝对不可能真去查证的。

而且因为该技术此前已经有了多次成熟的对外合作经验,所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一定非要外事局出面——随着国家上个月最新的开放政策,国企的自主权也略微提升了一些。

技术的所有权是钱塘制氧机厂的,所以理论上只要企业点头、觉得这个技术卖多少钱合适,然后让代理事务所去谈,双方意见一致,就OK了。

外事局这边,理论上可以只“报备”,而不是“审批”——也就是说决定是企业自主做出的,无非做出后要通知上面一声。

至于顾骜内心,他也是希望这事儿能成的——因为他搞出来的膜法制氦技术,商业寿命并不会太久,最多也就5年。毕竟‘膜’这个思路被启发出来后,法国人德国人都可以研究出其他功能性似是而非的膜配方,把他的专利绕过去。

所以即使顾骜不卖授权,用不了多久这玩意儿也就淘汰了,还不如给曰本人发挥余热。

(美法德是不会买的,因为他们本来就会制氦,顾骜的技术出现后,他们无非是继续用高能耗的旧办法造。而曰本人则是此前完全没有掌握这项技术,买了中国的授权就能从无到有,因此才相对肯花大价钱。

这就好比本来就能考80分的人,是不肯为一本能考到90分的经验书花大钱的。而一个本来考59分的人,看到这本“必考90分”的经验书,就会狠狠氪金。)

包处长也是知道政策的,所以听完顾骜的陈述后,很是随和地反问:

“那这事儿,你希望局里管么?如果你暑假里想捞一次去曰本的机会,那我就给你批。具体看你自己对侃价有多大把握。毕竟自主权归企业之后,你可就没有个人立功受奖的机会了。”

包处长这个态度已经非常好了,看起来完全就不像是在和下属说话,反而是一种面对智囊师爷的态度。

显然是因为顾骜在伊拉克立的大功、让他也有了升迁的机会,因此投桃报李。

顾骜本来是随口找的借口,还真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处长,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自主权归企业后,就没有个人立功受奖的机会’了?”

包处长露出一个“年轻人果然还是官场经验不足”的自得微笑:

“你这么想好了,比如现在你们卖一台制氦机,利润20万美金。如果是授权给曰本酸素也用这个技术,至少要收10万美金授权费吧?这样咱什么都不干,白拿10万块。曰本人也不至于白干,还剩10万利润。这样才最容易谈成。

如果你对后续跟曰本人的谈判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谈出远高于10万美金一台的好条件,那么,让局里主导这个任务,超额部分就会算你的政绩,写进档案里的。

如果你对这个谈判没信心,觉得10万都要不到,那还不如让厂里主导、局里只做备案。最后不管你谈得多烂,只要陈厂长觉得结果可以接受,你就不会留下污点。至于你们家的奖金,应该是不受模式影响的。关键看你的把握。”

顾骜立刻就明白了——如今的国企,是赚了钱也没得奖励,赔了也没得惩罚的。相比还是作为政府部门的外事机关“KPI”比较严格。

他当然对自己有信心,那就多管闲事一把吧。

顾骜试探着请求:“那就麻烦处长了,这事儿还是局里主导、企业配合吧——不过我听林律师说,曰本人那边也不是催得很急,时间上能由我定么?我暑假里什么时候方便去曰本了,再问你讨文件吧。”

顾骜暑假里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并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就直接再飞曰本。

比如,他还想和马风、萧穗聊聊引进译制片的生意。顺带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传媒产业发财机会。

而如今1979年,最容易引进的就是曰本片了。顾骜这次去曰本,帮林国栋和陈厂长卖技术,只是一个借口或者说敲门砖,好让他有资格出国。

重点是考察曰本的影视娱乐这些合作可能性,顺带拿着他从侯赛因总统那边弄来的资金,届时在香江注册壳子公司、居中赚钱。(当然还需要别人担任法人代表和总经理。顾骜只能偷偷当股东,甚至让家人当股东)

否则他才懒得为这种政绩不大、帮别人赚钱的事情多操心呢——政策规定的、允许发放给研发负责人个人的“技术授权费创汇奖金”,可是只占2%!就算加上团队奖励的二次分成,也最多3~4%。

换言之,曰本人付给他10万美元一台授权费,他们家也才赚三四千美元,大头还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包处长也看出顾骜有心弄点私活,不过他并不打算点破。

顾骜已经算难得的好同志了,不违反国家政策,自己搞点私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行,那你到时候给我电话,你说什么时候出国我就什么时候给你批——不过,给了你这么多优惠,你小子要记得好歹,下半年局里再有什么疑难杂症,你可得帮我出谋划策!”包处长直爽地说。

“当然。”顾骜很高兴地成交了。

……

“你可真忙啊。”从外事局出来,伊丝米娜雅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一来是两人分别在即,二来也是她注意到了顾骜实在是个不忙疯不舒服斯基的家伙。

自己注定是没机会一直陪着他出国当翻译了——谁让顾骜不是那种只去说阿拉伯语、波斯语国家的人呢。

“你不喜欢我忙么?”顾骜知道这种感慨很难回应,索性以退为进避免尴尬。

“当然不是……你忙也是为国家做贡献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伊丝米娜雅强颜欢笑,极力试图拖延分别的时间。

末了,倒还真给她找到了个借口:“要不,我们回家前,先去拜访一下韩老师吧?出国前她还关照你照顾我呢!听说我受伤的时候,她还责骂你了吧。现在我没事了,也该一起去她那儿露个脸,好让她放心。”

伊丝米娜雅解释了一大堆,似乎突然就成了话痨,把那种“我可不是舍不得跟你分手”的患得患失,表现得语无伦次。

顾骜暗忖这个确实很有道理,不能失了礼数。

他这人还是非常尊师重道的,韩婷对大家这么好,确实应该谢师。

“那就走吧,我行礼里正好有伊拉克特产的玫瑰精油,给韩老师带两瓶。”

两人开着顾骜的伏尔加二代,直奔外-交部,结果问了同事之后,却被告知韩婷今天病假没来上班。

“怎么回事?韩老师很少请病假的,稍微有点小病也都撑着来上班。”顾骜觉得情况有异。

“那更要去她家看看了!”伊丝米娜雅热心地说。

“走吧。”顾骜一脚油门,又杀到了不远的部里宿舍。

因为来过韩老师家,认得门,直接上去敲门。

没有反应。

因为是白天,顾骜下意识拧了一下门把手,居然开了——看来是因为白天,所以没锁门。

“好重的酒味儿啊。”顾骜掩了一下鼻子,韩婷似乎从来不酗酒的。

“韩老师你怎么了?”伊丝米娜雅眼尖,看到沙发背后一头长发铺在那里,果然是韩婷倒在那儿。

“应该只是喝醉了?”

第12章 守望者

“怎么办?叫不醒,要不你抱韩老师去洗手池?”伊丝米娜雅看韩婷昏迷不醒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顾骜本来要避男女之嫌,不想亵渎老师,所以一开始试图让学妹把老师弄醒。

但看着伊丝米娜雅那1尺5的腰围、刚刚伤愈的病娇身段,顾骜怎么好意思让她干力气活呢。

“对不起了。”顾骜在内心默念了一句,扛起韩婷就往洗手间走。

如今并没有家用热水器,但外-交部提供的宿舍毕竟是最上档次的,冬天可以烧锅炉、用铜管暖气片供暖,夏天也可以直接拧水龙头调节冷热水(是锅炉房集中烧的热水、通过水管供上来,不是每家每户自己烧的)

顾骜从毛巾架上取了条看上去最干净、应该是用来洗脸的,然后沾湿了给韩婷敷上。

没什么反应。

他只能逐步加大热水量,终于把韩婷呛醒了。

“韩老师你没事吧?是喝醉了么?不然我可叫救护车了啊!”顾骜拍了拍她的脸。

韩婷的上衣也被弄湿了,如今又是夏天,本来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不免有些里面的黑色透出来。

顾骜也知道和人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对方很失礼。但为了非礼勿视,他只能把头扭开,抱着韩婷放回沙发上,然后给她披个毛巾毯。

“韩老师你到底怎么了?难道只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那更不能糟蹋身体啊。”伊丝米娜雅坐在旁边不知所措地劝说,给她到了点热水喝,还拿出精油给她擦太阳穴醒神。酒意倒是略微清醒了些,但韩婷依然一言不发。

顾骜帮忙收拾地上的狼藉,一共找到两个朗姆酒瓶子,全部丢到厨房的垃圾桶里。

居然把两瓶750ml的朗姆酒都喝空了,还是古巴货。

顾骜看得出,对方的脸色有些惭愧,应该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羞耻之事,所以不好意思对学生倾诉吧。

不然为师的威严何在。

他想了想,用成熟的商量口吻说:“韩老师,如果你是有什么丢人的事情,不好意思和学生说,那就算了。不过,别喝了,不然我们会担心的,只能在你门外守一天——你也不希望米娜刚刚伤愈就受这种累吧?

如果你是觉得两个人在不好意思说,那也行,你指名吧,我和米娜谁出去一下,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喝,其他都好说。”

韩婷神色复杂迷离,而又带着几分悲戚,看了看顾骜,又看了看伊丝米娜雅。本来似乎倾向于和女生说,但最后还是把目光转了回来。

“米娜,你先到我卧室里休息一会儿吧,让我静静,我跟顾骜说好了。”

这个决定有些鬼使神差,不太符合逻辑,但毕竟是考虑到了顾骜更成熟,有些话他更能理解。

伊丝米娜雅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进了内间,把门关好,乖乖地不偷听。她相信一会儿学长会对她转述的。

锁好门的一瞬间,韩婷似乎突然如释重负,自嘲地吐露:“我前夫再婚了。”

“这……”顾骜有些懵逼,不知道从哪里劝起。

信息量太大,太劲爆,一时无法消化完。

他们这群捞到实习机会的好学生,有时候也会偶尔谈起老师的家庭状况,都知道韩婷是单身。

但从没人冒犯过她的隐私,所以并不知道她是离婚,还以为是洋气的独身主义者呢。

顾骜想了很久,始终想不通既然是离婚的,韩婷有什么可伤心的立场,最后只能揣测:“莫非……当初是他对不起您,所以您一直希望他回心转意?”

然而韩婷的下一个答案,再次堵死了顾骜宽慰的角度:

“不!是我对不起他——74年的时候,部里有一拨人下去了,第二年蔓延到了他身上,所以他也去西北种树了。他出事的时候,我主动跟他提了离婚,划清界限。”

原来是被发配了……难怪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既然是你对不起人家,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啊喂!

顾骜只能委婉地开导:“老师,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既然是你对不起他,现在他想开始新的生活,似乎也没有道理阻止吧……”

韩婷落寞地瞥了他一眼,有些焦躁:“连你都这么看,果然太年轻,根本不了解时代。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

顾骜知道她是酒劲导致脾气不好,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而且要不是酒还没醒透,估计她也没勇气跟学生酒后吐真言、说郁结在内心深处的不堪经历。

“老师你别生气,我确实年轻不了解,莫非是另有隐情么?”

看顾骜这么虚心,韩婷总算好受了些,继续萎靡地絮叨:“我跟他,都是当初废校前最后一届,69年勉强结业。刚踏上工作的时候,我眼里并没有男生,只是一腔热血想为国家做点事情,那个年代,年轻大学生都这么狂热的。

工作两年后,我23岁时,赶上跟美国刚刚接触,后来还有好多跟着美国人一起来的国家,要接触。部里给了大家很多接待任务,我是全心全意一头扎进去,外国人要我陪喝酒,不管多少都会喝,跳舞,导游,什么都肯干。

只可惜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太拼了,最后有次喝多了,被一个外国人……玷污了。当时自杀的念头都动过,觉得此生无望。结果一年后他却冒出来,说知道我的人品,不嫌弃这些,我很感动,就在一起了。

可惜结婚两年,就遇到了他出事。当时虽然是我提的离婚,但我也问心无愧,这四年里我再没对不起他,都是洁身自好。我的想法无非是:当时不划清界限,如果我也受到牵连,谁捞他回来?谁帮他申诉?

当初他也是跟我商量过的,同意了我的做法。一开始两年,他也很有信心,一直给我写信,等我想办法——可惜77年之后,他渐渐没有耐心了。他不理解,***都已经粉碎了,为什么他和其他几个同志还不能回来。

又等了一年,他居然偷偷在那边,跟一个同样犯错误下放到大西北种树的年轻女同志结婚了。因为后来都没回信,我居然都不知道,偏偏女方还是初婚,我怎么好意思再回去纠缠,唉,都是命。

上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了‘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一批没有牵连到大案里的普通案子都回来了,我连忙用尽浑身解数托关系找人情递材料,帮他也……结果前天却等他带回个比我年轻的女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韩婷再次委顿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

顾骜觉得自己脑子一阵不够用。

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多离奇复杂、还偏偏不知道该指责男女双方中哪一方的纠葛……

或许,就是时代特色?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悲剧说到底,还是耐心的问题——国家给受了冤枉的人翻案子,那也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地方上的小错误,一般77年就放回来一波。

而做过京官的、尤其是知识分子的错误,确实有很大一批是等到了伟人上个月那句“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才出来的。

再往后,还有81、82回来那一波高峰期,人就更多了,当年的职位也更高一些,主要是涉及到一些大案,必须等国家对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出来后,才好动。

而韩婷的前夫,应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盼头,所以在等待中绝望了。

因为人在逆境中,往往是需要给他竖一个标杆,告诉他再坚持多久就到终点,这才容易鼓舞起毅力。一旦他以为的标杆过了、但是终点没到,很多人都会自暴自弃。

不过,不管谁对谁错,问题还是得解决。

顾骜想了想,笨拙地提议:“韩老师,那站在您的角度,您还是希望和前夫复婚的咯?”

“这已经不可能了。”

顾骜委婉地说:“别说不可能——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那个女方虽然是初婚,但说不定也是在绝境中想找个过日子的人一起渡过难关。

回来后,大家就要面临原单位不同、甚至分居到不同城市。如果能不伤害女方的情况下,让她离了,并且回乡找到一个更幸福的归宿,未必不是好事。”

顾骜之所以这么劝,也是因为在他看来,离婚这种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尤其是因为时代悲剧,当事人没犯错,应该还是能找到新的归宿。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时代还是比较保守的。就怕那个女方的原单位或者故乡,特别保守,那就麻烦了——退一步假设,如果那个女的也能跟韩婷一样思想先进,甚至懂外语能出国,将来改嫁个洋人都没问题,反正白人几乎不看婚恋史,大家都那么乱。

同样道理,要是韩婷本人能放下前夫,开始新的生活,顾骜觉得就更省事了。以她的条件,过几年找个外国人不要太轻松。

韩婷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凄苦地哂笑了一声:

“你说的也有道理……真没想到你还挺成熟的,居然要你这种年纪的小伙子,来开导我。我现在就打个电话,晚上约他们夫妻俩出来喝个咖啡吧,就算是摊牌了。一个人憋着喝酒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他真的觉得那样过更好,我也死心了。”

“这才对嘛,拿得起放得下。跟自己过不去算什么。”顾骜也如释重负,然后把伊丝米娜雅也叫了出来。

韩婷冷哼了一声:“哼,你们男人离过婚什么都没损失,当然拿得起放得下了。我都32了!说得轻巧。要是四年前就知道他今天会这样,我开始新的生活还有点可能,现在么,真没希望我就自己过一辈子了,外国很多这样的女人。”

第13章 金童玉女不如凑合迁就

韩婷给前夫打了电话,约了对方晚上摊牌——她前夫已经回部里恢复工作了,虽然目前还处于“储备”状态,但至少有自己的办公桌、上班时间可以接到电话。

顾骜很勤快地说:“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吧,我和米娜在旁边另外找个地方好了,有事情好照应,没事儿的话,我们也不会偷听你们的具体对话的。”

顾骜说得很诚恳,他对韩婷绝对是毫无邪念的,纯粹觉得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师,一直想报答她,偏偏上次她又不收礼。

韩婷没有拒绝。

她看距离约的时间还有点早,就坐那儿喝点热水醒醒酒,跟伊丝米娜雅聊会儿天。

“这次去伊拉克,没被人占便宜吧?”韩婷关切地问。

“没有,韩老师,顾学长对我挺细心的。虽然后来中了一枪,我反而有些如释重负,躺在那儿养伤,就不怕被人看上了。”伊丝米娜雅的语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韩婷凄苦地感慨:“没有就好,你们要记住,尤其是女生。外事任务再重,也绝对不要让自己陷入暧昧。其实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个人牺牲与否,对任务是否完成根本没影响。

对方不肯答应你的条件,那都是对方的国家政策如此,你就算把自己牺牲了也没用。今天你也听说过我年轻时的故事了,这就是教训。我今天的一切,也都是报应,命呐。所以我不希望我带的这两届里,再有任何女生重蹈我的覆辙。”

韩婷跟伊丝米娜雅传授了些过来人的心得后,看时间差不多了,顾骜就开车送她去了越好摊牌的咖啡馆。

顾骜自己和伊丝米娜雅,则是停好车之后在大厅另一角找了张桌子,点一些饮料甜点等着。

……

韩婷坐下没15分钟,一男一女就进来了,那女的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确实比韩婷年轻一些,不过容貌不如韩婷漂亮,也没有洋气。

“马建强,坐吧。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的。”韩婷很有气度地说。

马建强梗着脖子坐下,始终不敢看韩婷,也不主动搭话,但面部表情却是非常硬气。

韩婷只能继续唱独角戏:“你们算是患难之交了,而我在外人眼里,却是曾经抛弃过你的,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今天来,无非是提醒确认一下:小何,你犯错误之前,也不是京城人、也不是在京城工作的吧?如今回来了,你准备跟丈夫分居两地,还是跟着他留在京城呢?留在京城,你就没有编制,没有工作,只能靠建强这点工资养你……”

“我100块钱工资养她足够了!小何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马建强终于出言反驳。

这话有些伤人了,韩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那就说我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了?马建强,这几年我为你递了多少次材料?当年假离婚留在京城为你申诉,这可是双方商量好的,不是我自作主张。你现在却当我是贪图荣华富贵才……”

马建强反唇相讥:“我看你气色挺好嘛,身上还有洋酒的味道呢。你就是这样帮我的么,自己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帮我。”

韩婷气极反笑,她也不想跟男方再多说,只是最后试图确认小何的立场:

“小何,你是初婚,我尊重你,也不是想拆散。只希望你考虑清楚未来的困难。如果你想回地方上,我托关系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甚至帮你开始更好的人生,都可以。

当然,如果你觉得感情很神圣,与姓马的在一起不是因为‘最困苦的时候想随便拉个依靠’,也愿意靠他这100多块工资继续过下去,那就当我没说,我反而会尊敬你。”

小何没见过大世面,被韩婷的气场压住,不知道如何开口。

马建强却捅了最后一刀:“小何是处女就跟了我的,我会拿一辈子照顾好她!不然我还算男人么?”

韩婷愕然:“当年你说你不在乎的?”

马建强有些心虚:“我确实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人品!如果我这辈子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处女,我是可以跟你过下去。但既然小何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两相权衡当然还是对她负责了!”

韩婷面如死灰,什么都不想说了。

“行……我是贪慕虚荣的女人,谁让我当年没跟你一起去种树呢。我还以为,你很想回来,不甘心在大西北呆一辈子……”

马建强显然不愿意让自己处在“受了女人帮扶”的弱势气场上,强硬地反驳:“你别说得好像都是为我好。你这几年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酒肉应酬,周旋于男人之间,听同事说你连平安夜舞会都搂着一群学校里的小伙子玩得很爽嘛!”

“你……姓马的,我都已经放手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以不要我,但你不能侮辱我!”韩婷气得发抖,甩下两张钞票买单,直接冲出了咖啡馆。

……

顾骜与伊丝米娜雅连忙开车跟上,半道把韩婷接上,送回宿舍。

在车上时,伊丝米娜雅也悄悄问了韩婷交谈的内容——倒不是她八卦,而是怕老师再想不开寻短见。问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开导。

顾骜一边开车,一边也瞥到了几耳朵,大致已经明白了。

回到宿舍,韩婷闷头无声哭泣着。

顾骜拍拍她的肩膀:“韩老师,别这样,我知道,姓马的不是真的怀疑你,他只是自卑。在心理学上,这叫‘把潜意识暗示为自己的命运’。”

“自卑?”韩婷的泪水依然在涌出,不过内心却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好受了些。

顾骜前世也在“得到”APP上听过北大武老师的心理学课,所以这方面的理论经验绝对比这个时代的人多。

他分析道:“很简单——原先念书的时候,你的表现一定比他好吧?工作了,你的职位是不是也比他高?薪水比他多?”

“你怎么知道?”韩婷一下子惊讶起来。

“但是,你也并没有因此就颐指气使、而是对他百依百顺、只因为你此前被外国人……用你的话说,玷污过,所以你觉得亏欠了他?”

“……确实是这样呢。”韩婷回忆了好久,然后颓然往后一瘫。

顾骜慢慢分析:“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案子,一个人的初恋女友很漂亮,什么条件都好,也真心想嫁给他。但那个男人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女生,到底图我啥,肯定只是玩玩,不是真心也不会长久的’。

最后相亲时却找了个丑妻结婚、然后反而把漂亮的初恋女友一直保持在情人关系。心理咨询师问他,他就只说‘这就是命’。”

说到这里,韩婷已经被引人入胜,也忘了自己的悲伤,很虚心地请教:“对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那个女人也好傻。”

顾骜哂笑:“那男人才不傻呢!你之所以觉得傻,无非是建立在‘人类找结婚对象肯定要找条件更好的’这个先决条件之上。

可事实上,真正‘利益最大化’的婚姻,才长久不了。我甚至可以预言,以后科技如果发达了、信息检索能力发达了,可以帮男女匹配到‘条件最配自己’的另一半,并且那样相亲结婚,最后的结果才会是社会的噩梦!离婚率暴涨!”

“为什么?”韩婷急切地追问。

“因为婚姻除了门当户对,其实更重要的是‘稍微不那么配’,这样,婚姻中有一方会稍微自卑一些、同时对条件好的那一方心怀感恩,双方性格有差异才会去迁就,渐渐磨合。

如果两人完全天造地设一样地配,哪怕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但只要‘谁也不觉得欠了谁’,那他们还为什么要相互迁就、为对方而改变自己?那肯定是稍微有点性格分歧,直接就炸了呀。

我说的心理学案子中,那个男人之所以要娶个丑妻、而把美貌初恋继续当情人维持着,就是他想在婚姻中暗示自己的优越感、好让自己成为被对方迁就的那个人,他不想有压力。

而马建强对你显然也是这样:当年他就不如你,好歹还能用‘你人品不好’暗示自己,免得他自卑。

如果他回来后发现是你救他的、而且你这四年洁身自好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同时职位也高升了一级,他得多憋屈多窝囊多抬不起头来?如果他跟那个姓何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有任何亏欠对方,甚至还把她从小城市带到了京城、养着她……

甚至我敢说,马建强日子稳定下来之后,如果你肯委曲求全,下半辈子给他做情人,那他绝对会照单全收。而何小姐也会觉得自己是高攀了、你本来就跟他有旧,忍气吞声接受这种结果。”

韩婷的瞳孔剧烈睁大了:“他想得美!既然不要老娘了,还指望老娘不要名分倒贴?我就是……就是……也反正不会再见他了!”

这一刻,韩婷彻底想明白了:虽然她把姓马的肉身救回来了,但两人已经不在一个社会阶层上。

尤其是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是很脆弱的,遇到职务、薪酬、地位都远远高过自己的前妻,当然只能暗示自己“前妻变心”,然后彻底抹掉。

这种负心汉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虽然这话有些伤女权,但从社会现实来说,确实是女人更能接受各方面都比自己条件好的老公或者情人,然后用“迁就和自卑”来换取这里面的平衡。

而男人则宁可付出真金白银帅气这些实际条件,来买取尊严和让对方迁就自己。

“遭了!如果马建强真是为了自己的自尊,以后他在单位里会不会诋毁我呢?我和他要是还都在部里工作,他却只是个科级……”韩婷不愧是高材生出身,被顾骜的理论点化后,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智者见微知著,韩婷已经可以顺着思路脑补出对方把再婚的过错推到她头上,说不定还会编排她这四年里贪慕虚荣交际花……

“小顾,你说,如果我这种人,将来真想眼不见为净,离开部里。又能去哪里做事呢?又该去哪里做事呢?”韩婷彻底相信了顾骜的眼光,连这种前途问题都咨询了。

“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就算有风言风语,也应该是姓马的改行啊!”顾骜有些为韩婷打抱不平。

“男人比女人,对面子要看重得多。我就不跟这种人计较了,眼不见为净——反正我这辈子都一个人过了,也不要孩子,我还指望升职干嘛?找个自由自在的工作,享受生活不好吗?”

“那你……如果打算辞去公职,或者调岗,大概会是什么时候呢?”顾骜也不好劝,只能顺着问。

“最晚,把你们这届带毕业吧。要是他把我逼急了,早走早超升也是有可能的。”

顾骜暗暗把时间记在心里,琢磨能不能给韩老师安排个出路。

第14章 群英荟萃

为了安抚韩老师的事儿、怕她想不开,顾骜免不了在京城多滞留了两天。

不过这闲事也不用一天到晚管,每天抽出两三个小时陪她门、或者客串下心理咨询师,就够了。

白天没事儿,顾骜就给很久没联络的朋友挨个儿发电报,关心一下近况——主要是马风和萧穗,他希望为这次去曰本之前,做点准备工作。

谁让他们都没电话呢。

外交学院的学生待遇国内一流,往年暑假也是开放寝室、允许大家留在京城的(去年顾骜他们这一届整个暑假都要上课,所以根本没回去。因为他们77级的大一学年只有一个学期,只能靠暑假疯狂补课赶进度。)

不过今年却反常地把校舍封闭了,所有同学都赶回了家。

主要是因为正式复校手续已经完成了、明年要扩大招生专业的规模(外交官班还是招60个人,但是会扩招其他专业方向的,比如新闻发言/翻译,也就是非一线人才),所以趁着暑假的两个月翻新装修房子呢。

顾骜和伊丝米娜雅夜里没地方睡,就暂时在韩婷家打地铺。大家都老交情了,人品知根知底,倒也没有尴尬。

伊丝米娜雅比他早一天回家,顾骜还开车送她去了火车站——据说回YL要坐五天五夜的火车。

没有公务就买不到飞机票的时代,就是这么艰苦,人们都习惯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路上了,似乎生活节奏就该是这么慢。

临走这天,萧穗给顾骜回了电报——顾骜一开始是给庐江她父亲家的地址发的,居然还发错了,是她弟弟转了一道。

萧穗的回函很长,似乎一点都没打算节约电报费。

按照三分钱一个字计费,顾骜算了算这封几百字的回电能花掉七八块钱。

从电报上,顾骜得知萧穗如今已经在沪江——如今距离高考结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所以考试成绩和初步的录取投档工作都完成了。

萧穗果然如愿考上了复旦的中文系,走上了她这一生的美女作家之路。

因为她后妈是沪江电影制片厂的演员,跟她父亲分居两地。所以拿到通知书后,萧穗就去沪江住了,算是重新熟悉环境。

对于顾骜在电报中询问的译制片引进权限、翻译工作转包等事情。萧穗似乎是问过了她后妈,给了一个比较正式,但很简略的答复:

“可以民间推荐送审片源。如能帮忙协定整体打包引进价格,翻译工作也可一并外包。”

具体细则当然很复杂,电报里说不清,萧穗让顾骜有意向的话面谈,并且最好在京城做好一些结交某些总局审批人员的工作、有助于后续跟制片厂谈条件。

另外,萧穗也肯定了如今的政策:最好是引进日片,次之港片,再次之美片。别的西方国家,暂时审核比较困难。

最后,萧穗还在电报里问了顾骜是否有可靠的日语翻译,如果没有,她可以想办法帮忙介绍。

日语翻译当然是要的了,虽然顾骜自己学过日语,但毕竟不是主修,水平有限,这次去商务交流还好说,要把电影翻译得“信达雅”就有点难度了。

而80年代国内译制片厂对质量的考究还是很细的,一听说干活的人连日语专业都不是,哪怕实际水平还行,校审的时候也容易刁难。

顾骜回国前便考虑过这个问题,得到萧穗的回信,他就立刻行动起来。

……

如今是暑假,学校宿舍又装修、所有同学都被赶回老家了,所以顾骜其实没多少选项。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78级的学弟杨义。

顾骜跟杨义本来就挺熟、关系也不错。

而且他是学校里里仅有的4个京城本地人之一、也是其中唯一一个主修日语的。

加上杨义本身表现不错,虽然因为年级的关系,至今没有捞到出国的实习机会,但在78级那些学生中,却是表现最好的。如今即将升入大二,整个日语班里他的成绩和综合表现都是第一名。

所以,不用考虑了。

收到回电的当天下午,顾骜就去杨义家拜访。

杨家长辈应该都在上班,只有他一人在家。

“顾学长?你总算从伊拉克回来了?”开门的时候,杨义就颇为惊讶。

期末考试时,他们都听说了顾骜的行程有些拖延,可能是有意外情况。但国家有保密制度,所以细节他们也不知道。

“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杨义发自内心地拍了拍顾骜的手臂,似乎还在确认他有没有少什么零件。

顾骜解释:“确实有点事情拖延了,你们亚洲语系的米娜同学受伤了,我么,有惊无险,反而有些不错的际遇,惭愧啊——目前不好跟你细说,保密条例么。”

“那她不要紧吧?我们这一届就数她年纪最小了,大家都拿她当小妹妹看待。”杨义很仗义地问,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堵在门口跟顾骜聊天,连忙把他让进屋里,端茶递水。

顾骜说了一些伊拉克的风土见闻、反正都是不在保密范围内的,然后切入了正题。

“你暑假忙么?”

杨义一愣:“本来想自己看看书,补点自学课程,你有什么要帮忙么?顾哥有事的话,我当然有空了。”

顾骜:“当然也不能让你白帮——如果你后面一个半月、直到开学,都能抽出来,我有些公务和私活,都要找你,报酬方面我也会……”

“您尽管说,别提报酬。”杨义非常仗义地打断。

他也直到顾骜如今是学校里混得最好的。上学期期末,顾骜去京西宾馆吃了极品好物的自助餐,带回来还想到他,平时也都挺照顾。能有机会为顾学长办事,那肯定是长本事的,怎么能谈钱呢。

“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先听我说完。”顾骜摆手虚按了一下,“首先是公事,机一部外事局又有一个技术出口的授权谈判,要去一趟曰本,活儿不大,局里就有委派人手的自主权。你日语比我好,多少能帮忙,肯去的话,我就跟局长申请,把随员名额给你。”

杨义大为振奋,应声答应:“这是为国出力的机会啊,还能捞到出国实习的资历,要写上档案的——您怎么还跟我谈钱呢,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您提携我了。

唉,还是顾哥你仗义,咱们这一届,才刚刚要升大二,至今为止能捞到出国机会的,除了伊丝米娜雅之外,就剩我了,还都是你提携的,大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了。”

顾骜示意对方别忙:“这事儿其实本来可派可不派的,是我问包处长要来的行程。其实事后,我还想趁机考察一下曰本那边的文化传媒产业,做些引进生意——倒也不是为我,是给我做代理那个香江知识产权律师,人家兼做版权倒腾买卖的。

所以,可能还要谈电影的译制片引进、版权引进、后续翻译……我也不瞒你说,我手头目前有一个学生社团性质的翻译社,目前名字叫西子外语社,是我钱塘老家一个同学搞的,他请我挂名领导。

目前都是些浙大生和其他钱塘本地文科院系的外语生,未来可能还有复旦的。我找他们翻,那也是要给点辛苦费的——你要是不嫌弃其他社员学历招牌差一些,咱可以分包制,远程异地干活的,偶尔组织个聚会交流什么。”

杨义想都没想:“你都加入了的社团,那肯定是很上进的。我怎么会有学历的门户之见呢,学校不分贵贱,每个学校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好同学。”

顾骜顺势开出条件:“那钱方面,我也一视同仁了——你放心,这不是利润,是活动经费,大家都出了力,应该给的。”

杨义还想推辞,但顾骜拿出了社团制度说事儿,对方也就服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次你陪我去曰本,私活的谈判翻译,我按照300块算给你——放心,到时候跟其他‘翻译稿费’一起正规发放给你,算是你的个人投稿所得,绝对不会犯错误的。要是超过了800块,你想给国家交税,自己按照11.4%申报好了。”

顾骜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杨义自然是欣然允诺。

……

当天晚上,顾骜和杨义稍作准备。顾骜去韩婷那儿辞了个行,杨义则是与家里人沟通过了,然后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出发之前,顾骜给马风拍了电报,让他明儿一早带一两个外语社的骨干——只要骨干,至于“十五罗汉”里的外围社员,就别带了——去沪江等他。

约好第二天下午,在复旦大学会合,具体场地由萧穗负责解决。

一夜无话。

在沪江火车站风尘仆仆地下车,顾骜本想跟杨义搭个人力车,但没想到在出站口就被人堵了。

“顾哥!这边。”

“小顾~”

顾骜循声望去,四五张熟悉的面孔,却是马风等人的火车到得更早,却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这里蹲点。

除了马风之外,还有他女朋友闻莺,以及姐姐顾敏——顾敏虽然是学数学的,但毕竟也会点英语。

马风自从把翻译社社长的位置让给顾骜后,也不敢自专,所以想尽办法说好话,把顾敏拉了进来,不求她翻译东西,只是帮顾骜看着点社里的运营和账目,而顾敏觉得也可以藉此练练口语,并没什么坏处,就答应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到?”

“今天中午前后京城来的车,总共就两趟,稍微算算就知道了。”马风得意地说,还跟顾骜互相锤了两下,以示哥们儿义气。

姐姐顾敏也与他狠狠拥抱了一下,一叙别来之情,然后才注意到旁边的人。

“这位是?”顾敏礼貌地询问,有些不敢确认。

“哦,这是杨义同学,我外交学院的学弟,这次一起去曰本。”

“原来是同学啊……”顾敏脸色微微一红,小庆幸地松了口气,暗忖刚才差点儿称呼对方老师了,

“看上去估计25都有了吧?明明是学弟,居然比我还大5岁,不过又帅又有安全感倒是真的。”

第15章 美女作家

顾骜一行人出了火车站,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在密密麻麻的出站人群羡慕的眼光中绝尘而去。起步价4元,相比于这个时代的物价,绝对是奢侈消费了。

没有看错,就是出租车。79年的沪江,是国内仅有三座有正规出租车的城市之一。

“真舍得花钱,五斤猪肉的钱呢,就拿来赶个路。”

“换我宁可一毛五挤公交车,省下钱给两斤肉吃就满足了。”

无数消费观有代差的外地游客,纷纷如是点评。

出租车的型号,是本地汽车厂生产的沪江牌。三四万块的车价,比30年后的低端车也便宜不了几倍。起步价再低,就连车子的折旧都收不回来了——这也是当时农业国家的物价特色。

好在没有电子打表器,而且理论上一个起步价就能开5公里。即使稍微超出点儿,师傅也不会要你加钱,因为所有票据都是定额手撕的,不然没法做帐。

路上也绝对没人敢管超载,似乎都默认了坐出租的人就该有特权——顾骜一行一共五个人,差一个座位。然后闻莺就很自觉的坐在马风大腿上,好让同样坐后排的顾敏和杨信宽敞些。

司机陈师傅是个眼睛挺贼的老江湖,顾骜的衣着如此出众,自然一眼就看出他才是一行人的首脑。

顾骜这次出国上上下下的行头都是在伊拉克的时候侯赛因总统送的,光那套法国设计师定做的清凉款夏季西装,就要2000美元,即使是此刻穿在身上的衬衫,也要上百美元。

也幸亏国内不懂奢侈品行情,所以当时按国内成衣的价值判断,这才允许顾骜收礼。

80年代初,欧美发达国家的物价水平,大致比几十年后低3倍,如果是奢侈品,则要低五六倍。之所以如此,也是“乱世黄金盛世珠宝”的价值观使然。

如今苏联还没亡国呢,仅此一项就足以让全世界人民对“核大战/世界末日”的风险高估很多倍,也就在资产配置方面更倾向于无论治乱都有用处的稳健风格。

全球文物和珠宝、定制奢侈品的价格,在苏联灭亡后都会有一波狂涨。

(如今连美国的房价都炒不起来,因为不动产是最害怕战争的,不能带了跑。75年到95年,美国房价平均只涨了20%,96年到06年翻了一倍,然后次贷危机。)

……

“小同志,你是考上复旦了?大学生像你这样的可不多,不会是归侨子女吧。”陈师傅小心谨慎地搭讪,很想挖掘些回头跟同事吹嘘见闻的资本。

隔壁车队的老汪上星期就接了个来考察的港商,结果吹了好几天,嘴里转述的那些港商穿的名牌,就让陈师傅觉得“老汪真是有见识”。

“不是。”顾骜根本懒得搭理,两个字就终结了聊天。

“不是什么?不是复旦学生,还是不是华侨?”为了吹嘘的谈资,陈师傅依然不依不饶,反正开车也很无聊。

“都不是——我都大三了,外交学院的,去复旦看个老同学。”顾骜想要清静,就一次性说完了。

“您穿的看起来好有档次,是金利来吧?还是鳄鱼?”陈师傅很是好奇。

金利来和鳄鱼,都是陈师傅上星期听老汪吹牛时提到的牌子,然后回家他就记在了小本本上,以为这就是外面世界的顶级牌面了。

至于鳄鱼还分香江鳄和法国鳄这种细节,他们当然不知道了。

“都不是,没牌子。”

陈师傅不信了,话痨一样挖掘:“看上去很档次,怎会没牌子?国内裁缝做不出这样吧。”

“法国裁缝做的。”为了便于理解,顾骜就直接顺着对方的土味儿,用了“裁缝”这个词,没用“设计师”。

听说是法国裁缝,陈师傅倒没那么好奇了。

顾骜怕对方再哔哔,主动反问:“对了,知道复旦离电影制片厂远么?”

陈师傅:“挺远吧,将近两公里。”

如今人觉得两公里就算远了,沪江市区直径也才十几公里。

顾骜:“那去学校之前,先带我去个两地之间的宾馆,我们办个入住放下行礼。”

陈师傅有些为难:“那你这个不好算里程啊,我白等你怎么算钱?”

“五块?”

“五块不好撕票——起步四块,加程票两块。要是撕你六块票,回头我上缴还亏本呢!”

“不要票。”

“不要票?!”陈师傅大惊,他从没见过不要发票的乘客。

因为没有电子计费系统,如今出租车司机给市汽车公司交钱,是按撕票数交的。

车子和汽油都是公家出钱买,个人撕一张四块的票子后,收进来四块现金、晚上报账要给单位三块五,剩下的五M才是个人的工资——每天做10个单子,就有5块钱工资,一个月150块,比八级工还高,所以出租车司机是绝对的高薪职业。

市汽车公司也不怕大家私吞,因为如今坐得起出租车的,绝对都是要开发票的,不可能有冤大头自己私人拿四块钱起步价来坐车。就算是大国企的厂长,回去也要拿发票报销。

而顾骜说不要票,就意味着公家不知道陈师傅今天接的这一单,他一单就能赚到十单的私房钱。即使油量有点超支,一会儿也可以通过别的单子腾挪回来。

大不了就说今天生意差。

“老板,没说的!今儿我挪出半个下午的时间,专门就伺候你一个了!你说去哪就去哪,你说等多久就等多久!”

这下轮到顾骜愕然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个野性的时代,“不要开发票”能带来这么多便利。

“这么说,晚上应该去按个摩解解乏啊,国营按摩店的服务员如果不撕票,估计也能便宜好几倍吧。”以他的智商,脑内瞬间就举一反三了。

任何不消费物质实体、只消费人力的服务行业,不开发票应该都能便宜好几倍,因为都是私活。

……

一小时后,顾骜一行人赶到复旦,在校门口一个咖啡馆遇到了等候的萧穗。

“穗姐,好久不见。恭喜你如愿考上复旦。”顾骜当先打招呼,并帮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

毕竟只有顾敏和马风认得萧穗,而闻莺和杨信都是第一次见。

大家握了一会儿手,也都表示了恭喜,然后各自分桌坐定。

萧穗很豪气地掏钱帮大家点了咖啡和冰淇淋。

而闻莺在仔细观察了萧穗的外貌后,一阵自惭形秽,同时也暗暗为自己庆幸,她与马风的感情也更加融洽了。

“你有钱了嘛,大手大脚的。”顾骜抿了一口咖啡,与萧穗开着玩笑。

“又有稿费到账了,两千块呢,随便花,不够花了再写。”萧穗显然是进入了美女作家的状态,脑子里也没有攒钱这根弦。

听了这句话后,一旁旁观的闻莺突然想起个事儿来:“啊!原来姐姐你就是《部队文艺》上那个萧穗啊?我看过你的越战呢,很精彩啊,能给我签个名么。后续还有没有了?没想到你文章写得这么美,人长得更美呢。”

萧穗微笑着给文艺小迷妹签了名,一边说:“可能还会写一点吧,不过不会是战争场面的了,我想写写普通战士回来后的平凡生活、与和平时期的斗争、贡献。嗯,就叫《谅山下的花环》好了。”

这个题目当然是顾骜出于恶趣味帮她取的,不过以萧穗的文笔和天赋,加上她如今变轨了的人生轨迹,写出更深入的军旅题材也是很容易的。故事也可以挪到罗勇信、刘壮这些无名英雄身上。

甚至将来只要不违反保密纪律,还能写这些退伍战士如何在中东保卫国家利益……

80年代,这种略带狗血的东西,要是再掺杂点民族情绪和谍战元素,不要太好卖。

虽然文艺性和艺术成就方面,可能会比萧穗前世那些作品差些,但畅销绝对畅销。

“好呀好呀,那以后我一定第一时间买来拜读。”闻莺发自内心地说。

顾骜眼看咖啡馆里的局势有向文艺女青年座谈会靠拢的趋势,连忙把楼歪回来:“对了,你为什么选在这儿碰头呢,你才刚被录取,学校还没给你分配宿舍吧。”

萧穗:“但我本来就住附近啊——我妈的房子,是制片厂分的宿舍,往西一个路口就到了。”

顾骜直奔主题:“那先聊聊引进片的事儿吧,阿姨厂子里目前的外包政策,大致是怎么样的呢?或者说,具体要找到什么人,才能说了算?”

萧穗微微白了他一眼,似乎在微嗔他的不解风情,不过还是正面回答了:“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的片源够便宜,一个资深制片人送审、再认识个初审帮你看几眼,就行了。

如今引进曰本片很松的,关键还是版权费。人家有关系有后台的,拉得到外商贴钱赞助,就可以砍得很低。国内外汇预算很紧张,卖得贵的电影,是不会考虑的。”

这个答案,倒是颇为出乎顾骜的预料。

顾骜毕竟是从和谐时代来的,那个时候国内引进外国文化产品,钱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内容要正能量。

而萧穗只用了几句话,就给他烘托出了一片大致的图景:不正能量也没关系,但关键要便宜。

如今可不会给外国片分成制票房的,入境的时候,都是一口价买断。

退一步说,就算想分成,以国内最便宜五分钱一张的电影票、结合人民币的实际汇率……

哪个外国版权公司会看得上分成?

电影,,一切译制品,都是这个行情思路。

第16章 这个时代的好片标准

沪江电影制片厂,某一间萧穗托关系借来的小放映室里。刚刚结束了在咖啡馆会谈后的一行人,在这儿刷了一部样片。

顾骜和萧穗是看门道,其他人就纯粹是下午茶后的休息消遣。

“啪~”

“哒呀啦~哒呀啦啦啦*12……”

随着灯光打开,音响里也传出悠扬的片尾曲。

荧幕上放映的,正是八个月前引进国内、如今红得发紫的曰本电影——高仓健的《追捕》。

国内对曰本文化产品的开放,始于1978年11月。12月份时,《追捕》有幸成为了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78年引进国内的电影,也算是那个时代最火的引进片。

该片由沪江电影制片厂下属的译制片部门翻译引进,也就是萧穗母亲所在的单位。

这部电影真正大规模公映,已经是79年春节之后了,而二三线城市传播就更慢了,如今还依然霸榜了“今年最火电影”的位置,丝毫不肯给后面的小弟腾腾位置。

一言以蔽之,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想像79年时这部片子在国内有多火。

顾骜在京城的时候,其实已经抽时间陪女同学去看过了,如今算是二刷。

当他数月前知道马风搞了翻译社、想做这门生意时,他也扼腕叹息过:

要是自己立功受赏、建立自己势力的时间再早上那么半年,他绝对要把这部片子的译制工作抢到手。最好在发行过程中再淘一些可能的外包活,如今还不是能在“娱乐圈”立起一些江湖地位?

不过也只能是想想了,那时他连阿尔巴尼亚都还没去过,也没写出《勿谓言之不预也》,更没有后续一堆外事功劳和资金支持,弄这些完全是妄想。

而萧穗最近可是刷了这部电影好多遍——自从她结束高考,到了沪江住之后,凡是母亲厂子里有样片的曰本片,她基本上都刷了一遍。

随着放映结束,萧穗优雅地起身,转了半圈斜倚在前面一排的椅背上,看着顾骜。

她手上也抽了一页文件,摆在顾骜眼前。

上面赫然是《首届(78年)曰本电影学院奖》和《第50届(76年)曰本电影旬报大奖评选》的名单和点评经过,从日语翻译过来的。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们再来刷一次这个片子么?”萧穗知性地问。

顾骜:“因为这部片子好看?你想教我怎么判断什么电影值得引进?”

萧穗捋了一下长长的秀发:“笼统来说,你这么概括也没错。你既然要做这门生意,就要知道制片厂的‘编辑’们如何鉴定一部外国片的好坏、是否有商业价值。”

说到这儿,萧穗一扭头,转向其他四个同伴,问道:“你们觉得《追捕》算是同期曰本最好的电影么?”

“应该是吧,都这么好看了。”闻莺第一个表态。

马风比她精明些,缜密地说:“我们没看过其他曰本片,只有这个选择,不好说啊。”

顾敏和杨信也表达了与马风类似的观点。

“行,那我给你们看一些剪辑集锦,都是当年的其他曰本片。”萧穗也不废话,立刻换了带子——

在沪江电影制片厂,即使是未引进的曰本片,也有至少几百部的拷贝放在那儿。因为这些都是曰本同行送来给大家鉴赏的样品,只要不流传出去大规模公映或者翻录盗版,电影厂本身的员工和家属想怎么看都没问题。

真打算买了,才会正式谈版权。

半小时后,萧穗放了将近10部同年曰本高口碑影片的片花集锦。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说,还是《追捕》最好看。

但顾骜手上的那一页文件,却显示《追捕》在两年前的曰本,只被评为最佳电影的前20名而已,国内票房也只是小赚。

即使是细分到“黑榜警匪谍战片”这个门类下,也才勉强挤进前五提名,但绝对不是当年的最佳黑榜警匪片。

顾骜前世也没关心过这些历史问题,如今要临场分析,自然不可能很专业。

他粗略地判断:“难道是因为我们刚刚打开国门,所以不管来什么外国片,大家都觉得好看?或者说,一块板砖都能飞上天?”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认识还不够深。”萧穗话锋一转,启发性地反问道,“你觉得,《溪山行旅图》和《清明上河图》哪个艺术价值高?哪个考古价值高?”

被这么一问,哪怕顾骜前世是工科生,也瞬间秒懂。

“我懂了!你想说,《追捕》就是曰本电影界的《清明上河图》,虽然艺术价值很低,剧情也不合理。但堆砌的‘炫耀’点足够多。很适合外国人用最高的表达浓度看清曰本的发展。”

而其他几个同学还没反应过来——主要也是这个时代缺乏美术教育,他们只知道《清明上河图》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其艺术地位其实不高。

顾骜便解释道:“你们这么想好了,在国画里面,艺术价值高的,肯定得是人物,至少也是山水花鸟。而建筑画是很lo的,是‘界画’。

也就是那种用圆规和尺子辅助画出来的画,相当于现在的工程设计图,精确或许很精确,但艺术造诣绝对辣鸡。

连希特勒当年报考维也纳艺术学院的时候,老师都评价他‘建筑画不错,可惜人物不行’,把他踢了。加上希特勒数学成绩太差,想转维也纳艺术学院的建筑设计系也不可能,最后落榜成了个思想极端的人……”

小伙伴们听了这个例子,忍不住都是噗嗤一笑。

顾骜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连忙把楼歪回来:“但是,《清明上河图》为什么现在在我们的教材里价值高呢?因为它提供了很多对宋朝市井生活的考古素材,值得研究。

我们可以看出宋朝的房子建筑有什么细节、桥是怎么造的、交通运输环境如何、人民的饮食文化怎样、有没有哪些当代已经失传了的器用和饮食餐点……

可这些东西,摆在宋朝人眼里,就没有研究价值了。他们会觉得:我还用靠看画来知道我家对面的樊楼卖哪些点心?直接看菜单,或者跑到店里去看有钱人吃大餐,不就都知道了么?

《追捕》在国内的火热,也是这个原因,高仓健剧情生硬地去北海道逃亡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东京,但他去的时候有坐新干线、回来居然还能自己开飞机、在北海道当地还能跟大地主逍遥、甚至最后还带了一大群骏马回东京街头策马狂奔冲散人群……

光这些热闹,就足够没见过私人飞机没见过新干线没见过市中心群马奔腾的国人热血沸腾了。剧情和艺术性已经不重要。曰本人就相当于清明上河图上的宋朝人,而我们相当于想窥探宋朝人生活细节的现代人。

如果我们要做这个生意,就要也挑选这些在曰本不火、艺术价值不高票房也不高的电影,这样日方要的版权费才会便宜。

同时又要让这些片子有更多的当代西方资本注意奢侈腐化堕落生活方式的展现,让国内的观众看个热闹,光看生活方式就热血沸腾。”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几个小伙伴纷纷拿起小本本记录。

而萧穗虽然是预先做了很多功课,心里本来就懵懂有些这方面的概念。但细细品味之后,发现自己确实不如顾骜说得这么高屋建瓴。

“很不错的观点,我提前做了一星期功课,也没你说得这么一针见血。小顾,你要是来搞传媒工作,肯定也是一把好手了。”萧穗自嘲地说。

“过奖了。”顾骜并不居功,他知道自己只是多了几十年的常识。

后世的传媒理论发展,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别说震惊部了,哪怕没有震惊部,光靠剩下的犯贱博眼球手腕,也足够让如今的人瞠目结舌。

顾骜前世在互联网公司干过,即使本人只是一个码农,但平时跟运营、策划那些部门的同事一起吃饭时闲聊,那点谈资放到现在已经足够大杀四方。

可以说任何文化娱乐产品到他手上,都能化朽为奇,值钱不少。

“这样吧,晚上我本来让我妈约了徐制片一起吃饭,给你们引见一下。到时候你就用你总结的这些思路,好好跟他们谈一谈。能确立稳定的外包合作关系的话,后面就轻松不少,也免得每一部片子都单独谈。”

“有领导啊?那我们也去吗?”资格最浅的闻莺首先有些怯场。

萧穗看了大家一眼,也不强求:“如果不想去的话也行,不过不是很正式的场合,我妈和徐制片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大家当是家宴就好了,别拘束。”

“那就好,我们郑重一些,徐制片应该会客气的。大家都去吧。”顾骜表态拍板,“地方定了么?菜我来点,我请客好了,这样我们这边多带点人也不至于失礼。”

“5点半,就旁边锦江饭店。”萧穗自然不会跟顾骜客气,直截了当报地点。

一伙人稍微准备了下,连忙出发了。

顾骜也把自己小心翼翼叠在行李箱里的法国大师定制西装取出来,西装是轻薄款的,而锦江饭店有空调,正好适合穿。

在商业合作伙伴面前,显示实力非常重要。

毕竟这是顾骜第一次以私人身份寻求合作,他背后可没有一个国家站在那儿背书了。

第17章 该出手时不含糊

“妈,这边。”

“苏阿姨好,这边请,真是麻烦您了。”

入夜,锦江饭店的包厢里,萧穗和顾骜把苏萍迎进包厢,让到桌上的主位坐下。

至于主客位,当然是要一会儿让给徐制片坐的。

“你就是小顾吧,真精神,不用客气。”苏萍微微点了点头,当仁不让地坐下了。

苏萍是个35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演了十几年电影,见识自然是不错的,也没有那种斤斤计较的市侩。她刚刚参演了厂里一部历史纪录片《李四光》,在剧中演了大科学家李四光的夫人,可见其气质是符合那种书香门第贵妇人的。

来沪江之前,顾骜对萧家的家庭关系不太了解,想当然以为萧穗跟她继母可能不太亲。

不过刚才萧穗都跟他解释过了:她父亲萧牛,当年是先和她生母离的婚,后来才认识了苏萍。苏萍当时还是刚工作的年轻女演员,仰慕有才华的大作家大编剧,就嫁给了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萧父。

所以这里面并不是顾骜以为的“小三挖角扶正”戏码。加上20年来,苏萍本人并未生育,也就不存在是否己出的问题,对萧穗、严平姐弟都还挺不错。不然几个月前也不会提携萧穗的剧本、送到徐制片这边编剧。

正是因为大家都是谨慎的斯文人,所以那些小白文里丈母娘看到穷小子就不爽、然后被反杀的剧情,肯定是看不到了。

来之前,苏萍就知道女儿对这个男生可能有想法,自然会盘问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对方在外交学院念书、毕业后至少是个外交官、还在《人人日报》上多次发表文章、多次在外事活动中为国立功……这些梗概的信息,苏萍都是知道的。

她唯一不知道的,只是顾骜的长相。(拍电影的人,不关心经济新闻,所以没看《人人日报》上那篇广交会立功报道)

现在一看顾骜的气质,虽然不是很帅,但却符合最新的时代审美,所以非常满意。

如前文所述,顾骜那种帅,并不是小鲜肉式的帅,而是很硬朗峻拔的。

而国内对男性的审美,一直到1978年,其实都是以“小鲜肉”为标准的——比如唐国强老师的“奶油小生”(陈冲给他的评价),一度就是美的标准。

但是进入79年后,随着高仓健的《追捕》瞬间爆火,国人开始追求男性的钢铁硬汉之美,以及成熟稳健和霸气。等再过一两年,发哥模仿高仓健造型人设的《沪江滩》在电视上火爆,更是彻底把国人对男性美的标准扭转了过来。

偏偏顾骜的帅就是这种帅,虽然因为太年轻,不可能走高仓健这种老男人风格;但与年轻时的周闰发拼个七八分气质,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萍是影视人,审美眼光与国际接轨,所以她对顾骜非常满意。便趁着徐制片还没来的这十几分钟时间差,开始旁敲侧击地考验:

“小顾呐,听说你去过不少国家?这身行头也不像是国内做的吧,难道是外交部特供的新款式?”

苏萍选择的切入点很得体,毕竟长辈女性关心晚辈男性,聊衣服是最不容易让人抵触的。

顾骜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人问起这个问题了,只好把早上回答出租车司机的台词再用一遍:“不是,法国裁缝做的。前段时间去伊拉克,侯赛因总统送我的。

本来我说无功不受禄,咱只是个去帮部里推销设备的。他偏偏留我参加完总统登基大典才走,说这身衣服就是做了给我参加典礼的,不能给他丢人,我就受之有愧了。”

苏萍心中一震,饶是她已经提前从女儿那里知道些前提条件,依然忍不住怀疑顾骜是不是吹牛逼了。

短短几个词里,就可以总结出“跟外国总统谈笑风生”、“总统挽留他还送他东西”这些劲爆的关键点。

“年纪轻轻好高骛远可不好呐……”她心里如此想着,表面倒是不动声色,只是给女儿递了个眼神,明显是求证。

但这些都是国家机密,萧穗当然也不知道。她只是对母亲还以一个坚定的诚实目光。

母女之间自然不用说话沟通,大家都能看懂。

“穗子很相信这小年轻呢。”苏萍暗忖,便换了个角度套顾骜的话,

“侯赛因总统,我倒也在新闻上看到过,前几天刚刚当上伊拉克总统吧?小顾,你又没有其他伊拉克的特色纪念品,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呢,毕竟这儿谁都没去过伊拉克吧。”

“有也有一些,不过……”顾骜压低了音量,掩口说道,“有些东西,我拿捏不好尺度,留在香江没带入境,毕竟也是别人国家的古物。我们中国人要保护自己的古文化,也不好随意就破坏别的文明古国,对吧。”

锦江饭店的包厢里,是不可能有窃听器的。顾骜一行人,也不会被人录音。所以这种出口入耳、不留证据的牛,顾骜还是可以吹一吹的。

更关键的是,今天本来就是来展示肌肉,让合作伙伴相信自己的实力,当然是有什么牛都要吹了。

顾骜趁着苏萍狐疑不定,从包里抽出一纸文件:

“说起香江,有个事儿先跟苏姨通个气——呐,这个林国栋律师,名下在香江有一家挺权威的律师事务所,以及知识产权代理公司。经营资质非常全,专利、商标、版权,都能做。

我当初在一机部外事局、跟他合作国内技术的境外专利代理时,交的朋友。他挺仗义,我这次把侯赛因总统的礼品留在香江,也是他送了我一套房子住,让我随便放多久都成。

他还可以随时帮我弄个挂靠资质的港资代理公司,咱可以项目制,一会儿跟徐制片聊版权引进的时候,差价都可以由这家香江公司承担。”

这个话题切换得一点都不生硬,完全看不出是顾骜在显示肌肉。因为完全是苏萍想试探他“是不是真的和侯赛因总统有交情、有被赠予值钱信物”的时候,顾骜为了“自证清白”,才暴露这个去处的。

苏萍也看不懂那些公司资质文件(复印件),只是看到那一堆打印的繁体字,以及繁体字和英文双语的公章,就觉得肃然起敬。

“原来是这样,恕我眼拙了,一会儿跟徐制片说吧,我也不懂。”苏萍的气场彻底收敛了起来,再也不动考验顾骜实力的念头了。

她只是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踢了女儿一下,或许是提醒她抓住机会吧。

但平时对顾骜挺知己的萧穗,此刻却不乐意了,对母亲的暗示视而不见。

“哼,你把人家底细都查清楚了,姐再凑上去,那姐不成了贪慕虚荣的了。姐欣赏的是他的见识才华。”萧穗内心暗暗骄矜。

便在此刻,包厢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却是厂里的制片主任徐凌到了。

徐凌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公文包。

手上搭着脱下来的米色西装、身上只穿扣不住领子的白衬衫。连领带也因此只能松松垮垮地跟红领巾一样系法,才能配合他粗短的脖子。

“小苏呐,穗子,久等啦。”徐凌貌似和蔼地打招呼。

“徐主任好,既然徐主任都到了,让他们赶快上蔡吧。”顾骜等人也起身打招呼,顾骜还招呼了一声服务员。

而苏萍立刻帮他一一介绍:“主任,这位小顾同志,算是我女儿中学时代的同学吧。人家现在在外交学院念书,还是校里一等一的优等生呢,外事活动和新闻发言的工作都参加了不少。宣传部门认识的人不少,要不是前几天在伊拉克参加侯赛因总统的登基大典,还能早几天回来呢。”

徐凌被这一连串的介绍砸下来,顿时有些懵逼了。

一开始他看顾骜太年轻,只当今晚的所谓“引进版权合作”是票友性质的。

但能够跟外国总统谈笑风生的人,不管什么小国,至少也是让人仰望的了。(国内的人还不知道伊拉克有钱,所以就当没听说过的鼻屎小国处理了)

“哎呀,小顾同志真是青年才俊呐!在伊拉克肯定跟那个谁总统握手过了吧?肯定回来没洗手吧?来来来,咱也握一个,沾沾仙气。”

徐凌说着,就跟顾骜狠狠握了一下,甚至还用力摩擦,似乎这样就能多沾权贵的王气。

偏偏他人胖,赶了会儿路就喘,手上全是手汗。弄得顾骜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而一行人刚刚客套完,女服务员就一下子上了八道冷盘,热菜也先上了两道。

看着桌上的菜,饶是徐凌也算这个时代的高收入阶层、平时也来锦江饭店吃过好多次,也不禁微微叹服。

顾骜是下了本钱的。

虽然冷盘里也有整只的白斩鸡、六月黄的醉蟹、红酒牛腱、腰果桃仁等四道不值钱的家常菜。但这只不过是顾骜怕徐凌口味保守、不喜欢高档菜或者西餐。

而剩下的四道冷盘、以及大部分热菜,绝对够拔高档次了。

徐凌一眼就扫到了日式的清酒炭烧荣螺、法式焗蜗牛、溏心五头鲍……

若非锦江饭店是沪江有数十年历史的老店、有解放前旧沪江滩法租界的美食底蕴传承,换个店还真不一定烧得出来。

“顾先生破费了。”

第18章 就当为国做“慈善”

国内的专利法,是84年才立法的。在此之前,国内用外国人的专利技术,大多是不给钱的(当然如果工业基础太差、告诉你答案你都不会抄,还是要外国人技术支持,那当然会收你高额的技术服务费)

国内的著作权法,要到90年才立,貌似比专利法还晚了6年。但即使在此之前很久,国内也有向引进的外国出版物支付版权费用。

在法律之外,还有《书籍稿酬试行办法》等行政法规和条例对版权进行临时性保护。到80年3月——也就是八个月之后,我国也会正式加入世界知识产权组织。

一言以蔽之,在当时的中国,对版权的保护,是优于对专利的保护的。

用外国专利不用给洋人钱,放外国电影、翻外国却要给钱。

这或许是因为,当时国内的科技工作者可以主要靠单位的工资奖金生活,而文艺战线的工作者,却早早就依赖了稿费。所以一旦在洋人的问题上破了例,很容易出现利益分配上的疑难杂症,并且导致稿费体系的混乱崩溃——

假设引进《追捕》不用给原作者钱,那凭什么只有你沪江电影制片厂一家引进?春城厂、京城厂看到该片火了之后,能不能也跟风翻译一把、然后各地院线划地自守拉帮结派?

为了维护住这个圈子的经济体系秩序,遵照国际惯例给个几万美元、买断在内地的独家版权,相比之下社会综合效益显然更好一些。

当然,正如前文所说,这个时代的对外版权贸易,基本上只有“一口价买断”这种形式,而不可能是“票房分成”。

一来外国人看不上国内的票房,二来技术上也没法统计,很多东西也不适合透明。

就相当于后世的网络写手,如果不相信某些野鸡小网站的后台订阅数据,那就肯定要倾向于签买断约,而不会谈分成约。(这里是拿那些辣鸡网站举反例、说明道理。某点是名牌大站,数据公信力很好)

半年前徐凌主导引进《追捕》的时候,厂里跟曰本人谈的也是这种买断制。

今天顾骜想跟他谈,肯定也是在这个模式基础之上。

……

或许是因为苏萍、萧穗等徐凌信任的中间人背书,短暂的试探交锋后,徐凌对顾骜的人际关系网和斡旋能力,已经没什么怀疑了。

能出访多次、并且在档报上发表多篇文章的人,对国家的舆论导向、审查尺度肯定是极为熟悉的,宣传战线上认识的朋友也不会少。

不过,谈到具体的商业定价问题时。

尤其是顾骜再次介绍了他在香江的合作伙伴、以及可以提供的代理空壳时,徐凌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小顾,这门生意,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他抿了一口茅台,右手食指中指微曲敲击着桌面,

“你找的那家香江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代理商,我看过了。你想挂靠资质当中介,这没问题。但你以为如今的中介是赚钱的么?不,那都是赔钱的。

你指望倒卖版权赚差价,这在国内是绝对不允许的。国家不会看着任何‘捡漏’的中间商赚差价,最多只有原制片方可以赚到钱。否则厂里就是违反了政策,将来也是会被查被处罚的。”

后世版权自由交易比较发达的年代,倒腾版权、捡漏赚差价是很正当的生意。

比如一本网文,某个版权中间商或者代理商,赌这个写手将来会大火、他的所有作品改编权都会升值,那就先当一把“伯乐”,在对方还贫贱的时候就低价入手。等他真的火了,再把版权高价倒卖给真心想拍电影拍网剧的。

有点儿像缅甸那边的“赌石”,玩的就是眼光和捡漏。

但是在国内,直到80年代前半叶,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哪怕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明文规定。

因为国内认为这是投机倒把,而且很容易催生与电影制片厂关联的交易人、故意弄虚作假中饱私囊——

如果允许的话,那万一制片方卖价5万的片子,中间商转手后再卖给制片厂,而制片厂里有个人收了中间商的钱,骗国家说“这片子值10万”。然后中间商就赚了5万、还可以从这5万里拿一部分给国营制片厂的拍板人当回-扣。

因为任何艺术品,都是无法用严格客观算法来估值的。

名画、电影、书法、瓷器……这些东西究竟该值多少钱?计划经济是算不出来的。

艺术天生是洗-钱和腐-败的最佳载体,所以只能一刀切——只要赚差价,就不许买。任何想给艺术作品做中间商的人,只许赔本,不许盈利。

徐凌言简意赅地阐述了政策,最后总结道:

“所以,我们国内只允许译制片厂直接问制片方购买版权。如果非要问二道贩子买,那这个二道贩子也不许加价,必须是按照他问制片方买时的原价卖给我们,甚至是亏本价。如果让二道贩子赚到钱了,那就是犯错误的。”

听了这话,马风、闻莺、顾敏、杨信四人,全部有些懵逼。

他们以为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国家居然有这种政策?只许赔本不许赚钱?赚了钱就算犯法?

那还开放这个代理制度干嘛?直接让中间商去死不就好了?谁会来做必赔钱的买卖呢?

徐凌怕大伙儿理解还不透彻,就又拿他半年前引进的《追捕》,作为例子算了一波:

“比如我买《追捕》的时候,该片制作成本折算成美元大约是200万,在曰本国内的票房大约是500多万美元,刨除分成后(制片方/发行方/院线按433分成),只能算是略赚。

因为曰本国内成绩就不好,所以海外买断价也比较低,当时日方开价10万美元,最后厂里一边砍价,一边找了个愿意赔本做好事的曰本中间商,实际只花了5万美元引进……”

(注:按照最后国内3000万人民币的票房而言,这是很赚的,制片厂可以分到120万美元,相当于25倍的利润。

但当时国家缺外汇,所以只看到‘白花掉了5万美元,却只在锅里赚中国人自己的钱’,因此经济上的创收并没有被表彰,觉得只是左手倒右手。那时候只有赚洋人的钱才光荣。)

听到这儿,胆子颇大的马风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徐老师,按您的说法,当时引进《追捕》,是有一家曰本中间商主动出来承担了亏损?才促成了这笔交易?”

徐凌肯定道:“没错,是一家三井财阀下面的非营利性机构,文化宣传性质的,以8万美元从大映映画手中买下了该片在大陆的买断版权,然后亏了3万美元、以5万美元卖给我们厂的。”

马风不解:“那那家曰本机构是国际注意战士不成?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只为了亏钱?”

“他们是为了文化输出,好促进我们的开放和对日交流,为整个经济合作大环境造势。”顾骜打断了马风的问题,亲自回答了他。

徐凌听了之后,赞许地看了顾骜一眼,显然是觉得这小子眼光不错。

“文化输出?”马风有些没明白,显然他的脑回路还没跟上,只停留在纯粹算经济账面的程度上。

顾骜叹道:“我觉得,他们的输出很成功。亏掉3万美元,却让3亿中国人去看了一部曰本的电影,知道曰本已经有了新干线、私人飞机、东京到处都是摩天大楼,还会改变一代人对曰本的看法。曾经我们的父辈眼里,曰本人只是残暴的鬼子,现在我们却看到了生活中的曰本人——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还觉得这3万美元亏么?”

马风和其他几个小伙伴都挠了挠头:原来小鬼子已经进化到这样算账了……

而徐主任听了,则轻轻咳嗽了一声:“嗯……那个,小顾同志,注意措辞啊,国家目前的政策是对日友好,很多日商也确实在赎罪,大量对华投资、提供低息无息美元贷款。咱说话不能违反国家导向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您的意思。”顾骜也不算什么仇日分子,他知道如何区分对待各类曰本人。

民族仇恨,总是在经济增长乏力的时候,才会比较突出。大家都想着发展经济的时候,往往没什么空。

顾骜道歉之后,立刻话锋一转:“不过徐主任,我不觉得‘不许中间商倒腾版权赚差价’,我就不能做这个生意了——我愿意为国家做这个赔本买卖,当这个中间商。”

徐凌完全想不明白:“你打算怎么做?”

顾骜拿起白瓷的茅台酒瓶,给各自又斟了满满一杯:“徐主任,国家禁止中间商往译制片首尾插广告么?”

“广告?”徐凌一愣,“电影哪来的广告?那是电视上才有的吧。”

1979年的国内电视台,是确实已经有商业广告了。不过因为没有有线电视,大部分人只能收到一个CCXV、一个省台。

有些偏远贫困的地方连省台都还没建立起来。至于第一波地级市电视台,大约要84年前后才普及。(金陵台80年1月建台,这是特例,国内最早的省会电视台)

顾骜不理会徐凌的模棱两可,坚持追问:“您就说,如果中间商帮你们低价拿回来版权,但是要在片头片尾剪辑一些广告上去,政策允不允许。”

徐凌想了想:“这广告值多少钱……不好界定啊。说不定咱直接跟原始制片方谈、允许他们也插播广告的话,版权价能比中间商那儿拿更低呢?所以还是不能排除中间商投机倒把的嫌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中间商插了广告后,一分钱不要,直接白送给国内的译制片厂!”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顾骜直接举杯,跟对方爽快地碰了一下。

“蛤?”徐凌直接傻了,“小顾同志,你没听清我的话么?我说的是白送!你小心亏死啊!”

顾骜大义凛然地说:“那就当为国家做贡献了——曰本财阀都有这个觉悟,我们受了国家教育的人,现在有点钱了,难道觉悟还不如曰本人么?”

“那……你真是高风亮节啊!”

第19章 一代人的差距

“既然如此,那么徐主任,就请您看看,这个列表上的片子,如果能免费引进,内容上是否能过审呢。”

跟徐凌谈好初步的模式框架后,顾骜立刻拿出一张单子,

都是下午刚刚跟萧穗基于“哪些片子最符合《清明上河图》式价值模式、在曰本人眼里不值钱不好卖、但却很适合中国人看热闹看西洋镜”这个评判标准,所选出来的潜力片子。

这些片子,有很多都是历史上从未引进到中国的。所以完全是顾骜根据原则分析的,而不是照抄历史上的记录——

比如历史上,其实今年沪江厂会引进曰本名片《望乡》,那是一部反映曰本历史上的“维新初年大量女支女为国下南洋卖YIN”问题的严肃电影。该片逼格挺高,拿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和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提名。

但这种片子进入国内后,票房上却远远不如《追捕》这种热闹的片子,连零头都赶不上——国内谁在乎世纪初那些曰本女人的受苦和心路历程啊?国内吃苦吃得还不够么?

想看吃苦和落后,看身边人就行了。掏钱进电影院看曰本片,人民看的就是“摩天大楼、新干线、私人飞机、资本家的豪车,各种现代化大场面”。

而一旦电影拿了大奖提名,买断版权的时候反而更贵,相当于是拿顾骜的钱去为曰本人的情怀买单了,不划算。

最终,顾骜这份列表上,只有《远山的呼唤》这些能打打“高仓健新作”噱头把人民骗进电影院的流量货、以及更多史上名不见经传的都市黑邦警匪片,量大管饱就行。

最多再加上《伊豆舞女》这些曰本方面注定会白送版权的老片子。

徐凌看了一眼列表,对顾骜的审美微微有些不适——这个时代的国营电影厂,制片主任们都还是有点艺术情操的,所以也不懂如何评价商业片。

所以顾骜和萧穗下午总结出来的那一套选片心法,徐凌其实是不知道的,也不会赞同。

这并不奇怪,毕竟萧穗也算后世知名的、能驾驭那个时代商业化写作脉搏的名作家了,这种嗅觉,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又因为提前遇到了顾骜、有了需求,所以把她的职业敏感激发了出来。

换言之,顾骜能得到萧穗的合作点化,其实是非常幸运的。

要不然,后世萧穗的也不可能被张一谋、冯晓刚等一批大导演追着掏高价改编成剧本了。

徐凌扶了一下眼镜,为难地说:“这些片子,都不是什么评价口碑高的——这儿有30几个名字了吧?你胃口这么大,准备都拿下?”

“当然不是都拿下——只是希望您先费神,看一下能不能过审。我到时候可能从30部候选里谈5~6部回来,其他都是备选项,免得曰本人卡我们脖子。”

顾骜礼貌地请求。

如今请曰本片商谈一次,成本和调度的需求可不小。能在国内先实锤的不确定因素,一定要在国内实锤了。

幸好徐凌也多半看过厂里的样片,知道大部分都问题不大,就回答说:“给我们两三天时间,我让审核部的同事帮忙一起再看一遍。”

“行,那我们静候佳音。”

……

当晚的酒席,宾主尽欢,既然要徐凌和审核部的同事加三天班、再预审一下(虽然不是什么很累的工作,只是坐在那里看三天电影),顾骜自然要表示一下。

送钱是不行的,会犯错误,茅台软中华就没事儿了。有伊拉克带回来的高档进口玫瑰精油,给徐主任的夫人送两瓶,其他女同志也送一瓶,立刻就摆平了他们。

当然,苏萍也帮了忙,更得送。除了精油,顾骜甚至还送了一块伊拉克带回来的驼绒围巾(骆驼绒的,不是羊驼绒。)

与此同时,顾骜自己也紧锣密鼓地同期进行另一边的准备:比如,把侯赛因将军给他的东西套现、然后正式委托林国栋帮他注册空壳公司……

他先重新跑回香江,把徐凌这边谈妥的意向和合作模式大致说了一下让林国栋想想该怎么操作业务资质方面的挂靠。

与此同时,顾骜联络了据说和侯赛因总统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巴比伦文化保护基金会”,然后一名专员就跑来香江,找到了顾骜。

表示“您手上的某一枚金币可能是亚述帝国时期的文物,虽然侯赛因总统出于私人友谊送给了您,但为了保护伊拉克的古文化,希望顾先生能够割爱别带出伊拉克境内”。

顾骜在手续完备、前因后果交涉取证周全的前提下,拿了对方20万美元,然后就把一枚亚述帝国时期的金币还给了伊拉克人。

这个数字,其实本来是可以顾骜随便开的,估计只要不超过50万美元,对方那个文物保护基金会都会认——毕竟能拿出这种东西的,都是总统先生的朋友么。

不过顾骜也知道不能太嚣张的道理。如今全球文物价格整体低迷,顾骜也不想顶着历史成交价的记录收钱。

20万美元么,按照黑市汇率算回人民币也才“一百多万”,听起来没那么拉仇恨。再多一些的话,别人转述起来就是“几百万”,太显眼了。

何况哪怕只是为了演一演,也要体现这里面的“友情价”:人侯赛因总统是白送你的,现在为了保护文物才赎回,你好意思完全公事公办?

顾骜需要的只是一笔启动资金,而如今到处都是发财机会,够他的生意规划所需就行,没必要在一开始就吃相太难看。

20万美元到账后,顾骜立刻把林国栋给他注册的空壳公司份额认缴完毕。

(注:比如想成立一家新公司、最低注册资本50万港币,但并不是规定要在公司注册的时候就缴清全部认缴出资额。这里面各国各地区根据法律不同,有一年认缴期、两年认缴期的。

所以顾骜让林国栋先注册公司,而他自己只是先“认缴”,过一段时间才实际把钱给到位,是没有问题的。很多生意大的人,资金周转紧张,都是这么干的。)

第一家新公司名字都很随便,顾骜出资了8万美元,林国栋出了2万,顾骜占股80%,让林国栋当董事和法定代表人。(顾骜是内地人,不方便出面,也不符合国内政策,只能偷偷当股东)

在顾骜的打算里,这种倒腾版权的代理公司,寿命完全可以很短,也不存在品牌和商誉。干完几票之后就散货清算都没问题,纯粹一项目公司。

至于允许林国栋入资20%,也是没办法的——首先很多法务细节顾骜需要林律师的人帮忙操办,其次顾骜自己没资质,所有有经营门槛的生意,都是问林国栋那儿挂靠借来的资质。以如今双方的实力对比,对方肯只入20%,已经是看在顾骜的潜力、以及他认识侯赛因总统的份儿上了。

以后等顾骜实力强劲了,也找到合适的代理人了,自然会成立新公司、让心腹当法定代表人。

验资手续完成后,林国栋还派了个谈判助手协助顾骜,是个挺懂曰本相关法律、也稍微会几句日语的年轻律师,名叫贺子强。

总交易额才10~20万美元份额的生意,还不配让林国栋亲自来谈。

香江这边的准备工作也完成后,顾骜一行就可以正式出发去曰本了——包处长那边,给他弄了半年内多次往返的商务签证,什么时候启程都可以。

去东京的飞机,自然是从沪江起飞的。如今的钱塘还是小地方,可没有直飞东京的航班。

所以临行前,萧穗肯定是要来送他的。

顾骜在买机票的时候,萧穗就提醒他:“你这样直接去不会太仓促?你是打的买到片源后贴广告分摊成本的主意吧?不先把国内的广告主谈妥,真的没问题?”

顾骜安慰道“如今都八月了,再不去,万一暑假里搞不定呢。再说,你要相信目前曰本进口电影的贴片广告很容易卖。

我们先抓住卖方市场,回来再根据片子类型找广告主,岂不对症下药?还是那句话,宁可跟中国人多谈五句,换取跟曰本人少谈一句——跟曰本谈判成本太高了,出国还不方便。

再说了,我目前出国的借口,可是为一机部外事局卖国企的专利技术授权,这事儿是拖不得的,再晚曰本人没耐心,说不定购买意愿就弱了呢。谈版权代理只是咱的私活。”

萧穗没有再劝:“你有这个信心,那就最好。我相信你的判断。”

顾骜带着当翻译的学弟杨信,以及香江律师贺子强,登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

马风和其他人暂时还没这个资格,只能继续在国内等消息、干些苦活累活。

不过马风注定是个能折腾的,他才不会让自己闲着呢。

自从上次顾骜带他一起请客吃饭、跟徐凌混了个脸熟。这几天马风就潜移默化跟徐凌套交情、礼尚往来、还卖弄自己和顾骜的交情、显示“西子外语社”的实力。

只因为那天马风注意到:徐凌手上握着的,就有几百部小众的外国电影待审片源,都还没翻译过呢。

倒腾版权的大钱,由顾哥去赚,他马风只要赚点翻译的辛苦钱就行了。

当初靠自己老爹在省里文联的关系、拉钱塘电影制片厂这种小厂的翻译单子,拼死拼活也没拉到五部。

如今有徐凌这种大腿,至少二十倍的生意就摆在面前,马风怎么可能放过呢。

第20章 曰本也不太平

千叶县,东京成田机场。

一架日航的波音707,缓缓降落在跑道上,顾骜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

杨信有些紧张:跟着顾学长混,终于捞到了出国的机会!而且是发达的曰本。

四千米长的高标准宽阔跑道,是国内机场根本见不到的,无论京城还是沪江——谁让这条跑道是1978年3月、也就是去年才刚刚建成的呢?

以如今曰本如日中天的经济形势,加上工程本身完工日期很近,规格自然是世界顶级的。航站楼和其他配套建筑也都非常气派整洁,给同时代的国人巨大的视觉冲击力。

“曰本真是发达啊。”杨信内心忍不住就感慨了。

顾骜怕影响了学弟的三观,连忙指了指飞机的另一侧舷窗:“别急,看清楚了,这才是曰本的现状呢——跑道旁边还有人在种菜、甚至有人故意搭建神社、障碍塔。”

杨信连忙伸着脖子尽量往另一侧舷窗看,虽然中间还隔着三个其他乘客的座位,但好歹还是可以稍微看清的。

飞机已经在滑行了,所以视角很低,确实可以看到就在水泥跑道旁边不到二十米,居然就有松软的泥地,种着大片的蔬菜。

杨信愕然:“怎么会这样?曰本政府不管的么?”

顾骜扫盲道:“钉子户了,有些垦荒者不肯搬。不然这机场能造12年才造好?本来规划的是两条跑道,现在只剩我们降的这一条了。”

杨信完全听不懂什么是钉子户,顾骜只能用资本注意的概念解释了一下。杨信听了后愤愤不已,同时也颇为自己是个中国人而骄傲:“原来曰本人这么不团结不爱国,看来只要我们坚持开放,超上他们还是很有希望的!”

顾骜小心翼翼地、尽量让学弟兼听则明:“这些农民本身呢,也有些可怜之处。他们都是当年的侵-华老兵,战争结束后日军不存在了,大批老兵退伍失业。当局号召这些复员军人来千叶乡下垦荒,其实跟我们处理城市过剩劳动力、让人下乡是一个道理的。

这些农民垦荒了十几年后,政府突然规划这里要造机场,按照官方一口价统一征地,他们就觉得自己被东京人坑了,不愿再听国家的话换地方——而且你还别说,闹事的大多数都是日供。”

杨信听完顾骜的全盘介绍,才没刚才那么鄙夷了,不过内心还是挺不屑的:

“那也说明资本注意国家的人民觉悟不高!不就是换个地方么,当初咱建设三线,还不是国家一句话,那么多科研技术人员,一夜之间就从京城、沪江去了西南西北。也没见谁抱怨,只要国家需要,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顾骜被杨信的话勾起了一些回忆,也沉默了。

他从父亲那里知道,自己家还是有一些堂表亲戚的——他母亲当年因为不可描述的原因,在大陆这边没亲戚了。但顾家父系这边,却是有亲戚的。

那个时代又没有计-划-生育,谁还没个兄弟姐妹呢。

父亲顾镛就有个大哥顾铮,当年也是制氧机厂的八级工,不过是车工。之所以这些年没来往,就是因为60年代末三线建设的时候,跟其他一波技术骨干同事一起,被国家调到蜀省大山里去了,“在内地重建制造成套大制氧设备的工业能力,备战”。

当时也有个别不想背井离乡的刁钻工人/技师,那就故意犯错误,表现差,以躲避征调(因为国家都是抽技术最好的精兵强将去后方搞建设)。上面当然也知道这些人思想觉悟不好,也不会留他们在厂里,而是开除编制发配,跟知青潮一样种田。

不过这些人却有一点命好:他们不用出远门,就分配到钱塘近郊种田,几十年后,还能赶上当城中村钉子户。

而那些真正默默奉献去了后方建设三线的技术骨干,等到了退休之后,就会发现退休工资比钱塘这边的标准低三倍,想落叶归根回故乡终老,却连房子都租不起(走的时候是公房,人一走房子就收回了),只能找城中村的钉子户卖女儿,或者让儿子入赘。

三十年河东河西,还不知道谁笑到最后呢。

就个人感情倾向而言,顾骜是挺看不惯那些当年思想好觉悟高技术硬的好同志,却过得不如偷奸耍滑骗取钉子户身份的人的。

不过或许当社会主流三观发展到“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的时代,顾骜这样的思想就另类了吧。

顾骜改变不了太多,但他决定至少在自己认识的、有交情的人力,还是要帮几个的。

将来要是有钱了,至少把伯父和其他几个父亲当年的好战友,退休后从蜀山里捞回来,趁着钱塘房价还未暴涨之前,帮他们回归故土——这帮人到90年代初也该退休了,那时房价应该还不贵。

……

经历了正反两波三观洗刷后,顾骜一行终于适应了曰本这个丑恶的资本注意世界。

可以放出一颗平常心态,来应对即将到来的谈判和私活。

“先谈版权引进的事儿,还是先去酸素株式会社?”

找到入驻酒店、办完手续后,香江律师贺子强并没有倾向,毫无感情地表示听从顾骜安排。

“当然是先公后私了。我们来曰本的签证借口,就是跟酸素株式会社的技术授权谈判。不先搞定这个,会犯错误的。”顾骜不容置疑地说。

虽然这笔生意是为国家谈的,顾骜个人的得利可能会比后面的生意少。

但他只要挂着一机部外事局的实习关系、还是外交学院的学生,就不能在国事上松懈。

“那我帮你预约三井寿司先生。”贺子强立刻就去安排接洽。

对方表示第二天才有空。

顾骜也不急,刚刚赶到,就先住一晚。

杨信看时间还早、而出国机会难得,自然不肯跟顾骜那样早早休息。

“顾学长,我想出去转转,见见世面,你看……”

“那你等等,我洗个脸陪你一起去吧。”顾骜前世来曰本旅游过好多次了,所以没这么热切,但哥们儿有兴趣,他也就答应一起。

他们住的酒店并不是银座那样的核心商务区,也不是新宿之类的娱乐区,本没有什么好逛的。

不过杨信没来过曰本,即使是民间日常生活,也足够他好奇了。他也没什么钱,不可能买纪念品,只是如饥似渴地看,想把一切都印在脑子里似的。

逛得有些累了,顾骜请杨信去路边一个拉面馆吃海苔豚骨柴鱼面。

杨信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

顾骜:“这已经是曰本最便宜的了,如果你回酒店吃,最便宜也比这里贵几倍。”

杨信这才腼腆地答应了。

400日元一碗的拉面,杨信在内心折算了一下,起码超过15块人民币,只有两片肉和一些柴鱼,简直亏死了。

国内能吃20斤猪肉了!

他觉得很有必要尽早完成谈判任务,为顾学长和国家省钱。

还是顾骜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放心吧,这次是为企业的事儿出来,我来之前还拿了陈厂长的全权授权书呢——只要跟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谈判成了,成交额0.83%的招待费比例,是国家法定许给我们的。”

这也是顾骜非要公事私活一起办的原因:一次出国,谈两套生意,而所有谈判过程中的吃喝住行开销,都可以摊进去。在物价如此昂贵的曰本,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节省了。

10万美元的设备技术授权费,只要谈成1套销量,顾骜就能合法花830美元在机票、酒店、餐饮、礼品、出租车费上。

杨信本来不懂税务方面的行政和法规,听了学长的解释,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吃完面,杨信又逛了一会儿,他总是往人多的热闹地方凑,所以不知不觉靠近了秋叶原。

79年的秋叶原,当然是正儿八经的电器街,绝对不是渣宅们扎堆的场所。来这里的不管本国人外国人,都是来买家电的。

看到琳琅满目的曰本家电,杨信也有些艳羡,但更多也只是好奇。顾骜也知道他脾气比较自尊,肯定不会接受自己的礼物,也就没去多问他。

一直逛到深夜,有些电器行逐渐准备打烊了,没打烊的也客流渐熄,只剩下那些放着弹子机和电动的场所依然人头攒动。

(注:这里的“电动”是指电动游戏机,而不是“电子游戏机”,也就是没有电视显示屏幕的,靠电动机驱动一些道具移动,再配上音效,打起来跟看皮影戏差不多。

因此湾湾那边打游戏都约定俗成叫“打电动”,就是因为湾湾发展街机比我们早,所以引入过“电动”时代的街机。而我们有街机的时候,已经绕过了“电动”这个时代)

顾骜看出来,杨信有些不舍来一趟电器街、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笑着劝说:“怎么样?电器我就不给你买了,如果想打电动,我请你好了。几个硬币而已,这不算违反纪律吧?”

杨信一想,这点小钱接受学长的邀请也没什么,就答应了:“谢谢顾哥。”

于是杨信走到一堆游戏机前,开始找个队伍排队。

他看到顾骜并没有跟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顾哥,你请我打,你自己却不打么?”

顾骜当然是不想打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游戏太幼稚了。被几十年后3A大作洗礼多年的他,怎么会对着这堆蜂鸣音的烂货感兴趣呢。

“你自己打吧,我没兴趣。”

“那……那怎么好意思,算了我也不打了。”杨信却不知道顾骜的脑内活动,还以为顾骜是省钱呢。

顾骜一笑:“别矫情了,那我跟你一起吧——其实我是真心觉得这个不好玩。”

“这还不好玩?那什么才好玩?”杨信在国内连电动都没见过,如今已经惊为天人。而学长却一脸看不上的样子,不由得他不佩服。

顾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就不回答了。

他决定找一台相对而言看起来最好玩的机器,就当陪学弟应应景吧。

不过这一看,却让他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这儿怎么都是电动?一台带荧幕的都没引进么?1979年,应该已经有电子街机了才对啊?雅达利的街机在美国卖得很好了吧?曰本人这边,前世看敖厂长的考古视频,应该也有第一代原始街机出现了才对……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任天堂还在造自动麻将机吗?”

顾骜暂时没空深入研究,他觉得可以等与三井寿司的谈判结束后,再抽点时间暗访搞清楚这个问题。

第21章 商誉溢价

钱塘制氧机厂自己造制氦机、卖给美国能源部那个单子,每套净利润能有20万美元。

当时第一批只卖了两套,属于美国能源部的加急订单,所以不用走正规招投标程序。单子是5月份敲定的,如今已经供货了。

(因为插队挪用了金胖子和齐奥塞斯库的订单。这两家的订单反而拖到8月底才能供货,也稍微少收了他们一两万美元的延期交货款,对方也同意了,毕竟不急用。)

不过美国能源部后续的动作就比较迟缓,一直没有实质性推进招标进程。一副准备不紧不慢、仔细挑选供应商的架势。

外行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全球排名前几大的气体分离设备供应商,却都心下雪亮:

美国人一开始紧张,那是摆姿态给抗-议核电站的吃瓜人民看的。等关停了一两个之后,剩下的他们就准备找借口慢慢来了。

反正三里岛熔堆之后,其他核电站都加大了安检措施,几年内都不可能再发生新的核事故了。

能源部的政绩里,还得考虑到全美的电力供应,怎么能被怕死的吃瓜群众一逼,就一步到位就范呢。

这种做派,就给了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社长、三井寿司先生以无尽的想象空间了。

他知道以中国人的质量和商誉口碑,抢一抢非招标的紧急订单,那还有可能。真到了后面严格审查,几乎是没实力拿下的。(不是曰本人看不起我们,当时确实不太可能拿下,毕竟国家才第一年开放,很多技术标准都没有与国际接轨。是“标准化”的问题)

而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如果买下中国人的授权,就可以刷一刷在美国能源部那边的存在感了。对于公司提振形象、进一步扩大国际市场占有率,都是很有帮助的。

这一点,中方同样心知肚明。既然自己拿不到后续的美国单子,不如卖点授权回点本也好。反正这项技术的寿命也没几年,法国人很快就会绕过去。

所以顾骜出国之前,包处长给他定的授权费谈判底限是:至少每套设备收取10万美元,也就是“中国人自己造设备卖的总利润的50%”。

如果能更多,自然是更好。

但即使是最乐观的情况,包处长也没觉得可能超过15万美元。

因此谈判的初始指导要价,他就定了15万美元。这个数字也是经过外事局和厂方领导的备案认可的。(也就是希望顾骜在具体谈判时,一开始要价15万,让曰本人慢慢还价,最后不得还到低于10万)

所有人都觉得,曰本人不可能是来做国际注意战士、白白给咱做贡献的,一套设备总共也就赚20万美元,给了咱15万了,曰本人就只赚5万,几乎等于打白工,怎么可能再低呢?

顾骜和三井寿司的谈判,也就在这个基础上,展开了。

只不过,顾骜的胃口可比包处长大,他不会直接按15万开的。

……

顾骜来到东京后的第二天,一个上午的唇枪舌剑后,三井寿司基本上确认了对面这个年轻人的谈判实力。

也知道了此前的调查,所言不虚:那小子是华夏外交学院的顶级资优生,两年来表现非常抢眼。在阿尔巴尼亚、广交会、伊拉克多次斡旋建功。

(其中第三次细节没调查出来,不知道他怎么跟侯赛因总统交上朋友的,反正很神秘)

所以在一开始的技术细节辩驳中,日方的工程师完全没有从顾骜那儿占到便宜。具体细节无需赘述,基本上也就跟上次在广交会上跟美国人时差不多。

三井寿司决定把谈判重点,放到商务条款与合作模式上。

“顾先生真是罕见的青年才俊呐,没想到中国才刚刚开放一年,就有如此了解外面世界的优秀谈判人才——咱先用午餐吧,商务部分下午再谈。”

三井寿司如此表态,结束了上午的舌辩,

“感谢三井先生能理解我方的技术立场。”顾骜不卑不亢地恭维了一句。

一旁随行的翻译杨信,对技术并不是很懂。不过跟着顾骜混了一上午,也颇长见识,知道资本注意国家的老板都是怎么谈生意的了。此刻听说可以休息一下,他也松了口气。

“顾学长真是厉害,文理兼通。技术也这么懂,口才也这么好,总算能想象当初他在广交会上跟美国能源部官员谈笑风生时的英姿了……”杨信内心略带惭愧地憧憬着。

午宴定在银座,不过并不是吃寿司刺身鳗鱼饭那些没逼格的东西——三井寿司只会在请熟客的时候这么干,遇到新的合作伙伴,还是要准备正餐的。

顾骜自然是神态自若。

负责法务的贺子强律师则微微有些局促,毕竟他只是个年轻律师,而不是事务所主任,平时商务应酬档次还没那么高。

至于第一次出国的杨信,则是全靠学校里学的日餐礼仪课在撑场面,好歹没有失礼。

三井寿司看在眼里,愈发相信顾骜真的是见过大世面的。

等着上热菜的过程中,三井寿司随口提起:

“顾先生,技术部分,我们已经没有疑问了,不过刚才看到贵公司提出的初步报价,不觉得太黑了么?一套制氦机,利润绝对不会超过20万美元,你们的报价是让我们一点利润都没了。”

“三井先生没看完吧?我方给出的可是阶梯报价,根据承诺销量对赌的——当然,如果你们想一口价买断排他授权,也不是不可以细谈。”顾骜端着清酒杯子,一边说一边优雅而若有所思地把玩。

在专利许可上,各国通行的许可模式一共是三种:一般许可、排他许可和独占许可。

一般许可就是你能用,我还能卖给别人用,你管不着,收的价钱也最低。

而“独占”最高,是说卖了授权之后,连卖家自己都不能用了。

目前双方谈的则是中间这一档,排他。就是曰本酸素可以一直使用钱氧的膜法制氦技术,直到该专利过期为止。而且钱氧不得再授权给第二家公司,但它自己本厂还能继续用。

面对顾骜的回复,三井寿司笑道:“我当然看完了——你们当时报的,是未来5年内累计销量5套以内的,都按150万美元保底收取。满5套以上,按每套30万美元。满10套的,按25万美元。一直要到30套以上,才会降低到15万一套、50套10万美元一套——

你觉得这种销量可能么?未来三年全球市场的总容量,都不会有100套的,制氦机毕竟是一种小众工业装备。我们就算有了新技术,但没有跨国巨头的知名品牌,连20%都不可能抢到。你这是摆明了要至少收我们20万美元一套,让我们彻底无利可图了,你觉得合适么。”

三井寿司说完,自然有唱白脸的人来捧哏。

比如他就带了个负责生产部门的龙套一起来参加这场饭局,然后负责在那儿咋咋呼呼。

提醒顾骜曰本企业是多么注重质量精益求精、人力资源政策又如何如何、成本多高,是真的亏本了,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生意云云。

顾骜只当是听笑话听听。

对方说的确实是实话,但生意不是这么算的。

顾骜笑着说:“觉得越卖越亏,那就少卖几套嘛,来150万美元保底不就好了,也亏不了多少钱,还能把贵社的招牌商誉打出去,从今天起,贵社就是全球第六家拥有制氦机技术的公司,也是全球第二家使用膜法技术的公司——这个宣传价值,还不值150万美元吗?”

三井寿司脸色一僵:嘛蛋!不是说社会注意国家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商誉、什么叫品牌无形资产的吗?

对面这个狗贼到底是不是社会注意国家来的?

曰本酸素的法务代表兼资产评估师立刻精神抖擞、截住了顾骜的台词:“顾先生,您的算法有问题。我们只是引进技术,又不是以此技术为宣传,更没有利用贵司的品牌。这跟商誉得利毫不相干……”

顾骜却一点都不担心:

“偷换概念了吧,商誉得利,本来就是不用对方的品牌,才得利的——我就问你们,你们买下我们的技术授权后,如果制造出产品,肯在销售时在合同、产品上打上明示提醒:该产品使用了专利号为XXX的发明,专利所有权人:钱塘制氧机厂(中国)么?”

“法律没有规定这种宣传义务!”法务龙套急了。

顾骜:“法律当然没有规定,所以我们是在进行商务谈判嘛,我只是从这种类比,来证明你们所获得的远远不只是每台设备销售中的利润,还带来了额外品牌溢价。如果你们不愿意为这部分溢价掏钱,我方可以不卖啊。

你们或许不知道吧,中国如今有多缺美元外汇。虽然我们继续按20万美元的毛利卖给美国能源部,后续可能他们不要了。但如果我们降价呢?80万不要按60万,甚至50万。

即使我们亏钱了,只要能把人民币换成美元,国家依然会算我们的企业经营者政绩的。去年我们国内的电影制片厂,花了5万美元外汇引进了贵国电影《追捕》,在国内赚取了3000万人民币票房,但国家依然没有表彰创收单位,即使这3000万里大部分利税都上交国家了。

因为在我们看来,花美元赚人民币,再多也不值得吹嘘。而花人民币赚美元,再少也值得嘉奖——你们现在还会觉得‘如果你们不买授权,我们自己也没处用’么?不,不存在的,只要我们打折降价,亏本倾销,创汇绝对比给你们授权更多。”

第22章 铁骨铮铮顾大侠

后世稍微学过点知识产权相关法律的人——甚至哪怕只是把大一公共课“法律基础”稍微学认真一点。

都不难知道90年代起,国内商标法领域,就有了“反向假冒”这个概念。

而老师讲到这个概念时,万年都只有一个案例:鳄鱼反向假冒枫叶西裤案。

那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香江鳄(C开头那个,开头的是法国鳄)在国内大卖,赶上了内地市场拼命追捧港货名牌的狂潮。

结果香江鳄本身产能跟不上,又没学会跟耐克那样谈代工厂的OEM贴牌加工,就学了一招:看京城的枫叶西裤产品质量不错、设计风格和质地也跟香江鳄相近,而价钱只有名牌港货的三分之一。

于是鳄家就直接问对方大量订货,枫叶厂生产一车西裤就直接拉走,把枫叶商标剪了之后打上鳄家自己的商标,加价三倍立刻转卖。

后来枫叶厂发现市面上自家的西裤越来越少,才知道原来是被人买去剪标后改头换面了,便想要打官司。

一开始鳄家完全不虚:咱又没侵犯你的商标权!咱是实打实按市场价真金白银买了你的裤子!贴的也是我们自己有100%使用权的自有品牌,关你屁事?

不过一番博弈后,枫叶厂却赢了官司,这里面的法理依据,就是“反向假冒”。

这里面的商业逻辑是这样的:枫叶厂生产了一条西裤,假设成本80,售价100,之所以只卖100,而不是110、120;

是因为企业除了赚20块利润之外,还希望同时收获“让市场上多出现1条枫叶西裤,这样就可以让人民看到枫叶品牌的机会增大一点,为枫叶这个商标积累商誉和品牌无形资产做贡献”。

换句话说,这里面是有一定的“少赚一点钱、换取多赚一点吆喝”的意味的。

用后世人更能理解的、更极端的方式来类比,那就像双十一的时候,某些牌子搞1元秒杀,之所以赔本,就是希望增加品牌曝光率。

如果这时候有其他商家做脚本、把他家的1元秒杀货都秒走后、涂掉品牌再投放市场,那明显是侵害了对方搞秒杀宣传活动的宣传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多既有自有品牌、又给别人做代工的代工厂,在代工时往往售价反而比自有品牌贵一些——这里面的差价,就是换取了“干了活却没赚到名声”的损失。

就像一个以自己笔名写网文的写手,如果能签千字五十块的买断。这时有大神想雇他当枪手,那怎么也得出千字八十吧——毕竟拿千字五十的时候,得到的不仅是这五十,还有名声,还有红的机会。而挂大神当枪手,“红”的潜力就归大神了。

所以,90年代那个案子,最后京城法院判了鳄家败诉。理由就是“鳄鱼的行为,导致了枫叶品牌在市场上曝光率的下降”。

然而,这些进入90年代后,人人都能理解的商业逻辑,

在1979年,却是极少有人能想到如此刁钻的角度的。

连耐克这种品牌,在79年时都还是有自己生产工厂的“重”公司。

而不是几十年后那种只有设计和品牌宣传两个部门、其余整个生产和供应链都包给越南厂的“轻量化”公司。

“代工厂给人贴牌代工时,收的价钱就是该天经地义比造自有品牌更贵”这个共识,全球也还没几个人能形成。

但顾骜却偏偏从这个角度,给了三井寿司当头一棒:

法律是没有规定,但哥就是明白告诉你,你们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在引进了中国的膜法技术后,获得的可不仅仅是销售设备本身的利润。

更多的是对贵社技术实力、在本行业中的国际排名的一种证明认可、一种商誉的提升。哥就像是给你当了枪手。

所以,哪怕你们赔钱卖设备,那也是应该的,别觉得多么冤枉。

几十年后,当名声和商誉、流量更值钱之后,连秒杀的人都那么多呢,你们这点算什么!

这就开启了一个船新的统计维度了。

把人们从没想到过的盘外因素,直接新定义到谈判进程中来。

就像一个本来只是在算产品毛利账的化工厂老板,突然被世界上第一个环保型政府揪住了耳朵:来来来,咱算一下综合社会效益,把你的排污治理成本也加进去……

再加上顾骜烘托的“国内唯创汇论”形势,并且给了大量的干货实证,让曰本人不得不相信“如果中国人不卖授权,他们真的会宁可亏本也自己造并创汇”。

一软一硬,两手夹攻。

三井寿司和他的法务、商务助理,渐渐溃不成军。

……

“顾先生真是奇才,罢了,这次的单子,我们原则上同意您的最终报价:未来3年内销量5套以下时,我社将按照保底价120万美元,支付专利的排他授权费。10套以下的,按20万美元一套计价,20套以下15万……”

这个价格,比顾骜一开始说的最小销量30万*5的保底,确实砍掉了20%。

但已经远远超出包处长一开始定的军令状底限很多:包处长要求是10万以上就不算犯错误,15万就算立大功。而顾骜谈下来的却是24万。

也就是说如果只按最小销量出货时,日方不仅一分钱没得赚,还要亏本4万美元一套。

就相当于是证明品牌实力的广告费了。

这是一个国内的人怎么也不敢想的优越条件。

三井寿司如此服软时,也是彻底精疲力竭了。

“谢谢三井社长的理解。”谈判已经花去了三天,顾骜也有些疲惫。

对于最终能取得这样的突破,他已经非常满意,“不知社长先生,觉得什么时候适合正式签约呢?”

“不急,周边条款还可以再好好拟拟,咱把核心价格订好就行了。”三井寿司顾左右而言他地打了个太极,“不知顾先生能否猜到,刚才答应您的报价时,我内心想到了谁么?”

“这我怎么知道。”顾骜耸耸肩。

“我想到了伟大的松下幸之助前辈。”三井寿司一脸神往地感慨,不过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然后继续不遗余力地吹捧,

“15年前,松下前辈和荷兰的飞利浦公司谈判时,飞利浦方面问松下在产品合作溢价之外,额外再收取7%的‘技术服务费’,以强调飞利浦是国际一线大牌、对于松下的技术标准与合规建设有重大帮助,还说这是飞利浦与任何伙伴合作的国际惯例。

松下前辈考证良久,最后提出向飞利浦反向收取3.5%的‘管理服务费’以对冲——当时,这可是这项收费名目在国际商务合作领域第一次出现。

最后偏偏还被松下前辈翔实论证出了理论依据和铁证,证明与松下的合作中,对于飞利浦的管理规范化起到了实质性改良。此案当年可谓为国争光,我辈曰本企业家,无不景仰松下前辈的洞察远见。

这几天,顾先生能在技术授权费谈判中,破天荒地提出与‘技术实力商誉溢价’挂钩,还能最终逼迫我社就范,眼光之敏锐,口才之犀利,不亚于松下前辈当年独抗飞利浦了——相信您回到国内后,一定会倍受升迁嘉奖的吧。”

“这小曰本想干什么?明明谈判输给了我,还拿我跟松下创始人相提并论、戴高帽子?莫非是想套我话、有什么阴谋?”顾骜暗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顾骜身边的两个同伴,则没有想那么深入,他们只是被三井寿司的戴高帽给震住了。

松下幸之助啊!那可是曰本人的“经营之神”啊!

刚刚打开国门时,中国企业家有几个是系统读过工商管理的?可以说一直到95年之前,国内的国企厂长、总经理们,看的最多的管理学书籍,就是一本《松下幸之助传》和一本《亨利福特传》了。

把企业家传记当成管理学宝典来看,也算是那个时代的特色。

老福特离得太远,而松下幸之助一直活到80年代末,所以至少会被全中国的企业家崇拜十五年。

全曰本,如今估计只有本田宗一郎的名声可以勉强与之媲美。

至于“经营四圣”中的另外两个:盛田昭夫和稻盛和夫。

一个得靠“索尼大发好”火起来之后江湖咖位才上升到同一级别;

而另一个则靠活得命长、同辈人都熬死了,他自然说啥都是对的。

(当然也都是有实力的,这里只是说70年代末那俩威望还差点火候。)

“顾学长谈判中的小创新,原来这么厉害?连曰本大公司的社长,都拿他和松下幸之助相提并论了?这得是多高瞻远瞩?”杨信心中震惊莫名,不过好歹他还记得自己的工作。

他连忙确认了一下旁边椅子上那台索尼RX-78随身听,确保磁带还没放完、始终在录音谈判过程。

这台索尼随身听,是顾学长陪他去秋叶原逛街时买的(顾骜自己用的,不是送给杨信,对方也不敢收)。

自从正式谈判开始后,顾学长就关照他每天都要全程录音,都用掉10几盘录音带了。

一开始杨信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看日方也是这么干的——双方谈判过程中说过什么话,都要公开录下来。

杨信也就不再多问了。

或许是为了防止扯皮、让双方都慎言吧。

而刚才三井社长吹捧顾骜那些话,自然也被录下来了。

便在此时,顾骜对三井社长的回答,把杨信从震惊中扯了回来。

“三井社长说笑了,我们是社会注意国家,讲的是为国奉献。我今天的讨价还价,完全是公事公办、为国争取利益,与我个人无关,请不要提升职。

我国相关政策明文规定:我和我的家人,只能作为技术成果的负责人和主要贡献人,得到3%~4%的直接对外技术授权创汇奖金,这也与谈判中的贡献无关。”

这些话,是义正辞严向对方披露国家政策,是外事纪律允许说也应该澄清的。

因此顾骜当着录音对曰本人这么说,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第23章 享乐是为了工作

三井社长迟迟拖着不签字,让法务们去谈那些非核心条款,顾骜这边也没办法。

他已经大致察觉出对方在琢磨什么歪脑筋了。所以找了个三人私下说话的机会,告诫两名随员:

“阿信,一会儿你和贺律师两个人一定要待在一起。三井社长有可能派人一对一盯防,把你们调开我身边。你把索尼随身听给我,再给我两盘空白磁带。今天谈判结束后,我也给你再去买一个。”

杨信急道:“顾哥!一台随身听七八百块钱呢!我不能违反纪律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顾骜把脸一板:“这是工作需要!三井寿司这样打听我们个人从谈判中得到的嘉奖,明显是打算私下里塞我好处,换取我在最终谈判价上再找借口让步。

我们要是不把所有交谈全程录音,确保每一个价格的行程过程衔接完整性,回国遇到诬陷我们的人就说不清了!”

“原来是这样……顾哥,我明白怎么做了。”杨信其实还是很有头脑的,只不过他还没上到大二的外事纪律课和取证相关课程,所以这方面实务不太懂,还需要摸爬滚打了一年多的老江湖指点。

顾骜交代完之后,果不其然,才半小时不到,三井寿司就找了个机会,派其他随员以讨论具体问题的借口,分别把贺子强和杨信缠住了。

“顾桑,坐下喝杯咖啡吧。”三井寿司好整以暇地说。

“谢谢,我更希望尽快签约。”顾骜谨慎地把西服口袋里的索尼随身听开着,确保一会儿的整段对话都有始有终、完整性经得起推敲。

三井寿司亲自给顾骜倒了咖啡:“顾桑,还在录音呢?这不是正式谈判,何必呢,一会儿就擦掉吧。会议室里,我们都该录,那是为了防止扯皮。到了这里,我们有的是办法找到各种合理借口,让你最终无害地答应降价,对不对?”

顾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三井寿司:“在你们国家,个人的创造力和价值根本不被尊重。你不但为国家发明了这么重要的技术,还亲自主持了技术授权的商务谈判,甚至创造性地谈出了一个除了松下幸之助前辈那种级别的高人、别人谁都谈不出的好条件——可国家才给你4%。

至少120万美元的授权费生意,你自己才拿5万美元,太可怜了!太少了!要是在我们曰本,这样能干的员工,起码得到30%增收金额的奖励!所以我们曰本企业才有全世界最搞笑的KPI!最高效的战斗力!”

三井寿司说到这儿,把咖啡杯放下,身体前倾了几十厘米,音量也压低了两级,很郑重地说:“这样吧,我给你一口价——在目前的最终谈判价格上,无论你再怎么样找借口、巧立名目假装辩不过我方,稍微打点折扣。

不管总价降低多少,差额部分的30%,统统都是你的!少收我们50万美元,我立刻给你个人15万!而你的国家只会少给你2万!”

这是明目张胆地塞回扣了。

“三井社长!请你尊重我的工作性质!这些话我不想第二次听到,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告辞!”顾骜义正辞严地走了。

他才不会这么傻,留下嫌疑。也不会为了区区十几万美元,留下污点和隐患。

他可以堂堂正正依法经商赚大钱,但贪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也不屑于做。

“可以,反正我相信你的同伴不会问你要录音带翻录的,我等你改变主意!”三井寿司依然很有信心的样子。

散场之后,顾骜脸色铁青,回到酒店,就当着贺子强和杨信的面,把录音放了出来,确保大家听到的都是有因有果、互相作证。

“大家都知道曰本人的伎俩了吧,他们正面讲道理讲不过我,就开始用这种卑鄙的招数。阿信,一会儿我们立刻去买随身听和空白磁带,确保每个人都能保护自己。

所有录好的物证,你要妥善保存,确保完整。甚至我们可以再翻录一份,狡兔三窟。另外,我建议立刻给国内打电话,请外事局派一个负责监督工作的同志过来,帮忙完成签约工作——我们可以说我方是国企,需要对口的政府备案部门作为见证,签三方的合同,把格式再改一下。”

顾骜这番话,明显是在为自己多上一道证明自己廉洁的保险。

“好的,我这就去办。”杨信二话不说便去了,内心也对曰本人的险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不一会儿,国内方面就表示,几天之内就可以做出安排,允许顾骜这边先中止核心条款的谈判,等待指示。

顾骜拿到条件后,就关照贺子强:“贺律师,后面几天就靠你了,反正价格不能动,别的法务细节你看着办,记得录音。”

顾骜本来只带杨信来,两人互相作证,就是图个行动方便,还能抽出更多时间干私活。

但三井寿司这一手泼脏水,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一旦有局里的监督人参与见证,协议签完后他就没借口继续在曰本滞留太久了。

因此考察进口片源、以及那天在秋叶原看到的曰本电动游戏机现状等问题,就得快马加鞭搞定,弄出些眉目来。

“阿信,后面几天你要陪我加班了,可能要连续通宵,挺得住么?”顾骜拍了拍杨信的肩膀。

杨信拍拍胸脯:“顾哥你尽管说,要不是你耳提面命教我,我哪里能懂今天那么多?只要是你交给我的事情,我绝不二话!”

……

此后两天,贺子强在那儿跟曰本人虚与委蛇,顾骜和杨信则开始以林国栋新注册的那家版权代理公司名义、联络曰本各大片商。

大画映画、东竹映画、东宝映画……

虽然这些电影公司牌子都挺大,不过顾骜有正儿八经的代理引进片资质,所以敲开这些公司销售部门主管人员的办公室,也不算太难。(不光林国栋给他注册了公司,沪江制片厂的徐凌也给了他代理委托书)

无非是简单粗暴地砍价。

能对标的,也就只有《追捕》等几部去年以及今年上半年已经引进中国的电影的价格。

这方面顾骜并不是特别擅长,毕竟他也不懂艺术品定价和艺术品砍价。不过他知道主要功夫还是放在选片上、而非选定片子后的具体锱铢必较。

只要知道什么能火什么不能火,砍价的时候少砍一点,也不影响盈利——就像《追捕》能为制片厂带来1200万收益,谁还在乎它的进货价是30万还是50万?

48小时的高强度谈判,顾骜平均以5万多美元一部的价格,谈下了包括《远山的呼唤》、《伊豆的舞女》等六部曰本电影、在大陆地区的买断放映权。

按说一共需要30万美元的资金,但这些钱并不是一次性付清的,而是只要先给30%定金,也就是9万美元而已。

后续等翻译、配音制作完成后,正式上映前再付清就行。

这也算是行规了,不然国内的译制片厂资金链也承受不住。

顾骜靠侯赛因总统“回购文物”弄来的启动资金有20万美元,他家一直以来的技术奖金、再加上林国栋按比例投资的款项,这两部分是5万美元左右。

所以付完引进片的定金后,顾骜还有15万美元的流动资金。

这笔钱,按他本来的计划,是希望在曰本一次性多进点片子。但那天在秋叶原目睹了曰本电动产业的落后现状,让他多留了个心眼,决定存一笔应急资金,给那些可能出现的项目。

“阿信,这两天辛苦了,前天昨天都没怎么睡,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跟我去秋叶原好好转转,深度暗访一下。顺便还有可能跑几家电子公司。”忙完片子的初步谈判工作后,顾骜趁着在街边吃宵夜的功夫,如此关照。

“好的顾哥,没问题。”杨信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大口把炒面扒拉完。

……

第二天一早,美美睡晚一觉的顾骜,重新精神抖擞地投入了调研。

年轻就是好,十六七岁的少年,稍微休息一下,又满血复活了。

顾骜和杨信分头把秋叶原每一个有电动游戏机的娱乐场所,都跑了一遍,确认如今的曰本确实还没有出现电子游戏机的街机。

偏偏顾骜还怕启发了曰本人,所以问的时候不能太直白,只能是旁敲侧击。

逛了两小时后,他通过察言观色,找了一家看起来像是这一片最开明、最敢尝试新事物的街机厅老板,花了几百日元打了好多局,然后又买吃买喝递香烟,博取了老板的信任,然后开始攀谈。

这个店老板名叫高沙康成,生意做得挺大,有一家电器行,电器行门口摆了几十台赌性质的弹子机、还有十几台用光线枪和电动机控制的无屏街机——所以也不算是专门的街机厅,而是在电器行门口兼营街机业务。

如今的曰本,并没有专门的街机厅,都是跟电器行或者其他娱乐场所混营的。

“高沙桑,听说美国那边,有些电子游戏街机,对,就是带荧光屏幕那种,听说美国生意还不错,你们曰本这边为什么不引进呢?”

那人也是被顾骜的社交话术圈住了,觉得这小年轻挺不错的,就实言相告:“这种东西,我们也见过国内企业拿出过概念的,不过他们太黑了,售价居然比弹子机台还贵好几倍!我看过里面结构,就这么一块板子,敢卖我们十几万日元!甚至更贵!

这么贵的东西,还不知道火不火呢,谁敢冒这种风险?你看电动就不一样了,看起来就扎实,那么大的电动机,用料这么多,卖这点价钱也就罢了,看成本也知道是物有所值。那些一块板子的就是骗人!”

顾骜愕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曰本人会这么想。

难道历史的蝴蝶在哪个角落不小心扇了一下?导致曰本游戏机行业的第一次颠覆式创新,死在市场调研阶段了?

第24章 创新者的窘境

顾骜前世并不热衷于考古,所以他对早期游戏机产业发展史的了解,几乎仅限于在B站看看敖厂长的视频。

比如著名的“雅达利大崩溃”这种大事件,他当然是知道的了,毕竟B站上起码有几万个UP主炒过碗八卦冷饭了——说的是1982年圣诞季,雅达利公司出了一款史诗级烂货《ET外星人》,摧毁了行业公信力,葬送了整个美国游戏机产业的江山。

此前雅达利在全美拥有1000多万台、全球数千万台的销量、28%的美国家庭都买了他家的游戏机、全球家用机市场占有率超过80%……

然后因为《ET外星人》瞬间爆炸、当场去世、全美游戏业产值一年内跌掉97%……(销售额从30几亿美元跌到只剩1亿。)

给了本来几乎还处在萌芽状态的任天堂等日系厂商,以一个奇迹般崛起的机会。

由此可以看出,至少到1982年以前,任天堂等日系企业,在全球游戏产业中是很弱小的存在,甚至才刚刚起步。

顾骜前世看敖厂长解说曰本游戏业起源时,说过一款叫做《太空侵略者》的游戏,这据说是史上第一款正式发行的互动射击类游戏,也开启了“射击游戏”这个大门类。

(注:这里所谓的“互动射击”,是强调“敌人也会发射子弹反击玩家”。因为在太空侵略者出现之前,已经有别的单方面射击游戏了,但敌人只会挨打不会还手,所以不刺激,没火起来。)

这款游戏依稀是在78年底还是79年就出现了,然后应该会爆火,并带动整个日系厂商真正眼红跟风、走上电子游戏机这个产业。

同时因为“射击游戏”这个概念成了曰本人首创,日系厂商在这方面积累较深,也给曰本人留了一块跟美国人叫板的前沿阵地。并且凭着这个优势点,在小步快跑发展了3年后,赶上美系灭亡的好时机。

但如今顾骜考察市场的结果,却是没有发现有关“太空侵略者”的任何踪迹。

其他被这个导火索诱发的跟风者,自然也无从跟起。

不过,在与高沙康成等秋叶原兼营街机的老板们交谈调研后,顾骜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上半年确实有一家街机公司的市场调研人员和新品开发人员,来向他们兜售过一些想法,内容就是“带屏幕的电子射击游戏”,试探他们对新立项产品的投资进货意愿。

但可能是客户反馈不良吧,那事儿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顾骜花了几条香烟、一些小礼物,打听到了那家街机公司名叫“太东”(TAITO),甚至打听到了那个产品构想的负责人被称为“西角君”。

“真是太感谢了,高沙桑,祝您生意兴隆。”

得到了有用情报后,顾骜很大方地最后塞了一包烟,并且打听清楚了太东公司的所在,然后带着杨信直奔而去。

……

在东京街头兜兜转转了两个小时,顾骜一行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位于近郊的太东电器。

这个时代的电子/电器产业,生产、研发和营销部门分隔得还不太明确,几乎没有找代工厂的习惯。(因为湾湾和韩国的电子代加工业还没崛起到足够规模,所以曰本人还在自己生产。东南亚就更落后了。)

所以太东电器的办公楼,就是一幢与装配车间、仓库融为一体的奇葩建筑。底下三层是工厂储运,往上都是办公室。

顾骜带了名片,头衔是那家版权代理公司的,所以稍微沟通了,问明了技术部的西角友宏办公室所在,就顺利进来了——这里没什么严格的拜访手续和保密制度。应该是公司并不起眼,也不算什么行业龙头,所以不觉得会有人打主意吧。

一楼堆着满满的弹子机和老虎机,都是那种电动的赌-具或者准赌-具,正是这个时代曰本利润率最高、销量最好的电动娱乐设备。

尤其是弹子机,虽然赌性没老虎机那么严重、刮钱速度也不快,但却胜在不需要什么经营权限,任何电器屋、酒吧、迪厅、商场……都可以兼营,自然没人舍得放过了。

这可是一种不需要经营赌业的资质、却能从赌业中分润利润的机器,谁会嫌多呢。

“请问你是西角友宏先生么?”顾骜径直闯进技术部的办公室,竟然无人阻拦,直接就找到了桌上名牌写着“西角”的桌子。

看起来,这个西角君目前的处境不太受宠。

“我是,请问您哪位?”西角友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公司外的人直接拜访他。

一般不都是找市场部或者采购部的同事么?

而且顾骜和杨信的日语都很流利,中国人和曰本人的外形差距也不大,以至于他根本认不出这是个外国人。

最多只是觉得这两个访客好帅好高大。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顾骜,中国人,这是我的名片,在香江经营知识产权代理的。”

西角友宏茫然地正反翻看了名片:“不知顾桑找我有什么事?”

顾骜也不表现出急切的姿态,不紧不慢地问:“我在秋叶原的高沙康成老板那里打听到,贵公司上半年由你负责过尝试推出一款互相对射的电子游戏?”

这是基础的谈判技巧,不能让人觉得你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免得拉高对方的心理价位。

“确实是的,但是后来被市场部的客户调研驳回了……”

“能再具体谈谈么?说不定分析清楚之后,我们会有兴趣的呢。”

“好吧”西角友宏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一个已经被枪毙的项目。

……

此后半小时,顾骜听到了一个经典的、足以被后世克莱顿.克里斯坦森写进《创新者的窘境》里的经典案例。

哈佛大学管理学教授克里斯坦森,研究过美国硬盘产业的无数次企业迭代——每一代硬盘公司,在20年后,20家里会破产关停19家,只剩下1家活到下一个20年。

然后以此类推,每一代都是9%的死亡率。

之所以产生这种情况,克里斯坦森分析的罪魁祸首,就是“市场调研的惯性”。

当生产14英寸硬盘的企业,向他的客户调研“我们现在能研发出8英寸硬盘了,你们有需要吗”的时候,它的客户一定是回答“不需要”的。

因为客户的现有产品用14英寸硬盘已经习惯了,结构也稳定了,没必要为了更大的存储密度多掏钱。所以14英寸时代活得最好的公司,到了8英寸时代都死了。

8英寸时代活得最好的,5.25时代又死了。5.25获得最好的,3.5英寸时代又死了……

给大型机做硬盘的公司,永远不会去找做PC机的厂商调研,而给PC机做硬盘的公司,也不会去找下一代产品IPOD的研发商调研。大家都看不到新兴模式市场的容量。

西角友宏这边,顾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另一个时空,他走了狗S运吧,遇到了一个敢赌命的市场部领导,就像一个写创新文的写手,狗S运遇到了一个不看“作品大数据”的编辑。所以创新成功了。

现在遇到了看市场调研大数据的庸才,所以混成了跟风狗套路狗。

谁让歌命性的底层创新,从来就是颠覆市场调研和大数据的呢。就是要大数据觉得“不划算”的角落,才配诞生掀翻整个牌桌的创新动力。

“那些电动街机的老板,都说这个机器骗钱。只有一块电路板,不该卖这么高价,都说即使量产出来也不会进货,于是市场部反馈,取消了量产。

但是英特尔的8080/8086,还有Zilog公司的Z80,这些CPU进价就非常昂贵了,要做成电子游戏机,售价不可能再低了。是下游的经营客户无法理解这种新事物的价值,所以觉得亏了,心里不舒服。我无法改变什么。”

这是西角友宏最后的吐槽。

顾骜已经听出问题来了。

是曰本这个民族性,对知识产权的不尊重。

这里并不是说,曰本人不肯为虚拟物品付费——相比于美国人,曰本人其实已经很愿意为虚拟物品付费了,不然后世美国人拼命翻墙到《优酷》来看盗版电影那些年,曰本人翻墙的比例反而低得多。

但是,从文化属性来看,美国人虽然更能钻营少付,他们却觉得付钱是应该的。

曰本人虽然身体很诚实,掏了钱,文化上却觉得不值。

这从BANDAI这些日系IP厂商的做派就能看得出来——曰本人一开始就把动漫、游戏的利润点,放在了侧重于卖高达、卖手办、卖周边上。而不像美国人,觉得利润的大头就该来自卖虚拟物品本身。

这时,当“CPU”这种新事物出现在街机厅老板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就逆反地觉得自己被骗了,而丝毫不从“引进这些机器后能赚多少钱”角度考虑问题。

这也算人之常情——中国人在这方面其实也都这样。后世顾骜第一次去电脑市场配机器时,家长看了每个部件的售价后,愕然发现那个只跟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居然比庞大的硬盘、主板更贵,也是不能接受。

顾骜费了好多口舌,跟父母解释“别看这东西小,这才是电脑的‘脑’,就是该这么贵”,最后才算扭转了老一代人的思想。

否则老人真有可能觉得“CPU上的散热风扇都该比CPU本身贵”

就跟79年的秋叶原电器行老板们,觉得轰鸣的大电动机该比CPU贵一个道理。

不过话到嘴边,顾骜肯定不会把真相说出来的,他只会说:

“你这个东西,确实包装得不好,内容设计得也不好。不过我在香江遇到过一家挺有设计实力的同行。你愿不愿意让这个半成品发挥点余热呢?大改一下,或许还有救。”

西角友宏警觉地打量了顾骜两眼:“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别找我谈,去找市场部的同事吧。”

第25章 忠诚者一样可以挖角

虽然曰本人那套“年功序列”的人力资源制度,后世被人喷得体无完肤。

说就是这种制度,害得曰本经济缺乏跨代持续增长力、社会僵化、论资排辈、阶级流动性缺失……

但不得不承认,至少在1979年,这种人力资源制度的弊端还未来得及显现出来,甚至正是促成曰本战后重建前20多年爆发式增长的主要动力。

因为那些被灌输要“一辈子忠厂爱社”的人,都还没有老去,甚至还处在能发挥创造力的年纪上。

西角友宏此刻表现出来的“忠义”,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十五年前,当时曰本还没有什么电子产业,当时只懂点儿机械和木工的西角友宏,本来在一家传统玩具厂工作,可惜厂子最后还是因为时代的变革倒闭了。

后来是荒井前辈把失业状态的他介绍到了太东电器,甚至连专业技术考核都没有,直接给他机会从无到有在工作中自学机电和电子知识,搞弹子机、老虎机、电动赛车机。

荒井君如今已经是市场部的部长了,他对西角友宏的知遇之恩,西角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并且发誓要一辈子努力工作以为报答,跟古代的武士道差不多吧。

所以西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顾骜的私下劝诱:“顾桑,如果您有任何想与本社合作的意向,请去找市场部部长荒井贞一公事公办地谈,只要荒井部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这里不接受一切对外合作。”

顾骜当然不可能去找荒井部长,那样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并且万一试探性重启了这个项目,一切就糟了。

于是顾骜冷淡地说:

“如果我去找他,以他的权限,只会直接要个高价,然后问我们要不要收购这个设计和软件版权——而我们则会掉头就走,因为你们的设计和软件并不完美,根本没法直接拿来用,必须大改。你的软件著作权本身不值钱,我只是觉得源代码还能抢救一下。”

西角友宏听了这番措辞,才微微有些动摇。

他对自己的设计还是有信心的,但那是基于这个东西刚做出来的时候。因为技术进步、市面上的元器件也在迭代,半年多过去后,跟进设计一下,显然可以做得更好。

但因为项目被社里DELAY了,他手头现在有新的工作,是开发一款新电动的,所以抽不出时间。

如果这两个中国人真的感兴趣的只是一个半成品的源代码,那么找到市场部之后,说不定真会把事情搞砸。

没有几个技术人员,会希望自己的心血最后躺在废品仓库里。尤其是那些技术发烧友,他们把成果看得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亲。

顾骜敏锐地察觉到了西角友宏的痛苦,决定冒险透露一两个待改进的技术点,以摧垮对方的信心——

他不可以全部吐露,因为很多都是他凭借后世的见识,所得出的先知先觉,非常值钱。一旦都说出来后,西角友宏就能绕过他直接修改设计了。

但也不能完全不透露,因为一点都不说,就无法证明顾骜观点的正确性,无法证明“你现在这个半成品就是个垃圾,如果没有大刀阔斧的改动,是不可能卖得出去”的。

“我就说一个改良点好了——你设计这款电子游戏机的电路板时,拟定使用的CPU还是英特尔公司的8080吧?那是因为78年市面上几乎还没有可以在功能上替代它的产品、

可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Zilog公司专门为了狙击英特尔而开发的Z80芯片也已经量产了。单片成本起码便宜好几十美元,功能上却相当。

而两款芯片本身的指令集和代码是完全不同的,你这个东西要换Z80-CPU降低成本,几乎得把全部代码都移植一遍。所以不说别的瑕疵,光这一点,市场部在不知道未来潜力的情况下,就不会愿意浪费这个精力——谁知道将来能卖出去多少?

那位荒井部长一定会再做一次市场调研,而市场调研的结果,就是一次歌命被调没了。”

顾骜之所以选这个点来说,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因为这是一个最“体力活”的改良,不太需要“灵光一闪”。哪怕他不提,西角也容易自己想到,所以可以只打击对方士气、却不担心泄密。

西角果然被深深打击了士气。

项目被DELAY半年多,他已经能想象到荒井前辈那无奈的保守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西角友宏决定脑子稍微灵活一点,反正听听对方的条件也没问题。

顾骜和善地笑笑:“我只要你的电路设计和源代码,拿去之后会另外大改的。我可以给你100万日元。另外还可以为荒井先生准备50万日元,你自己想合适的办法和名目就行。”

79年的曰本经济形势非常好,不过物价比后来的巅峰期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西角友宏作为骨干工程师,月薪是15万日元,顾骜的开价,也只是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而已。

“这不可能,公司为这个项目投入的人力资源就不止这个价了——我个人就花了远远超过半年的时间精力!”

“300万日元!这已经相当于1万2千美元了。”顾骜也不生气,立刻给了二次报价。

他刚才第一句话只是试探对方的成本,西角友宏明显也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技术宅,所以马上被试出来了。顾骜的二次报价便比对方的成本高出一倍左右。

西角友宏这次沉默了,并没有马上否认。

顾骜连忙从别的角度继续劝诱:“西角君,你也知道我拿去之后还要做移植和大改,所以最后的产品绝对不会和你目前的源代码又任何几行雷同。

全世界的《软件著作权法》都强调,只保护代码本身,而不会保护软件背后的设计思想、算法。所以你不会有任何暴露的风险,同时这也不是剽窃,只是‘借鉴’。

将来万一‘墙里开花墙外香’,你也能拿着这款游戏继续直接拿去投产,为公司赢得利润。同时说不定您个人在社里的眼光和地位,也会因为这一次而暴涨呢。

何况我还不一定能成功呢,风险都是我在承担。当然,即使我成功了,我也绝对无意说荒井先生的坏话,他并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他只是老了,而我们年轻人敢赌。”

这番话已经非常有同理心了,激起了对方的共鸣。

一番忸怩的讨价还价后,最终这笔私下交易的价款被定在了总价400万日元——西角友宏会得到相当于1万5千美元,剩下的零头他会去巧立名目打点内部。

顾骜并不是出不起更多,而是他深谙心理学,怕出得再多之后,引起对方警觉,主动把这个项目再冒险复活。

当然,顾骜还得确认他的实验样机电路板、确保里面烧制的程序与源代码的契合度。

本来这种事情,在一家曰本公司是很难办成的,肯定会有层层保密措施。

但谁让“太空侵略者”计划,在太东电器已经被废弃了呢。

一个已经作废项目的技术遗产,自然没什么人来关注了。加上整个项目全程都只有西角友宏一个核心技术人员,当初立项都是他自己去申请来的,也就没人牵制他了。

在电子游戏产业发展的最早期,很多游戏都是一人设计的产物,根本没有团队合作,因为全部加起来也没两万行代码,不需要合作。

甚至程序、音效、美工,统统是一人搞定。《太空侵略者》里,连那些像章鱼状的外星怪物像素点图,都是西角友宏自己先在方格纸上画好了、然后往代码里填的。

太东电器对这样一个“独角戏”型的废弃项目失去监控,也就不足为奇了。

……

顾骜上辈子就是码农,工作中主用的是C++。不过他本科时学校里读的是电气工程,所以对于单片机/PLC这些可编程器件的应用还挺熟。

前世读书的时候,8086/Z80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已经被定义为“单片机”来用了,因为便宜,顾骜毕业设计的时候只会拿这种东西做些简单的工控,比如电梯的控制板。

而在79年,这些东西可是实打实被当成“CPU”对待的。

但不管怎么说,顾骜对这些“单片机”的应用常识还在。

穿越到这个时代两年多了,他终于接触到了最贴近前世老本行的事物,自然不怕西角友宏蒙他。

事实上,哪怕不买西角友宏的代码,只要用《太空侵略者》的设计思想启发一下顾骜、让他潜心下来花3个月熟悉这个时代的编程环境、再花3个月自己写,他都能写出一款更好的游戏来。

只不过顾骜知道自己的时间值钱,所以不会拿半年的时间闭关专搞这件事情而已。

能用1万多美元解决的事情,干嘛要浪费自己半年?

另一个导致顾骜需要买西角友宏设计的主要原因,在于顾骜不太懂电路板设计——而且即使后世的他苦学了电路板设计的人,那也都是用PROTEL这些智能自检程度较高的软件来设计。让他直接手画电路板设计,太难了。

绝对比“用CAD画惯了机械制图后,回去用手画”更难。因为PROTEL至少会帮人检查很多电路低级错误。

至于将来双方电路板设计是否会比较相似、惹来法律官司,顾骜倒是不担心的——因为推出第一款电子街机的时候,顾骜纯粹就是奔着捞一桶金、顺带锻炼团队去的,并没有打算闯出什么品牌名声来。

这种玩的方面“第一”的名声,没什么好抢的,至少几十年内,不会是什么光荣。国内对游戏产业的压制政策以及“不务正业”的定调,绝不是轻易可以扭转的。

顾骜还是更喜欢把自己摆在“抵御文化入侵”的保卫者姿态上,这样未来的大环境压力才会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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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筚路蓝缕

从西角友宏那里弄到源代码和电路设计、还拍了一堆半成品的样品照片后,顾骜特地取现塞了对方400万日元,这笔买卖就算两讫——日元本来就有1万一张面额的,所以也就相当于4叠而已,非常不起眼。(84年起才有“福泽谕吉”头像版的1万日元,目前用的还是60年代的老版)

双方都害怕曝光,所以倒也神不知鬼不觉。

谈完这一切,回到东京市区的酒店,已经是深夜了。

顾骜休息之后,第二天上午就等来了国内的谈判监督人员——也是一机部外事局的。不过是纪律监督处的,而非包处长所管的业务处。

所以,他只能先把电子游戏机的事儿放一放,把这边的正式签约工作完成。

来人姓施,是个30多岁的平头男,没什么特色,不苟言笑。顾骜与杨信接到对方后,就把这些日子的谈判经过又简略口头汇报了一下,并且把必要的录音重点放了一遍,证明自己的清白。

施科长听了三井寿司试图私下行-贿顾骜的录音片段、并且听到顾骜义正辞严地拒绝时,也是微微有些汗颜。

“那个三井寿司居然说给你个人20万美金回扣?小顾同志不愧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好同志啊,如此重金的糖衣炮弹,都腐蚀不了你。没说的,这边的所有程序证据,我帮你担保了,咱尽快签订合同吧。”

另一边贺子强这几天也把细枝末节的法务条款都敲定了,当天下午,一行人正式签订了技术授权费协议——三方协议,中方这边除了企业之外,还有备案的政府部门的章。

三井寿司倒也看不出多不甘心,只是表情略微有些灰头土脸而已。事已至此,他还是钦佩地拍了拍顾骜的肩膀:“顾桑,你是我见过的最廉洁的人。虽然你让我亏钱了,但我还是很佩服你。”

最后的签字仪式,当然也算是正规的谈判过程,所以这句话自然也会被录下来。

顾骜很是政治正确地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三井社长与我们中国人做生意还不多,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们中国人都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我们个个都这么廉洁。”

一切水到渠成,施科长第二天便能回国了。

顾骜还可能多滞留几天、去香江转一转,就跟他委婉地商量了一下。

施科长倒也通情达理(另一方面他这种监察工作的官员,很少有来发达国家的机会),所以通融了一下。

他只提了两点要求:此后几天不能再出现招待费报销,下周一上班之前,一定要回去销假汇报行程。

顾骜表示没问题。

……

打发走施科长后,杨信私下里问道:“顾哥,那天考察的那个曰本电器厂,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顾骜当然不会把全部内幕都说出来,只是选择性地找了个借口:“在合法的范围内,搞点私活吧。曰本人不屑于赚的钱,咱自己赚。

国内如今是很难注册企业的,所以可能还是要借助林律师的壳子。香江那边注册的公司,最大的好处就是经营范围非常灵活,稍微去变更一下,马上就可以扩大经营。”

1979年的内地,不但没有公司法,也没有股份制的公司(这里指后来的“有限公司”)。

有的只是个体户,以及乡镇企业。

这就是改开后第一个周年的现状,一切都是慢慢来的。

国内第一家股份性质的私企,要等到明年2月份,由奇人牟其中创办。然后其他人等这个个案曝光后,胆子才逐渐变大。

顾骜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将来被抓典型。所以他宁可熬一熬,在牟其中之前绝对不在国内正式成立任何个人出资的股份实体。

而香江的法律就宽松得多,商业管理部门对于企业的跨圈经营几乎是撒手不管。去登记的地方申明变更一下,一家公司就能“改行”了。

比如这一年,著名的地产大亨、九龙建业的雷老板,脑子一热说自己要进军娱乐圈,然后直接拿着九龙建业的招牌,一夜之间成立了子公司的电影公司、发行公司、院线公司……

后来培养起了吴宇森、徐克的“金公主”院线,就是这样诞生的。

想想看几十年后,内地同样搞房地产的王X林,想复制这种路线,可是花了多少年时间,才搞到齐全的传媒行业牌照。

杨信不是很懂商业,只是善意地提醒:“顾哥,那你是准备在香江注资公司、然后回内地生产产品么?我听说按现有的国家政策,蛇K那边的工厂,好像对港资都是免税的,能免好多年。”

如今的特区深市,并不是全境都免税的,而是划了一块大约10几平方公里的蛇K工业区先作为试点、让港资过来办厂,五年内什么税都不要。而深市的其他地区,也要到明年二季度才正式套用这些优待政策。

特区也是一步步办、一步步往前扩大的嘛。

顾骜知道如今国内有足够勤恳和技术的工人,如果把加工厂设在国内,确实可以省掉很大一笔钱——国内装配工人和焊工的薪水,一天最多几块钱,即使是在特区。

(顾骜还用不起SMT贴片机,如今也不成熟,是美国最高端的技术,80年代才进入湾湾和韩国。)

而香江的最廉价体力型黑工,如今都要50块港币一天的薪水了。能确保不虚焊的优秀电子厂焊工,起码开价200一天。(后来SMT普及后,有了自动的波峰焊/回流焊,电子厂工人工资才下降的,因为手艺不重要了。)

不过,顾骜稍微查询了一下相关政策后,就发现把厂子设在深市有个最大的问题——美国公司的Z80型CPU芯片,无法以正规途径入境。

原因则是外汇管制。

这也是后来80年代,国内在电子产业发展上,远远不如湾湾和韩国的原因。

当时,国内对于把东西卖给外国人创汇,是非常欢迎的。

但如果在这个创汇的过程中,你必须首先进口外国的原材料、加工后再出口,赚取一个差价,那就非常麻烦。

国家最怕的,是进口进来的物料,无法严格按照当初申报的用途使用——比如顾骜要开游戏机厂的话,申报了买1000片Z80的CPU,每片消耗外汇150美元;如果最后确实出口了1000台游戏机整机、每台售价500美元,那也就罢了。

怕就怕最后出口只出了800台,还有200台偷偷在国内高价卖掉了,甚至是把这200片差额的免税Z80用于生产彩电/自动洗衣机的控制板——那样,就没有把所有进口物资都用于创汇,而是被中国人自己“堕落”地“消费”掉了。

这是国家非常忌讳的,因为当时的导向就是“所有的外汇都该用来创造更多的外汇,而不是供国民奢侈”。同时挪作自用的话,还涉及到一个“避税走-私”的嫌疑。

如果过个15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因为统计手段、法治完善程度和技术监控都上来了。

弄个隔离的保税加工区,比如沪江的浦D保税区、姑苏的昆S保税区,确保进口到这些地区的物料,统统不许流入国内的其他地方,只许在保税区加工完后、走太C港原进原出。所有花外汇买进来的东西,只能用于赚外汇,而不是给国民自己消费。

但是在79年谈保税,显然太不实际。

所以,要在国内建厂,最大的瓶颈就是“只能建设所有原材料都能在国内找到供应的厂”,如果原材料要靠进口,就完蛋了。

而同期的湾湾和韩国显然没有这种顾虑,湾湾只有不到2000万人口,韩国也才三四千万。他们很容易统筹,既然赌了国运(地区运)要搞电子产业,那就每年进口个几亿片英特尔和其他顶级芯片巨头的各种高精尖原材料。

哪怕最后真有两三千万片被用于生产国民消费品了,只要剩下的几亿大头全部是拿来出口的,湾湾和韩国就不怕外汇枯竭。

在这种大水漫灌的决心下,把国家/地区发展赌在三星/LG或者台积电/富士康身上,也确实可以出成果。君不见如此孤注一掷十几年后,三星一家就能带动韩国全国三分之一的GDP了。

两地在产业链上向上下游发展了十几年后,终于开始搞自己的芯片,后来三星和台积电也颇为成功。而国内直到17年才爆发中兴被芯片禁运案卡脖子。

但湾湾和韩国的路,明显不能适合内地国情——以国人对当时凭票、匮乏的电子产品之渴求,恐怕是几亿片的英特尔制品涌进来,我们的内需市场都能消化掉,那国家的外汇储备就彻底清空了。

而且哪怕垄断了全世界的电子产业,这个行业的规模也养不活一个十亿人的经济体。不舍得为这个行业打乱了外汇管制的全局。

顾骜思之再三,觉得去深市办厂还是风险太大。

最后,他模模糊糊敲定了一条思路:

“或许只能考虑两段式的加工布局了——国内找个工厂委托加工也好,自己弄个挂靠的电子厂也好,把‘不需要用到Z80款CPU’的半成品造出来。然后运到曰本。在曰本再以港资公司的名义,弄个小规模的装配车间、稍微雇几个工人。

这些人只负责把CPU焊到电路板上、然后烧制程序并整机检测,然后包装供货。这样用不了多少人,曰本这边工资高也就忍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发展成一家提供售后服务型的本土小企业。只要销量撑得住,成本不是问题。”

顾骜也被自己的脑洞折服了。

如此一来,离开曰本之前,他只需要考虑如何在这儿发展一个代言人,并且搭建起一个检测装配的小车间班子,以及弄到一批Z80芯片的进货授权。

还是缺乏常驻曰本的代言人啊。

“不管了,先把第一批Z80的货源弄到手,这玩意儿还不卖给个人用户,必须是申报过用途的企业客户。美国人还真是管得宽呐,拿了钱还不卖货,唯恐被敌对势力拿去干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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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重重地来了

8月12日,一个星期天,顾骜在无法再拖延行程的情况下,几乎是踩着DEAD-LINE回到了国内,初步汇报了谈判工作。

回来之前,他去香江绕了一圈,把贺子强律师送走了,也跟林国栋面授机宜谈了很多增资、扩大经营权限、注册在日全资子公司的事宜。

从西角友宏那里弄来的东西,顾骜并不能马上投产,因为要移植降低成本和修改、跟上时代的进步,所以至少一个多月后才能下单。再晚的话,顾骜也怕其他曰本厂商真的自己摸索出“射击游戏”这个街机概念,那他的赚头就小了。

毕竟随着基础技术越来越成熟,总会有人发现射击游戏的前途的,蝴蝶效应拖得了半年,却拖不住历史车轮的整体大势。

同时,顾骜也在香江商界溜了一圈,试图寻找肯在他买回来的曰本电影上、花钱做贴片广告的商人。

如今的曰本品牌,不管是松下还是东芝,肯定是不肯在中国的影视市场上投放广告的。

因为都要凭票进口,有多少就能卖掉多少。而且日资也还没到建立在华代工厂的程度,不可能供应本土化、不要外汇的好货。

而港资就不一样了,许多港资品牌,几乎是第一批进驻深市特区蛇K工业区的,而且是实打实地设立生产工厂——因为免税工业区才三个月,所以技术含量高的工厂还没开起来,最大的两家只是鳄鱼和金利来,也就是港资名牌的服装厂。

这两个牌子把厂子开到内地来之后,面料、机器和工人都是花人民币在内地直接买和雇的,不需要用到外汇,所以是“用人民币赚人民币”的性质,可以敞开了开工,这点就跟日系牌子有根本性的立场差异了。

因为内地人对港货名牌的盲目崇拜,金利来的内地版虽然售价比本土化没牌子的成衣要贵好几倍,但依然会受到人们的追捧——只要它能够让潜在消费者知道、“我是香江来的牌子,穿我就代表时尚”,这就够了。

国内的第一批万元户,乃至乡村企业家,如今都是有点钱了,却还没社会地位。个体户还是“没编制、没出路、迫不得已”的代名词。

所以他们急需一样穿在身上就可以彰显实力、提升自信心的道具。

国内的媒体,还没想到找这些刚刚进来的港商拉广告,顾骜算是第一个想到了。

他把《远山的呼唤》等六部日片的内地版权买断消息传回国内后,一边让马风立刻找样片开始做译制工作(翻译好之后还要徐凌的人重新配音),另一边就是在香江寻找广告主。

顾骜托林国栋的关系,拜访到了金利来的曾老板。

一开始曾老板听说是来拉广告的,还挺不屑,甚至对林国栋这个有业务合作的大律师都略有责怪。

“顾先生,我很希望打开在内地的品牌知名度。但恕我直言,内地的影视广告我还没考虑过——据我所知,那里的国民连5%的电视机拥有率都不到,看得起电影的人也很少吧。

上个月我跟贵国的央视联系过,居然夜间档1分钟广告、放一个月,就敢问我收50万港币。你们的价钱太黑了。”

其实央视的要价,跟如今的物价还是比较匹配的。

14年后,商品经济的国策正式确立的次年,央视也跟上形势、正式搞了竞标制。第一年的要价就有300多万一个月了,而且明显是被试水的人低价摸鱼了。第二年大家都知道广告的威力后,立刻就翻了一倍。

94年的物价和工资水平,固然要比80年高6倍不止,但考虑到如今央视广告少,还是按“一分钟”的档期来卖,所以单价也算中规中矩。

只可惜国民电视机普及率太低,让港商望而却步了。

不过,顾骜却开门见山就提出了一个对方听都没听说过的广告费新算法:

“我知道曾老板的顾虑,但是,我们可以灵活合作么。我不是央视,我的广告费也不是一口价的,咱可以‘按疗效收费’。”

仅仅一句话,就把曾老板的胃口吊回来了。

这其实有点像后世互联网广告信用崩溃后、谷歌度娘开始转向“有效点击引流”收费、挽救行业信誉的意味。

只不过换了一个媒介。

但眼下这个世界,还真没哪个广告媒介想得到跟客户谈按传达率收钱的。

“怎么个按疗效收费法?难不成要看我的广告前后销售额增幅?那恕我直言,就算有增幅,也是我们自己别的方面努力的结果,不一定是广告呦。”曾老板的态度,虽然好奇,但依然不掩傲慢。

“当然不是这样了——我们的广告,会强行剪辑到电影片头。您应该知道,如今买了票看电影的人,都是提前进场的,他们不可能为了躲避广告而暂时离场。所以片头广告是几乎会被100%看到的。

我可以按照相应电影在内地的票房放映量,作为实际的广告传达效果计费标准——每一人次买票看电影、并看到您的广告,我们就收费1分钱港币。如果有1亿人花钱看了电影,你也只掏100万港币广告费而已。想想看,还有什么广告能高效到100万块就让1亿人实打实看完!”

曾老板听了这个数字,顿时有些悚然动容了。

如今香江的媒体竞争很激烈,要做到百万人口传达,起码得在《明报》、《东方日报》等几大报纸,或者邵氏的无线电视台上都包广告。花费至少二三十万。

折算下来,100万港币广告费,在香江也就只能让三百万人口看到你的品牌。

而大陆那边,居然能让1亿人有效看到?

好像很划算的样子……

不过作为大企业家,曾老板还是比较谨慎的:“账不能这么算,香江人普遍有钱,消费潜力比大陆高得多。我们这儿300万人看到广告,能促成的最终销售额,可能并不比内地1亿人看到低呢。”

顾骜智珠在握地笑道:“曾先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香江人有钱不假,但这里的品牌竞争可激烈,还有你对手的广告来冲淡你的传播效果呢。

大陆虽然现在没钱,可你想想,看得起电影的前1亿国民,肯定是相对比较有闲钱、也相对在乎时尚/面子的那1亿人。你可是精确占领了一个民族的高端审美心智。

再说内地发展这么快,做生意要看长远,即使是5年后,这些人有钱后、大批量开始买金利来、或者至少在社会上产生一种氛围,觉得穿金利来是有面子的,为你的实际消费者提供尊重,那也很不错了——你难道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一块新兴市场么?”

曾老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最后不得不承认顾骜说得有道理:

“顾少真是青年才俊,从来没看到过大陆的人有这么好的谈判技巧,你将来必成大事。”

一旁作为中间人陪同的林国栋笑道:“曾老板可别小看了,顾少可是大陆外交学院的头号资优生,将来说不定是外交-部的得力干将呢,人家跟外国总统都谈笑风生过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失敬失敬。”曾老板点点头。

在如此安宁祥和的氛围中,顾骜拿下了两家香江服饰品牌、一家钟表品牌、还有一个玩具商的贴片意向。

他原先跟徐凌谈好的,就是每个电影片头贴不超过5分钟的广告、然后把版权白送给沪江译制片厂,兼顾观影体验和版权回本。

当然,除了两家服装大牌之外,钟表、玩具商肯出的价钱也少,顾骜只能缩短他们的贴片时间。

最后还剩一家暂时找不到,顾骜也不急了,觉得不如回国后找家本土的厂子,搞个“千金市骨”的炒作,“启发”一下国内的野心商家跟风来买。

反正赚了4笔港币了,再搭点儿人民币也没什么,确保外汇资金链不断就够了。

……

从香江回到钱塘后,顾骜马不停蹄地召见了两拨人马。

首先是姐姐顾敏。

顾骜在京城读的是外交学院,这注定了他不太能遇到理工科方面的人才。

他既然准备在钱塘或者沪江办个厂子、或者至少是先以外商身份向国企电子厂下订单,那么必然要在本地找些心腹技术人员。

萧穗就读的复旦,工科也不是很强,相对偏文。所以顾骜就想到在姐姐的浙大解决了。

“姐,你们数学系有没有学汇编语言比较强的同学?我高价找。另外,还需要一个机电系或者电子系,会电路板绘图的,最好还兼懂一些工业设计/机械制图。”

77级高考的时候,国内可是没有“计算机系”的,因为计算机太稀缺了,也就清华北大有一两套小型机,而浙大连一套都买不起。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在刻苦方面绝对是够狠的。浙大数学系的学生,都是要纸上谈兵学汇编语言的,只不过没上机机会。

顾敏对于弟弟的要求,向来是想尽办法满足的,她甚至都不问弟弟具体想干什么。

因为同学们家里都没电话,本市也不好拍电报,她就蹬着自行车,按照自己认识的本市同学地址,一个个挨家挨户找。

也幸亏浙大就是本地学校,所以本市同学比较多。骑了一整天自行车、拜访了二十几个同学后,总算把顾骜要的人手弄到了。

“会汇编语言的‘高手’,和机电系的同学,都给你找到了。工业设计我不熟,你另想办法吧。”顾敏如是汇报,然后给顾骜介绍了一下:“这个是我们系的杨自豪,应用数学的,懂汇编语言。那位鲁运达同学是机电系的,懂电路板设计,而且家里长辈也搞这个,有基础。都是跟我一届的。”

第28章 魔改

杨自豪和鲁运达用略带好奇的眼神看着顾骜,眼神中依然掩饰不住不信任。

他们都是跟顾敏同级的,不过年纪都比顾敏大好几岁。

杨自豪是75年高中毕业的,还是读的三年制,毕业后因为父亲还算有点关系,进厂当了两年技术工人后,才参加的高考。如今已经24岁了,学习上是非常扎实的,技术实践层面的见识也多,是数学系有名的优等生。

机电系的鲁运达22岁,是532学制下的应届生、刚毕业半年赶上了恢复高考,所以没去过农村也没工作经历。他的家人都在西湖电子厂上班,所以他高考时报这个专业,显然是本来就打算好了将来接班招技术干部。

这样的人生,注定了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天子骄子,前途一片光明——77级的大学生如今有多值钱,社会上是有共识的,他们技术扎实,专业又好,家里还略有点门路底子,将来还不一飞冲天啊。

如今,却被顾敏托关系找来、协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尽管听说这个少年,是高考成绩比他们还牛逼得多的存在、是京城外交学院的资优生。

但他们依然觉得“术业有专攻”,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实践经验差距,顾骜应该不配在具体做事方式上指点他们。

顾骜看在眼里,知道不拿出点干货和利益,是不能镇住这两个人的。

“杨哥,鲁哥,这里有点私活,我也不让你们吃亏,只要一个月之内彻底搞定,每人1000块当场付清,绝不含糊。这里是300块定金,你们看下内容,说一下评估意见,我觉得行当场就可以给。”

第一步当然是先谈钱了,没钱谁跟你混呢。如果这些人确实能把事情办成,顾骜自然有更多的利益来捆绑他们,不过一开始不能说太多,免得吓到他们。

两人果然微微一惊。

1000块,已经是79年沿海省城技术员们能理解的价钱了。

虽然靠国企工资,起码一年半载才能攒够1000块(还得是高级技师)。但对于那些要搞技术改造、遇到产线难题的个体万元户老板们,拿出1000块请个技术扎实的工程师、包干制把问题解决掉,已经不罕见了。

吴越商人历来都是脑子很活络的,该花钱的地方非常舍得。

“我们具体看一下吧,不知道工作量,不好回答。”杨自豪首先开口。

“看可以,不过有个要求:从我这儿看到的资料,全部要保密。不然……虽然我无法从法律上制裁,但以后你们就没机会了。”顾骜的敲打,只能到这种程度。

如今国内完全没有合同法,违约是完全没有保障的,尤其是私人经商行为,几乎都是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任何长期合作都没有信用基础。

顾骜能用的,只是用未来的预期利益和“义气”,吊住他们。

幸好大学生的人心也淳朴,两人拍胸脯赌咒发誓说绝不泄露,顾骜也就信了。

“这是源代码,这是Zilog公司的Z80型CPU手册,这是旧代码用的英特尔8080的指令集手册。老杨你要搞的就是指令移植,还有几个我提的小修改……手册看得懂么?”

顾骜一边问,却发现杨自豪已经进入了激动不已的心流状态。

“这就是教科书上传说的英特尔和Zilog最新科技么?8080芯片啊!听说美国那边全球第一台个人电脑,就是用它当CPU的吧?”

杨自豪端着手册,手都在抖了,就像欧阳锋看到了《九阴真经》。

其实,英特尔的8080并不是什么最新产品,早在4年前的1975年,美国那边就有人用这款刚诞生的CPU,造了世界上第一款个人电脑“施乐奥托”。

但施乐奥托在商业上并不成功,其研发企业也没想到把它向个人用户推广。

反而是被当时雅达利游戏机公司的一名员工看出了其中潜力,试图说服自己的老板布什维尔变道超车、利用雅达利的家用游戏机营销网络,跨圈攫取新诞生的个人电脑市场。

可惜当时布什维尔已经如日中天,刚愎自用地只热衷于全力狂推雅达利2600游戏机,完全不听信手下的建议,还让他滚。

然后那个员工就真的滚了,自己拉点钱单干,成立了苹果公司,在第二年推出了测试性质的苹果I、又在77年推出了正式批量出货的苹果II——说到这里地球人应该都猜到了,那个劝谏布什维尔未果被赶走的员工就是乔布斯。

在苹果II推出后,Zilog公司发现了英特尔CPU的巨大市场潜力,才搞了Z80。也正是因为Z80诞生比较晚,所以导致太东电器的西角友宏在搞“太空侵略者”时还不熟悉其存在,所以没有选用。

但不管怎么说,以79年的闭塞程度而言,美国那边都才诞生4年/2年的东西,国内绝对算是最最先进的稀罕货了(英特尔78年底还推出了8086)——

要知道,同期还有一大波出国考察的国企负责人,看了一圈后被晃花了眼,把资本主义世界40~50年代的设备,当成“先进技术”给引进回来了。基本上要到85年之后,国内眼界开阔了,知道怎么鉴别好货烂货,这种情况才渐渐减少。

“顾同学,不,顾……老板?这个8080和Z80,你除了手册之外,有实物吗?”杨自豪嗓音颤抖地问。

“有。”顾骜拿出一个包装完妥的纸板箱,里面塞满了泡沫,从里面取出几个原厂包装的盒子。

这都是他离开曰本之前,用港资公司的名义,想办法弄来的。

大批量把芯片带回国内,是不可能的,那属于走私,顾骜也不想留下污点。但稍微随身带几片、回国后用于科研目的,过海关的时候也没人查他。

他本来就有外交护照,而且如今认识芯片的人也不多,这也不是什么“禁止向东方阵营输入”的违禁品。

杨自豪觉得一阵肾上腺素飙升,用膜拜的态度拿过那两个盒子,然后才想起问:“顾老板,你准备用这个CPU做什么?”

“做游戏机。”

“做游戏机?”杨自豪一阵理解不能,随后转为愤慨,痛心疾首地说,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浪费在什么游戏机上呢?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游戏机,但应该要搞更高精尖的科研,为国家做贡献啊!这么珍贵的外汇,怎么能玩物丧志呢!”

顾骜严肃地说:“做游戏机是用来出口的,可以创造比这片CPU的进口价多五倍以上的外汇,才能买更多的CPU!我又不是造了让中国人自己玩的!”

对方也都是浙大高材生,顾骜这么一说,他们好歹是立刻能把账算回来,统一了思想。

杨自豪谦卑地恳求:“如果是这样,倒是很值得呢——不过,顾老板,既然你有外事渠道能弄到这种好东西。将来能不能给我们大学也弄一些用呢?

我们有很多教授,很多同学,想做项目和实践,但是一块CPU都弄不到,只能纸上谈兵。咱不求第一批,只求你赚到外汇后,稍微弄一点。我是没钱,但学校肯定愿意拿人民币的经费问你买的。”

顾骜一张一弛地笼络:“这个当然可以了,只要不耽误正常的创汇生产——也要看你们动作快不快了。”

“那没说的!我今天开始,通宵一星期,绝对把指令集手册彻底吃透!然后就帮你移植!”杨自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进入了周伯通的武痴境界。

“别忙,我先来说说我要改的要点。”顾骜控制了一下交流节奏。

“您说您说!”两个技术宅纷纷请顾骜指示。

……

此后半天,顾骜与两个技术宅窝在家里,把他要改的东西大致交代了一遍。

西角友宏的“太空侵略者”本该是人类第一款互动射击游戏,所以自然是很粗糙的。顾骜不会因为它历史上取得了成功,就全盘照抄。

而是要结合自己的认识,在不增加技术难度的情况下,把很多细节磨合得更好。

首先,这款游戏在用户体验的流畅性上就不太好——“太空侵略者”中,友方除了玩家自己控制的、只能横向平移开枪的“小飞机”之外,还有四个友军的地堡,也会固定向上开火,把经过这几列的“太空人”打爆。

但这些友军“地堡”的宽度足有9列,而弹幕的覆盖只有中间1列,所以太空人如果没有正对地堡,就可以从夹缝中前进。

而玩家控制的小飞机要想攻击这几列上的敌人时,子弹首先会“误伤友军”,把地堡的某些耐久块打掉。

这简直太伤害用户体验了!多此一举!

79年的玩家,几个有耐心去回避“你击中了友军”这种破事儿!

所以历史上,太空侵略者出来后半年,同行的跟风者、南梦宫的“小蜜蜂”等游戏,就取消掉了“误伤友军”的麻烦,直接把地堡都删了。

“太空侵略者”因为太早,后来没机会被移植到任天堂的FC红白机上。而南梦宫的“小蜜蜂”却得以活到了FC时代。所以前世的顾骜在小学里打“小霸王游戏机”的时候,玩过小蜜蜂。

在看到实物后,他就有了魔改的方向。

向小蜜蜂靠拢、去掉误伤友军和其他任何不流畅的毒点,都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大刀阔斧可以动的地方。

第29章 从电动赛车到电动僵尸

“去掉了地堡和误伤友军这方面的代码后,游戏的存储空间就空出来不少,我们可以加点东西。”

“首先,作为敌人的‘太空章鱼人’被打死后,我要加入蜂鸣器的爆炸音效。然后,要做两帧的渐变爆炸动画。这一块应该用不掉多少存储,也不影响游戏流畅。”

“然后,敌人的移动目前是直接贴图横移的,没有任何动作变化。这个太丑了,玩家不会有动感,所以我要求你把这些章鱼怪的贴图都做成会动的……”

顾骜洋洋洒洒地说了三点最大的改进意见。

听到这儿,杨自豪率先反驳了:“顾老板,这不可能,爆炸动画还好搞定,加两帧统一的图形而已,反正所有怪爆炸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死相。

但是怪物移动要做出动画效果来的话,那就存在好多帧了,要每种样子的怪物都做至少一帧到几帧,存储器会塞爆的啊!”

杨自豪说的道理,是很常见的。比如后世刚出现BRE系统的3G手机时,点到一个应用图标上,比如音乐播放器,要显示“音乐播放器正在激活中、播放器上的唱片图标在转动”的效果,那就至少要4到6帧的图片循环播放。

到了网易云音乐时代,据说丁三石对于“体现黑胶唱片图标的转动效果”,提出了“至少画15帧,让用户觉得绝对逼真”的程度。

而站在码农的角度,这种问题处理方式,就相当于增加了十几倍的图片存储容量压力。

后世硬盘空间不值钱,自然能随便挥霍。

但如今却是寸字节寸金的时代。

80年代的程序员,比后世程序员要多一项重要技能,那就是“怎么省存储空间”。

然而顾骜对此,却是早有办法:“不用这么麻烦,你一帧都不用多做,只要把原有的怪物图像一侧做得触须、腿脚短一些,另一侧做得大一些、长一些,不对称。

到时候调用第一帧时正放、第二帧水平对调180度的方式,看起来效果就像是怪物动起来了。”

顾骜的说法,杨自豪一开始没理解,毕竟他是纯技术宅,没有美工基础,也缺乏空间和图像的想象力。

顾骜拿了张纸,用他那“灵魂画师”的丑陋手法示意了一下,对方才看懂。

简单通俗来说,顾骜的这一招,是后世学码农技巧时,看一些考古文章看来的——在1985年,任天堂开发“超级玛丽”的时候,宫本茂就遇到了“让怪物动起来会消耗太多贴图容量”的问题。

然后宫本茂就投机取巧了。

后世玩家如果真的盯着超级玛丽里的敌人“蘑菇怪”仔细看,仔细到像素级,就不难看出——其实蘑菇怪在向马里奥走来的过程中,并不是“走”的,而是用“反复左右颠倒”的方式,骗出了“走”的视觉错觉。

至于超级玛丽里的“乌龟怪”,则稍微麻烦一些,因为它一侧多出来一个头,并不是彻底对称的,所以无法“反复左右颠倒”,会穿帮。

不过那也没难倒宫本茂,他选择了把龟身和四肢保存成一张图、继续反复横倒制造“爬行”的假象。而把**单独保存成一张与龟身割裂的图片,让它静止不动。

本来要数百字节才能做好的点图,只用了几个字节就搞定了,这就是早期程序大师殚精竭虑省容量的魅力。

顾骜把这些思路跟杨自豪一说,杨自豪顿时就惊为天人,觉得今天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此。

“没想到顾老板虽然不自己写程序,但对编程思想的了解,简直精髓啊。相比之下,咱就只是个‘干体力活的’。

惭愧,太惭愧了。能跟着顾老板干,哪怕一点钱都不拿,光是学到的这些宝贵经验、设计思想,都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了。”

他如此想着,已经彻底忘了顾骜其实是个“文科生”。

……

搞定了杨自豪的进度规划后,鲁运达这边配合的活儿,其实要方便不少,没什么值得交代的。

估计只是根据Z80的接口标准,微调几个元器件的布板,以及增加蜂鸣器音控电路。

但此次曰本之行的亲眼所见,给了顾骜不少启发,也让他有了新的脑洞。

他不想再彻底拘泥于“历史大势”报给他的答案,而是想做得更多。

因为在曰本,他看到了“传统电动游戏机”并没有过气,而是生意依然红火。

他相信,即使“太空侵略者”为代表的电子街机出现后,电动街机也不会瞬间冷却,估计还会有一两年的挣扎期。

毕竟革命性的新生事物,一开始性能都是不完美的。

就像二战时德军弄出Me-262喷气式战斗机后,一两年内遇到了多少技术问题,真拼战斗力,不一定是美国佬P-51野马终极魔改版的对手。

喷气机的开山怪,尚且不如活塞机的巅峰怪,游戏领域自然也是如此。

玩家终究拼的不是新奇,而是用户体验。那种新事物诞生后、瞬间秒杀旧对手的戏码,只有里才存在。

所以顾骜打算从头设计一款新的电动机驱动的、没有屏幕的街机。

一来,凭他多了几十年的见识,想把电动与后世优秀设计结合起来,并借鉴目前的成熟经验,难度并不大。

其次,有一款电动街机之后,不但可以稍微赚点利润,还可以帮他洗-钱:他从侯赛因总统那里弄来的20万启动资金,如今并没有全部注资到他的港资公司里呢。

如果有一款新式电动街机,弄个一批,在曰本街头投放,他就可以把这些钱换成硬币,每天一刻不停往机器里投、找托儿炒作。把还隐蔽的钱洗成游戏厅利润。

游戏厅利润虽然也不光彩,但毕竟是可以见光的。

换做几十年后,见过互联网时代各种流量注水造假的人,对此肯定不陌生——那时连电影都被拿来票房造假、把钱洗出来再哄抬股价了。

但对于79年、还没见过风险投资和流量造假的人而言,这种东西是绝对不可能被识破的。

顾骜甚至可以想象,一旦他弄的电动街机在同行的市场调研中、“被发现很火”,那甚至可以干扰同行的决策判断,让他们误以为“电动街机依然很有市场,不会被电子街机马上淘汰”。

这样,就把整个曰本游戏产业给忽悠了。

说不定顾骜还能趁机多出一大批电动的货、坑一把曰本全国各地的街机厅老板。等他们把货进进去之后,发现真实营收远不如顾骜一开始试点的机器那么高,顾骜也可以解释:

因为你们都跟风了嘛!市面上这种机器多了,所以没什么人玩了!而且电子游戏机的普及越来越广了,分流了客户!所以你们做不赚钱,不代表当初我赚钱是造假的!

你们不是爱看大数据、爱搞市场调研么?那就在电动的歪路上多浪费一两年时间吧。

……

理想很不错,具体到实施时,就很考验设计了。

到底做个什么电动街机才好呢?既要有人玩,还要符合目前的技术特点。

顾骜把鲁运达叫到一边,先给他看了一堆在曰本时拍下来的电动街机照片。

“这是目前在曰本市场反响最好的电动街机,叫‘极限赛车’。本质上是五条轨道上有五排红光的LED指示灯,然后每个指示灯都代表了一辆车,会由远而近交替闪亮、向玩家冲来。

而玩家可以控制左右两个按键闪躲,只要确保LED指示灯亮到底线的时候,代表你汽车的点没有与它重合,就说明你躲过了对方、超车成功。如果重合了,就代表撞车了,车毁人亡,GAME-OVER……

车子图案还是画在底下的背景幕上的,但是背景幕会跟着一台电机转动,就能看到赛车的图像向你飞来、一辆辆被超过。游戏每进行30秒,电机卷动和LED灯移动速度就会变快一级,直到最后玩家来不及反应。”

顾骜描述的游戏,放到后世绝对会让人觉得太垃圾了了,但是在1979年,曰本人真的是玩得很嗨,大把大把愿意丢50日元硬币去搞一把(2~3块人民币)。

鲁运达没玩过游戏,自然花了很久才听明白运作原理。

而且他觉得这个貌似已经足够好玩了,完全想象不到顾骜还能怎么魔改。

但其实顾骜在曰本时、第一眼看到这台机器后,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几十年后在抖音上见过的某种复古搞笑玩具。

“我准备在这种电机带动的无屏游戏机基础上,开发一款叫‘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把传送带上的赛车,改成一个个可以站立/倒下的僵尸。一共五条轨道,每条轨道末端有一躲太阳花。太阳花每生存10秒钟,可以为玩家提供1发‘光合作用’形成的豌豆子弹。

而玩家手上会拿一把任天堂公司74年开发的电动光线枪,外表塑造成一个豌豆荚。用光线枪在五列轨道上移动,并点击开火射击僵尸,僵尸就会倒下。不同形象的僵尸还可以有不同的血量。

如果僵尸第一次走到了底线,他就会吃掉这一列的太阳花。玩家获得子弹的速度就会减慢,所以更不能放空枪。僵尸第二次走到同一列的底线,就会播放恐怖音乐、游戏结束。弹起一个彩印招牌,显示玩家的脑子被僵尸吃了……”

鲁运达想了想,虽然他不懂僵尸题材有什么好火的,但技术上貌似很容易实现:说白了,逻辑控制电路都不用怎么改,基本上与电动赛车街机一样。

就是要加上任天堂光线枪这个素材,把躲避游戏改成射击游戏。

同时,还是一个略带“经营养成元素”的射击游戏。(拿日光买植物,在电动时代时不可能实现了,只能直接把“日光”变成子弹。经营得好前期就能攒下更多结余子弹)

至于提升难度、确保玩家尽快死了继续投币,也是靠加快电动机转速就行了,只要僵尸冲过来越来越快,弹尽粮绝的玩家迟早会被僵尸海淹没的。

顾骜怕对方把问题想简单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有,太阳花、豌豆枪、甚至是僵尸,一定要画得可爱一些。如今依然用电动机做游戏,最大的优势就是贴图可以比屏显游戏精美得多。

‘太空侵略者’上的敌人说难听点就是些像素斑块,那是只有男人才玩得下去的射击游戏。要把女人也吸引到花钱打枪上来,植物一定要做的漂亮!僵尸都得可爱!

可以说这个游戏要成功,电路设计的技术员还是次要的,咱得想办法找个靠谱的美工!游戏做出来后,软件著作权和电路图设计的工业产权,我都可以不申请保护,但外观设计的美工图,是一定要去曰本等国申请版权的!”

第30章 一脚踢到铁板上

老浙大是纯粹的理工科院校,所以顾敏实在找不到有艺术细胞的校友帮忙。

不过顾骜开下的赏格足够高,杨自豪、鲁运达等人入伙后,也都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上心。

最后,鲁运达帮顾骜推荐了西湖电子厂的一个女设计师,大约二十七八岁光景,来接这个私活儿——鲁运达的父母就是电子厂的,所以人面挺熟。

鲁运达本人虽然比那个女人小了五岁,却偏偏喜欢这一口,居然还在追她。或许是因为工科生觉得艺术女比较有气质吧,年纪大些也无所谓。

“顾老板,这位是电子厂设计科的,刘紫琼刘小姐。71年中国美院废校的时候没念完,肄业了,分配到厂里,如今都是科长了,搞图案设计绝对是有一手的。”鲁运达如是介绍。

中国美院也是本地的大学,是1928年蔡元培先生在钱塘创立的。

历史上也因为十年不可描述而废校了,要到80年才复校招生。

而且刚复校时,只能用“吴越美术学院”的名号,要到1993年才正式恢复“中国美院”的名字。

刘紫琼来了之后,顾骜先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气质,稍微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给她几张拍回来的日系漫画形象参考图,让照着画几张凸显“可爱”元素的线图。

当然是植物和僵尸题材的。

居然功底还不错,能领会顾骜希望的日系Q版风格。

顾骜也就决定凑合着用了,大不了过程中多改几版。

考虑到对方是在职的,没有“暑假”的空闲期,顾骜就让她每天抽点时间把私活料理了,或者下班后加加班。

反正这个时代的国企设计部门并不忙,或者说很多企业本来就不重视产品是否漂亮——

西湖电子厂本来是搞通讯/收录器材的,这两年随着国家开放,是第一批自己申请搞电视机产线的沿海电子国企,后来也弄出了省内挺有名的“西湖牌”彩电。以电视机如今的紧俏程度,就算造得再丑都卖得出去,设计就不重要了。

因为连续用了两个本市电子厂的干部和子弟,顾骜也萌生了一个念头:或许,第一批货就直接用港资皮包公司的名义,对电子厂下单吧?

那也省去了顾骜建设自有生产团队的麻烦,还能加快出货。等捞到第一笔之后,再慢慢考虑产能的问题也不迟。

最好能拖过明年3月份,牟其中当完出头鸟。

退一步讲,就算顾骜想自己弄生产,显像管还是得问造电视机的电子厂进货,这一步是绕不过去的。

至于电子厂订单太多、忙不过来的问题,顾骜觉得完全不算事儿——港商的单子是创汇的,而电子厂生产电视机是给本国人民消费的。

以政府重创汇压奢侈的风格,到时候妥妥会勒令压电子厂接单,说不定厂里的人也会把这个当成政绩。

不过这一切都还言之尚早,顾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捋顺这里面的关系。

……

顾骜把这边的活儿全部吩咐下去之后,八月也已然进入下旬,暑假只剩最后一周多了。

腾出手来的顾骜,连忙回头开始关心译制片这边的进度。

这几天,杨信被顾骜留在了钱塘,吃住都在顾家,让他埋头翻译那些曰本电影的台词,然后翻好一部就交给马风一部,联络沪江译制片厂那边,由徐凌安排配音演员配音。

杨信也是年轻热血,20几岁正是精力旺盛,又被顾骜这边不眠不休的氛围所感动,进度非常快,几乎是三天一部地往前赶,质量还翻得很不错,不愧是外交学院日语系的优等生。

姐姐顾敏在家里没什么可帮忙的,这几天就很是殷勤地照顾大家起居,帮顾骜做些联络工作。

8月17号这天,顾敏收到了马风从沪江打回来的电话,转告道:“马风说译制片厂那边月底可以把《远山的呼唤》配音工作全部完成,广告片剪辑也可以同期做起来,9月10号就能上映。《伊豆的舞女》要晚一些,大约国庆前一周。

你这边还有1分钟的广告额度,徐主任说了,要拉广告主就尽快搞定,如果找不到的话就直接上映了。”

港商那里拉来的广告,并不需要顾骜去拍摄,都是商家自己拍好了交给他,再让徐主任直接剪上去就行,因此非常省事。

但剩下的国内广告主,就有些麻烦了。

顾骜听了,揉了揉额头:“找,当然要找,这都是利润,怎么可能白白扔掉。”

回国已经一周,他虽然主要精力没放在这上面,但潜意识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如今也捋出了几分头绪。

内地如今的消费品市场,值得做广告的东西实在是少。连东瓯人那帮造假皮鞋的都还没诞生,最终顾骜能锁定的,只有烟酒一类的高利润产品了。

烟……

《广告管理暂行条例》要82年才颁布,所以法律和政策上不存在障碍。但顾骜还是不想当出头鸟,因此第一波就不冒险尝试了,万一将来被追溯清算呢。

剩下比较安全的就是酒了。历史上央视早期的标王好像也都是卖酒的,可见这行打广告确实有利可图。

顾骜便把自己的应对思路,大致跟姐姐说了下:“我觉得,目前国内挺缺乏茅五剑泸之后的中端全国性品牌的。最好的酒,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但全部要严格凭票限量供应,茅台五粮液每年都只有那么点。

万元户多起来后,想花钱消费升级,也不知道喝什么。如果找个有点魄力的地方品牌,打打广告,把这块空白占住,让大伙儿觉得‘喝不到茅台的时候喝这个也有面子’,应该大有可为。如果没人有这个眼光打广告,我大不了找个朋友,先赊给她家好了。

这也算是千金市骨。只要有一个牌子真因为这种广告火起来,同行打听到风声后肯定舍得砸钱。以后就不用咱求着别人打广告了。”

顾敏很是信任地答应:“既然你有主意了,去做就好了。这边我帮你看着吧,有问题就给你学校打电话。”

……

顾骜跟姐姐商量妥当,正准备吃完午饭后,弄车票回京。

不过就在饭点的当口,父亲顾镛蹬着自行车匆匆赶回家,还在楼下老远,就扯着嗓门喊他。

这天并不是周日,老爹本来该是在厂子里正常上班的。

顾骜给父亲倒了杯水,让他关起门来轻轻说:“爸?发生什么事了。”

老爹喘了两口气:“你十天前跟曰本人签技术授权合同的事儿,到底怎么搞的?有没有出漏子?现在厂里有人匿名递了举报信,说我们在这事儿上卖-国了!”

顾骜冷哼一声:“放心,我的证据滴水不漏,所有谈判过程都有确保完整性的录音,还有纪律监督部门的同志作人证。还各自提交过申明报告。绝对不会有事的,咱行得正坐得直。”

老爹擦了把汗:“那就好那就好……那些人污蔑得有鼻子有眼,我真是怕你年纪轻,意志不坚定……”

顾骜严肃道:“爸!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品?那你至少也要相信我的眼界啊,区区100多万美元的合同,也配让我动心思?”

老爹神色有些窘迫,颇为不好意思:“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这不关心则乱了么。那你赶快跟我回厂子里澄清一下吧。市里都有有关部门的领导被惊动了,来厂子里了解情况了。”

“行,我这就跟你去。你先别急,路上一边骑你一边告诉我情况。”顾骜说着,把他自己备份的证据、以及施科长给他背书的文件都带上。

他估计,施科长手头的那份证据,都是留给部里备案的。

如今的部属企业更多是归“条条”垂直管辖。“块块”的地方政府上,有些情况反而不接头,所以产生误会也是有可能的。

但顾骜深谙外事纪律,留证手段非常稳妥,自然不怕。

“爸,你跟秦厂长最近在厂子里不是混得挺得人心的么?这么多创汇的生意接进来,上上下下都念你们的好,怎么会有人下黑手?是杜海柴峻岭的人么?”骑车路上,顾骜抓紧了解情况。

“应该就是的了吧。”老爹如今也开始关心这些蝇营狗苟了,眼光也敏锐起来,都是形势逼的,

“可能是老陈想提前小半年动、去京里。最近招待方面比较勤快。分管行政后勤的杜海,平时不敢堵他,现在却用拖字诀想跟老陈交换点利益了。杜海也知道,让秦辉坐上厂长的位置,他这一派就完了。”

顾骜听了,皱眉若有所思:“不是说好了明年过完年调动么?陈思聪搞什么鬼,为什么非要提前走?”

“陈思聪本来是盯着明年外事局的一波调动后,局长位置空出来,他升半级进京当局长——他作为部属创汇工作完成得最好的副厅级厂长,去当局长是顺理成章的。

不过,他最近也听说了国家要成立外资委,把各个工业部外事局的创汇和引资工作权限分走、但保留外事局的壳子、只负责日常接待和礼仪性工作。那样的话,他明年3月份再去,就被陷在一个暮气没实权的局里当局长了。

陈思聪知道之后,最近可了劲儿的要提前调动,先在外事局谋个平调的副局长过渡几个月,然后趁着外资委成立的时候,一起去外资委,再叙功升个司长。

动作一大,厂里要招待的客人自然猛增,杜海如果质疑费用,就能拖时间坏陈思聪的好事儿,所以陈思聪最近都不敢力挺老秦和我了。”

分管行政后勤的副厂长,在正常年月当然是不敢忤逆正厂长的。

但如果是明知正厂长要走了的前夜、将来你也管不着了,情况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不博一把有可能将来一辈子不得翻身,那是怎么都要赌的。

“爸,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证明杜海这厮是诬告。”

“人家是匿名的,就算你自证清白,也绊不到杜海身上。”

第31章 找死

顾骜一行人赶到厂里的时候,陈思聪、秦辉、杜海都在。

还有一个市里来的纪律部门的官员,姓许的处长。

看样子,诬告举报是直接送到市里的。

另外还有一些中层干部,应该是作为证人被询问的。

许处长看到顾骜时,就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冰冷表情:“小顾同志,听说这份保底120万美元的对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专利使用授权合同,是你代表外事部门和企业去签的?”

“是的。我有完善的授权,都是组织安排的任务。”顾骜有礼有节地回答。

许处长继续毫无情绪波动地问:“你能解释一下这个谈判价格的形成过程么?每一步的让利,你是否充分与国内沟通过、取得国内领导的授权?”

顾骜丝毫不怵:“可以,一开始业务处的包处长命令我的谈判起始条件是15万美元每套,底价不得低于10万美元每套。我的谈判结果比部里和企业要求的最高估值还高得多,期间我发现可以为国争取更多利益,还多次请示,最后在一机部外事局局长那里备案了报价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自己人一开始严重低估了国有资产的价值?”许处长表情稍微和蔼了点,委婉地问。

“这个技术的定价过程中就是顾家人说了算!他们根本就把持了技术评估!老爹挂名发明的技术,让儿子去谈判,值多少钱还不是他告诉包处长的!”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吼。

正是杜海的马仔柴峻岭。

看样子他是破釜沉舟了。

杜海自己还要隐蔽,就让柴峻岭跳出来说,这样就算指责失败,那一派也还有希望。

顾骜咧嘴一笑:“原来是柴科长,这么说,匿名信就是你写的咯?”

“不是我写的!我现在不过是为了国家和全体员工的利益、才临时起意想到提这些!我是对事不对人!有些事情不弄明白大家寒心呐!”柴峻岭倒也够厚颜无耻,这时候还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

“大家寒心吗?”顾骜歪着头扭向后方,看着其他在场的中层干部。

这个姿势其实有些逾越了,这话也不配他来问。

但所有人都摇摇头,表示心服口服。

顾骜笑道:“不好意思,柴科长,看来只有你一个寒心呐——哦,杜厂长估计也寒心,看他表情这么冷峻……”

杜海终于忍不住了:“小顾,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现在有嫌疑的是你们,不要转移话题。”

顾骜说着,拿出了一叠签约仪式的照片、还有录音带。

“许处长,这些证据,都是按照外事纪律取证规则取得的,你可以检查完整性和内容——放心,别怕弄坏了,部里还有一份备案的。国家对外事商务谈判的纪律要求就是这样的,可能地方上不了解。这是我们工作沟通没做好,让您见笑了。”

许处长听了,顿时表情一变。

他虽然是搞纪律工作的,但还真没处理过涉外回扣的嫌疑——没办法,因为本市此前还没有出国跟资本注意国家的大公司谈判的经历嘛。

如今才刚刚改开一周年,没经验是很正常的。

“原来一机部已经做过相关的纪律检查了?那我倒是越俎代庖了,也罢,帮你们复核一遍。”许处长口气立刻变得客气起来,也算是做人留一线。

然后,施科长赞许顾骜的录音、三井寿司私下里试图拉拢顾骜、却被顾骜义正辞严拒绝的录音。

乃至最后三井寿司表达高山仰止、把顾骜比作松下幸之助般谈判奇才的录音……

统统都被大伙儿听见了。

“哇,那个曰本大老板说的松下幸之助是谁啊?好像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从语气里都能听出那个曰本大老板很景仰的样子呢。”

“67年的时候,松下电器跟荷兰飞利浦的战略合作谈判,很有名么?”

“听那个小曰本的意思,小顾的谈判策略口才,跟当年松下幸之助与荷兰大老板论战时那么牛逼?”

“居然把我们自己人觉得最多只值15万的东西砍到了24万,太厉害了,要不是小顾,这次厂里至少要少创汇50万美金啊!全靠他两张嘴皮子谈出来的!还是无本生意的50万纯利!”

“你们这帮蠢货!松下幸之助是曰本最有名的大老板,人称‘经营之神’。看到陈厂长书架上摩得最光的那本书了么?《松下幸之助传》!听说所有县处级以上国企老板,现在都要看这本书!”

如此一番窃窃私语后,所有人自然都对顾骜肃然起敬。

许处长听了,都暗暗捏了把汗:刚才要是工作作风再蛮横一点,说不定就踢到铁板了……

17周岁都还不到的少年人,能在外事工作上作出这么大贡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原来小顾同志如此高风亮节,真是没想到——那个曰本社长连20万美金的好处都许诺下来了,你都能拒绝。看来厂里给你们家的技术奖励,真是应该给的,国家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呐。”许处长已然堆着笑,跟顾骜亲切握手了。

一旁的杜海和柴峻岭,此前并不知道外事商务谈判的取证纪律,也不知道录音带的存在——国内如今拉生意,都是酒桌上喝好就成了,哪有人这么专业会录音的?

也怪他们在部里外事局没人通风报信,两眼一抹黑,只是垂死瞎挣扎,结果越挣扎越惨。

所以他们就当场去世、彻底傻眼了。

而原本市里、乃至厂里,对顾镛、顾骜父子有可能拿到好几万美金技术奖金心有不服的人,倒也不少。但如今这一反转,可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曰本人已经做了反证,证明人家的贡献是多么值钱!

人家甚至高风亮节到拒绝曰本人硬塞20万美元,难道国家按政策发的5万美元奖金还好意思克扣么?

“这……这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塞20万美金都不拿的?这里面肯定有鬼!哪怕给我两万……”柴峻岭显然已经被这种劲爆的逆转刺激得精神有些失常,以至于语无伦次起来。

他差点儿连“要是有谁给我两万美元,我能把自己亲生爹娘都卖了”这句话都脱口而出,幸好最后关头才恢复了神志,硬生生刹住了。

“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本来坐在主座上、表情阴晴不定的陈思聪,如今逮住机会,彻底站队表态了。

他揪住柴峻岭的口误不放:“你是不是想说,给你两万你就肯卖国?做曰本人的走狗?”

“厂长,不是,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柴峻岭期期艾艾,终于我不出来了。

“一会儿再跟你算账!”陈思聪怒骂了柴峻岭一句,然后立刻变脸般转了个近乎谄媚的表情,对顾骜温言抚慰:

“小顾,你的表现经过,应该第一时间向厂里汇报的嘛,不管你读了什么学校、在哪里实习,你也算是本厂子弟。谈判结果这么好、纪律如此严明,厂里会给部里送一面锦旗的。感谢外事局的领导为本厂的技术谈判派来了如此得力的好同志!”

虽然顾骜就是本厂技术部门负责人的儿子,但他本人的实习关系毕竟是挂在一机部外事局的。有了名头之后,厂里要大张旗鼓给部里送锦旗,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说不定,还能趁机名正言顺送一堆好东西过去。

嗯,厂里的产品本身不能送,但可以送一些交换来的物资嘛。比如最近厂里开始做伊拉克人的订单,已经因为做配套做得好、收到了一些伊拉克方面礼尚往来的特产了……

陈思聪心中暗悔:早知道能公对公戴着帽子给部里领导送锦旗,他还打招待费的主意、让杜海通融干嘛呢!

没说的,事到如今只有加倍,而且是加好几倍,一边倒安抚顾家父子,并且扶秦辉当厂长了。

至于杜海和柴峻岭,就算查不出是他们写的诬告信,也让他们去死吧!

据说当天陈思聪就拾掇了相当于这次技术授权费0.8%额度、大约1万美元的进口消费品,大张旗鼓连着锦旗一起发到京城去。堂而皇之地感谢部里超常发挥逆天的谈判技巧、一心为下属企业争取国贸利益……

9月初的时候,柴峻岭就被各种手腕查出了诬告陷害和其他一堆问题,直接发去劳改种树了。

至于杜海藏得比较深,加上原来也是副厂长,不可能直接牵扯进去。

最终充其量只是发现他掌管厂里的行政管理费用开支时,有点错误。然后开除了公职,降去厂里的锅炉房看管烧锅炉、同时身兼为职工发洗澡票的活计。

而陈思聪则在国庆节之后,成功调动进京、当了个副局长,并且只当了4个月之后,就去了新成立的外资委,做了一名司长。

秦辉毫无悬念的当上厂长、老爹顾镛也提前半年接过秦辉空出来的位置、成了副厂长。

这些都是后话了。

不过,顾骜后来听老爹说,他提前当上副厂长,也并不是纯粹有利无害的事情——

因为作为技术研发负责人时,他可以按照国家政策一直收取“膜法制氦技术”的创汇奖金。

而成为副厂长就,就属于厂级领导了,后续再收这些钱,就有“自己当运动员/同时兼任裁判”的嫌疑了。

所以老爹只能放弃了后续的奖金分配权,只当裁判。

不过也幸好,曰本人给的第一笔买断费,乃至当初跟美国能源部的合同的提成奖励,都已经发到位了。

最后全部统计下来,扣掉该缴纳的一切税款、抵扣、顾家人实际拿到了9万美元左右的奖金。从此以后,这项国有技术的后续收益,就跟他们完全没关系了。(曰本人最后这一笔就5万多)

按照厂里的订单形势估计,本来么未来两三年里,如果老爹按原计划拿钱,还能再陆续拿到3万美金左右的奖励。

这个数据也是厂里各路干部心知肚明、算过账的。

所以相当于是老爹以少拿3万美金、分给厂里其他同事发福利为代价,换取了“破格提升副厂长”的晋升。

“副厂长也才200多块月工资,干80年才能拿到20几个万元户呢!顾镛干到退休都没15年了!”

这么一想,大家心理都平衡了。

浙东匹夫说

催催催!一个个催命鬼一样催更新!

本来想藏到晚上11点才放出!

就知道催催催!

第32章 姐夫

顾骜并不关心杜海与柴峻岭的最终下场。

向市里来的纪律官员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后,顾骜就了事拂衣去。

准备明天就坐火车回京,找学妹解决下最后一个广告商的事儿,然后应付开学。

柴峻岭这些小丑,对他而言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开学在即,插曲总是很多吧。顾骜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居然老远就看到姐姐堵在楼下与人争执。

顾骜连车都没停,就径直冲了过去。到了近处,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姐姐的同学史育猪——也就是半年前寒假的时候,被顾骜刺激了一番,然后甩狠话发愤图强去了的那家伙。

也不知道半年多来,这小子被刺激出了什么奇遇。

“小敏!听说你找了十几个同学、求汇编语言的高手,你怎么不找我呢?我水平绝对比杨自豪那小子好!”

“史同学,请不要纠结这事儿了,我就是帮我弟找个程序员,能把活干好就行。我没说你水平不行,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吧……”

顾敏还不想太伤对方面子,所以没有直接说“不关你事”,而是找借口搪塞,“再说了,我是听别的同学说你暑假回老家了,就算想找你也没机会啊。”

结果史育猪立刻就逮住话头、打蛇随棍上了:“敏敏你别听那些人瞎说!他们是嫉妒我!我根本不是回老家——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6月底期末考完,就去特区趸柔姿纱了!我比那边其他人脑子都活,两个多月净赚了5万块!我现在是5个万元户了!

我是赚够了钱,看快开学了才回来的。谁知就听老梁说你找了杨自豪帮你写汇编!我哪儿水平不如杨自豪了!我这么拼命赚钱可都是为了让你将来能跟我过好日子,看你弟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史育猪说到这儿的时候,顾骜已经骑着车冲到他面前了,所以最后几句,顾骜都听在耳中。

顾骜心中暗忖:“呵呵,没想到这厮还挺有狠劲儿,上次被我刺激了,居然这么热心激进地搞钱,阴差阳错成了第一批去特区投机倒把发财的。”

他从伊拉克回来时,带着伊丝米娜雅学妹路过特区,也见过趸货的,不过那些人两个月最多赚个一两万。

史育猪能赚5万,估计是动了不少脑子,研究了倒卖沿线的行情,然后选择了单位利润最高、转运周期较快的一段路程,然后专注做好这一段。

毕竟国内第一批倒爷,大多是个体户,他们并不是脑子聪明,也没见识。只是走投无路之下胆子比较大。

史育猪好歹是科班的浙大数学系高材生,真发狠动脑子细算,效率比那些没文化的倒爷高数倍,是很正常的。

“姓史的,你把话说清楚,谁狗眼看人低呢?”顾骜把自行车一停,叉着手傲然反问,“还有,我姐将来能不能过好日子,跟你会不会赚钱没关系,请你不要再来骚扰她。当然了,如果你想改过自新、投靠我当个程序员,我还是欢迎的。”

史育猪一开始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敏身上,倒也没注意到身后顾骜来了,被训斥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脸色数变,不想跟顾骜正面冲突,只不阴不阳地说:“顾骜,我跟你姐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然后,他就死皮赖脸地缠着顾敏:“敏敏你自己说!你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你是不是嫌我出身穷?”

顾敏一直以来都没有正式、彻底地拒绝过,也怪她脸皮薄。

不过这个时代都是这样的,因为男方的表白也都很委婉的,女方总不好丑拒得比对方更干脆。

也正是到了此刻,史育猪彻底把话当众挑明了,顾敏才一股豪气涌动,硬碰硬地拒绝:“史育猪!那我也跟你实话说了。我顾敏谈对象不在乎对方有没有钱!反正都没我弟有钱!我就是觉得你丑!一脸阴鸷气质猥琐!

还有,我……我其实已经谈了对象了,就是这位杨同学!请你以后自重,不要再来纠缠我!”

顾敏说着,把她刚才作为备用挡箭牌拉下来护驾的杨信,拖到面前指着说:“我就是在跟他谈对象!我就喜欢这种长相一脸正气的!”

杨信因为这几天忙着帮顾骜赶工翻译日语引进片,所以白天一直待在顾家。

刚才史育猪到楼下喊人的时候,顾敏对他说:可能是个来挑事的。让杨信帮忙一起下去壮壮胆。

杨信听说是有人来找顾学长的姐姐麻烦,当然要知恩图报帮忙了。

谁知此刻就一脸懵逼地被成为了顾敏的男朋友。

史育猪气得暴跳如雷:“好啊顾敏,原来你这么肤浅,不看人内涵就喜欢小白脸……”

顾敏躲在杨信侧后方反骂:“你说谁小白脸呢!杨同学是我弟的同学!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将来注定要当外交官的!难道才华不是内涵钱才是?俗!”

史育猪被骂得哑口无言,如同败犬。

顾骜也不想再刺激他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别挣扎了——你不就是两个月倒腾了五万块钱么?看把你能的。

知道我这半年身价涨到多高了么?说出来怕吓死你。指望靠赚钱拉近跟咱家的差距,只会越来越远,连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这番话,如果是让十年后、被社会沧桑磨砺过的史育猪听了,那他肯定能忍辱负重,立刻跪地求当马仔。

只可惜,刚刚20岁的他,还有一腔热血不信邪,低不了这个头,受不了这个落差。

“我不信!顾骜你等着瞧!再给老子半年!老子一定超上你,让敏敏心服口服!”史育猪也没脸多留,跨上自行车飞骑而去。

“两个月赚五万还嫌慢?还想来钱速度再升一个数量级?这小子可别胆子肥了,把自己弄进牢里去才罢休吧。”顾骜望着对方飞蹬自行车的背影,冷冷地想。

他相信,以史育猪的智商和学识,真肯亡命发狠,来钱速度再快10倍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是一个毫无规矩章法的时代,胆子加智商,可能性非常夸张。

但顾骜知道这个时代的“典型”们,人生安全也是非常没保障的,一旦嚣张过度了,坐牢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估计真得被人修修菊才能长记性,砸断他的傲骨了。

顾骜也懒得陷害对方,那不是君子所为。等对方膨胀自爆就行了。

他把心思从史育猪身上收回,扭头一看,这才看到学弟杨信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无辜地看着他。

“顾哥,我真没对你姐有任何……您别误会,刚才敏姐……哦不小敏哦不,顾小姐只是为了气气那个姓史的……”

杨信有些语无伦次,他一开始想尊称顾敏“敏姐”,但意识到自己年纪比顾敏还大三四岁呢,女生肯定不喜欢被人喊老了。改口叫小敏,又觉得很不尊重,最后别扭地换成了“顾小姐”。

顾骜忍不住笑道:“别慌,我知道你没有不敬——都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谈对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天经地义的么。谁规定谈对象一定要男方先主动的?”

“这……你的意思是……”杨信瞳孔一阵瞪大,飞速看了顾敏一眼,瞬间又把脸扭回来,似乎是在确认对方的颜值。

顾敏虽然不如外交学院78级那些“班花”漂亮,但自有一股理科女生的知性缜密,那是一种别样的气质。

杨信此前只是没敢僭越,所以脑子里从来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那可是顾学长的姐姐……怎么能亵渎呢?

顾骜也看出了对方的窘迫,不想他再难堪,就转向姐姐:“姐,你是什么想法,跟我实说吧,我帮你做主。”

顾敏恨恨地踢了弟弟一脚:“上去再说!你想让邻居看我笑话呢!”

……

“我就是觉得杨同学长得又帅又正气,拿他举例子气走史育猪,史育猪肯定会相信的吧。”

回到屋里,给三人都倒上茶,顾敏如是解释,态度倒也光棍得很。

“当然了,以我的审美,确实觉得男生就该长得像杨同学这样,才是好男人。别人怎么审美我不知道!咱就是没出过国的土-鳖,说不定你们见过世面的人,审美与众不同呢。”

顾敏最后半句话,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思了。

虽然她弟弟就是搞过外交工作的,但毕竟弟弟太优秀,所以她脑补其他外交学院出过外勤的男生,也都是见多识广、眼高于顶那种。

杨信再迟钝,此时此刻哪里还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连忙谦虚:“不不不,顾小姐……呃,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小敏或者敏敏好了。

那个,其实我也不过是跟着顾学长,这次才第一次有机会出国而已。咱也谈不上什么见多识广,如果您不嫌弃,以后我们可以继续深入……交个朋友,互通有无,共同进步呢。”

顾骜听了,简直要被这厮憋死。

79年的人都是这么墨迹的么?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敢说“继续交往、共同进步?”

你这是找革-命同志呢?

“那明天我一个人回京城,阿信,你继续留这儿好好给我翻译片子!不到开学不许回校!”

“顾学长!别!这怎么行呢!”

第33章 骗妹子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顾骜甩掉了学弟,一个人回了京城。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四五天时间,不过不少同学都已经回校了。

学校的宿舍和教学楼,也彻底整顿装修一新。不少封了十年没用的教室,都重新布置了一番,添了不少新的器材。

外交学院,正式复校招生了!硬件待遇,自然比当初还要借别的学校招牌时更胜一筹。

男生宿舍楼顶楼,有大约六间宿舍的空间,被凿掉了隔断墙壁、打通后装修成了影厅。

学校配了一套胶片投影播放设备和录像带机,让学生们可以直接在校内看外片学外语。

另外还从京城电影制片厂下属的译制片厂,弄来了几千部送审的外国电影拷贝,门类之繁多,足以让外面世界的人瞠目结舌、眼红不已。(上学期就有大彩电,但是没有影院)

偏偏这么好的物质条件,外人还无法指责——看外语片也是外交学院学生们努力奉献的表现,因为他们是随时有可能被中-央首长喊去现场配音的。

谁知道首长休息的时候,会临时起意想看哪部电影解乏?提前做好准备,把剧情台词了解一遍,有错吗?

但所有这一切,都与顾涛哦不是顾骜无关。

他忙着呢。

回到学校的第一晚,他就去女生宿舍楼底下堵人。堵了没多久,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叶纨。

“叶纨,这边~”顾骜没心没肺地招手。

叶纨心中一动,先假装视线划过顾骜、丝毫没有停留。然后偷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裙腰,捋了一下鬓发,才故作刚刚听见的样子。

“嗯哼~找我什么事啊。”

“能不能帮我看看米娜回来了没,我有急事。哦对了,我从曰本带回来些纪念品,这是你的。”顾骜说着,拿出一盘在秋叶原买的正版邓丽君新专辑磁带。

叶纨微不可查地一跺脚,拿着磁带忿忿的去了。

半分钟后,伊丝米娜雅就蹦蹦跳跳地下来了:“顾学长!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两人也才40天没见,顾骜却恍惚觉得妹子比当初分别时更加明媚动人了。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吧,从伊拉克回来的时候,妹子还是重伤初愈,脸苍白得毫无血色,跟吸血鬼差不多。

而如今却是一股透出粉红色的亮白,如同玉瓷一样耀眼。

比玉兰油广告上高光特效全开的丹妮尔.格雷厄姆还夸张。

顾骜深呼吸了两口,收摄心神免得被美色所动摇,然后开始谈正事儿:“暑假里跟你分手之后,我注册了家港资公司,拉个点曰本的引进片生意。

但是国家政策不允许倒卖版权盈利,我只能走白送版权、贴片广告回本的路子。目前只拉了4家港商。内地企业还没这个眼光砸钱做这个广告,所以我想搭售一家内地企业,算是‘千金市骨’,让同行看看投放广告的营销威力……”

顾骜边走边说,把学妹引到旁边僻静处,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那,我能怎么帮你呢?”伊丝米娜雅无条件地信任着他。

顾骜:“你上次不是说,你家有一个马场,一个酒场么。我想拿你家的酒场做广告。”

伊丝米娜雅一惊,连忙摆手拒绝:“这怎么行,我家酒厂很小的,怎么能打广告呢。我上个月回家,还叮嘱我爸,说千万不能因为生意好了,就招7个以上工人,那是有可能犯错误的。

最后家里还是商量了一下,说我哥也年满18岁了,然后把家里的马场留在我爸名下、酒厂分给了我哥,才算是两处各招了7个帮工。这么小的厂子,要是生意太好了,生产都来不及呢。”

顾骜听了,也不得不叹息人心淳朴:小学妹听说有广告可以打,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广告效果不好,而是担心生产跟不上……

这也不用多久,只要搁七八年后,到八十年代末,那些企业家听说“产能不足”时,恐怕做梦都会笑醒,然后疯狂撒网找代工的吧。

他温言劝慰:“米娜!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生产跟不上,那就定价卖贵一点,能被广告宣传的,都是优质名牌,不是给人平时自己喝着玩的,是请客招待挣面子的。”

“可是我家也出不起这个钱,要不先赊着吧,等将来赚了再还你……”伊丝米娜雅还是很想为顾学长分忧的。

“米娜!”顾骜扶着学妹的双肩,凝视着对方的瞳孔,“你说什么呢!我都说了只是千金市骨,是我在利用你!在伊拉克你为我挡了一枪,我怎么可能问你收钱?”

伊丝米娜雅被他的霸气所慑,脸红地说不出话来。

她羞涩地婉拒:“学长,你别这样,要不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吧。”

“是我疏忽了,我开车带你去北影转转吧,说不定谈妥了之后,一气呵成直接找人帮忙把广告拍了呢。”

顾骜最后的话当然是随口瞎说的——他们连品牌、产品包装都没呢,拍个屁的广告啊。

不过小学妹却是就这样被忽悠走了,而且内心还暖暖的:学长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家钱呢,这是拿我当自家人看了么……

……

顾骜开着伏尔加二代,低调地开到了西三环偏北的北影老校区,然后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咖啡馆,跟小学妹坐下来慢慢聊。

一如所有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遭遇过波折的大学,北影这种艺术类院校同样经历过拆分和迁址。

表演类的专业,都被放在了偏远的昌-平,需要两地办学。直到1981年,国家才会拨款弄一块统一的新校址。所以如今在城里的,只有编剧摄影一类的技术型专业。

两杯加了重奶的咖啡端上,顾骜根据学妹的不安,一点点地分析:

“米娜,国内如今没有商标注册制,牌子随便大家自己取。我觉得,你们家的酒,以后就取名叫‘YL特曲’好了,就按照这个招牌打广告。

将来等国内法律健全了,咱既可以注普通商标,也可以联合当地其他同行,把地理标志搞下来,这样也不怕犯众怒。”

我国《商标法》上所谓的“地理标志”,跟外国人的“原产地保护”效果差不多。

举个最常见的例子,国内第一批“地理标志”,就是“龙井”和“茅台”。都是申请下来之后,所有该产地认证的生产者,都可以打的。

但“茅台”这家国企本身,还有同样名为“茅台”的“注册商标”,那是只有这一家厂可以用的。(大家自己喝的时候注意一下各种茅台的包装,就明白了)

同理,法国人一直在国际上申诉,试图纠正一条酒类命名规则:只有皮卡第-香槟省的气泡酒才能叫“香槟”,而其他地区和国家生产的,只配叫“气泡酒”。只可惜一直没什么国家鸟法国人罢了。

顾骜为学妹这样布局,也是不希望仇恨拉得太多、将来把同乡的财路彻底堵死引起反弹。

“这个我也不懂,都听你的好了。”伊丝米娜雅也听不出什么玄机,就直接答应了。

顾骜继续往下分析:“然后,关于品牌火起来之后产能的问题,以及如今不适合扩大工厂之间的矛盾,我觉得可以用来料收购解决——大不了你哥那个小厂,就买点设备,将来专做包装厂好了。

酒就暂时不要自己酿了,或者至少等国内的商标法、广告法这些立法完善之前,不要自己酿了。你们把本州乡亲酿的散酒,稍微质检分级一下,直接灌装包装,贴牌卖出去。7个工人的包装厂,足够撑起几百个酿造工才能玩得转的市场了。”

顾骜显然是非常懂得如何规避开放早年、国家政策不稳风险的。

像年广久搞瓜子那样、直接雇了100多个工人,最后的下场就是被当成资本家、弄去坐会儿牢。

而年出事之后,82年好多乡镇企业主都学乖了——咱不直接雇佣工人生产,咱分包外购。把自己要的生产任务拆出去,到时候再把半成品买回来,那就不算雇佣,不犯法了。

7个工人想开酿酒厂,那是天方夜谭,但只是开个灌装厂,就没压力了。

“可是产品质量怎么办呢?各家酿造的酒都不是咱自己弄的,不会喝出病吧?”伊丝米娜雅颇为担心。

“这就要你们找本来就商誉不错、卖散酒也一直没人闹事的良心作坊主合作了嘛。至于稍微口味、酒精度有点不一样,没关系的。

我之所以挑白酒这个产品来分包,就是深思熟虑过的——酒精天然是杀菌消毒的,白酒只要度数高,可以没有保质期,这也是国家相关质量标准允许的。所以只要没有黑心人添加不该添加的东西,至少食品安全是有保证的。你们自己包装的时候搞好卫生,就不会出事。”

顾骜相信,79年的国人还弄不到塑化剂。至于甲醇,应该也还没黑心人想到拿去勾兑酒。

若是在内地化工业发达的地方、甲醇来源容易搞到,顾骜还得多个心眼。但在大西北毫无工业基础的地方,这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白酒的品控,算是如今所有吃的东西里最容易搞的了,最不容易因为骤然扩大生产而崩品质,谁让它天然杀菌呢。

“生意……还能……这么做?”伊丝米娜雅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于是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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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听信了顾骜的谗言之后,伊丝米娜雅几乎是不惜话费,给家里拍了个长长的电报,足足上千字,言辞恳切,让家人一定要照办布局。

她甚至不惜劝父亲先卖掉十几匹马、几百只羊,再加上家里的积蓄,给哥哥的酿酒厂凑出在镇上新造灌装车间的启动资金。

如果钱不够,她还会问同学借钱汇回家。

然后就是拍广告的事情了。

“广告怎么拍呢?我们包装和商标都没有,你找北影的人,他们肯帮忙吗?”发完电报、从旁边的邮电所出来,伊丝米娜雅不无忧虑地说。

顾骜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我跟沪江制片厂的徐主任合作的时候,问他讨了份介绍信,圈子里的单位都能求合作——就拿这个介绍信,加点钱,去北影借摄影机摄影师、买胶片,应该没问题的。”

顾骜又不是不给钱。

两人说走就走。

为了撑门面,顾骜明明可以走路进学校,但偏偏还是要把车开起来——这年头,开车办事儿别人才容易尊重你,把你当正事儿用心。

伏尔加二代特地加到30公里左右的时速(顾骜还没丧心病狂到在学校里开快车),然后特地在教工楼门口一个急刹车,闹出些动静。

然后他才施施然地挽着学妹,大模大样往里走。

问清了后勤和学工处的所在,顾骜径直过去敲门。

……

苏杰是后勤处的一名当值工作人员,负责管理教学器材的。

听到敲门的响动,他下意识站起身,扶了一下眼镜。然后上下打量来人一番,看顾骜身上都是没见过的西洋款式,他愈发不敢托大:“同志,请问您……”

“我是香江瀚海版权代理公司的,跟沪江电影制片厂有涉外版权引进的合作。这是沪江厂制片主任徐生给我的介绍信。”

顾骜说着,潇洒地把介绍信先递了过去,还有自己的名片。

一听说是个做进口片版权生意的港商,苏杰立刻肃然起敬。

他拿起暖水瓶又放下,很是手足无措了几秒钟,然后才端过一个搪瓷面盆,拿过一个玻璃杯当着顾骜的面用热水烫洗了一下,然后才给顾骜倒水。

其实杯子本来就是干净、以备招待客人的。只是他怕港商没有亲眼看到他洗,会不放心。

“好茶都没有,喝点水吧——不知顾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么?”

“您太客气了。”顾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来完全没有显摆的意思,只是怕来头太小别人不重视,谁知一演就用力过猛了。

他把自己的需求大致描述了一下,并且强调一定会足额给钱。于是苏老师立刻就去安排了。

如今大学里最怕的就是拿着介绍信来“求协助”,结果却不谈钱的。而顾骜这种肯为耗材费买单的,学校巴不得多来几个呢,还能名正言顺给学生们练手的机会。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摄影系的学生被带来了。

苏老师当面介绍:“顾老板,这两个都是我们78级摄影班的,别看他们才刚要念大二,成绩都挺扎实的。77级大多数都还没回校呢,你看……”

“没问题,我相信贵校的教学质量。反正77级也才比78级多读了一学期而已,行情我懂。”

顾骜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两盒从香江免税店带回来的万宝路,往苏老师手上一拍。然后还当场付了两盘胶片的钱,以及其他设备的租金、押金,让对方开收据。

苏老师满面堆笑地开完收据,然后对那俩摄影系学生训话:“你们跟着这位顾老板好好拍,平时可难得有机会让你们拿着胶片摸机器!”

如今一盘电影胶片,都要好几百块钱——根据胶片尺寸不同,价格会有好几档,比如最差的16mm胶片,可能一卷也就200多,但清晰度不高,一般就拍拍纪录片。再往上35mm甚至更大的,400~800一盘都是有可能的。

相比于工人们普遍不到50块的月薪,这年代的电影,绝对是贵族的玩意。哪能像数码时代那样不要钱随便拍。

小盘装35mm胶片400尺,大概能拍5分钟,一个工人大半年工资就没了。

北影摄影系的学生,如今的教学标准是期中考试实拍15秒、期末考试30秒。其余时候只能拿没装胶片的空机,练习推拉摇移跟——而且这已经是北影和中戏的待遇,如果换成地方上杂牌院校,可能就是期中取消、期末15秒。

所以两个学生都是一脸斗志昂扬:“苏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香江客人,不给学校丢脸!”

……

顾骜领着两个看起来都快30岁的老学弟,扛着设备轻拿轻放地摆进伏尔加后备箱。摄影机都有厚厚的海绵垫子衬着,在黑帆布包里一点晃动的空间都没有。

摆好设备和胶卷,顾骜散了一盒万宝路,跟俩人先聊聊拍摄方案:“我叫顾骜,其实是外事系统的,跟香江人有生意关系。两位大哥别见外,怎么称呼呢。”

两个有点抬头纹的摄影师连忙化了火柴,帮顾骜挡着,然后才给自己点。

“张一谋,他顾常卫——常卫,顾老板还是你本家呢。”张一谋拿着烟,笑着打趣了一句。

“惭愧,顾老板真是年轻呐。跟您同姓真是荣幸。”顾常卫抿着嘴,硬撑出个笑容,很显然他平时是非常不苟言笑的,所以不习惯。

顾骜暗暗一惊,他还真没认出来——后世媒体上的张一谋顾常卫,那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形态了,没想到年轻时长这样。

眼前这俩主儿,可是未来20年国内影视圈天字第一号的导演和摄影师。

没想到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实拍作品,竟然是给顾骜拍广告……

顾骜本来内心还有些罪恶感,但转念一想:哥这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锻炼手艺,要不是哥掏钱买这两盘胶片,他们读到大三实习之前,估计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实拍时间……

这么一想,顾骜的罪恶感立刻一散而空。

他就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思路:“我的拍摄构想是这样的——这是一个象征草原戈壁特色的白酒广告,要突出‘豪爽’的风格。

具体镜头呢,就是找个演员,弯弓策马、奔腾驰骋,然后从马靴边上拿下一瓶酒,直接在马背上痛饮。最后再加上美工处理的包装、商标贴图;配个背景音乐。”

如今国内的名酒,基本上突出的都是“人文”特色。因为除了茅台之外,剩下的五剑泸都是蜀酒。所以很喜欢卖弄“天府之国”的人文底蕴、历史传统。

事实上,别说是老牌名酒了,哪怕是后世93年后争夺标王的两大鲁酒,那也是打文化牌的——尤其是孔府酒,简直把孔子的剩余价值榨得吃干抹净。

顾骜知道跟着那些老牌打“婉约派”的牌,那是绝对没戏的。而且北方草原戈壁上的酒也不可能往那上面牵强附会,那索性就彻底一点,搞个狂野豪放的。

他略一分析,张一谋顾常卫也觉得这个老板挺有想法,而且这个方案视觉冲击力应该大有可为。

他们内心追求视觉传达的挑战血脉,就这么被引燃了。

“包装和道具有了么?”

“目前还没有——包装我打算搞个别的透明酒瓶,到时候贴个蜡纸上去就行了。道具你们知道附近哪儿有拍摄骑马戏的单位可以借么?”顾骜索性一事不烦二主,问专业人士了。

张一谋想了想:“你不嫌麻烦的话,明天把图弄好,我指路,一直往北,去CD避暑山庄那边,靠近口外了,有个马场,跟我们学校也有些合作。咱带上证件,花钱就能租到。”

“行,就这么说定了。”顾骜豪爽地答应,“今天认识两位也算有缘,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顾骜不由分说就拉了张一谋顾常卫,去校外找了个馆子,可了劲儿地搓了顿好的,酒肉管够。

两人知道明天还有正事,酒没敢多喝,涮羊肉倒是没少吃,也不怕夏天上火。

……

第二天,顾骜就开着他的伏尔加,四人一路往北百多公里,就出长城、到口外了。

张一谋指路,找到了一处避暑山庄附近的马场。

顾骜掏钱租了马匹,然后收拾道具。

他都没考虑演员的事儿,决定就亲自上了——张一谋说顾骜的形象气质足够符合,就算怕脸嫩,贴上胡子就够了。

而且贴上胡子后,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也不存在“大老板居然还亲自拍广告”的污点。

顾骜也不想凸出民族特色,所以特地挑了一套华丽的骑手服。

做好一切准备后,顾骜脑补了一番《射雕》片头曲上“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的镜头,然后策马奔驰了两个来回。

“没想到顾老板这种有钱人,居然骑马都骑得这么好,难怪不用在马场里租演员了。”张一谋顾常卫看着暗暗赞叹。

他们谁也不知道,顾骜的水平,其实只是侯赛因总统的御用骑术教练贴身指导10天突击出来的。

贵族运动嘛,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进步速度就是可以比玩不起的人快上百倍。

伊丝米娜雅看着悠然神往,也找了一匹白马,紧跟着顾骜并辔奔驰。

顾常卫调试好了机器,一时技痒,先试拍了一段。

“怎么样,可以拍了么?”

“糟糕!刚才调焦没跟上,拍虚了!”顾常卫一看镜头对焦糊了,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浪费了人家好几十尺胶片。

“没事儿,你们平时都没机会练吧,就当练手了。几尺胶片咱还是花得起的。”顾骜下马,轻轻拍拍顾常卫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

再牛逼的摄影师,也是要慢慢成长的,历史上顾常卫第一次跟张一谋实战搭档时,可是把巩莉都给拍虚了。

顾常卫忍不住背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这位顾老板,真是平易近人啊。

第35章 真男人

顾骜还是低估了影视拍摄工作的繁琐。

一个最终剪切完只有40几秒的广告片,前前后后花了他五六天,才算彻底搞定——拍摄连同赶路,加起来也才两天。但关键是后期和做BGM,着实费了一番手脚。

关于BGM,顾骜内心倒是早有想法的,直接用83射雕那段音乐。不过动手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张一谋顾常卫都不懂如何“听音录谱”,顾骜自己也没那么灵敏的耳音,于是只能另想他法。

通俗地说,就是他能把这首曲子哼唱出来,却不知道对应的曲谱怎么写。其实大多数音乐天赋不够强、老天爷不赏饭吃的人,都有这个问题。

张一谋本来建议回北影找个音效专业的同学帮忙,但顾骜考虑到无法解释曲子来源,就拒绝了——会哼却不知道谱,这是很容易被人怀疑“剽窃某名家还未正式发表的曲目”的。

最后,顾骜还是病毒乱投医,回京后跑了趟北师大,找到了他那个文艺小迷妹任雨琴,试着让她帮忙听歌录谱。

自从上学期初,请徐梦柔任雨琴吃鱼子酱那次,跟对方一起玩了一次音乐,顾骜发现这个姑苏软妹似乎挺有天赋,只是因为从小穷没机会摸乐器,才没有开发出这方面的技能。

再次重逢时,任雨琴激动得不要不要的,听说自己有被顾骜利用的价值,连忙满口答应。

而她也确实不负所望,听力天赋爆棚,顾骜把《铁血丹心》的1分钟高潮部分哼唱了两三遍,她就把谱子记了下来,还自己弹奏测试了一遍,非常精准。

甚至还顺便给了顾骜一些简单的编曲建议——主要是针对“用什么乐器来表达这首曲子最合适”。

这个意见非常有用,因为顾骜这种功利主义玩音乐的人,前世还真没思考过“83射雕主题曲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这个问题。

“真厉害,半年前还要我教你调音呢,现在居然玩得这么溜了。你读文学可惜了呀。”拿到曲谱和编曲建议,顾骜欣喜地嘉奖。

“那个琴是学长帮我调的,我每天都有练呢。”任雨琴婉约地示好,腼腆笑言,“学文学也挺好的,再自学点音乐,将来给别人作词不也挺风光的,又不一定要回中学教书。”

顾骜心中一动,温言道:“这次你帮了我大忙,回头我送你点好东西。”

任雨琴连忙拒绝:“不行,你也帮过我,还让我见识了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是应该的,怎么能收东西呢。”

她是巴不得能在顾学长这儿留个人情。

顾骜温暖一笑:“别想多了,不会是贵重物品的——回头送你几件乐器吧。你练好了,将来才能和我一起做更多事情啊。”

任雨琴觉得心中怦然一震,似乎要被顾骜和蔼的表情融化了。

“那就……谢谢了,我会好好学的。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那必须的,我又不是做慈善的。”顾骜说得很是理所当然,“那我先走了,还有事儿要忙。”

“慢走。”任雨琴目送顾骜回到车上,在顾骜正要摇上车窗时,她鼓起勇气扒在车窗上,轻声追问,“顾学长,今年平安夜,我们还能来你们学校圣诞舞会么?”

顾骜:“你们想来当然能来,这是学校的例行活动,每年都会有的。”

任雨琴轻轻跺了跺脚:“我是说,今年还能请您陪我跳一曲么?”

顾骜坐正了身体,偷偷注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谨慎地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么。如果你们想,我随时欢迎。但你应该知道,我陪很多女生跳过舞,这只是跳舞而已。”

任雨琴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得太直接。

她一直把自己摆在卑微的“粉丝”地位上,知道自己与顾骜的其他女性密友不可同日而语。

但能一直当朋友,也很不错了。

年轻热血的时候,妹子都不愿意想太长远。

……

搞定了BGM,花半天与学妹合唱录音、跟剪辑好的广告片配上,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事成当天,恰巧张一谋有个大三的学长、新学年要去沪江制片厂实习观摩一阵。

顾骜就把样片交给他带去沪江,还给了10块钱路费补贴,让他到了那儿后与马风接头、送到徐主任那边终剪。

忙完这一切,顾骜私下里给张一谋、顾常卫封了个200块钱的红包,感谢他们一周来的义务帮忙。

但两人都是非常坚决地不肯收。

“顾哥,这就寒碜我们了,你给面子,说我们是义务帮忙。其实咱水平自己清楚,拍虚拍抖了起码200尺胶卷,你不嫌弃我们浪费就够仗义了。这钱是绝对不能收的!”

“我们读两年书,正儿八经摸到的胶片都没这两天多,您这是给我们机会练手艺!”

顾骜最后是实打实把10分钟的胶卷拍完收工的,只剪40几秒的成片,剪辑比已经有12倍了。在张一谋看来简直是奢侈得不要不要的。

如今国内拍正式的电影,能按照4比1的剪片比来做,已经是比较壕的了。电视剧的话,估计拍3分钟就得放出来至少2分钟,否则就算犯错误。

还有更多的电视剧都不是拿“胶片”拍的,而是更廉价的“磁带”。

(也就是拿“磁带录像机”拍出来的“录像带”。80年代国内录像厅里放的那种,JVC公司1976年投产的。这个比“胶片”便宜不少,因为是转数字模式存储的。但存在图像失真和清晰度问题,所以与“胶片”相比,处在鄙视链的下游。)

顾骜最后好说歹说,对方才退了一步:

“钱就别提了,俗。如果广告最后真的成功,给咱每人一箱‘YL特曲’,就算一起沾个喜庆。”

一箱六瓶装的中高档白酒也就三四十块钱,便这么说定了。

分手之前,张一谋顾常卫还给顾骜留了学校里的联系方式、宿舍地址,让顾骜下次有什么练手的机会,可以直接找他们,不用客气。

……

把片子送去沪江后,顾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把开学之初的各种繁杂事务料理一番。

随着九月的来临,他也算是正式的大三学生了。繁忙的课业之外,还照例被抓去、在新生接待工作上搭一把手。

今年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去崇文门火车站接新生报到了,但谁让他是77级学长里成绩最耀眼的呢。各种给新生鼓劲的公众讲话、汇报还是免不了的,颇占用了他两三天时间。

今年的新生规模扩大了一半,有90个人了。其中60人照样是外交官班的,其余30人则是新闻传媒等非外交方向的(这30人以后也不包进外交部。未来外交学院会有更多不包进部委的生源)

脚不点地赶完这一阵,倏忽就进入了9月中旬。

《远山的呼唤》终于在国内首映了,四大一线城市和大部分发达二线省城的新华影院,都在当天拿到了拷贝,开始热映。

至于偏远二线和更低级别的城市,还需要等几天,因为拷贝的邮递也存在物流延迟,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顾骜也带着伊丝米娜雅学妹,偷偷地去电影院看,只不过他太忙,没赶上首映日。

细细算来,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半了,顾骜还真是第一次进电影院,确实挺好奇的。

如今电影院很少,至少外交学院一公里内都看不到一家正式对外营业的——*****倒是有。

他问室友黄勋打听附近那个电影院靠谱,黄勋还一脸鄙夷地质疑:“看电影还找电影院干嘛?宿舍楼里的放映厅还不是想看啥有啥?”

“跟你说正事儿呢!”顾骜很认真的样子。

“不会是开窍了,想黑灯瞎火单独约女生吧?”黄勋贼笑着打量了几眼,才吐露道,“你非要找对外营业的,那应该就宣武门外那家工人俱乐部最近了,环境还不错。师大附中和琉璃厂隔壁。”

顾骜:“谢了。”

黄勋八卦道:“嘿,是不是要约叶纨?”

“不关你事!”

“小气!”

……

顾骜开着伏尔加,带着学妹去了工人俱乐部影院。

伊丝米娜雅内心颇为小激动,这还是学长第一次因为工作以外的事情单独约她出来呢。

虽然要看的电影本身、片头贴了他们自己拍的广告。但《远山的呼唤》这部电影本身,伊丝米娜雅还真没看过——

学校里收藏的待审样片拷贝,是日语原声的。而伊丝米娜雅主修中东地区的几门外语,日语一窍不通,她也不想麻烦日语班的同学一起看。

距离开映还有十几分钟,电影院里就坐得满满当当,貌似是全部票都卖完了。

1~2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对京城人民来说,还是挺消费得起的。因为上半年《追捕》的爆火,如今听说《远山的呼唤》也是高仓健主演,自然吸引了一大票追星族。

只能说发行的宣传很效率,直击了“高仓健”这个卖点。

片头广告响起时,人群微微有些骚动,然随即也恢复平静。有些来二刷学主题曲的观众,纷纷一副“基操勿6”的姿态,给身边的新观众扫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广告么?白送你多看五分钟还不满意?

尤其是当广告放到最后一则时,大伙儿听着“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的曲子,看着荧幕上一个帅值张力到爆炸的高大威猛硬汉,对着一只映着旭日的飞鹰弯弓放箭。

最后勒住马匹、人立而起。从身边并辔策马的绝美佳人手中,接过一瓶抛来的白酒,崩开瓶盖直接往嘴里倒。

“YL特,真男人的选择。”粗鄙不堪的广告语响起。

但视觉传达的冲击力,绝对也与粗鄙程度成正比。

“你们有没有想到《追捕》里高仓健在北海道马场的那段戏?”

“这个广告比正片还帅啊。”

观众们窃窃私语之间,电影切到了正片。

《远山的呼唤》,正是一部北海道马场背景的故事片,所以凡是看过《追捕》的国内观众,对于这个切入点第一印象接受度还是不错的。

这种印象,很快与广告效果形成了共鸣。

“看样子效果会不错呢。”

“学长,旁边那个人烟味好重,我能靠过来么?”

“是么?要不要换个位置?”

“啊不用不用,你另一侧的人烟味也重,你就帮我挡挡就够了。”

第36章 六亲不认的步伐

“黄勋!顾骜呢?把顾骜交出来!”

叶纨穿着长裙,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脚踮开虚掩着的寝室门。

如果看过张敏演的《倚天屠龙记》,就会发现她的姿势跟片中郡主如出一辙。

“喂喂喂叶纨你干什么,这儿男生寝室说进就进呢。”黄勋跟卢建军很是不满,一边检查自己有没有衣衫不整。

“哼,白露身不露,谁露谁猪猡!大男人有什么怕的。”叶纨冷哼一声,双手叉在胸前,“我找他有正事儿!于老师通知了,让他明天下午表彰会上作报告!要是耽误了通知,他来不及准备,算谁的?”

(注:白露和猪猡,在北方口音里不押韵,但是在吴语里是押韵的,还是“双押”。)

原来,是暑假最后几天,陈思聪说要派人给部里送锦旗、发感谢物资,如今终于安排到位了。一万多美元的感谢物资,可不是小数目,筹备装箱运输,都要不少时间。

“于老师?哪个于老师?”黄勋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纨:“就是这学期顶替韩老师职责的于老师啦,部里新调岗的。没听明白?我说顶韩婷的。”

“当然明白,只是韩老师干嘛不干了呢?韩老师多好啊……”好多男生都挺怀念气质优雅的韩婷的。

毕竟大伙儿对“什么样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才算西方世界贵妇人”,就是靠看韩婷的做派来启蒙的。(顾骜除外,他前世就见多了)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是个人原因,你们不许瞎猜瞎传老师坏话啊!”叶纨摆出学生干部的气场,谆谆教导,

“还有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顾骜人呢?我问了好几个,都说顾骜走之前,最后是跟你在一起嘀咕呢!”

黄勋这才反应过来:“诶,对啊,他弄了两张电影票,去工人俱乐部看电影啦,你怎么没跟他在一起呢?”

噗哧~

要是叶纨的心跳声放大百倍,那么寝室里其他人一定能听到她中了一箭的音效。

叶纨是那种很公事公办的强势女生,让她在没有课业和学生工作等正事儿借口的情况下、主动在公众场合与男生搭讪,那是比登天都难的事情。(没人看到的场合另说)

自从五月份广交会回来,她自忖已经快4个月跟顾骜没有交集了——两个月是暑假,另外就是顾骜准备提前期末考试、去伊拉克,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4个月没跟她搭讪了么。

刚才课后,新来分管实习安排的于老师,接到校长转发的嘉奖通知,说是我校一名去一机部外事局实习的同学,因为表现太好、为国家超额争取了利益,被下属的国企单位送了锦旗,一机部那边也转给学校了。

叶纨上周刚当选院里的学生会长,所以每天中午和下午放课后都会去老师那儿点卯,当时自然也就在场。

(今年才正式复校,所以学生会才刚刚成立了一周。前两年只是挂着二外的招牌复课,所以没有学生会。)

她得到这个消息后,激动得都没让小弟跑腿,亲自就直奔顾骜寝室。

这可是名正言顺跟顾骜发生工作交集的机会。

谁知,这厮居然去看电影了?还是买了两张票?

另一个小狐狸精到底是谁?

莫非?

她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转身走人。

黄勋、卢建军等人连忙缠着她追问:“喂,叶同学,你别急着走啊。你还没告诉我们顾骜为什么突然要上表彰会做报告呢?是他期末在伊拉克立功的事儿么?”

“起开!招子放亮一点儿!姐有正事没空跟你们解释!”叶纨轻嗔薄怒地拂开别人的拉扯,扯开六亲不认地步伐,出门蹬上自行车,就朝宣武门飞驰而去。

……

“这电影挺好看的呢,虽然没什么繁华世界的热闹,不过很亲切。看着高仓健在北海道马场的生活,就像回到了我小时候、看着我爸在那儿操劳。”

伊丝米娜雅悠然神往地呢喃着,显然对《远山的呼唤》这部片子颇有共鸣。

相比之下,其他大部分散场的观众,倒是不觉得口碑多好。但无论对片子本身印象如何,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那个片头片尾放了两遍的弯弓盘马白酒广告不错,很帅很霸道,男人味的浪漫情怀十足。

很多人都是被上半年《追捕》的繁花似锦吸引来,以为硬汉高仓健又要来一票摩天大楼飞机新干线的热闹戏,结果却是反映牧场主生活的。

太不稀缺了。

这就好比如果一个1980年的旅行社老板,做生意主打“农家乐”,那肯定是要赔得扑街的——1980年的中国还缺农家乐?生活中到处都是农家乐!而且一点都不乐!

但挪到30年后,大城市有钱人吃腻了城市生活,你来点野味农家乐,生意肯定会好到爆。顾骜前世在支付宝当码农的时候,电梯里见到的旅游广告,统统都是“28800元,澳洲牧场一周农家乐”这种题材。

多的是肯花大几万、去外国体验几天农民的冤大头。

而伊丝米娜雅,则是跟顾骜一样,因为不再底层,优雅了两年,进入了那种“吃肉要吃瘦肉”的体质状态。反而喜欢怀念清淡,这才觉得电影确实好看。

小学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挽着顾骜,头也微微靠在他肩膀上,缓步踩着工人俱乐部影院的台阶,不舍地回到车上。

“你倒是逍遥啊,害我等了你半个小时!”

随着叶纨的一声埋怨,顾骜倒是没什么。伊丝米娜雅则如同受惊了的小兔,立刻恢复了端庄。

叶纨其实早就到工人俱乐部了,只可惜放映厅有好几个,都正在上映呢,黑灯瞎火她也没法一个个找。

幸好在外面稍微转了半圈,就看到了顾骜的伏尔加二代,这才守着车子蹲点。

没办法,整个工人俱乐部周边,就只停了这么一辆私家车,想不看见都难。

“叶学姐,您也来看电影呢。”伊丝米娜雅立刻蹦蹦跳跳地过去,趁着对方没发作之前,先握住她的双手,亲热地寒暄。

“谁来看电影呢,还不是为了他!”叶纨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学妹这么亲热的劲儿,有些下不来台阶,只好把所有怒火往顾骜身上倾泻,

“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情——外事局那边被送了锦旗,转到学校来了,于老师让你明天在新生动员会上加一场表彰报告,给新同学做榜样。

你倒好,带女朋友偷偷躲到这儿来看电影,明天要是讲话稿没写完,于老师还怪我工作不负责、没把话带到呢!”

顾骜静静挨训,一言也不反驳,然而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眼前这一幕,恍惚就是郭芙怒斥杨过:“本小姐才懒得搭理你呢!还不是你那姑姑说咱才是天生一对,非要逼着本小姐搭理你!”

没办法,谁让她逮住了工作上发作的借口呢。

不过,顾骜看得穿,不代表纯良天真的小师妹也看得穿。伊丝米娜雅还以为叶纨真生气了,连忙把锅往自己身上背:

“叶姐你别误会,顾学长可不是……带女朋友呢。他是因为这个电影上,贴了帮我家酒厂拍的广告,所以才喊我一起看看,考察下观众反应。这电影就是他代理引进、杨信帮忙翻译的。”

叶纨一听原来如此,怒火顿时泄了七八分。

“原来是暑假里弄了生意,这小子挺能揽私活么……”

她心情大落大起之余,暂时也就忽略了刚才看到伊丝米娜雅挽着顾骜、靠在他身上这些细节了。

叶纨趁机借坡下驴,搂着伊丝米娜雅安慰道:“米娜,这不关你事。姐姐怎么会怪你呢,其实也是我太急了,都怪某人自己的大事儿都不上心。”

顾骜一边等女戏精们唠完嗑,一边一言不发地帮叶纨搬起她的女式自行车,塞进后备箱里,然后做了个邀请上车的手势。

帮叶纨绑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后,顾骜才惜字如金地认错:“今天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改天请客赔罪。晚上一定把表彰感言写好,交给你检查。”

叶纨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对了,刚才你说的于老师,是谁呢?”顾骜是真心不知道,因为他开学第一周脑子完全不在学校里的人事琐务上,都没注意到老师们的岗位调动。

叶纨:“于老师啊,就是顶替韩婷的,以后管我们学生实习分配和表现。顾骜,你最近私活忙太多了吧,学校里的正事儿都不上心了。”

顾骜果然一惊,刹车都踩得微微有些重了,幸亏车不多,并无大碍。他连忙靠边停车,细问:“那韩老师呢?她真不干了?”

叶纨:“你这没良心的,韩老师帮了我们几个这么多。她上个月就开始办离职交接了,别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

顾骜觉得一阵憋闷,扯了扯自己的领子,松开领口的一颗纽扣。

“忘吧蛋!马建强这厮真特么不是东西,肯定是他不知怎么嚼舌头呢。”顾骜恨恨地拍了一把方向盘,“唉,这种事情,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引起了话题,都是女方没面子,吃亏。”

凭良心而论,顾骜确实觉得,不管几十年后社会风气如何、是否矫枉过正。但至少眼下这个时代,离婚女性确实是可怜可悯居多。

礼教吃人呐。

叶纨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你们知道韩老师之所以辞职的具体‘个人原因’?”

“你嘴不严,我不能告诉你。罢了,谢谢你通知我韩老师的情况。明天表彰会之后我跟米娜去看看她。”

“不行我也去!韩老师对我也有恩,如果不是她当初挑我出国,我怎么能……”

“别多事,她不会希望多一个学生知道的。好了,现在我先回去准备讲话稿。”

第37章 一面锦旗与五百粉丝

“写完了?写完了给我看看。”

顾骜收拾完手头的稿子,正要起身回宿舍,却被背后一个幽灵一样的女声弄得一脸懵逼。

都不用回头,他也听得出这是叶纨的声音:“你还在呢?你又没事儿,干嘛不早点回去睡觉!”

原来叶纨一直静悄悄地坐在他后面隔两排的位置,整晚都竖着本日语书,也不知道具体看进去多少。一直熬到自习室里人都走光了,还在那儿作刻苦状。

“我突然觉得这本外语好看、想一夜看完不行啊。”叶纨死撑了一句,“再说我现在是会长了,要对同学负责。万一你明天的讲话稿里有些用辞不和谐的,当然要先检查检查啦。”

她说得很是天经地义,连自己都信了。

其实是因为顾骜下午回来后,一直埋头做材料、整理这趟赴日的一些经验教训、心得体会。叶纨既然是打着“帮助同学协调工作”的借口接近,自然不好打扰对方干正事儿,结果硬生生憋到深夜忙完为止。

顾骜写出来的材料哪可能有不和谐的地方,叶纨从头检查到尾,还仔细推敲一番,也就用了不到十分钟。

“嗯,内容都没问题。这两个点去掉,暂时别对新同学谈了——今年可不是所有新生都按外交官标准招的了,有一部分保密级别比较低,不适合听这些内幕办事纪律和流程。”

叶纨细心地指出顾骜材料里一些密级不恰当的地方,让顾骜模糊处理。

看着对方老老实实地修改,她内心涌起一股成就感。“我跟他在一起可是为了工作”这种自我欺骗,也顺理成章地完美达成。

“啊啦~总算忙完正事儿了。你说说,害我陪你到这么晚,是不是该请我喝杯咖啡。”叶纨狡黠地一笑。

“这么晚了,只有速溶的,你要么?”

“要,为什么不要。”

两人折腾了几分钟,喝上速溶咖啡后,叶纨总算有时间细细审问一些下午没来得及聊的话题。

“嘿,我刚才跟米娜聊了聊,才知道《远山的呼唤》、《伊豆舞女》,还有好几部下半年准备上映的日语片。都是你这次借着跟曰本酸素株式会社的技术授权谈判、趁机弄的私活儿?

你要做这种生意,怎么不早说呢。我妈就是金陵制片厂的导演,论圈子里的门路,我不比你熟?你要是向我请教,说不定少走不少弯路呢……”

顾骜顺着她的话恭维了几句,但看得出叶纨并不满意。

她只是想套话,见计谋被识破了,只好单刀直入地问:“你后来到底走了谁的门路,搭上这块关系的?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你觉得保密的话就算了。”

叶纨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朋友一场顾骜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还能让对方认清形势。

“我托了萧穗,她母亲是沪江制片厂的,她爸也有点门路。你家毕竟门风严谨,怎么能为我这种亦正亦邪的人破例呢。”

叶纨一听,顿时气馁。

又稍微套了些不犯忌讳的详情,她也不得不承认,顾骜认识的圈子,搞文宣这块的生意,资源真是太好了:

叶纨自己的父亲是大军区的文工团团长、母亲是金陵厂的资深导演。

萧穗父亲徽省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母亲沪江厂的电影明星。

地位最次最次的马风,都有个在浙省文联勾当些冷灶的老爹。

就算顾骜只是个没什么异能的普通人,只要把这些关系维护好了,将来想在传媒圈子里混成个头面人物,那也是很有潜力的。

更何况顾骜自己实力硬扎,怎么看怎么像当大佬的命。

人家根本不稀罕在一条粗大腿上抱到死。

叶纨不甘心,挽回道:“你怎么就亦正亦邪了?你目前做的私活,虽然政策不明朗,但也没说就不能做啊。

再说你肯拒绝曰本人私下塞的20万美元、说明你就是打算堂堂正正赚钱,稍微解放一点思想,我也理解的……”

“别想太多了,我们不是聊表彰会的事儿么。”顾骜怕叶纨继续纠结下去,连忙岔开了话题。

叶纨轻轻叹息了一声,顺势问起钱氧的领导层为什么会大张旗鼓送锦旗。

这一问正中顾骜下怀,他把陈思聪的那些龌龊想法、在钱塘时遇到的厂内斗争情节说了一遍,叶纨没见识过这种勾当,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当听到杜海和柴峻岭想陷害顾家人时,叶纨那几分吃醋之心,也不知不觉就被关心给冲走了。

这是转移妹子吃醋的最佳妙法。

就像刚才下午的时候,顾骜要缓解叶纨对伊丝米娜雅的醋意,只要描述一番他在伊拉克遭遇的凶险、让叶纨觉得“当初要不是米娜挡了一枪,顾骜就客死异国了”,她还不是乖乖跟米娜抱头痛哭、尽释前嫌。

“哼,我当送锦旗的是什么好人,原来也是打着感谢的旗号,堂而皇之给自己谋求挪位置呢!难怪出手这么重!”

……

叶纨说得没错,陈思聪出手确实很重。

这不是一般的感谢信,更是借机提醒刘部长:他陈思聪是因为“对外技术授权费创汇了至少120万美元”这件事情,才来感谢的。

这就相当于把他“首创一机部下属企业对外国收取技术授权费”这一政绩,刷了一下存在感。

为了提醒的效果,一机部那边足足拿到了价值1万多美金的福利物资,连外交学院这边,也另有三千美元。

而且并不是巧立名目戴帽子给顾骜个人的,而是直接名正言顺给师生们分发、为顾骜做人情买名声的。

顾骜被陈思聪下狠劲儿的这一口AOE奶,奶得突破血量上限。

饶是外交学院师生待遇已经算国内院校一流,还是被这个手笔震住了。

三个学年,总共210名学生,全部老师加起来四五十个。

今年刚进校的90名新生还没过过好日子,也没见过世面,每人分上两条巴西产的便宜黑巧克力、有30%黑可可含量,就足够镇住他们了。反正他们还来不及为国立功,拿多了反而内心不安。

大二、大三的120名老生,待遇就好不少,校方评估了之后,每人有10美元的额度。

以80年的物价水平,除了几条巴西巧克力、一小罐牙买加咖啡之外,(不是蓝山咖啡,是牙买加产的普通咖啡)男生还能有一小盒古巴雪茄,女生则能分到一小瓶中东特产的玫瑰精油或者薰衣草精油。

老师们的标准则是三十美元,人手发了一只曰本的随身听,或者是低端的曰本精工手表。

这么重的礼物摆在那儿,大伙儿反而对顾骜的事迹报告内容本身不那么在意了。

总之拼命鼓掌就是了。

表彰会当天,新一届学生们本来还在军训期间,于是就穿着前一晚特地弄挺的干净绿军装,以站军姿的整齐队列要求,站在大太阳底下听顾骜的先进事迹汇报。

简直就跟接受首长检阅一样不敢懈怠。

高年级同学则穿着正装站在两侧,没那么高要求。但是被新生们的热血氛围所感染,就是想吊儿郎当的人也不好意思叼。

“……我能够取得今天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首先应当感谢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更离不开学校领导与各位师长的悉心教导……”

“……正是他们渊博的专业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严谨的治学态度,高尚的人格品质,砥砺了我如今的工作能力和报国决心。与曰本资本家斗智斗勇,以情理折服敌人、以毅力抗拒糖衣炮弹的诱惑……”

“最后,我还非常有必要感谢一下日语系的杨信同学——这次赴日任务,他担任了我的翻译,并且利用他敏锐的抵御腐蚀警觉,陪我一同严密取证、挫败了日方先泼脏水污蔑、后分化瓦解的诡计。没有他的缜密配合,我可能就不足以自证清白。可见外事工作永远不是单打独斗的场合,更是发挥团队力量、精诚合作的战场。”

“哗哗哗哗哗……”

随着顾骜下台,掌声经久不息。

“原来只要读到大三,就有机会为国立功、捞到这种档次的工作机会了!”

“听汇报的内容,这位顾学长好像出国好多次了吧?前几次是秘密任务所以没具体提?反而这次功劳没那么大的,因为是商务谈判、地方国企送了锦旗,才一起操办的?真想知道他一共暗中为国做了多大贡献。”

“咱也好好表现,争取门门考出好成绩的话,应该也有机会吧!”

大一新生们个个热血沸腾,窃窃私语。几乎无一例外把顾骜这个典型作为了崇拜偶像。

高年级里,本来有些对顾骜实习任务具体细节不太了解、觉得他的功劳有些夸大其词、与学校开出的奖励不相符合的。

因为顾骜在伊拉克具体干了些啥,是不能拿来说事儿的。所以暑假时颇有几个大三男生对“顾骜4年就能本硕连读、并且算3年硕士工龄”这一赏格的小道消息心怀不服。

如今被这波声势一带,他们也纷纷偃旗息鼓,自我反省了。

“能拒绝曰本资本家20万美元的好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顾同学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我不如也。”

“外事商务谈判的水平,能与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相提并论,简直太厉害了。”

第38章 电子工业试验田

一室一厅的小宿舍,客厅里的12寸津门产黑白电视机上,放着中央台的晚间新闻。

韩婷铺着毛巾毯、躺在海绵衬的廉价人造革沙发上,已经眯睡着了过去。

直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她重新惊醒。

“谁?”她略警觉地问了一声,并不急着开门。

虽然外交部分的房子地处繁华闹市、不太会有宵小之徒光顾。

“韩老师,是我,顾骜,还有米娜,我们来看你的。”门外传来顾骜诚恳的声音。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老师了,没什么好看的。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你们走吧。”韩婷绝情地拒绝,门都不开。

顾骜:“你这是怪我们没关心你、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你申请离职么?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只能这样自责了。”

韩婷被闹得左右为难,只能辩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离开这个是非的城市,自己静静。顾骜,你是我带过的第一届,也是最好的一个学生。你已经比其他同学都更加尊师重道了,我从来不会怪你。”

“您知道么,昨天有一机部的下属企业,到部里送锦旗和感谢信了,还送到了学校里。今天下午我做先进事迹汇报之后,是新来的于老师跟我接洽表彰奖励事宜的——

我多希望您能看到这一幕,毕竟当初你教了我那么多外事接洽的实务经验,也是您安排的机会、协调的资源。我这里有最后一份谢礼,希望你可以收下。”

“你知道我不收学生礼物的!”

“这是跟着锦旗一起送来的!每个老师都有,人均三十美元,并不是给你搞特殊化!如果您不收,反而是搞了特殊化。”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杀伤到了韩婷的操守软肋。她不喜欢被人说搞特殊化,既然是普遍的AOE谢师,她内心也希望分享顾骜的荣誉。

她打开门:“快进来吧。”

说完,她才注意到门外居然站着三个人,连叶纨也在。

“小叶?你怎么在?”

“韩老师我没别的意思,也是想来送送您,感谢您一下。如果涉及到您什么隐私内情,我不听就是了。我就在门口给你送行也行——我是真的担心你。”叶纨发自肺腑地鞠了一躬。

这个时代的人,在尊师方面还是比较淳朴的。

韩婷有些感动,还是让她进来了,只是告诫了一句:“我的私事儿,我不希望学生里将来还有第四个人谈论。如果你们要嚼舌头的话,我只能跟你们划清界限,我把话说在前头。”

“韩老师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对任何人说的。”叶纨连忙保证。

……

顾骜把感谢信和礼物放在茶几上。

锦旗太扎眼,他可不会拿着到处跑,而感谢信上的内容和锦旗是一样的,还有公章,看这个就行了。

至于礼物,是一块曰本NSK的低端女表。(NSK主业不是造手表的,是世界第三大轴承商,仅次于瑞典斯凯孚和德国舍弗勒)

韩婷虽然早就知道具体的事迹,但默默看完感谢信后,还是热泪盈眶。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顾骜拒绝了三井寿司的20万美元、并且巧妙制止了曰本人的泼脏水,这是韩婷最欣慰的。

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顾骜做事勇猛有余、但在瓜田李下的避嫌方面不够精细。

这也是热血青年的通病。

现在看来,终于是学乖成熟了呢。

“你能想到这么细,我也放心走了。”

顾骜诚恳地劝慰:“韩老师,我不知道马建强这一个月在那儿怎么嚼舌头。我也理解,有些事情只要闹出风言风语,受伤的肯定是女方,社会环境使然,所以我无意对你的选择做出任何评价。

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活得比原先还精彩百倍,将来让曾经的同事自行嘲讽唾弃马建强有眼无珠,或许是最稳妥的选择。我只是想知道,你已经定好自己的出路了么?”

他说得很委婉,循序渐进,虽然有些啰嗦,却照顾到了韩婷的面子。

毕竟以学生的身份,过于直接地对老师指手画脚,怎么看都是不合适的。

而韩婷显然没想太彻底:“我八月份就提了,本来部里的人事交接和考察,至少要三个月,不过领导对我还算关照,这个月底,国庆之前,就可以正式走人了。”

在外交部工作过的人,可不会跟外面的企业单位那样,给你“一个月交接期就能走人”的待遇。如果当过大使,说不定一辈子都别想逃离体制了。

幸好韩婷还只是副处级待遇,又不是什么涉密程度很高的岗位,能三个月退下来已经是很庆幸了。

“那,部里有给你推荐接收单位么?”顾骜继续追问。

这个时代,干得好的机关公务员,因为个人原因不得不调单位,国家也是兜底管的。辞职了也不一定回到社会上,更多可能是调到国企或者事业单位。甚至直接就是外交部不想干了、想回故乡,那就往地方上的外贸厅一塞。

个人真想拒绝推荐安排,那也是可以的,不过人数极少。这种拒绝,就意味着“彻底失去国家干部身份”,档案也从此废了。

大致相当于几年后潘石屹放弃石油部的工作、到南方给牟其中当包工头,需要的勇气非比寻常。(83年、84年,国家有两个《通知》,分别允许公务员和企事业单位人员停薪留职下海。但上面说的这个例子不属于这种情况)

韩婷叹了口气,略微有些迷茫:“有安排,不过我都没什么兴趣。反正我暂时衣食无忧,想闯一闯。”

顾骜一直没敢造次,直到确认了韩婷的真实意图后,他才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韩老师,既然这样,我这里有个机会——呃,也不能叫机会吧,您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会缺机会呢。就叫‘需求’好了。

我一直接触的那家港资知识产权代理公司,即将在曰本全资注册一家本土的技术服务公司。未来会经营几项电子产品对日出口后的运营、维护。可是我实在缺乏能懂外语、又常驻国外的人统筹。

您的资历,申请赴港赴日签证、以及别的证件,应该容易过一些,又懂如何跟外国人打交道,我记得你日语很流利……”

“我会9国外语,”韩婷傲然叹息,“英法德俄日韩意西葡。”

顾骜微微汗颜:不愧是十年不可描述前进校的高材生,这十年也没白过,真是女学霸了……

“那……恕我冒昧了,好像有点大材小用。”顾骜都自惭形秽起来,不好意思继续往下安利了。

韩婷:“没关系,说说看你做这事儿的立意吧。只要立意高尚,就算用不到多少我现有的才能、还要我终生学习,我也是肯干的。不过如果纯粹是为了钱,你就免开尊口了。”

旁听的伊丝米娜雅和叶纨,都为顾骜捏了一把冷汗:顾骜这个生意,怎么看怎么像是纯粹为了捞一笔。

但顾骜却知道,韩婷还是念旧情的,这么说就是有戏。

不过有一些先知先觉的预测,他不能让伊丝米娜雅和叶纨听到,所以就把两个女生赶到里面卧室,让她们关上门,然后顾骜才好私下里密谈。

……

顾骜知道,明年年初他即将调动实习关系去外资委,继续追随局长和包处长的脚步。

根据他后世仅有的历史知识,他知道到82年为止,“外贸部”会改为“外经贸部”,而这个“经”字,就是从外贸部吸收外资委后得来的。

这也是国家在早年摸索后、对外贸、吸引外资等创汇工作总结出了新的经验,进一步防止“政出数门”而做的机构调整。

这也意味着,外资委只会存在两年,然后就被吸收了。

而吸收合并后的外经贸部,主要干部会以外贸部为主任命,外资委这边的人,则面临一个尴尬的出境。

尤其是外资委这边、原先从几个重工业部委下属外事局调过去的领导干部,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与“工业”更贴近,到时候还会面临一波转岗。

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调到同样82年才成立的“电子工业部”——这个部是那一年从“四机部”的班底基础上改设成立的。

国家之所以要在82年同步设立电子工业部、并且抽调一些外事人才过去。也是因为看到了韩国、湾湾的电子工业布局起家史后,摸清了“电子工业是一个极度需要外国上游产业链配合的行业”,需要统筹更多的进出口管理政策。

如同前面举的最简单例子:你要搞电子工业,十几年内国家都搞不出自己的高端芯片,如果外汇管制与其他行业一样,不许免税的来料加工转口贸易、不设计一套进口芯片专项专用的备案管理制度,这个行业又如何建设?

即使有些低端芯片,国内实现了国产化,但如果是侵权逆向的,又如何出口?

正如顾骜这次搞游戏机用到的Z80芯片,乃至原先的8080,就算80年代后国内靠逆向工程的手段攻破了,但制造出来的产品也只能在国内使用。如果顾骜拿着用了这种芯片的游戏机卖到曰本去创汇,妥妥地被英特尔告到底裤赔完——

中国要84年才有专利法,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执行上有松动。但曰本可是专利法非常完善的国家,你产品的销售地跟曰本沾边了,逆向工程的水货直接就是死。(机械类的东西就没这么严了,你把对方的结构逆向了,稍微改改,对方还不太容易告你。芯片盗版的话一告一个准,扯皮的机会都没有)

正因为电子工业部对外国上游产业链的需求、被卡脖子的程度最紧密;对下游创汇市场的外国法关切也最紧密,所以电子工业部成立之初,就注定是所有工业类部委中,对“既懂技术,又懂外事商贸法务”的综合型人才,需求最高的。

那些从工业类部委外事局挪到外资委干两年、再返调回电子工业部的官员,几乎个个都会被重用和得到高升,仕途速度比正常快得多。

顾骜估计,等自己两年后正式毕业时,外资委也快寿终正寝了。他也会被老上司带到新的部门去。

而他就准备把这一番理由、修饰一下、去掉穿越者才知道的穿帮点,用自己的推演预测口吻,向韩婷安利。

让她相信,“我是为了帮助国家摸索电子产业与国际上下游产业链的新配合形式”,才搞这块“试验田”的。

第39章 摸索前行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还没有任何政策趋势支持,但我觉得目前成立外资委统管创汇工作的规划,依然与外贸部存在职能重叠。

我们这些技术出身、又懂西方商务和知识产权法律的人才,最终归宿只会是未来某个国际产业链矛盾特别凸出的新产业部位。”

“别以为预见未来很难,只要国家坚持开放的路线,大多数事情都是可以通过观察比我们先发的西方国家的历史经验,来以古鉴今的。

我们现在的开放建设,和30年前曰本刚刚战后重建、然后赶上韩战契机快速复苏,是何等的相似。曰本人30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我们现在也会面临。

韩国人和对岸湾湾人10年前,甚至15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未来多少也要考虑。所以,我觉得电子信息产业会成为国家将来参与国际产业链的重要突破口。这不是我瞎猜的,我只是借鉴了韩国和湾湾前几年的布局而已。”

一个穿越者,如果要想让自己的合作伙伴相信:他一会儿要说的话,不是因为他穿越才知道的,而是他“预见和洞察力强大”的结果。

那么,他该如何欺骗呢?

别的历史阶段,顾骜不知道。

但是在开放后的中国,他很清楚——那就是假托一件事情,在30年前的曰本、10~15年前的韩国/湾湾发生过。

(注:75年左右,大陆和湾湾其实是差不多穷的,南北棒也差不多穷。所以是湾湾和韩国赶上了电子信息产业这一波风口,与大陆、北棒拉开了15年的差距。

凭良心说,常凯申搞经济是真辣鸡,比大陆同期还辣鸡。他带去那些黄金储备其实没对湾湾经济起什么作用,因为都是养军费花掉了。湾湾当时400万人口要养60多万军,还有海空装备,压力已经超过“1户1丁”的军队比了。

国内不太宣传这块,主要是因为湾湾父死子继,如果把常凯申经济上的无能彻底暴露出来,那就得承认常经国在这方面确实牛逼。所以索性就和稀泥。)

后世连预见房价崩盘的写手们,都在拿曰本80年代中期广场协议、湾湾韩国98东南亚金融海啸等类推预演呢,相信的人还不是多如牛毛。

如果到了90年代后期甚至新世纪,国人看多了这种论调,或许还会多个心眼想一想。但是在79年,这绝对是一种船新的视角,连韩婷这种放眼看世界的人,都被唬住了。

顾骜估计,自己以后想预言历史、聚拢团队人心的时候,至少可以靠这一招鲜吃遍天、吃到80年代中期,都没小弟敢反驳。

至于再往后要如何更换士气鸡汤配方,那都太遥远了,边走边看吧。

……

“说得我都心动了呢,虽然没有名分级别,终究是换了一条秘密战线为国家做贡献、踩一块试验田——怎么感觉我成了那种南下趟雷摸石的特区干部?”

韩婷跟顾骜深入聊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如是感慨。

顾骜费尽唇舌,终于可以欣喜:“韩老师,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那边的事务要是完全交给香江人,可不放心呐。”

就顾骜如今的势力而言,他是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作为他在曰本那边的代言人了。

韩婷虽然不懂技术,但毕竟有将近10年工作经验了,跟各国外国人都打交道很熟练,适合处理各种突发情况。至于技术,找个术业有专攻的对口人才,向韩婷汇报就是了。

“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早就挤兑得我没台阶下,还装无辜!”韩婷并非真怒,却也娇嗔地拍了顾骜的手背一下,以示惩戒。

居然算计、利用到自己老师头上。

顾骜才不理会被她教训呢,连忙涎皮赖脸地实锤具体条件:“韩老师,我这儿暂时给不了你正式编制,去了外国,也不讲究这个。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在港资公司那边的合同上,以及薪酬上给您些优待,您看可以么?”

听顾骜提到利益,韩婷又冷静了一些。她捋了一下马尾辫,轻嗔薄怒地提醒道:“虽然我们国内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美国人曰本人那边,这种‘对方当选掌权时利益输送、卸任后收受好处’的龌龊事,可是不少。你难不成又想腐蚀我?!”

顾骜微微有些汗颜。

如今国内普遍廉洁,那些“掌权时办事、退休后拿钱”的龌龊,都还没被发明出来呢,也没学坏。没想到韩婷见多识广,对洋人的堕落程度了解如此之深,竟然会举一反三。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顾骜只能火线补救,“韩老师,要不这样吧。在曰本那边,技术和具体销售业务的负责人,你在当地招聘,我给你这个权限。

你只要有本事压价,把对方的人力资源成本压到最低,然后我让港资母公司开给你的薪酬,比那些曰本雇员的最高薪酬再高30%。这总照顾到您的操守了吧?这已经是很低的了,又兼顾在曰本生活下去的必要开支。”

听顾骜立刻抛出这么一个弹性的条件,韩婷略一琢磨,便暗赞他思维缜密。

“行,既然你都想得这么透了,我就出去看看吧,就当用两年的时间,深入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我月底能办完这边的手续,国庆就可以出发。”

顾骜心算了一下钱塘那边的进度,基本上也要这个月过半,才能跟本市的电子厂谈创汇订单。等首批试流的货弄到曰本、等待焊接CPU和整机组装测试,也得十月中旬了,倒也赶得上。

于是,顾骜说出了最后一条条件:“为了身份方便,我会给你代持5%左右的股份。这样你以后出入境和申请长期签证也方便些——放心,我真不是腐蚀你,你觉得不过意的话,可以做成向我借款买入5%驻日公司股权,如果赔了,我给你一个保底价赎回条款好了。

我相信您不会反悔的——您说过,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不再依靠男人。而且您也没有孩子,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所以我相信你。”

韩婷本来还想反驳,听了顾骜最后的话,就咽回去了。

确实,她要那么多钱干嘛,充其量只要自己享受生活就够了,又没有人分享继承。

或许她此生最大的遗产,就是发现了几个优秀的好学生吧。

何必多此一举再定那些枉做小人的条款。

……

说服了韩婷之后,顾骜这边其他的准备工作也不得不加紧了。

他如今的资金链,其实又到了一个非常紧张的时刻——虽然一开始为了搞电子产业,有留下将近15万美元的启动资金。

不过后来买实验用的CPU、样机,以及给西角友宏私下交易,一共花掉了2万多美元。

而后来《远山的呼唤》正式上映时,顾骜也必须付清日方的版权尾款——译制的时候他可是只付了30%的,剩下的都要正式上映前给。

两部片子的尾款一给,七八万美元就没了。给游戏机产业弄个在日办事机构、以及来料备货,一共就不到5万美元了。

顾骜不得不根据两部电影的首期票房、宣传效果,先向此前招揽的几家港资广告主催款,先结算一期。

香江商人一个个精得跟鬼一样,基本上是不肯提前账期的。哪怕是4家商家中资金链最宽绰的、金利来的曾老板,都想拖一拖。

顾骜办法自然也是有的,无非就是给对方稍微打点折扣,承诺“提前回款95折”,或者“根据首周票房趋势、提前八折认购份额”,甚至允许对方对赌买断。

对方一看“按疗效收费”的生意,在已经验证疗效巨好的趋势后,居然还能“投降输一半”,自然颇有应景的。

金利来的曾老板,在与顾骜的代言人林国栋谈判了两轮后,足额打了30万港币的款子,买断了《远山的呼唤》和《伊豆的舞女》两部片子的片头广告费。

而顾骜一开始跟对方谈的,还是“每人次播放1分钱”,再加上提前认购回款的八折。

这就意味着曾总认为、按照现有趋势,这两部片子在大陆的总观影人次数,有可能突破4000万人。所以他才觉得掏这笔钱更划算。

其余几家没这么大魄力,只是认购了一部分提前回款的优惠额度。三家加起来也就跟曾老板一家的现金流差不多。

而那家港资钟表和玩具制造商,在合作了两部影片后,并未继续与顾骜合作下去的意向。这也就意味着后面几部即将在四季度陆续上映的片子,顾骜得拉新的广告商进来。

而金利来和香江鳄鱼,算是财大气粗了,要一直合作下去。

1980年前后港币对美元的汇率大约在5块多兑1美元,日元则是220~240兑1美元。人民币官汇是2比1换美元,而黑市接近了9块。

所以这就导致了按官汇港币只值4毛多人民币、而实际黑市上却值1块8以上,两者差了4.5倍。

有了这几笔香江客人预付的广告费,顾骜大概可以凑够后续两部译制片的日元尾款、以及电子游戏机行业的全部布局资金。

至于预付了3成的最后两部日语片,顾骜准备压到11月底再付清尾款、正式上映好了。到时候游戏机应该已经在曰本跑出一些销量,可以有现金流反哺了。

第40章 豪客

9月23日,国庆节前最后一个周末。

马风提前一天赶了北上的火车,不辞千里劳顿,进京向大佬汇报工作。

过去的这个暑假,乃至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马风过得无比充实,也成长了很多。

与顾骜这些资优生相比,仅仅考上大专的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机缘巧合的福利——顾骜虽然学历显贵,但外交学院严谨的治学态度,导致顾骜进入大三学年后,几乎没有长时间外出的机会。

很多需要各处协调的工作,他不得不下放给马风来盯紧,谁让大专生大三学年已经进入实习了、相对自由呢。

别看过去几个月,顾骜从广交会到香江到伊拉克,最后还在曰本布局了那么多,一顿操作猛如虎。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暑假,或者国家确有任务交给他的前提之下、顺便夹带点私活。

没任务就哪儿都去不了。不是签证的问题,而是学校根本不可能给请一周以上的长假。

这就是79年的大学制度严谨程度,顾骜在享受外交学院红利的同时,也不得不遵循时代的规矩。

月初的新生动员会上,顾骜因为被送了锦旗、做了表彰报告。但这并没有让他得到违反校纪的特权,充其量只是学校知道他可能有不少紧急事务要处理,因此给他的寝室额外拉了一部电话、加了一个分机号。

这在79年绝对也算一笔不小的福利了,因为直到82年之前,国家的邮电部门是根本不会接受个人的固定电话初装申请的。就算拿着大把的钱,也得挂靠一个国有单位的名义,才能用到电话。

有了一部自己的分机后,顾骜至少可以摆脱每天去邮电所拍电报、等对方通知这种迟钝的业务联络模式。更好地遥控自己在各个城市的马仔好好干活。至于电话费,顾骜还是非常上道地主动向学校交钱分摊。

而马风尽管只是师范生,进入大三学年后,却成功在省里的外贸部门捞到了挂靠的实习机会——这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优待,只因为马风比历史上早了五六年考上大学。

因为是第一届,人才特别稀缺,哪儿都少懂外语的,省里的外贸厅弄个英语师范生对口实习,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按照历史本来的轨迹,马风应该是毕业后先去杭电教几年英语,资历年纪都混大一些,才捞到去商务部开眼界的时机。

只能说是一步先步步先了。

刚刚到省外贸厅报到、开始实习的第一周,马风就赶上了顾骜需要向西湖电子厂下单、以港资公司名义进货游戏机半成品的事儿。

于是马风就意气风发地带着“港商”去见了本部门的领导。

省里的外贸官员瞬间对他刮目相看:这小子不愧是首届高考杀出来的“高材生”,做事儿就是有一套!居然刚实习几天就拉到“港商”了?

还是创汇的订单、对方直接拿着港币要进货?

没说的,外贸厅的官员立刻跑了西湖电子厂,层层下压要求协调生产和原材料。那些为本省消费者生产电视机的活儿先放一放,创汇要紧。

开始时,马风也提前以私人身份去西湖电子厂打过招呼,本来完全是出于好心,想让对方先准备起来。结果却被当成骗子轰了出来。

这次正儿八经带着省厅的有关领导去,瞬间180度大反转,把电子厂的负责人说得服服帖帖。

有了“拉来港商”的业绩后,省厅负责分管马风实习的直接领导,就对他采取了半放羊的态度——只要能拿出成绩,想去哪里晃都给开介绍信。

马风夹带私活的能力也就猛增,连带着译制片、引进片拉广告主这种事情,都可以为顾骜代劳。即使每周跑两趟沪江,学校也只会以为他在厅里,而厅里则以为他在学校。

沪江电影制片厂不愧是国内三大厂之一,比钱塘的小厂资源丰富得多。这三个月里,马风的翻译社接的“体力活”,也比上学期跟钱塘厂合作时,扩大了整整20倍。

把那些只是做个字幕、不可能过审的限制片都算上,翻译社十几个人累计翻了上百部,光马风个人的中介利润就有2万块了。这一切都让他有了鸟枪换炮的信心。

如今,西湖电子厂试产的最早几台样机已经出来了,顾骜手头后续四部曰本电影的拉广告业务也有了点意向眉目,马风特地赶来京城,做一个整体的月度汇报。

……

顾骜从来都不会亏待马仔,为他出力的人,都会重赏笼络人心,而且发钱发福利绝对赏罚分明。

所以他为马风安排了足够放松的行程,还亲自开车去崇文门火车站接他。

马风风尘仆仆地下了火车,就钻进顾骜的伏尔加里,一脸兴奋,从崇文门回外交学院这短短两公里路,就兢兢业业地开始汇报:

“顾哥,这是试流样机的测试报告——我让电子厂的人,按你的要求,做了个测试版,把Z80测试芯片做在一块接插板上,直接扣到样机上,就能试跑了。板子质量问题,应该都能黑盒测出来。”

“邻省江南省的一家酒厂,洋河,还有我们本市的烟厂利群,挺眼红‘伊力特曲’白酒广告的传达效果,我跑译制片的时候,顺便兜来这两个投放意向。我也按你批的额度,稍微给了点折扣。赣省的四特酒我也接触过了,人家舍不得钱,想看伊力特曲实际增销效果再定。”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干得不错。先歇歇吧。请你吃顿好的,下午带你一边玩一边聊。”顾骜说着,车已经开回学校,便让马风暂且打住。

他把马风给他带的一些东西,先搬回寝室,又喊上了一起做译制片的杨信,然后给马风在学校附近的招待所开了个住处。

隔壁就是京西宾馆了,着实让马风有些受宠若惊。他活到17岁,还没住过这么高档的地方,而且是第一次来京城。

午餐是在全聚德吃的烤鸭,饭后带马风去城楼和博物院转悠了一圈。

马风兴奋之余,工作上有些自己搞不定的事儿,也忍不住要提:“顾哥,利群和洋河这两家的广告片,可能要咱联系资源帮忙拍呢,跟伊力特一个路数。国内的厂子,跟港商不能比,这方面没门路啊,也找不到本地的广告厂。”

79年是没有广告公司的,拍广告都是影视制片厂兼的,基本上不讲艺术性,就传达个画面。所以顾骜上次随便找两个野路子摄影师拍,然后自己指点设计思路,效果都能比制片厂的人好。

不过,站在TAM城楼上,望着下面的广场,嘴里却在谈生意,怎么看都有几分煞风景。

“风仔,你不要急。我心里都有数——过会儿带你认识几个朋友,这方面的资源,到时候你可以直接跟他们联系。”顾骜看马风实在是无心旅游,决定还是提前结束休息时间。

一脚油门杀向北影,途中顾骜干脆利落地让马风做选择题:“过会儿聊事,你选择看电影,还是喝下午茶,要不全运会。”

“电影都快看吐了,一堆大男人看什么电影,”马风毫不拘束地吐槽,“对哦,京城目前在开全运会呢,正好来了,怎么能错过,要不就看点儿比赛吧?最好有足球赛。顾哥你搞得到票么?”

第四届全运会,于79年9月15日至30日,在京城举办。如今刚刚过半,正是各项赛事热烈的时候,到下周末,就要闭幕式了。

如今中国还未参加过奥运会。亚运会也是5年前才刚刚参加,只去过德黑兰和曼谷。加上媒体的封闭,对国人来说,看看全运会已经是非常高档次的享受了——只有这个能现场看。

马风刚好赶上来京城,自然不愿意错过。

两人闲聊着,已经到了北影,顾骜轻车熟路喊上张一谋顾常卫,让他们坐后排。

“顾老板,又有练手的机会呢?”张一谋期待地问。

“马上就有了——给你们介绍个朋友,这是我同事,马风。我最近忙,以后译制片贴片的生意,他帮我跑,你们多联系。”

“这两位就是我刚才说的张一谋、顾常卫,将来说不定是大导演大摄影师哦。”

顾骜不希望马风因为有钱就显得骄傲,得罪人,所以给他提了个醒。

事实上这完全是多余的,马风的情商比顾骜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根本不会傲慢凌人。

他笑呵呵地给两人递名片、说笑暗捧,让人如沐春风。

“张导,顾导,你们年纪大,叫我小马就可以了。这次我手头就火烧眉毛了,堆了一个烟一个酒,两条广告没人拍。以后劳驾的机会还多着呢。”

“小马你太客气了,顾老板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们出钱买胶片租器材给咱练手,那就是我们的‘美第奇’了。”

美第奇家族,文艺复兴时翡冷翠的议长、首富,著名艺术赞助人。没有这家人,文艺复兴三杰和波提切利说不定连油画颜料都买不起。

张一谋这样给马风商业互吹,显然是很高的评价了。

同时也能隐隐然看出他的自傲:你是我的美第奇,那我自己岂不就是达芬奇了?

等一队人商业互吹完了,开车的顾骜才插话:“我们去工体吧,我手头有票,还是预备招待外宾的好位置。你们想看啥比赛跟我说。”

“呦,有比赛看呢,顾老板真是能量大。有球赛么?”张一谋暗暗感慨。

“今天好像没球赛,要不还是去室内馆吧,体操那些观赏性好,露天场今天都只有田径。”一旁的顾常卫倒是个体育迷,居然提前就对报纸上的赛程了然于胸。

“行,那就看体操吧,一会儿边看边聊。”顾骜手笔很是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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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场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

去年曼谷亚运会的时候,张一谋、顾常卫和马风他们学校里,都还没有电视机,所以他们都是从报纸上获取亚运会的相关信息,然后靠脑补中国队夺取一枚枚金牌时的英姿。

虽然因为中国队才第二次参加亚运会、竞技体育的举国体制还没建立起来,所以在金牌榜上依然惜败于曰本,仅居亚洲第二。不过对于积贫积弱已久的人们来说,第二也不错了,足以鼓舞民心士气。

如此算来,今天的全运会,就不仅是张马顾三人第一次现场看到国家级体育比赛,甚至此前连电视都没看过。

他们自然是看到什么都新鲜。

男子单杠场地上,桂西队的16岁小将李宁做单臂大回环,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惊呼。

而女子高低杠场地上,八一队马燕红的腰部换杠,则会吸引来一阵阵怜香惜玉的抽气声,似乎观众都能对选手拿肚子停杠的剧痛感同身受。

至于鞍马场地上的托马斯全旋……哦不好意思跑错片场了。这动作要等仨月后的匹兹堡世锦赛、才被库尔特.托马斯发明出来,所以目前地球上还没人会。

目睹酷炫之余,所有人对顾骜弄票的能量也愈发肃然起敬——这么高规格的比赛,居然说想看就能马上变出票来,手笔太逆天了。

马风甚至觉得,哪怕今儿个没有正事,只是为了看比赛,自费从钱塘赶来一趟京城都值了。

旁边看台区上,那些四九城里喜欢指点江山的老少爷们儿,也纷纷对着这边外宾区几张明显是中国人脸的人指指点点,但谁都知道这种指点的背后,全都是羡慕。

体操比赛不可能一直高潮,在精彩动作的间歇,马风也能逮住机会,跟张一谋聊些生意上的正事儿。

自从刚才互相认识的时候、听说伊力特曲的广告是张一谋拍的,马风就打定了主意这次的洋河大曲和利群烟都一事不烦二主了。

两人聊着聊着,自然会扯到广告创意上。洋河还好搞定,马风基本上就按照前一个白酒广告,想走拉风酷炫吸眼球的路数,虽然没多大突破,但应付如今的观众审美,已然足够。

聊到利群烟的时候,马风还想乘胜追击,走耍帅路线。

不过一旁的顾骜听见后,却委婉地制止了他。

“马子,这事儿不能这么办,烟毕竟不是什么正面的东西,虽然国家目前没有相关政策,但为了你们,尤其是张导将来的名声,还是别这么拍了。”

“呦,顾哥你这就寒碜我了,我就一念书的摄影师,千万别喊我张导。”张一谋连忙谦虚。

顾骜摆摆手,示意这些细节不重要。

国内对广告业的立法是很滞后的,90年代初才有。但在广告法出现之前,已经有相关的行政法规,会对广告内容的审批作出规范。

比如87年的《广告管理条例》,乃至更早的《广告管理暂行条例》。

其中“暂行条例”是82年就颁布了,跟《商标法》一起捆绑出来的。

马风如果强行给香烟打直接正面的广告,两年内倒是没问题,可毕竟容易给艺术家留下黑历史。

张一谋顾常卫将来的艺界名声会很值钱,顾骜不希望现在太随性,闹得将来他们后悔。

“那顾哥你觉得这个广告怎么打呢?利群家的我毕竟已经接了,毁约很难办啊,以后就找不到人合作了。要不将来咱少拿点烟厂的钱,这条先给对方做了?”马风还是很听顾骜劝的,只是有些惋惜。

79年,国内做消费品的厂子,个个都缺钱,即使看到了同行吃桃子的先例,有魄力花大钱打广告的依然占少数。烟厂算是仅有的税前利润爆棚的单位。

顾骜也理解马风的难处,委婉地剖析:“我没让你不给烟打广告,只是要注意宣传口径。不要出现产品,不能表现烟的帅气、男人。但是体现一点文化哲学内涵还是可以的嘛。”

“文化哲学内涵?”马风暗暗叫苦,“那对方估计不肯掏这么贵的广告费了吧?产品脸都不能露,肯定得打折了。”

后世的烟草集团肯花大钱打不露脸的广告,那是因为法律已经规定了。而现在法律没规定,制片方却要主动让厂家打折扣,说服工作的难度自然是不同的。

不过,也幸好是利群了,顾骜想起前世看到的颇有哲学拔高的原作,就知道如何劝说了。

顾骜:“能不能让对方厂长接受,就看你怎么吹嘘广告设计了,忽悠的口才好,照样可以劝服。”

马风:“那顾哥你说说,这个该怎么表现?”

顾骜端着两根指头,敏锐地说:“抽烟肯定是不好的,所以我们肯定不能颠倒是非说抽烟好,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说另一件事情更不好,那就是失去自由意志。”

饶是马风已经算天子第二号大忽悠,还是被顾骜的思维跳跃性晃得找不着北了。

而一直旁听的张一谋和顾常卫,更是惊讶得连马燕红的精彩高低杠都不看了,注意力全部被顾骜的装逼言论吸引:“这都行?”

顾骜智珠在握:“怎么不行,我们这样假设好了——首先,计算机你们都见过吧?”

三人异口同声:“听说过,没见过。”

“咳,没见过不要紧,听我说结论就是了,”顾骜没想到大家居然还没见过,“计算机诞生30多年来,运算能力发展有多快?十五年前,英特尔公司的联合创始人戈登.摩尔就提出了‘每过18个月单位密度CPU运算速度翻倍’的预测,被称作摩尔定律。

这个定律至今一直有效,在电子载体这个时代里,也会继续有效下去,持续几十年。所以计算机的处理速度,是每15年翻1000倍。我们现在是初代计算机的百万倍,三十年后是我们现在的百万倍。

技术发展到那时候,阿兰图灵所说的人工智能或许还不能彻底实现,但在某些判断、统计和推演上,超越人类,是轻轻松松的。

那么我们假设,如果有一天,你有一个传感器助手,能监控你的生理指标、然后用计算机进行数据分析,告诉你你如果今天再吃一包巧克力,就会增加万分之一的糖尿病风险,你是吃还是不吃?

如果他进一步告诉你,根据你现在的身体综合状况,你补充某种维生素、甚至吃某种处方药,对你的健康状况有好处,你是做还是不做?就算,我们假设它预测成功的概率不能全对,但误诊率绝对比人类医生要低——至少比说‘吸烟有害健康’的人类医生要低。

马风,你还记得我是怎么从太东电器手上,把射击游戏机的概念攫取过来的么?你还记得,希捷是怎么从上一代IBM硬盘供应商那里,把市场抢过来的么?

就是因为上一代硬盘商和太东电器太相信市场调研数据了!因为革命的东西,永远不是归纳数据能够演绎出来的,这是一个底层颠覆的东西。

人类如果做什么事情,都追求‘根据大数据来说最划算’,那他还做什么人呢?直接去做机器就好了。允许不划算,至少在某些情况下、有权做出不是最划算的选择,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崇高所在。

你从一个高峰迈向另一个更高的高峰之间,不是一路往上走的,而是要先下山。如果时时刻刻要最划算,你就不肯下山了,一辈子限制在第一个山峰上了。

所以,人类应该享有生命健康权,这是基本人权之一。但是在生命健康权之外,更崇高的是选择的自由,是自由意志——包括一个人有权选择暂时自我伤害,哪怕没有理由。因为机器人是永远不会无缘无故自我伤害的,它们太效率了。有权自我伤害的,才是崇高的革命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读完这首诗,你觉得为了自由意志,抛弃几分钟寿命还算很难么?

其实我也不爱抽烟,但我抽的不是烟,我是在提醒自己,哪怕有一天,计算机发达到能帮我做一切选择,但我至少还有选择自我伤害的自由——

当然了,烟这个东西肯定是不好的,因为它有成瘾性,用任何有成瘾性的东西来提醒自己自由意志,往往是逃离了前一种精神控制外力、却被另一种外力俘获。我刚才的理论,如果要想完美,最好是换取一种没有成瘾性的自我伤害渠道。”

三个人都听得目瞪狗呆。

卧槽?汉语的忽悠技术,竟然能发挥到如此高绝的程度?

简直是高山仰止。

生死人,肉白骨。

“这……不能否定健康,但是用自由和健康来让人们做出选择?顾哥您是怎么想到这个角度的?”马风惊骇地呢喃着,似乎发现了口才的新大陆,也陷入了又一次深层的反思,

“今日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唉,我这种当老师培训出来的口才,到底不如顾哥这种按外交官培养出来的口才。”

顾骜笑道:“其实也不难,美国人几年前就有万宝路的御用说客在研究这些话术了。我不过是与国际接轨。他们最大的武器,就是用‘健康’和‘反抗权威意见’来让消费者权衡。

美国人都是很叛逆的,就算他们真知道吸烟不健康,但是他们能抵御得住‘我的事情我做主,让专家叫兽滚尼玛蛋别在老子面前哔哔’的诱惑么?

要不是我们中国人还比较淳朴,还愿意相信专家,我连刚才那番‘本土化移植’的工作都不用做,直接把美国人的台词翻译过来就行了。”

三人窃窃私语,兴奋不已,都觉得话题已经上升到了艺术哲学的层次。

“那顾哥您觉得广告语怎么设计比较好呢?”马风已经彻底膜拜,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那就帮人帮到底吧。

顾骜清了清嗓子:“你们就拍一个旅行者的宣传片。旁白这样配:人生就像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利群,让心灵去旅行。

翻译一下呢,烟民们听了,脑内自然会翻译成这样:人生就像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活得爽。老子连利群都没得抽,活那么久干嘛。”

“外交官颠倒黑白的口才,就是牛逼啊。唉,比不了比不了。这个词拿过去,加上刚才的解说,人家烟厂厂长肯定心服口服,不出现产品都肯乖乖掏钱了。”

第42章 脑洞大如天

30年后,彼得蒂尔有句名言:人们想要的是会飞的汽车,但硅谷只会塞给大家140个字符。

这话是指科技进步被锁死在修修补补层面,而越来越少有彻底掀桌灭世级别的壮举。

大多数有识之士的反思是这样的:“大数据分析”太猖狂了,所以投资人们越来越“划算”,而把肯“试错”的妄想家逼到了越来越天使轮的角落。

如果刘大师晚5年创作《三体》,他就不用大费周章设计三体人派智子、锁死人类科技的桥段了;只要写三体人控制社交魔头FACEBOOK、把全人类都培养成追逐**乐流行趋势的跟风猪就行。

这就是改良与革命的悖论吧——上一个时代“优化效率/产品体验”的改良做得越好,那么下一个时代的颠覆性革命就来得越晚。正如Marx的预言并没有在资本发达的西欧应验,而是出现在了资本生硬的俄国。

数据分析是个优化效率的好东西,自然也是技术革命的绊脚石。

作为后世在支付宝干过的有识之士,顾骜对此中两面性的认识,自然是非常高屋建瓴而又全面的。

所以尽管不喜欢抽烟,但他却不吝借机警世:做错事不要紧,但不能因为害怕犯错,而丢掉自由意志、把选择权交给权威或者机器。

同样,也借机把上辈子马风的梦想,凝练之后重新潜移默化的反向灌输。免得因为此生太过顺风顺水,而让马风成为一个肤浅的人。

顾骜担不起这个历史责任。

有梦想的人,总是越多越好,吧。

……

废话少说,一言以蔽之,顾骜在广告拍摄的策划上,彻底镇住了同行的小伙伴,也向新朋友清晰传达了他的目光高远。

众人感慨之余,重新把心思拽回观看比赛上。

不一会儿,当天的杠上比赛就结束了。李宁和马燕红分别夺取了男女项目的冠军,一位体委官员为他们颁了奖。

体操赛事结束后,部分买单场票的观众,或者是对后续项目不感兴趣的,就纷纷退场。

而顾骜这些弄了联票的,则稍事休息,准备一会儿继续。

“下一场什么项目?自由体操?看他们在收拾场地。”事不关己的张一谋随口一问。

旁边的顾常卫拉过张赛程单,扫了一眼:“是武术。”

然后大伙儿继续聊生意。

马风顺着刚才的话题,又提到了上次伊力特曲的表现手法,对张一谋的拍摄大加赞赏:

“老张,上次那个片子,虽然是广告,但真是帅。你们怎么拍的呢?我原先看过老的战争片,这种奔驰中的人,都是由远及近又继续拉远,一忽儿就过去了。

你们拍的时候,就追在顾哥旁边足足十几秒,太帅气了。这次的洋河你们也能这么弄么?利群那个‘旅行’元素,也能这么表现么?”

如果是半年前的马风,肯定问不出这么专业的问题,因为他对摄影肯定一窍不通。但既然现在跟着制片厂的人厮混生意了这么久,推拉摇移跟这些基本常识概念好歹清楚了。

60年代乃至更久以前的运动场景拍摄,都是摄像机镜头追着人或者车拍的,但很少有摄像机机位本身跟着演员跑的。

最多在移动范围不大的时候,花费高价、在摄影棚里特地搭一段轨道车,但最多只有10几米,而且野外很难弄。

所以遇到跑马的场景,表现手法只能是看到一个人飞驰靠近、然后又绝尘而去。这样很容易体现马的“快”,但却不容易展示骑士最后弯弓勒马、人立而起、然后仰头痛饮的豪气,必须得切换机位。

而上次顾常卫掌机的时候,却是坐在车后座上,举着摄像机跟着顾骜拍,那效果的拉风程度,就绝非眼下其他摄影师可比了。

马风觉得那个很耍帅,自然希望他接回来的单子也有这么好的待遇。

张一谋顾常卫听了,却是连连叫苦:“小马,你这就不懂行情了,野外机位跟拍,那得多难,老顾这是天赋异禀,都试了好多次,抖废了几百尺胶卷才拍成的。

这都没能一镜到底、还靠我后期剪了两刀才圆回去。可把咱折腾惨了,你还是别开这个口了。”

马风不了解其中难度,茫然地看着顾骜,试图让大佬“主持公道”。

顾骜也是暗暗好笑:外行看热闹,自然不体谅专业人士的辛苦。

上次这个机位跟拍,在不借助进口器材的情况下,其实放眼全国,估计也就顾常卫一个人拍得出来——人家毕竟是后世天字第一号的摄影师,天赋异禀,天生那手感就特别稳,相当于是“人机合一”的境界。

即便如此,最后的拍摄效果也微微有些抖,不过不影响观看体验,反而给了观众一种“凌厉”的感觉。

顾骜把这里面的原理大致解释了一下,马风才很羞愧的样子,收回了自己的需求:“原来野外跟拍这么难的……我没学过摄影,老张老顾,你们别见怪。”

顾常卫商业互吹地笑笑:“没事儿,其实你非要野外跟拍丝毫不抖的拉风效果,也不是不可能啊。你们不是跟港商有关系么,我听说好莱坞那边,三四年前就有一种叫‘斯坦迪康’的设备了。

这两年又有所发展,有大型装在车上防抖的,也有背心一样穿在摄影师身上的。我看圈子里的前沿动态,好像香江邵氏就斥巨资买了一套车载的,还在香江的报纸上吹嘘过,我们导师跟咱说过这新闻。”

“斯坦迪康”,也就是英语steady-cam的音译,cam是camera的缩写。所以意译就是“相机稳定器”,顾名思义是一种机械防抖设备。

几十年后,哪怕是手机这样的小玩意儿,都会有“光学防抖”的设计,具体就是在摄像头旁边弄一些运动补偿器,然后与手机本身的G-sensor(重力加速度传感器)联控,进行闭环反馈补偿控制,甚至靠图形软件计算补偿。

但是在70年代,斯坦迪康还没有任何软件补偿,都是些巨大的纯机械补偿设备、加上简单的芯片和控制电路。因为这东西1973年才在好莱坞的实验室里测试出来,75年左右刚刚在好莱坞试商用。

一开始都是车载的大型设备,77年好莱坞才出现了第一套背心式的,也就是可以由摄影师穿在身上。

历史上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整个80年代都没有进入中国,一直到92年进一步开放后,才有进口。

国人想体验“中国人首次用斯坦迪康拍野外运动机位”的效果,可以回去看94版《三国演义》。第30集“舌战群儒”中,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那些“从赵云视角往后看、看着曹军战将纷纷从两侧往后落马”的镜头,就算当时斯坦迪康应用的最高技术写照了。

马风并不是很懂行,他跟沪江制片厂的徐凌厮混了那么久,都没听说过“斯坦迪康”这个名词,如今听顾常卫说,美国那边都才出现了两年,顿时心疼起自己的钱包来。

“这东西……应该很贵吧?”他都不敢大声问。

“刚出来的新东西,肯定贵了。听说好莱坞那边精度最高的款式,至少十几万美金一台。”顾常卫倒也敢开口,毕竟他只是当摆摆龙门阵,扯扯西洋镜,并不觉得有人会打算买。

“嘶……”马风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歇了念头。

十几万美金,新技术刚诞生的时候,要价还真是黑呐。这点钱,都够顾哥再引进两部曰本片在内地的版权了吧,居然只拿去买一件给摄影师防抖的辅助设备?

咱还是宁可继续固定机位拍摄吧,不追求机位的野战跟拍了……

然而,就在当事人都歇了念头的时候,本来置身事外的顾骜却开口了:

“这种东西,其实也能国产化吧?芯片和控制电路应该没什么难度,关键是惯性传感器,或者说重力加速度传感器的灵敏度、还有响应反馈速度问题。精度越高、反馈计算越快,防抖效果就越好。”

顾骜后世作为码农,跟智能手机软件打交道不要太多,这里面的原理自然是触类旁通。

“传感器啊……好像很高端的样子。美国人能卖那么贵,是不是因为这种传感器只有他们才能造?”马风不懂技术,只能虚心捧哏。

顾骜内心盘点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分析:“也不是,所谓的加速度传感器,核心只是陀螺仪,不追求精度的话,国内能生产的多了去了——嗯,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应该是海军导弹研究所的。

反舰导弹要用到的惯导误差消除器,对陀螺仪的精度要求最高。就不知道我们目前反舰导弹用的,能不能赶得上美国人民用的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反舰导弹呢?防空导弹反而不好么?”马风直觉觉得防空导弹跟踪的目标速度更快、导弹也更机动灵活,便有此一问。

“这你就外行了。防空导弹是全程在高空飞行的,不存在利用地球曲率躲避地方雷达死角盲区的问题。敌我的雷达自始至终都可以照得到对方,导弹的惯导误差修正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而反舰导弹战斗部载药量要比防空导弹大几十倍甚至百倍。所以纯靠机动性全程突防很难,必须动隐蔽自身的脑筋。同时幸好反舰导弹要攻击的目标是水面上的,所以导弹就可以贴海超低空飞行、利用地球曲率躲在对方雷达的死角盲区里靠近。

这时候,中间有几百公里双方的雷达都是互相照不到对方的,必须靠一开始设定的目标轨迹飞行。这时候惯性导航的精度与误差消弭,就非常重要了。

所以说,要把某种军用技术挪到民用上,给摄像机做防抖反馈。如果仅考虑‘传感器精度’这一项,绝对应该找海军导弹所的人。不知道海军目前的惯导传感器,有没有达到法国人60年代初‘飞鱼’导弹的精度……”

顾骜自言自语到后来,旁边三个人已经听得一脸懵逼,也被顾骜这种发散到变态的脑洞给惊了。

直到赛场上一声轰然惊叫,才把顾骜从瞎脑补中扯回来。

“哎呀不好!那个金牌选手扭伤了!刚才这个动作太危险了!”

“完了完了,这么重的伤,运动员生涯肯定要终结了。这辈子没前途了,太可惜了。”

“不过人家都已经拿到第5块全国金牌了,值了。”

顾骜回过神来:“怎么回事?”

张一谋指着说:“那个武术套路比赛的选手,好像是受伤了,不过他还是撑到了结束,估计还是金牌。刚才那个动作太精彩了。”

顾常卫:“我刚才听到报幕了,好像叫李联杰。跟顾哥小马同岁吧,这么年轻,前途就没了,真可惜。”

第43章 一颗样板工程的石头

“顾哥,听你刚才的分析,难道你真打算将来自己搞电子厂生产斯坦迪康倒腾?还问给海军造反舰导弹的***厂进货陀螺仪和力回馈传感器?

这东西亚洲范围内有市场么?而且海军的厂也不可能给你供精密部件吧?我知道你认识海军装备规划所的章研究员,但那份交情顶不了这么大用吧。”

马风琢磨了好久,没能回过味儿来,结果就理解串了。

“谁说我要问海军***厂进货造斯坦迪康了?你这理解力有问题呐。”顾骜也被马风的误会逗笑了,

“当然,我不排除将来时机成熟,这个真能赚钱的时候,做做看。但眼下明显不是时机——我只是从刚才的探讨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美国人目前最顶尖的民用技术,已经超过了我国闭关锁国多年后、军用的技术了?

你想,要是真买一台十几万美金的好莱坞精度最顶配斯坦迪康回来,拆开来逆向,万一里面的陀螺仪精度比鹰击-4反舰导弹上的陀螺仪精度还高、响应速度还快呢?这话不能多说,反正我心里有数。”

顾骜说着说着,也不想显摆了,最后半句已经是压低了音量。

三个多月之前,在伊拉克的时候,顾骜就跟章忠聊过对伊拉克推销国产新一代反舰导弹、并借此预期订单催促国内加大对“鹰击-5”的研发投入。

顾骜内心打的算盘,当然是赶上马岛战争前出货给阿根廷、给英狗添堵,来年好为国争取更多谈判筹码。

章忠如今虽然名义上调去伊拉克的中建公司了,但顾骜知道他依然算是为国奋斗在秘密战线上的无名英雄,这事儿应该有在推动。

但今天的探讨,让顾骜看到了进一步为国做些微小贡献、促进“鹰击-5”研发速度的机会。

在美国,加州是军用科技转民的前沿阵地。

事实上60年代中期以来,硅谷的飞速崛起,就是与NASA的“阿波罗”登月计划后、大量军用航天电子控制科技的民间下沉有关。

摩尔提出摩尔定律是1965年,“阿波罗”计划的实施是61年,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是69年。这几个点在时间维度上的纠葛,便可以看出其中端倪。

除了硅谷之外,南加州的好莱坞也与之辉映,一南一北堪称当时转民技术应用场景的双壁。很多军备竞赛中盲目上马的技术,为了回个本,往往在稍微落后于苏联新一代产品后,就逐步解禁,在民用领域捞点钱回来。

换句话说,只要某一样东西落后于苏联,那就是比较有可能转民用的。这种东西苏联人费尽心机弄去,不一定有研究价值,但对当时的中国则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实话实说,当时中国的军工科技肯定是落后于苏联一大截的,所以“美国转民技术已经落后于苏联军用、但依然领先于中**用”的这部分差额,就很有发掘的潜力了。

如果能买个回来直接研究,不比自己继续闭门埋头苦干要快一些么?

在今年1月份中美正式建交并互派大使之前,巴统对华的管制是比较严格的,当时的对华禁运技术物资,比对苏禁运还多出500多项——对苏是900多项,对华是1400多项。

(巴统:巴黎-统筹委员会,一个北约对华约的技术封锁组织)

之所以当初要这么定,就是因为美国人脑子很清醒:中国的技术比苏联还落后不少。

因此前面900项技术,是“对苏对华都该禁运,因为它们都搞不出来”的。

而后500项技术,就是“苏联人能搞出来,我们禁了也没意义,反而少赚钱;但中国人还搞不出来,所以我们只禁对华不禁对苏”的。

现在,因为美国对华关系改善,巴统已经不再专门做后续那500项“只禁华不禁苏”的差额部分名单维护工作了,但也一时没正式取消。

对华“绿区技术”的禁运,要到82年才会正式撤销;再到85年则彻底将“是否禁运的审批权”下放到各个成员国,而不是由美国统管。

国内方面,各个工业部的外事局,也是第一批感受到风向转变的。所以各个外事局的主要工作,除了创汇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检索有哪些曾经对我们禁运、但现在可以灰色状态解禁的东西。

一旦统计出来,那就想办法搞回来,填补国内科研空白。

只可惜,因为外事工作管理还政出数门比较忙乱,刚刚打开国门第一年,大家都没有统筹经验,所以具体工作方式还停留在“部署国企有技术攻关难题解决不了、主动上报到外事局,然后外事局开始暗访海外引进可能”这样的工作流程上。

这就相当于后世那些高科技公司,市场部有什么需求,却无法快速传达到研发部。研发部有什么难题需要外协资源,供应链管理部又不主动了解、兜底沟通。

顾骜在一机部的外事局实习,也有半年多了。他的日常工作中,也处理过一两桩这种需求,至于看包处长和别的领导、前辈处理,就更多了。

以他后世在阿狸观察到的那种“快速响应市场与外协需求”工作模式,顾骜知道外事局目前这样一事一办效率肯定是很低下的。但他人微言轻,不可能有资格提出什么“制度建设”上的谏言。

这种务虚的事儿,只有大领导才有资格做。

但今天的谈话,却让他发现了一个契机:或许可以自己先做个样板案例出来,摸出一块石头,然后让领导发现,由领导总结定性,形成方法,再向全部门甚至兄弟单位的外事局推广……

所以说,斯坦迪康本身并不是关键,反舰导弹制导用的精密陀螺仪也不是。

甚至“加速鹰击-5反舰导弹的研发进程”,都不算最大的功劳。

关键是总结出一套“快速补足我们与苏联可抄袭技术差距”的工作方法和流程。

这里面的功劳就大了,又是一个样板典型。

“听说好莱坞最贵的斯坦迪康也就十几万美元……可要是我运作一下,利用港资电影版权代理公司的壳子,再借一层皮来,装成邵一夫老先生的代理人呢?

跑去好莱坞跟最顶级的电影工业技术公司洽谈,要求定制一套‘比目前好莱坞精度最高的还要高’的斯坦迪康来,会不会触及美国军转民技术的最高标准?

香江目前属于‘自由世界’,加上香江电影产业目前的蓬勃发展、红遍东南亚、进军全世界。伪装成无线的说客,寻求局部电影技术反超好莱坞、制造宣传噱头,应该不会引起中情局的注意……”

顾骜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这个事情大有可为。

这个都是有历史明证的,因为就在去年,香江影视界的大佬邵老先生,真的花了200多万美金,从好莱坞买了一套据说全亚洲第一的摄影棚器材。

电影产业要想在导演、演员水平上突破,那是比较难的。但硬件设备上反超好莱坞、制造点噱头哗众取宠,那是很容易的,也是常见的宣传伎俩。

至于东西拿回来之后,顾骜再找借口借给中戏用一下,那对方也管不着,估计都不会注意。最后秘密进一下海军装备研究所,美国人就更不知道了——

再说了,后世的LN号,一开始不也是被澳县某博彩商人用“改建赌-场”的名义买回来的么,最后不也成了航空母舰。

如果最终国产化真的牛逼了,能把精度足够的陀螺仪淘换到民用元器件领域,而顾骜的电子产业布局到时候也到位了,那他也不反对让自家的电子厂国产化一把斯坦迪康——只不过那已经是附带的添头,赚点零花钱罢了。

“不过,这个需求不适合由我自己来提出……我毕竟是一机部外事局的,手伸到兵器工业部外事局那儿提需求,有点管的太宽了。

罢了,回去后给章忠打个电话,让他从伊拉克发需求回来,提醒他局里的同事,来一机部外事局借港资背景好了。这样这个活儿最后还是落我手上,这学期想出国的借口也能淘澄够。”

这事儿真要是批下来、准备实施,那学校和局里肯定不会再限制顾骜的行踪,估计他想去美国曰本香江,随便都能签下来。请假也是一请一个准。

哪怕只是为了在这个治学严谨的时代机动请假,顾骜都该对这事儿热心一点。

想到这儿,整个计划彻底融会贯通起来。

没想到跟着马风张一谋开半天体育比赛,都能收获如此多的启发,真是他的福将呐。

……

“嘿,顾哥你怎么了。刚才就坐那儿傻乐发愣呢,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

体操馆内,看台上的观众都走了大半了,整个空荡下来。而顾骜还坐在那儿一副罗丹的“思想者”雕塑造型,让马风不得不提醒他。

“啊?没啥,哪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不懂的!”事涉机密,顾骜暂时不想告诉马风。不是不信任,而是工作纪律。

“比赛都结束了!你还不走么?”

“都结束了?这么快?”顾骜这才大吃一惊,注意到环境。

他每次冒坏水到心流状态,都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那就走吧?”张一谋探询道。

第44章 雪中送炭

“阿杰,你要坚强一点啊。不就是退役么,刘师兄也是拿过金牌的,他退役之后不也……至少能到文工团搞点舞台表演么。你这个伤,只是不能比赛了,强度低一些的活儿应该没问题的……”

“师姐,谢谢,你别拿刘师兄的例子安慰我了,他爸就是文工团的,我怎么能比。阿强和柱子不也是因伤退役么,现在还不是一个落到给人个体户小饭店送煤气、一个蹬三轮车给供销社送啤酒……”

工体体操馆后台,运动员休息室里,刚刚拿到金牌的17岁少年李联杰,迷惘而又痛苦地抱着脑袋坐在那里。

他夺取了人生的第5块全运会金牌,但最后赛场上旧伤复发,并且更严重了,队医说他已经不能再当运动员。

前途一片灰暗。

就在他最低潮的时候,休息室门口一阵微微的骚动,然后所有人都散开了,殷勤地把来客迎了进来。

李联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一眼就觉得非常高档西服的峻拔少年,引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客人进来了。还装模作样地叽里呱啦一阵外语,然后再翻成中文:

“我是外交部的,这位国际友人想慰问一下伤员、了解一下我国运动员的体育精神,不知道能单独待一会儿么?”

所有人都不疑有他,全部恭恭敬敬退了出去,把这间休息室让给了李联杰一人接待外宾。

“哼,假洋鬼子!”李联杰内心冷哼一声,不过内心还是挺嫉妒对面那个少年人外语如此流利。

看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吧?

不过,门刚刚关好,下一秒的反转就让他大跌眼镜——虽然作为一个武林高手,李联杰肯定不是近视,也不需要眼镜。

“行了施密特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后面我跟他聊就行了,不耽误您。”顾骜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还递过去一张100美元的小费。

这个洋人,完全是顾骜刚才临时在外宾看台区扫了一圈,找了个以个人身份来华旅游的家伙,而且应该是身价最低、在国内混得不怎么样的。

毕竟也没规定只有洋大人才能花小费雇中国人演戏、中国人就不能雇洋大人跑腿或者演挡箭牌吧。

施密特先生贼笑了一下,挥手告辞,显然对这笔买卖挺满意的:“嘿,真希望下次还有这种好事,能知道你的身份么。”

“不用了,有需求我会找你的。”顾骜一句话打发了贪小的外国人。

“你……你不是伺候那个洋人的么?”李联杰看得瞠目结舌。

顾骜耸耸肩,掸了一下风衣,然后靠在长桌上,双手叉在胸前:“我只是比较尊重武林高手,想找个机会跟你单独聊聊。那个洋人当然是我花钱临时请来跑腿的了。

不过我也不算完全骗人——我叫顾骜,确实是外交系统的。你叫李联杰对吧?我听说,负伤退役的武术运动员,貌似未来选择不是很多。不知李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原来是万元户啊,真有钱,居然花外国钱雇洋人,混个跟我单独私聊的机会。拿了金牌就是好,还有被有钱人和外国人感兴趣的时候。”李联杰自嘲了两句。

他上一次参加全运会是75年,当时只有13岁。因为那时国门还封闭,所以他即使拿了金牌,也并没有机会被外国人问话,这一届才会觉得如此新奇。

顾骜也懒得解释“我不是万元户”,只管直截了当强势追问:“别岔开话题,李先生。你对未来有打算么?”

李联杰内心正在苦闷,露出一丝少年人的桀骜:“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顾骜:“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这里有一份活儿可以给你,但又怕你还有别的远大前途,不好贸然提出来,万一耽误你前程呢。”

李联杰的抵触稍稍缓解了一些:“不是让我送煤气吧?”

顾骜彻底笑了:原来对方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倒是自己想多了。

“当然不是——我有一家港资的影视版权代理公司,还有些北影的朋友,跟香江那边的影视大佬也有点业务往来。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推荐你去拍功夫电影呢——

知道陈龙么?就是演《醉拳》那个。你的打戏很好看,只要我给你弄签证的机会,看清楚外面的世界,未必闯不出名堂。”

“拍电影?”李联杰第一反应是这个假洋鬼子是骗子。

电影是多高大上的东西?能是你这么年轻的人说拍就拍的?

他在什刹海武校练功这些年,也见过有北影来拍纪录片的;听说一盘胶卷就抵教练半年工资了,而拍一部电影可能要消费上百盘胶卷,这还没算别的开支呢。

就算对方有这个能量,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就因为自己得过全运会金牌?

金牌有这么值钱么?

然而这些反应,顾骜统统看在眼里,他决定拿捏一下尺度,提升对方的信任:

“我只是说有机会,没说马上捧你。香江人是市场经济,人家只看打得漂不漂亮,观众买不买账,不会看你拿没拿过金牌。

所以,如果你这阵子不忙,我可以先给你开个底薪,你就暂时当我的保镖,过几个月我可能要带你去香江,还有出国。机会么,总是慢慢找的。”

条件变得苛刻起来,但李联杰偏偏对顾骜信赖起来,觉得这个条件很真实,对方不太像骗子了。

他警惕地问:“多少钱?我是说你准备多少钱请我?”

顾骜用指节敲击着桌面,作思考状:“平时不出外勤的话,五十,一个月,也就是随便你自由活动。等我要用你保镖、带你出差的时候,根据地区不同,包吃住,津贴另算。危险的任务几百块一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他怕钱说多了吓到对方,让人觉得别有用心。

“我什么活儿都没得干的时候,也每个月白给50?”李联杰强调确认了一遍。

“50而已,别想多了——金牌再不值钱,这点钱还是值的。就当我买你个随叫随到。再说,我们港商是没有编制的,我知道你们内地人在乎这个,那点钱换编制,很正常。”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李联杰想不出还有什么阴谋,就爽快地答应了。

大不了先拿对方两个月临时工工资,看看情况再说。

外面的世界好像很危险,有钱人想请个身手好的保镖,应该也是正常的。

……

顾骜就这样带着李联杰大模大样地离开了休息室。

因为所有师兄弟都知道李联杰要退役了,只是差个程序还没走,所以完全没有人拦着。

顾骜走到停车场,招呼了一声等在那儿的张马顾三人,然后帮大伙儿相互介绍了一下。

“这位就是李联杰了,刚才受伤退役的金牌得主。这是马风,跟我做生意的。这两位是北影的高材生,张导顾导,以后说不定你们就要合作了,如果政策允许我投钱的话……”

张一谋顾常卫自然要笑着解释,让李联杰别听顾骜瞎吹。

看到阵仗这么大,李联杰内心的信任愈发提升了一些:这种人员组合,怎么看怎么不像骗子的路数。

而等顾骜轻车熟路发动他的伏尔加二代后,这种信任上升到了顶峰。

这可是在中国,骗子哪有资格配小车呢。

马风个子最矮小,所以主动坐在后排中间,自然跟李联杰聊了起来。

两人得知居然还是同龄人,更加相性契合了一些,很快有说有笑。

“顾哥原来这么年轻?跟我们一样都才17岁?居然就有这么大的成就?”李联杰内心震撼不已,对自己刚才抱大腿的决定也更加庆幸了些。

马风察言观色,看出了对方的震惊,立刻拿过放在腿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他常年收藏的报纸,炫耀给李联杰看。

自然是上半年那篇广交会报道、顾骜有照片露脸的。

“我还骗你不成,顾哥在外事系统混得很开的,这是他上半年跟美国能源部官员谈判的报道。”

说着,还指了指照片。

李联杰彻底肃然起敬。

能印在《人人日报》上的照片,那是国家信用背书过的。既然如此,那不管让他做什么工作,他都敢义无反顾往前冲了。

“原来真的有可能为国家的秘密战线出力呢。没想到我一个受伤退役的废人还有如此际遇……”李联杰彻底感动得热泪盈眶。

马风看在眼里,怂恿道:“既然这么有缘,相请不如偶遇,咱一起到学校附近喝一杯吧。”

正开车的顾骜觉得不妥:“阿杰刚刚旧伤复发心情不好,你又撩拨他。”

李联杰连忙解释:“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退役么,能跟顾哥这么仗义的人混,是我的时运,退役什么的我已经不伤心了。”

仅仅是看了一番新老板的履历,就让一个悲伤的少年走出了人生阴影,这也是没谁了。

既然如此,顾骜自然没什么反对的:“行,那就学校旁边找个地方吧,我熟。毕竟喝完酒不能开车,我先把车停学校里,回寝室给伊拉克那边的朋友打个电话。小马,一会儿你先带他们去点菜,老地方你知道的吧。”

“行嘞,放心我招呼吧,顾哥你先忙你正事儿。”马风利索地答应。

“顾哥还有伊拉克的朋友呢?”其他三人都肃然起敬,又莫名好奇。

“我也不是太清楚,你们也别外传——好像是个海军部门在那儿卖导弹的,是顾哥引荐给侯赛因总统的,再细不好多说。”马风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第45章 谈笑莫泊桑,往来福楼拜

顾骜寝室里新装的电话,是可以打国际长途的,这在79年的国内非常罕见。

谁让他是外交学院的呢,整个外交系统,当时都是国际联络权限最高的。相比之下,同期个别毫无涉外业务的“某某总局”,虽然行政级别更高,但都不一定有国际长途总机。

2块75美分一分钟,折黑市汇率24块多人民币,每次拨打时还没有程控国际区号,需要人工转接。

全自动的程控交换机,大约要到87年才在国内的电信部门普及,后世大名鼎鼎的华为,当初就是做这个起家的。

在程控交换机出现之前,国内只有从010到029这几个区号3位数的大城市,可以直接拨区号打长途。如果想打到全国排名前十以外的小城市,也都必须人工台转接。

因此但凡有人在顾骜身旁,都能听到他口述“给我接伊拉克”、“给我接曰本”之类的指令,然后另一头还会传来声线甜美的女接线员应答。

每次这个声音响起,无论室友还是马仔,都会一阵阵肝颤。想到那一分钟24块钱的开支,都会自觉放下手头的事情,离开寝室从外面把门关上,然后肃立在走廊上看书,或者轻声聊天议论。

这个年代的人保密意识都比较强,也没有从对敌特的警戒中缓过神来,只要是国际长途,都默认是国家机密,不该听的不能听。

伊拉克那边比国内晚四个小时时差,所以顾骜这边都晚饭点儿了,章少校的中建公司那边应该才刚刚午休后上班,着实好一会儿才打通电话。

顾骜大致把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挑一些适合说的部分,微微透露了一下,让对方把把关——主要是想知道国内海军装备所的陀螺仪和力回馈传感器技术大致到哪一步了,与美国的最顶级民用技术是否有差距。

这是他今天下午一切设想的基础。

章忠离开装备所也有三四个月了,很多事情不接头,不过他信任顾骜,就给了他不少联系人。有兵器工业部外事局的一名科长、是章忠原来在单位时的对口协调人,还有两个海军装备规划所的研究员。

“小顾,仇科长和吴研究员那里,过两天国庆的时候我给他们回两个国际长途,把你的情况说清楚,铺垫一下。你再找上门去,不然他们不会贸然跟你交浅言深的。”章忠在电话里应承得很仗义,居然肯为顾骜铺路。

“呦,这么客气,那就谢了。我正愁摸不着门路呢。”顾骜笑道。

章忠:“哪里话,咱也是投桃报李么,要不是小顾你在伊拉克这边基础打得好,我们中建公司现在的业务开拓也没那么容易,我只要能帮你都是应该的。”

混外事生意的,说到底就是靠兄弟多朋友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那我等消息,国庆的时候再具体联系,有什么不涉密的资料可以直接给我传真,发到学校总机就行。”

然后,顾骜挂断电话,就去笼络新马仔了。

四名小弟都对他愈发肃然起敬。

……

兵器工业部外事局、和海军装备规划所那边的事儿,都是急不得的。

顾骜需要一边慢慢铺路、一边摸索布局。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反而被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一直拖到国庆三天长假,等章忠帮他打完招呼,他才第一次联络了仇科长和研究员吴俊海,初步取得对方的信任,让对方渐渐相信“这个小同志是有港商身份掩护、能搞来一些正规渠道搞不到的东西”。

(当时国庆节是休2天,加上9月30日的周日单休,一共3天。)

然后,他们才有可能把一些需求型的、不太机密的资料,给顾骜看,好让他知道国内这一领域的现状——这些资料同样是不能随便泄漏给外国人的,因为落到巴统的统筹员手中,说不定他们就会知道“原来中国人目前菜到这种程度,连这个都造不出来,那我们赶紧加到禁运名单里去”。

别以为商业技术窃取领域,只有“我们先进到了何种程度”才是机密;“我们菜到了何种程度”,同样是机密。

如果确实菜得出乎敌人意料,那么暂时故作高深一下,说不定真能骗到点好处。虽然这种情况,估计也就79年到81年间,略微有些明显。到82年之后,随着东西方沟通的彻底,以及国内的技术快速赶超补上了很多明显过低的短板,这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互相底细都知道了。

顾骜能做的,也就是在这一两年里,让自己能影响到的补短部门,稍微少走一两步弯路,一步到位补到能解禁的上限。

取得信任、国内现状调研、了解外国民用技术上限在哪儿、对比内外差距、最后由章忠的渠道迂回提出需求……

做完这一切手脚,顾骜估计也要至少一个多月时间。

因此,直到11月中旬之前,他应该是没机会为此事儿出国具体操办了。

不过这也正合顾骜之意——他也希望自己在香江的影视版权代理生意,能影响力再稍微扩散一些,不然他就算想跟香江影视界的人联络借皮,恐怕连求见的资格都不够。

韩婷在曰本那边的业务,刚展开的时候也没什么顾骜好帮到忙的。总得等试销机型火起来、有曰本电子巨头或者娱乐业同行肯接盘,才有顾骜发挥的余地。

同时,作为大三的学生,顾骜自身的课业其实还是非常繁忙的。他要把3+2的5年制硕士,压到3+1来修完,今年就得把本科阶段的全部课程都上光。甚至再弄一点儿研究生阶段的课题先做起来,否则到时候是绝对不够学分、成果的。

本来么,外交学院到了大四年级,还有最后3门文化课学分,所以压力可想而知。

谁让这个时代的治学态度如此严谨呢。

就算顾骜有特权,充其量也就是申请在期中就提前给他个人开小灶、安排两门课的学分考试,干掉一门算一门。

这一切时间线统筹下来,基本上也都要到11月上旬才能完结,然后才有时间借用兵器工业部的外事调令,请长假出国。

……

话分两头。

顾骜在国内遥控、布局、疯狂学习的同时。

国庆三天假期之后,已经一身轻松的韩婷,终于踏上了曰本的国土。

她一改过去四五年里不化妆、穿着朴素的风格,而是把自己充分打扮起来,忘掉过去迎接新的生活。

女人,就算老了,也要为自己活出精彩。

踏下舷梯时,被微风猎猎吹起薄呢的职业女装裙摆,她赫然有几分后世陈数演的《沪江滩》方艳芸的成熟姿色。

不过气质要更高雅一些,并非“交际花”的人设,反而像19世纪巴黎高档沙龙的女主人,那些谈笑莫泊桑、往来福楼拜的女伯爵。

从成田机场下来,她并没有直奔东京,而是按顾骜给的地址,去了附近的横滨。

70年代末,曰本的电子工业布局主要有三大块。

首先在元器件和单晶硅方面,九州的福冈、长崎比较密集,产业集群强大。

而家用电器的松下等大厂,则把总部设在大阪、生产基地就近放在神户。

至于曾经在高精尖电子仪器领域最强大的京滨工业区,因为东京房价的节节攀升,已经开始出现实业空心化的退潮——大致上跟2016年后深市房价暴涨、连华为都得外迁去莞县差不多道理。

电子制造业在京滨工业区最后的立足点,已经退到了横滨和千叶县。将来液晶和LED产业兴起后,随着韩台厂商的利润挤压,日系会进一步退到静冈县。

毕竟85年后,广场协议后日元涨到最高峰、东京房价也同期登顶时,可是号称“买下东京的钱足够买下整个美国”。

如今搞电子维修,在东京肯定是活不下去的,顾骜让他的香江代理人考察之后,自然也要随大流,把驻日总部设在横滨远郊,尽量省点钱。

注册子公司、寻找营业地点,这些活儿并不需要韩婷解决,她可以拎包入住,直接睡在办公室。

但人员的募集,就要韩婷亲自操手了。

她如今还是个光杆司令,先把附近市面上的报刊和杂志都买了一遍,找齐联系方式,然后开始比价刊登些性价比高的招人广告。

后期顾骜可以从林国栋那里挖一个管财务和供应链的副手来,但其他人都要在曰本本土搞定。

两天后,第一次面试。

来应聘的只有两个曾经在电器修理行当过助手的低级技工,但即使如此,韩婷也得亲自面试。

其中一个人在相互介绍了解的时候,听说了韩婷的名字,就问她是哪儿人。

韩婷当然说是中国人。

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确认是否是香江人或者湾湾人。

韩婷抹不下面子,她毕竟是刚刚从外交部出来的,怎么能有辱国格呢,所以坚持强调自己是内地的。

结果对方不可置信地当她是骗子,掉头就走,似乎完全无法想像曰本人给内地人打工的情况,倒像是侮辱了他的尊严。

另一个倒是不要什么脸皮,但韩婷测试了一下,发现实在是基础知识都稀松平常,连她这个恶补了一星期常识的人都不如。估计只会修老式电器接接电线,连集成电路都没修过。

“不能再浪费招聘广告费了……唉,忍辱负重吧,下次再有应聘者问起来,就说我是香江公司的人,毕竟这也是为了国家。”一想到可能会白花顾骜几百块的招聘广告费,韩婷内心便是一阵自责。

切换了心态之后,韩婷的效率终于提升了一些,只用了五天时间,至少把组装和测试所需的几个工人岗位招齐了。

另外,还弄了个负责元器件采购兼营销工作的职员——这明显是国内特色,把“供销科”这个怪胎给一体化了。不过好在如今也没什么销售业务需要日方人员跑,这么搞倒也没有问题。

国内的第一批半成品游戏机,也在她抵达曰本后的第二周周末,通过一个集装箱货柜,运抵了横滨港。

第46章 不上钩就继续勾引

秋叶原,一间刚刚因为经营不善而闲置待租的电器修理铺。

这几年,这样不瘟不火食之无利的电器修理铺,在东京还是挺常见的。

主要是因为60年代时,曰本家电业的产品质量还不太稳定,所以加上当时国民收入不高,大家生活习惯都更节俭,也愿意把只坏了一两个电容的电视机、洗衣机拿来维修。

但随着70年代日货质量的快速提升,以及国民收入水平翻了数倍,按10年前市场规模布局的家电修理业,就陷入了产能过剩的寒冬。

曰本人即将进入一个敢挥着一万日元大钞、在东京街头打车的泡沫时代。每隔个把月,秋叶原都会倒闭一家修理店,然后由新的业态替代。

这块地方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渐渐转变为电玩族的圣地,并且在10年后进一步变成平成动漫渣宅的地盘。

樱木晴子是附近一所高中的女学生,与大部分女中学生一样,喜欢买包包和高跟鞋。

不过她没有那些靠原交赚快钱的同学那么大胆,只好选择了保守的打工方式——来这家刚刚由电器维修行改造的新店当巡场的服务员。主要职责是引导介绍、以及帮顾客兑换硬币,外加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自己打游戏撑门面。

“这家店也太简陋了吧?连倒闭了的旧店主留下的装修都不清掉,就只换块招牌便直接营业了?也不怕不吉利么?

那些设备应该就是电动了吧,在对街的高沙电器行里也见过。难道这家店是打算100%主营这种娱乐业务了?那还真是有魄力啊。要不是白井店长也是女的,我还真不敢来这种地方打工……”

樱木晴子第一天上班,观察了一下工作环境,内心忍不住如此吐槽。

她是被一个很有轻熟女魅力的香江女老板韩婷招聘来的。虽然钱很少,下午的4小时兼职班只有1500日元,但用人者本身给了樱木晴子足够的好奇。

她很想知道如何修炼出对方那样的知性优雅魅力,于是鬼使神差就接了这份兼职——反正她想得很简单,这只是个临时工,万一发现对方身上没什么只得发掘的,随时结账走人就好。

除了她和白井店长之外,店里还有一个男性职员,不过只是个保安兼勤杂工,没有资格指挥她,空闲时间同样要兼职打游戏撑人气。

很明显,这家店的规划,就是顾骜和韩婷商量出来的在曰推广游戏机的第一步。

正如此前所说,顾骜根据对同行的调研,已经知道西角友宏的“太空侵略者”被电玩厂毙掉的主要原因,就是下游经营者的不买账——也就是兼营电玩的娱乐场所老板们,对这种新事物的售价不接受。

所以,顾骜既然对这个东西有信心,就要先自营一家,而且是放在秋叶原,让同行们看到这个东西的盈利能力,从最末端消费者的角度,反推中间环节经营者,实现渠道下沉。

这家店本身的利润,顾骜是看不上的,也没打算赚这种回收周期那么慢的生意。(相比于卖设备而言,周期算是慢了。但其实就绝对速度来说是不慢的,只是自营模式初始资金占用太多,顾骜没法快速扩大规模)

不过这家店的利润与红火,却能成为一个宣传样板,吸引大量的同行变成自来水,那就很划算了,至少比砸钱投放广告要高效得多。

……

因为是开业的第一天,没什么知名度,装修也没改,生意自然不是很好,下午最初一个小时,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来投币,最多是好奇地在门口瞎晃悠了一下,扫了几眼又走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秋叶原照例迎来了每天电玩行业的获客高峰期,旁边的老店都被熟客们轻车熟路占满所有机位、其他人只能排队或者围观,这才有手痒急着下场的深度电玩成瘾者开始饥不择食。

秋叶原的街机市场容量,是各家老板们长期实践后形成稳定的,永远不可能确保最高峰时段也不用排队——没有哪个店老板会按照最高峰时段的客流量来配置机器数量,那样肯定是要亏死的,因为这就意味着非高峰时段,机器会有巨大的闲置。

所以哪怕是再烂、再不好玩的街机,至少能保证每天学生潮放学后到吃晚饭前这一个多小时里,可以爆满,然后晚上八点黄金档,至少也能保证半个多钟头的爆场。

至于其他时间,那就只有高档好玩的游戏机才能始终有客源。

几个深度成瘾者冲进了樱木晴子打工的这家店,他们五指微微颤抖的姿势,浑然像是帕金森患者,控记不住自己握惯了电动腰杆的那只手,每到下午4点多都会麒麟臂发作。

“这不是赛车机么?原来这家店还是专业搞电动的呢?连家电都不卖,我喜欢。不过,就靠几台赛车机就敢撑全场、别的都不兼营,太嚣张了吧。”

那几个成瘾者显然都是熟客,打遍秋叶原所有机型,很有经验。

“这不是赛车机,这是一个射击游戏机——你们看,要用到任天堂的光束枪的。”负有介绍职责的樱木晴子,见终于开张了,立刻殷勤地跑过去,举了一下投币口附近挂着的光束枪。

“打枪游戏还配合电动轨道?有点意思。那就试试吧。”几个不良少年走过去,轻车熟路“喀啷”几声各自丢了个50日元的硬币进去。

机器没动。

“怎么回事?消遣我们呢?机器坏了也不修?”不良少年们立刻失去了耐心,其中一个还踹了机座一脚。

幸好他自己也怕脚疼,只是为了摆个嚣张的姿态,所以并不会踹坏机器。

“上面写着是100日元一次,你们没看就直接投50了——不过机器可以识别两次50的,再扔一个就能玩了。”樱木晴子连忙委屈地解释。

连白井店长都过来斡旋了。

“怪不得没人,还敢收100日元一次,别人家的老机器都是50!”不良少年们已经打定了只上一次当的心理准备,又丢了50,然后打完这一盘就不玩了。

硬币足额后,电动机吱吱地转动起来,皮带轨道上一排排LED指示灯亮起,然后一个个双眼由两个红光LED构成的Q版画风僵尸贴图的塑料片也纷纷竖起,顺着轨道往玩家的方向缓缓冲来。

“快拿光线枪沿着导轨横向移动、然后射击僵尸的头,打死它就会倒下的,让他冲到重点你的太阳花就被吃了!”樱木晴子在旁边大声解说。

“别停手啊,一个一枪不够的,没倒下就要继续打,普通僵尸两枪。”

“头戴路障的僵尸相当于是有头盔保护,要三枪!”

“铁桶僵尸头特别铁,要五枪!”

因为大家都不熟,还轻敌,所以太阳花很快被吃掉了几朵,又一会儿后,某一行电动机轨道上有第二只僵尸跑到了底线,玩家面前就弹出了一块“GAME OVER”的牌子,还用日语写着“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整个过程没活过30秒,这台机器就赚到了100日元。

其中一个不良少年立刻不爽了:“我明明打中了!为什么最后那个铁桶不死!骗钱呢!”

樱木晴子:“机身上的说明书有写,要保护好太阳花,每一朵太阳花存活期间都会为豌豆枪光合作用出新的糖豆弹药。是你没保护好太阳花,子弹打完了!”

“哈哈哈,小夫,原来是你不行呐,射了一会儿就没货了、射不出来了!”旁边其他活得比他久的不良少年,此刻也先后阵亡了,便开始嘲讽那个死得最快的。

男人怎能受此等奇耻大辱?当然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肾哦不是太阳花咯!

“再来!”被嘲讽者二话不说直接掏出100日元硬币拍了进去。

这次活着勉强撑过了1分钟,最后还是在越来越汹涌的僵尸潮下灭亡了。

“我太阳花保护得很好,怎么还是死这么快!”

“你前面放太多空枪了,火力过剩,这个游戏子弹数量是要算着射的,僵尸倒下继续扫,当然不行了。”服务员只能继续耐心解释。

几分钟之后,这些人都懂了规则,终于可以相互讲解了。所以尽管又有新的客人陆续进来,倒也不用解说员再时刻盯着费尽唇舌。

有些人没带够100日元硬币,于是樱木晴子乖乖回去收银台负责兑换。

一开始那批玩家没人亏够500日元后,终于摸清了门路,不想再当冤大头,只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新奇货,然后体验一圈就闪人——其他店都比这家便宜,只要撑过了黄金时段,别处机位空出来了,他们才不会继续在这里玩下去呢。

所以,当然是在有限的时间和金钱里,把所有新东西都见识一遍了。

“这个大家伙怎么还带电视机?怎么玩的?”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台背着大显像管的柜式机器。

“这是电子机,里面的游戏是‘雷电战机’,操纵太空战机打外星人的。”

不良少年们一愣:“你是说会在屏幕上显示我的操纵么?”

樱木晴子还未回答,人群中一个家境最好的人、也就是刚才那个小夫,跳了出来:

“啊,我知道!这个就是我去米国旅游的时候玩过的嘛!米国那边很流行电子街机,我们这儿还在弄电动街机呢。没想到终于有有魄力的老板肯砸钱引进米国货了。”

其他几个少年都没去过美国,顿时有些艳羡。

不过这也坚定了他们至少试一试的心态:终于不用去米国也能玩到了,100日元而已,何乐而不为,至少也得试一次吧。

第47章 被人盯上了

被顾骜取名为“雷电战机”的游戏,当然就是从西角友宏的“太空侵略者”魔改过来的产物了。

之所以非改名不可,是因为西角友宏当初在太东电器立项的时候,已经用过那个名字了。顾骜如果不改,外人固然看不出毛病,但太东电器的人肯定会怀疑这里面的关联、是否有剽窃可能。

而改成“雷电战机”后,再加上游戏里取消了地堡、误伤友军这些元素,敌我图像也更精美、全部换过点图了,还加了两帧爆炸动画和爆炸音效,所以看起来就完全是两个东西了。

就算太东电器的营销部总监荒井先生,亲自来玩,都看不出破绽。

与小夫同学一起来的另外两个不良少年,率先丢了100日元硬币进去。

黑白的显像管屏幕上,就切换到了一个玩家飞机位于屏幕底部、而顶部不停有外星怪物左右移动的画面上。

那些外星怪物会间歇性开火,还会偶尔向下移动一行。无论是怪物的子弹击中玩家,还是仅仅被怪物冲到屏幕底部,都会GAME-OVER。

大约要到82、83年前后,射击游戏才会进展到横版或者竖版的卷轴过关式,这是因为卷轴扫描式的地图,对显存和CPU处理能力是个比较大的压力。

在英特尔8086/8088普遍成为游戏机CPU之前,基本上是撑不住的。

如今顾骜用的还是8080的廉价版Z80,自然只能做定屏射击游戏——对这没什么概念的看官,可以回想一下90年在FC红白机上玩的“坦克大战”,就是一个定屏射击游戏,整个地图一屏就全部显示得下,不用卷动。

尽管定屏的射击游戏还不够爽快,但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以如今79年玩家的见识水平,这些人依然是瞬间被吸引住了。

一个胖子玩家拼命敲击着射击键,傻傻地疯狂开火,似乎沉浸于火力倾泻的快感中,浑然不知道要躲避敌人的子弹——此前也有射击类的游戏,但都不是“互动式”的,也就是只有玩家打电脑、看打得准不准来评判实力高低,而电脑并不会反击。

如今遇上了会反击的电脑,那个笨拙的火力倾泻狂自然是十几秒钟就挂了。

“小夫,投钱!”胖子玩家显然零花钱已经不多,但他武力值高啊,可以拎着对方衣领敲诈瘦小富二代同学。

小夫同学立刻丢了硬币进去。

这次总算知道要“躲子弹”了,继续……

5台“雷电战机”的游戏机统统被占满了,虽然还不至于排队,但至少没人离开。

钱花光的也会站在旁边看其他人打,以便学习技术。

因为很多人都发现,一开始不了解游戏规则,100日元只能打一分钟都不到,太不划算了,还不如围观熟悉一下呢。

时间已经是晚上6点半,算是晚饭时间,下午高峰期应该已经过了,不过5台机位依然没有空出来,倒是旁边的植物大战僵尸电动机开始有一两台空闲。

不过到了晚上8点黄金档之后,随着逛街族的出现,全部2种10台机器再次被彻底占满。而且因为夜间逛街族有很多女生,她们显然更为颜控,喜欢贴图精美的植物大战僵尸,而对飞机/怪物图标都非常丑陋的“雷电战机”毫无感觉。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男人总是看到新科技产物会忍不住发烧。

而女人更重视产品颜值,而不论这个产品的技术是否先进。就像后世那些买OV手机的女生,管它是否技术落后呢,男人才玩小米跑分。

这个时代的游戏机从业者,无论是美国还是曰本,都还没有一家把女人当成潜在消费者来对待,这也是如今显示技术丑陋导致的局限性。而顾骜算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第一家了。

……

第一天的营业结束了,白井美琴店长算了一下账目,十台机器平均都有4个小时的排队爆满时间。

因为都是大家没见过的新游戏,所以所有人技术都很菜,每把平均没活过2分钟。

白井店长用韩婷给她的钥匙打开游戏机下面的储钱箱,数了一下,一共得到了1500枚100日元的硬币,也就是当日营收15万。

樱木晴子和保安大叔都是每4小时1500日元的临时工,白井店长是日薪5000日元还要加保险的正式工。再考虑到大家都有加班,店里全天的工资开支总和是1万2千日元。

8%的人工成本,在“零售娱乐业”已经是成本控制非常好的典范了。

另外两大主要开支,就是游戏机的折扣,以及店面租金了。

79年的东京,房价已经进入暴涨通道,银座这种“上不封顶”的地方不算,仅仅是涩谷/新宿这些潮流娱乐区,最好的黄金铺位就能涨到每平米每年10几万日元租金。

秋叶原还是电器街,所以身价不高,但也要三五万日元每年每平。白井这个店面有七八十平面积,因为是前一个店主临时倒闭空出来的,下半年补签有折扣。最后算下来总价也要每个月20万日元。

每月房租加工资固定成本56万日元。超过部分就是机器装修折旧、水电费和利润(还有税费、打发稻川会的保-护费)。

另外,韩婷并不害怕白井偷钱——每一台机器里都有一个芯片上的计数器,用来统计投币次数,只有韩婷有密码,到时候可以来调出查询。

如果将来对账对不上,虽然不能抓白井店长坐牢,却也会留下征信污点。

之所以不能抓白井坐牢,这跟韩婷设计的体验店产权结构有关,一言半语暂时说不清楚。

总之是为了规避曰本的法律、并且便于将来向同行卖设备时的推广。(日本法律不允许外国人直接当“个体户”开店。所以名义上这家店不是韩婷的,韩婷是自己研究了本土政策后,用了“设备融资租赁”的方式控制了这家店)

第二天,情况与第一天相似,昨儿来过的人,全部意犹未尽继续,还有些新的客人因为放学后黄金档的闲逛入坑,机器的爆满时间延长到了将近6个小时,比前一天多了一半。

但总收入并没有直接涨一半,只是从15万日元涨到了19万日元——主要是那几个昨晚花大钱玩了几个小时的铁杆玩家,技术快速提升,平均存活时间涨到3分钟以上。所以暴力时间只能从其他新入坑的菜鸡身上榨取。

这种形势下,第三天、第四天机器营业时间继续攀升,但总收入果然出现了平稳盘整、甚至小幅下跌。

直到第五天,迎来了周六后,上机时间和营业额都出现了较大涨幅——曰本并没有像中国那样,通过《劳动法》规定企业究竟是单休还是双休,所以70年代末已经有部分企业双修了,学校则大部分都是双修。

当天营业额暴涨到了33万日元,周日因为全社会休假,更是暴涨到了41万,大量只有周末才有空的萌新菜鸡贡献了收入的主流部分。

不过随着下一个周一来临,收入再次暴跌一半不止,回到了18万日元——所有玩家的存活时间都上涨到了5分钟以上,屠幼生意很快就要做不下去了。

韩婷周日的时候来店里对账了一番,收走了“游戏机融资租赁周供”,并且向白井店长了解了一下情况。

得知眼下主要限制游戏传播速度和营收的因素,是“已经练出手艺的成熟玩家长期占坑”导致的之后。

韩婷就给白井美琴和樱木晴子下达了新的管理制度:以后出现黄金时段爆满排队的情况时,所有人只能玩3个币就要排队换人,不能一直霸占机器。

而如果有特别菜的新人选手,可以给保护优待,在机器旁边放个闹钟——如果3个币死完还没玩够10分钟的菜鸟,允许他继续投币,确保一次排队能玩满10分钟。

如此一来,收入终于涨了回来,而游戏机的曝光度也得到了保证。

韩婷追求的本来就不是赚钱本身,而是让更多的人入坑。所以“二八定律”在这里是不适用的,绝对不可以让“20%的优质玩家贡献80%的收入”。

一定要让更多的菜鸡上瘾,给他们机会上的倾斜。

按照新规则又运营了一周后,平日的日收入基本稳定在了22~25万日元,每台机器的日平均上机时间达到了9小时,周末更是日收入50万、全天爆满。韩婷也让白井把店面布置重新规整一下,又调了几台机器过来。

白井店长看着这个收入,自己都暗暗肝颤:韩婷给她签的“设备融资租赁”上,写的是雷电战机每台售价80万日元、植物大战僵尸每台60万日元。目前一共布置了14台,980万日元。而营业两周后刨除固定成本,结余已经有260万日元,岂不是两个月就能收回成本?

这也太暴利了。

不过这种限定高峰期每人投币次数的规矩,肯定是要得罪人的,也容易引起炒作话题。

第二个周末时,店里就发生了两起因为不良少年抢机位而群体斗殴的事件,最后一次还引来了几个摩托车暴走族。店里的保安大叔花了好大精力才把人弄出去,还挨了几棒球棍、白井店长不得不从营收里额外拿出几千日元,赔给保安大叔当汤药费。

关于这家店的都市传说,在整个秋叶原恶性流传开来,同行们终于开始严肃注意这个新出现的竞争对手。

连稻川会收看场子钱的秋叶原小头目,都开始琢磨去抽分子了。

第48章 游戏机也能玩融资租赁

1975年8080型CPU刚刚被英特尔公司推出时,售价一度高达三四百美元,不过随着Zilog公司造出性能相仿的山寨版后,英特尔的出货价就被迫进行了25%的下调。

再到78年8086的出现,8080因为过时,就又降了一波,如今售价200美元出头。至于高仿的Z80,更是150块都不到。

这很正常,因为CPU和显卡都是遵守摩尔定律的,一年一个价,2010年之前配过组装机的看官,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最近几年过时的装机配件倒不怎么降价了,主要是吃鸡炒热了内存,还有比特币挖矿炒热了显卡产能。)

以1979年下半年的物料成本,顾骜做“雷电战机”大致需要150美元CPU钱、几十美元的存储器和其他元器件,也就是说主板搞完大约是200多美元。

还有100美元的显像管、几十美元的壳子和各种杂料、运输物流费,整机物料成本350美元。

其中在华生产部分在进口曰本时还要交25%的关税(CPU是在曰本本土焊接的,所以物料不用出境,这部分不用重复交税)

再按照后世惯例的“物料成本不超过毛利零售价的60%”(这是拿华为这些净利润很低的企业来来当“惯例”,要是拿苹果那样的暴利公司当惯例,物料成本占比不会超过25%)

最后在日出货价不低于600美元/15万日元一台,就能略有毛利。再往上涨的,都是绝对净赚部分。

可见韩婷给白井美琴做的80万/60万每台的“设备融资租赁”协议,是多么的“黑”。这个“物料成本在售价中的占比”,已经比后世苹果公司卖IPHONE还低一倍都不止了。

不过,门槛不够高的暴利,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顾骜知道,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肯定是太东电器。人家手头本来就有一个半成品的项目,只是此前不被市场看好,所以废弃了。

最多一两周,对方就能完成市场发现、重新开会调研、修改设计需求的工作,再有一个月整顿供应链。估计到今年12月初太东的竞品就可以出现在市场上。

而按照历史本来的发展速度,南梦宫、科乐美(KONAMI)和任天堂,也会在市场上首个爆款出现后半年内,推出自己的跟风作,这是很容易想到的。

所以明年过完春节,市面上就可能有2~3家同行。到五一时,竞争烈度会进一步上升到5家品牌。

美国那边,雅达利同样有可能跟风模仿,而且以雅达利的渠道优势和技术,恐怕只会更快——雅达利做电子游戏街机已经很成熟了,有三年多的行业历史。与曰本同行相比,它只是没有做“射击游戏”的概念而已,所以硬件是完全成熟的,只要花软件层面的工夫就行。

考虑到街机是一个极度依赖渠道的产品,并非直接面向最终消费者的,所以顾骜从来没妄想过在街机时代就打开美国市场。

市面上货的量一多,首先100日元一个币的高价肯定是扛不住的,会很快跌回和其他游戏机持平的50日元玩一次。这样终端的游戏厅老板们的收入就会瞬间砍一半,设备价格届时会跌掉一半都不止,也就没那么暴利了。

……

10月底的一天,也是白井电玩行开张的第三周周一。

上午9点,白井美琴店长刚刚整理完店里的内务,把账目清了一遍,然后拉开卷闸门开工。

樱木晴子这些临时工都还没来上班呢,因为上午并非秋叶原游戏厅的高峰期,店里的客人数10个都不会到,完全不需要店员帮工。

然而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

刚刚开门,白井美琴就看到对面百货大楼里、那位租了一整层开电器行的高沙先生,晃悠进店里。

“高沙桑?”白井美琴如临大敌,还以为对方想来取经砸场子。

高沙先生倒是很直白,丢了一把硬币到每台机器里,让他的几个跟班一边儿玩去,应该是占住坑免得有其他人来打扰聊天。

然后他就开门见山:“白井小姐,你们店生意很火爆啊。我在秋叶原15年了,见过无数的店,就算兼营电动的,至少也要在上午开些别的业务摊销房租。敢让上午时段彻底空着、光靠下午和晚间就把钱赚了,我只在银座和新宿见过。”

白井美琴见对方态度还不错,也定下心来,连忙按照韩婷教导的台词劝诱。

韩婷说过,只要是她介绍来买游戏机的,会给她个人适当的提成,大约是销售额的5%。

“全靠认识了一个有眼光的香江老板,问她进了这款香江那边最新研发的游戏机——怎么,高沙桑也有兴趣么?”

高沙先生大为诧异,他还以为白井美琴肯定会遮遮掩掩,不想让这个发财的秘密为同行所知呢,但现在竟然这么爽快,不由让他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白井小姐如此豪爽?你难道不想再垄断独赚这份钱更久时间么?”

白井美琴深吸了一口气,背诵道:“实话实说吧,我其实没多少本钱,一个月前还一文不名呢,怎么可能开得起自己的店。还是那位香江的韩老板,因为在曰本人生地不熟,又限于法律无法亲自下场。

所以据说是找了个东大毕业的大律师,给她想了个‘设备融资租赁’的加盟方案,几乎没让我出本钱就把店开起来了。

如今我虽然流水很高,但营收的绝大部分都按照融资租赁协议还设备款了,手头依然紧。倒是那位韩老板给我开出了出售设备后提成2%,可以直接拿现,所以我觉得帮忙推销机器也不错。”

高沙先生不是很懂“融资租赁”这个概念,又细问了一下,这才确认“这家店开起来的过程中,白井美琴只是出了20万日元的首月房租,和临时工工资这两项开支。而所有游戏机都是按融资租赁协议赊欠的”。

这种模式,在79年的中国,是绝对没有人会玩、敢玩的——连这个月刚刚成立中信信托的荣老板,都没见过这种大胆的业务。

即使在曰本,那也是非常罕见,只是法律上写着允许,实际上只有在大型工业成套设备案例上见过,每一笔至少是十亿日元/千万美元级别的大生意。

只有在金融创新最先进的美国,这种模式可以下沉到10万美元数量级的小生意上。也就是些拿不出一次性购车本钱的集装箱卡车司机,又想揽运输生意,那就跟生产重卡的厂家签融资租赁,然后用此后五年跑运输收入的大部分来还“租金”,租约期满后车子产权就归属司机。

(其实就是一种生产设备的按揭,但按揭贷款的风险承担方必须是银行等金融机构,而融资租赁的风险承担方直接就是设备生产商,不需要任何金融资质。本案中是顾骜和韩婷当了“债主”的身份)

韩婷便是用这一手,绕过了曰本法律不许外国“个体户”经营娱乐业、又确保把白井美琴收到的钱全部控制起来。

听了白井美琴的描述后,高沙先生最后一丝顾虑消除了,他不可思议而又急切地问:“这种生意还能这么玩?一点本钱都不用先给的吗?直接无本生意先把游戏机拿到手、然后用游戏机赚到的钱还游戏机本身的价款?那不就是空手套白狼了?”

白井美琴连忙解释:“韩老板说,我是第一家试点,所以才可以零首付。后续至少要25%的首付款,如果在租赁期内觉得不划算的,可以停止还贷并由设备供货方收回游戏机产权。而且首付比例越高,总价折扣越低。一次性付清全款可以打75折。”

“你这里有报价单么?”高沙先生热切地问。

白井美琴拿出了报价单。

高沙先生扫了一眼就跳起来:“雷电战机25%首付融资租赁价70万日元?太贵了!我们家的电动赛车机两年前进货才25万日元!现在清库存都降到20万了!你这个整整是3点5倍余行业均价!”

白井美琴:“可你的赛车机已经有好几台在那儿吃灰了,而我这个机器的盈利能力你也看到了不是么?而且,韩老板提供了融资租赁啊。只首付25%,就可以先把机器提走。

而且提机后首月并不用还款,可以用机器的收入全额填补这25%的资金缺口,后续你觉得不划算可以退掉啊,那就相当于只是付了点租金,这能有多大风险?”

事实上,按照如今第一批的宰客价,只要高沙把第一笔的25%首付款付了,顾骜就已经回本了,还能有超过10%的纯利润,所以是不会赔的。

后面的75%,不管回款多少都是彻底净赚。

高出上一代产品3点5倍的整机价格,在正常营销模式下,肯定是会受到剧烈抵触的。因为电器行老板们都不肯承担这个风险。

但25%首付,就相当于一次性资金压力比进货一台旧世代的电动还略低几分,很多人就愿意试一试了。

“而且,我们首月能确保出货的数量,不会超过100台哦,因为产能有限,这是给全曰本市场的配额了。越早拿到,市场越没有饱和,越能爆赚。

您如果愿意等几个月,虽然我保证机器也会便宜——你可以等南梦宫和任天堂抄这个东西。但经营游戏厅的同行说不定也会多好几倍,到时候就不是100日元一次都有人抢,而是只能50日元一次了。”

如此游说之下,高沙老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第一批就要20台!能引荐我见韩老板么?”

“当然,我只有帮忙推销的权力,可没有拍板权。”

……

当天午后,高沙先生就见到了韩婷,还有另外三家秋叶原电器行的老板,也在上午跟白井美琴沟通后,选择了进一步合作。

他们非常惊讶于韩婷的美貌和气质,没想到白井店长口中经营这种高科技设备的老板,竟然是个女人。

高沙印象里还觉得总该是宫本茂这种任天堂高管级别的糟老头子。

然而韩婷却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高沙君,诸位,为了确保大家的利益,本周可以出货的游戏机,我希望只有一家在秋叶原经营。其余的,希望你们能在涩谷和新宿找到店面。经营太扎堆不仅不利于产品的推广,同样也会造成你们相互挤占客源,谁都没有好处。”

这几人都是有能耐在东京市区再拿下店面的,但这样风险就大了,还存在周期与磨合的问题。

不过他们都瞬间觉得,韩婷说的确实有道理,大家扎堆经营只能是恶性竞争。

“我要留在秋叶原!”

“我也是!”

看着同行起哄,高沙先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韩小姐,你就直说吧,你想怎么筛选资质、决定我们3家谁可以在秋叶原开店。”

“产品价格我是定死的,放心好了,不会坐地起价的。但是我会挑选未来融资还款进度和一次性购货规模这两项指标,来选出最有竞争力的合作伙伴,在秋叶原开店。”

“我可以一次进货50台,哦不,是60台!而且我承诺,所有营收款项,我拿出90%优先用于还租金!还清为止!”高沙先生闻声大喝。

第一周一共就只有100台货源,他进60台,足够确保别人加起来都没他多,而且他也知道这几个对手,暂时凑不出足够的资金超过他。

60台机器,哪怕是25%的预付款,那也有1000多万资金的占款压力了,一两天内筹出来,小电器行的老板还真做不到。

同时,高沙了解附近的行情,他可以放在好几个店门口分摊曝光量。60台机器还不足以让整个秋叶原街区的消费潜力耗尽,也不会恶性竞争导致降价或者空置。

果然,旁边两个竞争者瞬间哑火了。无论是采购数量还是还款的勤快程度,他们都抢不过。

“高沙老板果然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韩婷巧笑嫣然地拿出一张合同。

“我能先看一看样品么?”高沙先生看了对方的表情,没来由一阵恍惚,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算计了?所以他坚持看看样品。

韩婷一脸淡然:“这当然没问题了。不过这些机器都在营业中,你们不介意的话,去横滨仓库里看好了,可以现场试机,确保游戏和这边的一模一样。”

第49章 我真傻,真的

当天下午,高沙先生和另外两位秋叶原的电器行老板,跟着韩婷驱车将近五十公里,赶到位于横滨港南区的偏远办公场所,验看了仓库里的存货。

个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总而言之就是他们非常满意,觉得这批香江进口的货物用料扎实、做工精良。虽说不一定值六七十万日元一台的售价,但能如此大受欢迎火爆一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天双方就签订了设备融资租赁合作模式的合同,约定3天内交清首付款并提货。

3天后,秋叶原街区拥有“雷电战机”和“植物大战僵尸”两款街机的娱乐场所,就从1家增加到了3家——

白井美琴的旗舰体验店,进一步整修后塞爆到了20台机位,这已经是这个店面的极限了。而高沙老板则弄了两个点,分摊了60台机器。

整个秋叶原街区集中了80台新式游戏机,暂时出现了下午非黄金时段无法100%充分上机的现象,但黄金档依然要排队。

另外两位进了机器的业主,则在该周末分别于新宿和涩谷开张了,把这股风潮进一步散播开去。

11月5日,多店扩散开张后的第一个星期一,信息终于被位于产业链更上游的游戏机生产厂商们充分重视到了。

这些厂家,总是会比游戏厅老板迟钝一到两周的时间,这也是时代特色。毕竟如今没有互联网,并非所有行业新动态都一夜传遍的。

第一个注意到的,正是太东电器营销部的荒井部长、也是西角友宏曾经的引路人。

因为他一眼就觉得这个游戏,至少在核心设定上,与当初西角友宏提交、由他向秋叶原这些小老板们推销过的“太空侵略者”非常相似。

至于“植物大战僵尸”,倒是那种渐进式的改良,可以看出有很多独到的新设计,而核心则是从上一代的电动赛车机继承过来的。

“剽窃?应该不是,知道植物大战僵尸是全新的巧妙设计,技术不先进,创意很不错。可能是个很有想法的新公司吧。”这是荒井部长的第一判断。

然后,他就向社长申请了调研,亲自来秋叶原踩点。

他首先去了高沙老板的电器行,一个占了某百货大楼一整层的大店。

那里如今已经撤掉了四分之一层的电器销售和维修柜台,改为满满当当铺了将近50台游戏机。

“高沙桑,别来无恙。”荒井跟对方挺熟,所以开门见山。

“这不是太东的荒井部长么,今天怎么有空来?”高沙正爆赚了四五天,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心情显然非常不错。

他这儿的街机业务,如今平时都能有至少60~80万日元营业额,周末更是100多万!如此算来,1000万的预付款、乃至4000万日元的总购机成本,岂不是两个月就收回来了!

就算这些香江货质量不好,高频使用的情况下,平均半年就需要修修补补,那也有至少两三倍的利润!

那时候电子产品寿命不长,使用频率不高的家用机,可以用上两三年,但是街机一般半年多就要修了,尤其是火的,因为工作强度太大。后世网吧里的电脑其实也经常坏,维修更换成本很高的。

然而高沙的兴奋,看在荒井眼里却是不忿。

他略带埋怨地问:“高沙桑,我年初的时候也来像你兜售过一款差不多内容的机器吧,那时候你反馈说非常不看好,绝对不会买的,不知你还记得么?为什么如今反悔了呢?是因为看到首家试营店火了么?”

高沙老板老脸微微一红。

人都是要面子的,谁也不希望被人说看走眼。

于是他回想着那天韩婷带他去看货、还一样样给他讲解时的情况,下意识就反驳:“荒井君,人家的东西真和你不一样,一看就做工扎实、用料上成。我不觉得那是一类东西!”

这话怼得荒井部长无法反驳,他给高沙老板递了雪茄,然后又套了几句交情,希望可以看对方街机的内部结构。

“这不行,我这儿要营业的呢,你没看每台机器都有人占着。”高沙怕对方纠缠,连忙拒绝。

荒井早有准备:“高沙桑!我出5万日元——你一台机器今天的营业额绝对不会超过2万日元,对吧?你放心,我带来的技术员手艺绝对好,就拆开来分析一下,装回去绝对原模原样,一点都不会影响性能质量的。”

这显然是打算逆向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值得“借鉴”的优秀设计了。

“这不行!对方每次内壳都有封塑的,就是不许我们拆机,一旦拆了就没得保修了,这可不是5万日元的事情。荒井君,请不要打我这儿的主意,我知道你是不甘心想研究同行,有本事你自己托人去买,我不希望和韩老板的关系恶化,恕不奉陪了。”

荒井部长不信这个邪,又去新宿和涩谷转悠了一圈,发现第一批的三家客户果然都非常珍惜合作机会,油盐不进,甚至他愿意出100万日元一台的价格、买一台回来研究,对方都不干——这个价格已经比70万一台的进货价贵了30万了,相当于对方一倒手就赚了30万。

瞎忙了两天,周三上班的时候,荒井只能直接向琦玉社长申请款项。

“社长,我希望您批复款项,让我们可以采购一批汉乐电子的街机,我们可以自己委托人开设一家街机厅,成本将来肯定是可以回收的。同时我们可以拆借其中几台,用于逆向研究。”

琦玉社长并不管一线事务,至今还不知道这个游戏的火爆。所以听了荒井部长的话,第一反应是奇耻大辱。

“荒井君!我们太东电器就是生产电动游艺设备的!你居然要采购那个啥……汉乐电子?竞争对手的机器?”

荒井部长一阵局促:“我们原来不也采购过任天堂的成品拿回来拆么……”

琦玉社长猛然一拍桌子:“那不一样!任天堂是90年历史的老厂了!向他们学习当然不丢人。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破烂野鸡品牌!”

(注:任天堂历史其实很悠久,1880年代就有了,只是前50年都是造扑克、和式纸牌、麻将这些传统娱乐设施。二战后开始转型做电动麻将机,然后转到老虎机、弹子机这些电动赌-具,最后才转型游戏机的。)

“可是人家的产品真的很火爆,而且有剽窃我们的创意后、稍加改良的嫌疑,我很想知道为什么——研发部的西角君曾经给我过一个半成品设计,是我们的市场调研结果推翻了它。如果现在能分析出对方的改良点,我们就能在一个月之内量产、奋起直追抓住这个赢利点!”

荒井忍耐着社长的辱骂,百般解释,最后拿到了批款授权。

然后他找了个在秋叶原关系很好、经常长期合作的电器行老板,用这个掩护身份,直奔横滨进货去了。

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拆开来的东西里面到底有什么优秀设计。

……

然而,事情比荒井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他以假身份见到了韩婷,然而这个漂亮优雅的职场女强人非常难缠。(名字是真的,但职位和单位信息是假的,也就是不透露自己来自太东电器)

“对不起,荒井先生。我们目前对于合作方的要求是,采购组建游戏厅,至少有20台机位以上的规模,您只想买3台,恕我们不接单。”韩婷直接一句话就否决了小单子。

咱是厂家直销批发,不搞零售。

荒井好悬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偏偏还要找借口圆谎:“啊……那真是对不起,我们店长其实同时经营了几家便利店和一家电器行,都是他的产业。他比较谨慎,所以想先在便利店试试水。既然你们对规模有要求,我们也可以直接投入一家电器行的。”

韩婷礼节性地一笑:“您不用解释这么多——总之,你们是能够一次性采购20台以上的了?”

“可以!”荒井略微咬牙切齿地答应。

本来只想花个100多万日元预算,买几台样机拆着研究,就当是研发耗材费了。谁知特么一出手就是1000多万,瞬间涨了10倍。

这研发成本也太高了。

偏偏对方的东西值得如此下本研究,唉。

然而,下一个噩耗又在等着他。

韩婷告诉他:“对于所有融资租赁模式的机器,在彻底清偿之前我们都要跟踪回访,绝不允许出现挪用或者其他不当经营。另外如果有下列情况,将会取消保修……”

这一条荒井当然不能答应了,他拿回去就是要大卸八块的,如果被厂家追查还怎么得了。

“我们不需要融资租赁,我们全款付清!”

“可以,那就是八折优惠。”韩婷公事公办。

“不是七五折么?”荒井一愣。

韩婷:“呦?看来是同行介绍来的了,还了解过行情呢,七五折是我们的首期促销而已,现在市场已经证明,回收周期远远低于预期,所以大家信心都暴涨,我们自然没必要给一次性付清者太多额外优惠了——

注意我们上次那个要约,可是有期限的,说明越早成为我们的客户越赚,越观望越少赚!如果到了12月份,我们会进一步把一次性付清的折扣优惠力度降为八五折!”

这架势,一看就是厂家准备利用独门暴利设备,营造“越早买越赚、越观望越赔”的威望了。

这种思路其实也没什么错,给“早期用户”红利是天经地义的。

正如03年去开淘宝店的人,总是有各种优惠,不但不要钱还免费送美工。可等淘宝做大之后,不交2000块开店押金还想上线?

“好,我买!”

荒井咬牙切齿地按照折扣后的价格,签了1000万日元的现金支票。

……

买回家后,荒井立刻指挥研发部的西角友宏拆机分析。

可怜西角友宏明明是卖了公司里废弃项目的设计资料、发了一笔私财,如今正心虚呢。

接到荒井部长的需求,还以为要案发了。

幸好最后确认只是拆机、做竞品差异化分析。

他麻溜地就把一台汉乐电子的游戏机,变回了零件状态。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大一台机柜里居然塞得这么满满当当?”荒井看完,一阵无语。

“如您所见,应该只是普通的电风扇。”西角友宏小心翼翼地解释,一边怀疑荒井部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智力出了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是电风扇了!我又不瞎!”荒井气急败坏,“我是说,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游戏机的机箱里还会有一台电风扇?”

“应该是……给CPU散热用的吧?”西角友宏从专业视角分析了一波电风扇的安装位置与结构,

“虽然8080或者Z80的CPU,发热量并不明显,不过加个电风扇,给所有元器件散热,倒是一个不错的设计思路,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整机寿命。

虽然原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设计,但我想将来随着集成电路密度的提升,总有一天会非用散热风扇不可的。这个竞争对手的设计思路倒是很超前,可以说是精益求精很有工匠精神了……”

除了风扇之外,荒井和西角还能看到好几样分量很足、开起来后动静很大、足以证明“这台游戏机用料扎实”的无用设计,或者说聊胜于无设计。

但荒井隐隐然理解了:这个供应商,非常了解70年代末曰本电器商人的心理弱点。

那些电器行老板们,还在用“用料是否扎实”来判断一样东西卖得贵是否有道理。

把一片豆干大小的CPU,与一台大散热风扇封装到一起、然后以整体姿态出现,顿时就能缓解对方“这么一片就值数百美元”的抗拒心理。

正如后世搞组装机的人,看到散片的CPU卖这么贵,就很忿忿不平。殊不知昂贵的高端显卡,把散热风扇拆掉之后,本体其实也不比CPU大多少。

谁让曰本人“只肯为实体货物掏钱,不肯为虚拟智力成果掏钱”的民族劣根性,如今还没斩断呢。曰本的文化产业,刚刚才进入“靠卖高达手办实物而非版权”来实现主要盈利的时代。

“这个香江人太了解曰本人了!我们输得不冤,明明是我们先想到的核心创意,我们却没想到怎么样把它包装得迎合那些土老帽电器行老板的价值观!我真傻,真的……”

荒井部长,陷入了祥林嫂style的悔恨状态。

第50章 小心抄错答案

顾骜的设计,给了荒井和西角重重地一击。

也给这个还普遍由技术人员单打独斗研发游戏机的行业,狠狠上了一课:核心技术不是唯一值得倚仗的筹码;有时候,产品化过程中的用户体验设计,更能促进“学术成果向现实商业模式的转化”。

否则,就如同身入宝山而空回,或者有一支传球做球非常完美的球队,却不重视临门一脚,陷入技术的自嗨。

当然,并不是说技术自嗨就不对。

如果是搞高科技杀人武器的研究,那当然是怎么杀人效率怎么来,谁管你用户体验人机流畅。苏联战斗机一堆佶屈聱牙的仪表盘,照样可以多快好省的杀人。

但把曾经作为军工和高精尖的电子科技,转向寻常消费者,这一课是必须要补的。

荒井部长交完学费后,11月中旬,科乐美、南梦宫和任天堂也先后来交学费了。

按照汉乐电子的老规矩,每个场子至少配20台设备才起批。

所以这三家竞争对手也都是捏着鼻子借了个电器行空壳,一次性全款进货20台,然后大部分拿去实际经营回本、留下几台拆解逆向。

不得不说,韩婷定下的这个20台起批的门槛,还真挡住了不少意志决心不那么坚定的小厂。

让那些没魄力一次性掏1000多万日元的家伙宁可再等等、觉得两个月内肯定会有其他渠道的机器流出来,比如返修机,然后再考虑山寨。

这也无形中控制了首波竞争的规模,不至于价格战一打起来就太惨烈。

与此同时,在接洽了荒井等人之后,韩婷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开始琢磨出一个规律:

那些坚持非要全款付清、以阻止生产商继续监控每台机器运营情况的买家,很可能就是竞品分析对手。

因为事关重大,韩婷跟顾骜打国际长途商量了一下对策。两人都深感这种事情是挡不住的,于是只是把“全款折扣优惠”的力度进一步削减,到了八五折。

之所以没直接抬回原价,是因为顾骜决定一旦太东的货进场之后,汉乐电子这边就直接把出货价打到八五折,这样就相当于到时候全款和融资租赁一个价了。

另外,韩婷还想了一个新招,那就是对于坚持付清全款、不愿意接受设备运营状况跟踪的客户,承诺到东京以外的地方开店,算是“防止经销商串货、保证本地区规划利益”。

南梦宫等公司的傀儡,也只能接受这个条款,于是横滨、大阪、神户、福冈四座城市也都出现了首家运营“雷电战机”和“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厅。

算是把汉乐电子的产品打出了东京,扩大到了曰本前5大的电子产业都市,无形中也免费为顾骜做了一波宣传。

总计200多台街机卖出去后,新的矛盾开始浮现:韩婷手上的存货不够了。

这门生意刚开始的时候,顾骜手头的启动资金并不算非常宽裕,所以不可能直接备上千台的物料。

加上生产时间的限制,韩婷抵达曰本的时候,一开始只接手了不到100台存货,后续也是边卖国内边生产,到11月中旬时,库存终于清零了。

以79年年底的国情,顾骜是绝对不可能在内地自己设这么大规模的工厂的。

深谙政策的他,知道与“倒卖”相比,“本国公民在内地开厂”要严重得多,涉及到了“直接剥削工人剩余劳动”。所以他只能把生产外包给西湖电子厂。

就这,都已经顾及到了本市的电子厂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可以请托——老爹顾镛如今已经提前当上钱塘制氧机厂的副厂长了。副厅级的企业,副厂长就是县处级。

虽然与市电子厂没有领导关系,但都是本市重工业国企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也会卖个人情帮忙捂盖子。

而西湖电子厂即使是按原先的计划主产电视机,一年的产量都不会超过三万台。

在电视机产线不停产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协调产能和原材料,兼职搞游戏街机,撑死也就是一个月500台的产能了。

千万别觉得这个数据很少,当时国内的重工业国企,产能普遍是这个现状,也算时代特色了。

《历史转折》纪录片中,便提到过北汽这种大厂,79年才生产汽车5000辆,而当时与之谈合资的克莱斯勒,一个厂子有200万辆年产量。

(说句题外话,美国汽车工业就是从1978年开始衰落、然后对华合资寻求产业转移的的,后来的鬼城当时就种下祸根了。

79年中美建交时,美方派来的首任驻华大使,名叫伦纳德·伍德科克。此人在当大使之前,是全美汽车工人总工-会的注席。卡特总统可能是觉得派一个劳工领袖来当大使,比较容易被社会注意国家接受。

就是此公当工会注席时,为了应对汽车工业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工人失业加重的现状。谈出了一个史上空前绝后优越、把资本家逼上绝路的条款:

“无论此后历年底特律汽车产业自动化程度如何提升,工人薪酬福利开支占总销售额的比例,不得低于1977年的现有值”(当年的统计数据是28%,也就是卖出100块钱的汽车,28块花在工人工资上)

然后从那一年起,美国三大汽车商一边自动化程度不断提升,一边总工资被强制不许下降、成本奇高。80年代最尖锐的时候,出现过“部分底特律汽车工人年薪70万美元”的奇葩案例,然后十几年里市场统统被日系车占领了。美国工业的亡国肇始于此。)

……

“小顾!我这儿都没货了!你下一批什么时候能发过来?”

被缺货所困扰,韩婷只能打国际长途催促。

她难得觉得新工作非常有意义,已经喜欢上这种奋斗的感觉了,却被后方提供弹药的队友拖了后腿,谁都会不爽。

“韩老师你别急,我刚刚打听过了。下一批200台、5个集装箱货柜,已经在太C港装箱了,5天后就能到横滨。客户催得急的话,你可以先把合同签了,只收定金、另约交货日期么。”

集装箱货运也是60~70年代刚刚兴起的,如今还算挺新的事物。70年代香江那些新崛起的巨富如包氏等,几乎都是航运业大亨,便是因为赶上了集装箱货轮这波热潮。

而国内此前还并没有可以效率周转大型集装箱货轮的港口基础设施,位于姑苏的太C港算是开放后的第一个,甚至比深市的蛇口还早。当初设港的目的,就是从曰本进口刚立项的宝钢所需的设备。

如今宝钢规划一年了、设备倒是买进来了,却因为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即将陷入“缓建”的困局。相对空闲下来的太C港运能,倒是便宜了沪江周边其他城市的出口运输。

顾骜耐心地对韩婷解释,他人还在京城,刚刚考完期中考试,并且打通海军装备规划所和兵器工业部那边的关节。

至于供货消息,他还是刚刚给马风电话后才知道的。多亏如今马风已经是大三实习阶段,时间自由,可以帮顾骜协调很多突发性的破事儿,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韩婷无奈,只能接受现状:“那就是延期一周交货了……也罢,这次就算了,那再下一批呢?”

顾骜:“照例再过半个月啊。”

韩婷一阵郁闷:“半个月才这么多产能?你知不知道按你这个速度,等这400台卖完,太东电器的货就要出现在市面上了,到时候我们就没现在这么‘有尊严的暴利’可以赚了!我现在是每一批都要给客户多打至少5%的折扣呢。”

“有尊严的暴利”这个词,还是顾骜教给韩婷的。他经常在电话里这么说,对方也就习惯了。

顾骜对这个词的对标标准,就是后世苹果公司卖IPHONE的利润率。高于这个比例,才配被称作“有尊严的暴利”,否则就是在泥坑里跟同行抢食吃。

见电话另一头的顾骜没有反应,韩婷只能怂恿:“要不你就投点钱,在曰本建个小厂吧!销路这么好,超出我们预期了,不赚多可惜。”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顾骜的反弹:“绝对不行!我知道这个行业的规模容量只有多大。我们没有公信力的品牌,全靠产品创意占了先机,是经不起曰本本土大厂的持续竞争的。

就算前面600台机器卖光,也就2亿日元的净利润而已。要在曰本建个完整的厂,这些利润非得砸回去不可。而且就算我决定建,起码两三个月后出货,完全远水不解近渴。”

这些数字,都是顾骜根据市场反馈曲线核算过的。

事实上,另一个时空太东电器靠着半年的窗口期,在全曰本也就斩获了十几亿日元的“太空侵略者”游戏机销售额,净利润不到十亿,还给了发明人西角友宏个人三千万日元的奖金。

曰本街机行业的暴利阶段市场容量,也就那么大,剩下的都是辛苦钱。

顾骜非常知道进退,他宁可不榨干最后一块铜板,也不想被套牢。他也相信曰本人的民族情怀,在有国产货可以选的时候,他们多半是不肯支持香江货甚至大陆货的。

汉乐电子积累起来的品牌,只是给从业者羡慕用的,还没到让消费者买账的程度。

顾骜捋顺思路后,安抚道:“韩老师,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600台卖完后,我们就等太东的竞品上市。我在产品设计上还留了最后一个后手,可以让太东浪费两个月时间。

等这个后手引爆后,我们再把这段时间差里攒的存货统统出了,狠赚最后一笔。另外你放心,我最近就有机会来一趟曰本了,我会亲自跟你交代后续产品计划的。”

“那你快点儿吧,我这里规模一上来,完全撑不住了,太忙了。手头能用的都是曰本人,还不敢彻底信任。白井的店前几天还被社团的人骚扰了,在下去我只能把旗舰体验店关了,实在没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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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便宜行事

且把视线拉回国内,时间线也回溯到11月5号,星期一。

顾骜考完了期中考试、拿到了三门学分的同时(学校给顾骜开小灶优待,有几门课期中的时候通过考试直接就给学分了),兵器工业部和海军装备规划所的门路,也总算跑通了。

个中细节很和谐,不可描述。

这天一大早,顾骜就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被包处长喊去部里了。

顾骜特地雪藏了自己的伏尔加,而是蹬了个自行车去一机部,免得太扎眼——有些副司级干部都没配齐小车呢。

一进门,包处长就开门见山:“小顾,你是不是后来又跟林国栋合作越来越多了?你在香江是不是有股份?”

顾骜假装吓了一大跳,然后很腼腆地承认:“我也是拿着国家给我家的合法奖金,想做点事情,您知道的……是不是我犯什么错误了?”

包处长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这事儿确实不合法,但也不犯法。国家政策目前是空白,对这事儿没任何规定。我也相信你是想摸索一些东西,不是想干坏事。”

顾骜松了口气,这就算是又多了一道背书、在领导这儿报备过了。

看了顾骜的反应,包处长自以为看穿了一切,一槌一枣地劝诱:“不过呢,目前兄弟单位那边有个需求,想从美国搞最尖端的斯坦迪康来,研究里面的陀螺仪和力回馈传感器。

你也不是外人,我就把具体用途告诉你好了——海军装备规划所希望逆向出点儿有价值的干货来,为鹰击-5反舰导弹的导航系统研发做点贡献。

也真不知道海军装备所的人脑子怎么想的,居然会想到跨度差距这么远的两个东西上——明明是搞导弹,却把脑筋动到拍电影的设备上去了。”

顾骜一直耐心听到这里,并不插话,最后还天真地问:“然后呢?既然觉得有帮助,那就买好了。”

包处长露出一丝狡黠的眼神:“你是真不懂装不懂?我们国内如今百废待兴,外汇多么宝贵,三大电影制片厂怎可能花至少十几万美金的外汇、去买一部摄影机控制器?那不是白白惹美国人怀疑!

所以他们想了想,觉得还是找一家香江电影大亨出面,假托要买全亚洲第一的先进设备,作为宣传噱头。另一方面,国家也确实没有这块预算,海军装备所不好申请。

他们就打听到我们部里,有跟香江的版权代理公司合作的、甚至你小子都利用那家香江公司从曰本进口了好多译制片版权回来。这个接头的事儿,还不就托到你手上了!怎么样,愿不愿意为国出力!”

包处长的请求,乍一看有些不合理——不就是有跟香江那边版权代理公司有点业务联系么?怎么就非得找他去做这种帮兄弟部门的事儿呢?

但放在79年的形势下,跟香江老板有关系有掩护,还真是非常稀缺的。整个兵器工业部,就真的找不到这样一个关系户,毕竟香江并不以实业见长,跟国内的军工部门没有合作。

加上顾骜让章忠在那儿暗中推波助澜,一推一拉,就不着行迹成事儿了。

顾骜一副勉为其难却又舍我其谁的表情:“既然国家需要,我义不容辞,不过我也出不起这么多钱捐给海军装备所啊。”

包处长摆摆手:“怎么可能让你白送国家这么多钱,你也拿不出不是。上面的意思是,打个比方,你可以去见一见邵爵士,然后跟他谈妥了,以他们的名义去买设备,买回来之后产权也归他们。

国家只是希望暂借拆解开来研究一下,研究好之后原样装回去,绝对不会搞坏的。邵爵士据说挺有爱国之心,应该会暗中帮忙。具体的,你可以想商业上的合作手段,总之要把这事儿促成。”

这个路数,其实有些像东京那边,太东的荒井部长想利用秋叶原电器行老板高沙,借一台游戏机拆解了逆向研究。

只不过如今顾骜成了被国家利用的那个角色。

顾骜当然不会拒绝。

他只是故作为难的地说:“如果是这样,应该没问题。不过……这就涉及如何骗过美国人了,我得装得像一个真正的资本家。不知,这些必要的伪装铺垫,会不会留下污点呢?”

包处长:“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局长知道这事儿,你该怎么搞就怎么搞,怎么样像真资本家就怎么来,就算你带个女的一起装花花公子都没事儿,只要注意保密,别找系统内容易引起对方怀疑的就好。另外,这次再给你换普通的护照,一切都按商务签。”

说罢,还给他看了一些书面凭证,具体就不赘述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豁出去了,不计较个人荣辱了!”顾骜叹息着答应。

他内心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个活计可以先去香江,联络到所需的掩护,然后再赴美。

当时从香江去美国的航班,都是要经停东京的。他可以把赴日的长期商务签证先备好,从美国回程的时候再在东京逗留几天,处理韩婷那边的麻烦。

临走,他想到最后一个问题:“对了处长,我们……这么热心帮兄弟单位,不会犯忌讳吧?”

他指的当然是“一机部的外事局为兵器工业部的外事局办事儿。”

在官场上,有时候并不是做得越多越好,还要看对方是否介意你管太宽。

然而对于这个点,包处长立刻给了肯定的回答:“放心吧,谁都知道我们马上要调到外资委去了。这也算是提前上车再补票、打个时间差而已。外资委成立后,五个部的外事局权限就统管了。

咱提前行侠仗义一下,也好让兄弟单位服气。而且最近一个月你学校里也忙,不太了解机构调整的新闻,我索性跟你明说了吧。外资委的成立时间,又提前了,可能12月份就有眉目。”

按照国U院的原计划,本来要到明年2月份的,这就相当于又提前了一些。

顾骜轻声问:“是发生了什么新情况么?”

包处长叹了口气:“当然有新情况——就上个星期,首长刚刚委托荣老板,成立了中信信托。再往前一周,东北有个石油部下属的企业,辽杨石化,搞出了国产化的‘的确良’生产技术。

而目前的外汇流失形势你是知道的:国门打开之后,粤东那些底层人民不体恤国家呐,外汇都浪费在私进外国的化纤纺织品上了。深市、粤州,多少人倒腾柔姿纱、的确良呢?

所以,听说辽杨石化搞出国产的确良技术之后,谷相就在筹划把宝钢的后续款项缓一缓、挤出钱来、拿辽杨石化的技术、搞扬州的仪正化纤,堵住民间浪费地下外汇买外国化纤的渠道,还能尽快出口创汇。

中信信托的成立,就是首先为了这两个项目筹资,荣老板对中央保证了,想筹划‘发信托债’这种新的模式,来吸引外资。咱外资委要是再不加速成立,到时候不好配合中信的工作呐。”

顾骜听完,频频点头,把前世只是知其然的历史事件,总算是融会贯通了起来。

1978年乃至79年一季度,国家上马新项目时,确实是都盯着重工业,比如宝钢什么的。但后来一是发现这些东西收回投资的周期太慢、资金缺口超出预料。到了下半年又急转轻工业,想靠化纤这些来钱快的东西先把枯竭的外汇储备稳住。

这里面,固然有79年10月辽杨石化实现了化纤国产化的科技进步导致的因素,也有随后的阿富汗战争趋势的影响——

在年初的时候,国家跟越南人打仗的时候,还在担心苏联人为了帮越南而侵略我们。这也是此前重工业立项较多的主因。毕竟有战争的威胁,搞轻工业是没前途的,不能提升战斗力。

而苏联正是在79年12月份,正式开始侵略阿富汗的。国内看到阿富汗拖住苏联后,终于松了口气,知道北方再无打仗的风险,这才放胆专注轻工业先来几年钱。

但这种剧烈的转向,必然带来重大的资金缺口。以至于“发海外债券”这种原先怎么都不敢想的事情,都只能拿来想了。

外资委比原先的预期更早两个月成立,也不奇怪了。

……

顾骜从包处长那里要来了“便宜行事”的授权后,具体的准备工作,当然可以独断安排了。

相关的事儿他其实早就想过了,按照这种模式,最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通过倒腾版权生意赚了点小钱后、试图与香江影视圈合作”的捞钱-官二-代。

最好还是想见识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玩玩女明星、捧捧角儿的那种。

这样的人设,好莱坞那边的人才容易理解。

如果一点不近女色,还不被人当成中国来的间谍啊。

为了减轻嫌疑,外交学院这些女同学肯定是不能拉着同行的,目标太大。

最好找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思想新潮前卫、对西方颇有好感,容易被纸醉金迷吸引的女生。

顾骜在脑内把认识的女生过滤了一遍之后,决定找萧穗试一试。

80年代崇拜美国的文艺女青年,可不要太多。说一个写反思社会作品的美女作家,想被捧成混西方影视圈的名编剧,美国人一听一个信。

于是当天晚上,顾骜就拨通了萧穗在沪江家里的电话。

“穗子,有空不。可能要麻烦你请几天假,帮我打个掩护。”

第52章 身体很诚实

沪江,复旦大学,一个周末。

一大早,吕巍巍就在寝室里、骚包地对着小镜子,穿上了他那件刚买来的确良风衣。

还把领子高高竖起,刻意模仿成《追捕》里高仓健的样子。

据成衣贩子所说,这是从粤州高低街淘来的最新款港货。

的确良的面料,后世早已被人唾弃,因为那时的人们普遍追求柔软舒适、吸汗贴身。而的确良的优势却是定型性非常好,“挺括”、线条硬朗,这在以人为本的时代,是很难被接受的。

不过,在高仓健火爆的年代,“硬朗挺括”正是帅气和真男人的标志,至于是否摩擦得皮肤难受,对颇能吃苦的糙汉子们而言,压根不叫事儿。

尽管11月初的沪江,还没冷到必须穿风衣的季节。但也只有穿上这样的神装,他才好意思去勾搭校花学妹萧穗。

吕巍巍的家境,在复旦同学之间也算非常不错的了。他爸73年后在文化部待过一阵,十年不可描述结束后,又回到了中国-作协,并且是《人民文学》的编辑。

吕巍巍本人是77级考上复旦中文系的,如今大三才24岁,年纪轻轻就已经长期拿上了每千字80块钱的稿费,赚钱能力在同学眼中堪称异能。

根正苗红又有才华,还出手阔绰花销不尽。在复旦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已经谈了三任对象,而且前女友们还都对他死心塌地,没有一个埋怨的。

几个女生都觉得:他不是仗财压人,而是确实有才华,让文艺女青年不记名分真心倾慕。就算退居二线了,妹子们也多半是反省自己不够知性、灵魂交流不够。

但无论三个妹子对他多好,在随着79级的学妹升学进来之后,老学姐们都黯然失色了。

短短半个学期,坊间传言萧穗是毫无疑问的复旦校花,连带着吕巍巍这种级别的“钻石好男友”,都想装作跟前任们彻底划清界限,然后一鼓作气追求萧穗——

复旦是那种高分的名牌学府,如今并没有艺术类的院系。按照“女生成绩越好、平均姿色下降”的定律,复旦女生的姿色,自然是普遍不如华师华政的。

而萧穗是从小就能凭美貌选进大军区文工团当芭蕾舞演员的,相当于是顶级艺术生的姿色,加上美女作家的才学。放到复旦来,自然是“跨圈碾压”了。

自从国庆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吕巍巍投其所好,很有技巧地展开了好几次攻势。

他最大的筹码,就是各种暗示萧穗:快来给《人民文学》投稿吧,本学长有门路让你过稿,每一期都给你安排文章发表。稿费名声滚滚来……

然而,他不知道萧穗是没听懂还是装傻,始终冷淡毫无兴趣。

他心有不甘,试着偷看了萧穗书包里的藏书,甚至是几页手稿,发现对方的创作内容不太和谐——作为一个生长在社会注意国家的文学女青年,居然偷看禁书、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而且萧穗自己创作的东西,也开始向揭发反映那些“在剧变的时代下,响应国家号召的人却没好报、偷奸耍滑躲避建设三线留在沪江的人,如今开放后却暴富有钱”的阴暗面靠拢。

这种东西明显就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路数,怎么能上《人民文学》呢?

吕巍巍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学妹教导回光伟正的正道上来。

他在皮夹里揣了厚厚叠大团结,然后直奔校外的咖啡馆。

他知道每个星期天,萧穗都会去那里要一杯咖啡、然后写一天书。系里其他有点稿费闲钱的同学,也喜欢去那里,当成文学沙龙来混。

……

吕巍巍走进校门口的咖啡馆,扫视了一圈,就注意到了萧穗。

还有七八个男生坐在她周围半圈的五张桌子上,假装拿了本英文在那儿点评、高谈阔论,实则一个个眼神都用余光偷看萧穗呢,就算追不到,养养眼也是好的。

(萧穗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所以只能围半圈。)

“哼,有贼心没贼胆的,还不是怕丢人。”吕巍巍不屑地鄙夷了一下那些毫无威胁的同学,压根儿没把他们当成竞争对手。然后径直走过去,坐在萧穗那一桌。

离桌还有四五步远,吕巍巍就看见萧穗顶着很重的黑眼圈,神情憔悴,应该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他跟萧穗差了两级,平时并没有多照面的机会,最多依靠周末,乃至文学院的院刊编辑等借口,才能套近乎。所以看到这一幕,他就非常惊讶,还觉得讨好的机会来了。

“哎呀,这不是萧学妹么,又来写书呢?怎么几天没见这样了?少熬点夜。”

萧穗难得地没有直接高冷,而是焦躁地吩咐:“麻烦你帮我倒杯咖啡。”

她点的是一整玻璃壶、拿原磨咖啡豆煮的那种,并非速溶粉冲泡的。所以桌上还有一个小铁架子、下面放着盏酒精灯继续慢慢加热。

吕巍巍受宠若惊,连忙姿势优雅地把萧穗已经喝空的杯子斟满。

光闻气味、看颜色,就可以觉出这个咖啡非常苦,应该一点奶糖都没加,纯粹是提神用的。

这几天,萧穗其实每天都只睡两到四个小时,整夜整夜熬夜创作。

只因为前几天顾骜给她打的一个电话,让她配合演一场戏。

……

“穗姐,我需要去一趟香江,后续可能还有好莱坞。总而言之,是有一些秘密的任务,要伪装成香江电影业主,从美国采购一些敏感设备。”

“我需要伪装成一个暴发户、有钱之后就想捧女明星、美女作家编剧,所以才一掷万金买最噱头的高档设备、与最大牌的影视公司投资合作。

但是我不认识什么漂亮的女明星,只能想到你这个美女作家美女编剧了。放心,我只是人前逢场作戏,绝对不会私下里占你便宜的。国家和我都会记住你的贡献。”

这就是那天顾骜给萧穗打电话时,灌的迷魂汤。

“我答应,什么时候走。”萧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跟顾骜是患难之交,她在顾骜还未出名前,帮顾骜写了一篇冒险的布局文章。而顾骜也在她还顶着“女流氓”恶名时,不计嫌疑帮她安排上前线。

尽管如今萧穗已经考上了复旦、成了校花,也是大家羡慕的美女作家,但她最难忘的还是在绝境中雪中送炭、乃至后来点化她心灵的人。

至于锦上添花者,她完全没兴趣,那都是浮华。

所以她相信顾骜的人品,顾骜在好几次有机会占她便宜的时候都没占,肯定不会害她。

“别急,既然要装作捧你,总要有个借口。我总不能拿《金陵十三钗》的剧本,说是想请邵爵士协拍这种片子吧?美国人英国人也不会信的。

所以我想了个故事梗概,片名就叫《沪江滩》好了,反映二三十年代旧外滩的江湖倾轧、商界大佬。邵爵士和包老板这群人,都是明州老乡,抗战前都是混外滩洋场的。曰本人侵略之后,才把电影公司搬去香江。

如今我们借口拍一部反映旧社会纸醉金迷罪恶的片子,名义上才好激起他们的共鸣么。我们还可以伪装说咱有资源、能让港资电影公司到内地取景,这样邵爵士想放低姿态也好有台阶下、有借口。

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我们出发之前,按照我交代的故事梗概,把《沪江滩》的剧本写出来。当然,你也要有思想准备,这个剧本不一定会真的拍,有可能只是作为我们行动的掩护。”

……

无线邵氏的《沪江滩》,历史上是80年二季度才开始筹拍的,距离如今还有小半年。

以邵氏影视当时的高强度压榨、流水线作业,每一部电视剧都不会提前太多筹备剧本,所以顾骜多方打听之后,确认《沪江滩》的剧本还不存在。

这部电视剧后世很有名,顾骜小时候没看全,后来在优酷上补过几遍,所以大致剧情和核心还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会创作剧本。

但有了萧穗这个已经给多部电影编剧过的美女作家搭档,移植工作就不成问题了。

同时,历史上《沪江滩》这部片子是典型的小制作,甚至连主演一开始都是定了已经红遍南洋的“秋官”郑绍秋,只是无线的片约太密集,郑绍秋都累倒了还挤不出档期,才便宜了本来刚出道两三部剧的准新人周闰发。

可见这片子有多不受重视、预算多么紧张。邵氏甚至没有为“能否回大陆、到沪江外滩实地取景”做过争取,就在九龙找了个民国风的陋巷把外景拍了。

而顾骜已经有了港资版权代理背景、萧穗的父母又跟沪江电影制片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本人也给沪江厂做了几次编剧。

这样的身份,主动被邵氏委托代理,也就顺理成章了,绝对不会被外国人怀疑秘密战线夹带私货,只会当他们真是主业搞影视的。

深知此事重要性后,萧穗自然是非常卖力的,这才有连续几个通宵赶剧本、熬出黑眼圈的状态。

今天顾骜就要到沪江了,她的护照和赴港签证,也已特事特办弄了出来。她必须把剧本润色完,给顾骜过目,才好出去。

“什么?萧同学,你这是在写些什么?《沪江滩》?你居然敢写这种正面反映旧社会资本注意纸醉金迷罪恶生活的作品?这是影视剧本么?你的政治觉悟呢!”

吕巍巍的一句惊诧,把神志不清的萧穗警醒过来。

原来对方趁着给她倒咖啡后磨蹭的机会,居然偷偷看她已经写好放在一边的几页手稿。

萧穗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吕巍巍!我允许你看我写的东西了么?”

第53章 含苞待放意悠悠

顾骜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与萧穗约好的咖啡馆里时,正看到萧穗在被不知所谓的学长指摘。

“萧同学!你这是立场有问题!文章合为时而著,你怎么可以写这种羡慕旧社会纸醉金迷生活的剧本!你要是不悬崖勒马、发表出去的话,就凭这个污点,以后一辈子都别想在《人民文学》上发表文章了!”

吕巍巍一脸光伟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脸痛心疾首状。

而萧穗很疲惫,都懒得搭理对方,只想用最简洁的方式解决问题:“我萧穗就不是什么有觉悟的好人,本来不配在那么高大的刊物上发文章。吕学长请你让让,我有朋友来了。”

说到最后半句时,萧穗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喜色,原来是她看见顾骜了,勉力朝门口挥手。

吕巍巍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比他高大挺拔比他帅,穿着还比他高档的儒雅男生走了进来。

“你哪个院的?你领导是谁?”吕巍巍在复旦周边这一亩三分地上弄惯了,下意识便不爽地反问。

他爸是《人民文学》的,他自己又千字八十的关系户投惯了,那么有钱。还24岁就入了档,如今是学校里的团委干部,当然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

“我哪个院的?”顾骜被问得一脸懵逼,花了两三秒钟观察情况,已然大致上反应过来是怎么个情况了:这厮肯定是个想追求萧穗的家伙吧?把自己当成情敌了?

顾骜可不觉得自己是任何人的情敌,他跟萧穗只是“歌命战友”。加上他也要为萧穗未来在复旦念书的环境着想,不好越俎代庖得罪人,便决定逗逗那个嚣张的家伙。

“外交学院的。”顾骜很礼貌地回答,一点把柄都不留。

“外交学院的?我们学校有这个院吗?”吕巍巍一脸警惕地绕着顾骜转了半圈,活像是朝阳群众在审视敌特人员,“不会是外校过来冒充我们复旦学生、跟女生交朋友的吧!”

顾骜呵呵。

萧穗却不容吕巍巍DISS顾骜,主动把得罪人的话接了过去:“没见识了吧,小顾说的是外交-部直属的‘外交学院’,人家刚从京城坐飞机过来的。”

一边说着,萧穗示威一般地挽着顾骜的胳膊,给了吕巍巍一个嫌弃的眼神。

一秒钟之后,当萧穗把脸侧扭了90度之后、看向顾骜时,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简直比川剧的变脸还快。

她还一边抄起桌上一叠稿纸,憔悴而又难掩兴奋地邀功:“幸不辱命呢,你吩咐下来之后,我赶了四个通宵,总算把这个剧本写好了。你审审,可别耽误你事儿。”

顾骜苦笑,他发现,跟萧穗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扮演挡箭牌的角色了。当初萧穗在粤州住院、还没脱离部队系统时,就有大军区文工团的小白脸来疯狂献殷勤,然后萧穗就是拿顾骜挡驾的。

如今到复旦读书了,还是这样。

简直就是仇恨值吸铁石啊。

可能,美女作家这种人设,在这个文青遍地的时代,就是这么受欢迎吧。虽然顾骜本人没有这种价值取向。

吕巍巍一阵气馁,随后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义正辞严地指责:“我说师妹怎么突然堕落了,原来是你小子让她写这种正面反映资本注意腐朽生活的剧本!哼,外交学院的人,果然都是跟洋人打交道打多了,自己都成了卖国贼!”

顾骜脸色一冷:“《沪江滩》而已,一个年代剧,你能上纲上线到‘卖国贼’?阁下扣帽子的本事倒是家学渊源呐。我顾某人要做的事情,你是理解不了的,也没资格了解。”

吕巍巍被喷得动了真怒,他倒也有几分急智,连忙狡辩挤兑:

“我没资格理解?我只知道以师妹的文笔水平名声,本来是可以上《人民文学》的。就因为你让她留下污点,可能这辈子就上不了了!大男人有种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让女人为你付出代价!”

“你说能上就能上?你说不能上就不能上?”顾骜一脸玩味的表情,轻轻推开萧穗挽着他的手臂,傲然俯视吕巍巍。

这算是杠上了。

吕巍巍就怕顾骜拿保密搪塞他,现在见对方肯正面应战,立刻挑衅地说:“区区不才,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四五篇文章了!我爸是吕刚!”

“我当是谁呢,合着国家刊物是小孩子过家家,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唬谁呢?”顾骜冷漠哂笑,“老子在《人人日报》发头版整版、在薪华社绝密内参上头版头条的时候,哪有你来?”

“小顾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萧穗还以为顾骜动了真怒,连忙出言宽慰。

而吕巍巍身后有另外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也乐于见到换了三个漂亮对象的吕巍巍吃瘪,借机过来捧哏:“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的顾骜啊!”

(省略五百字事迹)

吕巍巍被闹得羞愤欲死,只能结账闪人。

其他男生以为萧穗这是名花有主,也纷纷叹息着散开,换了些角落里的桌位继续偷偷八卦,再也不好意思坐得太近围观。

……

“剧本不错,比我印象中的好。”顾骜花了十几分钟,扫视了一眼萧穗写出来的《沪江滩》,表扬了一句。

毕竟故事梗概和人设性格都是顾骜提供的,而萧穗的文笔远比如今TVB那些套路写手要好,所以萧穗处理出来的剧本,自然更加细腻鲜活,许文强的人设也更加有些有肉。

唯一一点让顾骜觉得别扭的是,萧穗笔下亦正亦邪的许文强,似乎有他的影子……

“你觉得好就好。”听了顾骜的赞许,萧穗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强颜欢笑,“应该能拿去骗人了吧?”

“绰绰有余,真拍出来都没问题。”顾骜内疚地握着小姐姐的手,“辛苦了,都怪我临时起意,给你留的时间太短。”

萧穗淡然一笑:“没事儿,咱搞创作的人么,都是不疯魔不成活。”

顾骜:“行,那你东西收拾好了么?跟家里打过招呼没?要是没什么要准备的,就去机场吧,候机楼里也能睡,咱下午的航班飞香江。”

萧穗:“收拾好了,跟我妈再告别一下吧。”

“行。”

顾骜打了车,去了沪江制片厂。电影制片厂都是根据档期排定工作日的,完全没有周末的概念,所以萧母苏萍正在拍电影。

顾骜带着萧穗赶到片场,还等了一会儿,才到演员们午休放饭,萧穗连忙过去跟母亲告别。

苏萍身边还有几个男女演员,还有制片主任兼本片导演徐凌,一起正在吃盒饭(铝皮饭盒,自己打饭的,不是用一次性泡沫餐盒)。

看到萧穗和顾骜联袂而来,苏萍倒是知道怎么回事,而徐凌等人都有些意外。

“阿姨,我带穗姐去香江公干,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苏萍擦了擦手,握住顾骜的胳膊叮嘱:“小顾啊,穗子没出过国,也没坐过飞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小处多提点着她一些,别闹笑话就好。你办事,我放心。”

一旁的徐凌则倾向于在公事方面有枣没枣打一杆:“听说你要拜访邵爵士呢?帮咱争取争取,要是港资肯到内地取景租设备合拍,咱也好提供配合创汇不是。”

“徐叔客气了,会有这一天的。”顾骜八面玲珑地应付了一遍。

告别完,顾骜就带着萧穗去了机场,在机场餐厅一边解决午饭一边休息、候机。

萧穗吃了一碗片儿汆,然后手里拿着本书,找了张沙发椅靠着。

“你都通宵好几天了,趁机睡一会儿吧,登机了我喊你。”顾骜温言劝说。

“没事,第一次坐飞机,兴奋,睡不着,索性到香江再好好睡一觉吧。”萧穗强打着精神。

顾骜便忍不住好奇,去翻萧穗手上的。

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萧穗看这本书,已经有一阵了,上周还被吕巍巍发现了,着实有几个同学因此而觉得她三观不正。

萧穗见顾骜也对她看的内容好奇,不由试探道:“你不会也觉得我三观不对吧?”

“哪里,你这是实事求是。社会运行的哲学本就如此,哪能不让人说呢——是不是在战场上看透了罗勇信、刘壮这些战友的拼杀、和平后日子却过得不好,所以反思了?”

萧穗会心一笑:“你还真是知我者呀,唉,读了两个月中文系,突然觉得自己的创作思路立场,跟同学们格格不入。稿费倒是赚了不少,但身边完全没人赞同我,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不该来念这个书。”

顾骜:“千万不要这么想,读书总是有用的。了解一下社会主流与自己的差距,也是一种收获,并不一定要学老师交给你的东西。”

萧穗一笑:“那我以后万一被主流文艺界唾弃了,你可要负责给我开后门、放我的作品能发表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传媒大亨,至少也有传媒大亨的资源。”

“那必须的,我最喜欢实事求是的作品了。”顾骜满口应承。

萧穗欣慰地靠在顾骜肩膀上,迷迷糊糊眯了过去。

第54章 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书,后世21世纪在国内被翻得很牛逼,不仅文艺圈里,连创业圈都聊——可能是社会转型所致吧。

连作者菲茨杰拉德,都被说成了“不亚于海明威”。

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下这书故事:一个叫盖茨比的“美国梦”有为青年,原先本事学问爱情都丰收,但赶上了一战,他为国上前线当兵了,所以错过了在国内发战争财的机会。

等他回国后,女朋友跟那些偷奸耍滑躲避兵役的投机商跑了,盖茨比性情大变开始疯狂拜金,虽然事业有成但还是没有挽回爱情,还被人算计,最后死了。

此作成书于1925年的柯立芝繁荣,所以毫无疑问一面世就扑街了,到1940年菲茨杰拉德死的时候,还没火。

但他刚死,美国参加了二战。国防部在为前线士兵挑选休闲读物时,选上了这本不用给版税的公版书籍。(菲茨杰拉德没有子女继承版权)

1200万美国士兵,都被这种“上一场世界大战时、为国奉献的人战后却不如偷奸耍滑躲避义务的人过得好”的事迹所共鸣,因此本书瞬间爆火。

从此以后,此书也成了每一个社会价值观转型期国家的人们,抒发阵痛的心理药剂。

萧穗上过战场,在十年不可描述期间热血过。但刚回来,国家就彻底转向经济建设了,这里面的戏剧性反差是很猛烈的。

她亲眼看到死了就值300块;如果偷奸耍滑不响应,说不定就是另一番天地,内心自然会引起共鸣,并且让她的创作观向菲茨杰拉德派靠拢。

甚至可以说她十几年后写出《芳华》,书中那个学**标兵、上战场残了条胳膊,最后生活困顿做点小生意还被联防队殴打的角色,也是这种反思的翻版。

这种想彻底实事求是,反应时代剧变中真实阵痛的创作观,放到90年代当然是没问题的,大家都能理解。

进入新世纪后,观众们甚至连李云龙这样的角色,都更喜欢“说脏话的、有真实感的”。

但是,在1979年,萧穗这种太过实事求是并且血淋淋的叙事倾向,却明显与她在复旦中文系的同学们格格不入,太超前了。

大家因为她是光荣负伤、上过一线的英雄记者,暂时对她礼貌有加。

不过对她的创作思想,却冷冰冰地保持距离。这让她这半个学期的大学生活,精神上颇为苦闷。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半年前帮过她的顾骜又出现了,而且寥寥数语的沟通,立刻就让萧穗找回了那种久违的亲切感。

不是因为顾骜的帅或者事业有成;

仅仅是因为顾骜的文艺鉴赏倾向之开明,就让萧穗心仪不已。

坐在飞机上,看了一会儿起飞后的景致后,萧穗很快陷入了与顾骜无话不谈的倾诉状态,想把这两个月承受的不理解一股脑儿倒出来。

顾骜感同身受地说了一个自己身边的例子:

“你说的我都懂,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我伯父去了蜀中建设三线,当初他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八级车工。而如今呢,时代变了,不用担心打仗了,那些曾经响应号召的人的贡献,也就忘了。

还不如当初偷奸耍滑留在钱塘、甚至宁可下乡的。如今把农村的地拿出来搞乡镇企业,也比去大山里收入高。”

虽然这个例子并没有涉及战争和人命,但萧穗觉得与她经历过的一切,在精神冲突上是那么相似。

她心有戚戚焉地叹息了一句:“这种事情,我们国家有,资本注意的美国也有,难道是全人类共性的悲剧么?还有其他国家有么?”

顾骜是外交学院的,国际史解读自然非常渊博,加上他前世经常看高大松的《晓说》,见识本来就广,所以下意识就回答:

“这有什么奇怪的,菲茨杰拉德写的算轻的了,毕竟美国好歹还算有钱。一战同期,英国比美国恶心多了。邱死胖有一句名言:战争时期没有金钱。

所以英国为了应对财政枯竭,用行政计划经济的手段,给一线军人压了极低的薪酬。但计划只能管得了军人,后方还是市场经济。因为青壮年大量当兵,劳动力短缺,工人工资暴涨,后方病残劳动力的平均工资,都比前线军饷高出三倍。

所以我要是当初坐在德皇威廉二世的位置上,我绝对可以靠宣传战把英国人搞崩——只要在英军当中强烈宣传,后方逃避兵役的人工资比他们每天冒着生命危险还高三倍,肯定能弄得英军哗变。只可惜威廉二世自己太优待军队、所以没想到这个眼界。

一战当中,德国是明显的维持军队福利,但压缩国内平民的配给,因为他整个国家无论前后方都是战时计划配给的。英美是当兵的苦,后方的发财,因为他们只有军队被计划了,后方是市场经济的。

所以英国要因为宣传而崩,必须指望扇动他们的前线军队哗变。而德国要因为宣传而崩,则必须扇动后方的平民,哪怕帝国覆灭之后,德军普遍还是效忠皇帝的。”

(注:二战中这招对美国就不管用了,曰本人也用过“东京玫瑰”瓦解敌军士气,天天让女声优在电台里吐槽“你们在前线为国流血,后方的资本家在睡你们的女人”,但当时美国已经太有钱了,前后方待遇都很好,所以无法哗变。一战时美军还是比较穷的。)

萧穗听了,沉重地久久不语,然后一声长叹:“没想到这么普世,还真是一点浪漫的死角都不留,唉。被你这么一剖析,我怎么反而觉得凶残的德国人倒是挺性情的?”

“别,可别被带歪成德棍,我负不起这个责任。”顾骜笑着制止,

“我只是希望你开拓一下思维,别觉得自己看到的悲剧有多么惨烈,其实比你遇到过更值得惋惜的事情,历史上一遍遍发生着,从来没有新鲜。如果你多读书,就不会这么多愁善感了,而是跟我一样冷血。”

“那还是算了,我就保持现在这种浪漫主义的无知吧。”萧穗歪着脑袋,看着舷窗外的云海,“要是哪天我因为无知再次偏执了,你负责开导我就好。”

“那你还想赖我一辈子?”顾骜笑道。

萧穗眼神一闪,半开玩笑地戏谑:“如果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也没关系。我不要名分好了,反正我就给你做个红颜知己,哪天想不开了就找你求开导。”

顾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施展歪楼术给萧穗催眠,让她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

太文青是一种病,对灵魂的追求超过了对名分和社会现实利益。

……

两个小时的飞行后,航班降落在启德机场。

因为天色已晚,顾骜也不想今天就去托关系求见,就打了个车带着萧穗先回自己的住处——也就是他当初让林国栋帮他租的公寓,用来放保险柜、藏那些侯赛因总统送他的文物的。

公寓位于油麻地。

为了保密起见,顾骜换过锁之后就没有给任何人钥匙过,公寓也就没人打扫。不过床上都有罩床罩挡灰,把罩子撤了就能睡觉。

在楼下小店一人吃了一碗云吞面,上楼稍微收拾了一下,已经累了好多天的萧穗就大大方方去浴室冲洗,然后大大方方睡觉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带不锈钢花洒的淋浴,以及浴缸,而且地上铺的不是马赛克,而是瓷砖。

有两床被子,所以一夜无话。

足足酣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九点钟才醒来起床,萧穗觉得积劳多日的疲惫,终于一扫而空了。

顾骜并没有她这么累,所以她起床时,看到顾骜已经坐在阳台上喝红茶了。

“怎么样?今天有安排么?”

顾骜抿了一口茶水:“我已经给国内汇报过情况了,上面该打的招呼不会耽误的。邵爵士那边约了明天——你现在身上这一身,太土气了,一点都不像仰慕资本注意世界腐化堕落生活的,我先陪你从头到脚换一身行头吧。既然是搞秘密工作,也要注意包装才对。”

萧穗看了看自己特地从国内带来的旗袍,本以为已经够漂亮,没想到居然还是被鄙视了。

她想了想,半是玩味半是挑衅地问:“你给女生买过衣服么?说得好像你知道什么是洋气什么是丑?”

“没买过,但我就是懂,我们课上有上的,很多事情不一定要亲自做过才知道。”顾骜针锋相对的抗辩。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萧穗尽管被他驳倒了,表情却是暗暗窃喜。

“原来他从来没给其他女生买过衣服呢……真是好男人啊。”萧穗眼角有些湿润,微微侧过脸去。

“不许害羞,到了香江之后,你名义上就要装扮成一个愿意被我潜规则的美女编剧,而我则是你的潜在投资人。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吧——明晚的酒会,可能会有英国人在场的。”

“那你搂我啊,不然我怎么习惯?”萧穗很是光棍地耍流氓。

顾骜就搂着小姐姐,信步逛到了旁边旺角的一座Shopping-Mall里。

“给你2000美元预算,全身上下都要搞定。”

第55章 投其所好

第一次来香江的萧穗,被眼前的场景迷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那一堆堆的英文牌子,她全部都念得出来,但一个都不认识。

白逛了整整两个小时,顾骜体力这么好的人腿都走酸了,平时看上去娇弱、最近又没休息够的萧穗却是精神得很。

果然女人一逛街就是另外一种生物了,尤其是没来过香江的女人,第一次逛简直狂热。

连各个专柜的女店员都有点嫌弃,她才放弃了,茫然地问顾骜:“想找个轻熟女气质点的牌子,不要小姑娘,买啥好呢?”

顾骜也是很抓瞎,老子前世是直男啊,而且合着你俩小时就瞎看白逛浪费时间呢?能不能目标感强烈一些?

不管怎么说,问题还是得回答。

顾骜绞尽脑汁回忆:貌似前世偶尔接触的那几个很能来事的少-妇轻熟-女同事,都喜欢巴宝莉?

好像是因为巴宝莉的香水香型,一闻就是“性经历丰富”的代名词。

而且这个牌子相对而言也不太贵。

“巴宝莉?”他试探着建议,“不过我只知道牌子,具体喜欢什么款式,你自己搞定。”

“巴宝莉啊……好像确实挺贴切的,又不太贵,还是英伦风的牌子,到邵爵士那种老派香江贵人府上作客,还是这个最好了。”萧穗稍微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觉得顾骜的挑选果然挺贴切。

她自己本来也已经把这牌子作为重点备选了。

真要是搞个比较标新立异的法国意大利牌子,说不定又贵还不讨好。

萧穗重新走进巴宝莉的专柜,而那俩半小时前已经接待过她挺久的女店员,显然不耐烦了。

萧穗不会说粤语,也没有港普的口音,身上的旗袍虽然档次还行,已经是家里精挑细选的,但毕竟款式很老。林林总总,都能看出她是个内地来的。

要不是她身边那个帅哥一身考究的法式西装,说不定女店员都要轰人了。

“我要试一下这套圈领裸肩的晚礼服,还有那件配套的风衣。”

萧穗犹豫半晌,指着一套会裸露出肩膀和一小半背部、但胸口有圈领带子护住的礼服。这个款式可以充分彰显肌肤的雪白细腻,入戏,裸露程度又是她比较容易接受的。

而出门的时候,把配套的风衣一罩,哪怕只是敞着披,也能把背部和肩膀挡住;正面光依靠里面的礼服,就能遮得严严实实。所以不想被人看的时候,可以确保完全不被看。

毕竟巴宝莉家这种熟-女风的牌子,其他礼服不是露沟就是吊带,以内地人的审美实在太超前,接受不能。而且露沟吊带的晚礼服,更多是为了卖弄项链,萧穗也没什么好项链,更不希望顾骜多破费超支。

“小姐,这件和你刚才试过的吊带差不多的。”女店员有些不乐意。

不过在顾骜的力挺下,女店员还是去拿了。

顾骜也懒得跟小市民面前装逼,很克制地又等了一个半小时,由萧穗挑完了全身行头,还买了两瓶巴宝莉家的香水,总算齐活儿。

萧穗心很细,她试了巴宝莉的香型,确实非常熟-女,可以让她的伪装更加逼真,掩盖掉处女清香的破绽。

临走,顾骜也是为了对方好,善意地教女店员做人:“小姐,你不觉得看女客有钱没钱来决定服务态度,很傻么?只要够漂亮,你何来的自信认为没人帮她买单?”

靠堆砌化妆品堆到七分的女店员羞惭而退。

……

次日夜,太平半山邵府。

一场例行的夜宴舞会。

宴会主人正是年高德劭的邵一夫爵士,宴请了港督麦理浩,还有一堆同属明州帮的富豪,如船王包玉钢。

邵爵士、包玉钢等五六个顶级大亨,都是解放前祖籍明州、年轻时在沪江经商的,抗战爆发后沪江沦陷于日寇之后,才辗转移民到香江。所以这一撮富商在香江也会自成一派,与其他如李地产的潮-汕帮各有体系。

宴请的事由,是麦督前一阵子刚刚去了内地的京城,觐见到了伟人,也探到了中方的口风。

所以回来之后,一大堆身家百亿的富豪,都需要从总督那儿了解将来各个领域的投资风险、哪些东西十八年后还能碰,哪些比较不该碰。

麦督也就几乎每周都有富商宴请。上周是潮帮,这周是明帮。

1979年的香江有钱人,对内地的态度是分层的。

中产阶级和小富豪们,普遍是看不起居多。尤其是那些只靠本港生意赚钱、开不起内地厂子、也不可能从开放中分到红利的人,内地政策再好关他们屁事。

而顶层的富商,因为已经知道97后新界是肯定逃不过回归了,所以开始有条件地亲善说得上话的内地来客,绝对不会像某些里那样嚣张不鸟内地招商引资官员。

再说了,正如很多顶级富豪,是不屑于在穷人面前装逼的,那是暴发户干的事情。他们只在次一级的富豪面前装逼,而平时则非常彬彬有礼。

(79年麦督见伟人后,已经知道了,他们最多只敢打主权和土地使用权托管之间的主意。82年撒切尔来,则是彻底放弃了。声明要84年才发,但后面两年其实是细节的谈判,并不影响主干。)

这种态度的分化,也不能全怪香江人,而是全世界都这样:赤贫和顶级富豪希望国际化和跨区竞争更惨烈一些,而中产阶级不喜欢。

毕竟越开放的世界,对顶级富豪意味着“可以把开支转移到成本更低的地方”;

对赤贫者意味着“至少能找到一份混口饭吃的工作”;

而对中产阶级则意味着“我好不容易有了一技之长可以卖-身卖得贵一点,结果要跟更穷地区卖-身价开得更低的人竞争”。

全球化的进程,一言以蔽之就是顶级富豪联合赤贫屠中产分田地的歌命进程,把中产阶级的议价空间压掉100块后,拿出其中几十块分给赤贫,剩下的富豪自己收下。

顾骜带着萧穗,乘着一辆从林国栋那儿弄来的车,一路转悠着上了半山。车子只是宾士,算不上多高档,却也是林氏事务所配的最好的了。

晚宴的邀请函,顾骜也是费了不少手脚关系,才弄到的。具体用了他手头的影视版权公司,以及汉乐电子的名义。

虽然这两家公司目前账面利润都只有几十万美元级别,跟今晚有资格到会的最底层富商,也差了一两个数量级。但顾骜有把影视弄回内地的特权,又有曰本电子市场的先驱名声,多少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有些事情,圈子里的人都是你懂的。

“顾先生和萧小姐是吧?里面请。”门口的女侍非常礼貌,给顾骜指了鸡尾酒会厅的位置。

顾骜搂着萧穗,自然而然地进场了。

萧穗有些紧张,没见过这么高档的场面。她只能靠得更紧一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被阔少包起来的女性媒体人。

别说,这样的女伴儿,在酒会上还是不少的,很多都是TVB的二线女明星,到了这里却像鹌鹑一样安静。

“别紧张,先拿两杯香槟,慢慢把人认全了。”顾骜安慰了萧穗一句,然后从一个托盘子的侍生那里拿了酒,分给小姐姐一杯。

顾骜有外交学院的训练,这两年认人的本事非常见长,完全不用跟其他来交朋友混脸熟的商人那般、通过交换名片才能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正如大使馆的外交酒会上,基本上没人相互介绍。

全香江排名前100的富豪,照片长啥样顾骜都印在脑子里了,出来之前国内就给他培训过。他完全可以跟007电影上的詹姆斯邦德那样自来熟,不要名片就直接过去拥抱、然后喊出对方的名字、喜好。

并且搂着对方的肩膀,凑到耳朵边加一句“呦,今天怎么没带XXX来呀”的话,瞬间拉近距离。(看对方带了哪个情人来赴宴,然后就看玩笑问为什么不是带另一个情人)

这种套话路数只要一使出来,哪怕对方没有经过训练、完全不认识你,那也是只能假装跟你很熟,然后聊几句,并且真心觉得“莫非我上次交换名片的人太多了,所以记不清自己认得这人?”。

否则说不定顾骜稍微嚷大声一点,就后院起火了。

仅仅花了不到15分钟,顾骜就像交际花一样认识了一大半的人。相反是本该扮演真.交际花角色的萧穗一脸懵逼,什么忙都没帮上,只是作为调侃素材让人品头论足了一番。

“没想到你认识新朋友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跟男人交朋友跟与女人交朋友一样笨拙呢。”好不容易空了下来,萧穗长叹了一声。

“开玩笑,我外交学院的,要是认识新人还要靠中间人介绍,我还混个屁啊。”顾骜口干舌燥,一口把剩下的香槟喝完,“我平时不这么干,是因为太费脑了,要提前做很多准备功课。工作已经这么累了,谁还耐烦下班了再拿工作技能讨好女生。”

萧穗一阵无语:还真是个工作狂啊,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已经超过了本能自然欲望……

喝完酒提提神,顾骜重新投入到了鹰隼一样的暗中观察。

他已经把今晚的明州帮富商认全了,只差一个插话进去搭讪具体业务的机会。

跟无用之人喝酒闲聊了整整40分钟,他不经意略过正在与邵爵士聊天的包船王身边五步时,终于听到了几句不甘的感慨对白:

“包子,你说这给内地做慈善,到底讨不讨好?如今上面对我们港资这么友善,我是有心回去捐学校捐医院,摸不着门路啊。你上次回沪江,跟彭市长谈的事儿,听说有转机?”

“六哥,这事儿我也看不明白,按说都是一分钱不要白送的,上回彭市长还跟我忸忸怩怩,但偏偏又约我下个月可以再聊一次,真是想捐钱结善都防着我们。”包船王无奈叹息。

顾骜趁机自来熟地过去搭讪:“呦,这不是包老板么,您谈的应该是捐资4000万在沪江建设国营外事饭店的事儿吧?您放心,彭市长绝对不是把您推出去,当时只是想等7月份邓大人来沪江避暑时,当面请示。

邓大人当时就表态了,这一块可以开放。还让市旅游局的梁局长半年内先把414开放商用,总结经验后再接受外资捐助。这也是希望更好地用好您的爱国之心,免得规划上浪费么。”

他开口就是中央政策、决策内情,还真把包船王给唬住了,连一旁的邵爵士也有些狐疑。

“这位小……同志?你是内地来的?”

“沪江香江两头跑,做点小生意。两位都是大人物,可能没听过——汉乐电子,顾骜。”顾骜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包船王并不关心文娱界,所以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公司。

顾骜的游戏机公司,毕竟在曰本才刚刚卖出400台。

而在香江,更是只在出访前弄了第一家试点的游戏厅,只有20台机位,纯粹是为了在年轻人当中博取一个曝光率,压根儿没指望赚钱。具体一切顾骜都托给林国栋,找了个帮会社团的人帮忙运营,设备款回收后再交点份子钱就行了,剩下都归帮会。

邵爵士因为产业都在娱乐业上,想了很久终于记起江湖上好像真有这么一号新人。

“听顾少的口音,北方味儿不重,你是沪江人?”邵爵士眯缝着眼睛问,他的国语还是很标准的,毕竟30几岁才来的香江,少年时就养成了吴语的口音。

“在沪江有些生意而已,我祖籍是钱塘的。”

“呦,后生可畏啊,咱还算吴越老乡了,我跟包子都是明州的,你应该知道。”邵爵士不失礼数地笑笑,不过也没人会把富豪的客气当真。

倒是包船王,因为刚才的话题与他的事业有关,忍不住追问:“顾少,在内地这种环境,你都能一年之内快速崛起,莫非是有点门路?听你对彭市长梁局长都很熟的样子?414的事儿,是怎么个故事,你倒不妨说道说道。

我跟你实话说了吧,半年前放开了蛇口之后,我就想回内地看看,尤其是从小打拼的沪江。但如今的沪江那是真的破,一间能住人的酒店都没有。

我拿了4000万想白送给市政府、捐建一个产权归国家的顶级酒店,就图个我回沪江时有个地方睡、住得舒坦。就这,彭市长都嫌钱烫手不敢拿,好像会犯错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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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验货

以顾骜本身的实力,即使混到了与邵爵士、包船王这种几十亿乃至百亿港币身家富豪搭讪的机会,估计也就客套几句便没下文了。

但如果能投其所好,知道一些邵爵士、包船王感兴趣的内地高层机密政策动向,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顾骜只是个小商人,也能被他们当成临时性的“客卿”笼络一下。

这就是一个突破点。

在79年的香江,论商人的江湖咖位,最大牌的就是霍爷和包船王。因为70~80年代,是全球海运业最黄金的红利期,包船王名下有2000万吨吨位的集装箱货轮、全球好多处港务局,正是如日中天。

前世顾骜刚念初中的时候,赶上香江回归,他们的课外历史扫盲读本上,写着的“著名香江商人”,就只有包船王和董特首两人的名字,可见包船王

连地产李家,如今都因为房价涨得还不够高,而没那么大牌面。至于邵爵士,只是因为传媒大佬的身份,知名度比较高,但真论钱,比霍爷和包船王要少一位数。

所以看到包船王对顾骜这么感兴趣,邵爵士也乐于陪在旁边,听顾骜摆摆龙门阵。

两人聊天的重点,是后来著名的414开放事件。

沪江的414招待所,也就是后来的西郊宾馆,在当时还是特供的,并不对外营业。是首长来沪江开会才能住的**。

7月中旬时,邓伟人来沪江避暑,觉得这样搞特权不好,就给了沪江市旅游局长下令:给你半年时间,把包括414在内的都开放了,改成对外宾营业的酒店。不应该再浪费这么多钱维护保养、却只有中央首长每年住几天。

但偏偏6月份的时候,包船王在太苍港首座码头竣工时,回过一趟沪江,当时找彭市长想捐资造国营涉外酒店,彭市长却不肯。

所以其实他当初要是晚两个月、等邓伟人放过话后再去问,说不定这事儿直接就成了。

这里面的高层决策内幕,包船王当然不可能知道。

但顾骜是有备而来,他们即将被改组到外资委,所以可以调到所有与外资政策相关的历史记录、脉络文献。哪怕是首长讲过哪句话、表过哪句态,都能查到。

这些东西的秘级虽然不一定都对顾骜开放,但顾骜要来香江办事之前,港商们相关的历史接洽记录、乃至后续内部决策,他肯定都可以看。

所以跟包船王聊起来,就滔滔不绝,很有把握的样子。

……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误会,他只是等着请示啊!那有转机之后彭市长应该直接跟我说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包船王发现其中误会后,很是豪气地吐槽了一句。

“可能是彭市长觉得您都主动提白送钱、被他拒绝了,所以不好意思再向你开口吧。也可能是没机会。”顾骜陪着笑解释。

“那顾少你回国后能帮我转告一下彭市长么?”包船王习惯了资本注意的快节奏,压根儿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程序性的虚伪。

顾骜大窘:“这不太好吧,要不再等两个月,414对外经营期限就是明年1月,那边试点成功了,您要是没改变主意,我保您肯定如愿,世上哪有人白捐钱都不要的。

不过,包叔,我觉得您还是别太放手,建成后产权可以捐给国家,建设过程还是应该按你们的方式来监督,否则这事儿真有可能成不了——宝钢建了一年了,过程中部分外资的使用奢侈浪费,那也是有的,我们自己也公开检讨过了。国内还是缺管大钱的经验呐。”

顾骜这个提议很中肯,一下子就把自己摆在了为包船王出谋划策的份上,赢得了对方的好感。

顾骜并不知道,他这消除误会的只言片语,已经改变了历史。

本来么,包船王因为这次误会,后来也懒得多次热脸贴冷屁股。一直等霍爷跟廖主任谈的粤州白天鹅宾馆敲定后,他才跟后来的沪江市长重提捐资建设酒店的事儿。

最终,在改开后全国第一批八家合资外事酒店里,沪江的华亭不仅晚于粤州白天鹅和京城丽都,甚至比金陵饭店都晚,84年才营业。

如今,顾骜只是随口一提,却让沪江人超了车——霍爷的白天鹅因为是合资,所以涉及到敏感的土地政策,当时承诺了不占用粤州的土地,而是打桩填江造地,所以建设进度很慢。

而包船王的壕气,竟是纯捐资,不要酒店产权,这就不存在土地问题了:因为当时政策只是不允许土地归资本家占有,但绝对支持土地被国有单位占有,或者说城市土地根正苗红天然就该是国家的。

不用填江造地,建设速度自然飞快,最后82年就营业了。

当然这都不是顾骜的本意。

几千万港币的项目,只是被他拿来套近乎搭讪,不小心促成的,他个人也没捞到好处。

看顾骜如此谈笑风生,吸引得邵爵士和包船王都这么有兴趣,周围的其他酒客自然也纷纷围拢过来,想暗中观察他们到底聊些什么。

邵爵士也问起顾骜的娱乐本业生意,先问了些游戏机的行业前景,然后自然而然扯回影视方面。

听说顾骜跟香江不少企业家有广告合作、还引进了海外版权到内地播放,再结合刚才顾骜表现出来的门路能量,邵爵士终于起了真正从事业合作角度考察顾骜的念头。

他在内地认识的高官,比顾骜官大的多如牛毛。

但能实实在在把港澳版权引入内地去卖的,邵爵士却一个都没遇到过。

主要是眼下内地谁都不知道这种生意怎么个运作法,压根儿没得选。

“哦,原来顾少跟国内的三大制片厂之一的沪江厂合作关系很深呢?送审关节也认识领导?”邵爵士得知这一点后,开始放下架子,非常和蔼地真心结交一下。

顾骜笑着谦虚:“不敢当,只是正常渠道送审而已——哦,对了,我这位女伴,萧小姐,她父亲就是省级文联的,母亲也是沪江厂的明星,跟那边的制片主任也都熟。”

“原来如此,那倒确实可以合作。”邵爵士点点头,往旁边使了个眼神,一个早已笑吟吟在那儿候着的四十来岁女人便走了过来。

那是他的小妾方华,如今帮他管电影公司和TVB的日常事务,所以涉及到具体的娱乐业话题,年老精力衰退的邵爵士,都会让小妾一起帮他把关谈。

为了这事儿,他最近还面临了不少家庭危机——邵爵士只有两个儿子,都是正妻所生。但是他把影视公司常务工作都交给小妾打理后,儿子们都以为他要把家产留给“姨娘”,跟他反目成仇、刚刚宣布断绝父子关系。

而顾骜刚才一口气说出的那些零碎,邵爵士只是扫一耳朵,就凭经验看出并没有多少真正值钱的上层关系,所以也就让方华来鉴定萧穗的成色。

顾骜看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能再激进一点了。

他给萧穗使了个眼色。

萧穗才刚刚跟方华聊了几句,说了些圈内人的见闻,于是就随手从手袋里掏出几页薄薄的稿纸。

那是《沪江滩》剧本的大纲。因为剧本本身有好几万字,一百多页,太厚了,不适合拿到鸡尾酒会上来。薄薄几页的大纲则刚刚好。

萧穗装作略天真烂漫、似乎对方华很聊得来的样子,请教道:“方姨,刚才聊的都是我家里人的事儿,我本职是个编剧。听说您是TVB的常务,这是我们内地的剧本,您不嫌弃帮忙看看,审美上有没有落后香江同胞太多。”

“你写的?”方华用探询地眼神确认了一下。

“我写的。”

“那还真不容易呢,是个美女作家啊,顾少真是好福气,难怪捧你。六哥当年也是觉得我有才华,捧我的。”方华倒是一点都不以自居小妾为耻。

但也可能是她太人精,为了在人前给邵爵士面子、好显得邵爵士有人格魅力能吸引女性不计名分死心塌地,所以故意在人多的场合摆低自己姿态。

有那么一刹那,萧穗表情有些僵硬,但她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所以忍住了,尽量模仿方华那种“不计名分,只求受宠”的表情。

然而,方华仅仅稍微看了一会儿《沪江滩》,就觉出萧穗是真有几分干货的。

一点都不像毫无商业眼光的同时代内地作家。

她先用眼神请示了一下邵爵士,邵爵士也还了一个眼神,然后方华就问:“剧本有带么?”

剧本本身好,只能说是一块敲门砖,TVB好的剧本烂仓库多了去了。但如果一个还算上道的剧本,同时背后有一个可以合作的新势力,那就值得稍微认真对待一下了。

“哦,随身放车上了,我这个姐姐,就喜欢随时随地创作,稿子都丢车上了。”顾骜得体地解释,然后自然有侍者去拿。

邵爵士看向顾骜的表情,再次微微变化了一层。

“难得大家有共同的兴趣——邵叔,其实我也不想光做版权倒腾的生意了,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回内地取景拍摄一部片子呢?”

“生意归生意,电视剧还是控制成本要紧。”没想到邵爵士倒是非常在商言商,一点不愿意把交情跟成本控制混为一谈。

“那倒是,不过只要有意向,其他都是好谈的么。实话实说,我很想捧萧姐,钱不是问题。年轻么,利润就是拿来花的。如果邵叔有意向,多出来的费用,我可以承担一部分。

我也不要在整体版权中占股,大不了您看这片子在内地的版权值多少,我就投。港澳湾湾和海外,全部还是邵叔您的。您要是觉得我这个朋友值得一交……”

“这个你跟阿华去谈吧,年纪大了,脑子算不动了。”

顾骜又试探了几句,但他知道不能交浅言深,显得太急躁。

既然对方留了一线合作机会,剩下的附加条件可以慢慢加。

更重要的是,顾骜注意到一堆金发碧眼的英国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邵爵士,这位年轻客人是……看你们谈得很开心。”来人说的是英语。

邵爵士拿英语流利地回答:“哦,麦督,真是少陪了。这位顾少是内地来的版权商,可别看年轻,人家的娱乐产品在曰本都打开市场了呢,真是敢吃螃蟹第一人呐。居然现在都敢来跟我谈合拍片了,还说不差钱要大投资,要搞就搞亚洲最好……”

“麦督好,幸会。我觉得香江的娱乐业非常值得我学习,都是麦督这十几年来治理有方,才能让相关产业如此兴旺。”顾骜也不等翻译,邵爵士刚说完,他就用更流利的英语直接跟麦督搭讪,甚至连口音都非常契合麦督的苏格兰风味儿。

“顾先生英语非常好啊,在内地很少有经过如此专业训练的。”麦督非常诧异。

“我曾经是被按照外交官培养的,不过国家经济开放了么,我这人人设有点崩塌,被雪藏了。仕途无望,还是一心经商的好。抓住老鼠,就是好M么。”顾骜字里行间,酝酿出一股非常羡慕西方腐化堕落生活方式的氛围。(是ethos这个单词翻译回来的“氛围”,不仅是这个汉语词本身)

如今国内的人,要说他天生就是坏人,所以来到外面,那是鬼都骗不过的。

但如果说他们是羡慕英美的生活方式,信的人就多了。这有点像东德去西德诈降埋鼹鼠,一埋一个准。

之所以准,就是因为除了诈降之外,还有十倍以上的真降,人家是真的冒着绳命危险翻越柏林华尔。

麦督稍微跟顾骜聊了几句,知道顾骜想跟邵爵士聊两地合拍片的可能性。他也不以为意,直接就走了。

不过麦督走后,自然有其他负责具体工作的英国人,会过来验验顾骜的成色。

一个表情有些阴鸷、但很快恢复如常的英国人,走过来示好:“顾先生,我是51旅的威尔森,上尉。听说你挺喜欢我们香江的生活方式?那对赌马感兴趣么?”

驻香英军以尼泊尔人的山地兵为主,但也有一个旅的苏格兰本土兵。旅长一般是中校,所以上尉只是中低级军官,也可能是情报军官。

顾骜这种“小角色”,又还没什么嫌疑,也不配对方派个大人物来试探,所以只是例行公事。

“我对赌没什么兴趣,要赌就要赌自己能掌控的东西,怎可让命运操于他人之手。”

“那更好了,明天没有赌局,跑马地正好封场。跑完马还可以去两局高尔夫。”

威尔森上尉暗忖:要是内地官员想弄层富商的皮来干点不可告人的事儿,以如今对岸的贫穷,一局高尔夫就能看出是西贝货了。

第57章 奢靡非我愿

次日,跑马地,露天赛场。

几个英国人像死狗一样撵在后面,却怎么也撵不上。

顾骜跑完三圈,潇洒地翻身下马,接过萧穗递来的白毛巾。

“你怎么这么厉害?”萧穗脸色微微羞红地轻声问。

“不许意外!”顾骜压着音量冷冷地命令,但表情在远处人看来,却是跟妹子浓情蜜意的样子。

萧穗心神一敛,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演出对顾骜的小秘密无所不知的样子,连忙换了个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

“顾少的马真好,这像是纯种的阿拉伯马吧?香江很少见这样的马。”威尔森上尉终于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

“不行吗?你这个问题侵犯个人隐私了,我为什么要回答。”顾骜傲然拒绝,一副有钱人该有的霸道。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那我请您打高尔夫赔罪吧。”威尔森上尉有点头大,连忙答应。

要不说英狗就是贱呢,你越像真阔佬颐指气使,它就越不敢得罪你。

萧穗出言帮忙解围:“不嘛,哈尼,人家也要骑,你先带我一起骑一圈,高尔夫有什么好打的~”

顾骜一脸好色相:“好,你也没见过我这匹马吧?我好东西还多着呢,这次带你来慢慢见识——这马呐,是我跟伊拉克的侯赛因总统谈大生意的时候,人家亲自送我的。本来养在巴格达,后来听说我在香江买了落脚点,让人千里迢迢空运过来了。”

旁边的英国佬自然也都听在耳中,但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顾骜并不是跟其他内地来客一样唯唯诺诺接受调查,而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显摆,那就自然得多了。

“内地人好像都有外事纪律的吧?敢收外国总统这么重的厚礼,就算当官也是要被枪毙的……”一伙英国人如是脑补。

毕竟他们来自一个赛马国家,知道阿拉伯纯种马多值钱。

殊不知国内接受礼物报备时,只是按照平常农用畜计算价值的。

就像亚述金币这种东西,也只是让顾骜交了等重黄金的钱,其他就当“纪念意义”不算钱了。

一个道理。

另一边,顾骜扶着萧穗上马,然后自己坐在她身后,单手环住她整个腰,另一只手控缰,轻快地奔驰起来。

萧穗一开始微微有些紧张,随后就被信任驱走了恐惧,放松地躺在顾骜怀里,演得很是迫真。

顾骜一如所有嚣张阔少,必须满足了身边的女人,然后才会考虑应酬。

“一杆上岭!”

“小鸟球!”

随后的高尔夫球场上,顾骜再次羞辱了几个英国人。

他的岭上推杆或许不是很精准,依然要岭上两推,3杆洞的表现自然无法超越同行的陪客。

但是在4杆洞、5杆洞的时候,因为远距离抛竿极为劲爆,经常打出潇洒的一杆上岭。

玩儿的过程中,英国人也经常把话题往顾骜的工作事业上引,而顾骜总是能有意无意地控制住节奏,吐槽一下窝囊废同事。

一个“痛恨平均主义、向往个人英雄主义和能力主义”的强势形象,跃然纸上。

英国人从任何方面都没有看出破绽,只能拿出最后一个兜底性的问题试探:“顾先生,听说您在香江,只是让生意伙伴帮你租了房子。以您将来的发展,没打算在这儿秘密置业么?

我们倒是认识一些门路,您如果害怕暴露,我可以帮你找人,保证内地的有关部门查不到你在香江有不动产。”

这个问题很歹毒,也是香江这边的英国人跟对岸打了几十年交道总结出来的。

早在1930年代,我方就是有严格纪律的,秘密战线的人员一定要节俭、抵制腐化堕落。

后世抗日神剧或者谍战片里那种靓仔美女锦衣华服的地下工作者,是绝对不存在的,都是编剧瞎脑补的。

顾骜的这些生意,如果并非真的完全归他个人,而是帮助某些势力代持,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拿出至少10几万美元在香江买房子的。

所以这也是验证对岸的人是否真的私人资本家的最终筹码。

顾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钱,他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他也知道如今自己的本钱最重要的是投入再投资、扩大生产,将来搞别的事业。现在买房有点早了,他也不打算在香江常住。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82年前后,也就是再过两年多,香江会有一波房价下跌,最低谷时不但会冲掉未来两三年的涨幅,甚至会比现在还低一成多。

下跌的原因,自然是两国主权的谈判,让某些有钱人害怕清算,所以抛售地产逃去了温哥华,引起了市场波动。

“但是不买貌似也不行……过几天去好莱坞,买那些最先进的摄影设备时,可能都要砸上20万美元,如果要假装投钱合拍《沪江滩》,预算会更多。

以一个宠妹阔少的人设,肯在女人身上花三四十万捧角儿,却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房子都还没买,太假了。先买个小房子,等82年有钱了再来买个大的吧。”

顾骜如是暗忖,便谈笑着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那就有劳你们多多帮忙留心了,我是没空,才来几天也没想到这事儿,终究是香江住的不够久啊。不过要是想坑我,回头让邵爵士收拾你们!”

顾骜很符合纨绔气质地说。

如果对方中介来的房源不划算,倒给了顾骜拒绝后慢慢看的借口。

然而可惜的是,对方介绍的还都挺划算的。

如今香江的房价已经不便宜了,麦督任期内,香江开始搞廉租的公屋,也允许符合特定条件的贫民购入。但一套30几平米的公屋,已经要15万港币。

(香江这边的房子是按“尺”算的,也就是平方英尺,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直接1:10.7换算成平米。)

商品公寓的价格比廉租公屋还要贵20%~30%,而且户型要大一些,最小也要45平米(500尺),九龙偏远街区值30万港币,更好的地段就不好算了。

顾骜最后花了大约12万美元的预算,拿了一套油麻地的60几方公寓,两室一厅带厨卫的多层房,没有电梯,所以选了4楼。

那里离尖沙咀、旺角也不远,就是顾骜原先租房的地方附近,交通便利,本身房价又不贵。

对于为什么不买更好的,顾骜的解释自然是“想赌一把政策”。

这个借口非常精明,足以看出商业炒作头脑。

英国人一看他连炒房客那套利用市场信心的伎俩都懂,自然是再无怀疑。

……

要不是英国人的猜疑,顾骜本来第一天晚上就准备跟邵爵士摊牌了。

不过怀疑者提前冒了出来也好,可以进一步加强顾骜的信用背书。

他相信英国人和美国人是会在某些情况下共享情报的。一旦将来自己去了好莱坞,提出一些敏感采购后,中情局的人也会例行公事审查一下。

按照来路顺藤摸瓜,自然会谋求调取香江这边的情况和表现。有了这些背书,到美国去麻烦就会少很多。

以花花公子的姿态在香江折腾了几天,房子也暂时签了购买合同,一切终于风平浪静后,顾骜再次求见了邵爵士。

有了那一晚酒会上的交情,对方还是同意接见了。

这一次,顾骜终于可以把自己希望对方配合的事情、单刀直入说清楚。

谈话的前半部分具体业务,自然是无需再赘述。

“……邵爵士,我希望您能够配合,不管这个片子最后拍不拍,我都希望借用贵公司的名义,去荷里活采购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你只要为我背书就行了。您既不用出钱,事成之后,有关部门又会感谢您,何乐而不为呢。”

邵爵士微微一惊:“看不出来,连麦督和他旁边的人,都相信你是真心想脚踩两只船当个资本家了……”

顾骜强势地打断:“我确实是资本家,这没有错。但我也想发更大的财,比如奇货可居的生意。美国的阿曼德.哈默先生不也是纯粹的资本家么?但他发现跟乌里杨诺夫同志做生意能赚更多钱的时候,不也去赚了。

生意么,就是要挑别人出于恐惧而不敢做的,才能让竞争对手少一些,攫取最大的利润。霍爷将来的前途,邵爵士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您难道不想纳个无本的投名状?”

邵爵士浑浊的老眼闪动了几下,最后决定配合顾骜。

但并没有提钱由他出。

倒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因为顾骜的级别还不够高。

邵爵士可以给内地捐款,但必须是见得到正主的情况下。顾骜这种小角色记住他的好,并不值这个价。

“好,那我就给你提供名义上的便利。你去荷里活之后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假借与邵氏影业合拍项目的名义。”

“谢谢了,您会有机会成为赤色资本家的。”顾骜起身,潇洒地与邵爵士握手。

第二天,邵爵士的小妾方华,就在无线制作公司宣布了与顾骜的版权公司合拍《沪江滩》的计划,以及另外几个合作意向。

当然,并不代表最后一定得拍,只是放出风声和烟雾弹,方便将来别人来调查。

顾骜也在香江娱乐圈转了一下,带着萧穗认识了不少明星,混了个一面之缘。然后登上了飞往洛杉矶的越洋航班。

第58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很多人印象里,加州的主要高精尖工业似乎都布局于北加州的旧金山湾区,因为著名的硅谷就在那儿。

而依托好莱坞的洛杉矶,似乎就只是一个传媒之都,音乐电影电视发达到爆炸,而高科技实业似乎乏善可陈。

但其实,这些只是后世冷战结束后被灌输的刻板印象。

在七八十年代,洛杉矶周边拥有总体量不输于硅谷太多的实业布局。航天和航空工业非常发达,电子、光学、制导也都颇有建树。

南加州大学如今的电子工程系,如今远远比它的表演系要出名。

这一切,都有赖于洛杉矶南面不远、靠近美墨边境的圣迭戈,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司令部所在。

因为冷战的关系,历来在美国海军航空兵拥有优异历史订单业绩的麦道公司,如今正为海航研发提供新一代性价比舰载机F/A-18。而麦道公司的军品研发/生产基地,正位于南加州的洛杉矶和圣迭戈之间。

有着苏联人的压力摆在那儿,美国国防部的预算极为财大气粗,供养高科技供应商也就毫不吝啬。

从麦克纳马拉部长时代,被波音耍了一道之后,美国空军和海航都极力防止波音一家独大,以免其挟技自重。

哪怕道格拉斯60年代的DC-10,因为中了波音747的宽体客机专利潜水艇毒计,损失了十几亿美元的重复研发费用,空军和海航都愿意拿订单给麦道输血续命,好让它跟波音继续狗咬狗。

这种状态要一直维持到90年代苏联灭亡后、美国国防部因为没有对手而预算暴跌,才豢养不起麦道这条忠犬,它才最终在克琳顿总统任期内被波音收购了。

以麦道为核心,加上雷神、休斯,一堆靠太平洋舰队吃饭的高科技公司扎堆儿布局。

而雷神的力回馈传感器和陀螺仪、休斯的电视制导技术,在渐渐被军方淘汰后,就流传到了洛杉矶那一堆摄影器材技术商手中,发挥二次的民用余热。

……

整整16个小时的越洋航班,第一次坐波音747,飞越浩瀚的太平洋,都给萧穗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在洛杉矶落地后,她更是眼花缭乱。刚刚在香江被刷新的认知,再次又崩塌了一遍。

在香江打通关节后,现在顾骜与她,已经是以正式的邵氏影业合作商身份,到好莱坞来大采购了。

邵爵士甚至提供了好几家与之有过愉快合作的摄影棚器材经济公司。

而且临行前,邵爵士非常坦白地告诉顾骜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时,那个即将与他接洽的美国人,有权限审批哪些器材可以对外国出口,只要一站式搞定,顾骜的任务就成功了。

而坏消息是,那个需要一站式搞定的家伙,可能有中情局和巴统协查员的身份,让顾骜小心点儿,别害得邵爵士将来想采购高精尖设备,都坏了名声。

“嗨,是邵爵士的朋友顾先生吧,这边请。自我介绍一下,图拉津斯基,新奇士摄影器材公司的,很高兴认识大洋彼岸来的阔佬!”

刚刚从机场候机楼出来,顾骜就被几个美国人拦住了,为首者用美式俚语打招呼,看似粗鄙随和,却像是有意为之。

“犹大人?俄裔?”顾骜下意识反问。

在美国听到什么什么津斯基的,那肯定都是东欧犹大人,绝大多数还是沙俄亡国时,从苏联逃出来的落魄贵族或者知识分子的后裔。

而且这些人往往又精明,又仇视东方世界,毕竟人家国仇家恨都占全了。

不得不承认,美国这个地方,总能在别的国家发生歌命的时候,把那个国家的知识分子阶层挖过来。对苏联是这样,后来对德国也是这样。

“啊哈,看来顾先生对美国挺了解,果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图拉津斯基貌捧实坑地笑道。

“理论而已,实际还是要看了才知道。我其实早就想来看看美国的发达,不过机会总得等。”顾骜恰到好处地埋怨。

图拉津斯基没有看出表面破绽,便非常热心地邀请顾骜上车。

很显然他在美国期间,不太可能有自由商务谈判的时间,所有正式行程都由这家中介公司包办了。

最多在私下里出去游玩的时候,能有点私密行程。

不过顾骜也了得如此,还帮他省了费用。

估计对方会算在订单的成本里,或者记在邵爵士头上,下次邵爵士再来采购设备时,一起坑回来吧。

美方派来的车子是凯迪拉克,一共两辆,一辆是图拉津斯基一行的,一辆是给顾骜和萧穗的。不过因为刚刚见面,有很多细节要聊,所以图拉津斯基屈尊坐在了顾骜这辆车的副驾驶位,让他的手下们坐另一辆车。

图拉津斯基故作点起一根雪茄,然后把捏着烟的手稍微伸出窗外。而实际上是借机侧头,从后视镜里观察顾骜的表情。

他受过专业训练,知道通过表情大致判断对方是否说谎或者言不由衷。但这种技术并不精确可靠,如果对方也受过专门的反测谎训练,能控制下意识的肌肉抽动,就很可能魔高一丈依然骗过他。

而对付这种测谎者最好的办法,就是马风式的自我鸡汤法,也就是说谎之前不断心理暗示,让说谎者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对方就看不出来了。

“顾先生这次来,有什么具体目的么?我们上半年其实刚刚给邵先生配过一些高端摄影棚器材,当时已经是全亚洲第二套如此高级的设备了,另一套在东京。”

所以面对这种质疑,顾骜非常傲然地表态:“亚洲第二怎么够?听说邵爵士一共花了200万美金配新式摄影棚吧?结果只换回一个香江第一的噱头?跟曰本人只是并列?

要我说,邵爵士就是老了,没魄力没冲劲!200万都花了,都冲到亚洲第二了,干嘛不再多花几十万,一口气到亚洲第一呢?买跟东宝映画一样的设备有什么值得吹的?

要比东宝最好的还要好!这才是宣传噱头!到时候都不用花钱打广告,光靠把这个噱头透露给报社和其他电台,他们当新闻播出来,广告效应都比这些设备款直接拿去买流量值钱了!”

“可是东宝映画问我们进口的摄影设备已经是最高档的了!没有更好的款式!”图拉津斯基狡黠地说。

顾骜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辩解:“美国的技术迭代能力就这么弱?距离东宝映画的订单都一两年了吧?距离邵爵士的订单都半年多了吧?你们就没有新技术?就算真没有,难道我砸钱就不可以给我定制?

比如随便换几个元器件,弄上更高的精度,更前沿的传感器。我要的是亚洲第一的宣传效果!不然我跟邵爵士搞两地合拍片岂不是很没面子。”

图拉津斯基有点跟不上节奏。

这个时代的亚洲客人,普遍还是比较含蓄的。(确切地说是东亚文化圈的客人,中东狗大户就不含蓄了)

但顾骜的表现,却正像是一个暴发后想求博排名博出位的狗大户。

图拉津斯基不由揣摩起来:难道真是看错人了?暴发户属性膨胀起来之后,可以掩盖掉东亚人本身的儒雅内敛?嗯……也说不定,看这个人的资料,他曾经在中东做过一些不太合法的秘密生意,说不定就是这样的脾气,才投了侯赛因总统所好……

“行,那我们参观一下吧,凡是我公司代理的品牌,我都会带您去看一看的。首先就是您要求的斯坦迪康生产厂商,我们帮您看一下能不能定制更高精度的力回馈传感器和陀螺仪。不过,您是否要先去酒店放一下行李、安排一下休息下榻的事情?”

“不用了,我飞机上睡了十几个小时,时差都倒过来了,先正事儿考察要紧。”顾骜如此表态,也是坦诚的表现,毕竟他不急着把行李都丢下锁起来,而是放在对方准备的车上,那就绝对不可能带敏感品了,也没有任何怕人知道的资料。

虽然顾骜知道,就算他先住店,但只要酒店是对方安排的,最后还不是趁他离开房间就如入无人之境。

顾骜开始了一整天连轴转的考察工作。

作为主目标的、拍摄野战戏移动机位的最新款斯坦迪康生产厂商,让顾骜进行了短暂的参观,并且表达了定制可能性。

不过具体的都被图拉津斯基巧妙地拦了下来,可见那些技术商都是愿意出口的,只是要图拉津斯基这个巴统的暗中协查员审过。

随后顾骜又看了好几家,不过没什么兴趣。但只要对方试探地表示“这东西比东宝映画目前最好的还要好”,那顾骜也得装作想买的样子——不然只买那些有可能被挪作军工逆向的东西,就太穿帮了。

毕竟买“瓦格雷”回来当赌船之前,也得真心经营一艘小赌船,才能让人相信你是真经营赌船。否则只盯着航母空壳买,不怀疑才怪了。

但看着这些很可能无法报账的钱,顾骜又很是心痛。

直到下午时分,他到一家给摄影机群做远程无线监视器的公司,听取了一些汇报后,才又发现了一个有点儿意思的东西。

“这玩意儿,好像是‘幼畜’导弹的电视制导设备、拆掉了火控计算机后,拿剩余元器件改的吧?也难怪,美国人觉得‘幼畜’已经服役八年了,有点落后,电视制导这种玩意儿,全天候和抗干扰能力太差。

加上美军有绝对制空权,不担心对地导弹的载机在目标上空滞空时间过长会安全性不够,现在好像正在迷信激光制导呢……有点意思。”

顾骜内心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把这东西暗暗加进自己的考察名单里。

反正这也是从来没出口过的,顾骜买回去,也能说是为邵爵士的制片公司争取亚洲第一的硬件条件商誉。

第59章 窗口期

美国人的空地导弹技术布局,在1970年代曾经有过一波价值观上的大转折。

在1960年代,美国空军因为在越南战争中普遍与苏联战斗机交锋不占便宜,所以在空对地弹药的选择上,一度倾向于使用电视制导弹药。

电视制导的精度、全天候性、抗干扰性,都比激光制导差很多。但有一个优势是激光制导不具备的,那就是更容易发射后不管。哪怕飞机飞出几十公里了,机载接收机依然可以收到导弹摄像头的电视信号,并且把控制指令发回去。

而激光制导的导弹,则要求载机在导弹命中目标前,必须始终拿激光器保持照射目标,这就意味着飞机不能装完逼就跑,增加了飞机本身的生存性风险。

越战时美国人的主力还是F-4“鬼怪”这种过时烂货,连米格都干不过,所以电视制导就是为了F-4“鬼怪”装完逼就跑而设计的,“幼畜”A/B也赶上了越战最后几年的大显神威。

但进入70年代末,随着美国人对越战痛定思痛后弄的、F-16这三款战斗机入役,美国空军在制空权方面已经碾压了苏联装备,所以增加战机的火线滞空时间危险不大,他们就开始倾向于搞激光制导。

1970年服役的“幼畜”A型、71年服役的“幼畜”-B型,在军中八年后,于1978年终于被激光制导的C型逐渐取代。

而电视制导技术也被认为“没有军事价值”,而逐步放开为民用技术,允许休斯公司等供应商自谋出路、卖民品回本。

好莱坞一小撮最顶级的录像机远程同步监视器公司,开始把“幼畜”-B的制导系统中,除了火控计算机以外的其他部分,都用到了自己的产品里。

不过,历史上这波小转折却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实际的战争,很快会证明电视制导在未来战争中依然有价值、并非激光制导能彻底取代的——这个实战证明,就来自于明年四季度即将爆发的两伊战争。

在两伊战争中,伊朗新政府利用巴列维王朝时期从美国进口的“幼畜”-B导弹存货,极大地打击了伊拉克的地面部队,甚至摧毁了一些伊拉克刚刚问苏联进口的最新一代主战坦克T-72。

到了两伊战争后期,伊朗因为与美国的敌对关系,官方正版的“幼畜”射完了得不到补充,就开始买中苏两国仿制的山寨品,不过那已经是84、85年之后的事情了。

各国也都发现,“幼畜”电视制导型虽然对美国空军意义不大,但对其他无法保证绝对制空权的国家、在有限冲突中保存己方战斗机实力很有帮助。因此美国的“幼畜”出口订单大增,电视制导技术也被重新管控起来。

那些短暂流入到好莱坞摄影器材公司的军用技术,也被再次勒令停用,并持续到中苏都已经自研并出口成功、再无封锁必要为止。

后来“幼畜”系列导弹经过C~E的激光型和F/G的红外成像型之后,最终发展到H型时,又回到了电视制导的老路上,便是这个波折的明证。

可以说,如果顾骜不是在“幼畜”导弹设计理念由电视制导转向激光制导之后、而两伊战争又还没开打的这一年窗口期时间差里,恰好来到美国,那他可能就买不到用了美国相关技术的设备了。

因为到时候又会被重新禁起来。

而国内在看到“幼畜”好卖后,也不得不重新自力更生研发了三四年,到84年才对两伊出货。

如今顾骜稍微盘算了一下,如果只留下一个火控计算机搞不定、其他制导系统的部件都从民用技术偷美国货回去逆向,至少可以为国家缩短两三成的山寨研发时间。

可能83年就能卖给伊拉克和伊朗了吧——这种装备只要有钱赚就好,两边一起卖。真正干大事的国际军火商,都是两边发战争财的。

节操算个屁。(当然具体经办的商人要分两拨,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事成之后,兵器工业部外事局的同志们又得好好感谢他了。

79年的好莱坞,还真是可以淘到不少美国人已经觉得不值钱、但国人很想要、却不知道哪儿有的好东西。

而10个月之后,两伊战争开打,就没这么多漏好捡了。

顾骜觉得,自己可以好好梳理一番。

……

又要琢磨技术的军工价值,又要靠自己的见识和出国前的补课、正确评估两国在具体技术点上的差距,最后还得跟图拉津斯基虚与委蛇、装作是个纨绔爆发电影人。

顾骜很快被整得心力交瘁。

持续十几个小时的考察,直到深夜时分,对方才驱车把顾骜送到一处别墅。

“别墅?怎么是别墅?”顾骜有些警觉。

“顾先生是大客户,出手比邵爵士都大方了,我们应该盛情招待的。住酒店太失礼了,也不方便。”图拉津斯基热情地笑着。

“这也太嚣张了,连房子都是你们提供的,不会想装窃听器和监视器吧?”顾骜凭借着他的专业素质,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如此判断。

嗯,79年还没有针孔摄像机,所以探头都得有碗那么大。

最多是短焦的微缩胶卷相机,但只能抓拍几张照片,容量不可能存储大量视频。

但微型的窃听器……那是肯定会有的,毫无技术难度啊。

看来,住店的时候绝对不能跟国内联系,要全部靠自己独断决策,直到任务完成。

顾骜稍微盘算了一下,内心已经有了计划。

“那就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我也想尽快谈完,说不定还能带女人去好莱坞见见世面呢。”顾骜答应道。

“当然,我们也希望尽快有合作结果。”图拉津斯基笃定地告辞,假装一个人都没留下。

顾骜搂着萧穗,上了二楼主卧。

他先大致扫了一眼各个墙角,然后装作搂着腰拥抱调清的样子,舔舐萧穗耳垂,用极低的音量说:“有窃听器,不知道在哪。”

萧穗浑身一震,然后微微点头,脸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听说有窃听器而紧张的,还是被顾骜舔了耳垂导致。

“明天你就一个人去好莱坞玩吧,不要跟我一路了,撒娇,闹,还能帮我分开一部分注意力。”

萧穗心领神会,就把嗓音放开到正常音量,腻声撒娇:“老公,人家不想跟着谈生意了啦。本来还以为跟着拍摄器材公司参观能看到大导演呢,结果都是技术活儿,有什么好参观的~”

她相信,对方窃听器都准备了,翻译肯定不是问题。

“乖,那你想怎么样。”

“明天我自己去好莱坞玩,我要参观电影公司,音像公司,出版社,反正你给我安排。”

“我哪儿给你安排去!你随便玩吧!”

顾骜故作不耐烦,一副被女人吵吵得头疼的样子,“行了,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又让老子考察了十几个钟头,累都累死了,我洗澡睡了。”

萧穗眼珠子一转,自行加戏:“不要睡嘛,人家想要。”

“累都累死了!你们揍些个女人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是顾骜开始洗澡。萧穗假装赌气摔了几个摔不坏的小摆设,然后跑去另一间浴室泡。

别墅么,总是有很多浴室的。

一切都很自然,即使有人怀疑他们关系,也不会觉得异常。毕竟男人累的时候,对于上得想吐了的旧爱,总是那么纯洁的。

只有刚刚勾搭上手的,才会歼恋清热。

再次一夜无话,只不过地方换成了南加州。

……

第二天,顾骜继续他的考察,谈判,还签下了一两件器材的单子,每样也要几万美元吧。

他也试探着谈一些敏感器材,但总是被图拉津斯基用巧妙的太极暂时推开。而顾骜总是恰到好处地表达金主的愤怒、最后被绕晕的糊涂,好像真的不懂里面的门道。

把一个只是想买牛逼器材装逼的没耐心纨绔演得活灵活现。

至于期间那些对顾骜生活方式的小试探,就更是毫无破绽,顾骜完全就是一个花天酒地的性情中人做派。

而另一边的萧穗,在一大早撒了娇之后,果然被图拉津斯基派了个漂亮女秘书当导游、拉去好莱坞玩儿了。

图拉津斯基吩咐女秘书:凡是电影公司、音像公司、出版社,只要不涉及商业机密的,想看啥都要满足。

一路上女秘书也拼命探萧穗的口风,萧穗自然比顾骜要更怕穿帮,于是稍微应对了一番就藏拙,只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见识不多、纯粹赖男人的花瓶。

“录唱片没什么好看的,带我去出版社参观吧。”参观了几家有合作关系的音像公司录音棚、也听了好几个不怎么知名的女歌手录唱片后,萧穗如此提议。

她的人设是美女作家,她自然对这一块最熟。

一方面是真心想了解美国的出版业现状,另一方面也是在熟悉的氛围下更容易演得得体。

“可以。”图拉津斯基的女秘书一边暗中记录,一边让司机开车,带萧穗去了一家很有干货的出版社。

“这里你基本上可以看到全美最劲爆的送审稿,那些尺度太大,写得不够克制,要被行业协会打回去修改重写的内容,在这里你都可以看到。只有大约三分之一,是可以最终进入民众视野的。”

嗯哼,这是一个类似于“鉴-黄-师”的部门,别以为美国的出版业就没这方面的审查了。

萧穗本来只是随便来玩玩,没想到对方误会了她“没什么好看的”这句吐槽的意思,还以为她想看点劲爆的东西呢。

“不过,确实很好奇呢……资本注意世界都觉得太腐华堕落、不适合出版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呢?”

出于一个作家的本能,萧穗忍不住就去拿那些稿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本署名“盖伊.特里斯”、书名《邻人之妻》的打印稿,扉页上被打折“驳回大修”的鲜红印戳,以及红笔批注的“作为纪实文学,细节描写应当更加克制”评语。

萧穗顿时就脸红了。

“该死!什么鬼东西!明明是色轻啊,居然说是纪实文学……不过这个记者倒是在序言里直言不讳他亲自去大宝剑采访卧底、还亲自开保健公司、还参加换偶俱乐部卧底……”

“怎么了?Miss-Xiao,你不像是看到这种东西就会脸红的人吧?你不是顾先生的,那个么。”女秘书鬼魅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萧穗吓了一跳,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啊,当然不是。但是我们中国人的表达还是比较含蓄的。”

女秘书继续例行公事地试探:

“那你更应该了解一下美国文化了。这本书虽然被打回去修改,但华纳兄弟已经提前掏了250万美元买断了影视改编权,哪怕它还没过审。

如果特里斯先生肯按照涩清文学投稿,其实早就过了,没那么多事儿。可他偏偏说自己是‘新新闻主义’,说这是纪实文学,尺度自然要更加克制一些。

你能在出版社看到还未打上圣光的原始版本,应该庆幸。不过,只要跟我们这样的公司合作,以后欣赏待鉴定作品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事实上,女秘书的介绍并没有夸张。

历史上,盖伊.特里斯这个前《纽约时报》扑街记者,在叛出新闻体制后,写出的这本将会在1980年正式出版的作品,还真创下了美国历史上的同类作品改编权成交价记录。在那个时代,肯花200多万美元买一部文学作品改编权,绝对是没有先例的。(漫画是有的)

盖伊.特里斯本人,最后也是靠着这本书获得了“新新闻注意之父”的江湖名声。(其实就是一本正经地说荤段子)

“那还真是荣幸了。”萧穗唯有尬笑,不过内心也升起了一股美女作家的好胜天性。

她从来不希望做陪衬男人的花瓶,而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成功和价值。

结果带着这样正义的念头,往下一看,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第60章 燃烧你的小宇宙

这一天,顾骜并没有考察到很晚。

因为核心的商务和技术已经谈妥了,留到再晚也没什么好谈出来——顾骜把希望的技术参数、定制要求,都说了。对方也给了报价。

最终的、确保绝对亚洲第一,甚至在美洲民用市场上也是第一的“斯坦迪康”,对方报价32万美元一套,比邵爵士当初买的贵了三倍。

但用料,也都是按照顾骜的要求改的。

这里面原材料的费用并不高,而是把研发定制费用都摊销进去了一部分。

从幼畜导弹的电视制导系统魔改来的民用远程一对多摄影监视器系统,报价15万美元,也是按照顾骜做了定制。

剩下的关键,是看图拉津斯基那边的背景审核和真实商业目的审核是否过关。

79年的美国,对中国还是比较友好的,防范并不是很严密。所以不太敏感的技术,也就是例行审查,并不是专案审查。

但例行审查也是审查,不能暴露出明显的破绽。不然下面的具体办事员都可以为了个人业绩而卡你。

图拉津斯基就展开了酒肉招待攻势,以及约顾骜出去游玩几天、等具体的“技术论证结果”。(其实是政审论证结果)

偏偏顾骜还得装傻,请吃请喝请玩都得赏脸,真是为国操劳。

……

入夜时分,顾骜被送回别墅,而萧穗已经提前回来了,老远就听到车声,连忙下来迎接掺扶。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萧穗心疼地轻声问。

“怎么?吃醋了?那啥斯基请了两个大凶女人陪我喝,还唱了一种叫KTV的东西,都是用的录音棚里的专业设备,爽~”

可怜顾骜害怕窃听器,都不敢说“他们是想灌醉了我、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套我话”。

不过萧穗却听懂了。

顾骜不是好色之人,否则就不会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了。

这都是为了国家,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忍辱负重跟那些污秽的好莱坞大凶女人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萧穗一边扶着顾骜上楼、给浴缸放水,嘴里则说给窃听器听:“给姐好好洗洗吧!瞧瞧你身上那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儿!果然是家花儿不如野花香呢。看到大洋马就这么想换口味?”

“哪有,这不就喝喝酒么,你呢,今天干啥了。”

“看了些很劲爆的书,真带劲儿,原来美国人都有这么多玩法了——听说那个作家作品还没通过审-查,华纳兄弟已经掏了200多万美元把影视改编权先买断了。”萧穗一口羡慕嫉妒恨加骚动的语气,演得惟妙惟肖。

“喂喂喂,可别被带坏了啊,我不许你看什么X解放,你这辈子就是我的女人!”顾骜借着酒意,演着演着就忘了究竟是演给窃听器听的,还是想防止小姐姐学坏,还是自己内心的占有欲开始作祟。

或许三种情绪都有吧,只是成分比例难以分清。

萧穗也怔住了。

她知道顾骜是演戏,但她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顾骜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占有欲。

而萧穗其实今天也一直处于三观被剧烈刷新的过程中。

她可是看了半天全美最前沿、还没打过圣光的文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正在帮顾骜准备换洗衣服的她,骑到了男人身上。

一阵阵意味不明的声吟牛动。

顾骜知道,这时候有任何语言交流的推辞,就完了。两人只能用眼神交流,询问对方的真意。

这就要求互相凝视。

结果却引火烧身,愈发控制不住了。

顾骜看到了一种让他不忍的深情和炽烈。

“人家想在浴室里要。”萧穗收摄最后一丝灵台清明,用娇媚的语气调着情话。

顾骜狠狠揉捏了几把,明白了对方的顾虑。

箭在弦上,17岁的血气方刚,是不可能忍住的。

一个公主抱,冲进

……

两小时后。

让身体焦灼的热水,丝丝冲在背上,带来不真实的灼痛感。

萧穗柔柔地紧贴着顾骜,面对面跨坐。

最后一丝殷红,因为刚刚打开的热水,被冲进了下水道。

水声很大,足以掩盖最低微的呢喃耳语。

“就这样一瞬而逝,不委屈么。”

萧穗倒是反而很放得开:“那你还想怎么样?学古代的大家闺秀,弄个手帕收藏?你看到那一幕,就够了,那就是我的永恒,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不用向任何其他人证明什么。”

顾骜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深-吻。

他知道萧穗说的是对的,如果床单上有血迹,明显会解释不通,这次的任务说不定就完了。他分明知道自己今天离开后,图拉津斯基的人肯定潜入过别墅了,哪怕他没有预约打扫。

因为他把萧穗的两根长头发夹在了床头柜的便笺本底下,但晚上回来的时候便笺本还在,头发却没了。

“毕业了,我娶你……”顾骜的语气有些壮烈,也有一丝犹豫,毕竟事情太突然了一些。

不过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那么多次逢场作戏,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出事。不出事是偶然,出事是必然。

萧穗却把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背后,灿烂一笑:“那我岂不是成了趁人之危?我爱你,你却不一定爱我,我不希望你因为责任而承诺。我要的是爱,不是责任。等你真爱了,再谈娶不迟,不爱我也不勉强。”

没想到她走心的文青病倒是发作了。

“既然你那么在乎爱,刚才何必借机发难呢。我们慢慢相处,我也不是没可能真心爱上你,只是我现在还年轻,事业太忙,没工夫想。”顾骜有些内疚。

他说的都是真心的大实话,毕竟他还有一两个月,才满17周岁,放纵确实早了一些。他是真心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愿意再克制一两年的。他跟伊丝米娜雅和叶纨的交情,也都是很纯洁的。

听说根据医学研究,太早学会撸的男人都容易长不高,因为体内激素水平会紊乱,脑垂体会认为“这个人已经长够了”,从而把分泌生长激素的潜能调拨给X腺激素。更何况是太早接触女-色呢。

尽管顾骜因为15~17岁的关键青春期、在外交学院吃了两年牛排牛奶、体验了准贵族生活方式,所以已经长到1米85、远超同时代发育期营养不良的少年。

但谁会嫌自己身体太好呢。

顾骜正在反思,萧穗温婉柔声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不会忍受慢慢相处的,如果先语言表白,然后再跟你慢慢发展,那就是对你的背叛。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当我对你表白的那一刻,必须是我把一切都献给你的时候,这样才有诚意,否则我会内疚的。”

顾骜一阵轻怜蜜爱地把对方搂紧到怀里,感受着两团压迫:“你怎么会这么想?谈恋爱不都是这样开始的么?”

萧穗凄然一笑:“可是我曾经被人说成是女流氓。我给一个心机深重、根本不值得付出的男人寄过情书,还被当众揭发羞辱过。我的文笔,在那时已经够真挚了,这些年,只是些修辞的进步。

如果我还拿语言和文字表达我对你的爱,那我怎么证明我这次才是真心、甘愿付出一切的呢?我骗不了我自己,我会觉得那是对你的羞辱,是在用我曾经说过的修辞,第二次表达。所以,我一定要用更惨烈的方式来表达,哪怕我把一切献给你之后,你还是没爱上我,我也不怪你。”

顾骜内心不由叹息。

他一直觉得,跟萧穗在一起时,稍稍有些别扭。

人家也不说喜欢他,但行为举止却比其他言语上更暖味的妹子更亲昵。而当时顾骜还因此略微疏远了对方一阵,总觉得怎么她老是游走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有些太放浪形骸了。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是萧穗钻牛角尖之后的心结。

她觉得,情话她曾经对别的男人说过,却换来那样的下场,这说明她口中的情话不再神圣。她不屑于再用说的,一定要用一种更神圣的东西来表白。

以至于失-身于顾骜之后,才说出了“我爱你”,似乎不这么干就没有心灵的背书。

或许,这个时代的女性,就是这么害怕人言可畏吧。即使她的身体还是清白的,仅仅因为她口头上曾经对别的男人表白过、并且被公众舆论羞辱过,就把自己压抑到了这种程度。

而后世社会开放之后的人,显然是无法理解这种压抑的。毕竟那时候婚前换几个男人,大家都觉得没什么。

所以顾骜根本没有怪过萧穗的过往,无论她是女流氓,还是军报英雄时,始终是那么一视同仁地拿她当朋友。

而这种平静的平等,却成了对方的执念。

“好了,别怜惜我了,其实我也不亏。真的,做你的女人真好,早知道我暑假里就……对了,我今天看了本书叫《邻人之妻》,上面提到了很多名词,我还特地在出版社查了资料……”

萧穗柔-媚地搂着顾骜的脖子,巧笑倩兮地说。

“身体会受不了的。”顾骜很是怜湘惜钰。

“就是要什么都会,万一明天那个女秘书再跟我吹嘘起她自己的细节来,我才不会害羞穿帮呀。”

“你——”

顾骜完全可以想象,那些特殊战线的美国美女秘书,说起话来回多么没羞没臊。

只能帮萧穗紧急进修了,好让她一夜成长。

第61章 履险如夷

顾骜就这样,为了祖国的科技窃取任务演得更迫真一些,而壮烈牺牲了自己的C男节操。

不过他也没什么后悔,或许这就是热血燃情的时代特色和人格觉悟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堂而皇之地借口身体不适,让图拉津斯基别来烦他。

接触越多,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多。既然生意已经谈妥,就等审查,顾骜何必画蛇添足呢。让对方自己靠边慢慢推动去。

同时,顾骜也不怕对方想多、猜到萧穗今天身体不便。

因为萧穗昨晚带回来的几本还处在行业协会审阶段的出版物,立了大功。

顾骜和萧穗,就在别墅里的早餐桌边,用“你懂的”语调聊了关于昨天开眼界的话题。顾骜装作一腔淫-血的语气,越聊越兴奋、最后才临时拍板说用身体不适的借口推掉会谈。

这些饭桌边调清的私房话,毫无疑问会被图拉津斯基窃听走,然后对方只会以为这个花花公子是被美式出版物开了眼界,然后想跟自己的女人关起门来研究毛文毛带呢。

再符合纨绔的人设不过了。

顾骜就这样挥霍着自己的名声,一心为了任务,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当然,作为本色出演,他也确实深入走心地鉴定和批判了一部部腐朽的资产介级享乐作品,抨击了那些靡靡之音,甚至还跟萧穗讨论着写了学习心得、批判笔记。

“诶,我能带几本书回去么?虽然盖伊这人渣人品不怎么样,但营造噱头骗销量的本事倒是很不错,很多写作手法也值得我们学习呢。我们的叙事风格还太单一太保守了。”

看着看着,萧穗发自内心地提议。

顾骜当然知道,美女作家不是想涉及毛文,她纯粹是被里面的叙事节奏吸引,想抛砖引玉。

但即使是这样……

“你不会是想当震惊……呃,我是说,你不会是想学那种哗众取宠的标题党写法吧?”顾骜内心还是有些反感的,因为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后世的震惊部和标题档。

不得不说,盖伊也算是标题档的重要代表人物了,甚至他创立的所谓“新新闻注意”流派,或多或少就包含了标题党,所以才被传统学院派唾弃。

但不得不承认人家销量确实好,《邻人之妻》就靠一个书名,卖出了400万美元的正版,后来占据全美图书畅销榜榜首三个月。而很多读者读完之后都说被标题骗了,还以为是涩青都能合法按一级渠道出版了,才买来开开眼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女人,我不会做出丢你脸的事情的,我知道哪些能学,哪些不能学,哪里是底线。要是我丢了你的人,你随时公开抛弃我好了,我绝不怨你。”萧穗看出了顾骜的犹豫,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强烈,她也就柔声劝说解释。

“我没有怀疑你……”顾骜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人的成长,都是与环境有关的。虽然萧穗给顾骜的印象,是一个直言不讳希望靠自己的作品赚大钱的女强人。

但这一世,既然她已经把一切交给了顾骜,未必不会收敛些做个更纯粹的艺术向作家。毕竟已经不需要她来赚钱养家了。

连电影导演们,都会在赚钱赚腻之后就奔着拍两部不挣钱的艺术片拿拿奖呢。女作家哪有不想在严肃文学领域建功立业的。

有些话用修辞言语解释,不足以表达双方之间的信任。顾骜也意识到了刚才些微的隔阂与猜忌,所以开始使用肢体语言表达诚意。

自然又是一番旖旎,通过那条通往女人内心的道路,直白地互相开垦了一番心灵。

也就在这番心灵通道的交流上,顾骜敲定了带一批毛文毛带回去的决定。

如今的边境,并不查出版物,而且顾骜身上有一家港资版权公司的皮,他拿这些东西又不是回国内盗-版卖的,而是送给各大制片厂去审的。

也就是供人鉴定、批判的。这个再正当不过了,就像30年后,你手上有一批毛盘,但如果你携带的目的就是直接送到派处所的鉴-黄办,那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应该做的。

……

在别墅里吟诗作对、心灵沟通了一天后,萧穗行动恢复如常,外人再也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身上撒的巴宝莉香水浓度刻意又弄高了一些,掩人耳目。

顾骜一副花花公子做派,带着萧穗游遍了好莱坞,从柯达剧院到八大片商的总部,再到群星云集的比弗利山,尤其是山坡上那块“Holly-ood”的巨大招牌。

两人也弄了台挺高档的相机,拍了无数旅游照片。甚至看了一场迈克尔.杰克逊在洛杉矶的小演唱会。

演唱会之前,顾骜在洛杉矶的报纸上找了好久的相关广告、近期演唱会排场信息,结果除了MJ,之外,剩下的都是他没听说过的老一辈名字。

连麦当娜都还没出道呢。

再结合如今还是八大片商的行业格局,顾骜内心不合时宜地升起一股雄心壮志——连索尼娱乐都还没出现呢,八大片商还没死剩六大、五大。

既然索尼都能靠1978年的随身听事业、一举成为世界级电子娱乐巨头,并且向音像影视产业链的上游延伸、在10年内鲸吞哥伦比亚影业等多家好莱坞片商。

为什么他顾骜不行?他的游戏机事业起步,仅仅比索尼的随身听事业起步,晚了一年而已。

这是一个蛮荒野性的时代,其实上升机会绝不比后世的互联网时代少。索尼任天堂等等日系电子娱乐产品的巨头,都是几年之内爆发成世界级巨头的。

“有朝一日,我也要把八大片商当中的某一家收购了!绝不超过10年!”结束与萧穗的游览行程时,回来的车上,顾骜随口呢喃。

萧穗微微一惊,却没有觉得自己的男人在吹牛。她只是静静地怔了几秒钟,随后落下了几滴骄傲的泪水,然后湿-吻了过去。

顾骜这才警醒过来,拍了拍女人的腰肢:“你不觉得我说大话?”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这种人,生来就是创造奇迹的。”萧穗柔腻地窝进他怀里。

……

或许是欲速则不达,无心则成荫。

正因为顾骜花天酒地本色出演了几天,图拉津斯基那边的审*相关工作进度反而快了。

当晚他就来拜访了顾骜,说一切手续没问题,明天就可以带着全部设备离境。

顾骜的表现太人畜无害、太腐-化了。

“一共是52万美元,6套设备。付清全款就可以离境。”图拉津斯基当面把最终结算单推了过来。

顾骜要的那两套有军事研究价值的设备,最后的总价是43万美元,而剩下9万美元的4个东西,就只是能拿来拍电影电视,对科研是没什么价值的,完全是打掩护的成本。

而顾骜还得忍着肉痛装作壕气的语调:“行,钱不是问题。正好我在好莱坞也玩腻了,明天打给你,帮我装机验货——已经算上空运费了吧?”

“当然,不仅包运费,我们还送你18个月的免费维护和使用指导呢。”图拉津斯基近乎谄媚地说。

顾骜却从对方的表情里琢磨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然而只能假装看不懂。“哦?怎么个免费指导法呢?不会是想多发点文档打发我吧。”

“当然不是,”图拉津斯基得意地说,“我们会给您派一个摄影助理,他懂全部这些设备的用法,以及维修保养技术。

也就相当于我们给一个技术支持工程师开一年半工资、已经包含在总售价里了。让他陪着您回香江指导使用,甚至可以给您手下的摄影师培训。不过设备一定要在他的指挥下使用,不得离开他的控制范围,确保每天监察。否则坏了的话我们就不负任何责任了。”

哔了狗了!

顾骜一下子就想明白,图拉津斯基这次为什么两三天就通过了。

原来是打着监视全过程使用的主意呢!

这种事情,当时欧美确实是经常干的,比如某些介于禁运和不禁之间的设备,要各种封装后贴类似封条的防拆装置,一旦中方自己拆了就算违约。不但后续保修全部作废,还有些别的保证金之类的惩罚。

而之所以这个技术只设了18个月“技术服务期“,应该也是对方估算过了,再拖下去中国自己都能研发出来,所以无限期封锁下去没什么意义。

一切都要成本与风险综合权衡。

而这就意味着,顾骜掏了钱买了设备,也只能留在资本注意的香江使用,没法带回内地了。

除非,他假戏真做,真的促成邵氏与沪江制片厂到内地取景合拍《沪江滩》……

该死,顾骜本来只是想拿电视剧作为掩护的,他压根儿没真心想过涉足lo逼又不赚钱的电视剧行业。

当然,这倒不是说他觉得《沪江滩》本身没利润。他只是觉得,拍片的事儿交给邵氏按历史本来轨迹走就好了,他反正已经捧了一把萧穗、让萧穗当了编剧,刷了名声、最后再代理一下内地版权,这就够了。

至于具体拍摄工作,顾骜又没有什么男女明星资源要捧,介入太多干嘛?

可现在,却被阴险的美国人算计了,如果不亲自让自己的嫡系深度介入拍摄过程,这些昂贵的器材就无法弄到国内、供海军装备规划所的专家们研究。

打掩护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顾骜只好为了祖国,继续忍辱负重装逼耍帅了。

“行,没问题,我刚好有几个摄影系的朋友,挺谈得来的,他们也都认我做大哥,到时候就请你们的技术培训人员帮我调教调教了。”

顾骜入戏很快,已经想到了把还在念书的张一谋顾常卫两个摄影系高材生,拉来见识一下50多万美元弄回来的美国顶级器材。

说不定还能对他们的人生轨迹正面推波助澜一下吧。

虽然只是顺手为之。

第62章 对策

次日一早,顾骜跟萧穗神清气爽地锦衣华服,准备踏上归国的旅途。

钱已经准备好了,30%的定金已经到了对方账上,就等要的货验完装机之后,就能把尾款支票手续办好。

“合作愉快,”图拉津斯基热情地与顾骜握手。

50万美金的生意,对于图拉津斯基的代理公司来说,真不算什么大单,他之所以接待规格这么高,纯粹也是为了照顾邵爵士的面子——邵爵士上半年就问他进了200多万美元的货,又代表着香江电影工业,那才是长期战略合作的大主顾。

因为东西比较多,不可能作为民航的随身行李携带,所以美方专门付了行李托运舱的超额费用,还雇了一辆小型箱式皮卡,把每一家的货拉上,送去机场,全部设备加起来大约有一吨的分量。

“东西全在这儿了,装机前要再验一下包装封条么?登机后发现发错货概不负责哦。”图拉津斯基开玩笑地说。

顾骜点点头,很仔细地最后检查了一遍。

一名图拉津斯基带来的打杂帮工,和器材公司的皮卡司机,就一样样把东西搬下来,转交给机场和海关的工作人员。

最重的一件设备也就200多公斤,所以不需要起重设备,两个壮汉抬一下就好了。

过程中,顾骜注意到那个卡车司机是个金发小帅哥,还挺年轻的,而且依稀有些眼熟。

在洛杉矶,你经常可以看到那种长相还不错、凶巨大的女人,拿着微薄的薪水,到咖啡馆里当女服务员。也可以看到挺帅的男人干杂工,而拿的钱都比在外地干同样的工作少得多。

他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就是因为在洛杉矶可以得到更多被名人看见的机会。

这就像为什么后世盖房子的民工至少200块一天(还是力工,不是技术工,技术工五六百都有),而横店的群众演员愿意接受最低几十块。

甚至七八十年代,香江那些群众演员,包括刘得华周星星,都愿意只要一个盒饭,不拿钱白干。

因为在传媒之都活下去,本身就附带一个虚无缥缈的曝光机会。

而电影资方知道这个机会在劳方心里值多少钱,自然能在工资上把这块差价榨回来——不用把那些想红的人当人看,对方也会心甘情愿做狗。

在这个卖力搬货的卡车司机小伙身上,顾骜就看到了这种悲哀。

因为他知道图拉津斯基开的是按吨位计价的运费要约,而正常的卡车司机是不会拉这种排骨活儿的——货物分量太少,揽件跑的地方又多,完全是赔钱。

就像几十年后的饿了么骑手,不会为了一个盒饭穿城而过、如果没有其他顺路拼单。

“嘿,我看你挺不错的,换个名片吧,说不定我下次来美国,有点事儿还会找你跑腿呢。”顾骜心中一动,就主动递给那个卡车司机一根万宝路,以及一张名片。

对方把烟叼上,然后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个被压得皱巴巴的皮夹,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顾骜。

果然是詹姆斯.卡梅隆。

顾骜内心并不觉得意外,也不认为这是开挂的巧遇。

因为人家本来就是一个立志于转行的卡车司机,而暂时又没有机会。所以肯给电影器材公司接这种赔钱拉货生意的,多半是那种“立志于当导演的卡车司机”。

洛杉矶的卡车司机虽多,这种类型的却寥寥无几,所以遇到是正常的。

就好比一个人要是穿越去2000年的湾湾,然后想开一家唱片公司、并且开出一个赔本价请装修公司派个电工来装安防监控,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没有任何一家装修公司肯接这个赔本的买卖,生意吹了。

要么就是一个怀着接近唱片公司老板目的的电工,宁可不要钱白干、也要接这个活儿——而如果是后面这种情况,这个电工十有**就是方文山了,因为只有他属于“有动机为唱片公司老板赔本”的电工。

因为图拉津斯基在身边,顾骜也不好表现得先知先觉,所以收下名片后,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他依稀记得卡梅隆好像在《终结者》之前没什么名气,虽然也拍过电影,但至少也一两年之后了吧,机会都不怎么好。顾骜即使将来有机会投资这个导演,也不用着急。

顾骜对于历史名人的态度,从来都是能惠而不费笼络那就笼络之、能顺手利用便利用之。但绝不会跟那些娱乐里的主角那样跪舔历史名人,那太lo了。

图拉津斯基还习惯性地打趣了一句:“怎么?难道顾先生下次来美国买设备,不需要我中介了么?您没必要自己联系运力的。”

“我觉得这小伙儿挺帅的,说不定人家来好莱坞不是真心当卡车司机,只是想寻求认识电影圈名人的机会呢。”顾骜一脸邪恶地调笑。

是那种“我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所以我更知道何种尺度压榨他们、才能既利益最大化,又确保他们不会反”的邪恶表情。

圈外人是看不懂的。

仅仅一个表情,就让图拉津斯基放弃了胡猜乱疑。

“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

从洛杉矶返程香江的航班,同样要在东京加油。

不过这一次,顾骜直接就给自己和萧穗买了到东京的机票,然后再谋求转机。

同时,给图拉津斯基派给他的那位技术支持工程师/摄影助理,买了直达香江的机票,让他护送设备先回去、跟邵爵士接头。

他需要在东京坐镇滞留几天,帮韩婷那边的游戏机业务新问题处理干净。

顾骜去香江的时候,就已经迈入11月中旬了,这些日子三地奔波,再回东京已经是月底。

韩婷执掌的那家驻日子公司,已经成功卖出了前600台街机。急速扩张中的各种繁杂事务,已经逼近了韩婷的能力极限。

不过,第一家竞争对手、太东电器的街机,也终于要上市了。

在汉乐电子的首批街机投放市场后的一个半月左右。

这个赶超速度已经非常快了,其他竞争对手是绝对做不到的。毕竟只有太东电器手上才有原版的《太空侵略者》,修改、优化和生产才能这么快。

南梦宫至少要明年2月份,而科乐美、任天堂可能是3~4月份。

韩婷特地亲自开车,去成田机场接了顾骜。她在国内就会开车,到了曰本只是要重新熟悉一下交规,加上曰本这边只要你能通过考试,对培训过程卡得不严,所以赴日两个月她已经能开了。

顾骜和萧穗甩掉了美国人,轻装上了韩婷的车。

“这位是我原先在外交学院时,分管学生实习工作的韩老师,也在外交部供职过。”顾骜很有礼貌地介绍,萧穗也连忙向韩婷问好。

“这位是复旦的萧同学,美女作家……嗯,也是我刚交往的女朋友,韩老师您可要为我保密啊。”

韩婷在后视镜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萧穗的外貌,也挺欣慰。

“萧同学……看上去年纪应该比小顾大吧?”韩婷完全用师长的眼光,帮顾骜把关。

萧穗腼腆一笑,谦虚地说:“我过完年,就算20了吧,比小顾大三岁呢。说不定过几年他就不喜欢我这一型的了。”

“别这么说,稍微大一点也好。小顾这孩子,是我看着他发达起来的,胆子太大了。有个人给他套上笼头收拢一下,也是好的。国内这两年政策虽然是彻底放开了狂奔,但总有松紧的,从来没吃过亏的人,一旦脑子发热,看不清风向,很容易一吃亏就是大亏。”

韩婷的劝勉有些絮叨,让顾骜产生一种别扭感:

怎么感觉像是他自己劝马风“收着点儿,要有逼数”时说的话呢?

偏偏对方是给了自己第一桶机会的老师,有恩于此,顾骜还不好反驳澄清。

“韩老师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大伙儿就像家人一样聊着,很快到了横滨的公司。

因为生意的扩大,韩婷把一幢三层小厂房整个租了下来,因为地处横滨港郊区,与东京的直线距离有50公里,所以地价还是相对便宜的。

占地六七百平、三层总建筑面积2000平米,才300多万日元的年租金——还不到秋叶原那家旗舰体验店的两倍。

可见横滨乡下的工业用地,与秋叶原的黄金旺铺,每平米单价差了20多倍。

一楼只有一小半是装配车间,剩下全是仓库。400平米的仓库里,用角铁货架堆起了上下两层。如今密密匝匝屯了500台机器。而且还有一批最新的半成品已经从太沧港起运,两三天之内就可以到横滨港了。

顾骜视察了一圈公司仓库,韩婷就在旁边解说:“我按照你说的,自从出完前600台货之后,这半个多月都没动静,一直攒着等太东电器的货在市面上出现。

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这种东西不是越晚上市就越不能卖出好价钱么?你为什么偏偏让我在太东上市的前夜,偃旗息鼓憋着呢?”

韩婷提到的这个策略,正是顾骜在香江和美国期间,远程遥控、操纵指示的。当时因为国际长途说不清楚,所以顾骜并没有机会解释其中深意。

因为他算过时间上来得及,不如等他亲自来处理这一波攻势好了。

顾骜示意韩婷稍安勿躁:“别急,我自有妙计的——对了,太东电器的样品,你弄到了么?我这一招,要确认对方的设计,才能布局具体的对策。”

第63章 分享狂魔

“早就弄到了,甚至都没多花钱,只弄了一台回来研究。”韩婷很麻利地解释,“太东也知道他们是山寨我们的,所以没什么保密意识。我直接找高沙君,设计斡旋、逼着他给我弄一台,他就给我供货了。”

也不知道韩婷用了什么谈判手腕,不过顾骜也没空关心。

“好,一起研究一下吧。”顾骜说着,就去了装配车间,在韩婷的指引下,看到了一台被工人拆开的太东电器街机样机。

顾骜也不管别的部分,只是拿起电路板仔仔细细看了几分钟,然后松了口气。

“吾计成矣。”他忍不住狞笑,

“立刻组织工人,给我们已经卖出去的客户机型,进行一次技术维护,要求市面上的600台机器一个月内维护完——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按照目前的最新版,在原先电路板上空下来的那个元器件插槽位、焊上记录电池。另外,按图纸加两根线,电路板上没做印刷线的,就直接焊电线!”

顾骜的前几批货,在主板留了一些无意义的空白元器件插槽,以及几根没头没脑的印刷铜线。而太东电器果然“优化”了设计,“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因此没有把顾骜这个“无意义设计”抄到他们自己的电路板上。

顾骜就是要等对方出货了、主板开模定版都做完了,再让对方知道这个多余设计是干什么的。

而曰本人果然中计了。

80后玩家们,但凡小时候玩过FC红白机,以及后来的16位MD游戏机的,多半都不难记起:

90年代那些游戏机,红白机上的黄色卡带,多半只能玩没有存档功能的动作游戏,每次关机后重启,又要从头开始玩。

而MD的黑卡,就开始出现很多带存档功能的日式RPG游戏,乃至战略游戏,比如大航海时代啦、大战略、塞尔达传说、圣剑传说、超级机器人大战……

拆开这两类游戏卡,就能看出里面的电路板设计是截然不同的。带记录功能的卡带,都有一块记录电池,确保游戏机关闭时卡带上还有供电,并且有一块特定的RAM存储器,专门供玩家写入数据。

而不带记录功能的卡带,就只是彻底的“只读”了。

顾骜卖到市面上的第一批“雷电战机”街机,主板就是“只读”的。

尽管他在主板上,还预留了两个插记录电池和其他可写入式断电存储器的空位,并保留了几根必要的印刷铜线。

但很可惜,太东电器的西角友宏,乃至其他山寨技术人员,没看出这一步的深意。

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无效设计,也有可能是顾骜手下的设计师,在搞了一半后在哪儿反悔了、又为了赶项目进度和出货周期,便把这些不怎么增加成本的冗余容忍了下来。

所以他们没彻底照抄,而是按自己的思考,有选择的抄。

如今,这个他们没看懂的“冗余废话”,就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顾骜就亲自带着公司里的三名电子技工,杀向秋叶原。

韩婷也半夜起床、亲自开车接送。

趁着秋叶原那家白井美琴开的旗舰体验店还没开门,他们要抢在营业前把机器都改好。

工人的帆布工具包里,塞了一大包记录电池和存储器。

一到地方,他们就按照电路图开始施工,把元器件插进主板上预留的空位,然后拿电烙铁沾焊锡现场焊上,再拉两根不太规范的引线。最后上电试机。

或许有人会好奇:雷电战机只是一款射击游戏,有什么好“存档/记录”的呢?难不成还跟后世电脑上的街机模拟器一样,给人即时存档点、死了好读档重来?

这明显是与街机一个币死了就接币的设计理念相悖的嘛!

但随着改造的完成,一切谜底都揭开了。

20台机器堪堪改完,三个电工在韩婷的带领下,去了隔壁街的高沙老板的电器行。

今明两天,顾骜的人准备把秋叶原这一代都改完。而后续的也要在一周内完成。

让工人师傅拿夜间的双倍加班费好了。

旗舰店这边,顾骜和韩婷坐在店里一边喝咖啡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开业时间。

白井美琴店长赶到店里时,看到韩婷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礼貌地问好。

随后才注意到了从没见过的顾骜。

而韩婷则向她介绍,说这位顾先生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

白井美琴内心肃然起敬:“怪不得呢,我说韩小姐怎么都不像是能弄出这么赚钱发明的人。果然还是男人才能干成这样的大事啊。”

一如这个时代的曰本女人,白井美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DISS女性有什么不对。因为曰本女人都觉得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男人当然要比女人有本事了。

“不过这个顾先生好像很年轻啊,也就20岁吧?跟韩小姐年纪差距有些大了,应该不会是捧自己的情人来管公司。”白井美琴暗中观察,如此思忖。

韩婷要是知道白井美琴此刻的龌龊想法,肯定会打死她吧。

废话少说。

不久之后,店里的第一批客人就来了。

尽管如今还是上午,但对于电玩中毒者来说,哪怕是一大早翘课来打电动,那也是很正常的。

何况还有很多高考落榜生和待业青年,他们整天都很闲。

白井美琴也立刻把心思重新拉回到管理经营店铺上,任由大老板在旁边视察。

“诶,我不是死了吗?这个界面是干什么?让我选字母?那就ZZZ按到底好了。”

“嗯?这是……排行榜?ZZZ,一万三千分,第一名?后面19个都空着?怎么会有排行榜的?”

第一批玩家,在第一个币死了之后,终于发现了与前一天时的区别了。

这台机器,被加上了一个排行榜的功能,允许大家打完后,如果成绩在本机前20名,就可以留下名字。

“是的,这就是排行榜。而且是长期保留的,哪怕晚上机器断电,甚至是维修保养过了,记录也不会丢失。除非等更强的玩家把成绩刷新,把菜鸟挤消失。我们刚刚改良了机器。”一旁的顾骜,用流利地日语解释。

那个玩家也顾不上思考顾骜是谁,闻言后只是扼腕叹息:“我靠!早说啊,那刚才我就不敲ZZZ了,那盘成绩多好啊!不行,我要再打一次,打个比一万三千分更高的名次,然后留下我的本名缩写!”

然后,这家伙就再次投入疯狂的厮杀中了,比平时更持久。占着这台机位整整两小时,投了三十个币,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记录,并且留下了个一万六千八的实名分数。

当然了,排行榜的第3到20名,也被他胡乱写的名字占满了。

其他几台机位上,情况也差不多。

自从知道这个微调后的机型,加上了排行榜功能,大伙儿都开始争夺起榜上留名的机会。一直到中午,场内已经爆满,然后开始排队。

甚至还有些人本来都要走了,然后看到自己刚才留名的那台机器被人超上了,就想再回去试一把手。

而常胜者们,也不吝多换几台机器、每一台都留个名字,以刷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的存在感。

而这种火爆的场面,最近本来已经开始略有退烧了。午休时间,是不该有这么多人排队的。

2天前太东电器的竞品出现后,更是分走了相当一波流量。

毕竟电玩玩家都是有喜新厌旧的,而街机最大的好处就是对玩家而言准入门槛低、沉没成本低。不用一次性买断,而是掏个100块硬币就能试试水的。

所以本来新机器“太空侵略者”的短期人气,是反而超越了“雷电战机”的。

如今看来,一切都被一个“排行榜”扭转了。

“吃过午饭后,我们去你说的那个高沙的电器行看看吧。”顾骜凑到韩婷耳边,轻声商量。

“好。我去叫盒饭,吃完咱快点过去。”

韩婷打电话叫了便当,吃完之后,店里帮工的樱木晴子也来了,有足够人手看店,韩婷就带着顾骜出去逛,或者说视察敌情。

到高沙电器行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

这本来应该是下午段的一个相对淡季时间。因为所有单位的午休都结束了,而放学潮还没来。所以高沙电器行里,玩家人数明显是比机器的台数要少很多。

高沙老板跟韩婷进了不少货,但他与太东电器市场部的荒井部长也是老朋友。所以他从来没承诺过只独占经营某一个品牌的街机。

他的电器行里,卖电器的柜台进一步被压缩到了四分之一面积,剩下全部成了电玩。

足足超过100台机位,两个品牌基本上是对半开比例。

店里有六七十个玩家,但“太空侵略者”那边,只有10几个人在玩。

“雷电战机”这边,却全部都站满了。

甚至还有七八个人,明明旁边有“太空侵略者”空着,他们也不去玩,宁可在雷电战机这边等着。

至少还能起起哄,然后对玩的人品头论足品评一番。

就像后世那些自己打游戏比较菜鸡、宁可看大神直播创造纪录的看客差不多。

韩婷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一直觉得,顾骜那个技术上的小修改,加上一个“排行榜”,并没有多大实质性进步。然而结果却刷新了她的三观。

“怎么会这样?只是一个分数排行榜,怎么会有这么大魔力?”她失神地呢喃。

毕竟这是一样她两个月来倾注了全部心血想要搞好的事业。她扎下去努力过,知道每一步的业绩进步都是多么的不易,所以看到顾骜的神来之笔,才会如此失魂落魄。

那是一种“原来我努力奋斗那么久,效果还不如人家点睛一笔”的挫败感,乃至被征服感。

顾骜性-冷淡地揭示:“这就是一种社交货币。社交货币的力量,就是激起人们的攀比和装逼之心。一旦这种效果出现了,游戏本身的可玩性,就退居第二了。”

第64章 无能狂怒

后世的娱乐产品也好,内容产品也好,哪个敢不在界面上加一个“分享”按钮?

哪怕老派的产品经理,对下面策划人的这种取巧不屑一顾:“分享?有什么好分享的?”

也只会换来一句嘲讽:“有什么好分享的?当然是为了装逼啊!”

装逼,是一种驱动人类前进的源动力。

用中国本土古圣先贤的话来说,是饱暖思银欲,银够思装逼这个结构的第三层。

或者用马斯洛层次理论表达,就是仅次于“实现自我价值”的倒数第二层,“获得社会尊重”。

可是,是不是在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就不存在“分享”这颗装逼按钮呢?

不是。

街机的排行榜,就是一颗隐形的分享按钮。

它会逼着同一家街机厅的人看到,硬塞到对方的视网膜上,完成一次对弱者的羞辱,并用羞辱刺激他再次花钱攀比。

后世在电脑上用街机模拟器玩街机游戏的人,或许对排行榜很不屑一顾,每次随手打几个字母。他们也无法理解、排行榜在那个时代玩家心目中的重要性。

但那只是因为他没在那个充满了油腻和汗水臭味的香烟缭绕氛围里待过,没见过一堆围观大神者的渴望眼神和追捧。

甚至可以说,在家用游戏机普及后,为什么在欧美和曰本街机产业依然坚持不衰了好多年、活到90年代末才式微?就是因为街机的这个社交货币价值。

后世人们玩“拳王”这种格斗游戏,普遍觉得97最经典。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都97年了,还有人在街机上砸钱打格斗游戏?是家用的PS游戏机做不出画面够好打击感够暴力的格斗游戏么?是IN95系统的电脑,配置不出足够好的游戏么?

不是的。

只是因为拳王这个游戏的精髓是一个“网游”,是通过某些人踩另一些人、实现尊严值输送交易的媒介。

而单机游戏怎么可能做到这个社会功能?

街机,就是互联网诞生之前的网游,是真人与真人的攀比。

最后消灭了街机的,不是PS和电脑,而是互联网。不是新的游戏电子硬件方式,而是新的“分享按钮”实现方式。

而成为网游的第一步,就是要么有对战功能,要么有排行榜功能。

所以,虽然顾骜魔改后的“雷电战机”和太东的“太空侵略者”,在界面和游戏方式上看,似乎是同一代产品。

但两者之间,实则已经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顾骜的是网游,太东的是单机。

这是跨越了一个次元,一个维度的吊打,是降维打击。

……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帮不良少年居然以游戏打得好为荣!还攀比!”

在高沙电器行,乃至当天下午、另一家刚刚临时抽淡季时间改了机器的涩谷游戏厅,韩婷与顾骜做了深入跟踪的市场调查。

最后的结论,让韩婷很是刷新三观,又有些不能接受,长吁短叹。

“他们喜欢打游戏,愿意为了这个分数而攀比,其实很正常。”顾骜因为祸害的是小曰本,所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体贴地拧开一瓶可乐,递到韩婷嘴边。

韩婷刚把车钥匙插上,还没拧发动,接过可乐,咕咚咕咚灌了一口,然后长叹着打了个嗝。

“我是知道分数能让人攀比的,只是没想到曰本人价值观这么差——如果是文化课考试的成绩榜,我巴不得你们攀比呢。”

在韩婷心目中,也只有工作业绩榜、学生考试成绩榜有资格被拿来攀比。

怎么能给学渣寻找避世的桃花源呢!应该把他们圈死在单一维度里,被学霸们羞辱致死、或者羞辱到自己也知耻而后勇立志当学霸啊!

那才是热血和上进嘛!

“顾骜,我有个要求,虽然我没资格提,但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想了一会儿后,韩婷萎靡地说。

“韩老师您说,我一向很敬重您的,我知道您是好人。”顾骜当仁不让地请对方直言。

韩婷用乞求的眼神,低三下四地对顾骜说:“我也接触了这么久的游戏机,我也知道这里面的来龙去脉,这只是一种新的娱乐方式,还能创造价值,不能一棍子打死。

但是,我不希望你将来有朝一日往国内卖这种‘挑唆青少年以游戏打得好为荣’、把他们的攀比心理往这方面引导的东西。你能答应我么?游戏可以玩,自己娱乐娱乐就好了,不要社会化攀比。这个价值观导向是不对的。”

在韩婷的思维里,游戏就像性,你可以拿它取乐、放松。但你得有羞耻心,知道这事儿不配被拿来炫耀,否则就是荣辱不分了。

顾骜扭过脸去,冷峻地分析:“我也不想的,但是,有些东西就像魔鬼,一旦放出来之后,别人就会学习、模仿、剽窃。我不卖,将来也有人卖。”

“国内的人没那么多闲钱玩游戏的!现在人民还多穷你心里没数吗?我让你答应的事情至少也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之后,才可能兑现吧?你这都不肯答应我?”韩婷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激烈了很多,“你如果有朝一日做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我一辈子不许你认我当过你老师!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承诺,我绝对不‘首先’在国内卖攀比性的游戏。另外,我承诺我一辈子不在国内举办游戏竞技性的赛事,哪怕将来政策允许。”这是顾骜三观的极限。

他不觉得“分享”这个按钮都是用来装逼的,只能说现实中大多数分享都被用来装逼了,但一棍子打死就不好了。

就像朋友圈里,也有三六九等的逼格。

晒娃晒包晒食物晒旅游的狂魔固然不少。但文艺乃至性-冷淡的高逼格同样也有,千万不应该误伤。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婷疑惑不解。

顾骜只能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大致描述了一下。

他也是希望国内将来的游戏产业健康发展的。

有些事情过火了,尤其是社会上部分不懂事儿的小学生盲目崇拜电竞,反而是导致游戏业被镇-压的导火索。

就像“粉丝恶行,偶像买单”一个道理。

所以,他也并不是为了老师就放弃利益。而是有理有节地、综合拿捏考虑了行业前景、个人名声和商业利益,才作出的稳妥承诺。

“看来你是深入想过这个问题了,还挺实事求是的。对不起,是我刚才的要求失礼了。”韩婷内心歉疚,情不自禁拥抱了一下顾骜,以示宽慰,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顾,我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学生,不会见利忘义的。本来你是老板,我只是帮你管事儿的,我不配要求这么多。

你肯尊师重道,作出这个承诺,还为我的任性将来可能少赚很多钱……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反正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我的后半生,就跟着你的事业发挥余热吧。”

“别这么说,您才32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呢,怎么就余热了。我也谈不上为你放弃什么,只是选择了我认为对一个产业健康发展最好的路子。”顾骜反安慰了一下韩婷。

他能理解这个时代顶级大学女老师的教书育人情怀,不愿意看着年轻人被游戏的攀比之心所腐蚀。

韩婷看着对方云淡风轻,而又悠远睿智的神态语气,不禁悠然神往:“这孩子……真是,为我牺牲了这么多,还说不算回事儿。可怎么报答得了他,要是能……”

韩婷想着想着,感动而又不甘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为了掩饰,连忙开车。

……

顾骜没太多时间在东京耽搁,毕竟设备采购的事儿,他还得向国内汇报呢。

所以只是在东京呆了三四天、监督着最初两批已售出机器的整改工作。

同时,也让韩婷把积压在仓库里的那500台、其中已经签订了预售合同的全部发放出去。

市面上瞬间又多了一批汉乐电子的机器。

同时,因为市场的爆炸式反应、各大街机厅老板亲眼看到的“雷电战机”上机率明显超过同一个厅里的“太空侵略者”,所以哪怕太东电器已经做出了让利,他们还是用脚投票选择了继续增购汉乐电子的。

然后,顾骜就关照了韩婷不少经营策略、与她核计了下一阶段的铺货计划和研发迭代。而后就在12月1号匆匆搭航班回国了。

截止12月上旬,曰本市场上的汉乐电子游戏机累计出货量,暴涨到了1200台。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这1200台都是赚取了“有尊严的暴利”。由于太东电器竞品导致的降价打折幅度,只有15%左右,连两成都不到。

这显然全赖“排行榜”的社交攀比属性所赐。

而与此同时,太东电器内部,西角友宏和荒井部长都蒙受了巨大的压力。

荒井在规划时,丝毫没觉得增加成本预留升级空间有什么必要,更不会注意到他们眼中冗余设计的剽窃必要性。

西角友宏也没看穿顾骜的毒计。

而曰本人设计电路板的严谨扎实素来是非常出名的。

在最初第一周的市场反扑形势反馈过来后,太东电器上上下下都懵逼了。

“给我在‘太空侵略者’的设计上加上排行榜炫耀功能!为什么各大客户都反馈说我们的机器应该降价到50日元一次才能保证上机率,而香江人的烂货却能卖100日元一次!”社长无能狂怒地咆哮。

“社长,这……请给我们一点时间。目前已经备料上线的产品,没有修改空间了。除非我们重新设计主板电路、加上可反复写入式的存储器和记录电池,而且没用过的新元器件我们还得测试和调产线……”

“至少再花一个半月,甚至两个月,我们的产品才能把排行榜功能加上!”

西角和荒井苦苦哀求。

社长继续无能狂怒:“再过两个月?三个月后南梦宫的产品都上市了!留给我们刮钱的窗口期还剩多少?你们这帮废物!加块电池加块新式存储器有这么难吗?害得本社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荒井部长连忙逮住机会解释:“不会的不会的,南梦宫肯定也要根据市场反馈、调整电路板设计的。只不过他们本来就没完成,所以损失的时间不如我们这么多,但因此改动需求、拖延半个月到一个月还是可能的。”

第65章 都是你们逼我的

顾骜的一点小手段,就让曰本同行分别耽误了两个月和一个月时间。

也为他自己的汉乐电子,争取到了更多赚取“有尊严的垄断利润”的契机。

1200台街机,最终一批的折扣后出货价,还维持在50万日元以上。而如果把全部批次平均起来算,均价超过60万日元。

顾骜手上的税后总净利润,达到了150万美元。到年底,按照现有产量和出货曲线,可以轻松突破200万美元。

而到时候顾骜还会推出新的款式和机型。

不过,目前他手头剩下的现金流,可没有这么多。

从美国采购的设备花了50万出头,全部是他个人垫款,目前还找不到报账的地方。

而且按现在的形势发展,很有可能他得暂时先自己注册一家电影制片公司、或者说把他目前的版权代理公司变更一下,来持有这些设备了。

另外,此前为了符合他的掩护身份、而在香江买那所落脚的公寓,就花了他十几万美元。然后还得稍微买点家具,再弄一辆在香江时代步的低配宾士。

上述几项消费和投资全部加起来,70万就没了。

不过考虑到顾骜一开始就有20多万美元的家产(当时拿去给电子厂做一开始的备料、以及引进曰本电影版权的预付款),所以他的总现金资产,目前还剩100万美元。

另外,年底的时候,后续几部贴片广告的曰本引进电影,广告费也能结算了,到时候还会有几十万美元的收入。(有一部分是国内的烟酒企业打的广告,所以只能用人民币结算)

回到香江后,顾骜带着萧穗第一时间拜访了邵爵士,把最新的情况变化摊牌了。

邵爵士也想示好内地的高层,自然愿意在不花费成本的角度尽量配合。

听完顾骜的陈述,他平静地表示:“如此说来,《沪江摊》是非得两地合拍不可了?我这边是没问题。本来这个剧本就不错。凭顾少的面子,你就算是把剧本卖给我,我也会拍的。

不过,摄制组能否进入内地取景,这块行政审批方面的关节,就要顾少帮忙打通了,我不会浪费这个人情,也不知道托谁。”

历史上《沪江滩》没能进入内地取景,一方面固然是无线图省钱,另一方面也是以当时形势,各部门相互推诿,实在不知道跟谁打交道。

“这是自然,应该由我搞定的——上面肯定也会帮我协调。”顾骜当仁不让地点头。

邵爵士又想了想:“我们这边都排得很紧的,流水作业,一般要提前45天定演员档期、上一本拍完马上接上。你提的太突然,估计要明年2月份才能真正开机了——具体你问阿华吧。”

于是他的小妾方华立刻接过话题,跟顾骜核算了一番。

方华见主人对顾骜如此赏识,稍微查了一下文档后,用商量的口吻说:“秋官的档期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上至少还压着两部戏约呢,都是拉了外部投资人、有大佬打过招呼的,换不得。

如果要45天内开机,只能让资历浅些的周闰发演男一号了——顾少没意见吧?小周虽然才拍过两部戏,但是形象也挺好,还很符合许文强这个人设。至于女一号,我们这边当红的有赵雅之,可以排得开。”

“没问题,贵公司的演员素质,我都是很信任的。”顾骜卖了对方一个顺水人情。

方华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吧,男二号以下的演员,我们就随便选了,可能跟别的片子档期冲突,就用新人。如果顾少有好的人选推荐,也可以说,不用担心没经验——凡是我们这边准备用新人的角色,您可以随便塞你要捧的角。”

顾骜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的《沪江摊》,好像确实不太受TVB的重视,比如演男二号丁力的吕良伟,就是个纯新人,此前只跑过龙套,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都没演过。

而男一号周闰发,也确实是郑少秋没空才顶上的。在1980年,周闰发还远远不如郑少秋红。

只是后来这部剧大火,才带着周闰发、吕良伟一飞冲天。

既然如今顾骜有可能是以联合投资人身份出现,不多花成本的事儿,不捧白不捧。

丁力不就是个武力值莽夫么,顾骜让新认的小弟李联杰,或者未来别的什么合适人选来演,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他们肯跟吕良伟一样热心学习。

反正都是纯新,换谁都没区别。

至于吕会不会因为这个蝴蝶效应一辈子跑龙套……这不是顾骜关心的,反正对方红了也不会记他的恩德。

有魄力的利己主义者,从来不会因为跪舔名人而害怕改变历史。演艺圈这种地方,红谁不是红,当然要红肯唯哥马首是瞻的自己人了。

“可以,那你们先看看吧,如果实在排不开人、决定用新人的角色,给我一份名单,我去内地也找一批备选人。”顾骜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随后又补充敲定了一句,“不知方姨能安排具体哪天开机?”

方华看了看日历:“明年春节都2月16号了,还要去内地取景。我估计至少20号才能拍外景。年前可能在香江这边拍一些男女一号的室内文戏、对手戏。”

“有点晚了,我希望让东西尽快运回内地。”顾骜暗忖:美国人都才技术监视他18个月,要是咱自己走程序就浪费两个月,多不划算。

两伊战争打起来后,早两个月出货卖导弹,就早两个月赚钱。

方华想了想,给了个折衷方案:“那就年前先让副导演、摄影师和道具组,以及一些次要演员。先带着顾少你要的外景拍摄器材,去内地布景搭道具、试效果。那个美国佬也一起跟着好了。至于到了内地,你有什么办法把美国佬暂时调开,我们就不管了。”

顾骜觉得这倒是挺说得过去的。

远程监视器组和大型斯坦迪康,本来就是拍外景才用的,而且最好是越野戏。室内文戏都是固定机位,距离也很近,用不上这些设备。

所以让外景组先去内地,很合理。

“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顾骜笑着应承。

方华提醒道:“如果要采取这个方案的话,顾少不如挂个制片人的名头吧。制片人不用懂任何艺术和摄影,能筹备调度资源就好。你挂了这个名,我们也名正言顺,不容易被美国佬看出破绽。大不了再给你配个得力的制片助理,负责具体事务的经办。”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别的选择么?

顾骜也只能勉为其难自污其名,挂个制片人了。

也不知道将来成为商界大亨后,这个“17岁时曾经亲自下场当过电视剧制片人”的黑历史,会不会被其他大亨拿来嘲讽。

幸好,顾骜很快想到了他的马仔马风,未来五十多岁还会在《功守道》里没羞没臊当男一号,圆一下演员梦。

于是他立刻没有心理压力了。

哥这个“曾经当过制片人”,总比马风的演员逼格高一些吧。

一切就此敲定。

……

与邵爵士沟通的过程中,顾骜也不忘打国际长途,向京城的领导通报第一手的情况。

他选择了打给直属领导包处长。

“处长,幸不辱命,美国那边,海军装备规划所需要的东西,我都买到了。还超额完成了任务,弄到一些山寨‘幼畜’电视制导系统有用的东西。”

“哎呀呀,小顾,你果然是真的可靠啊。赶紧回来吧,国家会给你记功的。”电话里包处长的声音很是欣慰。

报喜不报忧后,顾骜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也有些麻烦,美国人白送了我18个月的‘技术服务’,是个维护和使用培训的工程师——他们不是针对谁,而是有可能在巴统灰区名单的设备,都这么处理。我以邵爵士的合作伙伴名义弄来的东西,不方便带回内地。”

“那怎么办?”包处长果然下意识有些着急,不过本着他对顾骜的了解,他立刻意识到顾骜肯定还有后文,“你应该想好解决方案了吧?”

顾骜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我跟邵爵士商量了一下,他愿意帮我们打掩护,但国内必须允许我们名义上合拍的一部电视剧,到沪江实地取景。到时候我把设备运进来,拍摄中也确实实打实地使用。

然后你们再另想办法招待那个美国人,灌醉也好,给他吃点东西拉肚子住院也好。总之给海军装备所的人制造机会拆开来研究。不过你们可得确保能装得回去,不能穿帮啊。”

“那没问题,只要有拆的机会,一定原样复原,这些年了,抄外国人的本事咱还是很强的。”包处长先是脱口而出,说技术层面没问题,然后才开始斟酌政策,

“让香江影视公司来内地取景拍片,这个事儿只能说目前没有先例,但政策上也是空白,既没说合法,也没说不合法。这儿我去协调吧,大不了到时候让副主任卖个面子,外资委的名义,总能搞定的。”

大事搞定之后,顾骜继续汇报其他额外收获:“我这次任务中,在邵爵士的酒会上,还认识了包船王,他提起半年前想向沪江市的市政府捐资4000万港币、建一座产权归国家所有的豪华外事酒店。但彭市长怕担干系婉拒了。

后来这事儿疏于沟通,包船王也就忘了。我跟他解释了一番内情,才勾起了他再次捐资的兴趣。这事儿要上报到最上面么?或者也让主任跟沪江市那边沟通?”

包处长想了想,说:“414开放工作的期限是年底,还是等414这个样板案例明朗之后,再说吧。既然彭市长都顾虑,这事儿肯定得争取树典型才能让大家放心。

小顾,你别急,等1月份的时候,两件事儿一起搞定吧,到时候想办法让老人家亲自点头,然后再集中找地方上的同志协调。”

顾骜内心盘算了一下时间,按照邵爵士和方华的规划,至少也要到1月份,才能让《沪江滩》的外景剧组去内地,设备最快也要那时候才能瞒天过海运进去。

那就再等半个多月吧。

“行,那我就直接回京城、到时候有眉目了再跟你们去沪江协调?”

“嗯,直接回来好了。”包处长吩咐。

顾骜挂断电话,回房与萧穗说明了情况。

“我不用陪你去沪江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就回京城,下个月等上面关节手续都跑通了,我再来看你。”

萧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双手环住顾骜的脖子,敏锐地呢喃:“你是想说‘我不能’吧?还是真的‘我不用’?”

“嗯,其实是我不能。”顾骜拷问了一下自己的良心,如是承认。

毕竟哪怕一开始没到那种程度,日久也能生出情来。刚刚食髓知味的顾骜怎么会不想呢。

这是天性。

“那就是说,你的心是想多陪我几天的了,只是公务日程不允许、嘴上也不好意思承认。”萧穗灿烂而简单地会心一笑,揭穿了对方的内心,

“你肯说这个能字,也不枉我这么走心。那就临别把想做又能做的事情做一遍,不要留下遗憾,回到自己家里,可没有窃听器了哦。”

“敢不鞠躬尽瘁。”

旖旎,心灵通道交流。

把睡觉这种无聊的事情,留到飞机上去做吧。

“我在沪江等你,放寒假之前,一定要提前来啊。”在启德机场,送顾骜上飞机时,萧穗温柔如水地软软靠在他身上,轻声细语地关照。

“给我打电话好了,不要吝惜电话费。”顾骜深吻着承诺,然后登机。

据说热恋中的男女,在男方还没有得手的时候,走路都是女生站得很端庄,而男人委曲求全地拧着脊椎,弯着身子靠过去。

而一旦刚刚得手之后,立刻变成男人意气风发站得笔挺,女生则抽掉了主心骨一样软软靠过去。

只有老夫老妻或者都是熟手,才是平平淡淡、走路都离开一步远,谁也不靠谁。

没有人能摆脱天性本能的桎梏。

第66章 幕后

这一趟行程,前前后后耽误了顾骜两三个星期的课业。

所以他一回校,就不得不重新回到疯狂补课的生活中。

包处长跟他说了,到1月份就可能要去沪江,搞定最后的手续、把那些滞留在香江的设备弄回来。

另外随着外资委的成立,接受香江包船王的捐赠、在沪江建立国有外事酒店的事儿,也算是一桩大政绩。沪江市的领导当初唯唯诺诺不敢上报国家,而外资委如果把对方的联络意向上达,无疑能证明外资委的工作能力。

这事儿是顾骜打探来的消息,同样也是与沪江当地政府要打交道,到时候与《沪江滩》的取景审批一起搞定,也算是一事不烦二主。

大人物,能少请托一次就少请托一次,能打包搞定就打包搞定,这都是官场常识。

哪怕不混官场,到了企业里,大老板也最恨那种一点点小事就来请示一次的唯唯诺诺职员。而喜欢那种有一定自主性、把大事儿攒一攒集中请示的,这就叫会办事。

其中的尺度,无非是“另可我多花5分钟,也要让领导少花1分钟”;如果是越两级的领导,那就是“他的一分钟值你半小时”,以此类推。

拿捏得住这个尺度的,无论在企业在机关,都更有机会成为合格的管理人才。(当然上述只是一般情况,如果是领导作风特别官僚的地方,上述比例就得放大,那都是特例。)

而1980年的春节是2月中旬,所以大学到2月初就放寒假了,外交学院的期末考试本来放在1月下旬。

但顾骜1月中旬就得去沪江公干,这就意味着学校又一次给他开小灶,提前半个月期末考试。

他只有其他同学一半的时间念书,简直紧张到了爆炸。

偏偏顾骜也意识到,在外交学院学的东西,是切切实实能直接拿来用的,对他的工作和未来发展很有帮助——如果不是在外交学院受到的训练,他这次说不定连跟邵爵士和包船王谈笑风生交朋友的手腕都没有。

加上他前世是个工科生,这两年多来他是真心觉得学到了东西。尤其是把前世通过地铁上听APP课程得来的零散心得,系统化地梳理了一遍,塑造成一个文理全才。

坚持上课和补习之余,顾骜每天还有两项必定会做的事情。

一个是每天花几分钟跟萧穗煲煲电话粥,放松一下神经。

另一个就是给钱塘的姐姐,以及马风打电话。

电子厂那边的事儿,马风随时会就近帮顾骜盯着,这些日子下来,马风也成长了不少,至少懂得处理各种供应链管理上的突发事件了。

很多搞不定的事情,也让马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于是如饥似渴地找《亨利福特传》这种英文原版的企业家传记来看。

这种书当然不能作为专业的企业管理教材。但如果不考虑市场开拓、只弄弄供应链管理,亨利福特那点老掉牙的经验还是够用的,至少对于只学过英语、没学过管理的马风来说,颇有补益。这都是带着问题、带着现实中遇到的困难去学习,与漫无目标的提前学习,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而姐姐顾敏,则要帮顾骜盯着钱塘那边的新产品开发进度:当初的“雷电战机”之所以靠杨自豪、鲁运达两个浙大本科生一个半月就搞定了,那只是因为有了西角友宏的半成品可以学习,大伙儿只是移植一下,外加修修补补。

这支萌芽一般的开发团队拉起来之后,从10月份开始,顾骜就加大投入,争取让大伙儿花3个月时间,按他的设计指示,作出两款从头到尾、由软到硬,都由中国人自主设计的电子街机来。

为此,他当时就私下拿钱让姐姐再拉两三个开发人员进来,甚至最后还拉了一个浙大的年轻男老师,名叫严磊。

是个60年代中前期、十年不可描述前、正牌通过高考的大学生。搞电机的,69年读研毕业留校任教——也就是跟韩婷那种年纪和受教育经历。

60年代,国内大学是没有电子系的,只有电机系、电气系,因为当时集成电路在欧美也才是刚刚出现不就的新鲜事物。所以如今新的电子系的老师,大多数都是当初学了电机系、后来随着技术进步,跟学生们一起慢慢摸索,学了几门电子相关专业课,就转过来的。

即使这样的人才在电子设计方面也是跟学生几乎一起学的,但毕竟其他专业基础扎实,也懂点儿研发工作的规划管理。一旦团队扩大,不再是“每个人单干研发一个项目”时,这样有点权威、有点想法的人才便很重要了。

(注:1979年,业内“单个开发人员做完整个项目”,在街机领域还是常态,西角友宏的“太空侵略者”就是他一个人从头到尾完成的。项目组的开发模式,要到市面上出现三四家竞争企业后,才渐渐成为主流。)

于是,姐姐顾敏靠私活开支,由严老师带领了5个本科生、包括最初的杨自豪和鲁运达,攻关顾骜设计的几个“定版互动射击游戏”,以便未来太东和南梦宫竞品上市后,西湖电子厂能生产出新一代赢利点。

顾骜一共给出了三个设计思想,分别是“吃豆人”、“炸弹人”和“坦克大战”,让他们评估难度后自己决定开发顺序。

顾骜选择游戏的思路也很简单,首先肯定得是简单容易实现、而游戏性又要有趣、经久不衰。

他前世并不是非常喜欢玩游戏,所以那些历史上牛逼过、但80后们没来得及玩过的远古货色,肯定不在他的选择之列。历史上有哪些街机游戏销量很好,他也记不得——他又不是脑子里内置了百度,也没有系统。

而“吃豆人”和“炸弹人”这种游戏,既可以在一个屏幕内不刷新卷动地图就显示完全,体贴了8080CPU的性能可实现性。

同时,这些游戏也是几十年经久不衰,后来发展出“泡泡堂”、“QQ堂”、“贪吃蛇”等美工优化、道具丰富化的变种。可见其核心游戏思想就是很有趣的。画面精美有画面精美的做法,不精美时一样能让人玩得津津有味。

“坦克大战”肯定稍微要逊色一些,不过顾骜上辈子自己小时候倒是玩得津津有味,觉得只要把道具和地形、敌人种类减少一些、BGM去掉,8080CPU肯定也能做得出来。

至于“坦克大战”后来并没有在PC时代换个形式火下去,顾骜也觉得不能怪游戏本身——而是“射击”这个大类,本来就是非常吃画面的。有更精美逼真、爆炸效果酷炫的游戏,谁还玩老古董啊。只有休闲游戏,才是可以直接套用旧时代内核换个美工就继续圈钱的。

电脑好了之后,曾经的“坦克大战”迷们怎么也得换山口丁或者战争雷霆玩对不?

而顾骜提出的另外两个,毕竟不是射击游戏。射击这个概念,眼下肯定会继续火一两年,尤其是能抓住男性玩家的胃口,没道理不继续发掘卖点。

另外还有一些游戏虽然技术很容易实现、也是定屏不用刷新的,CPU压力很低,比如“俄罗斯方块”。但顾骜绝对不会考虑——因为他现在生产的是街机,还不是家用机。

街机就是指望玩家赶快死然后投下一个币,而俄罗斯方块这种游戏如果要兼顾游戏性,速死性就无法保证了,哪个穿越者在街机时代弄俄罗斯方块就是求扑街求自杀。

等这三款游戏的街机未来也都卖火之后,顾骜觉得他肯定能带出一支对8080CPU应用非常熟悉的成熟技术团队,到时候再谈搞8086/8088以及其他CPU的街机,才比较稳妥。

否则如果一款由软到硬彻底国产化的8080作品都没搞过,直接跳8086,他也怕手下的萌新练手不够、力不从心。

另一方面,等时间进入1980年后,也能等市面上Zilog公司的仿版货出现、倒逼英特尔的8086/88CPU进一步降价、压缩街机批量制造的成本。

顾敏和马风每周都会给顾骜汇报进度,并且描述一下团队遇到的问题。如果顾骜知道设计理念和解决方法,能口头提点帮忙解决的,自然会尽力指导。

最后,顾敏给出的项目进度,大约是1月份就可以先把“坦克大战”拿去投产,随后三月份左右能完成“吃豆人”和“炸弹人”。

具体的软件著作权登记工作,顾骜会照例让香江的林国栋搞定,反正按照委托开发的名义,给那些研发人员一些钱,买下版权就是了,总之顾骜是此道老手,绝对不会留下隐患的。

如今国内也没有软件版权的概念,所以理论上如果有人要在国内造游戏机、卖给中国人自己玩,顾骜也不会去管,随便卖!

但如果有外国公司要抄袭,那顾骜肯定有办法告他们。

最复杂的情况,无非是“国内有电子厂意识到这个东西值钱,也学着搞、并且卖给外国人创汇”。

这种情况,理论上顾骜可以用香江公司在境外告那些进口商,也就是进货的一方。但实际上,他也没什么把握,暂时还是别想太多吧。

就这样,安安静静过了半个月的学习备考生活,顾骜再次接到了包处长的联络。

“小顾,你来一下委里,有些领导想见你。”

第67章 华夏信托第一枪

接到包处长的召见电话这天,是12月22号,星期六,第二天就该放假了。

国内的其他单位,圣诞节都是不放假的,但外交学院是个特例。

这里从服校开始,就年年有平安夜的通宵舞会,平安夜、圣诞节两天也都放假,也是为了让同学们更好地融入式学习西方文化,尽快熟悉跟外国人打交道的方方面面。

而今年23号恰好是周日,所以可以连放三天。

当时是下午第二节课刚刚下课,顾骜都还没回到寝室,是室友黄勋来教室里喊他回去接电话的,所以班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顾骜挂断电话后,急匆匆赶到校内停车场,发动他那辆伏尔加二代,直奔外资委。

说句题外话,就在埋头复习的这两周里,他的实习关系已经被调到外资委了——因为外资委已经正式挂牌成立了。

原来在一机部外事局的局长,成了副主任。

包处长还是包处长,只不过是在一个高配到副司级的处当处长。所以行政待遇算是从处级升到了副司级。

至于外资委的正职主任,那地位更是非比寻常——国U院直接派了分管经济工作的谷次相,亲自担任主任。

一个由副-总-理兼任主任职务的“委”,级别和能量之高,可见一斑。

据说在此之前,伟人还考虑过另一种任命形式:由刚成立的中信信托老板荣先生、兼任外资委主任。

不过后来考虑到政企分开的公示影响,为了向外国人强调和展示中信信托是绝对商业化运营、不会被政府干预逼着投赔钱的买卖,才改了。

……

因为外资委成立后,顾骜还是第一次来。所以他问了传达室的门卫,好不容易才找到包处长的办公室:

“处长,找我什么事儿?是不是合拍片以及包船王捐建饭店的事儿有眉目了?”

包处长一脸的愧疚,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小顾啊,坐,你上次说的事儿,确实挺顺利,一两周内就见分晓。

不过今天找你来,是另有别的事情——过会儿可能有领导要跟你商量个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先等等,我让副主任跟你说。这些资料你也自己看看。不过你放心,你是刚刚立了功的,国家不会亏待你,不会坑你的。”

顾骜有些莫名其妙,就在沙发上坐下,翻看起面前的文件夹来。

桌上是一份外资委和中信信托的融资报告,涉及项目有两个,分别是沪江的宝钢和扬州的仪正化纤。

“宝钢项目缓建计划……”

“仪正化纤信托债发行计划……”

从文件上,顾骜看到去年曾经被要求大干快上的宝钢,如今因为资金抽调转向,陷入了停顿。项目方面给国家上了拯救计划,表示前期已经投入了10亿美元,如果就此停建、将来再次开工会导致总成本暴增。

不如改为“缓建”,只要未来5年确保每年6000万美元或150亿日元外汇的后续投入、可以保证到1985年将一期工程建成投产,然后以一期创汇自力更生完成二期建设。

“分期投产、自己造血扩大生产”的规划,在78年刚刚开放时,都是没有想过的,当时只想着砸钱一步到位。可见也是因为资金链紧绷后,被逼着想出了新的折衷办法。

至于旁边那个仪正化纤的项目,据说就是夺走了宝钢后续资金的“罪魁祸首”。

原因也很简单:10月份的时候,国内企业辽杨石化弄出了“的确良”等几种化纤的国产化技术。因为纺织原料产业的资金周转快,国家决定把钱优先抽到创汇大户上,所以该项目资金优先级非常高。

甚至当时伟人亲自过问、请荣老板出山成立中信、乃至设立外资委的首要目的,就是救这两个项目的资金缺口。

但纵然如此,这两个项目依然面临停建,远水不解近渴。

从文件上看,目前谷相有求于荣先生。

国U院开会后,决定由中信信托出面、到曰本分两期发行信托债券,第一期融100亿日元,以购买仪征化纤项目所需的日系生产设备。

如果融资顺利,2年内可以实现一期投产。然后再融资300亿日元,用于二期建设,同样预期两到三年内投产。

不过,这些和顾骜有什么关系呢?

顾骜正在思索,就看到副主任进来了。

“副主任。”顾骜连忙起立。

“哎呀,坐坐,没耽误你上课吧。”副主任和蔼地招呼,“文件都看过了没?”

“都看过了。”顾骜点头。

副主任继续和蔼地解释:“信托债是个什么东西,大致懂了么?不懂也没关系,一会儿让人给你讲讲。这是国家第一次对境外发行信托债,不懂也是正常的。咱要跟着中央,解放思想呐。

过去咱们老是讲咱中国既无内债,也无外债,全靠人民储蓄发展经济。但新时代新形势,有些能加快我们发展速度的新东西,也要尽量借用嘛。”

“副主任,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懂信托债。”顾骜肯定地回答。

他知道,桌上这两份文件,如果有任意一份办成了,那确实是“新中国第一次对境外融信托债”。也算是为改开初年缺乏外汇的窘迫现状,打开了一条全新的资金解决思路。

在此之前,比如78年疯狂使用外汇扩大投资后,79年国库结余最少的时候,连2亿美元都拿不出来了。

这时候,“让外国资本家直接认购中信的投资型债券,然后专款专用投到标的项目上”,无疑比靠出口慢慢赚外汇要快得多。

无非是将来需要给外国资本家一些比较高的利息(债券利息肯定比银行贷款要高)

80年代,巴西阿根廷都是这么发展经济的,不过后来阿根廷借得太多、汇率又波动,所以崩了。巴西则经济体量比较大,挺了过来。

所以说外汇债券不能多买,也不能不买。把握好偿还能力和周期,别陷入利滚利和汇率陷阱,那绝对是有益的。

而顾骜眼前看到的这两份文件,绝对是外资委和中信信托成立后、发外债融资的第一枪,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极为重大。

弄好了,成为一个样板典型,将来西方国家的资本都愿意来认购中信债。

弄不好,说不定会堵住一条重要的融资渠道。

副主任与顾骜反复确认,相信他完全理解了这事儿的重要性后,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不过,这几天我和主任、老板反复开会,发现要打响这融资100亿日元信托债的第一枪,难度不小啊。

目前中信公司缺乏一笔能让曰本富商们信服的、在曰盈利稳定、知名度够高的投资历史业绩。曰本人不相信中信的选项目眼光,依然怕中信是被国家的行政意志逼着选项目、盈利前景不好……”

这两个工程要融日元债,顾骜是心知肚明的。因为宝钢的立项,就是去年伟人访日参观君津钢铁厂后定下来的,用的是全套君津的技术和设备。后来的仪征化纤,也需要大量曰本设备。

买日货,当然融日元债就行了,不用多此一举搞美元债。

而事实上,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轨迹,无论是仪征化纤还是宝钢,其日元债发债确实不太顺利。

谈判持续了很久,找让日方信服的“历史投资业绩”也找了很久。大约到1981年才最终谈妥,发出了第一笔的100亿日元债。

而仪征化纤也因为缺钱停工了两年,到82年才正式开工、一期84年投产,比最初计划耽误了两年。

可以说,如果国家能让中信提前一两年证明自己的投资信用、拿出历史业绩,打响外汇债第一枪。那么这两项国家级的超重大工程,都是有可能早两年开工投产、形成创汇现金流的。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尽管有不详的预感,但顾骜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

他相信对方应该不是直接耍横,而是会给一些交换条件。

毕竟自己也是鞍前马后立了功的人。

何况如果真的不尊重个人财产,国家尊重投资的信用会受损的,外国人会不敢来的。这是做给曰本人看的样板工程,容不得任何强迫与瑕疵。

副主任便开门见山了:“从你跟邵爵士的洽谈合作过程中,我们也知道的,你在一家港资公司有股份,那家港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个香江的知识产权业主,另外,还有一位内地刚刚过去的、原外交部的女同志,有5%的股权。

这家公司是电子产业的,属于高新技术,产品创汇的绝对金额虽然不大,但我们也注意到,全部是在曰本市场创汇,而且利用独有技术、占据了大型游戏机这个细分市场的第一名市场份额。示范效应很好。

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港方联络一下,促成两地合资办厂呢?具体模式可能是这样的:

中信信托出面、近期马上对港方发布一轮港币债融资需求,专款专用把融来的钱用于投资这家电子企业。港商不允许直接以个人和企业投资者名义、直接投钱给这家公司,必须是通过中信的间接融资。

我们也知道,目前那家港资电子公司只有研发设计和市场渠道能力,没有生产能力,产线是外包给了内地的加工厂的。中信的港币债到账后,完全可以在深市为这家电子公司建造自己的生产基地。

上个月粤省的***刚刚向中央申请、为深市特区弄到了第二片优待规划区、沙角免关税工业区。如果这项投资成立,立刻就可以在沙角区设厂,3年内关税全免,并且享有国家目前能提供的一切优惠政策。这样还能扩大产能,不至于每个月一千台产量都不到。

另外,根据《中外合资企业法》,外商持股比例一般不低于25%。即使合资之后,依然会给原最大的股东保留30%股份、那位林先生和其他人加起来也可以保留10%,中信的信托投资只占股60%。”

副主任如此说,倒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顾骜也知道,大家都觉得这是合则两利的合资合作,并不是“侵吞”。

顾骜目前确实没有自己的电子厂,只有一个皮包公司和研发、市场能力,供应链是整体外包的。

可是,顾骜也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严峻的现实:国内如今对于虚拟资产的估值是严重低下的。如果按照社会注意的“固定资产”评估方式,那他可就亏到家了。

副主任看出了顾骜的犹豫,委婉地说:“国家不会贪图这么点小利的,港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尽管帮忙传话。这只是一个样板工程,为了向日商展示‘我们发行的信托外债,都是投资在能在曰本市场上创造高回报的优质资产上’的。

这么一个电子厂,国家最多融300万美金/1500万港币。而且只在增资后的公司里占股60%,那就是相当于承认公司的目前部分已经值200万美元了,难道一个只有技术和业务渠道的公司,折价200万美金还不赚么?如果林先生那边说得通,我这就可以带你去见中信老板,当面表示诚意。”

也辛亏顾骜一直把林国栋和韩婷推到前面,所以明明他是大股东,还能扯一层“我只是传话的”遮羞布。

对方其实也心知肚明,但乐得如此,以免谈话尴尬。

如今的国家法律,可不限制国人持有境外公司股份,这是绝对合法赚来的。

顾骜觉得,自己能做的,无非是在那个“被折价200万美元”的公司里,到底塞多少东西,来做文章了。

另外,就是在对方注资合营之前,把已经赚到手的红利全部分红分掉。

至于“雷电战机”和“植物大战僵尸”的软件版权和电路著作权,肯定是要跟着新公司走的,顾骜不敢耍花样。再说对方肯估200万美金,给他们这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至于另外三款开发中的街机,以何种方式授权给增资后的公司、电子厂,顾骜可能还有点操作空间。

他不是无原则为国做贡献的人,一切还是以如何更有利于综合发展为准绳。

相比之下,他更怕一门本来很有前途的生意,被国营之后,自己搞不好衰败下去。如果经营方向的决策权能控制住,钱少赚一点也就罢了。

毕竟时代背景如此,胳膊扭不过大腿。真要自己彻底单干赚大钱,还是82年之后才渐渐安全起来。

“我请示一下林先生吧,原则上他应该会乐于帮助国家的。”顾骜找了个借口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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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干大事

顾骜仓促给香江的林国栋打电话,归档一下手头的产权资料。另一边则偷偷找顾敏和马风,把公司的无形资产都捋清楚,以便到时候具体操办。

还能假装用这些借口拖延时间。

他估计,整个谈判还是能把控在“友好合作”的氛围内达成的。

国家需要的是为刚成立的中信竖标杆,而不是从汉乐电子这个单子本身赚到多少便宜——他的这笔生意,融资规模也就相当于仪正化纤一期工程的二十分之一左右,或者说宝钢融资的百分之一。

中信老板是干国家级的大事儿的,根本看不上顾骜这点小钱。

如果是和地方上的基层机构合资,说有蝇营狗苟之辈想伸手、多黑点顾骜的股权还有可能。到了中信信托这个层面,完全犯不着因小失大、在日商面前丢了脸面。

因为汉乐实现信托投资后,老板是会立刻带曰本财团去现场参观“样板投资”的,向日资财团证明“我司信托债投的都是绩优项目,收益安全性绝对好”。

要是被投的原股东对估值有怨言,到时候偷偷跟曰本财阀说几句不恰当的话,让曰本人觉得“原来所谓的样板工程是靠强买强卖造假出来的、其成功经验根本不可能复制”,那后面100倍的信托就别想发了。

不过,如今国内无法充分评估商誉和品牌的无形资产,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问题。

同时,中信需要“求名市义”不错,但也不可能真的“千金市骨”、那样同样会显得不真实。

所以要证明“汉乐电子的现有资产就值200万美元”,主要得靠专利、软件著作权了。

顾骜跟对方稍微接触了一下,初步敲定“雷电战机”和“植物大战僵尸”的专利和软件著作权、相关设计,全部要确实转让到未来的合资公司,作为港方的技术出资。

这个没什么回旋余地,毕竟是汉乐电子目前正在经营的主打产品,没有这些产品公司就只剩皮包了。

而且因为黄金暴利期的钱都捞得差不多了,新厂投产后,即将面临残酷竞争,从垄断利润跌落回竞争性利润,这两个游戏后续整个生命周期能创造的利润也不会有200万了。

别的不说,顾骜当初10月份第一批货,每台毛利有60万日元,而如今整机售价打个六折,毛利砍到了30万日元——这还是只有太东一家竞争的情况。

将来五家公司分市场,再加上曰本人的民族注意情绪支持国货、曰本货质量优势,每台毛利跌破20万也是很快的。一款街机的销售寿命也就一年,然后大家就进新货了。

另外三款开发中的游戏,“炸弹人”和“吃豆人”一来开发周期太慢,二来与目前的热销游戏品类差距很大。中信方面的人肯定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的销量。

所以顾骜就挑选了“坦克大战”的相应知识产权,作为补充条件转入合资公司。以弥补“雷电战机”可能赚不了几个月钱、必须拿出一款新锐产品接档。

换句话说,顾骜(和他的港方白手套)拿出了“汉乐”这个品牌,以及2款赚得差不多了的老游戏、1款新游戏,作价200万美元技术入股。

至于他目前赚到的所有现有利润,当然是可以先分红分掉;“炸弹人”和“吃豆人”也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上;这些都和合资公司无关。(“炸弹人”和“吃豆人”目前也不是汉乐电子的,是顾骜个人的私活)

而信托公司拿出300万美元现金融资,在沙角工业区建设一个电子厂,负责土地、厂房、人员、设备、供应链。

顾骜后续再搞别的游戏,开发别的技术,都和成为合资企业的汉乐电子无关,他还可以继续搞自己的私活儿。(当然还要拿港商白手套顶在前面)

如果开发出好东西,没有自己的生产力,也可以委托已经成为合资厂的汉乐电子代工。或者按收技术授权费的方式、授权汉乐电子以自主品牌生产,都行。

有了合资厂后,至少弥补了顾骜在产能和原材料方面被窘迫的现状卡脖子的风险,也不用再每月500台小打小闹了。短期内实现每月数千台的产能还是能做到的。

……

具体的合资谈判,自然是比较冗长的,即使是顾骜比较忍让,老板也比较大气,但仍然要到元旦之后才正式谈妥。

这已经算火箭速度了。

当天下午和夜里,只能先达成一个初步意向。

在双方的设想陈述完毕后,外资委这边还有一名陪同评估的处长小声嘀咕:“同志,新游戏值不值这么大销量也不知道啊,万一将来这几款产品创造的全部利润,都还不足200万美元的话,岂不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了?

要不要让港方增加担保、确保将来提供至少5000台游戏机的技术授权、如果旧货加起来卖不满5000台,就拿新游戏的版权授权填坑?”

说这话的龙套处长,显然是个思想比较保守的,满脑子都是“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殊不知他的提法很不专业,到时候连履约的责任人都找不到,就算签了也是枉做小人。

中信信托的谈判人也有些嘀咕,表示要请示一下老板。

请示后不久,老板就亲自来了,一个有些白发的气度不凡六旬老者。

他其实已经到了一会儿,刚才在跟**聊天呢。

“我们中信是企业化经营,投资当然是要看眼光、担风险、与国际评估惯例接轨的,何来国有资产流失?”

老板一句话便让龙套处长闭嘴了。

中信发的并不是政府国债,而是公司信托债。

老板两个月前刚刚拿到伟人的亲口承诺:不干涉用人、财务、经营。所以中信确实有很大的自主权,老板觉得什么值,都能投,不用开什么档委会决定,也没什么“集体领导责任制”。

摆平了龙套处长后,老板和蔼地扫视了一圈:“这位就是小顾同志了吧,感谢你帮中信公司解决了最初的信用难题。觉得初步谈判划算么?有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骜谦逊地微微鞠躬:“我觉得还行吧,凭我的经验估计,这几项技术和品牌,作价200万美元,你我都有赚有赔的可能,关键看动作快慢。”

老板找了个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此话怎讲?”

顾骜毫不掩饰:“按照汉乐电子原先的生产速度,靠这几款产品的知识产权,赚回200万美元利润是没问题的。你们还能小赚一些。

但是,如果合资公司接手后,投产速度太慢,产量比合资前还低。那么一旦等到未来曰本国内的南梦宫、科乐美竞品扎堆上市,利润率就会暴跌。

所以,关键是看‘每一样新产品在对手来得及仿造之前,我们能趁着窗口期生产出多少、推销出多少’。各个环节都拖拖拉拉的话,两百万只折回一百多万也是有可能的。手脚麻利,换三五百万利润也不是梦。”

“小顾同志说得好,快速投产、加快市场响应速度,非常重要。对于时效性的产品,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呐。拿到了一手好牌,能不能合则两利,还要看管理和规划。”老板点点头,深以为然。

说罢,他就让自己的秘书帮他拨了两个电话。

几分钟后,打完电话回到会议室里,他直接告诉顾骜:“我刚刚跟包船王和邵爵士谈妥了,他们各认购1000万港币信托债,明天公司再补个发行手续。

钱一到账马上会成立公司新的管理机构,立刻负责在深市沙角区设厂。咱一边谈判具体条款一边建厂!再让***同志协调厂房和配套,尽量用现成的厂房装修,尽快投产。”

这竟是不等谈判细节彻底敲定,先有个意向,就把钱砸下去了。

“不是总共只要1500万港币融资额吗?”顾骜有些紧张,怕对方又临时增资稀释他的股份。

老板和蔼地拍拍顾骜的肩膀:“别担心,最终谈下来用多少就是多少。多融一点有备无患嘛。到时候真用不完,包船王说都算他的好了,随便我改投别处。”

话说到这份儿上,今天能敲定的东西,基本上就算敲定了。

一旁居中斡旋的副主任,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以主人翁的身份祝贺:

“那就预祝*老板旗开得胜,为我国的外资信托事业开门红了。小顾也值得嘉奖,说服了港商协助中信竖立样板工程,国家都会记得这些贡献的。”

老板也热情地与副主任握手:“哪里哪里,*主任客气了,这都是外资委的同志们大公无私啊,我反而应该惭愧,俩月前刚在**面前许了诺、不用国家协助,这不还是打了脸么。”

副主任:“诶,话不能这么说。为宝钢和仪正化纤加速融资,也是国家任务嘛,应该说是*老板为国任事。好了,咱也别客套了,都有功,都有功。”

一番互相客气后,老板表示还有要事,便告辞离开了。

副主任、包处长等人都送了出去,顾骜也跟着。

临上车,老板回头商量了一句:“听说小顾是外交学院的吧,坐我的车顺路送他吧,有几句话车上跟他聊——*主任不介意吧?这是在商言商,跟香江同胞带的话。”

“好好好,商业机密,商业机密!”副主任打趣着,并不阻止,反而给了顾骜一个眼神。

顾骜很想说他的车还停在委里的停车场呢,但这种场合显然不合适。

只能跟着老板上了红旗车。

关好车门,平滑起步。老板立刻换了一副更务实的表情。

“小顾,虽然咱今天是初见,但我相信你要是从商,绝对是个干大事的。这次的事情,我可能会占你点便宜,但绝对不是我本意——如今没有外人,我没必要骗你。

如果将来你不做官了,想开创别的大事业,手头紧,我可以帮你发一笔转股债——10倍于今天这桩生意的利润。”

转股债是一种用企业股权作为抵押的债,如果经营很好,能偿还到期债券,那么企业持有者就不会稀释股权。如果经营不好,还不了债,才会把股权执行给债权人。

相当于是一种对经营者非常优惠的融资了,赚了是自己的,赔了是大家的。

“这不符合纪律吧……”顾骜有些担心。

老板傲然道:“怎么不合,我们是在商言商,你通过这一次证明了你的眼光和能力,下次我就加注。如果没证明,我的话自然收回。

美国人很多投资都是投人不投事儿的,看准了某个人有前途,做什么都有前途。我们也要学学这种魄力,不能老是看着资产评估。”

“那就谢了。”

外资委离外交学院不远,没聊几句话,红旗车就到了。

顾骜礼貌地告别,疲惫地走向宿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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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暖冬

“哇,红旗车!”

“是部长来视察了么?”

老板的红旗车开进校门时,虽然夜色已深。但因为马上就是长假的关系,所以回宿舍休息的同学并不多,而是各种在校园里晃悠玩乐。

有在体育馆里打网球和简易保龄球的,有在礼堂里为后天晚上的平安夜舞会做布置的,一片灯火辉煌。

因此,红旗车的出现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大伙儿都不由自主从体育馆和礼堂里跟出来围观。

国家开放之后,对红旗的配备政策已然进一步放宽,连副部级们都可以配了。

外交部是最高配的部-委,又有外国元首接待任务,足足有二十几辆红旗车。

但在校园里,依然是非常罕见的。

副部长也不会闲着没事儿来学校里晃悠对吧。

“是顾骜!”顾骜一脚踏下车门时,就有眼尖的同学和学妹认出他来了。

“顾学长下午是被喊去外资委了,看来跟首长谈了大事儿、被首长的车送回来的!”

也有些不甘心的同学,自我催眠式地安慰:“听说他最近有秘密任务,好像自己搭了不少钱呢。”

可惜这种催眠并不能影响大众,尤其是那些今年才刚刚大一、未来仕途不能100%包分配进外交部的新生:“这可是红旗啊!要是能让我被首长的红旗送回来一次,搭再多钱我也愿意。”

“只怕你愿意了也赔不起!”

幸好大伙儿手头没有带镁光灯的照相机,让顾骜逃过了一劫。这要是搁在数码摄影时代,绝对已经上微博热搜了。

……

“顾学长,你没事吧?都两星期没见你了,还以为你不舒服呢。你还真是勤奋啊,有任务才出门,不然都不好找你。”

就在顾骜要冲进男生宿舍楼的最后一步,旁边如同鬼魅般杀出一条纤细的身影,原来是小学妹伊丝米娜雅。

当初米娜在伊拉克时,腰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都只有1尺5的腰围。如今伤愈后拆完绷带,就只剩1尺4了。抽掉了肠系膜保护脂肪和一小半肠子的腰,细得跟蛇精一样病态,夜里突然看到确实有些瘆人。

“米娜呀,你知道我忙的嘛,上课学习的时间只有大家一半,不努力不行啊。”顾骜随性而又和蔼的回答。

米娜也注意到旁边有不少同学围观,不是长谈的好时机,便长话短说:“最近家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我一直想感谢你呢,就是没机会开口。明天放假了你有空么?平安夜舞会参不参加?”

“有空,有什么事儿明天再私下聊吧。”顾骜也不想被人围观。

说罢,他就回房倒头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顾骜神清气爽地起来,洗漱收拾完毕,觉得非常精神,整个人浑身都是劲儿。

可能是刚刚了断了一些大事儿,所以心里舒坦了吧——跟中信信托的合资,顾骜虽然没占到便宜,但至少把他对政策不确定性的担心彻底消除了。

1980年,多少生意人都在担心政策,担心自己做大了被抓反面典型。

为了纪念一下这种舒坦,顾骜特地换上了一身俊朗潮牌的新装——是半个多月前,他在好莱坞的比弗利山奢侈品店买的。

当初在伊拉克时,侯赛因总统的御用法式裁缝给顾骜做的,毕竟是春秋装,不太适合寒冷的冬天穿。顾骜也不能一套好衣服包打天下。这次去洛杉矶时正好赶上了初冬,就买点儿高档呢绒的冬装。

当时他不仅给自己和萧穗买了,也多弄了几件准备回国当礼物送给好友,只是一直太忙,堆在那儿忘了。

今天想起米娜的邀约,他就从行李箱里找到了一件呢子束腰装。

这件衣服,是当初在比弗利山顾骜亲手挑的,也是唯一一件他亲手挑的女装(其他都是萧穗帮他挑的)。衣服用的是顶级的瓦尔帕莱索羊驼绒呢料,而且一眼看过去就非常凸显腰部身材,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花了3000美金。

顾骜一眼就觉得这款衣服是天然为米娜这种腰而生的,似乎不穿在米娜身上就是暴殄天物,鬼使神差便买了。

穿戴帅气之后,顾骜把装着衣服的礼盒放在自行车兜里,推着车去了女生宿舍楼下——昨晚他坐了老板的红旗轿车回来的,所以自己的伏尔加二代停在外资委呢,今天只能骑自行车了。

他并没有让其他女生传话的机会。

因为才刚刚走到楼下,就看到米娜一阵风般轻盈地经过了,还假装不经意地喊他:“顾学长,咦你怎么这么早?吃过早饭了么,一起啊。”

顾骜并不知道,其实米娜一早就在窗口偷窥了。

“没吃呢,对了,这件衣服送给你的,我在好莱坞挑的。我没给女生挑过衣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顾骜说着,把礼盒递了过去。

“喜欢喜欢。”米娜一把夺过,抱在胸前护住,“学长,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羊肉泡馍,要不我请你吃吧,食堂里的西餐都吃腻了吧。”

“行啊,不过得委屈你坐自行车后座了——我的车昨晚停在外资委了,坐别人的车回来的。”顾骜说着,甩头示意了一下车后座。

“这有什么委屈的,你等下。”

米娜飞快地上楼,半分钟后又出现了。手上握了个类似小抱枕的靠垫,放在自行车书包架上,这才侧身坐上去,双手从背后环住顾骜的腰。

顾骜一脚就蹬了出去,踏着初冬的朝阳,莎莎碾着枯叶而行。路旁的树木都只剩光杆,被阳光映得非常印象派。

“真好,真希望顾学长每次带我出去玩都是自行车,小轿车就留给别的女生坐好了。”闻着男生身上的气息,伊丝米娜雅内心不由自主升起这样的旖旎脑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很快就到了那家新开的羊肉泡馍铺子,顾骜停好自行车,伊丝米娜雅先下车走进店去,找了位置并点好东西。

顾骜掸了掸衣服,看着米娜抱着小抱枕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画风穿越——哪有80年代的妹子喜欢抱抱枕的?

“你倒是审美挺特别的,出门还抱枕头。”他纯粹好奇地打趣。

“哪有~我是想一会儿就穿你送我的衣服。那么好的衣服,坐在书报架上肯定会磕坏的,所以才拿小枕头垫嘛。我人哪有这么娇气了~”

米娜眼观鼻鼻观心地解释,一边把礼盒拆开,欣喜地脱掉外套,换上顾骜送她的这件。

“哇,真是太合身了,谢谢学长。”

顾骜不由有些感动:“衣服不重要,人才重要。怎么舒服你就则么穿,穿坏了我再给你买。”

妹子太珍惜他送的一切了,折让刚刚跟萧穗确定了关系的顾骜自觉罪孽深重。

他很想快刀斩乱麻把自己新交了女朋友的消息,也告诉米娜,让对方冷静一下。

然而他还没逮到机会开口,羊肉泡馍已经端了上来,还有一盘干切的杂碎、甚至还有一小瓶酒,米娜聊起了自家的事儿。

“学长,我家酒厂的事儿,真是谢谢你了。因为你送来‘千金市骨’的那个广告位,就今年最后两个多月,我家刚成立的酒厂,卖出了一百多万的销售额,足足4万箱呢。产能都快跟不上了。”

米娜家的“伊力特曲”酒厂,按照顾骜的指点,只做包装线、收当地乡民自酿的散装白酒,质检一下后直接包装发卖赚差价。如今听说已经有每天5000瓶的包装产能了。

顾骜稍微深入问了几句行情,知道米娜家的白酒一瓶能卖5块钱,不过是750ml装的,相当于一斤半。

如今超过10块钱的酒只有茅五剑,茅台16块5,五粮液12,剑南春有10块8的也有8块6的,两个档次。

(注:有些书友反复说当时有八块多的茅台,那可能是茅台镇上的低端款,相当于低度数的飞天吧。我家80年代喝的高档茅台都是16块5。

顺便澄清前文一个物价,说当时电视机有四五百块的便宜货,这个可能是真的。我家第一台电视是78年买的,花了1200块。后来我追问了我爸规格,是彩色的,曰本夏普,所以才贵。国产黑白可能真有几百块的便宜货吧。)

伊力特曲卖五粮液四成左右的单价,按后世的眼光应该是有些虚高了,毕竟米娜家的只是散酒贴牌。但是在品牌匮乏的时代,因为高档白酒都要凭票供应,而伊力特曲却可以拿散酒票就买到,没有品牌供应的计划,自然被那些刚富起来的有钱没票没编制人员所追捧。

个体户们要送个礼请个客,弄不到茅五剑,就直接拿散酒票买伊力特了。

在广告业刚兴起的早期,因为没人竞争,没有对手的抵消,广告费的转化效率是非常强的。一般在消费品行业,花1块钱广告费,引流到三五十块的销售额,那都是轻轻松松的。

比如孔府酒秦池酒,在蛮荒时代都是典型的“三千万广告费换增加十个亿的年销售额”。

米娜家的酒厂,要不是产能不够,再多赚些也是正常的。

顾骜还以为米娜今天是特地为这事儿来感谢他,温言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我都什么交情了。”

米娜神色复杂地求教:“也不光是谢你,我也有些迷茫,想求你指点呢——如果我将来毕业了,不会长期在外交部干下去,而是回家弄自家的厂子,你会看不起我吗?”

“这有什么,我也不一定会长期干下去的。不过倒没看出来你也会喜欢经商。”顾骜随性地说。

“我不是喜欢经商,我只是觉得,你在巴格达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太对了——血统是血统,信仰是信仰。”米娜凄然叹息。

“怎么?是有什么困难了?”顾骜有些摸不着头脑。

米娜却不正面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顾学长,你提交了入档申请书了吗?”

顾骜有些窘迫:“没有。”

米娜不解:“为什么不交呢?我已经交了,于老师说下学期就正式开始考察我。你也是立过功的,一起交不好吗?”

第70章 原来是美国人害的

80年代初,低度数的散装白酒大约在四五毛钱一斤(蒸馏酒,没蒸馏的两毛几一斤都有),比猪肉还略便宜一些,也不用票证。

质量相对有保证些的高度酒,也就八毛到一块二。

伊丝米娜雅家的酒厂按散酒进乡亲们的货,弄一条清洁、质检、封灌、包装的生产线,再加上材料、运输,一斤半装的最终成本也不会超过2块钱。

按5元一瓶在市场上抛售,那就是整整3块的毛利。

即使刨除掉经营管理层面的种种成本,最终净利润占一半还是很有保障的。

今年累计出货4万箱,也就意味着销售额150万、纯利润75万。

在第一批万元户刚刚出现、而且普遍不超过5万元的时代,这个数据是很扎眼的。何况早期胆子大的万元户多半是在东南沿海,内地反应往往慢些,这个个案就更显妖孽了。

当然,实际上米娜家账面上并没有那么多钱,因为一开始就各种凑钱才弄起来的厂房、设备等前期投资。如果把那部分刨掉,账上净剩也就50万。(顾骜还白送了米娜家市场价30万的广告)

论绝对值,米娜家这点小钱,也就顾骜家产的五十分之一。

但顾骜是比较隐蔽的“隐形富豪”,知道他有钱的都是高层。

而米娜家却是十里八乡瞩目的“能人”,拉到的仇恨值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作为个体户,还是内陆交通最不便利的地方,首先最大的困难就是批车皮——想尽一切办法,白色的,灰色的,也不可能从铁路局搞到足够的车皮运货,所以制约了进一步扩大销量。

其次,便是各种被人砸抢顺,那都是小打小闹,却不容易处理。

……

“我想入档,因为我真心想拥护档的主张和路线,积极工作,服从纪律,做一个无神论者。当然,就算入了,我也不会脱离群众,也会尊重和随顺别人的民俗活动。

我的申请书上就是这么写的,相信学校也会这么考察我。但我心里一直憋着一个担心,将来如果我名义上扛起了家里的厂子,会不会被人说是为了卖酒才做无神论者……学长,你觉得大家会相信我的觉悟么?你相信我的觉悟么?”

伊丝米娜雅说到这里,微微有些颓废。

顾骜知道话不能乱说,谨慎地遣词造句:“这有什么,法律会支持你的。只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你,那就堂堂正正去做么。”

“我当然是绝对自愿了!不是为了任何人!当然,是你在伊拉克时讲的那番大道理,给了我选择自己路的勇气。”伊丝米娜雅强调。

“那我再强调一遍,不论你要走什么路,我都会一直理解支持你的,作为一个朋友的理解和支持。当然,我不一定会跟你走一样的路,或许我未来也会以经商为主业,但现在我还没看清楚,不想贸然承诺一些自己将来做不到的事情。”

也就是委婉地说他不跟伊丝米娜雅一起交申请书了。

不过顾骜的态度,已经让学妹颇为振奋,也感受到了主心骨。

最近她一直很迷茫。

“唉,本来是想谢你的,没想到又成了求你开导,给你添麻烦了。”米娜腼腆地一笑,一边把泡馍掰碎,“说点儿轻松的吧,我最近跟家里人打电话,有了个新想法——既然往内地卖又容易被人嫉恨找借口使坏,铁路的车皮也不容易批到。明年咱不如攒点本钱后,往别的方向发展。”

顾骜饶有兴致地认真听:“哦?小米娜都会自己想计策了么?说来听听,我帮你把把关。”

米娜鼓起勇气:“说出来你可别笑——咱毕竟也是搞外交的嘛,如今的形势还是看得清的。苏联人对阿富汗动手,就在这几天了。你上次跟我分析,说苏联人会陷入泥潭,咱就赌一把。

比如先观望个半年,如果到明年年中,苏联人还没收拾干净阿富汗,这就意味着苏联会按照曾经的惯例,把外汇和国家资源往军工倾斜,逐步陷入农副产品和轻工业品极度匮乏的状态。

未来几年,苏联普通人民肯定会陷入慢慢买不到伏特加的窘迫中。到时候咱也别找往内地千里迢迢转运的车皮了,直接在阿拉山口出货,卖到哈萨克去。肯定会有大大小小的苏联黑市商人来抢着进货的。”

顾骜眼前一亮,发现自己还真是小看了学妹。

米娜这家伙,虽然别的领域不行,但对中东和中亚这一亩三分地的文化民俗,却分析得绝对透彻,毕竟那是她从小生长的故乡。跟着顾骜去过伊拉克、开阔过眼界后,能力更是调教得更上一层楼了。

说句难听的,妹子几乎懂后世中亚这块“一带一路”上的主要几种语言,乃至历史经济政治。

阿富汗会成为泥潭,是顾骜在国际外交形势分析课上辩的,米娜只是无条件信了。而后面这些分析,显然是妹子自己研究的结果。

伊力特曲的酒,跟内地人的口味来说,只是觉得“豪爽”,喝个粗犷痛快。但对于苏联那些中亚草原民族,却是非常需求的。

而苏联又没有改革开放,未来十年轻工业和农副业民穷财尽,这里面的工农业倒挂剪刀差绝对厉害。等到没有伏特加卖的时候,度数稍微低点儿的中亚玉米、大麦酿造白酒肯定也抢手。

(注:我们历史书上经常写到莫斯科市民排队两天两夜买伏特加,但这主要是二战以前,乃至80年代阿富汗战争开始后。没打阿富汗之前苏联的经济结构还可以,日用消费品没那么匮乏。)

同时,米娜家酒厂原本的劣势——也就是运输成本高,运力不足,在切换市场后,就成了优势。

其他国内白酒还得先运去东北,从漫州里卖到苏联,再万里迢迢走西伯利亚大铁路运到苏联的欧洲部分,冻土高原上的铁路还经常年久失修成本高企。

而米娜家的酒厂直接出阿拉山口的口岸,就已经是哈萨克中亚草原了,后续有苏联人自己的哈萨克铁路搞定。

还能创汇呢,虽然创的是卢布,逼格稍微差一点儿。

不过可以利用苏联工业生产设备便宜的特点,直接以货易货成纺织机械,然后在新江就地转卖给想搞棉纺的生意人——80年代时,大西北的棉纺还比较差,作为最重要的棉花产地,大部分棉花还是千里迢迢直接运回内地后加工的。

而且只要是创汇,就可以得到国家更好的保护,也免去了被宵小找借口破坏。

“这个计策不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顾骜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

学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拨一拨动一动随他调教的萌新了,跟着他历练仅仅大半年,就成长了这么多。

米娜垂着头,一边玩自己的头发,一边谦虚:“哪有,都是跟着你学的~所以才要谢你呢。要不,今天我再请你看电影吧。毕竟我家发达起来了,就是因为学长您送的贴片广告,咱也饮水不忘掘井人嘛。”

看着学妹顺势殷勤,顾骜内心闪过一个警醒的念头。

自己已经祸害过一个美女作家了。

“看电影当然可以,”顾骜尬笑着搪塞,一边把泡馍吃完,“对了,其实还有个事儿,一直没机会和你分享——去美国那几天,我有女朋友了。萧姐跟我……在一起了。”

伊丝米娜雅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动,只是脸色的颜色变了好几次。

“那真是恭喜你了,她认识你在先么,而且你跟他也算是患难之交,各自都挺仗义、曾经有恩于对方,真是……真是天生一对呢。”米娜已经练出了外交官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而后轻飘飘地又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这么急着和我分享,似乎有点不着调呢——咱只是好朋友嘛,你不应该先向叶学姐解释一下么?”

顾骜一愣:“你说叶纨?这关她什么事。我跟她完全两不相欠啊,再说了,我不想跟高官家的女孩儿不清不楚。”

米娜:“你别说你不知道叶学姐对你有意思。”

顾骜:“可是我明示过我对她没意思。她知道的,所以她知道跟我的交情一直是好朋友——当然,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啊,对女生来说,这毕竟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作为好朋友,我也不能伤害她的名声,这是基本的仗义。”

米娜这才恍然:原来顾学长私下里跟叶学姐挑明过不考虑官三代,“她是一个好女孩,但大家不合适”。

既然如此,叶学姐应该知道后续的亲昵只是普通朋友间的了。

当然也不排除叶学姐自以为“虽然你说不合适,但你毕竟还没有女朋友,说不定一切皆有可能”。

毕竟感情的事情说不清的,只要对方还单身,就算明确说了择偶条件,也不代表不符合的人就不能争取了,这种事儿双方都没错。

又不是应聘面试。

“我一直以为压在我头上的是叶学姐,没想到竟然成了萧姐。”伊丝米娜雅也不知道是该作何种心情。

她勉强收拾起纷乱,冷静地追问:“那你们是怎么个契机走到一起的呢?这不像是你。”

顾骜自然不会骗人:“当时我们的掩护身份本来就比较暧昧。我是一个捧美女作家美女编剧的纨绔影视公司少东家么。还被美国人窃听监视了,下不了台阶。

当然,我也绝对不为自己开脱,当时算是三分理性思考、七分精虫上脑吧。形势氛围到了那一步,没忍住,我也打算对她负责。我知道她对我是真心的,我们也确实有过恩义羁绊、共同语言。”

“原来是为国家执行秘密任务、被卑鄙的美国人暗算的……”伊丝米娜雅直接就脑补过滤掉了顾骜的劣迹,把一切仇恨值都丢到了美国人头上。

只能说十六七岁的懵懂乙女,选择性失明总是有的。

第71章 平安夜

伊丝米娜雅完全没有吃醋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影响两人友谊的迹象。

反而是依然很坦荡地想请顾骜看电影,说纯粹是感谢他帮助了自家的生意。

这让顾骜很不好意思,也有些内疚,偏偏无法拒绝。

因为学习和工作的原因,顾骜今年看日语片和英语片都要看吐了。

于是两人骑着车、米娜也换上了顾骜刚送她的新衣服,去工人俱乐部转了一圈,找到部今年刚引进的法意合拍片,觉得勉强可以入眼,买了两张票。

电影名叫《佐罗》,是意大利导演杜奇奥.泰萨利执导的,法国大帅逼阿兰.德龙主演。片子是四年前拍的,刚由沪江译制片厂翻译。

在79年的国内,外国才拍四年的电影绝对算很新了,也就沪江厂喜欢赶这种新潮。(《追捕》引进时也才在曰本上映了3年)

而政治更正确的京译、长译,引进美国片时都还在挑卓别林50多年前拍的那些《发薪日》、《悠闲阶级》、《寻子遇仙记》、《大独裁者》,基本上都是“反映美国工人阶级悲惨生活”的题材。

压根儿不知道新来的美国大使,在当大使之前,已经为底特律汽车工人谈出了年薪70万的优异条件。

“哇,这个佐罗好帅啊,世界上居然还有比高仓健和顾学长还英武的男人。法国人都这么帅的吗?不过衣服还是顾学长穿得潮。”

伊丝米娜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一下,郁闷也排遣了不少。毕竟不管什么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可以靠看帅哥治愈。

回到学校时,米娜已经恢复又说又笑的元气娘姿态,一点看不出异样。

她还巧笑倩兮地问起顾骜,有没有空义务劳动换换脑子、帮忙一起准备明晚的平安夜通宵舞会——今年的舞会总人数会更多一些,因为有三个年级的学生参加了。

校方可没空忙活这些,自然要交给学生会组织了,从餐饮到场地到灯光音乐,都是拨下每人1块钱预算后,其余自负盈亏(本校生免费,外校生收门票)。

会长叶纨是做官的务虚型人才,但也因此术业有专攻,对生意一窍不通。最近忙得脚不点地不说,恐怕在自助饮料这块上,还有亏损之忧——按照去年的标准,外校生每个只收5毛钱门票,然后进场后北冰洋汽水儿是敞开了喝的。

当时考虑到放进来的大多数是女生,胃口小,应该不会亏本。谁知五分钱一瓶的汽水,愣是有不少妹子一通宵喝了十几瓶,硬生生把学校喝亏本了。(还有一杯限量供应的香槟呢,也要两毛钱,所以其实六瓶汽水就能把学校喝亏本)

伊丝米娜雅家里开着酒厂,她算成本的时候多少明白些,所以最近也没少帮着学姐义务劳动。

看学妹如此心无芥蒂地邀请,顾骜盛意难却,也就答应了帮一天忙。

“那明晚你可要好好玩哦,不然帮忙的时候出力了,跳舞的时候不出场可不行。”米娜顺势把顾骜套得更紧,

“这也是社交学习的课程嘛,你都快一年没人人真真学跳舞了吧,这也是复习啊。不然下次再遇到装纨绔子弟的任务,穿帮可怎么办,嫂子不会怪你的。”

米娜的道理居然一套一套的,说得顾骜哑口无言。一口一个“嫂子”就这么毫无障碍地喊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经常有那种任务的。”顾骜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无耻了。

然而米娜也是外交官的口才:“有备无患嘛,你要是真担心嫂子吃醋,别像去年那样搂三十几个女生轮流跳就好,找几个技术好的学姐,本着练手艺的心态专心跳,嫂子会理解的——当然啦,我绝对不是在说我自己啊,我手艺可差了,去年刚进校都没参加舞会。”

回到学校,两人这样聊着聊着,就拐到了大礼堂。

叶纨正在指挥一群马仔布置呢。今年的舞池装饰看样子就比去年还豪华,而且居然还拿学校批的经费买了一个球形的舞池灯。(就是大家小时候在迪厅里看到的那些有各种颜色滤光片的转球等)

叶纨显然是算各种弹性成本的能耐不足,一开始在固定成本上就把钱花得差不多了,最后肯定要亏本。

不过亏也就在几百块的范围内。

她太热衷于在同学之间赢得口碑和“威望”了,希望大家心服口服念她的好。

“叶姐,看我带谁来了。”米娜在离叶纨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离开顾骜,小跑了过去,显得人畜无害。

“这不是顾骜么,你可是大忙人,居然有空来我们这种过家家的地方‘视察工作’了。”叶纨随性调侃。

“可不敢说视察,米娜拉我一起来帮忙。”顾骜实话实说。

“对啊对啊,叶姐你可别误会,要不我们就负责帮你采购酒水饮料的工作吧。”米娜居中斡旋。

她知道顾骜是绝对不会这样提的,而即使顾骜亲口提,叶纨也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卖弄自己有钱、愿意帮姐承担亏损?

也只有米娜的立场,既可以照顾双方的面子,又适合说。

米娜家如今卖酒也赚了几十万了,为了朋友操办学校活动,自己搭几百块钱,帮朋友保住面子,那也没什么。

叶纨本心也是希望跟顾骜共事一下的,米娜照顾了她的面子,她也就忸忸怩怩答应了:“行,那我就信任你一次,要是办砸了可别想有下次机会啦~”

顾骜笑笑,不置可否。

米娜趁机把顾骜支开,然后找了个机会,若不经意地跟叶纨聊起天来。

叶纨本来就有些疑惑,为什么刚才米娜和顾骜会一起进来,自然有不少话要问。

“顾学长交了女朋友了呢,我这是作为朋友祝贺他,陪他喝了点儿饮料。”米娜顺手就把心理负担甩了。

有些事情自有人去担心,还轮不到她站“最担心的那个人”的立场。

“顾骜有女朋友了?!?”叶纨果然是震惊非常。

她是知道顾骜亲口明示过:她是个好女生,但两人出生阶级差距太大,要走的路也截然不同,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别的不说,以顾骜对后世法律和纪律的了解,光高官配偶不得经商这一条,就足够宣判他和叶纨关系的死刑了,两人绝无可能有结果。

而叶纨是注定了要成为高级外交官的,前途不可限量。

顾骜不想误人,更不想自误。

叶纨此前之所以还若即若离,无非是因为她看到顾骜始终没有女友,所以觉得男人说不定说一套做一套,不能全信。

现在终于是信了。

“谁呀?我认识么?”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问米娜。

米娜:“你应该认识的呀,就是那个当过战地记者的美女作家——好像当初还是学姐你托关系送她上谅山前线的吧。”

叶纨大惊:“那不是个女流氓么?他……他前途远大,又有钱有名声,怎么会看上……”

米娜:“缘分这东西说不清的,两人共患难过,又机缘巧合冲动了,顾学长人品这么正的男生,当然表示要对对方负责了。反正我们祝福他就好了。”

“狐狸精!”叶纨脑内恨得咬牙切齿。

对于萧穗的“女流氓”过往,米娜还不是很熟,叶纨却是知根知底,连档案细节都看过。

所以一瞬间,她就推定是女流氓主动投怀送抱献身,然后利用顾骜的正义感、挤兑顾骜负责任。

真卑鄙啊!

早知道顾骜表面看着西化新潮、内心却原来这么迂腐,哪个女生先献身他都会负责到底……

呸!

算了,不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叶纨慧剑斩情丝。她一贯坚持女生是要等男生追的,女方主动的都是流氓!

一下午无话,顾骜和米娜,就这样被叶纨面无表情地打发去批发北冰洋汽水儿,以及小香槟和红酒。预算有这么多,看他们的砍价能耐了。

顾骜当然懒得为这种小生意砍价。

……

次日,终于到了又一年的平安夜通宵舞会。

隔壁北师大又有无数女生涌来蹭热闹,不过今年因为本校生就多了一个年级,所以外校名额被扣减了50个。

加上不少大三已经有亲密男女朋友的同学,不再来参加舞会,总人数增加倒也不多。

但因为北师大来的几乎清一色是美女,减少了50个名额后,男女比例就没有去年那么悬殊了。

去年基本上一个男生要应付四五个女生,今年只要应付两个多一点儿就行了。

抢汉子自然没有那么激烈。

不过顾骜这样黑夜中萤火虫一样耀眼的男生,还是会被很多人抢的。

幸好顾骜约法三章了:今年纯粹是来练手艺的,只跟实力差不多的队友玩,不带萌新装逼飞。

所以最后除了主持舞会的叶纨先礼节性地陪他跳了三支曲子、然后就去斡旋于各方之间,当她的“沙龙女主人”了。

后面一整夜,只有顾骜的老朋友徐梦柔和任雨琴,以及伊丝米娜雅学妹轮流陪他跳。

心无邪念,纯粹是为了精进技术。

“顾学长你不是说不带新人的么?米娜同学跳得比我们还差好多呢。”大嘴巴徐梦柔借着吨吨吨灌汽水的时机,吐槽了两句。

“人家只不过去年没参加,但进步快啊,我陪她跳一夜不就不是新人了么。”顾骜理所当然地回答。

“今年的汽水真好喝,五毛钱门票太值了。”吃货徐梦柔已经转移了话题。

一旁安静的任雨琴,倒是冷冷地羡慕:米娜同学真是太幸福了,能够被顾学长搂着跳到午夜……

“嗯,别想歪了,这是人家学校的社交学习课程,是为了当好外交官。”任雨琴强行把羡慕压制下去。

第72章 南下1980

圣诞假期结束后,转眼就是元旦,顾骜放松了几天,便投入了期末的最后冲刺。

虽然能用于学习的时间精力,只有其他同学的一半左右,但通过提前批的期末考试,对顾骜而言还是没问题的。

同时学过文理科的人都知道,文科懂与不太懂之间,只是90分与60分的差距,而理工科懂与不太懂,就是90分与0分的差距了。

主观题只要知道点儿,怎么写都能有点分,何况还有大量的实务、口试,本来就是寓教于工作实践的,可以为顾骜捞到不少分。

历史的车轮,迈进了1980。

1月10号前后,顾骜拿满了这学期的六门学分,彻底松了口气,然后抽时间联系了一下包处长,询问寒假前对他的安排。

“你先去特区吧。那边的工厂已经日夜赶工装修起来了、生产设备也是从别的厂子现成加急运过去的。老板这几天就要招待参观的曰本财团代表,你要帮忙做好接待中的技术和经营讲解工作。

沪江这边的事儿要跟最上面打招呼,副主任要把其他都敲定了、攒攒一起汇报,其他条件已经万事俱备了。你从特区回程时,先过河跟邵爵士打个招呼、然后从香江带着外景剧组和设备,直接去沪江跟我们汇合。”

顾骜有些意外:“原来沪江的事儿这么麻烦?我还以为那边比较快呢。”

包处长在电话理解是:“不是这样的,是包船王上次被拒绝了一次,毕竟丢了面子。此次旧事重提,总要加一点儿新的条件——

他愿意把捐资额从4000万港币提高到5000万港币,或者1000万美金。但是,条件从原先的无条件捐款,变成必须命名为‘兆龙饭店’,也就是为他的老父亲争取一个冠名权。

彭市长担心‘为资BEN家树碑立传’,非得等首长亲笔为饭店提词,才肯执行。首长的墨宝哪能那么容易求取,当然要等机会了。”

这么一说,顾骜马上就理解了,因为与他前世纪录片里看到的情节差不多。只不过他的牵线搭桥让这个兆龙饭店提前了一两年,认捐地也从京城挪到了沪江,覆盖了本来沪江华亭的规划地皮。

(注:历史上因为没人居中斡旋,包船王对沪江的市政府误会比较深,怕再次受辱,所以后来转而求到了京城。书里顾骜帮双方提前牵线消除了误解,因此这个蝴蝶效应我觉得是合理的。)

“行,那我就动身去特区了。”顾骜挂断电话,然后就去料理机票。

对于自己到了特区后的工作,他心里是有数的:无非就是老板带着曰本人来的时候,要在曰本人面前说些好话,一是证明这家合资企业多么有前途、如今经营数据有多好。

二来么,就是要强调“此前我没有自己的工厂,因此无法扩大产能,无法利用窗口期赚取更多的钱。所以是我急需内地合资来让生意事半功倍(说这话时,顾骜代表的是港资身份)”

总而言之,要让日方觉得中信的钱非常重要,起到了点铁成金的功效。这样曰本财团将来才肯相信中信信托的眼光、认购更多债券。

虽然是帮别人站台的事情,但顾骜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毕竟他可以借此认识很多知名企业家,这种人脉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是非常宝贵的。

当天的航班已经过点了,所以顾骜买到的是次日的,飞香江,然后陆路回关内。

80年深市没有机场,要么飞粤州,要么飞香江。顾骜有外交护照,以及随便往返两地的长期签,所以飞香江比较方便。但对没外交护照的人,宁可飞粤州,多走点路。

离京前夜,与班上同学、室友告别后,叶纨喊住了他,要请他一起吃个宵夜。

顾骜坦然跟去,到了校外一家卖双皮奶和姜撞奶的苍蝇馆子里,才看到伊丝米娜雅也在。

毕竟大家都还是好朋友么。

“我们可不光是为了你送行,还是米娜告诉我,说韩老师现在在给你干活?”等双皮奶端上来之后,叶纨品尝了两口,率先发问。

顾骜看了看米娜:“不能算是给我干活吧,她只是去了一家港资公司。”

“咱都自己人了,能不能别咬文嚼字?”叶纨有些不快。她觉得顾骜是拿米娜当自己人,而却跟她见外。

顾骜:“那你直说提她有什么事儿。”

叶纨直截了当吩咐:“我也不跟你矫情,韩老师毕竟对我们都不错,她如今背井离乡地打拼,也挺不容易的。既然目前去了特区,总归比在外漂泊好。这里有点小礼物,家乡特产,你给她带去吧,记得跟她说,我们都念着她呢。”

一边说,叶纨把随身的包裹交给顾骜。

顾骜这才想起,韩婷如今也在特区,已经作为合资企业的经营者,即将一起接待曰本财团的考察呢。

本来么,中信信托在合资后的汉乐电子公司占股60%,经营决策权是要收归新人的。但老板也比较大气,调查了一下韩婷的背景,发现是外交部出来的好同志,久经考验,能力也很不错。在外交部时就担任过处级职务,如今管一个500万美元的合资公司,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双方达成一致,继续由韩婷担任总经理。(顾骜还让林国栋装模作样演了一下白脸)

最后中信方面只是介绍来两个分管财务和审计的高管,其他都可以放手。

“惭愧,还是你们心细,我都忘了韩老师在那儿呢。”顾骜内疚地接过东西。

叶纨一阵无语,而米娜则是调侃:“顾学长,你怎么搞的,平时看你跟人交朋友拉关系的时候,激进得跟狼一样。怎么生活中这么迟钝。”

“大厨回家都不烧菜的么。我这不是工作上要结交的人用脑过度了,身边真朋友反而忽略了。”顾骜直言不讳。

男人的交友能力,都是带着强烈功利性的。为了生意和事业,他们可以忍辱负重和投入极大精力。

但如果对女人也很殷勤,那多半只有一个解释:想上对方。

顾骜不在乎与女性朋友,乃至师长之间的礼尚往来、小恩小惠。正说明他一门心思扑在正事儿上,这是一种高尚的表现。他就是个功利主义的大猪蹄子。

当然了,叶纨和米娜想到这一层,也不能说她们心机。只是女性天生感性、细腻,愿意花心思做那些“不划算”、暂时看不到回报的事情。

“有你们提醒我真好,寒假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

次日,顾骜就直飞香江、转车去深市。

包处长给过他地址,让他直接去界河东端的沙角工业区。相关人员如今都坐镇沙角街道政府的办公楼,乃至区里唯一的一座酒店,为迎接曰本财团的考察做准备工作呢。

香江与深市之间的边界,是由深市河与沙角河构成的——深市河上游从后世的龙冈区山间发源,到了中英街附近就分叉成了两股。

主流是深市河,往西注入深市湾。在这一段边界上,也有罗胡和富田这些百余年历史的老口岸,粤九铁路也是从这一侧修的。

而分叉点往东还有一条窄得多的分流,就是沙角河了,该河一路往东,在沙角注入大海。此处的发展比西面要落后很多,因为并不处在粤州-香江的连线上,几乎都是农田、山坡和沙洲。

去年7月份时建立的蛇口工业区,就是特区和香江西侧边界的。而上个月刚刚新批的沙角工业区,则是特区与香江东侧界河的末段。一东一西扼住了两地边界的两端。

顾骜坐着出租车,颠簸着开到刚刚建立才1个多月的沙角口岸,只看到了香江一侧有一座半山上的协天宫、菩萨庙,然后就都是田地了。

深市这边,除了正在造的岩田区政府、一座未来规划为港务局的建筑、码头。就只剩下招待所、汉乐电子厂等建筑。剩下的全都是农民的平房。

整个工业区大约两到三平方公里面积,放不下多少工厂。只有一条丁字形的公路是铺了沥青的,那就是从海关口岸伸向区政府、港务局;而中间的一道分叉,就是从区政府转向汉乐电子厂。

其余地块三通一平倒是搞得挺快,不少农田已经被征收抛荒后平整,但还没来得及盖任何房子,路也都是夯土路,水泥都没有。

不过,所有往来的人都非常赶时间的样子,干活儿的也都极度卖力,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片热土。

毕竟,未来数年内,这是国内唯一一块政策允许的“新入驻企业所得税、关税全免3年”工业区,光这项政策利好,就能像强心剂和肾上腺素一样让投资者亢奋。

边境西角的蛇口工业区虽然也免税,但只是免所得税,年限比这里更久,但没有免关税。所以对付“来进口料加工”型企业,沙角的吸引力无疑是独一无二的。

而汉乐电子,因为有中信系的全力强推,也成为了第一家入驻沙角工业区并投产的标杆企业。

从这个角度来说,顾骜让出一些股份,也是非常划算的买卖了。毕竟这些都是历史资历,没有中信系的借力,顾骜靠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摆平这么多方面的关系的。

顾骜按1月1号刚出版的新地图,找到了区里的招待所。

招待所是一幢三层楼的残破水泥房,没有钢结构,里面倒是紧急粉刷了一遍。

老板和日商还没有来,所以三楼的房间是全部空出来,以便接待大人物的。顾骜拿了介绍信。证明了自己身份,才在二楼弄到了一个房间。

他还在入住名册上查到了韩婷就在他不远的房间。

这一点确实是出乎顾骜的预料了。他觉得工厂都投产了,怎么也该解决住宿问题。

如果韩婷在接待外宾期间都要住招待所,那工人平时怎么办呢?

洗漱收拾完毕,顾骜敲响了韩老师的房门。

“谁呢?”里面传来一声警惕的女声。

“韩老师是我,小顾。”

“小顾啊,我算日子你也该来了。”这次里面反应倒是很快,衣服都没换就来开门了。

“韩老师我……方便进来么?”

“麻利点儿进来说话!”韩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拉进门。

她可不想让走廊上的人看见她洗完头发衣衫不整的样子。

“韩老师,你怎么还住招待所呢?听汇报说厂子已经开工了,那工人们目前是住哪儿的?”

“当然不可能让他们住工业区里面了,都在附近租农民家的床位睡,一个月1块5毛钱,就给搭铺位了。上班走3公里路,根本不算啥。”韩婷一边擦头发,一边解释。

每月1块5毛钱房租……这还是特区么?

顾骜再次被这个物价震惊了。

第73章 拜码头

顾骜在韩婷房间里要了些资料来看,顺便为后续的接待工作做些准备。

韩婷毕竟是亲自在新厂子实地主持了几天工作,对具体情况肯定比顾骜更了解。

知道现状后,才能有的放矢,跟曰本人解说时扬长避短。

“负责‘坦克大战’研发的严磊被挖过来了?这事儿包处长怎么没跟我说?”顾骜看了几眼人事资料,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前,顾骜的一切研发工作都是私活外包出去的,那些技术人员跟汉乐电子并没有雇佣关系。

韩婷一边梳头一边解释:“是上面顺藤摸瓜,查哪些人为你做过私活儿吧。再说了,‘坦克大战’是你按合资协议,必须加速研发、把各项知识产权都登记下来、作为技术出资注入合资公司的,被查了个透明很正常——你不会觉得是我出卖你了吧。”

顾骜也没多纠结,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的。

此前他倒是想跟研发人员签保密协议,问题是国内压根儿既没有合同法,也没有劳动法,那些研发人员又都是本国公民,签了也是无效的,不受法律保护。

除非顾骜找一堆香江工程师,甚至外国工程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问题三年之内都无解,顾骜只能是一事一项,尽量把工作拆开,分摊风险,做完一个产品的研发就立刻把专利申请下来,把中间的不受法律保护周期尽量压缩。

同时,确保每一个具体技术人员都无法掌握全局。一旦谁有过背叛,那就彻底踢出去,失去下次再赚钱的机会。

“那还有谁被挖来了?我名单里没看到杨自豪和鲁运达么。”顾骜继续追问。

韩婷:“那些都还是大三在校生,他们不想来,国家当然不好用强。不过还是有两个人被合资公司的高薪酬条件吸引,签了长期的劳动合同后,选择休学工作、学校也给他们提供了保留学籍、校外继续教育。”

在80年,要让浙大高材生放弃文凭来合资公司打工,那是不可能的,再多钱也不可能。

中信方面派来挖角的人已经算非常有魄力了,知道他们脑子里的游戏机设计方案挖出来一个,至少都是十万美元级别的利润(他们估计比较保守),所以破格发狠开2000块的月薪挖人,这才挖到两个贫困生选择休学打工。这已经比同级的技术员工资高15倍了。

“那他们并没有带来后续的研究成果吧?我的拆分工作和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很细的,代码都是每天我姐亲自在管。”顾骜不无担心地问。

“那就是没能带出来咯,反正我严格审过他们的价值,没看到相关的东西。”韩婷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分得清是非,完全站在了顾骜这边,一点都没有因为“为了国家”而倒向中信。

“炸弹人”和“吃豆人”并没有危险,那些人只是人来了,成果没带来。

就算根据只言片语说清楚设想、然后重新组织人研发,那速度也要比顾骜慢很多。

顾骜打听清楚了之后,当即表态:“我一会儿就借招待所的电话,给马风打电话:包括他在内,还有其他四个留下的浙大生,每人先私下奖励5万块,奖励他们没跟挖人的跑。将来每个项目结项,还另有奖励。”

顾骜其实第一次的时候,已经给杨自豪、鲁运达两个人发过奖金了,都是上万块的,那是在“雷电战机”刚刚上市、取得第一桶金之后。

只是后来招的人,都还没扛到他们各自负责的产品上市,顾骜自然不可能提前发钱。

发钱这种事情要有名目条理才好服众,便于将来的团队管理。如果想到发就发,同样会让人产生大锅饭的思维,从而消极怠工。

就像罗马帝国后期,皇帝给禁卫军越来越高的赏赐笼络人心。可结果呢?习惯了没立功都拿饱钱的禁卫军,最后公然卖皇帝位,还经常弑君以便多卖两遍。

但如今遇到了一波外部劝诱,他们表现出了对顾骜的忠诚,或者说至少是“知本分、有节操”,那顾骜也不吝事后奖励一波。

奖鸡儆猴,让那些休学打工的人羡慕羡慕。

另外,严磊因为是浙大老师,要服从组织安排,顾骜也不好怪他跳槽。但是既然有了这个波折,顾骜觉得后天日方来考察的时候,问起一些产品设计理念的问题,那就让严磊先去回答好了。

如果他回答得不能让日方满意……那就再说好了。

就当是敲敲警钟,在对比中让有关部门自行认识到顾骜的价值。

……

顾骜跟韩婷聊了很久,眼看天色已晚。

韩婷终于收拾打扮得很得体,准备出门。

顾骜也一直好奇呢,便自然而然问道:“韩老师你是晚上还要见客户么?我来就见你在收拾。”

韩婷:“我是想趁着大领导们都还没来,跟开发区几个管事儿的都请个客套个交情。今天既然你来了,一起去吧。你是合资公司的大股东,拜一下码头也没坏处。

如今国内做生意,毕竟各种政策不明朗,都是摸索出来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多疏通一下关节总没错,将来也少些鸡零狗碎的卡你。”

“原来是这样,那赶紧走吧。我在当然是我请客了。”顾骜披上衣服,就跟着出门。

他在京城时穿的还是好莱坞买回来的冬装,不过到了深市之后就把厚衣服丢回行李箱里了,换回当初侯赛因总统送他那身。

南方是真滴热,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特区的天气居然还是20多度。

招待所离开发区管委会乃至隔壁的港务局大楼都不远,不过韩婷还是选择了开车,以便过会儿接人。

她开的是顾骜在香江买的那辆宾士,一周前顾骜就跟她打过招呼了,让她可以随便用车。

一边开车,韩婷一边给顾骜扫盲,介绍几个应该认识的小领导:“咱这片行政上是罗胡区的黄副区长分管的;不过开发区本身也有管委会,也是县处级单位,服务日常经济工作,目前的领导是乔主任。

最后就是岩田港务局的马局长,也得认识一下。目前汉乐电子的进口物料,是从香江那边二次报关、走一个比较复杂的关税免税退还手续。等以后岩田港造好了,咱就直接从港务局的海关走手续了,所以港务局的关系,影响到我们的免关税物料的审核速度。”

顾骜顺着韩婷的思路捋了一下,就判断出结交好马局长是上述三条关系里最关键的。

岩田港和沙角工业区是相辅相成的两个单位。而沙角区目前在国内拥有的唯一特殊优惠政策,就是来料加工中的进口物料免关税。

这也是内地模仿韩国、湾湾搞电子工业的核心竞争力。没了这一条根本搞不起来。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管委会,地方还比较简陋,门也很容易进,没有内地官府那种严格的传达室登记制度。

仅有的一个穿军装站岗的警卫,看到进口轿车根本不拦不问。

当然也可能是他知道,如今整个沙角开发区只有这一辆宾士吧,已经能当身份证用了。

韩婷轻松进了乔主任的办公室。

“呦,这不是韩总么,今天又有什么消息要交代么?”乔主任是个地中海谢顶的猪腰子脸老头,看到韩婷倒是很客气,完全当成大金主伺候。

他也不提接受韩婷的请客吃饭,只是问“又有什么上面的指示要传达”,说话滴水不漏。

因为韩婷同时可以代表中信公司的传话人,所以接受韩婷的请客,理论上就是虚心学习上级指示嘛。

不过,乔主任随后就看到了跟在韩婷身旁的顾骜。他脸色顿时有些尴尬,显然是把顾骜当成了韩婷养的小白脸。

“女港商们还真是开放啊,听说对岸的富婆们……”

韩婷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龌龊沉默,轻轻咳嗽了一声,帮忙介绍:“这位顾先生,是汉乐电子的大股东,也算是我的老板。到时候要一起接待曰本考察团的,我带他来认认门。”

乔主任立刻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这个年轻人最多20岁吧?

只能解释为香江那边的富二代了,可也没听说哪个香江大佬姓顾啊。

“嗯,说不定哪个香江大佬的小舅子姓顾。看这顾少这么英俊,估计他但凡有个姐姐什么的,肯定能给大佬当小妾。”

要是被顾骜知道乔主任的这番脑补,肯定会胖揍他一顿。

“顾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双方客套了几句,韩婷随口问起其他人的行踪,乔主任表示黄区长今天另有事情,没有来岩田这边坐镇指导工作,而马局长应该还在港务局筹委会。

“那就请上马局长,咱几个聚聚吧。”韩婷拍板。

几人下楼,顾骜坐副驾驶,让乔主任坐后排,一脚油门杀去港务局筹委会

(注:港口目前还没造好,所以叫筹委会,等竣工了才是正式的港务局,所以严格来说,那里的领导目前还应该叫“筹委会主任”而非“局长”。不过主任太多容易混淆,书里就写局长了。)

宾士开进筹委会大院儿的时候,韩婷正好看见个中年男蹬着自行车要离去。

“马局长,今天下班有事儿么?我带了汉乐电子的顾董,大家吃个便饭呗?”韩婷摇下车窗,喊了一声。

顾骜循声望去,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剃了个像参过军一样的寸板头。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按说我该陪的,不过我老婆今天临时出差了,我得去接孩子放学呢。”马局长很是尴尬婉拒。

后排的乔主任听了,怕顾骜不快,连忙帮着解释:“马局长的孩子还上小学呢,他家是外地调来的,开发区里又没有小学,好几公里路呢,不接不放心呐。如今特区的治安确实在变坏,倒腾东西的走-私越来越多了。”

如今大多数小学都是就近入学,辖区直径一公里都不到的。而开发区里没有学校,所以干部子女上学比较远,算是特例。

不过顾骜很会做人,当下跟韩婷交换了一下眼神,韩婷就表态了:“马局长你别急,那咱到市区吃好了,我开车帮你接孩子,还快些呢。”

“这……这怎么好意思……”马局长很是窘迫。

他看着自己生锈的自行车,再看看对方黑光锃亮的大奔,唯恐犯错误。

“没事儿的,大家都自己人嘛。”顾骜出言宽慰,内心则是想着:以后老子公司的免关税进口物料,你给我加快几天报关手续,那就算你识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局长思想斗争再三。

韩婷一脚油门,按指路开到一所小学门口。

无数小学生正在等家长来接,看到大奔眼神都直了。

“阿滕,还不快过来!”马局长急促地招呼儿子,“快喊韩阿姨,顾叔叔!这些都是香江贵宾,爸爸的朋友。”

然后无数小盆友就投来羡慕的目光:哇,第一次看到有小汽车来接放学诶。

顾骜连忙纠正:“诶别,我跟韩老师差着辈分呢,喊韩姨,顾哥就行了。咱人少,不如找个地方吃西餐吧。”

第74章 舌战群日

无论多少年后、也无论马滕自己将来享受了何种荣华富贵,他内心深处,始终记得那个苦等放学的傍晚。

一辆大奔把他从羡慕的小伙伴们那炙热如狂的眼神包围中接走,绝尘而去。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大奔,也是第一次进貌似正规的法餐厅、吃到从香江进口过来的鹅肝、蜗牛,以及其他要拿港币才能吃到的、招待外宾的好物。

作为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只比他老了七岁的年轻人,却能跟父亲和乔主任谈笑风生,而对方的态度还非常和气,近乎讨好。

甚至说出了“我们不是来管理港商的,而是来服务港商的。为了更好的开放,我们要学习西方、建设服务型政府”的超前话语。

当然了,只能是酒桌上私下里说说,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

这一切,给马滕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也让他后来试图追赶前辈脚步时,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感慨: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奢靡腐化的法餐和开着大奔兜风的详细经过,自然无需赘述,反正当晚宾主尽欢,沙角开发区的各路人马,都表示了全力配合,也听从了顾骜对即将到来的日资考察团接待工作的一些建议。

这种听从并不是顾骜花钱请客买来的,而是让对方心服口服的。毕竟乔主任也好,马局长也好,都没跟曰本人打过多少交道,业务上肯定是顾骜更熟悉。

稍微几句精辟见解,都能让听者发自肺腑地掏出小本子记录,还感慨顾少真是见多识广。

“顾……顾哥,你一定去过很多国家吧?”童言无忌的马滕最后忍不住,不顾父亲的威压,好奇地问。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马局长作势就要痛殴儿子。

却被宽宏大量的顾骜一把挡住了他的手,改为和蔼的摸头杀。

就像电视剧里视察工作遇到小朋友一样和蔼。

“小朋友要努力学习,好好读书,将来有的是机会。出国算什么,等你到我这年纪,都不值钱了。”

顾骜说的都是大实话。

可惜,听众都不相信,还以为顾骜在装逼呢。

……

结交了一番当地基层,了解清楚情况后,第二天中信信托的一些高层,包括老板,就陆续到了深市。

顾骜少不了再跟韩婷联袂汇报一下最新情况、参加了接风宴。

老板对顾骜的表现很满意,接风宴上单独找了个机会,把顾骜叫去,按照明天的接待名单吩咐:

“小顾呐,明天除了稻田会长、宇川会长两位三井、住友财团的负责人之外,还有很多他们旗下控股的实业公司的负责人。

包括松下电器的松下幸之助会长、索尼电子的盛田昭夫会长。这两位跟你算是半个同行,可能是稻田和宇川会长请来评估汉乐电子实际经营情况、未来市场竞争力的,你要多多用心,接待好两位。毕竟技术和产品上,你解说起来比较在行。”

顾骜表态:“老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老板很有人格魅力地笑笑:“小顾,在我这边,不要像在你副主任那儿一样拘束。我们是企业化管理,没有什么上下级,以后说话措辞可以更加商业化一点。”

顾骜:“好的,头儿。”

老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这才对嘛,尤其是在外国人面前,不能表现得惟命是从——这就是你的生意,不是国家的生意,曰本人很看重这一点。”

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顾骜和韩婷在汉乐电子厂的办公室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不会去机场接机,因为他们的身份是被投资企业的股东和管理层,不该对投资人太殷勤。

所以要老板亲自去把稻田和宇川会长等人接来、到了厂子里,顾骜等人才好出面。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一列长长的车队逶迤而来,清一色都是奔驰——曰本人没法把自己的豪车从国内空运过来,所以这些车子应该都是老板问粤州地方上提前借的。

国内50年代末就有了第一批奔驰的公车,当时是专供广交会外宾使用的,连国家的领导人都没得坐(领导人坐红旗)。这也是20多年的传统了,所以在粤东接待重要外宾,都会从粤州公交公司借奔驰。

随着奔驰车队停下,老板率先下车,亲自接待了两大曰本财团的会长。

“稻田会长、宇川会长,这家就是我们中信信托发首笔港币债时、投资的目标企业了。汉乐电子,你们如果有关心曰本市场上最新的电子娱乐产品动向,应该会有听说过这个品牌。目前它是曰本公用游戏机市场上的头号品牌。”

三井财阀的稻田会长已然上了年纪,是个70多岁的老头儿,满脸的老年斑,头发都白秃了。

而且财阀毕竟不同于搞实业的,对新技术的动向和新的消费流行趋势不敏感,以至于电子街机这个产品在曰本都出现小半年了,依然不是很懂——他们是来考察的,而不是精心准备接受检阅的一方。

“盛田君,这个牌子怎么样啊?”稻田会长侧身,用拄着的拐轻轻敲击了两下地面,问道。

后排立刻有一个50多岁的中老年人越众而出,正是索尼电子的创始人兼会长盛田昭夫。他走到大股东身边解说:

“是挺不错的,电子街机是一个新诞生的娱乐设施,原先只有美国的雅达利在生产,已经有两年的历史了。

但我们曰本国内的娱乐场所经营业主们普遍比较保守,觉得这些设备成本高昂,风险太大,没敢轻易尝试引进。倒是香江的汉乐电子抓住了机会,在美国人的设计基础上,弄出了‘射击游戏’这个新门类的街机,一举占领了新市场。

目前只有太东电器的产品与之竞争,但每月销量还不足汉乐电子的三分之一。另外,我前两天刚刚听说汉乐电子又推出了一款新产品,革新了玩法,市场第一反应非常好,太东电器又有得追了。”

“没想到啊,中国人也是很有创意的嘛。”稻田会长感慨了一句,“两年前,你们索尼拿出alk-man的时候,我听满世界的舆论都说咱曰本电子企业引领了年轻人中‘潮流’、‘cool’的标杆。现在看来,盛田君,还要努力呐。”

“您说得对,我们索尼也在研究呢,不过我们目前并没有计划涉足游戏机产业。”盛田昭夫应答道。

一旁住友财团的宇川会长,自然也会跟自己的朋友一起切磋探讨,不过他的态度就要放低很多,因为那个被他投资的企业主资格比他更老,在曰本国内的受尊敬程度也更高得多。

那是已经86岁高龄的松下电器创始人、松下幸之助老先生。

他走路不仅要拄拐,还有生活秘书专门掺扶。

“盛田君太谦虚了,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时代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呐。我们松下电器从去年起,就在我的授意下,成立了一个‘索尼研究所’,凡是你们公司有什么新产品新创意出来,我们都要拆开来研究一番。”

盛田昭夫被松下幸之助这一番当众评价,说得很是受宠若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被人山寨和逆向研究,任何一家企业都是不希望看到的。

但松下幸之助是盛田昭夫年轻时的偶像,毕竟两人差了将近30岁的年纪,松下是在一战后就创业的,而盛田的索尼是二战后才创业,差了一代人。

能够被自己的偶像反研究,终究是很荣耀的事情。

不过,松下幸之助这番话,倒也轻描淡写地撇清了发表意见的责任——他这是公开表示对这些新的娱乐电子产品不懂行,让宇川会长有疑问也去问盛田昭夫。

他只想静静的观察,不想品头论足。人到了这个年纪,基本上都是这样豁达的,懒得批评年轻人。

老板全程把握着参观的节奏,对这个结果也挺满意。

至少日方高层都承认中信信托投资了一家非常有潜力的高科技企业,而且新的信托资金为公司在初创期快速扩大市场占有率、加快研发投入、缩短产品上市周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粗略地看了几眼生产线设备和最新的“坦克大战”样机后,老板才给曰本富商介绍厂内的负责人:

“这位就是汉乐电子的总经理韩婷小姐,她负责公司的日常经营。这位是早期股东顾骜先生,也是公司早期创意的发起人。

这位是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严磊先生,他曾经在浙江大学应用数学系任教,我们也是抽掉了各教学科研单位的精兵强将,为学术成果向实际生产力的转化下了不少工夫。”

松下幸之助老神在在地看了严磊一眼,不置可否。

而盛田昭夫观察到了前辈的反应,也有些警觉。

他越众而出,率先问道:“这位严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觉得‘雷电战机’和‘坦克大战’能够火爆市场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你觉得贵公司那么多设计元素里面,哪几点才引爆了最后的市场销量呢?放心,我不是想借鉴你们,我们索尼自己早就分析过了,只是想跟您验证一下,看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老板随行的翻译,正要帮忙翻,韩婷却已经提前开口,同声翻完了。

然后几乎在盛田昭夫刚问完,韩婷就翻译了回答:“严先生说他是技术人员,只负责实现创意,非常抱歉。”

盛田昭夫一愣:“你们公司没有创意部门的吗?简直不可思议,一个没有专业创意部门的娱乐电子产品公司,怎么可能可持续发展。难道这几个灵光一闪的点子用完了,就吃老本?”

韩婷依然以只落后盛田昭夫三个词的速度,把他的话大声翻译了。偏偏韩婷的声音很悦耳,还让人无法生气。

老板顿时有些尴尬,给了旁边具体负责投资核算业务的下属一个严厉的眼神,似乎在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对曰本人可能的感兴趣点预先做好准备工作。

然而,他的下属也很是为难。

谁都没跟曰本前沿的电子公司打过交道,谁知道他们最关心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呢?

就在此刻,顾骜越俎代庖开口反驳了,直接使用的日语:

“盛田昭夫先生,请恕我不敢苟同您的观点——四年前史蒂夫.乔布斯创立苹果公司的时候,也没有专门的创意部门,难道你就因此觉得苹果-II电脑不好用、不够酷么?

硅谷有大把这样的消费电子产品公司,并非只有曰本企业的闭环模式,才是电子娱乐企业唯一的可持续发展模式。开放,并不等同于不可持续。”

“开放,并不等同于不可持续?”盛田昭夫咀嚼着顾骜的名言,觉得颇有意味,甚至都忘了反问顾骜为什么会日语。

第75章 自己送上门来挨宰

“严先生,贵公司在设计‘雷电战机’的时候,对于显示效果和节约内存之间的平衡,是怎么个评估决策过程呢?”盛田昭夫逮住看上去比较技术宅的严磊狠狠进攻,他知道要评估出对方的真实实力,一定要从这个突破口切入。

技术宅总是最不会说谎的。

而刚才的初次交锋,已经证明顾骜是个不好忽悠的,见多识广,所以要尽量避开。

同时,顾骜的身份是股东,他也不可能每个问题都为严磊代劳,那样容易穿帮。

所以他只在最危急的关头,恰到好处地扶一把,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坐看盛田昭夫乃至其他曰本电子业行家吊打严磊了。

“盛田先生,这是商业机密,恐怕不太适合说太细吧……”韩婷好歹还有充分的开口机会,所以她想尽办法斡旋,拖延时间,并且让己方的拒绝回答看上去更加合理一些。

盛田昭夫摇晃着食指:“不不不,这可不是想打听贵公司的商业机密——这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我们只是从制度建设层面复盘一下,不是么?

是中信信托请我们来评估这个投资项目的未来潜力的,我们当然要弄清楚贵公司是懵到了运气突然暴发,还是真有底蕴的厚积薄发。”

松下幸之助、稻田和宇川会长,则一片看好戏的样子。

老板在旁边,渐渐有些看不下去了。

要是被曰本人证明“中信第一次发港币信托债,结果投中的所谓潜力企业,只是个靠狗S运蒙到的暴发户”,后面的日元债还怎么发?

曰本人下飞机之前,双方传真里初步涉及到的额度,可是包括了仪正化纤100亿日元、宝钢200亿日元的融资。样板工程考察砸了,300亿日元债就遥遥无期了,起码再多花一年的时间、慢慢为中信积累商誉。

他借着盛田昭夫和韩婷吸引了日方全部注意力的当口,借口要去洗手间,拉了一名下属躲到一边。

那名下属是负责投资项目的成本控制与审计的,级别也不低了,是中信信托财务部的副部长,姓杨。

“小杨,你怎么搞的?我让你把这边的接待人员全部安排好,一定要把有能力的一面完全展现出来,怎么最后推到前台跟曰本人谈笑风生的都是这么一群榆木脑袋?”老板的话已经很重了,疾言厉色。

杨部长也40多岁的人了,闻言很是委屈:“老板,我也是没办法。当初审计合资公司成本的时候,发现了这里的技术外包很严重,目前一年半载虽然有好产品,但未来久了难免不会被港资的设计方卡脖子。

所以我就千辛万苦调查了技术来源,挖了严教授和一批骨干技术员过来。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能干实事儿却不会吹牛。我们安排的解说员也跟他们聊不到一个频道上,所以……”

老板勃然大怒:“这是不会吹牛的事儿么?我看那个严磊就只会编程序和按规划要求设计电路板!他自己哪来的设计思想?理念?创意?你就是这么控制成本的,为什么不多花点大钱把提供创意和理念的人搞定!

现在曰本人就是觉得会编程会布电路板都不值钱,这些曰本人自己的同行全都会!但他们缺的就是划时代的创意和设计理念!所以赚不了这个钱!我今天要是证明不了我们合资后的公司还能源源不断提供这种创意和设计理念,曰本人会怎么看我们的可持续发展性?”

杨部长不甘地说:“我……我知道这家公司很多创意都是小顾同志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也可能是临时拍脑袋就想出来的。为这种拍脑门就能得到的不值钱东西投入太多成本,我怕审计核算不过去……”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把你那套‘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的歪脑筋统统砸到狗脑子里,先想想怎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吧!我看小顾倒是很爱国,很想帮衬,但他现在身份不合适,开口的机会少。唉,都是你们这些小家子气,就知道背着我省省省!好像省钱能省出大生意来!”老板长叹着训斥。

“对不起,我这就去想办法。”杨部长如蒙大赦。

然后他一边琢磨如何进一步拉拢顾骜、如何给顾骜让利更多好处,以换取他多斡旋几句。

同时,杨部长内心也恨死了曰本人的浮华:“哼,腐朽的小曰本!都堕落到不追求技术和生产力了,反而追求什么‘设计时尚’、‘新潮好玩’!狗日的时尚好玩!

这种东西拿来能造原子弹吗?能造导弹卫星吗?能富国强兵提升人民物质生活享受吗?居然把这种东西当成最值钱的元素来追求,看来小曰本走下坡路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愤懑归愤懑,但曰本客人觉得这些东西值钱,他就只能低头去跪求顾骜高抬贵手了。

杨部长逮了个机会,把顾骜拉到一边。

杨部长先赔了个笑脸:“小顾同志,来跟小熊猫歇口气吧。”

“不了,跟盛田和松下社长谈笑风生久了,口渴,越抽喉咙越疼。”顾骜摆手推拒。

杨部长连忙一跌脚,故作感同身受状:“瞧我这没记性,呐,那你先喝口茶润润喉。”

说罢,他几秒钟内就从随员那儿变来一个保温壶,殷勤地说:“顾少直接拿壶喝吧,这本来是泡着给首长留的,明前龙井,没人拿壶喝过。杯子我怕您嫌不干净。”

顾骜拿来漱漱口:“杨部长,下次年关的时候请客,不拘冻顶乌龙还是铁观音都好,半发酵的茶,也没个新陈。龙井是喝个新味儿的,今年的茶再过几个月都要上了,谁还喝去年的明前。”

杨部长陪着笑问:“听顾少的口气,对茶很懂嘛,是江南人?”

顾骜开玩笑地随口瞎扯:“我祖籍会稽嘛——从刘邦封越王勾践七世孙‘无余’为‘顾余侯’,改爵为姓,世世代代都没挪过地方。”

“得,那以后不在你面前卖弄龙井了,下次想办法请你喝冻顶乌龙。”杨部长陪着笑,总算是觉得把对方捧舒服了,

“顾少,您看盛田会长这样咄咄逼人,韩小姐也支撑不住啊。我也了解过,她好歹算是提携你出道的恩师,你就不多帮衬着点儿?”

顾骜皮笑肉不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嘛。曰本客人是希望看到公司经营高管层面自身对公司的‘持续造血’能力,我一个早期股东,就算懂点儿什么,经常能灵光一闪,这也不叫‘制度建设性的能耐’,你说是不是?”

杨部长一咬牙:“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没意识到创意和设计理念的价值评估,给顾少评低了。要不咱就说,还有一手补充协议、可以用一部分分红权,换取顾少长期为公司提供战略规划的咨询服务……

总之您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我们立刻把文件伪造了,哦呸,也不叫伪造,是临时补一个、将来也会有法律效力的。您觉得怎样能让曰本人觉得公司有前途,就怎么来。东西我来起草我来提议,一切责任我承担。”

杨部长这是被大老板的怒火吓怕了。

他知道,要是为了一笔才占后期发债2%的小生意上的蝇营狗苟,就坏了大局,老板非得让他的职业前途就此到头不可。

顾骜诚恳地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也不是要你什么东西,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能帮你临时想一下,如何设计一套机制,才能让曰本人觉得这家公司的创意是可持续获得的……这样吧,我们亲自去跟老板当面说。”

顾骜可不想给传话的人留下把柄,将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顾骜是趁人之危呢。

于是,他们胸襟坦荡地来到老板面前。

过程略。(不太和谐)

老板当即紧紧握了握顾骜的手,拍板道:“小顾,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的人品。”

……

“原来你们有那么长远的技术远期发展战略规划?”

“目前是觉得基于8080芯片的游戏机不适合做卷轴画面的游戏机、因此要充分挖潜对显示刷新帧率要求不高的游戏品类?”

“后期还想做些什么呢?哦,商业机密?也对,是我们问得唐突了,确实涉秘了……”

“看起来,你们想得很远,至少未来3年,甚至是两代CPU的迭代推演都想到了。难怪汉乐电子的预期收益会如此之高呢。”

“什么?这些资料当初都是作为给中信信托的投资计划书的一部分、展示过了?原来如此,看来中信的评估真是很专业,硅谷那些投资电子企业的知名投资人,也不过如此呢。我们对中方筛选项目的审慎程度更有信心了。”

顾骜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嘴炮火力全开后,场面登时逆转。

从盛田昭夫,到松下幸之助,几个老辣的日方大佬,无不承认顾骜说得很有道理。

旁观的老板捏了把汗,赶紧宣布半天的考察结束,先招待曰本客人吃饭。

“真是不好意思,聊了那么多计划外的问题,都快下午两点了,可不能让松下前辈饿肚子呐。”老板亲自跟松下幸之助握手,请大家上车,去香江的半岛酒店招待。

“不妨事不妨事,活到老学到老嘛,我们今天在飞机上就吃过早茶了,不饿,不如把下午的份儿一起考察完,午饭晚饭一起吃好了,也省得下午再跑。”松下幸之助体格非常硬朗,丝毫看不出86岁的衰老。

一行人又里里外外考察了一圈,所有的建设性构想提问,也都得到了顾骜颇有前瞻性的回答。最终,所有人满意离去。

“小顾,一会儿你坐第二桌的主位,跟小韩一起,招呼好松下和盛田两位贵客。”临上车时,老板亲口吩咐顾骜。

老板本人要坐第一桌的主位、亲自招待两家财团的负责人。所以把日系电子企业会长的招待权,就交给了顾骜。

而这本来并不符合安排。

“这……我人微言轻……”顾骜推脱了一下。

“你刚才的表现我都看到了,就这么说定了。曰本前辈很想跟你交流呢,就这么说定了。”老板的话不容置疑。

第76章 可别抱错了大腿

“松下前辈,我敬你一杯,来,这是我国著名的茅台,虽然度数有点高,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头疼。这一杯才20克,一顿饭喝3杯是绝对没问题的。”

顾骜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特地给松下幸之助换上了最小号的酒杯。

劝一个86岁的老头儿喝酒这种事情,毕竟是容易犯忌讳的,不得不注意每一个细节。

而且他特地开了一瓶只有43度的特供型茅台,相对低度一些。

“好,今天这个酒该喝,后生可畏啊。”松下幸之助拿起小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他这60克的酒要喝一顿饭工夫呢,当然不能喝快了。

而顾骜则是一口闷。

随后是韩婷、盛田昭夫。这一桌因为都会日语,所以连翻译都省了,大家直接交流就好。

“顾先生日语说得很好啊,哪儿学的。”

“不瞒您说,我原先是外交学院的,一所我国专门培训外交官的学校。但我的风格过于鹰派了,容易让外国友人产生不友好的联想,所以学校就放弃培养我做外交官了。

我把自己合法赚到的奖金转移到了境外,做点小生意偶然起家的。说来真是惭愧呐。”

松下幸之助回想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在一个行业座谈会上,见过酸素株式会社的三井寿司社长,当时他可是说遇到了一个不世出的中方谈判俊才,很是强硬呢。顾先生,你怎么一会儿帮助中国的国企做事,一会儿又代表港资呢。”

顾骜连忙谦虚:“那是三井社长过誉了,这也是国情嘛,很多事情,国家缺少懂外面世界、能和外部世界打交道的人才,所以哪怕道德上比较自私利己的人也要弃瑕取用。香江的霍爷,不也为了自己的利益,为国家做过一些双赢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是‘资本家’啊。”

顾骜这话就很嚣张了,那是在以霍爷自比。

不过,这却是眼下这个环境,最好的说辞。

一番暗流涌动,在台面下云波诡谲,场外人却只看到谈笑风生。

一个跟着老板来的新华社记者,给第一桌拍完照之后,过来这儿请示:“顾先生,请问现在方便给你们合个影么?”

顾骜立刻用日语翻译了一下,两位外宾客气地答应了。

松下幸之助兴致颇高地开玩笑:“看来又要上你们的报纸了?听说前年我跟伟人那张照片,就上了头版。”

顾骜很想说:那是因为伟人,不是因为你。

今天这张照,能上就不错了,头版是绝不可能的。

摆拍完之后,女记者又过来请示:“请问松下先生,您刚才提到的‘我现在才相信,顾先生的谈判手腕,不亚于我当年与飞利浦时’这句话,我们可以用到社论里去么?”

松下幸之助一愣,随后大笑:“当然,这是新闻自由嘛,在我们曰本,政府是从来不会审差出版物内容的,只有行业协会来查。”

听完松下的亲口承认,女记者对顾骜的肃然起敬程度,也愈发强烈了。

这可是被称为经营之神的男人的赞誉啊!多大的背书!

社论一写出来后,顾骜哪怕现在一分钱家产都没有,恐怕都能被国内那些正在拜读《松下幸之助传》的小企业主们,高价请去谈判斡旋卖嘴皮子吧。

只可惜,现在人家颇有身价,只有外交部和外资委用得起这张嘴了。

宴席宾主尽欢,松下三杯喝完后,相对年轻力壮的盛田昭夫则不吝拉着顾骜继续对饮,聊了很多生意上的细节。

“顾先生,贵公司有没有考虑过,在曰本方面的经销渠道,更多依赖一下我们索尼的网络呢?我可以给你们在经销扣率方面的额外优惠。

你知道的,索尼跟你们不存在竞争关系,任天堂南梦宫才是你的主要对手,我们不会发展自己的游戏机业务的。而索尼的随身听铺货渠道网络,绝对与你紧盯的新潮消费人群高度吻合……”

盛田昭夫一脸人畜无害地劝诱。

他说的其实也不算谎言,历史上索尼第一次对游戏机产业感觉到觊觎,已经是曰本游戏机厂商占领美国市场之后了。

因为索尼对于街机这种模式是毫无兴趣的,他们不卖公共娱乐设施,只卖个人和家庭用品。

而日系街机再火,也仅限于街机,是无法攻入家用机市场的——至少在1983年雅达利的江山崩盘之前,正常人都是看不出哪怕一丝希望的。

所以雅达利不死,盛田昭夫就会一直怂下去,念头都不敢动一动。

曰本人对于工作和创业目的的“专一”那是非常极端的。

“好,那就祝合作愉快了,盛田会长能帮我们卖出去多少,一年内我们都可以给20%的零售扣率。一年后嘛,根据产品的行业平均利润率变化,再调整好了。我要是答应得太爽快,其实反而是没有诚意。”顾骜代替韩婷答应了。

韩婷还有些担心,毕竟她不知道历史,怕索尼摸熟了渠道特点后有别的想法。

顾骜当众坦荡地解释:“韩姐,不要想多了,我们相信曰本企业家都是很有专注精神的,连盛田社长这种一辈子只专注一门生意的人,都被人说‘不专一’了,他们不可能做得更过分的。”

韩婷听得暗暗咋舌:“一辈子做一门生意还不专一?那还有更专一的么?”

旁边的随员、新华社拍照的记者,但凡听到这个趣谈,都觉得匪夷所思,韩婷倒是帮他们把问题问了。

“当然是觉得世世代代做同一门生意才专一了。”顾骜理所当然地回答,似乎很了解敌人,

“曰本毕竟没有科举时代,所以他们的阶级是固化的,没有上升通道,也就容易一辈子沉淀下来琢磨一件事儿,这叫工匠精神。我去京都旅游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一朝古都、千年老店。

比如盛田会长家,据我所知,祖上15代都是‘子日松’酿的经营者。作为长子,他本来是要继承家里酒厂的。后来开了无线电厂,还被人说不专注呢。”

真要算算历史的话,盛田昭夫这厮家里,从相当于国内明朝中期就开始酿清酒了,比泸州老窖的“国窖1573”还要老窖。但人家愣是继承了一口500年的老窖,丢给他弟弟去经营,自己顶着骂声搞了个收音机厂起家。

韩婷虽然了解过曰本人,但还真没关注过这些细节,听了不由啧啧称奇。

曰本人在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儿方面,确实是怪物啊。

“顾先生果然很了解我们呐,来这一杯就敬理解。”盛田昭夫礼贤下士地主动敬酒。

酒宴到了高潮,几个港商代表也过来凑热闹,顾骜老远就看到了邵爵士和包船王——他们俩人是认购了这次中信为汉乐电子所发信托债的债主,如今在香江举办宴席,他们当然也要来曰本客人面前现身说法一番。

强调“买了老板的中信债之后,利息多么稳定,风险多么小,钱拿去后投的项目多么令他们放心”。

这么多大老板跟顾骜寒暄,自然又引来一阵镁光灯。

……

在半岛酒店伺候了日商和港商两天谈判后,韩婷便得先回沙角工业区了。

厂子才刚刚草创,很多事情都离不开,需要她亲自打点。

而开发区的几个领导,也就是黄区长、乔主任、麻局长,也没有资格继续陪同曰本和香江客人,必须回内地办公了。

这两天,他们也都在远处以背景板的姿态,围观过了顾骜的表现,那叫佩服得一个五体投地。

本来他们只是觉得韩婷、顾骜靠的是“首义者赏”,喝到了接受中信信托债融资的第一口水、被竖了标杆当旗扯,所以才受到如此礼遇。

可当他们看到曰本财阀、香江大亨们,在顾骜面前也都是平等论交、深入交流,还每每觉得顾骜的话颇有启发远见,那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外宾是犯不着演戏给面子的,那就说明顾骜是真滴牛、脑子真滴有干货啊。

“一路小心,整个厂子就靠你独当一面了,我这边谈完之后,就直飞沪江了,不会再来看你。”临别时分,顾骜慎重地关照了韩婷几句。

“放心吧,在曰本的时候我不也一个人撑过来了,开发区至少没有黑-邦呢。”韩婷很是自信。

而乔主任和麻局长赶忙过来在顾骜面前邀功卖好:“顾董放心!在开发区那一亩三分地上,韩总有什么料理不了的事儿,尽管直接给我们打电话!我们给接专线,绝对第一时间处理,要是拖过夜你尽管往上面反映!”

他们已经把顾骜当成粗大腿了,趁着顾骜还没飞黄腾达先抱一抱。若是将来顾骜还肯来开发区多开几个厂子,他们的政绩还不是跟着往上飙。

“那就拜托各位了。”顾骜目送一行人上路。

据说,麻局长回到沙角开发区后,当天就连夜加班,重新把筹委会的施工计划拿出来,好生梳理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加速进程的点。

结果还耽误了接儿子放学。

他儿子灰头土脸回家后,对此很是怨言:“爸,上班的事儿这么急干嘛,早干晚干不都一样。”

“早一点搞好,咱就早一天巴结上顾董。不然看着他一直从香江那边拿货,咱还怎么跟乔主任抢露脸机会。”

“顾叔真这么厉害?难道比李伯伯还厉害么?”

他儿子当然与所谓的“李伯伯”不熟了,他只是跟着麻局长,在去年年底某一次沙角开发区的港商接待活动中,见到过一面李嘉诚。

“李伯伯”听说他家也是潮-汕老乡,才算是建立了些微点头之交。

在他儿子眼中,世上最牛逼的大富豪就是“李伯伯”这样的香江大地产商了。

“不能这么比,”麻局长笑摸儿子的头,“目前比钱,李伯伯当然比你顾叔有钱得多。但李伯伯都多大年纪了,你顾叔才多大,十年之后,李伯伯恐怕就最多打个平手;十五年后,那是定然远远不如的了。”

第77章 保守疗法

韩婷等人走后,顾骜继续斡旋于松下幸之助、盛田昭夫与邵爵士、包船王之间。

每天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为童老板的信托债大业奔走绸缪。

这一次,看起来颇有希望毕其功于一役。

童老板的其他手下,也已经加急准备各种文件了,看来发债大业很有希望在两三天内正式签订。

这天,已经是1月19日了,星期六,是顾骜来到香江后的第四天。

曰本客人很多都年纪大了,周日是需要休息的,并不参与谈判,所以顾骜也可以松一口气,想想看明天自个儿去哪里单耍逍遥一天。

傍晚时分,结束了谈判工作,回到半岛酒店的客房后,深夜时分,电话突然响了,还是个国际长途。

话筒里传来了萧穗的声音。

顾骜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忙于谈判,又省国际长途,不愿意跟女朋友煲电话粥,所以小姐姐耐不住寂寞了,连忙温言劝慰。

“穗子别急,我这不是天天跟外商谈判累得很么。又不想浪费你的国际长途费,最多三天,我就跟外景剧组来沪江了,到时候陪你一个寒假。”顾骜先脱口而出说了早已想好的安排。

“我……我不是怪你,一周没联系算什么,我又不是那种黏人的女人。”萧穗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都不好意思说了,是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出了好多血,我怕,不敢在国内检查,你能帮我用‘《沪江滩》编剧’的身份,弄个来香江的商务签么?我想找个隐秘的私立医院治疗。”

顾骜嗡地就头大了:难道是怀上了?

在美国的时候,两人确实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毕竟当时被美国人的窃听监视,顾骜也不好表现得忙乱仓促。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女方是第一次,希望给对方留下个最完美的回忆,自然不想用套。

不过回程在东京、香江屡次欢恏的时候,顾骜可都是做了保护女方的措施的,要么就射后门。

后来,两人熟了之后,复盘了一下日期,以顾骜的常识,觉得稍微有些临界,但问题应该不大。

但萧穗说她有些血块,难道是因为个人体质,又早期流掉了?

顾骜果断地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穗:“三四天前就发现了,但我一直咬牙撑到今天期末考试结束。”

顾骜很有担当地说:“那你现在身体怎么个情况?我马上帮你搞定签证,要我回国接你么?”

萧穗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不用,这里会有人送我上飞机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我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最近安眠药又吃多了,所以自动早期掉了。但我去图书馆偷偷查了些资料,怕掉不干净,所以要来香江再仔细看看。”

“早就让你少吃点安眠药了,学习写书没灵感也好,神经衰弱也好,要靠换脑子慢慢调理的,嗑-药怎么行呢。”

顾骜轻轻埋怨了一句。

他是知道萧穗的病史的。

在认识他之前,萧穗还在蜀都军区文工团跳芭蕾时,就因为被人背后骂女流氓、不堪受辱而有过嗑安眠药自杀史。虽然救回来一条命,但留下了镇定剂过量的后遗症。

加上搞创作的艺术家因为灵感枯竭而熬夜、睡眠障碍,需要镇定剂帮助,那都是常态了。

萧穗红了,成了知名美女作家后,一边念书一边创作,这种情况就更严重。

上次顾骜找到她时,她通宵一周搞出了《沪江滩》的剧本,正是整个人生理紊乱得很的时候。回国后还要补上因为出国耽误的学业、准备期末考试,所以就嗑安眠药掉了。

这种情况,临床上应该算受精卵刚刚着床,子宫就脱膜了,所以胚胎还非常微小,对女生身体的损害是最小的。

“我也想事业上更有成就,好更配得上你么,你每天要为那么多国家大事操劳,还成就了那么多大事。我想为你做更多的……”萧穗最后的告白,语气有些无力和哽咽。

“都别说了,立刻买机票,签证我想办法托人搞定——我直接让邵爵士的名义出邀请,跟你再聊聊合拍片的剧本,海关绝对当天放行!”顾骜霸气地宣布。

在这个出入境如此艰难的岁月,顾骜却可以用“聊剧本”搞定一切。

而几十年后的同行,用“聊剧本”这个借口,最多把女人从同一家酒店的一间客房调到另一间客房而已。

逼格高低立判。

……

第二天,周日。

顾骜亲自开着宾士去启德机场接人,先把萧穗接到自己在香江的公寓,休息换洗一番,吃些汤水点心,然后就送到私立养和医院。

80年国内几乎没有私立医院,城市居民只要是有单位的,看病都能报销,所以都要走公账。就算开私立医院,也没人看得起。

但公立医院最大的弊端,就是接受审查比较严,防止套取药物,病人也就不存在隐私了。

这也是萧穗不敢托人的原因。

而香江的各大私立医院,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这里收费极为昂贵,但既然是100%自掏腰包,谁看、怎么看基本上都能保密,医生也不在乎病人身份,更不敢多嘴。

养和医院是香江最典型的娱乐圈明星处理私事的医院,顾骜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邵老板的小妾后,对方推荐的——因为无线和邵氏影业旗下,每年就有数以百计的艺人来这里勾当。

“不要紧张,这里的医生都不知道你是谁,更不会乱说的。”送萧穗上B超床之前,顾骜还握着她的手,给她信心。

握着顾骜的手,她才安静下来:“我真傻,早知道当初事后吃一片药就好了。”

顾骜:“往前看吧,幸好都要放寒假了,我好好陪你,养上一个月。”

萧穗娇羞地抽回手:“又不是坐月子,哪有那么弱了。”

一旁那个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女医生,把B超膏涂抹均匀,照了半晌。

这个时代的B超已经有了,但成像的显示屏非常烂,不是那种液晶显示器,而是跟初中物理课上用的示波器差不多,非得经验很高深的医生,才能看得精确。

看完后,女医生边写医嘱边说:“还好,没有多少血块残留,不用清宫,给你开两片药。看情况吃吧,如果不觉得恶心了,不吃也行。这几天适度加强营养和运动。

爬爬山什么的——最好上山坐缆车,下山走路,还有就是跳绳,能自然排除干净就最好。下一次例假之后再B超复查,确认有没有排干净。”

“还有什么别的运动方式么?”萧穗不放心,多追问了一句。

女医生把老花镜抬了一下,用余光看了看萧穗,又看了看顾骜,戏谑地说:“那事儿也可以做,不过一定要戴套。”

“她才刚流掉,这种事情伤身的吧。”顾骜一阵理解不能,居然脸红起来。

医生真是一种冷血生物,什么事情分析起来都超冷静。

“要科学,不要迷信,”女医生傲然分析,“她是早期自然流出,不是人为刮的,不能拿刮的理论去套。她现在的情况,只要你不射进去,一切能促进子宫收缩的活动,都是有利于健康的,帮助排异。

当然,最好是采取女方坐在上面的姿势,另外,还要尽量配合吃奶。女性在被婴儿吮吸RF的时候,是会有本能宫缩的。这本手册你可以拿去看看,尽量模仿一下婴儿的吮吸口技,或者回忆一下小时候自己是怎么吃奶的。”

说着,医生顺手丢给他一本《辅助宫缩手法指导手册》。

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指导如何让女方的下面抽搐并喷掉某些有害健康液体的医学书……(这是正经的医学书,因为里面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啪,非常全面。而且只教如何排出有害液体,而不教正常的、有益健康的液体)

一张张的彩页,简直是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细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香江的男女科顶级私立医院,服务态度还真是人性化啊……

顾骜阵阵无语,偏偏还无法反驳。

幸好,医生的后一道医嘱,把他们的思绪拉了回来。

“另外,这位小姐,我建议您做一个全面的婚前检查,以及备孕体质筛查。根据你的病史,即使将来想怀,也可能需要长期的准备——镇定剂依赖症的女性,是有概率产下智力和神经系统发育障碍的后代的。”

“会影响生育能力?这次流掉就是因为这个吗?”萧穗一下子急了。

女医生详细地分辨纠正:“这次流掉是因为你着床期间持续服药,如果以后不服药了,着床是没问题的。我说的是胎儿质量和健康。”

“别急,那就补一个体检好了,现在这不都是猜测么。”顾骜看萧穗的情绪有失控的倾向,连忙安慰她。

也怪顾骜前世并不是文艺青年,所以对那些文学家艺术家的细节不了解。

其实按照本来的历史,萧穗本就因镇定剂过量后遗症,怕生出智障,最后选择了收养一个女儿。她17岁时就嗑安眠自杀过一次,那都发生在顾骜穿越之前了,根本不是顾骜可以改变得了的。

……

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了医院里,第二天一早,顾骜带着萧穗拿到了全面的婚检报告。

另一个专业负责检查科的女医生,郑重地宣布:“这位小姐,一般正常人备孕需要提前半年控制敏感药物的摄入,你这个体质非常恶劣,镇定剂后遗症反应很明显。

我们建议你将来准备怀孕时,至少提前2年停用一切神经抑制类药物,然后再来复查一次,确保各项指标正常。当然,我们无法保证,你停用2年就一定能恢复正常。另外,你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也没有任何两性方面的疾病。”

萧穗如遭雷亟,浑浑噩噩地被顾骜搂着走出医院。

“我不许你再吃安眠药了!以后不许熬夜,睡不着也眯着,放点儿轻音乐,写不出东西就不写吧。”回到车上,确认附近没人后,顾骜严厉地命令。

“可我不是你的花瓶,创作生命和孩子对我同样重要!再说我们都还在念书呢,就算要孩子也是毕业后再想。我趁着年轻、艺术上高产,再嗑三年写出些杰作来有什么不好?!

大不了等你真心彻底爱我、准备娶我之后,我再停药两年好了!”萧穗无力地哭诉,双肩耸动幽幽抽泣。

顾骜严肃地反驳:“我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你自己的健康。你没听刚才医生说,长期镇定剂过量会导致神经衰弱、加速衰老的嘛。”

萧穗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顾骜,确认了顾骜的眼神是真实的。

顾骜确实是在关心她本人的身体健康,而不是她适不适合生。

在1980年1月,距离国家的计划SY政策提出都还有几个月呢,国人在这方面是非常保守的,“传宗接代”的封建欲孽非常顽强。

而顾骜是受后世先进教育成长起来的观念,所以他脑子里没什么“香火”观,那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没有。

“老公,是我对不起你。”内心愧疚的萧穗扑进顾骜怀里,彻底嚎啕大哭起来。

第78章 少壮派

1月21日,星期一。

半岛酒店,彩带飘飘,没有鞭炮。

一个巨大的横幅在酒店正门前拉开,写着“热烈祝贺三井、住友财团认购中信信托首笔日元信托债承销权签字仪式顺利举行”。

酒店顶楼的大会议厅里,各国记者云集。

从新华社等国内媒体,到《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乃至其他各国的顶级财经类媒体,都派来了采访人员。

长枪短炮,吭哧咔嚓响个不停。

这种新闻,普罗大众是不会关心的,但经济界人士绝对关心,所以哪怕只在全球有100万人看到这个事儿,也不能说事情就不够大。

正如《华尔街日报》只有几十万份订阅量,但它的影响力会比数千万级的黄色小报低么?不可能的。

因为订了《华尔街日报》的人力,有20万全世界顶层的老板、高管和投资人。这20万人的影响力,可以超过全球排在最末尾的40亿穷困屁民。

此时此刻,半岛酒店顶层会议厅里正在发生的,就是这样一桩虽算不上热闹,但绝对够档次的历史大事。

三井财团的稻田会长,亲笔签下了“宝钢一期续建工程200亿日元专项信托债”的承销权协议。

住友财团的宇川会长,也以同样姿态签了“仪正化纤一期工程100亿日元专项信托债”。

随后是中方的中信信托童老板,分别在两份日方签完的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新中国的第一枪日元信托债,在此刻成功打响。

而且非常让人欣慰的是,日方并没有收取比同期银行存款更高的利息。他们此前关注的,仅仅是项目前景、确认中方挑选项目和管理资金方面的眼光和管理能力,然后就认购了。

最终收取的5年期年利率,只有6%,这在1980年是绝对的低息。

(注:这里澄清一下,改开初年曰本人送钱还是比较慷慨的,有无息、低息。跟后来曰本经济恶化后,右翼仇华转移内-部矛盾时期,要分开看待。当时日方最大的阻力和担心,是怕钱没用到刀刃上。《历史转折中的邓伟人》这个纪录片里,就直言不讳提到过:

79年宝钢项目的建设早期,中方存在奢靡浪费的问题,也就是借来的外资大手大脚乱花。后来日方就暂停了后续融资,等中方82年整肃经济问题、立了一堆新法,加强监管后,才重新给钱。这不是我说的,大家可以自己去看央视的片子。)

因为顾骜这个样板工程的蝴蝶效应,以信托债模式引进外资、帮助国内建设的历史进程,便就此提前了一年多。

本来要停工待建至81年的仪正化纤、停工待建到82年的宝钢,都因此提前复活。

更重要的是,提前总结出了搞信托债的经验和样板模式。

站在国家外资委的角度,或许一两年内,全国范围内都没有比这个更大的政绩了吧。

萧穗站在顾骜身边,见证了这个历史的一刻。她是靠顾骜弄来的入场券,以观礼嘉宾家属的名义进场的,一身得体的礼服,倒也不扎眼。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男人原来如此伟大,不仅仅是自己赚钱,而是为国披荆斩棘,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空。

“你好厉害,好伟大,我能写你的事迹么。”萧穗内心的艺术家气质又爆棚了,有一股亲眼见证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豪迈感。

那一瞬间,她觉得有一些不真实感,但更多的是迫切想跟着这个男人,像信徒一样记录他的一切,做他的红颜知己和谈心记录者。

而其他一切都是多余的,甚至只会带来累赘,让她感觉到自己肉身的沉重,无法跟着那个高洁的灵魂一起升上俯瞰众生的天堂。

“累么?昨天还刚刚去医院了,非要吵着来观礼,要不到旁边歇歇吧。”顾骜暖心的回应,把萧穗拉回现实。

“什么嘛!有什么累的,人家正激动着呢。”萧穗娇嗔着埋怨顾骜的煞风景。

肉身的小小病痛,根本不算什么嘛。

再说她也没吃药排异,昨晚完全是按照小手册上的指导,靠坐莲吃奶疗法保守治疗的。

两人在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趁着《华尔街日报》们的摄像机都对着主席台,然后就在摄像机们背后的死角偷偷打情骂俏。

这种刺激程度,倒也跟克琳顿总统在白宫的圆形办公室里、让莱文斯基蹲在办公桌底下含有得一拼了。颇能刺激女方感受到历史豪迈感。

嗯,说句题外话,比尔同志后来在独检斯塔尔的指控下,坚持认为自己说“我没有与之XX”这句话不算“伪证罪”。理由就是“我并没有与之互动,我只是端坐在总统宝座上,接受单方面的口舌服务而已”。而sexual-conduct在英语词典里是一个互动型动词。

……

典礼结束了,记者们和日方外宾纷纷退场。

顾骜也站完了配合中信的最后一班岗,准备告辞离开。

眼前剩下的工作,是去跟邵爵士、包船王商议回沪江的事儿——沪江那边的手续,包处长昨天给他打来国际长途,表示已经搞定了,年前首长就会再次去414度假,视察与沪江市旅游部门定下的“半年之约”,届时能亲笔题词。

然而,就在顾骜准备离场时,大老板童先生却喊住了他。

“小顾,你等一下。”

“老板,还有什么吩咐么?”顾骜恭恭敬敬地请示。

童老板看了一眼萧穗,和蔼地笑问:“小小年纪,已经交了女朋友了?”

顾骜委婉地措辞:“让您见笑了——这位萧同学,是跟我一起去过美国的歌命战友,我们确实相互吸引,就……”

“诶,我不是来拷问你的。”童老板摆手制止,随后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金笔,似乎正是他刚才跟稻田、宇川会长签字时用过的。

顾骜一阵错愕,童老板却和蔼地笑了:“别紧张,这支笔,是30年前,我第一次去大会堂赴宴时,首相送我的。那一天,我也跟你招待松下、盛田会长时一样,坐的是第二桌。首相问了我的年纪,笑称我是‘少壮派’,送给了我这支笔。

如今看着你斡旋外宾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勇于任事的样子。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你们才是新一代的‘少壮派’。我就转送给你吧,希望你好自为之。”

顾骜一阵受宠若惊:“这……这是***留给您的纪念,转赠恐怕不太好吧。”

童老板大气地说:“我的纪念多着呢,唯有这一支,它应该永远留在少壮派手上。我希望三四十年之后,当你发现有前途、又肯为国任事的年轻人时,可以继续传下去。”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顾骜谨慎地双手接过钢笔,然后目送老板离开。

萧穗如在云端地旁观了这一切,觉得自己被一种强烈的与有荣焉包围了。懵逼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老公,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笔?”她用可怜兮兮而又热切的眼神恳求道。

还一边用胸晃着顾骜的胳膊,比抖音上求买西瓜的女人还温柔委屈。

凡是从那个不可描述年代走过来的人,多多少少是有点个人崇拜的心结的。

“摸吧。”顾骜大大方方把钢笔伸给她。

萧穗哆嗦着缓缓伸出手,刚刚接触到笔,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然后拉着顾骜直奔洗手间。

“你干什么呢!进女厕所还不放手!”顾骜眼看着被拉到女洗手间门口,赶忙挣脱了女朋友的手。

两分钟后,不知道搓了几遍肥皂的萧穗,终于举着一双刷得白生生的手出来,摸了一下顾骜的钢笔。

相信洗手间里要是有钢丝球的话,她肯定会拿钢丝球洗手的吧。

“这可是伟人用过的东西啊,拿过之后一个星期都不能洗手了。洗澡都得在手上套塑料袋。”一些不合时宜的乱入思绪,纷滚滚地在萧穗脑子里乱窜,最后才强行把那些错误思想压下去,眼泪却夺眶而出。

不应该搞个人崇拜了,但老公就是好牛逼,无解肥。

旁边还有好几个参加签字仪式的香江女宾,中年的年轻的都有,从洗手间里出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萧穗,浑然像看精神病人。

“有毛病,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陆菜真是没见识,金笔就激动成这样。”

萧穗顿时炸毛了:“你懂什么,这可是……”

“诶,国家机密,别说了。”顾骜一把捂住萧穗的嘴,扯着她离开。

萧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过却是欣然接受了顾骜的霸道拖走,内心还骄傲得很。

“反正老公就是厉害,那么多大人物都看好你。老公说什么都是对,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她扭糖一样痴缠着不放,内心美滴很。

顾骜拍了拍萧穗的翘臀,以儆效尤:“好了别闹了,中午跟我一起去跟邵爵士包船王吃个便饭吧,可不要失礼哦。昨晚包处长电话里通知我的消息,我还得转告一下他们二位呢。明天我们就启程回沪江。”

“嗯,不会的啦,以后绝对不给你丢人。”萧穗完全如小鸟依人状,沉浸在予取予求的被征服感中。

第79章 千算万算没算到逆天改命

“顾少你说的是真的?伟人真的愿意亲笔为‘兆龙饭店’题词?”

午间便宴的饭桌上,包船王听闻顾骜带来的喜讯后,激动得站了起来,紧紧握住顾骜的手。

“包董不要激动,我何德何能,这事儿也不是我促成的,不过是帮人带个话而已。”顾骜连忙澄清真相,

“首长跟沪江市的旅游部门,去年7月份戏称定下了‘半年之约’,说到期要回来检查特供招待部门的开放情况的嘛。如今正好是年前休假疗养的时机,我们外资委的领导,也是确认了首长的疗养行程,才趁机提出来的。”

以顾骜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进言,其实哪怕是包处长,那都差得远呢。

这事儿最后把话传到最上面的,至少得是副主任,甚至可能还要谷主任带路引见。

“太好了,太好了!能让伟人为家父亲笔题词,家父一定会非常开心的。我明天就申请私人航线,送家父一起去沪江!咱都是明州人,年轻时就是在沪江创起的家业,一把年纪了,也想落叶归根回去看看的。”

包船王摩拳擦掌了许久,浑然不像是一个有200多亿资产的大富豪,而是一个纯粹的赤忱孝子。

他父亲包兆龙老先生,今年已经85岁了。按照本来的历史,还有2年多的阳寿,而原本伟人为饭店的题词,一直拖延到了83年9月,所以老人家没能在生前看到,后来包船王一生颇引以为憾。

从这个角度来说,顾骜的牵线搭桥,也算是为包父在活着的时候完成了夙愿。后来包船王自然会将顾骜引为忘年至交。

对一个有200多亿家产的香江首富而言,你帮他完成了他爹的夙愿,那借个几亿资金周转都不叫个事儿啊。另外,在香江这一亩三分地上,至少数年之内包船王的势力都会罩着顾骜。

哪怕顾骜在生意上与其他大佬形成了竞争,或者捞过界了,包船王怎么也得帮顾骜摆一桌“和头酒”斡旋一下。

比如,同桌的邵爵士,再看向顾骜时,表情就颇为阴晴不定。

本来么,他虽然与顾骜虚与委蛇合作了,但顾骜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跟香江方面合拍、或者倒腾版权,最后能得到的,无非是在内地或者另外搭几个外埠小地方的版权。

但有了其他高层的撑腰——也不光是如今的包船王,还包括中信的童老板——邵爵士不得不掂量掂量,让顾骜未来在香江传媒业自立门户的可能性了。

邵爵士不甘心看那俩人聊得这么热络,连忙插话:“原来首长是要亲自去沪江渡假疗养么?既然如此,小顾,我也陪你和《沪江滩》剧组走一趟,亲自去拜访一下。

包老弟,航线申请不易,咱搭一下你的专机,不介意吧。还有几套我们邵氏影业的拍摄器材,可能也要随机运过去呢。”

邵爵士口中提到的那些摄影设备,当然就是国内的海军装备规划所需要逆向剽窃的几款。

本来么,一部只有两个多月拍摄期的电视剧、每集投入预算才15万港币,根本不配让邵爵士亲临。

在无线台和邵氏,每年投入超过这个段数的作品,总得有十几部了吧。

但既然是有可能拜见到伟人,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即使是从来都觉得“慈善归慈善、生意归生意”的邵爵士,这次都觉得应该破例为《沪江滩》这个样板工程多投点钱了。

尽管他还压根儿没预见到这个片子会大火。

“六哥肯搭我的飞机,那是赏脸了,有什么不肯的,来来来,明天下午起飞,夜里入住414招待所,就这么定了。”包船王很是随和地与邵爵士干了一杯。

顾骜听了包船王的安排后,扫盲道:“既然已经开放了,414招待所就不叫原来的名字了,现在是西郊宾馆,到时候二位可能会与首长住同一家宾馆哦。”

两位大亨一听,这才有些不安:“跟首长住同一家宾馆?会不会不敬?”

“不会,首长是最平易近人的,是他亲口要求与民同乐、开放沪江所有特供的招待场所的。二位去那里消费,帮助宾馆多创汇,那是在帮助首长证明他决策的正确性,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要是414改西郊宾馆后,业绩不理想,那才是没面子的事情。港商肯来多花钱,高消费,则是证明了决策者的英明。

包船王马上懂了:“那没说的,顾少,萧小姐,这次去沪江,你们的消费包某全包了,我知道你们内地人要节俭,在领导面前奢靡是不好的。但是花我的钱,花得越多首长越有面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顾骜还能拒绝么?只能勉为其难帮包船王巧立名目乱花钱了。

午宴宾主尽欢。

……

顾骜中午稍微多喝了几杯,还是萧穗扶着他回到客房。

然而刚回来,半岛酒店的服务台就打了内线过来提醒,说是客人不在房间时,有国际长途来电找他。

顾骜连忙调取了前台的记录,发现居然是姐姐顾敏从钱塘打来的,不由有些诧异。

他连忙一个国际长途拨回去,姐姐用的号码似乎还是老爹厂子里的电话——若非钱塘制氧机厂如今是创汇大户、伊拉克那边的海外订单不少,以1980年国际长途机号的稀缺,还真不好配这个专线。

而老爹顾镛如今已经当了几个月副厂长,所以他的办公室里配了一部能打国际长途的。

一番冗长的人工台转接,顾骜终于打通了,电话先是老爹的秘书接的,顾骜问了之后,对方表示顾小姐在厂里,连忙帮他喊人。

“姐,你打我在香江的电话干嘛?我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非得国际长途说么。”

顾骜内心则是莫名觉得“这电话不是有毒吧”,前几天萧穗才打着国际长途求助,今天姐姐又来。姐姐跟杨信同学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能有什么破事儿这么急?

幸好,顾敏开口后让他松了口气:“不是我的事儿,我也是觉得挺匪夷所思的,所以跟你通报一下——你还记得史育猪么?当初你好像觉得他这人才能还行,想笼络他为你做事的。”

顾骜稍微回忆了两秒钟,就答道:“当然记得,这人也算个人才,有脑子,有胆子,就是长得面相太阴。他只要放弃对你的非分之想,咱还是可以弃瑕取用的。”

周星星说过,一条内裤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怎么能不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呢。

史育猪如果能为顾骜所用,只要注意使用方法,绝对可以发挥效果,又不被反噬。

顾骜多了几十年的先知阅历,驾驭住还年轻的史育猪,不在话下。就算将来对方也成长了,顾骜相信他靠马风这个CPO也能驾驭住。

顾骜只要驾驭好马风,马风就能帮他驾驭住全中国所有人才。论忽悠凝聚团队的能力,普天之下没有出马风之右者。

“他犯事儿了,可能会坐牢。他是在特区被抓的,就这几天,要在深市公审呢,应该是投机倒把罪。我也是期末考试考完后,接到了有关部门发到数科院来的通报。本来我们还奇怪他怎么申请了提前期末考试,然后请假去了外地呢。”

顾骜闻言也颇为吃惊:“投机倒把罪?如今只是贩货的话,应该不算投机倒把罪吧,这都是国家允许了的,而且挺放得开啊。如果是自己逃税走S,那就是定走S罪了,不会按投机倒把罪的起诉来通报学校的。”

顾敏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应该不是贩货那么简单,而是捏造了假消息扰乱市场、囤积哄抬物价什么的,那就重得多了。你如果真感兴趣,可以去深市打听一下,现场听审么。反正你在香江,离得那么近。”

顾骜听了,也是颇为肃然。

按照这个月国家刚刚出台的《关于查处投机倒把案件的几个问题的联合通知》:

“投机倒把案件,主要由于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审查处理,但情节严重和重大投机倒把案件需要侦察的,交由公安机关办理。”

如果是散播谣言制造市场恐慌,就属于文件中说的情节严重,工商管不了,必须动用《刑法》。

因为在计划经济下,这是蓄意扰乱破坏国家的经济秩序了,判个3年都算轻的。

“行,那我还有一天多时间,自己开车去深市看一看。具体消息回来再和你说吧。”顾骜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转头吩咐萧穗:“穗子,你身体还没养好,在酒店里好好休息。我去一趟深市,明天中午绝对回来,不会耽误搭包船王的专机的。”

萧穗关切地问:“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么?”

“也不是很重要,一个认识的人,但绝对没有交情,去看看。”顾骜拍拍萧穗肩膀,以示安慰。

然后他就先给乔主任、麻局长等人打电话,打探消息。

仅仅几分钟,乔主任就帮他打听到了:确实有个投机倒把和走S的集团案件,要在罗胡区公审呢。不过罗胡区的法院还没盖好呢,所以挪到了沙角开发区借了场地审。

这倒省了顾骜的事儿了。

两个小时后,顾骜开着大奔,就出现在了关押史育猪的临时看守所。

乔主任还不知道他的来意,不过为他打点了手续,让他可以直接探监任何人。

“乔主任,知道这个史育猪的具体犯罪事实么?”

乔主任知无不言:“说起来这个狗贼还跟顾少您立的功有关呢——去年年底,国家因为仪正化纤项目即将上马、乔其纱、的确良这些化纤面料很快能国产化,所以收紧了对这些化纤纺织品走S的彻查力度。

因为市面上货少了,价格也波动过几次,甚至有人囤积炒作。后来国家为了稳定市场价格,宣传国产化产品即将上市,想把那些走S者囤的面料逼出来。

谁知这个史育猪仗着读过几年浙大数学系、有见识能算计,居然还敢逆势而为,造谣分析说仪正化纤一年半载内绝对拿不到钱,国产化产品没这么快出来,很是扰乱了市场物价啊!

如今,中信信托为仪正化纤融的100亿日元债不是到账了么,国家才名正言顺狠手惩治这些造谣哄抬的家伙,他们也是罪有应得了!”

“我滴个乖乖,这家伙胆儿肥啊。去年暑假的时候见到他,一个月赚5万块还不满足。如今是发展到倒卖不够爽,直接上散布消息就地炒作这种硬手了?”顾骜内心暗暗感慨。

不过,严格来说这史育猪倒也有三分本事。如果没有顾骜这个逆天之人,帮中信信托逆天改命、提前一年半拿到曰本人的信托债。

那么这史育猪的分析还真就对了,不算“造谣”了。因为仪正化纤的“的确良国产化”进程,届时确实不可能这么快。

史育猪再有脑子,还是没算到顾骜这个变数,所以成了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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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上新闻连播的人

入夜时分,沙角开发区的临时看守所。

一辆黑色亮闪闪的豪车径直驶来,明晃晃的车灯晃得门口站岗的人一阵眩目。

“这是什么车?没见过啊。”那些扛着56式冲锋枪的小战士,愣愣地看着。

幸好,有一个排长级别的基层军官,像是参加过广交会的安保工作,认了出来:“这个好像跟广交会上给外宾特供的接送车是一个牌子吧?德国车,叫什么奔驰来着。”

旁边的战士们立刻羡慕地多看几眼,似乎看到就是赚到。

“肯定是什么大领导来视察办案进度了吧?”所有人都如是脑补。

国内的J部队要到82年6月才成立,此前都是军警不太区分的。

对于涉及人员较多的大案子,小手枪的民警不够用,就会从部队调人来看管,甚至讯问。直接拿枪托问口供那也是家常便饭。

在特区,这种情况就更明显了。早年需要防止人偷度,后来要防走S,有大量的边防缉查部队可以调动。

车子正要缓缓减速,乔主任都想下车帮顾骜解释来意,然而卫兵已经提前让开了,查都没查就直接放进去。

反正里面还有大领导会问,没必要第一道大门就拦人。

开奔驰的外宾惹不起啊。

车一直停到了楼门口,顾骜下来时,已经有好几个负责的同志等在那儿了,还挺有礼貌。

“这里是1.06化纤面料走S案专案组,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同志?”

顾骜衣冠楚楚地下车,礼貌地解释:“别紧张,太客气了。我是中信信托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向你们提供一些证据——

听说这个案子里,涉及到一些‘捏造中信信托为仪正化纤项目融资进程’以制造市场恐慌情绪的问题,所以我想为办案同志提供些第一手的资料,方便更好、更准确地为嫌疑人定罪,不知你们欢迎么?”

一说中信信托,办案组的人当然知道。因为他们之所以把这个案子压到如今再审,也是受了上面指示,要等信托债发完后,好名正言顺重处这些投机倒把分子,既对真正的投机倒把者杀一儆百,又不至于让正常商贩寒心。

同时,又免得在曰本客人还没走时,给对方留下“商品经济抓得过紧、不够开放”的坏印象”。

也算是用心非常良苦了。

“原来是中信信托的同志,你们愿意提供证据协助办案,我们当然欢迎,不过……这位小同志,你有证件么?”

出言问话的是个30多岁的干部,是罗胡分局管经济犯罪的大队长,姓牛;这次也是因为上面督办,所以亲自来处理。

里面一共关了好几十个走S和炒作柔姿纱、的确良的嫌疑犯,都在被分别拷问。

牛队长倒也不是信不过顾骜,毕竟开奔驰的怎么会是坏人呢。只是看顾骜实在年轻得不像话,才有此一问。

但顾骜还真拿不出中信方面的证件,他的证件都是港商或者外资委身份的。

毕竟信托债发行这个案子里,他跟中信是唱双簧的关系,明面上是两家人。

“这个,我在中信的身份不好公开,这位队长怎么称呼?”顾骜说这,先递了一包555过去。

“诶,我们这里是有纪律的。免贵姓牛。”牛队长连忙拒绝了三五牌。

“别紧张,牛队长,证件我是有的,呐,这是汉乐电子的,你应该知道,就是现在开发区里头一家样板企业。”顾骜说着,硬把三五牌拍对方手心里,然后想了一计,

“你想求证我在中信这次任务中的作用,我看现在也7点多了,你们这儿有电视机吧?你自己打开看看,应该能找到我。我可以先坐下歇个十几分钟,不急。”

牛队长狐疑不定,先把顾骜让到里面休息室,也是整个临时看守所里唯一一间有黑白电视机的房间,还让手下人沏了茶。

毕竟顾骜的港商证件不假,就算证明不了他和中信的关联,最多就是不然他会见嫌疑人,但礼遇招待总是没错的。

电视上正在放新闻连播。80年起,中央电视台第一次进行了电传化改造,可以把香江的新华社分社的5分钟视频当天接收到京城,然后在新闻连播里播放。

当然,香江的新华社分社也是没有能力全部自己采访的,他们的素材大多来源于驻香江的UPITN(美国的“合众国际社”驻香江的分社)白送提供。

而在此之前,每天新闻连播中的国际新闻,都是只能由赵中祥念文字稿,没有现场画面的。(当时新闻连播只有20分钟,国内新闻15分钟,国际新闻5分钟。只有国内新闻有前方采访画面。)

所以,在看不到外面世界的80年人民眼中,当时但凡有个电视机,每晚7点15分到20分的5分钟国际新闻,那是必须要看的。哪怕不想看新闻连播的人,最后这5分钟也非看不可。

因为能跟看《追捕》一样看到外国的摩天大楼、飞机、新干线、自动化的高科技工厂。

而今晚的新闻连播国际新闻事件,同样有很多重磅干货。

“下面播报一条重要消息:我国首家信托债发行机构,中信信托公司,于今日在香江成功发行我国首笔日元信托债。曰本著名企业家松下幸之助……等来宾出席了仪式。”赵中祥那动物交配季节的字正腔圆嗓音缓缓响起。

镜头给到了奢华的香江顶级酒店,半岛酒店。

“哗,香江人的酒店这么高档?这个装修也太豪华了吧,这些设施都是干什么的呀?”牛队长身后,好多本来在问案间歇的同志,都掐准了这休息时间,来看新闻连播,然后阵阵感慨。

这是最惠而不费的休息方式,既看了西洋镜,还能显得关心国家大事,政治觉悟高。

还是顾骜比较敏感,怕错过了关键画面,连忙敲黑板自证清白:“诶诶诶,牛队长,你盯着酒店装修看干嘛——注意这边,看到了吧,站在松下幸之助和盛田昭夫旁边的。”

牛队长这才回过神来,往前冲了两步,抱住电视机仔细盯了三秒钟。

所有人瞬间肃然起敬。

原来眼前站着的就是新闻连播里的人啊。

“小顾同志!有你为我们提供证据,我们办案就更有信心了,说吧,您有什么指导意见?”

牛队长紧紧握了顾骜的手,已经把顾骜的话上升到了指导意见的程度。

顾骜谦虚地说:“诶,别,这可不敢当。我是了解一些情况,不过我想会见某几个嫌疑人,才好更清晰地组织。毕竟有些东西涉及国家机密,如果和案情关联度不大、没什么必要的话,我还是不提供了。这里面就需要权衡嘛。”

“没关系,您想见谁就见谁。”牛队长大包大揽,然后往后一招呼,“小楚,你今晚就听顾同志的,跟着他,想干什么你就安排。”

“是!”一个下属连忙敬礼,然后转向顾骜,又敬了一下,“请首长指示!”

顾骜拿过名单,装模作样看了几眼:“我先见一见这个史育猪。”

……

遍体鳞伤的史玉猪,已经彻底没有了往昔的锐气。

他被抓进来拷问还不到一周,但所有的桀骜和嚣张,都被彻底打掉了。

曾经以“倒卖面料月入五万还不满足”著称,想进一步靠炒作市场信心、闯出一条原地赚差价月入20万路子的狂人,现在彻底接受了阶下囚的现实。

“史玉猪!有首长向你了解情况,老实点回答!”小楚打开房门,让顾骜进去,不过顾骜和史玉猪之间,还有一道铁栅栏。

“你到外面守着吧。”顾骜吩咐小楚,后者就走了,还把门关起来,坚决不偷听。

“顾骜?”史玉猪的瞳孔剧烈收缩,猛扑过来,脑袋砰地在铁栅栏上撞得一响,又冒出些血来,但他却似乎不知道疼。

“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倒让你费心了,想探视我,不容易吧。”史玉猪凄然扭曲地狞笑。

顾骜点起一根三五牌:“我姐告诉我的,通知已经到你们学校了,你已经被开除学籍。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没想到在特区都能遇到你。”

史玉猪狂笑道:“废话,坐牢都是板上钉钉的了,何况开除学籍。呵呵,哈哈,哈哈哈啊!我史玉猪读了3年浙大,最后却换来文凭都捞不到,就算出去了,也一辈子是个刑余之人——这下你满意了?”

顾骜把烟往对方脸上一丢:“你好像对我挺有成见呐?如果是那样,我现在转身就走便是,老子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人,你这种臭虫还轮得到让我看你笑话?”

史玉猪脸色数变。

他一开始看到顾骜的时候,确实惊怒非常,毕竟他觉得顾骜肯定是来看笑话的,那还有什么好服软的?破罐子破摔呗。

但顾骜似乎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已经是个犯人了,难道你还想将来用我不成?”史玉猪贼眼乱转地问。

顾骜傲然道:“我这人向来宽宏大量,当初你自不量力想打我姐主意时,我就说过,只要你放弃那种想法,我可以不计前嫌给你一个跟我混的机会。

现在我还是那个观点,你虽然是个不要脸的人,但世上有些生意就是要不要脸的人才做得好,那也算人尽其才了么。而且以可见的未来,唯文凭论的社会风气,你一个坐过牢的、丢了大学文凭的人,想身居高位,除了我之外,没人有这个魄力用你了。”

史玉猪又是一阵眼珠子乱转:“那是不是我答应你,你可以让我少坐两年牢?”

第81章 用空调是部级待遇

顾骜:“这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了卷宗,你在那伙走S头目之间宣扬‘仪正化纤短期内不可能拿到日元债开工’这个消息时,那也不算谣言。因为没有我的话,中信确实发不成这笔债。

所以,你算不算‘造谣’,我说了才算。我向法庭提供详细内幕证据,就能把你从‘造谣’减轻到‘妄言’。牢还是要坐的,你别妄想脱罪,不过少坐两年还是有可能的。”

噗通!

史玉猪当机立断跪了下来,拿脑袋在铁栏杆上磕头。

“顾少,顾哥,顾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猪油蒙了心,妄想跟您这样的人争高低,现在才知道是以腐草之荧光,争天心之皓月。我以后再也不敢对顾敏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绝对不敢妄自尊大,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还可以拿出更多不当得利退赃,只求依法减刑,顾爷,求您帮我斡旋!”

看样子,牢狱之灾让他飞速成熟起来,变得能屈能伸了。这服软的架势,就差学狺狺狂吠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顾骜着手为提供证言和第二天的审判做些工作。

他并不怕史玉猪反悔。

对方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就算顾骜帮忙,最多也就是让他少做两年牢,但坐还是要坐的。

这就意味着,他出来的时候可能是81年或者82年。一个已经失去了文凭、还留下犯罪记录的人,在那个环境下是绝对没单位会用的。

仅有的出路,要么是投奔个体户,要么就是自己当个体户。

而82年后经济问题的整肃、以及人心经过一波收放后普涨见识、变活络后,快钱是绝对没有79年第一波倒腾柔姿纱的确良那么暴利的。(虽然和后来比还是算好赚)

除非史玉猪走牟其中的路线,否则根本连团队都搞不定——历史上的史玉猪能拉住不少小弟给他卖命,那是建立在他招牌好,别人肯信他。

如果从一个浙大数学系的智者人设,变成了一个看不清前途的刑满犯,谁还听他的第一勺鸡汤忽悠?

只有死心塌地给顾骜这种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主子卖命,才是他将来的唯一出路。

看守所里的几天拷问,已经让他扭转了人设,低下了头颅。

就算还剩一星半点的傲骨没断干净,后续在里面慢慢有人给他套菊花钻开导的。

……

“顾骜同志,你是说,在1980年1月4号这个时间点时,中信信托与三井、住友财阀之间的发债谈判,确实还没有实质性进展么?”

次日的审判过程中,因为涉及到了这一段国家机密,所以依法没有公开审理。

中间审判长叫了休庭,让闲杂人等离开,并且申明了理由:他要询问一位知道国家经贸内幕的证人。

顾骜堂堂正正地说:“是的,我可以证明——我有一手的谈判进程会议纪要,当时发债的希望非常渺茫,是童老板后来不拘一格,扩大了样板工程的合作深度和合作模式,解决了日方的疑虑,才促成了发债的最终成功。”

“这么说,你觉得14号嫌疑人史玉猪的情况,应该是属于散播有利于其炒作的信息、但不属于‘蓄意造谣’了?”

“尊敬的审判长同志,这是一个价值判断,不是事实判断,不应该是证人置喙的。”顾骜非常谦退,有礼有节。

“嗯,不错……”审判长显然业务水平还不如顾骜精熟,当下现学现改。

两小时后,重新开庭,对所有人公开宣判。

“……嫌疑人史玉猪,有囤积、炒作哄抬物价的犯罪事实……组织走S罪罪名不成立,投机倒把罪罪名成立。鉴于认罪态度良好,主动退赔违法所得共计33万元,现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8个月。宣判前超期羁押部分,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

史玉猪也不傻,他当初说这些话,并不是对着官府的人公然宣称的,而是在一帮上下游的走S商和二道贩子之间搬弄散播,好让他个人倒腾的差价空间更大。

说白了,就是个砍价的说辞。

所以,最终他是因为上游走S商们都被逮了,然后招供牵连进来的。本来如果定他造谣,甚至是认定“他鼓动、组织上游人员加大走S规模”,那就很严重了,走S团伙首脑枪毙都有可能的。

现在顾骜拉了他一把,变成了“他预测会涨价,所以上游的人自发扩大走S规模,不是他组织的”,那就轻了好多倍。加上他赔钱积极,才能一年半出来。

当然,这小子其实贼得很,他还提前留了几万块钱给家里过日子,所以他在牢里这两年生活是不用愁的。如今一个万元户就够过几年好日子了,何况是几个万元户。

审判长全部宣判完后,有两名被认定为走S集团主犯的家伙,就被当众用56式枪毙了。

史玉猪和其他外围人员,全部带去特区的监狱收监。

……

顾骜听完宣判,跟韩婷吃了个便饭,然后开着奔驰回到香江,深藏功与名。

当天下午,搂着萧穗登上了回沪江的专机。

包船王、邵爵士,以及包船王的父亲,都同机。

至于沪江滩的其他外景组拍摄人员,当然是没资格跟着坐亿万富翁的专机了,他们得等第二天启德机场的民航班次,才能去沪江。

那个美国人派来的技术支持工程师,本来还想强调要跟设备待在一起,结果被顾骜用正当理由强硬回绝了:这些设备已经被邵爵士的影视公司租用了,算作合拍片的顾骜一方出资,人家老板要带着设备先去显摆,你有什么不服的吗?

自己没资格坐爵士的专机,不会另想办法?那是你自己的工作能力问题!有种你让美国老板也掏钱给你专门包一个飞机啊!

美方工程师只能吞了这个哑亏,到时候伪造维护记录了。

不过他觉得也就晚到一夜,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并不知道到了大陆之后,还有无数的拉肚子和宿醉在等着他呢。

专机在虹桥机场降落后,两辆市政府的红旗来接邵爵士和包船王去西郊宾馆,顾骜和萧穗也跟着去了。

包处长亲自在机场接机,跟顾骜接头后,就让几个海军装备规划所的人,把可以拆卸逆向的摄影设备搬走了,让他们一夜之间先弄个精度低、但外表能糊弄过去的替换件搪塞,然后把真货歇下来慢慢研究。

“小顾同志!我代表兵器工业部和海军装备所感谢你了,没有你们在秘密战线上的默默付出,国家也搞不到这些东西啊。”一名兵器工业部姓秦的处长、也是章忠少校的老上司,亲自握着顾骜的手,激动地说。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顾骜很谦虚的样子。

“真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啊。年纪轻轻有如此贡献却不骄不躁,唉。”秦处长颇为感慨,还没口子地继续称赞:

“这次的事儿,因为性质所限,咱也不能给外资委送锦旗,不过我们一定会给中央写报告,让您的事迹上内参。

唉,*主任肯为兄弟单位仗义任事的魄力,我们都是非常佩服的,难怪当初能从五个工业部的外事局局长中脱颖而出、成为外资委分管重工业口的副主任,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个个都是一心为国!”

都吹得人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萧穗,她是跟着顾骜一起去美国的,此刻就站在顾骜身边,觉得无比的与有荣焉。

兵器工业部和海军装备所的人离去后,顾骜就不管那头的事儿了,他只负责吧东西弄回内地。至于怎么圆谎和制造假象,那是专业人士的事儿,术业有专攻么,轮不到他个外行人瞎操心。

红旗开到西郊宾馆,酒店方面腾出了三号楼招待香江贵宾,还是市旅游局的梁局长亲自来安排的房间,并且询问了港商是否满意。

西郊宾馆的前身414招待所都是平房和两层小洋楼。因为占地1000多亩的花园里,就只有几幢房子,所以没必要起高楼,都是平铺的。

在414时期,只有给国家元首住的1、2号楼有空调。3号楼是给高官以下觐见随员住的,原先没有空调。还是伟人说了“给你们半年时间准备,开放414”后,才拨款装上了空调。

去年夏天包船王第一次来沪江时,说“偌大一个沪江,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指的就是全沪江所有营业性的宾馆,居然都没有空调。他这才动了“捐他个几千万,盖个有空调的酒店,以后来好有地方睡”的念头。

而如今整个宾馆的环境,用一句话来形容,那环境就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在沪江这种大都市,搞这么浪费地皮的大手笔,人工造景假山瀑布,也是没谁了。

包船王、邵爵士都是从寸土寸金的香江来的,就算住半山花园公馆住惯了,也依然被西郊宾馆的用地奢靡给震到了。

“梁局长太客气了,内地的设计师,真是胸中有大丘壑啊,否则断不能为此。有如此好的资源,我对‘兆龙饭店’的成功更有期待了。”

发话的,是包船王的老父亲。

“包老先生过誉了,”梁局长受宠若惊,“几位在沪江的这段时间,就由鄙人亲自陪同游览接待,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随时提出来。”

几百亿的大富豪,待遇就是不一样,到了沪江,能让市旅游局局长亲自全程鞍前马后接待。

“那就却之不恭了。”包船王和邵爵士满口答应。

顾骜不想露脸,就假装小透明。

等两路贵宾都歇下之后,顾骜才和萧穗钻进自己的房间。

“真没想到,在老家也能住到有空调的房间了。还以为只能在美国和香江见到呢。”

尽管是冬天,单冷空调根本用不上,但稀罕的萧穗,还是忍不住把空调调到吹风状态,然后站在风口边举起手,感受吹风的流动。

“老公,原先用冷气是领导人待遇。就算将来放宽了,允许有钱人自己装空调,那也至少相当于部长级待遇吧?”

第82章 悲剧持续重演

沪江电影制片厂,摄影棚。

“停!”随着导演一声喊停,又是几十尺的胶卷白拍了,材料损失上百元。

制片主任徐凌本来不想多事儿,但见连续几次出状态,也不得不招呼大家都休息,然后他单独跟责任人谈心。

如今的人工不贵,材料可贵呐。

“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苏萍,你怎么回事,状态不行啊。这段你得表现出‘化悲愤为力量’的坚毅,怎么能酝酿着酝酿着就真哭出来呢!”

徐凌责问女主角苏萍。

制片厂正在拍一部反映空军科研单位奉献精神的主旋律电影。

苏萍演的女主角,是空军某设计所的工程师,负责一款新式战斗机的研发。她的前夫是一位试飞员,因为技术难关,在试飞中牺牲了。但她必须化悲愤为力量,继续研发战斗机直到成功。

然而,拍摄效果却很不好。

“主任,对不起,是我这几天情绪控制不太专业,浪费了厂里的成本,您……您从我工资里扣吧。”苏萍诚恳地认错。

她是因为担心女儿,最近情绪波动很大。

几天前,女儿刚考完期末考试,就留了个条子,说去香江找朋友帮忙看病,然后不辞而别。丈夫又在外省工作,都没人商量。

加上苏萍隐约觉得女儿可能是在男女问题上出了点小变故,才不敢和她明说,于是这种猜忌就更重了。

一想到顾骜带着女儿出国前,她那么信任地说“你办事,我放心”,现在却闹得这样,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不过她的认错却不能让徐主任满意,他不得不继续敲打:“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少工资,要是拍错一镜就让你赔几十块胶卷钱,你的片酬赔得起么?端正态度就好,别提赔不赔的!”

这边正在做思想工作,厂区里突然驶入了一辆豪车,径直停在这边摄影棚边。

“同志,请问里面目前正在拍摄,还是休息时间呢?”

“正休息呢,你找谁?诶,你是苏姐的女儿吧?进去吧,你妈正跟徐主任思想汇报呢。”

场务管理人员并没有阻拦。

苏萍和徐凌也听到外面的响动,苏萍对女儿的耳音很敏感,立刻冲了出来,看到女儿后就一把抱住。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妈说!非要自作主张!连什么病都不告诉!有你这么当女儿的么!”苏萍还怕家丑外扬,拼命压地音量,不敢大声,只能是咬耳朵质问,一边狠狠拍打女儿的脊背。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我已经没事,全好了。香江医生开的药都很好,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吧。”萧穗轻声解释道。

徐凌在一旁,也懒得看别人家务事,扫了一眼,注意到了一身华服的顾骜。

顾骜非常有担当地跟徐凌握手:“刚才听工作人员说,因为苏姨情绪状态不好,害厂里损失了些耗材。都怪我没把萧姐第一时间送回来……”

他才刚说了一半,徐凌就贼笑着一拳头捅过来:“我说呢,阿萍都老戏骨了,状态这么差,原来你小子把人家女儿都拐跑了。”

顾骜不以为意:“一言难尽,我和萧姐是名正言顺交往。不过呢,徐叔,为了表示歉意,我这次可是给贵厂带来了一个不小的创收机会。”

徐凌笑道:“哦,怎么说?”

顾骜:“香江的影视巨头,无线的邵爵士,这次亲自来沪江了,要拜访首长。同时还促成了一部合拍片《沪江滩》,他们很重视,总预算加到了30万港币每集。

有不少技术外包的活儿、龙套演员的组织、外景的布置,都是贵厂可以提供的,不知徐叔有没有兴趣创汇呢?”

“30万港币每集?那就是五六万美金了?”徐凌的眼神登时就瞪大了,这几天被苏萍浪费了几百块人民币胶卷的郁闷,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电影制片厂从来都是消耗国家外汇的单位,很少能够创汇。(因为外国大片国内有市场,而国内拍的电影在外国没市场)

哪怕是最强的长、京、沪三大制片厂,也都是这种情况。

如果沪江厂这次能借助合拍片,攥出每集1万美金的外汇,那就是一笔大书特书的政绩了,京城和春城的同行都是做不到的。

顾骜手上捏着这么一个项目,哪怕直接去找厂长,厂长都会殷勤接待。如今却因为此前的良好合作关系,通过他徐凌来上传下达,这是摆明了送功劳给他。

“哎呀,小顾同志,哦不,顾少,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这去外面转了一圈,那么多大生意信手拈来。有些什么需求,你尽管说,我报给厂长,马上给你核个成本!”

……

“听说苏萍的女儿当上大编剧了!在香江都闯出名声,被人捧成美女作家呢!”

“她写的剧本,有香江大老板,投6万美金一集的预算,拍成大制作,名字就叫《沪江滩》,反映的就是咱旧社会时候的资本注意生活!”

“徐主任已经拿到了港方的投资标准,找普通角色演员和龙套演员,工资都能按香江那边的一定折扣,给额外津贴呢!听说跑个龙套一天能有10块钱!带台词的起码二三十块!还能顿顿有肉的盒饭吃!”

“这么好?赶紧去徐主任那边求情吧,还把什么群演指标放出去社招干嘛,咱闲着的人直接去跑龙套啊!”

徐凌一边去向潘厂长汇报,另一边无数的小道消息,自然从片场、行政办,乃至别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厂里。

顾骜本来就没想隐瞒他跟萧穗的关系,毕竟萧穗急匆匆跑去香江消失了几天,将来难免学校里单位里有人会揣测,还不如大大方方认了,免得因为遮掩反而坏了女方名声。

这年头谈恋爱处对象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只要他只有这一个女朋友,那就跟流氓毫无瓜葛。

八卦自然而然也就往热点方向蔓延了,各种羡慕嫉妒恨。

很快有人开始纠正八卦流言:“别瞎说,根本不是什么香江大老板想捧她,是个做版权买卖的年轻人,叫顾骜。香江大老板是给顾少面子才掏的钱。

人家顾少有背景着呢,手上拿着的港资公司,听说能被信托投资,还有日商考察——我都是前几天新闻连播上看见的。”

这个传闻显然比上一种劲爆了好多倍,也吸引了很多同事的眼球。

厂子里那些年轻的女演员都开始打听:“哇?那个顾少长得怎么样?帅不帅?到底多大年纪?穗子这下真是命好啊,遇到个又有能耐又帅的,这种机会百年难遇啊,多少有钱人都是糟老头儿。”

很多年轻女演员就这样聊着聊着不由自主湿了。

“还挺帅的,下班的时候我在摄影棚见过,比高仓健嫩点儿,比阿兰德龙丑点儿,不过比唐囯强男人味。”

“切,唐囯强是奶油小生啊,跟他比男人味不是欺负人家小唐么。”

“噗嗤~奶油小生,这词儿谁想出来的。”

“还有谁,就上次接待的那个美国女明星,陈冲啊。”

一帮女演员渐渐歪楼。

但无论怎么歪,厂子里的人羡慕苏萍萧穗母女这点是始终不变的。

……

人前的羡慕,终究只是事业和名声上的成功。

对顾骜和萧穗来说,这些都不能掩盖真正的危机。

萧穗知道,母亲更关心的是什么。

所以离开制片厂后,她就一脸做错事的表情,低头不敢抗辩。

苏萍也不知道女儿和顾骜具体是怎么发展的,一路不好多问。直到回到住处,她才客气地给顾骜沏了一杯茶,然后把女儿拉回卧室里拷问:

“你们果然是在美国干下的好事吧,其实我当初也预料到有这种可能。他是拿逢场作戏的借口逼你的么?”

萧穗看着母亲,直言不讳:“妈,是我主动,我是真心的。小顾也很有担当,他说过毕业了娶我,连安全措施,后来都是他主动提议用的。只是一开始在美国那几次不方便,才没用。”

苏萍好悬没气晕:“你……我不是反对你交往,但你好歹矜持一点啊。当年被人骂女流氓你还不记苦?对男人太主动,是要被人轻贱的。”

“可我就是爱他,何况正因为我的言语不值钱,我才要表达得轰轰烈烈一点。不主动把身子献给他,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他。”萧穗一边说,一边间歇地死死咬住嘴唇,那痛切的语气,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苏萍彻底被女儿弄得无奈了。

女儿自己投敌,家长想争取些保障,也很难开口。

这就跟后世女生肚子里怀上之后,再联合男友回来逼宫差不多道理。原本想开口要房要车的丈母娘,都只能尴尬了。

当然了,苏萍并不是要房要车,她如果要房要车这事儿倒好办了,顾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她是担心女儿才读了半年大学,谈婚论嫁至少是三年半之后。顾骜这么能耐,谁知道再过三年半飞黄腾达成啥样、会不会有其他不要脸的小姑娘来插手呢。

她只是略略把自己的经验担心对女儿一说,谁知女儿又说出一番差点儿气死她的话来。

“妈,我想过了,不管小顾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的。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将来他要是外面有女人,肯帮他生个孩子,也没事,我当亲生的来养。

我但凡肯做到这样,他就算遇到年轻漂亮的,也不肯把我休了的吧——放心,我不觉得委屈,只要他真心爱的是我,跟别的女人只是想传宗接代。医生查了,说我至少停上几年安眠药,才有可能把胎儿智力的隐患降低,这是我对不起他,我也不想停止创作。

我不也不是你亲生的么,你照样对我这么好。是你给了我信心,以后我也会对自己的养女像亲生的一样。”

苏萍瘫坐在床上,垂泪涟涟:“冤孽啊!”

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不能生,只不过18岁就靠着年轻漂亮红了,难免陷入了名利网中,想多拍戏多红几年。

而怀孕生子加上恢复身材外貌,至少要耽误好几年,对于一个女电影演员来说或许就错过继续红下去的机会。她丈夫又有前妻的两个孩子,所以不逼着她生,她便乐得将萧穗姐弟视如己出。

没想到最终却给女儿做出了错误的榜样。

“罢了,这事儿就先这样吧。顾家是钱塘人?他家里家长都在吧?过完年,咱好好说道说道。”苏萍最终还是放弃了直接交涉,决定叫家长敲定承诺。

第83章 锦衣昼行

摆平了苏萍这边、承诺过年后双方家长见一面拜个年,萧家的危机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毕竟时代就是这样,哪怕萧穗自己再轰轰烈烈放得开,有些事情家长那边也是很难绕过去的。

这也就是萧家长辈都是搞文学艺术的,思想相对开明。如果换个人家,说不定连婚前先在一起都接受不了。

第二天,洗漱穿戴整齐,吃过早点,萧穗跟顾骜商量,想回学校看看,如果室友和要好的闺蜜们都还在学校,那就请出来吃顿饭:

“老公,我毕竟是考完试就找借口离校了,要是回来后不露个脸,容易被人传闲话嚼舌头,还当我整个寒假都在国外呢。”

萧穗也是想多拉几个见证人,在学校里,还是合群点儿比较好。

顾骜当然不会拒绝:“行,不过她们还在学校么?现在都正式放寒假了吧。”

萧穗笑答:“没那么快的,寒假不封宿舍,好多同学还想多玩几天呢。”

这种情况在80年代的大学生里非常常见,尤其是大城市。

因为大家平时学业很繁忙,不比21世纪大学生可以放羊翘课,因此只有寒暑假和周日才有时间出去玩。

此时城乡差距又大,外省农村来的大学生,仅凭平时的空闲,根本看不够沪江这种“花花世界”。

哪怕买不起东西,去金陵路霞飞路外滩逛逛,解解眼馋也好。

顾骜便从善如流:“那就最好了,人多的话去锦江饭店吃吧,少的话直接领来这里也好。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活动,你自己想吧。”

萧穗想了想,提议:“要不饭后请她们参观一下香江人的拍片的外景搭建?我昨天听邵爵士说,无线的人今天开始就要在外滩开工了,市旅游局的梁局长亲自打的招呼。

一来让她们也看个新鲜、开开眼界,二来也证明我真做了香江大片的编剧,这次出去完全是为了公干。”

在名牌大学的文学院,经常翘课搞特殊,还是比较招仇恨的。

而唯一消弭不服的办法,就是拿出业绩来。

比如你要是能经常发表《人民文学》,那么即使你三天两头说要去外地作协开研讨会、请长假,那也是照样能专治各种不服的。

夫妻俩一合计,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本来打算打个出租车,不过临出门的时候,两人在走廊上遇到了邵爵士。

寒暄了几句,听说顾骜要出门、而且在沪江居然没有座驾,邵爵士当场送了他一件礼物,也算是答谢他这次的引见之恩。

包船王可是捐了1000万美金求题字,邵爵士却只出了点小钱,便混到了这次见面机会。自然要在纪律允许的范围内,再礼尚往来一下。

“小顾,这辆车呢,拍戏的时候要当道具使,拍完后你就留着开。毕竟运回香江也不少成本,二手处理了吧。”

邵爵士话说得很漂亮,然后让小妾方华把今早刚刚空运来的一辆1936年款梅赛德斯奔驰老爷车送给了顾骜。

方华笑着给顾骜解说:“顾少,这辆车是《沪江滩》里要作为冯敬尧座驾用的,奔驰770,够气派了吧。”

按照邵氏拍片的成本抠门,本来的历史上自然是没有这种好货的,最多在道具组随便找辆老爷车拍。

不过既然如今与顾骜合作把事儿的影响做大了,邵爵士也不会吝惜小钱。

奔驰770是老爷车里相当有名的了。如果加上K字后缀,就是元首专车了。不带K的非防弹版,在收藏车市场上也能值二十几万美元。

而且因为早已停产,保养得好的话未来会越来越值钱,21世纪能涨到百万级。

不过,邵爵士作为“二手电影道具”倒腾给顾骜名下的版权公司时,当然不能考虑收藏价值了。

就像侯赛因总统送给顾骜的阿拉伯马,要按照农用畜计价一个道理。

顾骜笑纳之后,就开着这车离开了西郊宾馆,直奔复旦大学。

他觉得已经有点儿沪江滩大亨的味道出来了。

……

复旦,文学院沙龙。

所谓沙龙,其实就是拿一间会议室改的,弄点儿吧台沙发,搞成茶话会会场的样子。

80年代初,国内风气渐开,有些仰慕西化,尤其是文艺青年扎堆的大学文学院。

虽然已经放寒假,这里的热闹程度却是一点不减。

文学院学生会的吕巍巍会长,正带着一群女同学和学妹,搞不伦不类的新诗朗诵会。

他手持一本《人民文学》的内部退稿本,挑一些作品分享。

《人民文学》是非常高逼格的刊物,文花部和国家作协直管的,所以千万别小看那上面的退稿质量。

尤其是诗,很多时候并不是写得不好,只是品味太小众,不适合发在中正平和的国家级刊物上。而编辑在退的时候,往往也会写上推荐语,建议作者转投其他某个杂志。

吕巍巍的父亲就是那里的编辑,所以他才能弄到这个退稿的集订本,借机勾搭一些痴狂想看新诗的小学妹。

“同学们,静一静,我给大家念首这期退稿里最好的诗!《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吕巍巍扯着光伟正的嗓门吟诵道。

场内的女生们,先是短暂的寂静:“这就完了?就两句?”

不过稍稍品味之后,她们就发现了诗意之隽永,特别适合这个大转折中的时代。

“好诗好诗!黑夜,不就是那沉重的十年么?但我们要寻找光明!”

“吕学长,你认不认识这位大诗人呀。”

看着学妹们热切的反映,吕巍巍也有些吃醋,要是这种神作是他本人写出来的,今天起码再拿下两个飞蛾扑火的妹子啊。

可惜了,他念完这一首之后,只能高开低走,拿他自己新写的平庸之作,为今天的朗诵会狗尾续貂。

不过这也是时代特征,因为好书和新作都非常匮乏,买书对穷学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男人有两本新的诗刊,就能创造很多让文艺女青年来借书、然后接触邂逅的机会。

“大家不要急,我研究了这首诗,也仿写了几句,大家一起探讨一下哈……”

吕巍巍正在维持秩序,楼下传来一阵豪车的平稳引擎声,让大家注意力微微有些分散。

两个靠窗的女生随便转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就转不回来了。

“咦?这不是穗子吗?穗子不是失踪去外地了吗?”

“有传说她去香江了啊,问问她是不是真的。”

“对了这车什么牌子啊,从来没见过,看上去好老气……嗯,应该说是古典。”

她们这么一谈论,好多与萧穗相熟的女生都挤过来围观。

还有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居然觉得奔驰770老土。不过等《沪江滩》将来上映了,她们就会后悔了。

“吕学长,我们有点事,要不今天就先走了,下次再来听你讲新诗吧。”女生中有萧穗的室友,也有跟萧穗处得不错的闺蜜,她们便开口对吕巍巍辞行。

也有不明真相吃瓜群众劝道:“何必请假呢,穗子不是最喜欢研究新诗了么,拉她上来一起啊。”

“哼,贪慕荣华,没几个是真心向慕文学的!”吕巍巍看得暗暗不爽,对萧穗的怨念也重新升起。

当初写《沪江滩》这个剧本时,萧穗就已经明明白白正告吕巍巍: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吕巍巍已经知道自己没机会追到这朵79级学妹中最出彩的鲜花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看萧穗笑话、或者落井下石。

自从前几天萧穗消失后,他一直幸灾乐祸地揣测对方“肯定是因为贪慕虚荣富贵、被装阔佬的骗子白白欺骗了”。

现在萧穗归来,他也要看个究竟,找回点面子。

然后用这个反面案例,告诫身边的其他小学妹:看看,这就是不听吕学长劝教的下场!

萧穗的室友和闺蜜匆匆跑到楼下跟她打招呼,还发自真心地拥抱了一下。

“穗子你可回来了,不声不响人家都说你跑去香江了呢。”

萧穗一一拥抱后,转身挽着顾骜,指着那些女生一一介绍:

“这两个是我室友,俞芬和牛萌萌。这是隔壁班的张彩萍,还有法学院的学姐李怡然——李学姐是学生会的,所以虽然不是文学院,也经常跟我们一起活动。”

人太多了,顾骜也记不清,就随便点头示意:“大家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反正大冬天的,所有人都穿着冬装的绿军裤(棉裤),完全看不出身材区别。

“穗子,这是你对象吧?都光明正大当着咱面挽手了,该请客啊。”室友牛萌萌年纪最小,考进来时是应届生,所以别的“复读生”都让着她,她平时也就习惯了有啥说啥。

萧穗脸色微微一红,但还是鼓起勇气,按原计划宣布:“没错,这是我男朋友,顾骜,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人家在京城念书,外交学院的。出过好几次当随员的外交任务,还帮国家联络过一些港商大亨呢。”

“哗,那你上次说过的那个剧本,是真的要拍了么?”几个女生当中,除了那个法学院的学姐之外,剩下仨都惊呼起来。

她们跟萧穗关系处得挺亲密,又都有文学爱好,平时都会聊各自投了些什么稿、有没被录用、写的剧本有没人要。

萧穗小骄傲地说:“这次回来就是带了香江的邵爵士,一起搞合拍片,香江人已经在外滩租场地取景了呢。一会儿请大家吃个饭,参观参观——我可是《沪江滩》的编剧了,到时候拍出来,可是要在片头曲露名的。”

“哼,我当是什么情况。萧穗,没想到你居然堕落到为资本家树碑立传、当资本注意的孝子贤孙!”本来还矜持地躲在楼梯口偷听的吕巍巍,听了这个宣言后彻底忍不住了。

他可是出生于根正苗红的人民文学家家庭,从小被光伟正熏陶,当然要与萧穗这种堕落的恶势力作斗争了!

第84章 你已经死了

吕巍巍很没品的攻击,打断了妹子们原本崇拜的起哄。

80年是一个忽左忽右的时刻,民间渐渐开放的同时,对扣帽子的恐惧却也不曾减退。面对恶毒的诛心之论,女生们谁也不敢当面反驳,只是敢怒不敢言。

只有顾骜夷然不惧:“这位是吕同学吧?说起话来果然还是一套一套的。这些新词都哪儿学来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扣帽子这事儿,也是讲究原则的。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底下的人是没资格发明帽子的。必须有名人说过,你才能往上套,哪怕是生搬硬套。

以吕巍巍这种人微言轻的身份,他如果想自己“发明”一种攻击别人的新说法,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所以面对顾骜的质疑,他必须回应,还回应得一套一套的:“怎么了?我爸在上面有关系,几个月前听彭市长召集人开会时,就有有关领导说过——

香江大资苯家居然想用捐钱腐蚀的办法,让我们的土地上建起一座用资苯家名字命名的饭店,这不是为资苯家树碑立传又是什么?这不是资本注意的孝子贤孙又是什么?

刚刚听说市里旅游局闹那么大阵仗,又引来了一帮香江老板,现在看来就是你这个二鬼子买办引回来的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这番话一解释,也算是澄清了那两顶帽子的来源出处,不是他自己编的。

吕巍巍平时呢,其实也没这么仇恨有钱人——因为他自己也算有钱人。

每学期稿费收入就有几千块那一级的有钱人。

所以,今天他是遇到了跟他抢女人、还偏偏比他更有钱的人,所以才摇身一变成了卫道士,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他那义正辞严的口才和谁穷谁有理的理论抨击。

只可惜,顾骜听了之后,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惋惜。

这厮凉了呀。

因为有人非常魄力地发话了:“地方上有人顾虑承担责任,那就我亲自来……”(这是央视纪录片上的原话)

只不过,地方上的旅游局只敢透露港商来了,却不敢透露还有更高级的人马上要来。所以纵然吕巍巍的父亲是本地作协的头面人物、消息灵通,也打探不到全面的动向。

吕巍巍本来也没多想,包括上述内幕消息,那也就是随便听了一耳朵,本来打算指点江山在学妹们面前卖弄自己见多识广——在女生面前卖弄自己知道什么决策内幕,也是挺能吸引女生好感,让人觉得你门第显赫有关系。

所以仓促之下,为了泄愤打击顾骜和萧穗,他说话就没怎么过脑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啊。同学们,别怕,他猖狂不了多久的,他今天说的这些,不用两天就能验证谁站在了历史的一边。

而且,吕同学,我真为你爸悲哀。也不看看什么渠道听来的,这种市里开会时的发言,你就当众在我这种陌生人面前嚷出来,还学发言给人扣帽子……啧啧,你爸怎么生了个这么坑爹的儿子,唉,前世不修啊。”

顾骜用非常悲悯同情的眼神看着吕巍巍,都懒得具体解释。

与健次郎说“你已经死了”时,那懒得跟尸体计较的眼神差不多。

萧穗等顾骜说完,径直对几个女生说:“姐妹们,放心,我怎么可能做坏事呢,我们结交的港商、谈妥的合作,当然一切都是有完备手续的。拿我萧穗当朋友,信我的,那就一起吃个饭玩两天,也算是勿相忘,一起长长见识。怕被我牵连呢,就当我没说。”

萧穗从头到尾没有看吕巍巍一眼,似乎已经拿他当小丑了。

几个女生看实力也知道信谁,仅仅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表示愿意上车。

“李怡然!你敢上车就别想跟我好了!”吕巍巍觉得很没面子,吼了一声。

李怡然是法学院的,与吕巍巍、萧穗他们全都不同专业,只是因为同是校里学生会的,才跟吕巍巍交集比较多,被吕巍巍勾搭上手过。

后来79级的新生进来后,吕巍巍转而看上了学妹萧穗,李怡然出于自己的利益,也保护过萧穗一阵子,所以才跟萧穗处好了关系。

然而吕巍巍精虫上脑的时候,为了对萧穗展示诚意,还是把李怡然给抛弃了,这让一度试图委曲求全的李怡然悲愤不已,觉得被伤了面子。

直到最近,萧穗明示她只对顾骜有好感后,吕巍巍因追成恨,才想到回去吃回头草。可惜李怡然已经看清了他的本质,也端着架子没有松口。

吕巍巍尝试回头草的手法太生硬了,如今更是当众不给李怡然留面子、限制她跟普通朋友出去玩,当然激起了女方的反弹。

“吕巍巍你给老娘死去吧!老娘又不是你呼来喝去的!”说罢一甩车门就走了。

顾骜无所谓地一脚油门,拉着一车女生回西郊宾馆聚餐。

顾骜当然是绝对不会对别人的前女友感兴趣的。

但问题是吕巍巍不会这么想,他看李怡然走得那么决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当顾骜会把他给反绿了呢。

一伙人闹了这么一阵子,早就有诗朗诵沙龙里的其他同学出来围观了,虽然人数不多,但也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当天晚上,“吕巍巍追学妹不成,反被旧女友绿了”的校园传说就传开了。

……

“这车看起来很古老,内部装饰倒是很豪华啊。”

妹子们很自觉地把副驾驶让给萧穗,其余人挤在后排,体重轻地坐在同学腿上。没几分钟,就渐渐体会到了这辆座驾的低调奢华有内涵。

有历史积淀的收藏车,一般都是这样的,第一眼看不出其档次,近距离体验一回儿,才知道有没有。

“萧姐,顾哥怎么会弄这样的车来开哒。”室友牛萌萌仗着自己年轻,想到啥就问了。

“别瞎叫,人家比你年轻呢。”萧穗纠正了一句,“都说了这车是拍电视剧用的道具,30年代最有牌面的就是这车了。跟希特勒的一个款,就是钢板没那么厚,不防弹。

拍电视也要考虑时代背景嘛,不过说实话,杜月生当年也没这么好的车开,也是邵爵士重视这次的合作,才特地高配的。”

几个女生虽然是读文学、法学的,毕竟也是复旦高材生,历史还知道点儿,听说是希特勒同款,顿时肃然起敬。

“穗子真是运气好,遇上了这么有能耐的对象。外交学院的学生都这么厉害的么?还没毕业就能被派这么多外联任务?多精通几门外语真是好啊,国家太缺相关人才了。”

大伙儿都这般脑补,连那些文学妹都开始琢磨要不要去外院蹭课苦学了。

以她们的见识,完全以为顾骜的成就只是因为“外语好”这个异能获得的,而顾骜的其他才能,她们还理解不了。

车子开了几分钟,正要出市区、驶往西郊。却在出城的时候被检查拦了下来。

一个穿绿色制服的民警同志一挥手,顾骜非常遵纪守法地停车。

如今并没有专业的交警机构编制,都是治安警兼着查的。毕竟汽车太少,没那么多活儿给交警干。

“你这什么车?怎么牌照都没上的?”拦车人严厉地问。

顾骜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这车是按照“电影道具”进货的,当然不可能上得了牌照了,理论上不管车况再好,也只能在片场里开开。

“对不起同志,这车是刚刚运来的,是我疏忽了,我认罚。”顾骜倒没想反抗,毕竟如今车子没牌也不会扣驾照,既然是罚钱,他还是愿意认罚的。

犯不着留下搞特殊的把柄。

“罚款20!”民警也挺干脆。

顾骜这就掏钱。

“等等,你凭什么罚款!”后排法学院的李怡然下了车,直截了当质疑,“是根据《城市陆上交通管理暂行规则》么?”

对方一愣,显然是没什么文化水平。80年当警察的人能读过多少书,大多是部队转业过来的,连执法所依据的政策、文件估计都不看,就是口口相传知道什么该罚。

他只能气势矮了一截,期期艾艾地说:“对对,就是根据那个啥暂行规则罚的,汽车要有牌照才能运营,这是天经地义的啊,你还要我背条文不成?”

李怡然冷笑道:“那对不起了,《城市陆上交通管理暂行规则》里面没有管汽车该不该上牌运营的条款,那是《汽车管理暂行办法》里才有的。

前者是你们公-安部门颁布的行政法规,后者是交通部门颁布的行政法规。换句话说,查车牌是没错,罚款也没错,我们都认罚,但不该你来管——你要么找个交通局的办事人员来;要么你现在收钱、但请给我们开交通局的票子。不然就是越权。”

“你……你什么单位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法规是不是这样写的?”对方明显被唬住了,说话没什么底气。

“我复旦大学法学院的,你要看我的学生证也成。”李怡然毫不畏缩。

一听对方是复旦大学的,都是文化人,民警还真不敢继续打嘴仗了,他觉得这事儿惹得划不来,太麻烦了,便挥手:“走走走走走!路上不许再违反别的交通法规撒!”

“不用不用,钱还是该给的,你给我写明一个条子,这个是代替交通部门执法的,你们到时候把钱汇总一下,移交有关部门就是了。这也是发现了工作中的问题么。”

顾骜却非常诚恳,还是硬把钱塞了过去,拿到了票。

对方觉得好生恶心:被这么一搞,以后这块收到的钱也留不在本部门了,要是真形成了制度,反而增加了工作量,帮交通局创收呢……

顾骜却在想:这个同学貌似是个锱铢必较的,这年头敢这么刺头的人不多,估计将来也不会乖乖去法院系统。要是以后当个涉外律师,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直到82年国内定《律师管理暂行办法》时,全国的律师也就1万人。

这些人可不是拿来民间勾心斗角的,当时除了刑事之外,剩下的民事基本上都是跟外资的纠纷要用。

连律师事务所都是国家分配的工作。

第85章 平易近人

奔驰770驶入西郊宾馆的大门,萧穗那些女同学就震惊了。

“哗——这里就是原先的414招待所啊,我小时候听说这里是行宫啊。”牛萌萌是本地人,所以忍不住卖弄都市传说。

张彩萍:“真大,太浪费地皮了,几百亩的花园才配一幢小楼,每幢楼都有自己的小河水塘假山,诶,那不是天鹅和丹顶鹤么?这得……这得……”

也不能怪她词汇匮乏,她要是晚生30年,只怕已经脱口而出“家里有矿呐”。

有矿也没资格这样用地皮。

所见一次次刷新了她们的认知。

如果不是自己开车,坐电瓶车的话,从宾馆围墙大门到住的楼就要开5分钟。(电瓶车开得慢)。

隔壁的沪江动物园都没这个宾馆大。

李怡然是学法的,没那些文学青年多愁善感,只是暗中观察,然后冷冷地算计顾骜和萧穗如今的能量。

她观察比较仔细,环视了一会儿景色后,指着远处一幢房子问:“穗子,那幢大房子真是平房?怎么看上去比我们这楼房还高呢,怕得有十几米内层高吧,睡这种卧室不瘆得慌么。”

萧穗也不明白,就用眼神询问顾骜。

顾骜笑着解释:“这就是档次,设计人员花的心思多了去了——太和殿只有一层,不也有20丈高呢,明清两朝,京城无论多少层的房子,谁敢比太和殿高?这里也一样的,一号楼只有一层,图的是不用爬楼梯,住着舒服,但分量是不能省的。”

所有人肃然起敬,都有些腿软。

这么高逼格的场所,想都没想过能来。

幸好她们这幢只是三号楼,本来就是给拜访者用的,否则真是惊会折堕哦。

一伙人聊了一会儿,在餐厅里坐定,顾骜便开始点菜。

一旁另有女服务员不声不响地过来沏了茶,都没问她们是否需要。

女生们也都拿起就喝。

“这个茶叶好清淡哦,如果自己买应该不少钱吧。”张彩萍比较文静,喜欢淡雅情调,对这些比较了解。

萧穗捋了一下长发,言笑晏晏地告诉闺蜜:“你喝的就是花钱买的呀,这是30块一斤的茶叶,从吴越宾馆专车送来的。”

“30块一斤?那服务员怎么也不问问我们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张彩萍觉得口中一阵发苦,回甘也没了。

萧穗连忙抓住她的手安慰:“别这样,有小顾在呢。听这里的老服务员们说的段子,当年只有反派才计较茶叶呢。”

(段子略)

不一会儿,醉蟹、泥螺、风腊鸡、盐水鹅这些淮扬菜冷盘先端了上来。羊冻、虎皮凤爪、青烫荠芥、香油汆茼蒿这些外帮冷盘相继点缀。

然后是温火宴的炖品——花胶鱼唇、花菇海参、燕丝溏心鲍……

这些菜色平时是要炖很久的,外面的宾馆绝对需要预定(能预定到的也都是有资格接待外宾的外事宾馆了,其他预都预不到)

不过这里却是有少量长期温火备着的(只要有客人入住),可以随时取用后补上。

相比之下后面再上的各色肉菜硬菜,都不值一提了,也没人问名字,吃就是了。

餐具全部都是银器。

复旦大学可没有外交学院的待遇,同学们平时能混个吃饱就行了。

文学院的高材生们虽然有稿费的外快补贴生活,算是同时代比较阔的,才能每周吃两顿肉,那也是自己码字赚出来的。

不过此肉非彼肉,档次差太远了。

所以萧穗带来那些女同学,无一例外立刻陷入了形象全毁的状态。

吧唧吧唧嚼得那叫一个响,吃着吃着就流下眼泪来了。

“唉呀妈呀这是啥呀,这也太好吃了,真的,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可算抱到大腿了,自从看到你男朋友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这个闺蜜交对了”或许大伙儿都是这么个想法吧。

当然了,千万别想歪,人家说的是蹭饭。

其他人跟萧穗都是同级生,所以不用太注意形象,热菜上一盘扫一盘,足足解决了五六道之后才慢下来。

李怡然要摆学姐的面子,所以靠意志力控制自己的举止,吃完第三道菜就缓一缓,开始斯文起来,一边吃一边转移餐桌话题:

“穗子,你刚才说,不光你要做编剧,连小顾都挂了《沪江滩》的制片人呢?制片人是干什么的啊,是不是很忙啊。”

早年的影视行业,有制片人责任制,也有导演责任制。

加上国内更多时候对艺术追求没那么强烈,影视更多是服务于宣传战线,所以李怡然跟普通人一样,觉得“制片人”是个非常高大上的角色,连带着以为顾骜也有很深的艺术修养。

萧穗便拿丝绸餐巾擦了擦嘴,微笑着解释:“其实不是的啦,香江那边制片人就是个打杂的,协调好片子所需的各方资源,确保不掉链子就行了。所有艺术相关的工作,都是导演负责的。”

李怡然想了想,设身处地地问:“所以你们就得帮忙协调拍片所需的外景场地、跟旅游管理部门打交道了?”

萧穗:“也不光是这些,香江人那边还让咱帮忙挑次要演员呢。龙套和只有几句台词的次要演员,他们可不想花冤枉钱从香江带来。”

“你们还挑演员?”李怡然微微一惊,她倒是不会去拍戏,但她总觉得这是一项非常高大上的权力,能拿来做不少人情呢。

事实上,要是换个制片人,并且把场地挪到香江,这项权力也确实挺大了,绝对够选角人员睡上一打残花败柳。(内地此时风气还是很正的,没有物化女性)

萧穗:“我们也不懂怎么选演员,其实都丢给制片厂的徐主任了——你知道的,我妈不就在制片厂做事的么。

没想到,才一天功夫,厂里的演员就把龙套的机会都分了,一点油水都没流到社会上。香江人真有钱啊,带一句台词的,就是30块一天;没台词的10块一天,还包吃。我妈她们厂大多数演员工资都没这么高。”

这个价格也让外行的同学们啧啧称奇,暗赞香江老板有钱。

“原来都分光了啊,顾同学倒是光明磊落公事公办,一点都不借此牟利呢。”李怡然毕竟学法,内心肯定要阴暗一些,多想到几种可能性,便如此评价。

萧穗分辩:“也没完全分光啦,还有些小孩子的龙套,还是要到社会上临时挑的——厂里不可能长期正式雇佣童工的。”

其他几个吃瓜女生听到这儿,才有了些兴趣:“小孩子都可以赚的外快么?那我们能不能推荐点亲戚家的孩子来呢。”

如今正好是放寒假,小朋友又不用上课,能白赚几十块钱一天,还能涨能耐,谁不希望从亲戚家推荐个长相还过得去的孩子见见世面。

萧穗看了顾骜一眼,见顾骜并无任何表示,她便公事公办地说:“大家都是好姐妹,有想推荐的当然可以,不过就两条,首先不能长得太丑,其次要14岁以下的。因为成年演员厂里都能解决。

最后,我不保证能用,只能说优先选有过上镜经验的。如果到时候别人有推荐上过镜的,你这边没上过,那就只能让给人家有经验的,我们也不能让香江同胞觉得谋私。”

“那我们推荐的人选如果也上过镜呢?”始终没发话过、一直闷头吃菜的俞芬问道。

“如果都上过镜,当然是用自己人了。”萧穗对此倒是绝对敢大包大揽。

“芬姐,没听说过你家有什么亲戚演过戏啊。你这是帮谁问呢。”牛萌萌拿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室友,悄悄话地问。

“随便问问嘛。”俞芬随口搪塞。

其余几个女生,也开始默默盘算起来,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里头,有没有谁家小孩上过镜的。

饭局上的氛围渐渐沉默下来。

李怡然是学法的,家里没有搞文艺的亲戚,便有些心不在焉,吃了一会儿菜,她首先注意到了外面的响动。

“好像有车队来了,是有别的贵客住这里么。”她好奇地趴到窗口,就看到一长队车开了过去。

前头是一辆军绿色的京城212吉普开道,中间是三辆红旗,末尾还有一些吉普和别的中型车跟着。

“不要随便打听。”顾骜拿餐巾擦了擦嘴,不着行迹地警告了一句。

萧穗本来想小显摆一下,不过看顾骜表态了,也就夫唱妇随不再开口。只是挽着顾骜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

不过谜底还是很快揭开了。

因为他没想到伟人居然如此平易近人,下榻不到半小时,就健步如飞精神矍铄地往三号楼逛了过来,丝毫没有要求清道扰民,着实是与民同乐,堪称楷模。

可能是工作人员告知、包船王85岁的老父亲,因为听说了好消息,所以也亲自来了沪江吧,华夏素来是礼仪之邦,有尊老传统,这是不以身份贵贱为转移的。

而包船王和其父,果然是老远就迎接了出去。

“你们快点吃,吃完了回房间里休息吧,我跟穗子到旁边待命。”顾骜连忙披好衣服,拉着萧穗就走。

或许一会儿并不需要他干什么,他也只是作为背景板,在随行人员的末尾静静站着。万一有领导提问,才会有机会开口——

新闻连播上,每一次视察的画面上,都会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之多的背景板,连领导身边5米的距离都不一定靠得过去。

但总归是小心无大错了。

其他几个同学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牛萌萌窃窃私语地问旁边的学姐:“顾哥付过账了么?”

萧穗心细,注意到了大家的慌张,临走时连忙解释了句:“放心,今天一切都是包船王付的账,我们是来为国创汇的。消费越多,才证明这家宾馆创汇能力越强嘛。”

妹子们再次被刷新了三观:原来自己吃喝也是为国创汇啊……

顾骜带着萧穗,通过了检查人员的盘问,跟港方的其他随员一起,远远跟着人流移动。

果然运气不可能每次都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兆龙饭店”四个毛笔字,被题写了出来。

这也算见证了历史吧。

(本来想制造点意外偶遇的表现机会,不过还是被制止了。不能和过高级别的人产生直接指点江山的互动,大家旁观历史就好。

可能因此导致前文某些铺垫变得有点多余,只能求大家理解这种题材的难处,就当主角已经被当面嘉奖过了,自己脑补那些台词吧。)

第86章 桃李满天下

两天后,外滩,一座露天的咖啡茶座。

顾骜和萧穗,站在江边,裹着大风衣,迎着冬日午后的阳光,看眼前一群制片厂的工作人员,在那儿按照港方的要求忙碌。

“干杯!”包船王与邵爵士也是最后一次贪婪地饱看外滩美景,然后与顾骜等人一起举杯,也算是告别。

他们都是大人物,在香江的生意日理万机,不可能在内地待太久。如今距离过年还有一周多,是时候回去了。

前天伟人提完词后,昨天包船王的1000万美金就到账了,然后地方上也是马力全开,把选址的论证工作表决通过了——就按去年下半年,国家侨-办廖主任选的“国内首批八家星级涉外宾馆”选址,把原定给沪江华亭酒店的地皮,优先拿给了“兆龙饭店”。

然后今天一大早,包船王和他的老父亲就去了“兆龙饭店”的选址,搞了个剪红绸带的仪式,要人们各自为新酒店铲了一锹奠基土,算是开工仪式。随后各路随行人员也都铲了,连顾骜都凑热闹铲了一锹,跟植树节活动氛围差不多。

奠基仪式完了之后,他们就该走了,所以才来外滩看最后一眼,顺便稍微围观下《沪江滩》的拍摄。

顾骜亲眼看到邵爵士和包船王都真情流露,擦拭了一下眼泪。

很多人觉得港商对内地没有归属感,还老是拿“当时是我们需要钱,所以我们有求于港商,对方不可能那么客气”说事儿,觉得他们如此上赶着送钱见伟人不合理——这其实是刻板印象的一刀切。

任何群体都是要实事求是具体分析的。

首先,老一辈的港商,多数还是有点家国情怀,一直把自己当成中国人。尤其是明州系和汕州系又明显不一样。李家诚这些汕州系,地方注意稍微重些,至少觉得自己是“会说粤语的南方人”。而邵爵士、包船王这些明州系,则更侧重自己是“中国人”这个大概念。

因为沪江滩本来就是他们年轻时青春热血过的奋斗场所,是生意做到三十岁、倭寇入侵了,他们才背井离乡逃去香江。

同样的道理,在湾湾同胞身上也是适用的,第一辈逃过去住眷村的,当然都觉得自己是中国人。

即使后世湾湾有些数典忘祖之辈,那也是本地化繁殖了好几代之后的事儿。如果因为这些人的言行就一刀切地敌视湾湾同胞,无疑会伤了眷村客们的感情。

中国人并不都是会功夫的,德国人也不都是严谨到刷牙杯摆放角度都不许错的,法国人也不都是会在课堂上舌吻的,只能说刻板印象害死人呐。

“小顾,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随时给阿华打电话。”

“邵爵士您放心,一路走好。”

……

送走了两位大亨后,旁边隔了几桌的位置上,萧穗那几个女同学,才满眼崇敬地走过来。

她们很庆幸能有机会如今近距离接触香江大亨拍电视剧、开开眼界。更庆幸能亲眼远远地围观大亨,内心都对萧穗很是感激。

顾骜刚才那种谈笑风生的优雅风度,更是让人心驰神往。

法式的高档风衣,冬季遮风的礼帽,即使许文强这个角色还未深入人心,也很容易让女生把他当成佐罗或者高仓健的化身。

女生中年级最高的李怡然资格比较老,胆子也大些,当下帮学妹们开口:

“顾同学,前天你说可以让大家推荐亲戚朋友家上过镜的小孩儿跑龙套,今天方便看看么?她们人都在外面等着呢,有特地从外地赶来的。”

顾骜回过神来,云淡风轻地一笑:“当然可以,我跟穗子一起看,她是编剧,比较了解人设么。怎么,李学姐家也有朋友要演戏?”

李怡然淡然解释:“哪有,她们不好意思问么,我帮她们问。”

学法律的果然脸皮还是比搞文学的要稍微厚一点点,不怕抛头露面。

萧穗笑着从姐妹们手上接过了几页履历,上面还有孩子们的黑白照片,顾骜也一起看了起来。

居然还被顾骜看到了两个后世记得起名字的演员,让他稍稍有些意外。

不过随后,他就意识到这是正常概率。

早在十几年前,耶鲁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兰姆就证明了,在通讯网络发达到如今这种形态的前提下,地球上每个人通过六个关系人,都能联系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就是著名的“六度分隔理论”。

所以,并不是萧穗那些校友们家里演员多,或者别的什么巧合。

完全只是因为机会抢手,萧穗提前提出了“上过镜的优先”,所以同学们都是动用了好几层社会关系,都还有人来蹭人情。

比如,顾骜手头拿着一份名叫“俞惊鸿”的小萝莉简历,那是一个才虚岁10岁的小姑娘,还是钱塘人,算是顾骜老乡。看到这个名字,顾骜就想起前世看《小李飞刀》时那个惊鸿仙子的造型。

她已经是萧穗室友俞芬早已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姐妹,而且条件绝对符合——人家一年多之前,就已经在峨眉电影制片厂的一部电影里演过角色了。还不是跑龙套,是有名有姓有台词的童星角色。

也不知道怎么托关系托到这儿来的,身在钱塘都要赶来沪江找机会。

只能说港商的“带台词30块钱一天”薪酬太诱人。

还有一份名叫“章敏”的简历,是个13岁的小姑娘。顾骜刚看到时还以为看错了,因为这分明就是那个后来跟周星星、李联杰在《苏乞儿》、《倚天屠龙记》上合作过的“魔教妖女专业户”,而顾骜一直以为那个演员是土生土长的香江人。

如今看了简历,才知道原来人家是沪江人,本该在这两年香江“抵垒政策”取缔前夜移民过去的。

(注:“抵垒政策”是香江70年代起为了吸引廉价劳动力而放开的一项政策,也就是内地人只要成功踏上香江的土地,就能拿到居留证。这也是当时淘港潮的政策前提。

这项政策要执行到81年,因为人口暴涨,香江政府扛不住了,才正式取缔。在前期,逃过去的大多数是内地这边赤贫无产,活不下去的。但是在听说取缔风声后,有一批本来在内地还有点产业的大城市观望市民,也怕错过末班车,没多想就逃过去了。)

“看上去条件都还不错啊,安排两个有台词的角色吧。”顾骜与萧穗商议道。

萧穗翻了翻剧本,随口安排:“要不就这样吧——许文强第一次跟冯程程约会去吃早茶的时候,有个跟着父亲一起再茶馆里卖唱的小姑娘。这个段子是显示冯程程善心的,小姑娘也有一些台词,让俞惊鸿演吧。

还有开篇有个跟丁力一起通风报信卖水果的小姑娘,被人牵连了,让章敏去,她年纪大些,拍外景吃得起苦。而且这个年纪有点姿色,被混街面的人轻薄才合理,让丁力去救她,然后因此惹事上身,牵出后面撞到许文强的段子。”

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终于是彻底熟悉编剧这个活儿了,对每一个角色的人设非常了解。

其余龙套也各有安排,只不过没台词。

女同学们颇为感激,都觉得萧穗仗义,溢美之词毫不吝啬。那两个小萝莉也被带了过来,跟萧穗问好。

“谢谢阿姨,我们一定会好好演的。”

萧穗哭笑不得,摸了下俞惊鸿的头发:“要叫姐姐!”

……

顾骜这边在审核龙套,那边的拍摄组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所有人都非常有干劲,尤其是沪江厂的内地员工,都把这当成了一项友好交流的政治任务一样去完成。即使港方管理者态度生硬一些,也都忍了。

总的来说,合作氛围还是比较友好的。

顾骜忙完了手头的事儿,便晃悠过去视察。

他是第一次近距离围观拍戏,尤其是胶片摄影机时代的拍戏,好奇心自然是有的。也愿意尽到了一个制片人该有的义务。方华派给他的制片助理就在旁边,给了他虚心请教的机会。

顾骜并不会亲自深度介入娱乐圈,但他有必要多了解一些这个时代的传媒运作。就像大老板也得在基层部门干过,这并不矛盾。

他也确实很快捞到了几个协调实际小问题的机会。

副导演的助手跑过来请示:“顾少,谭导觉得这段追车戏表现力不太够。按照原先剧本上的分镜,这里是要冯敬尧的人马追逐那辆绑架了冯程程的绑匪的车。没想到这条巷子这么窄,再让两辆车互相卡太危险了,拍摄角度也不好。”

“那谭导是怎么个意思呢?”顾骜虚心地问。

“他觉得别让两车互相卡了,就撞坏几个挑担的水果摊,找武行的人演个顺势被车带飞出去的镜头就行了——甚至可以直接设计成被撞飞的水果摊摊主跟丁力认识,让他追上去的动机更顺畅些。”

“那就按谭导的意思办。”顾骜一挥手。

场务双手一摊:“这样道具预算要超支,你们还得负责临时找两个卖水果的来,让咱撞烂。”

顾骜苦笑,然后表示帮忙协调。

制片人如果在片场,一般就是干这种破事儿的——如果导演拍脑门临时想到要多破坏点什么东西,而且事先没准备,那你就得去协调。超支的钱你还得签字,到时候总体向投资方解释。

投资方的会计到不一定会每笔道具的账都细看,但大体上不能错。

尤其这次是港方在内地拍戏,而这边还是严格的社会注意,他们想买很多东西都不好亲自出面,顾骜自然要派人了。

萧穗跟顾骜嘀咕了几句,然后走到刚来不久的小萝莉章敏身边,低声劝慰道:“快去换衣服吧,一会儿你就扮那个卖水果的,在巷口拐角,汽车撞烂你摊位的时候,往后跳出去,有床垫会接住你的。有危险动作能加20块。”

听说能多拿20块,小朋友立刻屁颠屁颠去准备假摔了。

港方很快提出了第二条要求:“顾少,越野跟拍机位还没准备好,这是你们这边的人负责的,您看是不是再催催?再过两小时就要用了。”

按照《沪江滩》前世的拍摄安排,这么高大上的劲爆设计肯定是用不起的,那时都谈不上“追车戏”,只是用固定机位反复表现那几个开车的镜头。并不是这样的表现方式有多好,完全只是为了省预算。

如今顾骜多花了钱,还有最高端的斯坦迪康设备,不用白不用,自然要在“追回绑了冯程程的劫匪”的戏码里,加一场至少画面级别堪比好莱坞的追车大戏了,而且还要越野机位的,直接在车里往前往后拍,增加表现力,绝对能让亚洲观众耳目一新。

顾骜捋了下思路,环视场内,然后喊过来一个助手。

这个助手是有秘密身份的,是兵器工业部派给他接头的。

“特拉福德先生呢?还没清醒呢?该他干活儿了。说过今天要用到他的,你们不会灌狠了吧?”

特拉福德先生,就是从美国来的那个技术支持工程师,管理那票敏感的高端器材的。

不过人家首先就因为航班问题,比设备晚一天到。

到了之后,宾馆里的接待同志,乃至剧组的中方人员,听说了有美国客人,都非常殷勤,山珍海味名酒可了劲儿地招待。

所以这家伙很快就被茅台灌得不省人事。还被人算计拆了一大碗膏肥黄满、食性颇寒的大闸蟹肉,不加黄酒不加醋,跟其他寒性的食材一起下猛药。

特拉福德听说这是昂贵食材,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然后就拉了两天肚子,还一边拉一边感慨中国人真是热情好客,丝毫没怀疑是对方另有所图。

海军装备规划所的人都把他的东西大卸八块彻底研究了3天了,他还浑浑噩噩的。

“可别把人灌出毛病来。”顾骜如是担心。

“小顾同志放心,我们有分寸的,一会儿把他抬来。让你的助手搭把手调试参数,他只负责口头指挥吧。”海军装备所的联络同志如此回复。

看样子真是拉得不轻呢。

十几分钟后,特拉福德先生坐着黄包车,被人拉到了片场,整个人还跟烂泥一样瘫软在那里。

顾骜哭笑不得:“特拉福德先生,看样子你是没法亲自调试设备了。不如教教我带来的这两个助手怎么用吧。”

顾骜说着,把一直在旁边蹲机会的张一谋、顾常卫拉过来,介绍了一下。

这俩人也是刚到沪江。他们在京城才放寒假,被顾骜一个电话喊来了,顾骜承诺他们包吃住和往返路费。

听说有合拍港片的机会摸设备,他们就屁颠屁颠坐了一天一夜火车。

作为摄影系的大二学生,能有机会摸价值不菲的美国最先进摄影设备,就是天大的机缘了,哪里还能谈报酬。

在他们眼里,顾骜简直就是知遇之恩。

未来的天字一号大摄影师顾常卫,摩拳擦掌地向特拉福德请命:“特拉福德先生,既然您身体不便,你解说,我动手好了。”

“你行不行啊。”特拉福德有气无力地问。

顾常卫:“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仅仅半小时后,他就用天赋让特拉福德瞠目结舌。

“能这么快把补偿参数调到最优的人,我从业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顾,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摄影师的。”

第87章 沽恩市义

“怎么回事?不能让美国工程师把越野机位调好了、由我们的摄影师拍吗?说好了这块只是技术外包,不是全部外包的!”

“顾少,这事儿你得放个话。来之前王导可是千叮万嘱,让我这个副导演一定要把好最后一关,不能因为合拍就放松要求!”

随着拍摄准备工作的逐步推进,谭副导演亲自过来跟顾骜交涉。

原来,是越野机位由张一谋和顾常卫两个“大陆-菜”新人掌镜的情况,激起了港方摄影师的不满。

虽然看在邵爵士和顾骜合作的份上,港方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摄影机被对方的人掌握,依然让他们觉得无法忍受。

他们觉得大陆人分包一些布景、道具和龙套就行了,连灯光师都不愿意用大陆这边的,觉得营造出来的境界太土,何况摄影这种有艺术表现逼格的岗位。

《沪江滩》这部片子,在前世的历史上,邵氏因为不重视,只是随便派了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执导。

而如今因为成了首部进入内地取景、还有可能同期在内部上映的电视,受重视程度高了很多,也就调来了很多历史上本来毫无交集的精兵强将。

总导演是无线的资深导演、后来在内地知名度颇为不错的王晶的父亲,王天霖,技术如何且不说,首先资历就非常老。

谭副导演也是跟王导合作了很久的老人,深受信任,所以才带着外景组先来。

精兵强将自然更有傲气些,也就难说话。一旦觉得被人侵犯了他们“艺术领域的权威性”,就会反弹。

另外,对于顾骜引进自己人掌控新设备,不光港方不满意,沪江制片厂这边的配合人员其实也有些不甘心——其他岗位顾骜都包给徐凌安排人手接私活儿,谁不想多赚一点儿呢。

下面的人摆不平,纠纷再次闹到了顾骜这个制片人这儿。

顾骜知道合作不易,就斟酌着措辞,找副导演说和:

“谭导,这种最新式的斯坦迪康,你们的摄影师也不会用啊。我这儿的特殊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个美国工程师水土不服倒了,是顾哥调试的参数,他最了解机器,让他试拍两场又如何?”

谭导还挺有范儿,制片人出面协调,也不好不给面子,就公事公办地问:“那如果表现效果不符合我们要求,多CUT多浪费成本算谁的?”

顾骜:“如果是这台机位出的问题,多走一遍,耗材成本都算我的,不走总决算。至于人员成本么,就当卖个面子,到时候忙完这场我请大家喝顿酒。”

见大陆方面都这么表态了,谭导也有了台阶下,顺势给他带来的摄影师做工作。

那个看着新设备眼馋、又不会用的年长摄影师,只能骂咧咧地看着张一谋顾常卫鼓捣。

顾骜则走到张一谋和顾常卫身边,拍拍他们的肩膀,给每人散了根烟:

“好好干,给我争口气。我可是给你们打了保票,拍坏了全部算我账上。当然了,也不要有心理压力。”

“谢了,啥都不说了,一定不给你丢脸。”张一谋如今脸皮还比较薄,最后啥表决心的话也没憋出来。

然后他们就坐到了后面的跟拍车上,把机器架好。

小萝莉章敏有些紧张,拿过两筐水果摆在街角的人行道边。准备等一会儿匪徒开的车冲过来把摊子撞烂,然后她自己好假装被撞飞、跳到后面的垫子上。

这是她是第一天来报道,竟然就有了台词和危险动作,表现好能赚50块钱,真是幸运日啊。

演丁力的新人李联杰同样紧张,他一次戏都没拍过,却因为港方也没排出名角档期,所以顾哥才把自己的马仔派了上去。

现在,他终于要第一次出镜,等章敏的摊位被撞飞后过来查看安慰,然后为后续的戏码拉开引子。

自从9月底第四届全运会上受伤退役,10月起这功夫少年只捞到过保镖的活计,领50块钱的基本工资,如今居然有机会拍电视剧,简直是喜出望外,把顾骜当成了大佬膜拜。

但总的来说,这一场有太多不确定的萌新因素了。

萧穗挽着顾骜的胳膊,也暗暗为他担心:“你这次恐怕真是要多赔点预算了,这么多新人扎堆。”

“咱也不能由着人欺负,我只是说摄影出状况导致不过算我的,没说演员也要我负责。总的来说,你要有信心。”顾骜倒不是很担心,以他现在的身价,捧几个小弟,支出在几千块范围内,那都不叫钱。

两人一边聊着,场内这一条终于开拍了。

“ACTION!”

追逐,刹车,微微的漂移。惊呼,惨叫,怒骂,乱作一团。

“CUT!”谭导在监视器里看了情况,要求重来。

张一谋和顾常卫心脏猛烈收缩了几下,还以为要丢人了,却幸好只是李联杰那边出了状况——他胆子太小,虽然接到通知后苦练了一个月的演技,还恶补看书,但终究没有实践经验。

章敏虽然是13岁的小姑娘,但太过有妖媚天赋,让他冲出去抱扶对方的时候,有些无从下手。那场面活似另一个时空他俩一个演张无忌一个演赵敏的时候,赵敏衣衫不整却还能逼得张无忌步步后退。

谭导演怒骂道:“你们是混一个街片儿的棚户小贩,她经常给你通风报信,有什么男女之嫌?你们都是最底层的穷苦人!

你们是没有羞耻之心的!看没看过旧社会沪江的《包身工》?女包身工都能当着男人面蹲马桶!就是那种感觉!要麻木!”

“谭导,第一次,别骂了,这一把算我的。不过下不为例,我会调教他们的。”顾骜让人传话,这才平息了矛盾。

磕磕绊绊又来了一次,终于是过了。

谭导亲自在远程多机组监视器上,看了张一谋顾常卫那台机位上的表现效果,竟然是一点错儿都挑不出来。

他带来的摄影师也泄了气,不敢再挑事儿。

“真是邪了门儿了,俩还没毕业的摄影系学生都能有这水平。”

以此前70年代的技术,导演要监控多个机位的实时监视器是很难的。

后世只经历过数码摄影和高速数据传输技术的看官,或许很难想象这种麻烦。

张一谋那个越野机位的跟拍效果,拍得到底好不好,只有让谭导派个摄影去车上跟着坐着,就地看,然后口述给他听。

否则,就只有等胶片冲洗出来,试映了。

而顾骜恰好从好莱坞买来了脱胎于“幼畜电视制导”的远程一对多监视器组乃至配套设备,才实现了谭导的远程监视,让他心服口服,少了很多扯皮。

作为技术支持工程师的特拉福德先生,此刻就额头上捂着毛巾,坐在谭导旁边有气无力的指挥呢。

本来他还有点奇怪中国电影公司为什么要买这么明显超出他们预算和档次的锦上添花设备、而不把有限的钱花在更刀刃的地方。

现在他算是想明白了——原来这些中国老板,早就预料到了两地合拍片会存在很多无法相互取信、容易扯皮的地方,所以才这么干的呀。

那个姓顾的中国老板真是太有远见了,肯定可以成为一个有名的电影商人。

偏偏国内还有一些煞-笔,总是怀疑这么在商言商的好资本家,是为中国的某些军工单位窃取敏感技术呢。

可笑!

中国人民是多么的淳朴啊!比亚楠人民还要热情好客!

不行他又要上厕所了。

……

顾骜忙碌而又快乐地当了几天制片人,每天协调各方矛盾,观摩别人干活。

萧穗也夫唱妇随地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打杂工作。耳濡目染之下,两人对如今影视产业的运作见识,都快速丰富了起来。

自从香江大亨们走了之后,顾骜也不可能再住西郊宾馆,就换了跟其他香江工作人员一样的住宿条件。萧穗也不回家,跟他一起住宾馆。

算算日子,还有5天就是春节了,顾骜也打算放手丢给别人,自己回家过年。

萧穗很是不舍,当晚极尽曲意逢迎,抵死缠棉,换了好几种姿势服侍顾骜。

最后还其软如绵地趴着恳求:“过几天再走嘛,开学了我跟你又要天各一方。每年也就寒暑假加起来,3个月时间能在一起,人家会想死你的。”

顾骜温柔地安慰:“我那边也有生意要照顾,我姐和马风盯着两款新街机游戏的开发和投产,年后3月份估计也要出货了。临门一脚最需要我这种有经验的人坐镇,不然人心散了可不好带。”

“要是我今年就能去你家过年就好了,那就不用浪费宝贵的在一起时间了。”萧穗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你和你妈大不了年初五之前就来钱塘拜年好了,我们会好好招待的。”顾骜说得比较保守,他总觉得年初五以前都有本地的亲戚朋友要走访。

“那我初三……不,初二就去给叔叔拜年!”萧穗一咬牙,很有主见地拿定了计划。

她向来是主意很正的姑娘。

一夜无话。

第二天,顾骜就准备交接一下工作,然后开车回钱塘。

然而,他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是马风从钱塘赶来了,坐的火车。

“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么?你来干什么?”顾骜一阵理解不能。

“顾哥,我误不了你的大事儿,你交给我的工作我全部打点妥帖了。听说你在这儿拍《沪江滩》很风光,我有个事儿求你。”马风直接开门见山。

第88章 带资进组杰科马

看了马风热切恳求的眼神,顾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啥?”

马风:“给我个上镜的机会吧!随便演个什么角色都好,我从小长得丑,没机会表现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上荧幕。顾哥您放心,绝对耽误不了你生意,我就过把瘾。”

顾骜简直无语,他只能严肃地提醒: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跟着我干,以后是有可能成为商界大老板的。要是被人扒出来你年轻时拍过电视剧,还是这么捞的小角色,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连周星星这种专职的演员,到后面红了,都还怕被人挖出当年在83版《射雕》里跑了宋兵甲和099号九阴白骨爪饲料等龙套的黑历史呢。

何况是商界大佬?

然而,马风果然是颇为宿命的坚持:“你说的我都想过,我就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一定要实现一次梦想!求你了!顾哥!”

顾骜觉得很讽刺。

他知道自己是白劝了。

唉,谁让人家后世身价2000多亿人民币时,还依然梦想上荧幕,搞出了《功守道》呢。

顾骜可以理解,一个丑男对于出名的渴望,不是金钱可以消弭的。这辈子不上一次荧幕,不录一首唱片,估计马风停止不了折腾。

看在跟马风兄弟一场,这个忙就帮了吧。只当是杀杀他的馋虫,满足欲望之后回去好好做生意。

“我给你安排个反派的混混头目吧。如今演许文强冯程程的大明星都还没来呢,你只能跟阿杰对戏——你就带一群人追砍丁力,然后被对方反杀。对方最后也因为惹祸,走投无路投奔了冯敬尧。

不过我先提醒你,这个角色全部加起来也就十几句台词,都是耍帅斗狠被反杀的,活不过两集。”

所谓的活两集,那都是宽泛的算法了,因为TVB的编剧都是断章狗。

一般表现这类戏码时,前一集末尾肯定是李联杰演的丁力被马风带着小弟追砍得很危急、留个悬念;然后下一集上来五分钟之内让马风领便当。

所以实际上他也就活十几分钟剧情,拆到了两集里面。

马风毕竟还不是后世的大佬,又没有功夫之类的一技之长。让他当个有台词混街面的,或者后续被冲锋枪扫死的巡捕房蓝衣队队长,就已经是极限了。

否则顾骜的面子也镇不住场子。

而且,以马风后世的成就,除了演主角之外,其他角色还是别留名比较好,真成了让人印象深刻的大反派,反而耽误他将来从商。

顾骜为了保护马风也是用心良苦了。

马风却沾沾自喜,雀跃而起:“活两集我很满意了!顾哥您太仗义了……不过,这么重要的角色,会不会让你难做啊?我怕台词表情不到位,咱不专业啊。”

马风居然还有些廉耻之心,会想到顾骜的难处。

顾骜笑骂道:“你是我兄弟,跟我混了那么久,我还能不满足你长久的心愿?真让你没台词能杀得掉你肚子里的馋虫?

只能谭导那边我去说咯,就当让大家陪你玩玩。因为你NG赔的耗材人工,账统统额外算在我头上,咱给你‘带资进组’——我这种大哥做得够仗义了吧。”

马风大喜过望:“我就知道顾哥您仗义!跟着你混,这辈子也不枉了。你放心,过完年我全力帮你搞游戏机生意,皱一皱眉头我马字倒过来写!”

“你先看剧本,熟悉一下戏路吧,明后两天再拍有你的镜头,好好在旁边观摩学习一天,就当临阵磨枪了!”顾骜说着,严厉地甩了一个分镜头剧本过去。

马风是未来要当集团CPO的人才,负责用情商和忽悠能力帮顾骜笼络其他英才。而顾骜在用人领域的唯一职责,就是笼络住马风本人。

哦,当然了,如果未来有年轻漂亮又有才华的女性英才,顾骜也可以亲自用诚意去笼络的。

他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仅限于用精神上的诚意)

虽然估计现实世界不会有这样的英才。

一切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马风跟着厮混了一天,以疯狂的热情恶补,而后投入到了表演中去。

谭导骂骂咧咧地,还是被顾骜的“带资进组”条件给摆平了。

期间为马风的失误多卡了七八次镜头,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顾骜让萧穗连忙拿着外汇找饭店额外给全场带下午茶和甜点,晚上加餐、承诺多给两天加班费,终于稳住局势。

为了让马风玩得开心,两天的实拍时间里,顾骜足足多花掉一万多块钱,有耗材的损失,也有人员安抚的支出。

不过顾骜还是觉得这1万多块钱花得值。

未来再想对马风如此笼络,远不是这点钱能搞定的。

后来随着顾骜这边街机业务的进一步扩张,也确实有曰本那边的局外人来挖马风,但是被马风一耳光扇走、严词拒绝了。

反正马风已经不差钱,跟着顾骜赚的钱也够他生活花销、能满足他内心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前三层了。

而第四层的“社会尊重”和第五层的“实现自我价值”,只有跟着顾哥才能更好的实现!

所以,怎么能为了钱出卖顾哥呢!

只有顾哥才是懂他、能指引他,还真心拿他当兄弟的!

……

“力哥,别,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马风扮演的混混小头目,随着手下被一顿痛殴人仰马翻地放倒后,终于被李联杰演的丁力用水果刀一刀抵在脖子上。

丁力满脸血污,表情狰狞,开始放狠话。

然后马风就在哀嚎中被一刀抹脖,茄溅五步,彻底杀青。

“好了,这条过。其他人继续!”谭导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挥挥手赶马风下场。

因为马风的耽误,虽然天色已晚,但剩下的人也只能赶夜场,再加拍几组镜头,补回一点进度。

顾骜在场边看着,也不得不承认,马风虽然天赋不行,但演戏上是认真的,真的很努力,很珍惜这个机会。

甚至可以说,他那种狰狞丑恶的面向,演反派小头目非常传神,演技不够还能先天气质补。

此前之所以多次NG,关键还是他太想耍帅。

比如按照武指一开始定的动作,好几个地方马风只要刀子一挥、中下路空门大开,然后被丁力一个扫堂腿或者黑虎掏心就放翻。

但这小子居然敢临时给自己加戏,为了显得自己斗殴时的英姿更帅,把自己初中时打群架的损招都使了出来,猴子偷桃撩阴腿都敢随便用,着实把演丁力的李联杰打了个猝不及防。

李联杰当然不可能打不过他了,毕竟如今的马风又不是后世“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光环加持下、一招鲜吃遍天的存在。李联杰这种拿过五届全国金牌的人,一个打马风二十个没问题。

他只是被马风不按武指出招的临时发挥、搞得有些懵逼。然后也只能临时换观赏性差些的招数,把马风放翻。

结果效果出不来,大家只能重拍。

马风也是被各种姿势挨打放翻好多次,鼻青脸肿让化妆师补妆遮伤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行了,过足瘾了吧,我请你吃顿好的,今晚跟我一起回钱塘吧。”顾骜看着马风退场,笑骂着丢了一瓶饮料过去。

马风涎皮赖脸地笑呵呵接过,灌了几口后,居然婉拒道:“饭还是你跟嫂子吃吧,我吃剧组的便当。”

说着,他就转身要往放盒饭的地方走去。

顾骜气得笑骂:“盒饭什么好吃的,你今天被阿杰揍成这样鼻青脸肿,不想好好补补么?”

马风把破的道具服外套往肩膀上一搭,骚包地说:“那不一样,我是演员啊,当然要拿便当了。”

靠实现梦想赚来的便当,吃起来意义不一样的。

顾骜和萧穗也只能哭笑不得地跟他一起吃便当。

“死跑龙套的你还好意思领便当?都是你害得其他人收不了工,导演说了没允许放饭呢!”管理盒饭的场务,看到马风这个灾星,就一脸凶恶,倒也跟吴孟达的表情有得一拼。

幸好顾骜前后脚就跟来了,大手一挥:“算了,我说的放饭了,分批吃吧。一会儿萧编剧请客,给大家加菜。”

见制片人发话了,场务才没敢惹马风,放了三个盒饭。

“为了让你吃上这个盒饭,我还特么承诺给其他人吃更好吃的,你说你贱不贱!”顾骜把一次性筷子,往纸饭盒上一扎,调侃着说。

马风乐得直傻笑,稀里哗啦地扒拉着饭菜:“这也是生活嘛,就是要挨打换来的盒饭,吃着特别香。”

便当都是问附招待所的食堂,付港币搭伙的。

顾骜已经算很注重后勤了,找的外滩附近餐饮质量最好的招待所。

每个盒饭两块钱港币的待遇,保证两个大荤硬菜。至于素菜也都要干净新鲜,尽量清炒,不要炖煮得稀巴烂的大锅菜。

今晚的盒饭,每人一块黄酒红焖的东坡肘子,半斤多肉,还有几条油炸的东海小黄鱼。蔬菜是萝卜炖面筋果、花菇包菜、蛋黄南瓜。都是些冬季蔬菜,因为80年国内几乎没有大棚的反季节菜。

对于被压榨的香江电影人来说,这个便当比他们平时给邵氏打工时吃到的要好太多了,足以说明顾骜是良心资本家。

但马风这种跟着顾骜过过有钱人生活的,却不应该看得上眼。

可眼下的事实,就是他倾注了无数的热情,把吃饭都当成了融入演艺生活沧桑感的大事,吃得很有仪式感。

三个人就像死跑龙套的一样,蹲在人行道台阶边,哗哗哗把饭吃了,马风甚至还很入戏地拿袖子抹了一下嘴上的油腻,然后才把筷子猛然往纸饭盒上一插,一脚踹飞到垃圾桶边。

很没素质。

“走,总算过瘾了!”

看马风的斗志,应该是又满血复活了。

“过瘾了就跟我回招待所冲个澡,换个干净衣服,不然我不许你坐我的车回钱塘!”顾骜给他泼了冷水。

第89章 这个年很滋润

因为马风这厮的耽搁,顾骜回家过年的日程被压得很是紧张,小年夜前一天的中午,才回到钱塘。

他本来想开着奔驰770老爷车自驾回家的,不过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改坐了火车。

《沪江滩》还没拍完呢,这车后面还要用到,既然邵爵士是按照影视道具倒腾给顾骜的,表面功夫还是善始善终的好。

片子拍完之后,顾骜打算把这辆车弄回钱塘老家,就给老爹用好了。而他自己在京城,还是继续开那辆不起眼的伏尔加二代。

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因为钱塘这种乡下地方,没什么人懂外国古典车的收藏价值。

老爹作为大国企的副厂长,开一个旧老爷车出去,别的单位说不定还以为他是节俭,废物利用。

而京城相对就卧虎藏龙一些,万一有人看过外国的历史纪录片,知道这车是希特勒同款的简装版,徒然惹不必要麻烦。伏尔加二代在京城就常见得多了。

顾骜提前打了电话,所以姐姐顾敏来火车站接他,还雇了一辆三轮车,帮顾骜把香江带回来的特产、西郊宾馆的特供好物统统装上,一路拉回家里。

至于老爹,当上副厂长后更忙了,要年三十才能放假呢——去年6月份在伊拉克,钱塘制氧机厂前前后后累计出了1000多万美金的订单,这些生产任务足足能分批排到1980年下半年。

所以厂子如今算是钱塘最忙活的国企了,兄弟单位看着这么多外单做不完,统统羡慕得要死。

市里工业口的领导,年底时召集各大国企开会汇报工作,秦辉和顾镛可没少出风头。

顾骜平时没空关心这些,所以也是此刻坐在人力三轮车上,临时听姐姐转述的。

聊着聊着,姐姐提议:“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为了接你,也没空烧,要不外面吃一点好了。”

顾家如今条件改善了,顾敏也要帮弟弟协调不少事情,渐渐也就懒得做饭,隔三差五下馆子。

顾骜是一早8点多的火车,开到钱塘也就11点多。

如今的绿皮车开得很慢,沪江到钱塘200公里都不到,中间得停4个站,别说秀州这种地级市非停不可,连县城都要停。

不过对于姐姐的提议,顾骜倒是不赞同:“别下馆子了,一会儿去爸厂子里吃食堂吧。这学期都没回来过,也该去看看。”

顾敏自然是怎样都行:“我是怕你累,既然你孝心,那就随你了。”

回到家收拾了一番,顾骜重新从行礼里挑出两盒土特产,往自行车书包架上一搁。然后就平易近人地跟姐姐一起蹬自行车去老爹厂里。

一路上,姐姐闲聊着感叹:“由俭入奢易呐,想想前年刚住进新房子的时候,真是觉得这房子不错,又有卫生间又有大阳台,两室一厅很满足了。

跟着你见识了几天高级招待所的待遇,就有点回不来了,没热水器没电话的日子真是没发过。这才多久呢,一年半都不到——我是不是很贪图享受啊?”

“谁不想生活方便点儿,这算什么贪图享受。”顾骜显得很有同理心,让姐姐好受了些。

姐姐展颜一笑:“不过也快了,市里今年在讨论,要弄出一小批高级人才的分房,都是清波门外那些民国时候起的小洋楼,给经济工作贡献大的国企干部。

这不是厂里自己弄的,是市政府给的政策。咱家贡献这么大,爸还没多拿技术人员提成,师府办的吴主任前几天开会私下里打了招呼,说今年肯定可以分到。

如果是本身没私房的,那就按公房租。如果是原先有私房的,把私房的房契交了,可以买断置换,具体政策一两年内就明朗了。”

顾家原先在住的大杂院里还有两间厢房的私房房契,那都是解放前买的,受到合法保护。

当初厂子里分房时,杜海之所以卡着不给分,也是因为顾家不愿意把私房交了,所以政策排队上要往后靠。最后还是陈思聪发现顾家人贡献实在大,动用厂长的特批给办了。

现在听说能拿大杂院里旧私房的房契,加上差价的钱,“置换”西湖边的民国风小洋楼,顾骜立刻觉得这事儿不错。

他可是知道将来房子的值钱程度,尤其是西湖边那些稀缺地段,以后有钱也没处搞,能持有到未来的个个非富即贵,人家不想卖你根本没办法。

想要这些稀缺绝版,还真得早下手。

“姐,这里面的政策我还真没了解过,你说说市里面的政策呗。”

顾敏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盲了一些。

……

国内的住房商品化改革早期萌芽,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开始的,所以政策上完全是合法的。

解放后,全国第一批允许销售房屋所有权的交易,出现在去年9月份的沪江,当时沪江市政府拿到了中央的特批政策,弄了20套最新建的住宅,全部销售给归国投资的侨眷,本国国籍的公民是无权购买的。

(注:只是交易房屋的所有权,和土地没关系。后来出台了70年地权的法规后,这批最早的商品房还要补交地价。没补交之前视同“小产权房”。)

沪江这么干了之后,其他地方渐渐心思活络起来,特区、粤州在79年最后几个月也都拿出了可以卖给归国华侨的房子。

到了80年,沪江市政府再次吃了螃蟹,开始讨论允许中国人也买房子。这个会议讨论历史上会引起中央的重视,并且在4月2日引来伟人的亲口明确。

从那时起,本国国籍的人才算是从法律上可以拥有自己产权的房子了。从80年底开始,几个直辖市和东南沿海省城,都开始有了这样的房子。

钱塘市政府的举措,倒也算不上超前,只是稳妥地跟在沪江后面喝口汤。

当然,这时候的买房,也都是“职工分房具体实施办法的补充”。

也就是说,你首先得是体制内的人,国家本来就要把这套房子分给你住,然后你可以选择“每个月付租金还是一次性掏钱买断”。

如果你本来就没资格分到房子的居住权,那就免谈了。比如个体户再有钱,也是不可能买房的,他们连做上述选择题的资格都没有。

从80年开始,一直到1987年为止,国内都是分批实施的这种“计划分配加自选是否买断”的有限商品房制度。要到88年之后,才放开了供应,“不用国家分给你居住权,你也可以直接掏钱买房”,然后体制外的人的钱才开始有资格涌入房市。

由此可见,直到1987年为止,家里有一两个人在体制内身居高位,还是挺有价值的。至少解决了让国家把居住权的“房票”发给你这个瓶颈,然后才能“凭票买房”。

跟凭粮票买饭、肉票买肉、工业券买电视机是一个性质。

否则很多东西真的是挥舞着大把钞票都搞不到。(很多书里88年以前光靠钱囤几百套四合院也是不符合政策的。性质就跟你重生到70年代,然后挥着一把人民币,却没有肉票,到菜场里嚷嚷给我来一千斤猪肉,谁鸟你才有鬼了。)

顾骜决定,等今年政策明朗之后,一定要去清波门外挑一座民国资本家盖的小别墅先。

然后让邮电局的人给家里装上电话。

以后也要争取让老爹有机会多做贡献,或者让家里其他人巧立名目变着法儿拆家做贡献。

要是给老爹分一幢、给姐姐分一幢、再给顾骜自己分一幢……当然再多也不太可能,因为分户已经分到最小了,每户才1个人。

除非借助港商侨胞的护照。

然后都掏钱买下来,美滋滋啊。计划分配下的房子,把产权买下来,简直跟不要钱一样。

就算是小洋楼,每个月七八十块钱租金,按政策你一次性给相当于15年房租的钱,就彻底买断了。

也就是说87年以前,最多2万块钱,能买到一幢国家已经分给你住的别墅。(相当于“有房票”的白市价)

……

姐弟俩核计着,已经骑到了厂子里。

“爸,我回来了。”顾骜停了车,拎着特产径直跑进老爹的办公室。

这还是老爹被组织提拔为副厂长后,顾骜第一次回来探亲呢,所以好奇自然是有的。

顾镛如今分管生产和技术口,所以用的就是秦辉原先的办公室。

分管后勤和政工的厂领导,也都换上了比较听话的。

“骜骜,吃过了么。”老爹才不跟顾骜客气呢,基本上不会说别的。

“准备蹭厂里食堂呢,快拿饭菜票来。”顾骜也一样显得没心没肺。

一旁老爹的秘书连忙过来,拿了一匝橡皮筋捆着的塑胶片,递到顾骜手上。

每一片上有一毛、两毛、**的面额,正是厂里的饭票,便于回收利用,也好清洗。

厂里效益好了之后,给工人多发工资是比较难的,因为国家计划都有定额卡死了。

不过把成本做高一些、福利做好一些,却是这个时代每一个国企的惯例做法。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厂里的食堂高额补贴,菜价压到外面市场价的好几分之一,还不收工人肉票粮票。

如此一来,就会有外面的社会人员想混进来蹭便宜,就跟后世京城那些社会人想混进北航食堂蹭**钱一个的荷包蛋一个道理。

厂里的饭菜票,也只能从原先的油印纸换成了塑胶凹凸模压印的。

没办法,作为本市效益最好、补贴最高的厂子,想混进来占便宜的刁民太多了,只能把饭票的防伪工作做好一些。

看来老爹的日子很滋润呐。

第90章 天地之间有杆秤

1980年,如果是在农村,一顿饭1毛钱也不算什么占便宜的事情。

很多农民都能做到只花三五分钱成本搞定,自给自足。

不过在大城市,机关或者条件还不错的国企,一毛钱一顿还是挺常见的,多半还能见点荤腥。

籼米1毛1、粳米1毛3、富强粉1毛5、猪肉8毛……开放两年来,物价也稍有上涨,总体大致是这么个水平。

钱塘市里其他效益持平的工厂,食堂不赚加工费和水电房租,实打实给工人1毛钱的原料成本,就可以吃上半斤米饭馒头、再来点带肉丝肉片的炒蔬菜。

顾骜跟姐姐拿着塑料的饭菜票,以视察的姿态,混进食堂里排队打饭。老爹还有点事情,晚几分钟到,直接吃打好的现成。

因为副厂长不在,顾骜和顾敏就没那么扎眼,可以观察到最真实的与民同乐状况。

反正工人们都不看《人人日报》和新闻连播,除了技术科和供销科的之外,厂里七八成都不认得顾骜的脸。

“阿姨,两份1毛的套餐,”顾敏比较轻车熟路,先探到窗口里吆喝了一声,然后趁着阿姨打饭,回头问弟弟,“你还有啥硬菜要吃,自己看着点。”

“一会儿爸也来,你就点两份套餐够吃么?”顾骜质疑。

顾敏:“别废话,这里米饭馒头是管够的,后面人排队呢,快点硬菜。”

顾骜也就很有素质地不再废话,看都没看完就赶着报了俩菜:“那就这狮子头和腊青鱼吧。”

“一共伍毛。”食堂阿姨拿了伍毛的塑料票,啪啪啪打了满满两搪瓷缸子。

看样子,套餐和青鱼鲞都是1毛的,狮子头要2毛。

不过那个分量,着实让顾骜大吃一惊。

这狮子头分量很足,至少用了2两纯肉,还有别的佐料,都是正宗的淮扬葵花大斩肉工艺。

顾骜还以为是一颗两毛钱,谁知一份竟然有四颗,跟酒席上的“四喜丸子”一样。

青鱼鲞的分量也十分惊人,那一大段估计有两斤鱼肉,用的是正宗的会稽“螺蛳青”,以茶油腌制。(会稽青鱼能长很大,50斤都有,当地人晒成鱼干吃,鲁迅回乡的文章里经常可以看见。)

至于1毛钱的基本套餐,主食和炖蔬菜的分量几乎是敞开了供应,还能添。

顾骜粗略算了算,这里至少是三四倍的补贴了——也就是食材成本1块钱的东西,厂里只问工人收2毛。

难怪顾骜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不少“亲友团”来蹭饭。

每一桌上,如果是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年轻男工人,对面多半都坐了一个年纪相仿、但服饰不像厂里职工的女人。两个人合吃一份套餐,至少能混个饱。

有孩子的职工,如果孩子在附近上学,来厂里吃食堂更是天经地义,一点额外支出都没有。

“这个补贴法,估计要不少钱吧?厂里三四千号工人,每个工人一天起码补掉厂里一块多,也就是每天5000块,一个月15万,一年饮食上的福利要花200万呢。”

顾骜吃了一个狮子头,心里很快把账算明白了。

姐姐显然很了解行情,挟了一块青鱼干,熟门熟路分析:“两年创汇订单就1200万美金了,合法招待费份额10万美金。这还只是外汇,其他人民币成本还能截流好几倍,还没算厂里本来的订单。

如今国家又不许给工人加太多工资、破坏社会薪酬体系,那就发奖金、加班费和福利补贴呗,补得起的。”

顾骜听了,正在若有所思,忽然听到旁边隔了两桌,也有个质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侧眼看去,那是一个满身油污的30岁左右技术工人,对面坐了个穿着女式中山装的姑娘。

姑娘胸口的口袋里还别了一支钢笔,一看就是文员。但不像是厂里行政处财务处的,或许是外面的机关小职员吧。

应该是在相亲。

那个女职员像是在跟男技师谈对象,各种查户口一样盘问:“徐哥,你们厂子的福利,一贯是这样的么?前两年我还听同事说,汽轮机厂才是效益福利最好的。”

徐姓技师显然被问得微微有些自尊受挫,不甘心地顶了一句:“那都老黄历了,如今谁不知道在秦厂长和顾厂长领导下,咱厂子接不完的外单。”

女职员虽然口头上盘问质疑,嘴里倒是一刻不停,各种肉菜往里塞,一副真香体做派。偏偏吃了人家的还不肯嘴短:

“可我听说他们都是使了坏,靠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原先的陈厂长挤走了。所以现在是做贼心虚,可了劲儿地给工人发好处笼络人心呢。

这种不量力而行的讨好,完全是寅吃卯粮啊,恐怕不能持久。等陈厂长当年的心腹全部被收拾了,厂里都由他们这派说了算,肯定福利又会慢慢变差的。资产管理处的朱姐都跟我分析过了~”

顾骜听了这话,几乎要拍案而起,直接当面斥责那个瞎嚼舌头的女人。

不过他还算冷静,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意识到这种言论非常歹毒——前任厂长陈思聪明明因为是北方人,自己想谋求去一机部当个局长,所以使钱招待谋出路,调去京城,还升了一级。

可到了这些人嘴里,怎么就成了“被秦辉和顾镛设计逼走”的了?

偏偏厂子效益和福利节节高升,导致这种说法在没有深入调查的无知传谣者中非常有市场。

而且,那个女人提到的“资产管理处”是个什么部门?

顾骜如今也算半个混过官场的,对机关的组织架构还是比较了解的。如今正规的政府单位里,有“资产管理处”的,那就只有财政局了。

这个所谓的“资产管理处”,其实就是92年之后的国资局、新世纪后的国资委。只不过如今所有经济都是国有的,所以不需要国资委,直接就由每一级的财政局分出一个处来审计。

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是个市里财政局的基层新人公务员,自以为了解了些情况,就端着架子来找制氧机厂的技师谈恋爱、抬价码了。

幸好,顾骜还没开口,徐姓技师就先忍不住了,主动为厂长申辩:“小黄你这样乱传谣言可不对啊,陈厂长是自己要走的,怎么可能是逼走。

至于顾副厂长,人家还不想当副厂长呢,当时是全厂都通报过,开了大会,大家都心服口服想让他上的。”

黄小姐明显被驳了面子,不爽道:“你一个臭工人懂什么!没文化,不读史,一点官场斗争都看不懂。那些贪-官邀买人心的时候演得都那么漂亮的,位置到了之后翻脸比谁都快。”

“你说谁臭工人呢?这才开放几年,官僚注意作风就起来了?”徐姓技师气极反笑,已然不打算跟黄小姐相亲下去了,不过他出于对顾厂长的尊敬,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好,姓黄的,你既然要说贪,我倒要问问你,你在财政口混,这些年你见过最大的,贪了多少?”

黄小姐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十万八万……总有的吧。”

其实现在很少有敢拿十万八万的,最多只敢奢靡浪费一下,当成本花掉。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有利于自己的立场。

然而徐工却没有质疑这个数字,只是直截了当地笑道:“呵呵……好,我就当你见过贪了十万八万的——我这么和你说好了,顾厂长本来按国家政策,就能多拿2万多美金技术奖金,那都是有红头文件认可的!

2万美金眼下能折20万人民币,这总差不离吧?结果他升了副厂长之后,为了避嫌,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后续订单的专利费奖金部分,他就不参与分配了。

你见过哪个想当官的人,能先扔20万给厂子里、给工人发福利,然后图当官的?这都是拿自己的钱贴给公家来当官了!连这种人你们都要怀疑,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嘛?”

“升官之前先少拿20万?”黄小姐听得彻底傻了眼。

自古千里为官只求财啊,哪有倒贴钱做官的?

那可是20万呀……20万呀……万呀呀……

一串数字像黄钟大吕一样在她脑海里轰鸣回音。

然后,她的表情就变得满面羞惭。

“是……是朱姐听说我要跟你相亲,找了个你们厂子原先了解情况的人问的,我不是故意的。”黄小姐期期艾艾地辩解,却也不好意思再相亲下去了。

估计是问到某个杜海一派被打落下去、心怀妒忌的人那儿了吧。

因为两人的争执嗓门有些大,已经逐步吸引了十几个工人和家属围观,大伙儿指指点点,耻笑黄小姐的盲信。

顾骜终于松了口气,没必要再出头了。

看来老爹在工人中间很得人心,不用怕被人陷害了。

少拿20万这种事情,工人们心里也都是有杆秤的。

以至于尽管老爹情商不是很高、生产技术出身、没什么“政治斗争经验”,也依然被人爱戴了。

“姐,你说到底哪里传出来的嚼舌头?会不会是让杜海去澡堂子管发洗澡票,还不够狠呢,所以还有人乱哔哔?”

“你这人怎么戾气这么重?厂内无派,千奇百怪,要允许不同意见的存在嘛!”顾敏敲打了弟弟一下,让他别得意忘形。

第91章 你有资格进去么?

“顾厂长好。”

“顾厂长辛苦了。”

“好,大家好,客气了。”

小小闹剧刚结束,老爹就风尘仆仆地赶到食堂,扫视了一圈,找到了顾骜和顾敏的位置,径直过来坐下。

顾骜看在眼里,发现工人们跟老爹打招呼时的表情,都是比较轻松的,不是那种谄媚巴结演出来的。

“爸,没看出来你才当了两个月副厂长,就这么得人心了,真是每学期回来都大变样啊。”顾骜调笑着吹捧。

“你小子又欠抽了!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老爹得意地笑骂。

姐姐连忙居中调解。

顾骜心中颇有感触,忽然觉得让老爹就这样做个赔钱的国企领导也不错。

前世他爱看皇汉历史穿越,也就是那些到宋明杀鞑-子的书。就有不少提到北宋的禁军,由于是外戚将门世袭繁衍出来的,战斗力不行,倒是很清廉——

因为百年承平之后,那些宋朝将门主业都是做生意的了,军官身份是实在推不掉、出生就注定的。而这些人的好处就是没有历朝历代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儿,甚至是拿家里的生意补贴手下士兵。

做官做到倒贴钱,尽管战斗力不行,但清廉是绝对清廉滴。

至少在92年全面市场经济之前,因为各种票证、排队摇号、准入资格还没取缔,顾家也需要有人赚钱,有人赚票证和资格。

以后顾骜就靠自己合法经商、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钱,供着老爹做清官,赚级别待遇。

按照普通人60岁退休、高级人才和干部延聘到65岁的政策,顾骜也不指望老爹做满65,到92年虚岁63也就好退了,享享清福吧,而且退之前就能二线先清闲几年。

饭桌上,顾骜顺势就把年后萧家人可能要借故来拜年的消息说了,好让老爹有个准备。

“爸,我有个外地的‘好朋友’,年初三可能就要来钱塘玩儿,顺便给我家拜年。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就是去年寒假时候来找过我萧家人。”

老爹这方面比较迟钝,二来也是因为顾骜才17周岁,老爹对于早恋控制得还是比较保守的,家里从来不跟他谈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一时没听明白。

“哦,你说的是那个叫萧穗、严平的姐弟俩是吧?你跟严平也算同年之谊,当初一起复习考上名校,应该多往来往来的。

怎么,需要家里帮你招待么?你小子现在比我都有钱,不像你的风格嘛。”

顾骜只能继续解释:“严平不来,是萧穗,还有她母亲,苏萍,沪江厂演电影的。”

“嘿,跟你有交情的不来,倒是他家里人来?怎么还带上长辈呢……”老爹懵逼了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你小子不会是……”

“嗯。”顾骜大义凛然地承认,“我跟人谈对象了。”

“咳咳……”老爹喝汤呛到了,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鳏居七八年了,确实对子女的终生大事很少关心,也不便关心。

还是顾敏扮演了长辈的角色,问弟弟些私房话:“你跟穗子真走到这一步啦?我上次倒还看出些苗头,没想到这么快……”

顾骜打断姐姐的八卦:“细节回去再说吧,爸,姐,反正我这次去香江也带了不少东西,都装行礼里了。咱把家里收拾收拾,年初三都换上新行头。”

老爹的思路这才回到频道:“人家是读书世家呐。虽然如今论钱肯定是咱家多,但未来是知识分子的时代,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是要好好准备准备……对了,他家长辈都算是怎么个级别?”

老爹比文化比不过文艺工作者,只能用最朴素的思维看一下行政级别。

20年后的人或许会觉得荒谬:一个搞企业的,怎么跟写书拍电影的人论起级别来了?

但在官本位的时代,一切皆可有级别,一切皆可平调,倒也没什么画风不当。

顾骜连忙科普:“省里的文化厅是厅局级,文联就是副厅级了,文联下属的省作协和别的协,就是县处级单位。

穗子她爸是省文联的副注席、省作协的注席,都是县处级待遇。她母亲就是个制片厂的演员,虽然有名气工资高,但是谈不上级别。”

老爹松了口气:“县处级待遇?那就好那就好,咱也算门当户对了,不虚他们!咱是副厅级企业,老秦是副厅级,咱也是县处级了。”

80年代对门当户对的放松、追求诗和远方,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基本上是因为个体户财富神话渐渐泛滥后,才冲击了固有门第思维、促成了“莫欺少年穷”。

而如今这种财富神话显然还没开始形成社会氛围。

连牟其中都才在前几天刚刚注册国内第一家私有股份制的公司,此前只有倒化纤的人赚到了大钱。

既然老爹在乎面子,顾骜就只能帮老爹保护好面子。

“要是市里已经把清波门的小洋楼分给咱那该多好啊,哪怕是高价租的,在那儿接待亲家也倍儿有面子,可惜了。”老爹已经开始脑补在亲家面前撑面子的细节了。

顾骜哭笑不得地打断:“爸,你想太多了,萧家人不是势利眼。”

“他们不势利,咱也不能失礼。”老爹独断专行地一挥手,“今儿个下班咱就去外汇商店,买点儿曰本电器,把家里门面都撑起来!”

……

顾骜跟老爹聊了一个午休,就被老爹赶走了,勒令他跟姐姐立刻去买一些撑门面的电器回来,以备客人来访。

顾骜怎么说都说不通,只能应承了。

他和姐姐不顾旅途劳顿,只能又雇了个人力三轮车,直奔市里的外汇商店。

中国“外汇券”的发展史,是1980年4月1日起正式开始流通、到95年废止的。

也就是说如今距离第一批外汇券发行还有一个半月时间。

不过,外汇商店却是比外汇券更早一些就开设了。

毕竟国家也要确保外汇券出来之后,马上有地方可以使用,是店等券,不能券等店。

去年7月份开始,粤州有了国内第一家专门的外汇商店,9月份沪江也有了。到了今年年初,钱塘也开了。

这些店如今只收美元,4月1号之后才会改收外汇券。

在这些地方,可以买到一切高端的进口消费品。而在此之前,国人即使有外汇,也只能在境外买好东西后亲自携带进来,运输上非常不便,尤其是家用电器这种大件。

顾骜手头有的是美元,当然可以随便买;而且他还有外交护照,即使被人怀疑盘查,也能轻松解释合法来源。

三轮车师傅载着姐弟俩一路蹬过半座城,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停在了红太阳广场北边的展览宾馆旁。

红太阳广场,就是后世钱塘人熟悉的武林门广场,因为这地方恰好是古钱塘的北城门原址,就用城门命名。

不过如今这地方还没改掉那个颇有时代特色的旧名字——“红太阳”。

后世广场上的少女造型喷泉池的位置,如今还矗立着伟人雕像。

展览宾馆是78年12月份开张的,是钱塘第一家外事宾馆,给各种国际博览会的外宾住的。上个月,宾馆的一层楼特地划了块新的区域,开了钱塘第一家外汇商店。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宾馆门口远远近近围观了数以千计的市民,还有警察维持秩序,免得市民把出入宾馆大门的路给堵了。

大伙儿也不觉得这种围观浪费时间,或者有什么突兀。

因为红太阳广场本来就是年轻新潮的市民们跳交谊舞、贴面舞的社交场所。

这伙人还把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直到成为广场舞。

围观累了就跳一会儿广场舞,跳累了就再围观围观。

有些人闲着等了一个小时,能等到一个外宾买走一台14或者18吋的夏普/东芝彩电,就会爆发出压抑的惊呼,跟看西洋镜差不多,回家还能成为街坊间的谈资。

诸如“我今天近距离看到过18吋的曰本彩电了,不是锁在柜台里那种,是被人抱走了的,你们没见过吧!”

顾骜和姐姐走到店门口,因为姐姐穿的是居家的衣服,就被警卫拦了一下。

顾骜出示了护照,警卫才放行。

“哗!居然有中国人能进去?!”围观群众一下子兴奋起来。

“估计是港商吧。”

“我看是华侨!”

毕竟这家店开张还不满1个月,群众们怎么都觉得新鲜。

就在此刻,旁边居然还有个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年轻姑娘,突然窜了出来,直接搂着顾骜的胳膊,轻声恳求:“同志能不能说我是你的女伴,带我进去见见世面。”

顾骜一阵错愕,又不想闹大,压低声音呵斥:“你干什么,松开!”

“要不我给你1块钱,你放我进去逛逛吧。”那个虚荣女还不死心。

顾骜只能喊警卫,然后把那人叉走了。

看着对方被架走的背影,顾骜一阵理解不能。

原来在1980年,一个能进外汇商店的身份资格,就够女人直接拿胸脯蹭你的胳膊、还倒贴一块钱求带见世面了。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港商,真要是想的话,到了内地勾女人简直跟开了挂一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算是人品很好、很克制的了。

毕竟看一个人的人品,是要看他拥有能力时候的人品。如果一个人有隐身衣金手指,都不去偷偷摸摸,那才是真圣人。

甚至可以说,有隐身衣后只偷一两次的人,比没隐身衣而一辈子不偷的人还要高尚。

第92章 蓬荜生辉光环

“这么大的彩电?怕不得是18吋的吧,哪家厂子有这么好的货了?”

“这洗衣机怎么是两个桶的?还有电子摁钮呢,不是定时旋钮的!”

“这东西叫啥?完全不认得啊。空调?什么叫空调?哦,原来就是冷气啊,我去人民大会堂开会时感受过。”

“小顾,你们家这回可是倍儿有面子了。”

入夜时分,家家户户都是吃晚饭的点儿,不过顾家搬上搬下的行李,再次让同一幢楼的邻居们好奇不已。

楼下的医大附院郑主任,对门的市财政局许科长,楼上的本街片派出所尤所长,统统晚饭都不吃先赶着围观。

他们的三观和认知也一次次被刷新。幸好大伙儿都习惯了顾家人每个学期放假都会显露出又上升一个台阶的潜力。

所有邻居都觉得:顾家人在这个地方,估计再住不到一年,就又得换地图了……

顾骜不想显摆,但实在被吵吵得不耐烦,也只能一边监督三轮车师傅扛东西,一边解释:

“电视是曰本夏普的,18吋。”

“双桶是为了一个桶洗一个桶甩干。这个洗衣机还会快慢洗、浸泡延时洗,手就完全不用落水了。其实也不新鲜了,松下三年前就推出了,单片机控制的。”

“西门子空调如今只有窗机的,分体式拉铜管的暂时没货。不过窗机也行了,制冷猛,就是噪音吵了点儿。”

夏普电视、松下洗衣机、西门子空调、三洋电饭煲、东芝吸尘器、日立电冰箱、索尼录像机……

虽然顾骜不想买日货,但可惜如今外汇商店里除了空调有德货,其他的只有日货。

这些东西里,最让邻居们觉得“多此一举”、“不划算”的,就要数电饭煲了,甚至比当初的洗衣机都觉得更不划算。

各家的主妇们很不理解:煮米饭这种活儿有什么累的?不就端个版本坐厨房里看看报纸,等高压锅的蒸汽安全阀转、然后拧一下火么?

就为了“定时关火”这种轻松的操作,多花40块美金买进口货?

而最让人觉得“壕”的设备,毫无疑问是那台西门子的空调了。

如今的德国货都是德国本土工人原装的,那是真滴贵。顾骜入的这一台,不含关税的到岸价就接近800马克了。而国家如今对于进口奢侈电器的惩罚性关税尤其高,外汇商店的最终含税价超过500美元。

更令人发指的是空调的电费。

空调这玩意儿,随着科技进步,效率是越来越高、单位制冷量能耗也会下降。所以80年代初的空调耗电特别厉害,开起来压缩机基本上没机会停。

夏天开个通宵10度电,那就是2块钱,够普通小市民家庭三天的伙食费了,简直就是全寿命周期持续放血,机器质量越好越亏钱。

(电网虽然黑,但也要承认电费是这些年来基本上没涨过的,90年代末电费比201X年还贵。80年代虽然比90略低,但那是建立在保守建设、经常按计划拉闸的基础上的。)

直到80年代中期,空调作为高官的私宅福利安排,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在钱塘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连市长家里都是没空调的,高官才可能有。

这个拉眼球的效果就比较大了。

空调往墙上一装,整个屋都蓬荜生辉,两室一厅能住出小别墅的气势来。

而最最最让邻居们不理解的,是如今明明是2月过年,一年里最冷的时候,顾家人却在这个时间点买一台单冷空调,摆明了半年里都用不上——还有比这个更能宣示“我家钱没地方用啊,怎么浪都浪不完啊”的么?

“难道是上次武处长那事儿好了伤疤忘了疼,顾厂长又不在乎被人眼红了?”郑主任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谜底要等到年初三才能终于揭开。

把家里收拾一新后,顾骜看着换下来的旧三大件发愁:

“姐,这台熊猫的怎么办?才看了一年呢,扔了也怪可惜的,咱家又没亲戚能送。单桶洗衣机也没用了,只能洗不能甩。”

“要不送给马风家?”顾敏试探性地提议。

“这思路不错,”顾骜先原则上肯定,“不过马风家如今也有钱了,换下来这些也都是国产货,不是进口的,马风估计不要吧——这样好了,帮咱搞游戏机的杨自豪、鲁运达不也是本地人么,他们也算你同学,知道地址么?送去他们家拜年好了。”

“这主意不错,他们拢共也才拿了2万块分成,应该舍不得买太好的电器,弄点福利也好笼络人心。”顾敏点头赞许,又想了想,“鲁运达家里就是市电子厂的,本来就生产电视机,不如给他洗衣机好了。电视机给杨自豪。”

东西要送到刀刃上,姐弟俩一合计,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杨、鲁两家就在小年夜遇到了押着三轮车送电视/洗衣机上门的圣诞小姐姐,颇为激动了一下。

他们的家长听说顾敏是自家儿子的同学、却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上门,都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顾敏是他们儿子的对象呢,差点儿把顾敏好吃好喝地供着。要不是顾骜也跟去了,一切还真不好解释。

而顾家的邻居们,对于这种壕阔的手笔再次表达了理解不能:电视机和洗衣机居然只用了一年,就嫌弃落后送人了……人了了……

这些玩意儿在当时人眼里至少都是设计使用10年以上的,寿命到了还得拼命维修抢救。

……

爆竹声中一岁除。

转眼就过了春节。

如今距离第一届正式春晚还有3年,全国电视机保有量仅600万台,除夕夜也就只能在中央台听几首喜庆的歌曲。

幸好顾家有了刚买的索尼录像机。

而顾骜上次去好莱坞,又带回来很多原版的美国待审影视录像带。(不光是毛带,也有其他原因没过的。除夕当然不能看毛带了。)

不过即使是不毛的,也足够让人垂涎欲滴。

楼上尤所长家的小孩儿,身为派出所所长的儿子,却跟小偷一样垂绳子下来,身手敏捷地扒到顾家窗台上,从窗户里偷看顾家放录像带。丝毫不畏惧三楼的高度。

发现这一情况后,哭笑不得的顾骜怕出意外,只能打开门允许邻居进来围观。

然后大年初一和年初二,顾家从早到晚都被拜年的人堵满了。

所有假借拜年名义进来的客人,来了就不想走,抢到位置坐下后就不肯站起来,最后发展到从家里自带椅子。

除了邻居之外,渐渐的还有厂里的下属,来给副厂长拜年的。

18吋的夏普电视机!索尼的录像机!美国的大尺度带子!谁见过!

尤其是顾敏不在的时候,那伙访客就很不见外地要求顾骜播放那盘美国泳装选美。

那还都是连身式泳装,连比基尼都不是,正经得很。却硬生生让不停倒带看重点的家伙们,磨损出了雪花点子。

除了“没见过世面”,顾骜还能吐槽啥呢?

这天已经是年初三上午,顾骜实在是泼不熄邻居们的热情,又不好意思在大过年的时候说伤感情的逐客令——毕竟人家开口就是恭喜发财、学业有成、仕途顺风,怎么好意思赶人?

要是平时,顾骜早就把人弄出去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姐姐坐镇,好逼着大伙儿看尽量正经一些的内容。

然后他自己打了个三轮车去火车站接人。

“阿姨,新年好。”苏萍和萧穗一到出站口,顾骜就嘴很甜地凑上去了。

“彼此彼此,新年好。”苏萍看了一眼人力三轮车,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80年的钱塘还没有出租车业务,而沪江已经有了。所以并非顾家人舍不得花钱,而是城市基建如此。苏萍只是换了个新环境没适应过来。

一到顾家住的小区后、刚刚上楼,苏萍就被拥挤的拜年人群震惊了。

只有两室一厅五十平的小房子,满满当当塞了怕有二三十个访客!

因为大伙儿都盯着电视机,苏萍自然是想不注意到18吋的夏普和索尼的录像机都难。那大大的LOGO,昭示着这些全部都是进口的日货。

不过幸好访客的人员构成,已经换成了以老爹单位里的中层干部为主,顾骜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不好意思让一让,给苏阿姨腾个座儿。”顾骜一发话,两个坐在那儿看带子的科长立刻毕恭毕敬地表示还有事儿,告辞了。

“阿姨别嫌弃,我家拜年的客人有点多。”

“你爸呢?”

“我爸现在是厂长了,创汇生产任务重,年初三就上班了,一会儿中午回来陪你们。”顾骜的回答很得体,立刻就勾勒出一个日理万机的国家干部形象。

苏萍听了,印象也颇为改观。

毕竟去年暑假的时候,她对顾骜家庭的认识,还隐约停留在“工人家庭”的概念上。只是觉得顾骜本人本事大,跳出工门了。

现在看来,倒是有点门第底蕴了,连他父亲都不是“工人”而是“厂长”。

“这些都是你们家亲戚么?那我也认识一下。”苏萍得体地笑笑,起身就要一个个问好。

而假借拜年名义来蹭带子看的客人,此刻哪有看不出端倪的。

一见是顾骜的丈母娘上门查户口了,连忙肃然起敬地帮忙说好话。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都是顾厂长手底下的兵,这是出于景仰,年初三来拜个年。”

“其实我们都是马上要去上班的,厂里任务紧,厂长都加班了,我们怎么好意思闲着。走了走了。”

然后作鸟兽散。

苏萍是演员出身,演了18年电影,察言观色的眼光自然是非常老辣的。任何虚情假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看出所有厂里的干部都是发自内心对顾镛心悦诚服,不由得啧啧称奇。

如今的国企厂长,能够让下属害怕或者表面恭顺,那是很容易的。但因为利益分配总是会得罪一部分人,让所有人彻底心悦诚服,是非常难的。

除非是一个极为实干,能够把厂子里的蛋糕做大,不用在分割上花心思,人人都得利。

至少苏萍这些年还没见过。

“你家没有别的亲戚了?都是你爸单位里的人来拜年?”苏萍看着彻底人去楼空,颇感意外。

“我有个伯父,在蜀省建设三线呢。我母亲这边就完全没亲戚了——我外公是***将领,当年逃到湾湾去了,如今已经过世,我舅舅更联系不上。

我刚进外交部那会儿,领导审了我的资料,说阳明山车祸之后因为士林官邸大清洗,我舅舅被提拔调去官邸开车,现在不清楚。”

这是典型的有车有房,而且萧穗要是嫁进门,还没有婆婆压制。

最多有个大姑子,不过顾敏跟萧穗同龄,应该很好相处。何况顾敏的情况也是毕业后一两年内就会结婚的。

一边在心里盘算,苏萍一抬眼又看到了墙上打洞后装的窗机空调,再次肃然起敬。

这是高官待遇呐,外加一个半径10米的蓬荜生辉光环。

敢公然装空调的人家,非底蕴极厚者不敢为之。

第93章 重整旗鼓

应付完萧家人的拜访,顾骜这个新年也过得差不多了。

如今没有黄金周,除了有寒假的学生之外,成年人都是很快要上班的。苏萍因为工作原因,赶回沪江继续拍厂里的电影,萧穗一个人坚持要留下,苏萍无奈也没法阻止。

苏萍走后,萧穗首先松了口气,婉转逢迎地说好话:“我妈可能查问得有点多,你不会怪她吧?她也不是有心的,毕竟还要代我爸了解清楚情况。

我爸也算有身份的人了,如果女儿不明不白跟了人,一点姿态都不作,反而被人唾弃。就算你家以后有钱,也会被说成卖女儿……”

“别解释了,我理解的。再说,我们表现不是还不错么,又没难堪到。”顾骜恰到好处地制止小姐姐的多想。

“那就好,反正不管家里人怎么想,不管环境怎么变,我这辈子就是你女人了。”萧穗死缠烂打地紧紧抱住顾骜不肯松手。

顾骜借机转移话题:“好了,我送你回招待所,咱慢慢再说。”

顾家只有两室一厅,不好住。而且社会风气保守,未婚就住一块儿,家人也尴尬。

所以顾骜本来准备掏钱请萧穗继续住一周招待所。

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但是被萧穗拒绝了。

萧穗大胆地提议:“我妈在的时候住招待所是没办法,她都走了,我一个人还住什么招待所?你不是说过你家在发达之前,原先住那种大杂院的么,还是私房,没有交公。”

顾骜承认:“是有私房,不过条件很差的,又破又潮,还好久没打扫了,也没卫生间和洗澡的地方。”

“没事儿,我去打扫好了,洗澡就蹬自行车、去你们厂里的女浴室洗。”萧穗夫唱妇随地说,还很动情的样子,

“就一寒假能跟你在一起,开学又要去京城了,过年分开五天,我都觉得亏死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多破都是家。”

“好,那就暂时住一星期破房子吧,暑假的时候,我家就有好房子了,我保证。”顾骜也很是感动。

当天他就骑着旧自行车,任由萧穗坐在后书包架上,搂着他的腰,回到了家里已经空置的旧大杂院。

萧穗平时是文人,一点不干活的。如今却很勤快,吭哧吭哧楼上楼下提了好几桶水,把整个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还去百货商店里买了些东西布置,看上去一下子就温馨了许多。

年初四大半天的时间,都花在了打扫卫生上。

傍晚时分,萧穗才让顾骜骑自行车再载着她、背上扛一布包换洗衣服,去了制氧机厂的公共浴室,把因为打扫卫生而灰头土脸的形象收拾干净。

当夜,萧穗把憋了一星期的真爱彻底发泄出来,在嘎吱作响摇摇欲坠的破床上,把身子一次又一次给顾骜。

整个相处的过程中,顾骜能看得出她每一个愿意吃苦的举动都是发自内心的。

不管是住破房子、还是在破床上交出自己的身体、抑或是认认真真当自己家一样打扫卫生、洗公共浴室、坐旧自行车书包架。全部那么自然,没有一丝忸怩。

这是一个有情饮水饱的文艺女青年。

她欣赏的就是顾骜超前的眼界见识,以及那种在困境年月互相帮扶的宿命感,再加上顾骜的俊朗挺拔,自然是深陷情网不能自拔。

偶尔为顾骜吃点小苦,还能增加生活的浪漫感,消弭几分“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老公对我太好会不会折福”的不安感。

或许她希望顾骜一直这么穷,只有几百万美元财富就小富即安,各自背一把琴、弄一艘小帆船环游世界、写书记录生活。这样就没有更多女人盯上她老公了,生活也不会太累。

只可惜,顾骜的事业如同滚滚的历史车轮,谁也不能转移。

大年初六一早,顾骜起床时觉得腰椎有一点虚,腹肌也酸疼得有点僵硬,应该是昨晚连做300个标准俯卧撑,肌肉劳损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依然要强撑着身体,去召集自己的马仔。

“昨晚这么辛苦,不多睡一会儿么?我刚给你做了酒酿糖氽蛋补补呢。”萧穗比他起得早,已经在楼下公用厨房给顾骜做了早点。

“今天是约好跟他们碰头的日子,耽误不得。”顾骜勉强一笑。

“那我陪你一起,给你们端茶递水也行,不妨碍你谈正事儿。”萧穗帮顾骜拿了衣服,就去下楼擦自行车。

因为马风昨晚给顾骜电话了,说今天从沪江回来,然后陪他去召集研发团队、视察一下“吃豆人”和“炸弹人”的投产前准备。

这两款游戏街机按计划3月份就要生产了,如今已经2月20几号,相关工作必须完成了。

马风倒也说话算话,果然没耽误顾骜的正事儿,他硬是把本来应该跟家人过年的时间,挤出来拿去拍戏、圆一下他的演员梦。

哪怕小年夜前一天,马风的角色杀青之后,他依然赖在沪江,不肯跟顾骜一起回来。然后利用顾骜的权力,为自己弄了个不拿工资白干活的场务打杂身份。

那两天的跑龙套生涯,让马风意识到自己对影视圈的常识了解太少,所以才没资格演一个有名有姓的重要角色。他知道就算顾哥再给他面子,他自己基本功不打扎实、常识不扫盲,那也是没机会的。

所以就勤勤恳恳本着学习的精神打白工,只想亲眼目睹名人是怎么演戏的、影视拍摄的全流程是如何跑通的。

这就一直留到了周闰发、赵雅芝赶来内地,并且亲眼围观了明星拍了一天系后。马风才一边记着小笔记,一边恋恋不舍回到钱塘,继续为顾哥打工。

他内心则暗暗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趁着年轻,演一个正面的主角,这样才算圆满完成自己的娱乐梦!不管这个角色是顾哥给的,还是自己争取的。

《沪江滩》的拍摄工作,按照港剧两三天一集的速度,要到四月份才能关机。再加上后期剪辑、配乐、简单的效果处理,六月初才能上映吧。

所以在此之前,顾骜除了学业之外,生意上的主要精力依然要继续投放在街机生意上,这才是他的现金奶牛。

至于《沪江滩》的未来版权分配,邵爵士倒也算在合股分成上给了顾骜一些让利。

双方本该是按出资比例来分享未来版权收益的,但邵爵士看在第一次两地合拍的历史意义上,为了展现合作姿态,大笔一挥给顾骜签了买断外埠版权的分成模式。

也就是未来拍出来后,这部片子只在香江(包括澳县)、星岛和湾湾这三个境外华人文化圈内,享有独家版权利益。

而港澳台新之外的其他市场,《沪江滩》一切版权都属于顾骜的公司所有。连带着后续一切改编,顾骜未来也可以随便弄,只要不进入港澳台新营销,一切收益统统归顾骜。

邵爵士如此分成,当时倒也没觉得被顾骜占走多少利益,因为80年的内地市场有多大价值,大伙儿根本不好评估。

全国10亿5千万人口,只有600万台电视机,跟香江和湾湾两地相加的电视机保有量也差不多。如果再加上星岛、澳县,那就是妥妥的邵爵士所辖市场电视机保有量更大了。

而曰本、南棒这些地方,看港片电影或许会有,引进香江电视剧的几乎没有先例,邵爵士就当是不送白不送了。

事实上,按照原本的历史,香江电视剧在其他东亚、东南亚国家打开第一步局面,就是靠《沪江滩》来实现的。邵爵士并非重生者,他失此一算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顾骜对潜在困难向来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的,即使《沪江滩》成了两地合拍片,顾骜也从来不敢奢望这个片子能在内地同步上映——

该审的还是得审核,尺度丝毫不会因合拍而有额外放松。

以文化和影视有关部门的办事效率,这部片子在内地拖延半年都是很正常的,香江那边80年6月上映,内地能赶上81年新春档首播就很不错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这部片子可是要熬到84年才被内地某些地方电视台试水播放、85年才登陆全国性电视台。此前只有少数非法流入的录像带,能在沿海城市的盗版录像厅里放映。

之所以拖延了那么久,也是因为82年下半年引进方送审的时候,国内恰好赶上了整肃各种经济问题的收紧期、后来又是专注于治安的YD。

当时连《JLS敢死队》这种明显导致治安恶化的片子都被放了一半就禁,那可是已经给过钱的了,何况是《沪江滩》这种明显有黑邦仇杀成分的呢。所以一拖两三年也是没办法。

如今能81年引进,并且低价严控首播,顾骜就很满足了。他还会在签订时严格注意,确保82年下半年起电视台拿不到重播权。

免得治安最不好那一年半该片出现在电视上、背上教坏青少年的黑锅,害得将来都没得重播。

更何况,国内从80年到83年,大约是以每年两三百万台的增幅在增长电视机保有量。要到84年,因为改开后第一批扩产的电视机厂普遍国产化,产量才翻倍猛增到400~500万台。

再加上进口货,可以确保每年电视机保有量的增量超过500万。

不然首届实况转播的春晚也不会是83年春节才开始了,正因为此前电视机太少、影响力不够。而历史上《沪江滩》在如此大范围内爆红,跟入场时的电视机普及率也有很大关系。

顾骜虽然让《沪江滩》早了三四年进入,却也要面对电视机保有量从2000万跌到800万的困局。

只能指望更多的穷人去有钱亲戚或者村霸家蹭电视看,来维持品牌传达率了。

第94章 李下莫正冠

“顾哥,这两台样机都是手焊的主板,因为印刷板是反复改的,好几处都重修了。显示器输入输出线也是手焊的,没做成一体机。

不过这不影响投产,至少原理上是绝对跑通的。按照这个图纸,去韩总那边绝对可以生产出来。”

西湖电子厂附近的某个废弃仓库里,顾骜在马风的引领下,根杨自豪、鲁运达一起鼓捣试玩了一下样机。

名义上是黑白、实则略泛黄绿色泽的显示器上,一个简单的嘴形圆球,在摇杆上下左右的控制下,灵敏地将一个个只有3*3十字像素点表示的豆子吃掉。

还有一些长着两只牛角、尽量抽象成维京头盔的怪物,从各条道路拼命围堵吃豆的大嘴。

如果操纵嘴的玩家最后可以确保在被怪物追上前,踏遍迷宫地图上每一个位置、把所有豆点都吃完,就能顺利进入下一关。否则就等着再丢50日元吧。

另外,打到后续关卡时,随着敌人的增多、难度的加大,迷宫的豆子路径上,偶尔也会刷出“高能豆”。

一旦吃豆嘴吃下高能豆后,全身都会变大和闪烁,类似于后来超级玛丽中的“无敌状态”,这时就能反杀小怪兽而不是一味逃跑。

这种设计为单纯的吃豆加入了更多策略和变化元素,到后期管卡可以名正言顺设计得更难、不用无敌状态反杀几个敌人就注定过不了。

如此一来,玩家死了之后才会更加心服口服,不再责怪游戏设计方,而是增加其惋惜情绪,觉得“要是当时开无敌的时机更好,说不定就赢了”。

街机要想火,说到底就是要尽量增加玩家输掉后惋惜的程度、而尽量降低玩家放弃治疗的比例。

就好像吃鸡这种游戏,被打死了后玩家只会马上忿忿不平地开下一局,觉得自己死得很可惜、是运气不好被老阴哔制裁了。而不会像传统打枪游戏那样想砸键盘、觉得自己是技不如人,放弃。

任何大火的游戏,核心就是降低硬实力挫败感、提升“要是如何如何就能赢”的惋惜错觉。

顾骜这种深谙后世娱乐产品心理学的家伙,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比历史同期南梦宫的原始版本要更诱人,简直就是一个“多巴胺实验室”,把热血玩家当成小白鼠玩弄。

同时,因为顾骜版的“吃豆人”,在设计之初就加入了记忆电池和分数排行榜,所以顾骜顺势就鼓捣出了“投币续命”的设计,让玩家可以在后面的管卡选择10秒内再接一个币、从目前进度继续往下打。

这一圈钱的毒招本来要到80年代后期的街机上才会出现,而历史同期街机连记录电池和写入式寄存器都没装,自然不可能这么高。

最后无非是把排行榜分成两个:无续命分数排行榜,和有续命总分榜。同时那个有续命的榜单上要同时显示分数和续命次数,并且将续命上限设为5次。

也就是说你丢了300日元后,再死的话就直接强制从头再来,想续都不给续。

这又是一种心理战,可以营造出稀缺性,让玩家觉得续钱就是赚到,买得越多赚得越多。花了更少的钱、却看到了更高更难的关卡。

殊不知你直接在高难度关卡重生一次,你就能死得更快,让街机厅老板省去让你重玩低难度关卡的时间。

至于“炸弹人”这个游戏的设计优化,顾骜也没什么好多提的,大致上的审视考虑都跟“吃豆人”差不多。

唯一的变化,是在“炸弹人”里设置了双打模式,算是吧这款游戏打造成了第一款可以对战竞技的街机游戏。

以80年代最初的机体性能,想做格斗类对打游戏是不可能的,画面表现效果太差了。历史上“街头霸王”之所以要到87年才出现、SNK的“侍魂”更是要90前后,就是被画面表现力所限。

而这就注定了8088的CPU是绝对带不动的,至少要到1985年英特尔80386级别CPU的街机才行。

(1982年英特尔还推出了80286,当时英特尔平均是3年推出一个代差的CPU,然后中间隔1年半推出一个改进版(就理解成苹果手机推出个加S、扩容一倍的版本)。比如8086和80286就隔3年,但中间有个8088。286后一年半也有80287,然后再过一年半才到386,严格执行“摩尔定律”。)

如果是用目前的机器做对射类的游戏,画面虽然勉强撑得住,但玩法上就太粗糙了,没什么策略性和操作空间,同样火不了。

这时候,炸弹人就可以在画面表现力和竞技性间找到完美的平衡——这玩意儿的竞技模式,跟后世21世纪初玩家在QQ游戏大厅里玩QQ糖是差不多的,对战模式只要允许一次布好几颗炸弹,完全可以用计策把敌人困住炸死。

同时,这些设定又不会增加机器的性能实现难度,完全只是算法层面优化一下就能实现的。

……

“顾哥,你真是干什么都厉害,又被你炸死了。”

马风第五次被顾骜的炸弹人炸死后,服气地丢下摇杆,认赌服输。

虽然显示器与裸露主板之间还拖着长长的手焊电线,也依然不能阻挡竞技效果的魅力。

马风是已经畅玩过三款街机游戏、也玩过太东电器“太空侵略者”的,如今属于圈内见多识广的老鸟。

虽然因为工作和学业繁忙,他并不沉迷游戏、经济水平不够,但眼光绝对够老辣。

能让他扼腕叹息的游戏,注定是能吸引到其他更没见过世面的人的。

顾骜微笑着转身问身后的杨自豪、鲁运达:“你们俩呢,试的过程中自己有好好玩过么?”

“都玩过了,年三十晚上都在玩呢。”杨自豪不好意思地说。

也幸亏如今国内没有游戏机,所以家长也不知道他们在搞啥,只当是浙大高材生的高科技科研任务。他们在家里鼓捣的时候,家长还给他们做宵夜,供养得明明白白。

最后测试了技术稳定性和游戏体验后,顾骜便拍板把这个东西丢到韩婷的汉乐电子去代工。

“风子,寒假最后几天,陪我去一趟特区,咱把代工厂的谈判搞定了。”

“这事儿为什么要我出头?那个韩总不是你原先的老师、跟你关系非常好么?”马风倒是有些奇怪。

他跟韩婷之间也是有过工作合作的,不过那都是去年四季度时候的事情了,当时韩婷是顾骜布局在曰本那边的棋子。

后来韩婷被调到特区的汉乐电子厂之后,马风就没跟韩婷打过交道了。

对于马风的疑惑,顾骜便语重心长的敲打:“风子,你可长点心吧,如今我还算是汉乐电子的大股东,以我的名义直接出面和韩婷谈代加工费用,那不是左手倒右手么?要是韩婷索取的代工费偏低了怎么办?

将来会不会被中信信托的持股方说成是‘关联交易’、占中资部分的便宜?咱又不可能公事公办用招投标的方式,再找两家电子厂来陪汉乐围标、自证清白。这种漏洞留多了迟早给人拉清单的机会。”

马风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他如今的阅历完全理解不了这种险恶。

80年在国内,谁听说过招投标和其他确保交易决策公开透明的手段呢。

而这个道理后世几乎小学生都能听懂:

因为汉乐电子被中信注资了60%,顾骜只占40%。

在前几款街机时,因为品牌和知识产权还完全在汉乐手上,这个矛盾并不凸显。

而顾骜自己另起炉灶后搞的新游戏“炸弹人”、“吃豆人”,如果假设总成本500美元、最终销售价1000美元。

这时代工费给100美元,顾骜最终所得就是100*0.4+400=440美元,中信所得是100*0.6=60美元。

代工费涨到200美元,顾骜所得就下跌到380美元,中信所得涨到120美元。

所以顾骜一定要避免落下“自己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的口实。

后世互联网公司的VIE结构,就是典型的把运营方利润压低到0,然后所有营收毛利都作为“技术服务费”付给研发公司。

这里面一旦运营方有国资,是很容易“犯错误”的。(当然早期互联网公司并没有国资,VIE架构在签署的时候也是得到所有股东一致承诺的)

马风花了好久,终于理解了顾骜的解说,也再次刷新了三观、提升了认知等级。

顾哥懂得真多啊。

“那只要我出面谈判,就够了么?就能彻底避嫌了?”他虚心地继续请教,以求稳妥。顺便也多学些知识。

顾骜耐心地解释:“这是最主要的,但还不够。要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留少量订单,继续给西湖电子厂做——西湖电子厂与我们没有任何股权利益关系,完全是公事公办谈出来的代工费。这边合同签订、正式开工后,再去找韩老师,给韩老师一个更加略高一些的让利价格。

到时候就能证明‘这个价格国内其他电子厂也是有钱赚的,汉乐电子不接单别人也会接,所以不是我利用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占便宜,我只是看重了汉乐电子厂产能大、规模能满足我的需求才选它’。”

说完之后,他还告诫马风:以后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供应链管理的合同,都要按这个原则去谈,至少确保两家准入供应商,并且都留下成交记录,千万不能省事儿。

到82年整肃经济活动、挖掘那些偷占国家利益的投机倒把分子坐牢时,多少一单式买卖的人都被逮进去了。

顾骜的安全措施,完全是必要的。

“跟着顾哥真是每天都有收获,又学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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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天鲲集团

两天后,特区沙头角,汉乐电子厂。

韩婷的住处。

距离电子厂成立已经两个月了,但沙角开发区周边的商品住宅依然没盖起来,韩婷也就拿着钱都没房子买。

她不愿意租住附近农民的房子,也不可能连续几个月住招待所,于是就在厂子里把自己的办公室改了改,多占了一间房摆了个床,以及简单的家具。

顾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趁厂子下班后拜访了韩婷。

“看到你还是这么谨慎,我就放心了。”

韩婷默默放下了顾骜给她看的代加工报价单,一直担心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她是最怕顾骜蹿升太快而吃亏的。

萝卜快了不洗泥,越是少年得志的人,越容易天马行空狂妄。

如今看来,这孩子谨慎着呢。

招投标这种自证清白的手续,韩婷是见过大世面、出过好几国的人,当然不陌生了。

但国内直到《合同法》颁布之前,都没有任何系统的决策过程管控。

要求大型国企和政府机关大订单必须招投标,那都是92年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发现订单利益分配不均,管不管全凭心情和政策导向,是靠法律管还是靠档纪管也没个准信。

不过,顾骜却能在法律都没有规定招标这种模式时,自己创新,搞出一个“多供应商对比体系”来避嫌,不得不说是很谨慎了。

顾骜给她看的那份单子上,西湖电子厂已经按每台游戏机240美元的价位与港商签下了合同。

所以顾骜再给她的270美元一台,已经是非常优厚了。汉乐电子厂唯一需要额外付出的,是产量承诺——西湖电子厂是不限规模的,生意忙的时候就少生产点游戏机,电视机产线空下来就多生产点。

而汉乐电子厂的合同必须承诺每月总计4000台的产能速度,不达标的话发包方可以扣点钱。

(注:这个240或者270美元不只是人工费,还包括除了CPU等非进口元器件之外、其他国产化材料费。也就是显示器、电路主板、散热风扇、木头和塑料外壳、其他结构件。)

“明天的谈判,我让中信派来的、负责财务审计的费总先跟马风谈,你就别出面了。如果谈判不顺利,老费想为厂子争取更多,你就让马风拿出跟西湖电子厂的合同来施压,假装要另找别家。然后我再出面,假装为了防止订单流失、挽留下来。”

韩婷在脑中设计了一番,不容置疑地给顾骜敲定了最终的掩人耳目谈判方案。

顾骜稍微想了想,发现比他自己设计的还要严密,不留把柄。

“果然老师始终是老师,一辈子都是我老师。谢谢你,韩老师。”顾骜感激地伸手,与韩婷握了一下。

“别贫了,”韩婷娇嗔着甩开手,继续一脸端庄圣洁地谈公事,“对了,我看了你的合同,你的新公司和品牌怎么取的名字?这也太拗口了,不识字的人影响传播啊。”

韩婷说着,指着面前那纸合同,上面的甲方写着“天鲲传媒有限公司”。

很显然,这个名字是顾骜最近私下里弄的,拿他去年从汉乐电子分红到的钱,重新注册的。

并且通过合法手段,把“吃豆人”和“炸弹人”两款游戏的知识产权,以及《沪江滩》电视剧的内地等外埠版权,统统纳入到了天鲲传媒名下。

韩婷当然认得“鲲”这个字,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字,别的地方根本用不到。

但至今为止老庄孔孟的文章都是排除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之外的,韩婷觉得太生僻了。

顾骜却不以为意:“我不觉得,国家已经开始逐步实施义务教育了,而且古代哲学文章入选语文课本也就几年之间。短期五六年内我们的牌子在国内不知名都没关系,关键是海外市场嘛,我可以再搭配一个响亮易记的英文名。”

顾骜是深知好的英文名的重要的。

后世OPPO和VIVO手机在东南亚和其他海外市场,之所以打开局面比同等性价比的其他货色更便捷,最占便宜的一点就是东南亚人民下意识以为这是一个欧美品牌。

而步步高家其实并非首创这一招的。

真正在这个领域吃头口水的,是70年代的索尼。

SONY这个LOGO,纯英文LOGO,把日语汉字都去掉,正是所以早期顺利打入美国市场的关键。

不是用首字母缩写,而是直接给一个容易拼写出读音的英语名字,骗过了很多消费者。

后世的腾云英文名被香江人戏称为“十分钱”(Ten-cent),那他顾骜的“天鲲”就叫“十硬币”好了(Ten-coin)

又谐音又容易记,看上去也能蒙混成外国牌子。

当然英语的利维坦(Leviathan)这个词,还没被抢注的电子、文化传媒等大类下的商标,顾骜也要抢注一些。

国内暂时没有商标法,也没有马德里联合注册,就找香江朋友搞定。这些都不是顾骜要操心的。

“那你为什么要用鲲这个字呢?”韩婷有些生气,觉得顾骜的回答根本不在要点上。

“因为我的企业注定要经历无数次技术革命和产业风向转变。北冥有鲲,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鹏,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我要追求的,不仅是在每一个时代像鲲一样越做越大,吞并无数同行,更要确保自己‘变成大象还能灵活跳舞’,时刻紧跟时代前沿脉搏,实现一次次跨圈超车。而不是因为长得太大、一旦我所在的那片水域干涸,我就得跟着生存环境一起死。

哪怕游戏机死了,随身听死了,我会在电脑行业继续奋战。电脑也死了,我会在未来新的媒体平台上继续奋战。哪怕行业剧变大如北冰洋干涸,鲲都要化鹏迁徙到南冥继续吞,吞到地球毁灭它都不死。”

顾骜这番起名的寓意,倒也与后世马风说的“阿狸巴巴要做一个活过102年的公司”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看清了沧海桑田、商海沉浮的无常,并以此警惕自己。

韩婷听了,微微一怔,开始是觉得顾骜太过于狂妄。

可想想看认识顾骜这两年半来的所见所闻,她又觉得这小子真有可能成事。

“没想到你的野心这么大……”她彻底被震住了。

……

第二天,马风跟汉乐电子那个中信派来管财务审计的费总,唇枪舌剑了很久,

马风咬死了270美元的上限价格不松口。

而费总则因为知道游戏机如今的利润额度,怎么都想为国资争取更多好处,完全不能接受让外国资本家赚走绝对大头。

幸好,最后时刻马风只能按计划拿出西湖电子厂已经生效的代工合同,压了费总一头,表示咱这个价格国内绝对有人做,只不过怕多烦几家小厂产能不足、出货周期容易有意外,才额外多加了30块美金让汉乐电子加工。

费总看了西湖电子厂的合同,很是恨铁不成钢,表示要上书外资委,以后这种生意应该由国家出面、组织统一谈判、防止国内企业为了争夺地方利益而内耗!让港商占了便宜!

但这事儿不是他说了能算的,要形成这套共同进退、专项谈判的机制,绝不是一年半载能实现的。

甚至可以说,都不是外资委这个部门能实现的。

基本上要等82年、外资委被撤销、合并进入外贸部,成立“外经贸部”后,这种统一谈判才有可能。

所以两年之内,费总都只能接受现状,忍耐马风的讹诈了。

最后,韩婷恰到好处地出面,不着行迹地指责费总差点儿让厂子丢了订单,然后说合按270一台的价格,搞定了合作意向。

“没想到中信花了这么多信托债投了这家公司,打头还是给港商的技术设计方赚走了!”费总很是不甘心,觉得没有用武之地。

韩婷恰到好处地敲打,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算了吧,你要知道,这点利润已经比信托债的利息高了五倍不止了。中信肯定是赚的,多赚少赚而已。再说当初信托这个公司,主因也是为了给日商一个参观的样板工程,引出后面的300亿日元。这2%的小项目能赚多少钱,上面根本不关心!”

费总哀叹之余,也只好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默默咬牙:“外贸政策如此,在政策变化之前只能忍了,让外商赚大头。老子的政绩啊……”

……

搞定了生产端和整个供应链后,顾骜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应付销售端。

韩婷被调去汉乐电子,对顾骜的后段布局影响还是挺大的。

如今汉乐电子在曰本的营销渠道,除了依赖原本留下的销售办事人员,就得靠顾骜在1月份时跟盛田昭夫达成的君子协议、依托索尼的铺货渠道。

为此顾骜还不得不让出15%的折扣,作为给索尼出货的渠道费。

当然了,汉乐电子原有销售渠道还是可以用的,不过同样要一视同仁把销售折扣给合资公司。与索尼渠道相比,无非是这边的15%里,中信占了9%,顾骜占了6%。

整体而言,目前的销售端工作还是很混乱的,但也没办法。顾骜如今的实力和人手所限,大形势开放程度又不足,只能用这种方式,把尽可能多的非主要利润环节外包出去。这么大的生意,谁敢说自己一家就把大头的钱赚了。

15%的渠道费在消费电子设备领域已经算很低的折扣了,如果是卖工程配套的电子设备,30%的经销商扣率也是有的。15%~20%的扣率,是按直接面向最终消费者的产品算的。

(这里解释一下,任何电器类产品,越是偏向‘工程’,经销商扣率越狠,因为要给中间商疏通关系、收买决策者留出差价空间。而越是面向最终消费者的东西,渠道扣率的差价就越少,因为没有灰色公关费用。

街机厅并不是卖给消费者的,而是卖给连锁街机厅老板的,经销商就需要给每一家具体的街机厅负责人回扣。如果是家用游戏机,没有中间环节决策者的腐-败空间,厂家直销和经销商差价就小了。)

花了整整3天时间各种打电话,敲定落实。各方终于做好了准备工作。韩婷那边回话,3月15号就能发出第一批货,总计2000台,也就是“炸弹人”和“吃豆人”各1000台。

顾骜也提前压了30万美元的材料款给汉乐电子,出货后付清尾款。

顾骜手头有小200万现金流,这种生意周转起来非常轻松。

曰本那边的销售办事处约定3月20到横滨港接货,并且分出一批给索尼的出货渠道。

第96章 全球第一没做,不代表你也不该做

2月29日,星期五。

理论上寒假已经结束好几天了,不过顾骜这种有牌面的人,当然可以请事假,等明天过完元宵节再回校上课。

他在钱塘的事情太多,又整学期整学期不在,只能靠寒假集中处理。

彻底安排好天鲲传媒的产品线与出货渠道后,顾骜把最后几天时间,花在找杨自豪和鲁运达规划下一阶段的研发任务。

会晤场所设在了红太阳广场的展览宾馆,顾骜特地花了外汇,请大伙儿到外宾餐厅聚餐,然后租会议室说正事儿,图的就是让手下人热血沸腾,从而更加重视。

从“炸弹人”和“吃豆人”的试流投产、到新一代产品的立项,中间只休息了不到一周,还是因为过年。

这种节奏,对于80年代的内地人来说,绝对是非常快捷了,如同逼命。却也让人快速成长,充分发掘出自己的潜力。

而且顾骜开出的提成的诱人程度,同样超出内地大学生的想象极限——每售出一台游戏机,给项目组研发人员10美元提成,由所有参与人按贡献分配。

顾骜能控制住他们的见识,确保对方学生时代看不到外面世界的一手信息,所以这些钱绝对够了。

用完一顿法式大餐,去会议室里沏上加了牛奶的红茶,顾骜开始画大饼。

“今天我要说的项目,其实早就已经在脑子里深思熟虑了。如果我手头有和外国大公司一样成熟的技术团队,甚至可以在做‘吃豆人’的同时,并列立项搞起来。

但我没有团队,所以只能指望你们的成长能跟上速度。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一款基于Z80型CPU的移植改良版(雷电战机)、3款Z80型CPU的独立研发版(坦克大战、吃豆人、炸弹人)。

我相信你们已经全流程跑通了如何吃透一款新CPU指令集、配套电路布板,也证明了自己的学习能力。因此,这一次我们要首次挑战更换搭载平台——另起炉灶,用一款船新的CPU来做街机。

我希望大家充分重视后续的项目,因为历史会证明,此前那些只是为了赚点小钱的生意,只是一锤子买卖的练手。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才是为将来占领一个新的媒体渠道铺路的伟大准备!”

“全新的CPU?我们行么?”杨自豪和鲁运达居然都有些怂,

杨自豪基于一个程序员的思想,非常实用主义地提醒:“而且,目前的CPU有什么技术上绝对无法实现和逾越的鸿沟么?我觉得产品不该只考虑盲目追求先进,而应该以表现效果为宗旨,这是老大你亲口教我们的。”

“当然有非用新CPU不可的理由,下面我就说一下总体思想。”顾骜不容置疑地一挥教鞭,

“先说一下我要换的CPU,我准备用摩托罗拉公司的68000型,这款CPU的主频有3MHz,虽然看上去主频不如英特尔的8086的4M,但价格只有英特尔的60%。

同时我看重的是68000的32位寄存器和16位数据总线、以及高刷新率。在这项指标上,英特尔方面不是非常重视,甚至可以说没有前瞻性,依然在用16位寄存器和数据总线,而8086的改进版8088更是为了省钱缩减到了8位总线……”

马杨鲁三人听得有些晕乎,不过理解第一点理由还是很轻松的,那就是图摩托罗拉货的便宜。

当时国际市场上的CPU价格,按几家主要供应商排序,价格大约是这样的:英特尔最贵,然后是摩托罗拉,再次之是Zilog(做Z80的那家公司)、最便宜的是MOS-6502。

以MOS为1倍基准衡量,同性能指标售价大约是Z80算2倍、摩托罗拉3.5倍、英特尔6倍。

历史上83年8月任天堂开始搞家用机FC时,考虑到家用机市场必须硬件便宜、扩大市场占有率,就用了最便宜的MOS家6502(这是一个系列,不断有新规格升级,任天堂83年才用那款,已经有8M主频,比早期3M强了不少)。

当时这块CPU的售价已经低到了令人发指的15美元,也促使了FC整机在北美的最终出货价压低到了100美元大关之下。这个低价也最终为任天堂抢占雅达利崩溃后的市场、北美地区累计出货量3000多万台立下了汗马功劳。

买便宜货的动机,三人都理解了。至于为什么在搞街机时,寄存器/总线和内存访问速度,比CPU主频更重要,他们暂时还领会不了,这就需要会上进一步统一思想。

“老大,为什么你那么追求内存访问速度和刷新率?”负责硬件的鲁运达不得不问。

“因为我后续要开发的游戏,将是卷轴滚动式的横版过关游戏,我要给用户最好的画面刷新率体验,不希望有任何闪频。当然,具体还有很多别的指标,一时无法赘述。

你们只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做出世界上最好的横版清关游戏,开创这个品类。然后再一次让同行们跟在我们的屁股后面吃灰。你们在具体操作中,如果发现任何架构的改变、元器件选用原则,可以更好的服务于这个目标,都可以随时提出来和我讨论。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宗旨性的考虑。”

几人依然有些模糊,顾骜不得不解释什么是横版清关游戏。

他用尽量简练的语言把问题说清楚,而诸位看官自然不希望再水一遍。

反正超级玛丽、魂斗罗、双截龙、以及一切一架小飞机从左往右飞最后打死个BOSS的游戏,都叫“横版清关游戏”。

“我们原先做的游戏,都是‘定屏’的,所以界面上的一切都不用不停计算刷新,对CPU的数据传输位数和内存访问速度要求较低。

而一旦横屏卷轴卷动起来,每一秒钟都要重新计算地形和背景的变化,Z80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不是说做不到,而是其只能与隔行扫描的显示屏配合使用的特定,注定了就算实现画面也会很闪,伤眼睛。”

这话顾骜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历史根据的——如此前所述,他前世对中古游戏不太感兴趣,所以他的一切经验都来自于上辈子看B站敖厂长。

敖厂长视频里没介绍过的上古游戏内幕秘辛,他就不知道。视频涉及过的,他就依稀记得。

而他前世恰好看过敖厂长2018年8月解说的一期《捍卫者》,那是前世时空全球第一款横版打飞机游戏,也是北美市场销量最高的街机(仅限于北美,因为美国人特别喜欢打飞机,尤其是打飞碟、拯救地球这种素材)

敖厂长没说《捍卫者》街机是81年几月上市的、也没说用的什么CPU,但只知道一年多之后,雅达利公司试图将其移植到雅达利-2600家用游戏机上。

而因为2600游戏机是接电视机的、所有CPU访问数据线路的配套也都是迎合家用电视机而非专用显示器的,结果画面表现极烂。

原本街机上丝滑的诛杀外星飞碟的快感,到了家用机上小飞机一发射激光飞机就会狂闪。开火键按得快了,甚至会导致飞机和敌人的飞碟都消失几秒钟,完全没有游戏体验。

顾骜前世知道这个结论,如今又结合了在这个时代后、基于一个码农的基本常识和科学素养,对各种元器件进行了初步的鉴定,就发现了问题。

那就是任何以“迎合电视机显示就够用”的处理器及设计电路,在契合街机时,肯定是不够用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电视机,都要为迎合“在电视机上放电影”的功能,而设置成“隔行扫描”,确切的说是“隔行漏帧扫描”。CPU也做成够电视机用即可,下场就是狂闪。

(当时的电视机被设置为只能显示25帧,这是结合电厂的交流电为50HZ的特性设计的,所以做成“每两次刷新只显示一帧”,就把50降低到了25。

而电影的播放速度是每秒24帧,这个数字和交流电无关,完全是电影放映机/摄影机早年就习惯了每秒24张的胶片卷动速度(更早还有只16帧的电影摄影机),这样就导致了电影和电视恰好差1帧。

84年以前,电视机厂商的粗暴做法是识别到在播放电影信号时,直接将每一秒的最后一帧用白屏闪烁粗暴替代掉,相当于前0.96秒放电影,最后0.04秒给你看白屏。然后就觉得屏幕很闪很伤眼。

这种机制再与“隔行扫描”一结合,与游戏机结合后效果就超烂了。要想做好高刷新率的游戏,必须用专门设置的街机显示器,并且把CPU和内存访问余量也加大。)

只有让CPU“超出够配合目前的电视机用”的素质,在配合专门设计过的显示器,才能让横版清关游戏体验丝滑。

当然了,这个问题仅限于这几年。

历史上83年之后,任天堂发现了当年雅达利走过的弯路后,就开始跟电视机厂商也加深合作,在84年说服了夏普参与战略同盟,出品新一代逐行扫描、提高刷新率及不漏帧处理的新一代高清电视,解决了雅达利当年遇到的坑。(这里的“高清”是相对于84年以前的电视机而言的,当时夏普确实开创了新一代“高清”的标准。)

所以如今这个行业的现状就是:同行们还在学习雅达利的“先进经验”,被雅达利雄霸天下的威名所震慑。

而偏偏雅达利都还安于现状,没打算超额浪费这个预算,所以其他人也就跟风不考虑更贵的奢侈设计了。

历史上任天堂是在雅达利崩了之后才拿出这个改良的魄力,意识到“雅达利没花的钱不代表就不该花,雅达利没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多余的”。

而顾骜现在就意识到了。

第97章 极简主义

要说80年代初、全球游戏机产业各家公司在产品设计时,对雅达利的借鉴心态。

大致就相当于后世2010年代、智能手机厂子们对苹果的心态。

甚至更有过之。

如果一种增加成本的黑科技、新改良,“连苹果公司都没用”,那OV兄弟、三星华为HTC,都会觉得也没必要用,觉得那肯定是“对提升用户体验没什么帮助的鸡肋”。

当然了,2010年代还有小米这个跑分型选手刺头,就喜欢标榜黑科技。但那只是因为后世已经有一批足够对元器件性能参数了解的用户、还有跑分软件和分享朋友圈这两大功能为他们提供土壤。

而1980年,玩家显然是不懂什么“CPU参数跑分”的,他们只知道用户体验,也就是这个游戏机打起来爽不爽,体验是否丝滑流畅、效果是否劲爆热血。

所以雅达利和顾骜都没用过的东西,就像一块待开拓的CN地,静静放在那里,多晚吃都没问题,吃相多优雅都没问题。(当然不能拖到81年《捍卫者》上市)

更何况,说如今的雅达利相当于2010的苹果,那都是小看雅达利了——2010年代的苹果,可没有“三分天下有其二”吧?而1980的雅达利,可是切切实实占据了全人类七成的游戏机销量。

所以,真的不能怪任天堂科乐美南梦宫卡普空的策划人员短视,是它们确实被大佬的淫威震慑得瑟瑟发抖,以至于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

“敲定横版清关这个大方向后,我们今年预备搞两款游戏。一款基于‘雷电战机’这种射击游戏模式,另一款则搞成近距离动作攻击和闪躲。

前者可以把打的怪物设定成飞碟,游戏名就叫《地球防卫者》,因为飞碟是对称的,显示方面依然可以用雷霆战机上用过的‘左右横跳’技巧简易模拟出动态。还能增加玩家保卫地球的代入感、降低不同意识-形态市场的抵触……”

顾骜先把大致的设计理念说了,至于后续的详情和体验设计,一来他也不是很懂,二来那些没必要一次性说太多。完全可以先把基本功能跑通、横版卷轴刷新的效果实现后,再一步步灌输。

这样也能尽量确保创意的安全,即使有人来刺探和挖人,也无法得到全部创意。

而他最后说的“防止假想敌设定造成国际化不利”,也是80年代胸怀大志的游戏厂商应该注意的一个点。

比如日系科乐美的“魂斗罗”,后来用了阿诺施瓦辛格和史泰龙的兰博形象,属于比较中性,也没让谁觉得抵触。

而同期美国有些厂家就夸张了,居然连用卡SI特罗和窃GE瓦拉大头照做主角的双人打枪游戏都有,还能开载具,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审的。

马杨鲁三人奋笔疾书,把顾骜的总体思想先做一个笔记,然后如饥似渴地继续催促讲解。

顾骜便继续说第二个创意:“至于那个非射击类的,我则是延续了‘吸引女性玩家’的考虑,准备弄得轻松一些,主角绘图要稍微像素大一些,漂亮一些,日系Q版画风的原始人形象。

我准备取名叫冒险岛,基本元素就是踩死怪物、吃各种热带水果道具和载具动物,然后有了载具就可以直接撞死怪物,进入各种无敌或者强化状态。”

他的这个“冒险岛”,显然是极大借鉴了后来爆红的超级玛丽的一些设定,但也不完全借用。

一方面,顾骜前世看敖厂长考古时,隐约听说马里奥大叔这个角色IP,很早就在任天堂别的游戏里客串过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在酝酿设计中,万一撞车就麻烦了。

而超级玛丽之所以成功,显然与这个角色本身毫无关系。顾骜只要审视成功的核心原因,其余部分当然可以丢掉。

他如今对形象设计的强调,显然比超级玛丽更加“女频”一些,就是直奔着细分市场骗女人的钱去的。

不过,超级玛丽毕竟是4年后的游戏了。

即使是运行在83版MOS-6502芯片平台的游戏机上,但根据“摩尔定律”3年涨4倍的CPU主频性能,83年的便宜烂货也比80年的摩托罗拉新锐要好一些。

所以顾骜说的很多基本设计需求,杨自豪和鲁运达仅仅根据干了半年的经验,就发现有些超纲。

“现在的东西都很丑的,要贴图精美只能回到‘植物大战僵尸’这种‘电动’游戏了。电子游戏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吃豆人’主角只能是一个缺了角的黄饼,炸弹人就是几个条子,怎么可能发挥‘画风Q版’。横轴卷动起来之后,要分配给背景地图刷新的图形计算量就非常大了。”

不过,顾骜就算别的暂时没想全,对如何节约‘横版卷轴’对计算资源的浪费,却是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所以他立刻就拿出了方案。

“不要紧,我们在横轴方向上,只要刷新代表地形的线图就行了。其余部分统统显示一片漆黑,设定为黑夜背景——《地球防卫者》本来就可以在星空下打飞碟,《冒险岛》则可以再加上一轮弯月。

另外,星空本来就是离人物很远的,所以我们在地面上移动时,本来就觉得星空是应该静止不动的。我们把星空和地形做成两个图层后,横轴卷动时只刷新扫描地形图层,让星空图层定死,这样不但节约了绝大多数计算资源,还得到了景深的美观效果。”

这就是顾骜版《冒险岛》比《超级玛丽》最省资源的地方——后世超级玛丽人人都玩过,知道那个游戏里天上有云,而且整个背景都是蓝天,这就意味着整个屏幕都要有图像输出参数,而且不停刷新,刷到连英特尔早期版本8086都扛不住。

马里奥大叔往前冲的时候,云相对于地形是静止的,而不是相对于马里奥静止,那运算量就更大了。

而更早期的游戏机,为了节约资源,让绝大多数像素点都是直接“黑屏”了事的——因为黑屏意味着什么处理资源都不用分配,直接告诉电视机这个地方的信号是0。

早期射击游戏只有太空题材的容易火,也是这个原因,因为太空本来就是黑洞洞的,画起来省事儿。要是大气层内的空战题材,却没有蓝天,玩家没有代入感。

顾骜却简简单单加了个月亮和繁星的图层,用近似于黑屏的省钱效果,不影响美观地弄出了横版卷轴动作类游戏,还让玩家自然而然就代入了。

杨自豪觉得自己GET到了核心的“把CPU性能用在刀刃上”设计理念。

这几招太妙了!

完全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在硬件性能还比较临界的时候,硬是靠巧妙的应用层面设计,充分把死参数的潜力发掘了出来。

顾骜虽然在汇编语言和指令集方面比杨自豪弱些,但真论“编程思想”和设计理念,超前太多了。

杨自豪不得不心悦诚服。

“唉跟着老大混,不是钱的问题,简直是听他说几句话都能获益匪浅。那些跟着严老师走、去了汉乐电子厂的家伙,真是亏了。相比之下,短期多赚钱简直就只是蝇头小利!”

如此一场透彻的立项会开下来,技术层基本上都统一了思想。

顾骜再试探性地跟他们敲定了几个点后,确认他们态度和精力都没问题,时间也能协调过来。

“风子,那这学期我大部分时间不在钱塘,就靠你协调项目进度了,有资源需求,或者遇到新的困难,及时给我打电话。”

顾骜拍拍马风的肩膀,表示他应该承担起“项目经理”的职责,即使不懂编程,只要要学会如何评估项目进度、协调各方资源。

这对马风是一笔宝贵的人生经验和财富,同样也对顾骜的事业非常重要。

马风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困难:“顾哥,我是觉得,既然两个项目都要用到我们从未尝试过的CPU,为什么不先跑通一款,然后再公关另一款呢?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

靠杨哥和鲁哥在浙大找志同道合的同学新加入,暂时也干不了核心工作。按说集中资源才是最好的,否则我估计一个学期都弄不出来。”

顾骜选择性地接受:“你可以一开始集中一款,把‘横轴卷动’这个‘骨架’攻关跑通,然后再分配精力分别搞两款游戏的‘血肉’部分。

但是最后你一定要确保两款游戏差不多时间上市——嗯,就别超过两个月好了,也给韩老师那边的电子厂集中产能留点时间。完全一起上市,那边反而生产不过来,前期淡季产能又浪费。

我之所以坚持如此,是因为‘横版卷轴’这个设计思想,同样是一种划时代的创新,只要有第一种出现了,同行肯定会模仿。

以他们的技术实力,加上届时他们已经在街机领域有积累了,最多四五个月跟风模仿产品就能研发出来。我只间隔两个月推出这两款游戏,就是希望占住品牌心智,确保横版射击和横版动作的开山作都是天鲲传媒的作品。”

“那我们绝对赶不上暑假出货了。”马风双手一摊,

“他们的技术实力本来就受限,精力也不可能全部投注到这个领域——甚至可以说,你在国内,如今就找不到更专业人才马上能用,大学教授也不行,因为在摩托罗拉68000CPU面前,所有人的熟悉程度是众生平等的。”

顾骜安慰马风:“那就确保十一的时候上市第一款、12月份之前上市第二款。咱争夺曰本和米国那边的圣诞季出货旺季就好,忘掉你的暑期档吧。要相信我,外国人如今亦步亦趋胆子很小,在我们震惊他们之前,他们是想不到的。”

他的任务已经定得非常宽宏大量了,电子产业的布局,今年就主攻这一件事儿。就算这几个月手下的人还有理论课程比较紧张,一旦暑假就会闲下来,下学期大四还是实习季,正好100%精力给顾骜接私活。

——

PS:以上已经3000字,下面不算钱。昨晚有书友问什么是电视机的“隔行扫描”和“逐行扫描”,说百度看不懂,稍微解释。

上一章提过交流电50Hz、而早期电视只有25帧,因此两个电流波形对应一帧。

这时逐行扫描就是第一个0.02秒里,把整个屏幕都刷新一遍内容,第二个0.02秒保持画面不变。到0.06秒时再一次性刷新第2帧。这样对显像管扫描速度以及与之配套的游戏机等CPU的传输速度就有很高要求。

而隔行扫描是第一个0.02秒刷新135奇数行,第二个0.02秒刷新246偶数行,第0.06秒再开始刷135奇数行。相当于一帧的画面从0.02秒更新完毕放宽到了0.04秒,显像管扫描速度和CPU总线性能都可以降低一半。(前文说英特尔8088是8位总线,但摩托罗拉68000是16位总线,差距就在这儿了)

而隔行扫描对原件性能要求低的代价,就是它显示的画面其实是破碎的,你看到的每一帧都是先奇数行的半张刷到下一页了,偶数行要延迟0.02秒才刷出来。只是0.02秒太短,肉眼识别不出来,只是觉得画面闪,伤眼睛。还有就是街机专用显示器的高帧率游戏移植过来会效果很差

第98章 在水一方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暑假等你,中间如果有什么公干,随时跟我联系。”

萧穗整理好衣服,花了几秒钟梳了一下头发,然后依依不舍地拎起行李包,准备下火车。

这是一列从钱塘到京城的列车,萧穗坐到沪江下车,只有3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她依然跟顾骜一起,买了软卧的车票,为的就是多在一起腻会儿。

他们甚至特地弄了软卧车厢第一排的隔间——其他包厢都是面对面上下铺四个床位的,而只有第一个包厢因为宽度不足,所以只有两个床位。

这样萧穗就能在3个小时的旅途中,把顾骜再彻底榨干一下。尽管昨夜顾骜已经鞠躬尽瘁过了,足够管饱半个学期。

为了电子街机布局调度的工作,顾骜已经在钱塘拖到了元宵节,实在拖不得了,即将开始他大三下学期的生活。

“放心,学校里还不是我说了算,能有什么累的。”顾骜躺在上铺气喘吁吁,懒得动弹。

萧穗磨磨蹭蹭,直到月台上都开始吹号子了,才最后甩下一句话:“如果有其他女生愿意在生活上照顾你一下,也没关系的。只要你的心在我这儿,我不介意。国家任务逢场作戏,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听老婆说得这么悲壮,顾骜只能强行收起疲惫状态下的不耐烦,下床正色告别:“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么?别多想了,小心坐过站。”

然后两人湿和谐吻拥抱了一下,顾骜把萧穗推下火车。

……

一天半之后,顾骜呼呼大睡地回到了京城。

这几天被竭泽而渔得太狠,竟然30多个小时的卧铺始终睡得那么好,曾经恼人的火车颠簸感似乎都豁然失踪了。

萧穗下车后,下铺换了个20多岁的女人,一副沪江时尚少-妇的模样,全身粤州高第街的港货。如今能坐得起软卧的,怎么也是有钱有门第的人。

她本来看顾骜这么风度翩翩又见识不凡,还想搭讪解闷捱过这30多小时的无聊。

谁知顾骜居然就硬生生睡了30多个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根本不醒。让那个女人很是郁闷,到下车为止也只套问到了顾骜的姓名和单位而已,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吧,少-妇龙套如果肯死缠烂打问顾骜的电话号码,顾骜说不定会碍于面子告诉她。只可惜她压根儿没想到如今的少年人能有自己的电话,也就只能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回到学校那天,天色已经有些晚,老师们都下课了,顾骜也就没急着去办报到手续。

不过火车上连续睡觉,倒是让他精力有些充沛,反而有点夜猫子的倾向。

3月初的京城,还微微有些寒冷,适合吃燥热的食物。

顾骜年轻,靠充足的睡眠恢复了些元阳之气,但车上吃的都是面包糖果这些方便食品,此刻便打算去校外找个馆子吃点儿羊蝎子或者涮火锅,补补身体。

光睡好不吃好,那也是不够的嘛。

回到寝室,先跟一帮狐朋狗友国际惯例分家乡土特产,然后顾骜一声号召:“兄弟们,谁没吃晚饭的我请,外面下馆子吃火锅都行。”

俩室友黄勋和卢建军顿时吐槽:“没诚意,想请客早点来啊,都这个点了还谁没吃呢。”

“嘿,火车开这么慢怪我咯?”顾骜懒得搭理那帮人,也不管吃不吃得光,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打牙祭。

大不了就只点火锅、不要炒菜,一个人也能吃。

这时黄勋鬼使神差提醒了一句:“对了,刚才下午叶纨来找过你了,吻你回校没。她自从开学就天天找,好像又是什么例行公事的表彰——你小子寒假里又立大功了吧。”

顾骜当然立功了,只不过哪怕是在室友面前,他也从不吹嘘。只要国家不让公布的事儿他就一个字也不多说,保密意识好着呢。

哼,哥帮海军装备所窃取到了几项技术、还做样板案例帮中信信托促成了300亿日元的信托发债,这也用告诉你们么?

哥可是从来不屑于用这种功劳装逼的,宁可静静地做个无名英雄。

“也没什么,一般般啦,明早再找她吧。”顾骜也不想晚上谈公事,就搪塞了过去。

然后就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自己踱着下楼,到校外找个羊蝎馆子。

只可惜,刚出门就被人堵了。

“怎么又是你?!”看到小学妹伊丝米娜雅出现的时候,顾骜脑子里冒出的就是这几个字,不过没说出来。

“好巧呀,米娜。”顾骜主动点头笑笑。

伊丝米娜雅本来还想再装一下偶遇,不过一看到顾骜的表情,就意识到自己被识破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说实话:

“我……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是叶学姐有公事找你呢。她不好意思向于老师查你的请假天数,我就厚着脸皮去查了,所以知道你的假期是到今天为止。”

说罢,米娜小心翼翼地观察,见顾骜并没有什么被人查底细的不快反应,她才言笑晏晏地一溜烟儿关心了一大堆:“对了,你寒假累坏了吧。吃过晚饭了么,要不要马上去见叶学姐聊公事儿?”

顾骜叹了口气,他知道叶纨是高冷闷骚的性子,自己都跟对方把话说清楚、强调自己有女朋友了,所以叶纨肯定拉不下面子再缠着他,哪怕是因为公事,也不会再调查他。

这是名门闺秀的尊严。

但越是这样,顾骜却越觉得亏欠了米娜。

米娜有白人少女敢爱敢恨的率真,加上又是学妹,在学长面前不用端着面子——从年纪上来说,她这样也比叶纨有优势,因为叶纨的年纪比顾骜还大一岁,而米娜却比顾骜年轻几个月。

世上从来只有妹妹在哥哥面前撒娇的,哪有姐姐在弟弟面前撒娇的。在弟弟面前,姐姐一定要端庄。

这一切,促成了米娜即使在知道顾骜有了正牌女朋友之后,依然待他如故,也不流露出任何哀怨或者不甘心,就好像真是把顾骜当成了哥哥。

“还行吧,也不是很累,不过还是明天再聊公事吧。我去吃点羊蝎子。”

米娜大胆地说:“真巧,我也没吃呢,我在校外租了个房子,要不我做给你吃啊,菜都买好了呢。”

“这怎么行……不对,你怎么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顾骜本来想回绝,却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了注意力。

米娜解释:“因为家里酒厂的生意渐渐大了,经常要给我打电话。我宿舍里又没资格装电话,我就托了韩老师,把她原先在京城分的房子租来了。她虽然离开了外交部,但分的房子并没有收回,不然她就没住处了。”

顾骜跟米娜已经三个月没交集了,看样子她的境遇也变化了不少。

“会不会太麻烦了?”顾骜也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不忍让少女忙碌。

“不麻烦不麻烦,知道你要回校,我都提前买好菜了。”米娜很是欣喜,还古灵精怪促狭地说,“我就想到你肯定要吃羊肉补补,老实说,是不是穗子姐太厉害了?”

顾骜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拜托,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说话这样……

米娜却没羞没臊的样子,一如白人少女敢说荤段子:“果然被我猜中了?哼,我今天特地包了羊肉韭菜包子,是我们那儿的名小吃,给你好好补补吧。”

顾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走的,脑子始终被各种反差萌所搅动,浑浑噩噩。

他隐约也想回韩婷的故居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怀旧一下。于是内心明明想拒绝,身体却很诚实地被米娜拖走了。

新江的韭菜羊肉包子,后世可是抖音上很红的地方特色小吃,跟馕夹烤肉差不多火。不过穿越前顾骜却是一次都没吃过,他本来就有些好奇,也就不拒绝米娜的殷勤。

开着伏尔加到了韩婷的故居,开门一看,布置已经变了不少,变得更加少女风和温馨了,应该就是米娜寒假里刚租的。客厅里多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放了部电话,应该是托了不少关系弄的。

顾骜坐下休息,才注意到米娜从阳台上拿进来两个小盆子,上面用纱布盖着,掀开后才看清分别是醒好的面团和韭菜羊肉馅料。

屋子里并没有冰箱,而3月初的京城还很寒冷。米娜就巧妙的利用阳台冷藏食物。(房间里面有集中供暖,阳台上没有)

看样子,为了让顾骜吃口新鲜的,米娜特地调好了材料,现包现蒸。

馅料里面羊肉的比例比抖音的要高得多,估计有三分之二,剩下的才是韭菜。

米娜手脚麻利,用一根竹板签倏忽忽几分钟,就包好了十个中等大小的包子,比生煎包略大,比大肉包又小一些,然后丢上蒸锅。

开蒸之后,她又从阳台上不知哪个角落,变出半爿汆过水、打掉了血沫子的干净狗狗,以及一碗切块的萝卜、芋头、蒜苗,一个已经提前收拾好的纱布香料包。

吨吨吨往炖锅里灌了小半锅水,然后加调料炖煮。

狗狗无疑是比羊肉更加补虚的东西,火气旺盛,不过看到米娜的举措,顾骜感受到的却是深深的震惊:

“你们不能吃狗的!”

米娜一边调节火力,一边坚定地说:“寒假里,我全家思前想后,还是去派出所改了户口。我爸先跟着我奶奶,改了俄族。然后我也跟着改了。开学之后,于老师也通知我正式开始考察——

我现在是俄族中国公民,预备D员。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此不但可以喝酒,酿酒,也能吃狗肉。学长,以后我跟你的生活方式,就是完全一样的了。

嗯,不过你千万别觉得我是为了你。我只是因为相信你的预测,相信阿富汗战争真的会打很久,所以改个民族,便于将来跟中亚的苏联人做生意赚钱。你不要想多了。”

对方明明让他不要想多了,顾骜却不可抑制地觉得心头中了一箭,好像亏欠得越来越多了。

第99章 研究生课题

伊丝米娜雅的小屋里,蒸汽缭绕,连天花板上的石膏都有返潮的迹象。

或许那些临时租来、产权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是这么被房客对待的吧,不会当成真正永久性的家爱护。

一锅萝卜蒜苗和芋头搭配的红焖五香狗肉,一盘热气腾腾刚刚出锅的韭菜羊肉包子,一瓶低度的YL特曲小酒,让顾骜觉得很温馨。

咬一口多汁的羊肉包子,然后捞一块酥透软烂的醇香狗肉,好像半个寒假榨汁带来的深入脊髓发虚感,正在快速消退。

年轻就是好,恢复底气的速度,简直肉眼可见。

当然,也只是补虚,绝对不至于到重新欲求不满的程度,这点顾骜是很有分寸的。

同样,吃着米娜做的补肾套餐,顾骜的内疚也是与日俱增。

一个女生把他榨干了,另一个女生却怀着毫不利己的目的帮你滋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顾骜很想旁敲侧击地探询对方的心态,却只换回米娜天真无邪地回答:

“我知道你很爱穗姐啊,我们只是好朋友嘛,这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当初跟穗姐走到一起,不也是被美国人暗算、为了不穿帮才逼不得已的么。

你肯从此对穗姐这么尽心怜爱,说明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啊,只要得到了姑娘的身子,就对人家死心塌地,我真的很钦佩你呢。”

顾骜彻底无言以对。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宁静,也让尴尬的聊天氛围一扫而空。

米娜神色一僵,起身去开门。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她刚刚租了韩婷留下的房子。

果然是叶纨。

“叶姐,是顾学长说他今天累了,不想跟你谈公事,我才没给你通风报信。”米娜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委婉地认栽。

“我又没怪你,这不是讨嫌地不请自来了么。”

叶纨虽然不肯动用职权再去差顾骜的请假手续,但不代表她不会暗中观察。

顾骜有没有回校,那么多同学都看在眼里的,叶纨无非是比别人晚个把小时注意到。

然后她又发现顾骜停在学校里的伏尔加不见了,猜猜都知道去了哪儿。

除了米娜,顾骜在京城没有别的过命交情的朋友了。其他人都是公事公办,不是私交,不会夜里一起谈心消遣的。

“叶姐我给你也舀一碗吧?”米娜拿过一个干净的碗。

“不用,我早吃过晚饭了。再说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呢。”叶纨摆摆手谢绝了,然后转向顾骜,非常公事公办地直奔主题:

“我可不是为了私事来找你。是刘院长亲自分配下来的任务,要和部委合作一个大事儿呢。你有幸参加了这个课题,做好之后前途无量。至于我,如果顺利的话,也算是承你的情,到时候一起拿这个课题作为研究生阶段的成果。”

顾骜一愣,暂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前世毕竟没读过研嘛,本科毕业就走上了实干派的路线,所以对研究生的科研生活模式没什么了解。甚至于他一度以为研究生也是跟本科生一样在课堂上上课的。

不过,自从去年听韩婷扫盲,说学校要恢复3+2学制,允许出5年制研究生,并且因为顾骜的立功,给他弄3+1的研究生,不拖延毕业就拿硕士学历。

从此,顾骜好歹稍微花了点精力了解自己大四将来要干什么——相当于是把本科阶段的毕业设计,和研究生的课题给合并了,做一个大课题,才允许他拿硕士。

而后世的研究生,一般光是“开题”(也就是选则研究课题,并且论证如何研究),从写开题报告、到做论证、乃至最后的答辩,就得花一整年的时间。

也就是一年砸下去,只弄明白了一个自己要研究啥、为啥研究、可行性如何、各阶段如何规划。

而现在听叶纨的意思,似乎学校已经想好了指定顾骜“大四研究生阶段”的研究方向,要做什么课题,不用顾骜自己动脑子,他只管论证一下可行性和阶段分解,给足够级别的秘密导师关门答辩一下,就相当于把别人研一的活儿干完了,后面就是具体论证。

顾骜隐约觉得,这个将来要秘密作为他研究生阶段研究成果的课题,很可能跟他寒假前后立的功劳有关,非常实用性。

果不其然,叶纨很快揭开了谜底。

“这个论题,是谷相、黄部长亲自来找刘院长说过的,希望院里在第一届研究生里,挑人搞一个《论如何统筹国内现有科研单位资源、利用灰区技术检索和曲线采购、突破巴统技术封锁》的绝密课题。

嗯,刚才的题目是我随口说的,这不重要,只是咬文嚼字。关键在于这个课题非常重要,一旦形成初步成果,只会有不超过10个人可以看到,包括刘院长、黄部长、谷相和*主任。最终论证通过后,就会形成文件,到时候看到的人也不会超过50个。”

顾骜毕竟是亲历人,稍微咀嚼了一下其中意味,就知道这个课题是研究什么了。

正是如同他当初去好莱坞买最新款的斯坦迪康和远程数字电视监视器时,预想的那样:

目前,西方世界的“巴统”对苏联的技术禁运项目有900多项,而对中国的禁运有1400多项。

这里面的差额部分500项,就是“苏联已经能造出来,而中国还造不出来”的部分。

对苏对华都禁运的900项,是巴统的“红区技术”,管得非常严,一旦碰了高压线,不啻就是一个“87年东芝五轴联动加工中心事件”。

只禁华不禁苏的,就是“灰区技术”,虽然也管,但毕竟不严。只要不是中国出面买,并且看起来用途不像是流向中国的,就容易掩饰过去了。

而顾骜寒假之前,就用自己的亲身实践,证明了从那500项灰区技术里,包装一个项目用途、从美国偷出其中两项来,是可以做到的。

就跟后世把瓦良格伪装成赌船买到澳县一样,是可以做到的。

除了顾骜之外,其他各个工业部下属的科研单位,也在自己零敲碎打的想办法。

这期间可能也有一些项目已经在窃取布局的过程中。但他们一来思路没顾骜这么清晰,二来对外面不够了解,三来没有代表性、或者动手晚了。

另外这里面还涉及到很多建立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外国公司背景的影子公司、虚构捏造假合作假项目、伪造谈判过程的文件供外国有关部门核验、骗过各级巴统审查员……这些活儿其他单位的人都不懂,也就自然磕磕绊绊。

所以,目前这一块工作的总体现状,就是大家各自为战,也没个章法,效率低下。

顾骜这次立功后,外资委的*副主任非常重视,过年之前把工作报告和经验总结提交了上去。

于是得到了谷相乃至更高层的关注,认为有必要在理论层面的高度,总结出一套高效的打法来,全国一盘棋供全国所有工业部委下属的有关研究管理部门学习。

而且这项工作一定要快。

因为即使没有顾骜,没有这项工作,“把灰区技术都抄到与苏联持平的水平”的活儿,大伙儿自己也会零敲碎打地慢慢做,只是没那么高效率。以目前的进度估计,最晚到1984年,这些追赶性工作基本也就做完了。

所以,外交学院如果82、83年再总结出这套办法,也没多大实际价值了。

而如果可以在1980年就研究出决定性的成果、总结出打法,并且指导各工业部的技术单位追赶工作,就有可能大大缩短这里面的时间进程。

或许能让这些抄差额的工作提前到82年年底之前完成,为国家级科研院所在追赶工作上省下1年半的时间。

然后让他们把从82年底到84年年中的这18个月、从原本浪费在“继续追赶灰区空白”上,变成“自主研发”,或者“填补其他偷不到的红区技术空白”。

500项灰区技术不可能都靠这种工作披外衣窃取,但即使是抓大放小、挑容易的下手,能窃300项就是无量功德了。

这可能涉及到五六十家国家级的重点科研院所,都是诸如海军装备规划所、西飞、沈飞、电子4XX所、核工业16X所之类的重磅单位。

为50家国家级科研院所节约18个月的逆向追赶精力,这是何等重大的政绩!

这里不能简单等同于“节约了50家国家级科研院所18个月的科研力量”,因为那些科研院所并不是100%精力都花在填补灰区空白上的。只能说帮这50家所的这一部分工作精力节约了下来,可以用在别处。

所以总体给个简单粗暴的算法,再考虑人事内耗打个折,大致可以理解为帮国家节约了10~20家研究所1年的科研投入吧。

10~20家国家级科研院所1年投入的经费和人力是多少?

做完这个课题,就可以从顶层制度设计上,节约掉这部分重复建设浪费,这个课题可是够值钱的了。

顾骜听完后,唯一的顾虑是:这个工作,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外交”的范畴,而是涉及到更多秘密战线的外事工作了。

外交学院这么小的庙,能搞这个课题么?上面的授权是不是越权了?

第100章 一起战斗吧

虽然“外交学院这个小庙有没有资格搞这个课题”这不该是他顾骜关心的,而是刘校长该关心的。

叶纨也立刻解答了他:“这算什么!我们外交学院,60年代曾经改名为对外关系学院。一切从国际关系夹缝中为国家争取利益的课题,都是我们应该研究的!何况次相、部长和校长亲自发话,督办这个课题,你有什么担心的?

相信你们副主任也跟你说过,以你原先的功劳,毕业后直接进外资委当处长都没问题了。如今就提前给你一个机会熟悉起来:你应该也知道,国内很多打着国院和部委名义公章的红头文件,其实都是处级干部牵头编纂的,再往上只是审核和盖章,并不一定懂细节。

如今,你跟我加入这个课题组,这学期确保把开题报告、论证、开题答辩尽快搞定,不要耽误。然后下半年一定要把课题结掉,拿出最终成果来。

刘校长也亲口承诺了,什么时候出这个研究生课题成果,什么时候学校就授予我们硕士学位,当场毕业。

你这份课题成果,稍微转化一下走个形式,立刻就能转化为绝密的虹头文件,直接拿去指导有关部门的工作。这么优越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你甘心跟最差的同学那样,去研究外交礼仪的变迁、来作为硕士毕业成果么?”

顾骜愕然。

所谓“处长-治国”的笑谈,他当然是不陌生的。甚至跟包处长混久了之后,都习惯了。毕竟再往上都是纵览全局的人才,专业细节反而不一定比年轻干部懂行。

不过,像他这种以一个3+1研究生身份、直接拿硕士课题成果摇身一变、变成虹头文件直接拿来用的,还真是没见过。

后世还有哪个硕士,敢说自己的毕业论文可以直接转化为某部委里处长们编纂的虹头文件的?

虽然这份文件会是绝密文件,只有几十个国家级研究所的所长,乃至比他们更高级的分管领导可以看见,全国知道的总人数应该不多,所以注定了其“无名英雄”的特性。

但至少这些人都是科研口的,保密性绝对有保障。对顾骜而言,也不过是损失一些名声,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拿这项功劳来装逼。

甚至,将来可能会有北大清华的学霸们来羞辱他:哼,这种没文化的暴发户,不就是有点钱么?研究生学历和硕士学位根本就是买来的!不然怎么解释他的毕业课题网上都查不到?

这种情况未来还真有可能发生。因为未来的网络时代,每个人的学位论文,在网上还真能被人查到。而越是身份高贵或者有钱的人,他们的学历越容易被人盯着搞事情。

哪怕只是炒作一下点击量,对搞事情的人而言也是有好处的嘛。

不过,这些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这个课题我会全力以赴的。虽然是无名英雄式的课题,咱就当以国家利益为己任,置个人名声于度外了!”顾骜大义凛然地答应着,然后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白酒。

旁观的米娜小师妹听得热泪盈眶,连忙给他再次把酒满上。

“顾学长一直都是这么伟大的呀,他在美国的时候,不也是各种忍辱负重自污其名、假装纨绔花少、资本恶贼的嘛!真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米娜如是想着。

下了承诺之后,顾骜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任务细节上。

他吃了一大块红焖狗肉,觉得心里暖暖地,然后问道:

“纨姐,那你是为什么被分到这个课题组的?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当然我绝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想知道上面的决策动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抢功劳的人,也犯不着。”

顾骜话说到一半,就注意到叶纨的表情变得有些阴冷,似乎在气愤顾骜对她的质疑。

不过她也是确实郁闷得很,至少觉得自己怎么就又欠了顾骜这么大一个人情。

以如今的局面,如果能参与到这个课题里面,那是妥妥的会捞到一份巨大的政绩。甚至可以说,外交学院这两届的学生里,就没比这个课题更出彩的学术成果了。(前提是这个学术成果实打实搞出来)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发起这个课题和诱导出开题可行性论证的,都是顾骜,其他参与课题组的,都是沾光。

叶纨是最不喜欢欠人情的,她知道靠自己(以及她的出生背景)一路立功升迁是没问题的。如今却为了国家,害得她也欠了个一辈子还不清的人情。

她羞红着脸,咬牙努力为自己正名:

“顾骜!我知道你想和我保持距离,只因为我外公是上将级别,这话不用你再亲口说一遍了!我也不是犯践非要傍你,你如果在77级里找出第二个成绩比我好、对美国的实务工作了解程度比我高的同学,我二话不说退出课题组,为别人让贤,我叶纨不稀占这个便宜……”

“叶姐!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如果我刚才的语气让你有些敏感,伤了你的情绪,我道歉。”顾骜直男式道歉。

叶纨死咬了五秒钟牙关,侧脸偷偷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恢复非常端庄的样子,娓娓道来:“我也不怕和你说其中的人事安排。我确实起点比你高,背景比你好,你辛辛苦苦立了这么多功,你们主任也不过是许了你毕业后过了考察期转正、按县处级授职。

而我功劳没你大,我也知道自己能县处级授职了——我一毕业,几个月实习交接,就可以到美国大使馆当三秘。毕竟我79年的时候就跟着首长去过美国,见识过很多,这两年的学习实践也偏那个方向。

巴统这个组织,核心就是美国人筹办的。学院要搞这方面的课题,难道不应该在对美问题最熟悉、成绩和实习表现都最好的学生里,挑一个给你当助手么?”

叶纨说的这番大道理,确实是四平八稳。

凭真本实力,在一个人的精力不足以完成课题时,学校这样分配非常有道理。

叶纨并不是那些学霸文里进组抱大腿的花瓶人设。

当然了,她的成绩好是实打实的,没有任何开挂因素。而“实习表现好”,实话实说,多少沾了出生的光,才有这么多跟着首长出访时拎包/翻译的机会。

自从伟人访美之后的一年多里,顾骜在各种折腾、布局非常宽广。

而叶纨几乎就是一门心思被学校按照“将来的驻美外交官”人设在培养,根正苗红。

人家也不是闲着的。

(注:大使馆的“一秘/二秘/三秘”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级别,可以根据需要设置多人,也可能一个都没有,不一定的。这里必须明确澄清:叶纨不是去接任何人的班,可以同时存在,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虽然已经彻底清白,没什么感情。但为了国家,他们全力以赴做一下好战友,还是天经地义的。

顾骜总不能说“不娶何撩”,就连最合适的课题搭档人选都往外推吧?

这个课题的完成快慢好坏,可是涉及到相当于20家国家级科研院所1整年的科研经费和人力投入呢。

这是多少科研工作者的热血青春,相比之下儿女私情和个人名声算什么。

那就再置之度外一次吧。

彻底想通全部道理,顾骜坦诚赤忱地伸出手:“叶姐,你说得对,是我太拘泥了,我为拘泥道歉。我也希望从今天起,到课题结束的那天为止,我们能精诚合作、摒弃杂念和偏见,一心为国。”

叶纨狠狠握了一下手,趁机把顾骜拧得挺疼,傲娇强硬地宣言:“那是必须的!我可是社会注意接班人!我是真心希望国家好!”

“那就说说具体日程安排吧。”顾骜换了副轻松些的表情。

叶纨也整理了一下裙摆,重新端庄地坐下:“哼,你也别以为我是蹭你好处,这个寒假里,我可是做了不少事情——你这个寒假,都在装你的‘香江影视公司阔少’活得很潇洒吧。

我是听了校长的电话,立刻就退掉了车票,年都没回金陵过!当时海军装备规划所的人刚刚拿到了那些好莱坞装备、稍微逆向测绘了一下。然后兵器工业部一个秘密的感谢报告递交了上来,上面发了话,我就开始做开题报告了。

如今,案情分析和现状调查,我已经趁过年这一个月写完了,可行性分析和业务模式、可能需要协调的外部资源,也都写了一小半。怎么样,为你顾大少省了不少事吧,那些总结归纳和文字性的工作,我都帮你搞定了。你就把精力主要投放在那些创造性的攻坚点上吧。”

顾骜听了,也是颇有几分感动,对叶纨的感官有所改良。

虽说归纳总结和文字性工作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具体到这个项目上,也不能说不重要。

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这是一个高度绝密的课题,能够插手早期文档形成过程的人极少。

也就是说,这不像其他课题,还能找打字员,或者找人润色,必须由研究人员全程完成,不借助助手。

这是保密的需要。

如此一来,叶纨这个居中协调和整理归纳的角色,就非常辛苦了。就算没什么创见,那也是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明白了,明天开始,我们就梳理一遍基本策略,然后开搞吧。”顾骜被这种热血的氛围,搞得斗智激昂。

绝对是热血氛围的功劳。和羊肉韭菜包子或者狗肉汤什么的毫无关系。

第101章 怎么能输给女牛虻

顾骜不知不觉就把小师妹租的寝室,当成了萌新研究生们喝开题酒的地方。

跟叶纨在酒桌上互相敬酒,把课题分赃哦不是分工搞定。

然后他关照叶纨在伊丝米娜雅这儿好好休息一夜,小心酒后着凉。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套,只有一张床,不过两个女生还是可以挤挤的。

顾骜自己则非常绅士地走路回学校,把伏尔加二代留在了楼下,关照叶纨明早帮他开回学校。(他喝了白酒,当然不开车。一开始他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酒。)

第二天一早,被韭菜羊肉包子和枸杞炖狗肉滋补后、又美美睡了一觉的顾骜,神清气爽地投入到了学习和研究工作中。

“早,”

“新年好。”

“新学期加油!”

热情地跟每一个同学问好,那精力充溢得能揍死驴。引得大多数同学都觉得顾骜像变了个人。

他原先没那么阳光的,更多是优雅的内敛,同时有点小坏。

怎么突然走热血青春路线了?

殊不知,顾骜昨晚也是想了很多。

被叶纨劝说后,他是真心发现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专心搞一个课题,为国为民的同时也为自己,非常有价值,也很有意义。

一来是将来未必再有这种机会,二来也是能真正补足他稀缺的短板。

在《沪江滩》那边,并没有多少拍摄工作需要顾骜这个制片人协调了,后续就算有问题,身在复旦的萧穗作为本片编剧,也能帮他搞定,最多特别疑难的事儿远程遥控一下。

电子街机领域的生意,有韩婷和马风这上下游两端的把控,顾骜也可以省心很久。

而80年并不是一个需要急于创业的年代。

在没有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前,实业界并没有那么严峻的风口。也不存在非得在某个时间点切入后、就一辈子马不停蹄往前狂奔的事儿,好像一停下来后面的跟随者就会秒杀你。

搞传媒,搞一年放一年羊,或者打一年鱼晒一年网,并没有什么连续性上的损失。

拍出《沪江滩》之后停工,难道人气就会散尽、导致不红么?

不会的。

这个时代人民的传媒内容太匮乏,是个彻底的蓝海市场;不是你下去了马上有别人把你挤死、撬掉你位置的红海市场。

一直到90年代末,红的电视剧都能得到一遍遍的反复重播。《三国演义》、《西游记》能在各大电视台累计重播三五百次,连《还珠格格》、《流星花园》都有几十近百次。

说明这是一个做出好作品、就能吃一辈子人气的好时代。金庸那些,是实打实充分用足了“终生加死后50年”版权期限的。

哪里像30几年后的网剧网文——网文完结了就流量大减,几乎没有价值,5年版权都用不到。网剧更是下档之后,连一条看的狗都不剩下。流量疯狗们大水漫灌,足够把内容淹死。

如今搞实业,同样没有那么紧迫。

顾骜之所以只涉足了电子业,无非也是因为他前世码农,所以硬件方面只了解电子,其他实业领域他完全一窍不通。(同样他涉足传媒,也是因为码农懂点互联网,以及背后的传媒理论常识)

磕磕绊绊走到这一步,有了几百万美金级别的积累后,顾骜也看明白了:如今街机行业的生意,只是一种资金积累,还有技术团队的锻炼、品牌传达的灌输。

并没有多少发展指标上的硬杠子。

未来两年内,谁在街机领域赚到最多的钱、拥有最大的市场份额,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83年雅达利大崩溃到来时,谁能第一个抓住时机、并且为那个时刻做好提前技术储备、跨行业超车切入家用市场。

这就好比后世苹果公司在切入IPOD的MP3市场时,其原本在MAC电脑领域的市场占有率重要么?不重要。

也许苹果公司需要2亿美金本钱来抓住IPOD这个机会、需要20亿美金来抓住IPHONE这个机会。但超出这个阈值后多出来的那些钱,并不能给成功多加几分胜利筹码。

最多也就“苹果”这两个字的品牌形象还算有点用。

所以顾骜不用急,83年才来的事情,在这个“每一款单机游戏几乎都是一个程序员单枪匹马从头研发到尾”的时代,压根儿没必要提前太多准备。

相比之下,叶纨所说的那个,刘校长和更高层交办的任务,却不仅利国,还能为顾骜赢得不少便利权。

要窃取巴桶灰区技术,那就得针对性成立伪装成各种目的的公司吧?得到各种权限吧?实打实开展用于掩护目的的伪装业务吧?

这时候,各种跨境交易的免税权限、特殊待遇……(以下省略500字)

还能获取未来数年内的护身符,飞遍全球的各种签证护照免费机票。

(机票钱不重要,但指标重要。80年的机票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还要正当理由。否则哪怕你是外交部的,也无权随便乱飞跟你任务不相关的国家。)

可以说,这是可以一直用到82年外资委被外贸部吸收、变成外经贸部为止的好处。也能帮顾骜扛过82年国内对经济问题乱象的各种整肃。

甚至是一辈子的高层名声和圈内的隐性地位。

既然如此,他也就自然而然成了热血青年。

曾经的阴险优雅,似乎一扫而空。相由心生之下,连同学们都觉得他阳光了很多。

上课出奇地认真,尤其是国际关系分析类课程和外国政策研究课。

明显是一种全神贯注、进入心流状态的带着问题、带着目的在学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都非常有针对性。

……

“顾骜这小子怎么了?都开学两周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连续两个星期好好上课心无旁骛,一点破事儿都不整。”

“对啊,跟他三年同学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虽然不知道顾哥多有钱,但总之就是很有钱就对了。那可是咱学校的大款啊,怎么会突然放弃发财副业一门心思做学问呢?还是快大四正式实习了。”

潜心学习、准备和梳理了两周之后,顾骜刚刚为这个大课题整理完眉目,一些关于他的窃窃私语,也在同学们之间流传了开来。

算算日子,已经是3月过半,阳春暄暖、万物复苏的时节了。用赵老师在动物世界的说法,那就是到了交配的季节。

相对闲适一些的同学、爱如此八卦一番,也不奇怪。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即使是一届只有60个学生的外交学院,同样有4年里渐渐堕落、或者专心沉溺于八卦的存在,只不过极个别而已。

如果顾骜只是心无旁骛,那么八卦到这种程度也就算了。不过另一种与之配合的现象的出现,更是让人好奇心大涨。

“卉子,我昨天看到顾骜又跟叶纨一起上晚自习了,两人弄到很晚才回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顾骜不是早就走上了鹰派杀价狂人设,要立志做一个隐形官商了么?怎么都快大四了,反而跟叶纨重新不清不楚起来?”

某天,早已跟马卉谈了对象的卢建军,在亲热之后的闲聊中,如是随口提到。只因为他此前看到了顾骜连续多日跟女生孤男寡女鬼鬼祟祟晚自习。

他倒也不一定是恶意,纯粹是贤者时间里的随口无意识瞎扯。

马卉正是叶纨的室友,也是这一届里学着学着渐渐真心仰慕西化、颇有被腐化风险的一个女生。

“顾骜怎么想的你问他去啊,干嘛问我。”马卉娇气地懒于回答。

“我也就随便问问。”卢建军讨了个没趣。

马卉想了想,掩不住八卦之心,虽然没有证据,却也瞎揣测起来:

“你说会不会是顾骜知道叶纨果然前途远大,所以后悔了?你想,要是一个大男人,总是想着要自己奋斗出人头地,最后却发现同班的女生都不用怎么努力和立功,最后分配工作时级别却比他高,难道不会自暴自弃或者不爽吗?

肯定是顾骜听说了叶纨能去驻美大使馆当秘书,心里不平衡,又开始勾引了呗。唉,小叶也是,人家明明已经传出有女朋友过了,现在来吃回头草,她倒也来者不拒,也不嫌姑娘家吃亏了。”

叶纨的分配信息,当然没有公布过,叶纨也守口如瓶,从来没告诉过室友。

但谁让大家能瞎猜呢,尤其是大三之后,大伙儿的外国政策研究课都细分了方向,所以哪个同学毕业后会具体对口哪个国家的工作,已经是很明显的了。

就算大伙儿没有明确知道叶纨会当驻美三秘,却肯定能猜到她会负责对美这块的工作。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渐渐地,某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叶纨回到寝室拿了一些资料,准备再去晚自习秘密讨论些东西,就被马卉等挑起了话题。

“小叶,你不会真想吃回头草吧?你都跟顾骜一起偷偷晚自习快一周了。你不知道他透露过自己有女朋友吗?”

叶纨被气得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来。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娘才对他没兴趣呢,我这是肩负……”

叶纨气急败坏地训斥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和课题都是绝密的,只能硬生生收住。

“可恶!顾骜能为秘密任务忍受恶名,连那个女流氓都能假借为了国家牺牲节操。我堂堂社会注意接班人,怎么能输给他们!不就是暂时的名声嘛!不就是默认假装自己挖墙脚不解释嘛!等我事成之后,将来解密出来,吓你们一大跳!”

如此一想,叶纨硬生生把辩解的话吞了下去。那一刻,她似乎觉得自己高大了一些。

她一咬牙一跺脚,抱起政策研究课的课本,继续往自习室狂奔。

第102章 你都不知道自己不懂

“你的开题报告草稿,我基本上改了一下,关于技术假借方面的内容,太粗糙太外行了,不是你这么简单归纳的。

我觉得要存疑的点,都给你理出来了。要想进入可行性论证环节,先得把这部分全部落实。”

顾骜顶着黑眼圈,把厚厚一叠技术清单都推了过去。

一共涉及到500多项巴桶灰区技术,工作量自然是非常大的,需要一步步梳理。

顾骜和叶纨,以及刘校长、还有几个分配过来的绝对可靠、偶尔提供参考意见的工程院院士,前两个星期的统筹忙碌,也只是先把“绝对偷不到、不适合采用窃取逆向法”的部分剔除掉,好免得后续浪费不必要的精力。

每一项技术哪怕只是看摘要、技术背景,要想初步吃透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中外差距现状有多大,每个人一天时间也就能看不到十条。叶纨还是大学阶段没有理工科基础的,那就更难了。

加上刘校长不可能亲自过问太多,光靠顾骜和工程院分配过来的专家、偶尔给有关单位打电话,四个人加起来每天三四十条,两周时间总算把500多项看完。

有160条被剔除到了行动计划之外,初步定为不再考虑,还剩370条,是可以统筹逆向计划的。

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把精力集中在这370项灰区技术上,想象出各种可能的采购借口。而叶纨的偏文科属性,在这时候再次出现了略微的力不从心。就像纯法学生不能当专利代理人、因为搞不清最前沿现有技术到底前沿到什么程度。

不过也没得选,外交学院就没有理工科学生。他们只能自己统筹、然后包装一下找外协单位旁敲侧击问问。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列表上比较靠前的一项技术,美国通用动力的TF39A涡扇,美国人已经正式装备了12年,苏联同行也已经弄出更好的货色了,因此在巴桶名单里现在属于灰区。

至于基于TF39的LM2500,乃至TF39-B以后的改进型,那都是美国人自己70年代才有的,因为比同期苏联货略好一些,80年属于红区。

(当时大量美国人自己研发成功11~15年的技术,都划入灰区,10年以内的技术,划入红区。他们也不知道中国具体多落后,就大致划一下。

后来接触多了,了解中国的真正落后程度后,反而放宽了灰区的范围。因为他们知道在某些领域,美国15~20年前研发的东西中国还是造不出,也有必要防一手。)

顾骜他们课题组要做的工作,就相当于是拟定“如果中国想买TF39,那应该伪装成什么目的、用途来买”的指导计划。你要是说你想直接复制C-5运输机,那肯定是搞不到的。但如果是想拿来魔改个麦道某某某,就要另行评估了。

又或者是再退一步,在实在想不通这种东西能用于其他用途的时候,“假借其他国家的名义、按原目的采购,然后设计流入国内”。

一言以蔽之,要么在用途上伪装,要么在实际购买者和用户身份上伪装,总之一定要找到某一个字段伪装。

因为灰区的东西并不是铁板一块一律不卖,只是不卖给特定国家。美国人也是指着这些订单创造生意的。

“果然是我太想当然了么?这么说,难道你就懂这些技术了?你明明也是文科生啊。”

叶纨看了顾骜画了一堆红圈圈的修改意见,不由有些气馁。

顾骜正色安慰道:“不,我可没说我也不懂,我只是说,我至少知道自己不懂、知道前沿技术有多少似是而非的地方。而你却连自己有多不懂的程度都不知道。”

理工科生也不是全能的,哪怕他后世当过支付宝的项目技术主管。

而很多文科生对这个问题的误解,就相当于觉得逮到一个程序员,就该懂全部一切软件方面的问题。甚至很多人觉得程序员还应该会修电脑。

叶纨缺少的,是综合型人才的眼界。

换言之,顾骜也无知,但顾骜至少知道自己有多无知,知道哪儿必须请教专家。

叶纨连评估自己无知程度的能力都有些欠缺,起步的时候自然会想当然,把一些应该请教专家的地方大笔一挥就过去了。

两人对着名单,就分歧比较明显的几十项,每一项用几分钟的时间讨论一下,两三个小时就很快过去了。

叶纨忍不住打了哈欠:“那你觉得下一步工作方式该咋整?”

顾骜很有建设性地指出:“明天就现状打个报告,找刘院长申请一下:我们先把每个技术对应责任的国内设计院、研究所找到,然后当面登门拜访,或者打电话,咨询这些技术的潜在用途,让专业人士评估、我们只负责启发他们。当然了,我们的最终动机和真实目的,不能告诉基层技术专家们,所以我们要总结一套提问的话术。”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能不能伪装成其他用途,伪装后会不会穿帮,应该由各个对口研究所的人参考。

而目前派来的两个可靠的工程院院士,他们的目的只是提供权威的人士意见,负责告诉顾骜和叶纨,谁在该领域的国内最专业。

相当于是一个人力资源的索引。

没办法,国家性的科研追赶计划,讨论起来就是这么繁复,一层层的科技树嵌套,导致上层节点的科学家或许都不懂具体问题,只懂遇到哪些问题该找哪些人。

“这样吧,如果一个研究所涉及到的技术只有3项以下,我们就打电话搞定。如果超过3项的大所,我们分头坐飞机出差跑吧。”叶纨想了想后,如是细化建议。

顾骜点点头,不容置疑地分工:“我来写面向技术负责人的提问话术清单,你写给校长的汇报。”

“成交。”

两人又埋头奋笔疾书,又是三个小时倏忽而过,一直自习到后半夜。

……

“这个建议不错,非常扎实,也有建设性和可行性,一看就是踏踏实实的。小顾这份咨询话术总结得也不错,你们都可以参照执行。”

次日上午,刘校长浏览了一番叶纨那篇长长的报告,频频点头。

“给你们两天时间,找陆院士和唐院士一起,把责任清单和院所具体责任人列出来吧。然后,凡是涉及到的设计院所在的国内城市,你们随便飞。

手续和经费会有有关部门帮你们一站解决的。你们就分头行动,月底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掩护用采购名目。”

“好的,校长。”顾骜一口答应。

他突然觉得这种高屋建瓴的统筹工作,也挺有成就感的,虽然没有表面的浮华。

然后就是三天的梳理,乃至十天的出访。

按照跟唐院士、陆院士讨论出来的名单,一共整理了40家左右的科研院所,而且名单并非求全,而是在每个品类里都只挑一两家拜访。

比如航空工业虽然西沈蜀XXX有好多家拳头单位,但就找了个这衷的西提供咨询就够了。这也是兼顾距离和技术血统(不好找只熟悉苏系技术的沈系)。

海军,冶金,石化,电子……各个领域都只找熟悉美日德法等西方技术现状的头部研究所。

考虑到直辖和省城级别的城市,往往会有多个研究所,因此顾骜好歹统筹了一条还算轻松的路线,在10天里只飞了10座省城级别以上的城市。

机票摞起来都比课本厚了。

不过成果也是丰厚的。

与各国家级研究所顶级科研人员的交流,让顾骜的眼界飞速提升起来。

第一天他跟研究所所长们聊天的时候,还经常被人鄙夷。短短第十天,他就能用各种圈内人的习惯和术语,加上偶尔冒出来的点睛之笔,跟那些脾气不好的科研大佬谈笑风生。

甚至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圈内人。

谁让顾骜与科研大牛们天天扯淡的机会,比国内任何人都多呢。

随便换个谁,想让这些人陪他高密度聊天,推心置腹连聊10天,那都是不可能的机缘。

术业有专攻嘛,顾骜或许做不了一个顶级研发型人才,却速成了一个“技术吹”。

给他一根稻草,都能将其技术含量吹嘘成金条。

忽悠术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3月29日,星期六,顾骜搭着深夜时分的航班,从最后一站蜀都飞回京城。整整10天,他连坐飞机的时间都没空看一眼窗外,都是让空姐拉起帘子然后一个人闷头看材料、预习谈话内容。

这份辛苦,也化作了一份新的扎实报告。

“啪~啪~”

顾骜和叶纨把各自出访的结论丢在桌上,然后简单数数统计一番。

顾骜摸着自己稀疏的短胡渣子,坦言:“374项技术,有311项是可以巧立名目在用途层面伪装的。就像上次把军用高精陀螺仪和力回馈用斯坦迪康伪装一样。

还剩63项,是一看就是军用,或者单一的高精尖民用用途,比如加工中心这些。看来只能指望第二招了。”

“明天先把阶段报告拿去给校长看一下吧?”叶纨虽然也很辛苦,但她看着顾骜满脸胡渣子的样子,竟然没来由有些心酸。

她认识顾骜也三年了,还真没见过对方有这种参差不齐的胡渣子。

顾骜本人并不在乎外貌形象,他天然就帅。但是在外交学院念书,学校校规却有很严格的仪容指标。

包括男生必须及时刮胡子,要不就索性留整齐的胡子。

也只有这种两星期空中飞人脚不点地、天上一边飞还一边看材料的人,才会活得这么邋遢吧。

不过顾骜却是一点旁骛的觉悟都没有:“别急着给校长看,明天不是周日么,距离校长定的最后期限还有时间——我把自己新整理的二手准备附上去,再一起给校长看。”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后手准备?我怎么不知道?顾骜你别不按计划行事啊。”叶纨又有些急了,她是很有条有理,治学规律的人,最讨厌乱拍脑门的人了。

偏偏多少年了,顾骜始终是个喜欢拍脑门拍大腿的。

顾骜:“我想到了干嘛要告诉你?有些东西提前说出来就被阻止了,因为我是冒险家嘛。”

叶纨:“你?!”

第103章 战略级忽悠

对于实在无法巧立名目在用途层面掩饰的技术,顾骜确实另有办法解决,那就是在采购方的身份层面,进行掩饰:

正如哥买一架武装直升机,当然可以像凯奇叔在《战争之王》里演的那样,把火箭发射巢和地狱火导弹拆掉另运、然后把机体本身按“人道注意救援直升机”报关,填上一个布基纳法索的收货地址,最后给军火出口国的某些要害节点的海关-官员暗中不可描述一下。(电影里这个情节是拿80年代真实案例改编的)

但如果哥买了一枚小型导弹,小到不能把弹头改成卫星那种,那当然不可能为这枚导弹编造出一个非军事的用途了。

这时候,你就得乖乖地名副其实,打着买导弹的旗帜,也实打实走买导弹的路子。

但是,导弹买主是谁,依然是可以作弊的。

在和平年代美国人的军售或者工业母机相关装备的销售,都是严格全程监控的——

举个最通俗的例子,就像顾骜此前去好莱坞买敏感的高端器材,人家还会派个技术支持工程师全程跟班,名义上是提供技术服务,实际上兼职防止你拆开测绘。

但这种监控也只在和平、透明的环境下有效。

如果明年要买一枚导弹的人,不是某国政府,而是阿富汗的游记队呢?美国人怎么确保查账?

理论上,他会派出一个个中情局的特工,渗透进去当教练,顺便监控用途。但教练总会被邪恶的苏军杀死,或者出现各种意外,总之不如和平年代那么透明。

(注:严正声明,主角只是提纲挈领出谋划策的,是总结经验、定指导文件的人,不负责具体行动,请不要把主角当成间谍。他不会亲自去阿富汗,本书也没有相关剧情。也绝不会跟阿富汗的外来邪恶势力交易,这里只是打个比方。)

又比如美国政府明明对伊拉克和伊朗都很仇视——对伊拉克仇视是因为73年侯赛因国有化油田开始就已经仇视了,对伊朗则是79年2月伊朗变局之后。

由于美国不方便向两个他们定义上都属于邪恶国家的国家卖东西,就要找代理人。

这时候,如果一家在伊拉克的、明确有伊官方和军方隐约背景的采购公司,通过代理人辗转掩饰买到了东西。这些东西最后也确实炸到了伊朗人头上。

只是在爆炸之前的时间差里,有没有被人拆开过、研究过、或者偷工减料弄下一块材料回去化验……

你美国人总管不着吧?

东西炸都炸了,死无对证,临死之前那段微小的时间差发生了什么,鬼知道呢。

历史上,阿富汗也好,伊拉克也好,对于某些技术远远落后美国好几十年、并且有心二次工业化的国家,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

但可惜的是,作用没那么大。

因为他们没有预测到伊拉克和伊朗必有一战,没有提前作好准备工作和调研功课。等80年9月底两伊战争正式爆发后,甚至一开始都没觉得这会是一场持久战争。

因为战争最初几个月,大家都是觉得伊拉克利用偷袭优势节节进攻、直到81年2月底伊朗第一次反攻后,国际分析家们才认为战争有长期化拉锯战的可能性。

同理,苏联人对阿富汗的动武,一开始也被认为是一场秒杀式碾压,许多国家没有预料到阿富汗的游记能撑到美国人暗中摸索到援助渠道,也没料到美国人真肯下血本援助。

等一切明朗,起码都是81年年中的事情了。再定计划、做可行性研究,以及考虑80年代的慢性子、不敢放手,真正动手,都82年下半年了。

而国内对巴桶灰区技术的追赶,不凭借外力都能在84、85年左右自然完成,所以最后也就缩短了几个月吧。投入不小,产出也不是很大。

相比之下,如今顾骜插手了外交学院的这个课题,那就相当于是提前知道了结果再反推求论证。

伊拉克还没开打、阿富汗还未泥潭,他就先想好了“泥潭之后如何利用”的对策,到时候今年10月份之后立刻就能着手实施……

自然会比历史同期加快18个月进度。从而最终实现“通过顾骜这个课题,节约相当于20家国家级科研院所1年科研能力”的目标。

当然了,这一手只是前一手工作的补充,毕竟军事采购只是给那些无法伪装成无害民用采购的技术兜底的。民用的东西,还是该走民用的工作路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同时,“具体怎么利用两伊和阿富汗来巧立名目套壳子”,那都是课题后半部分的任务了。

就像很多读过研的都知道,读研第一年只是正常上课、了解前沿技术,第二年一年都是做“开题报告”、并且最终完成“开题答辩”。

第三年,才是实打实把对策部分做出来。

顾骜现在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开题答辩”。

他得先用自己的巧舌如簧,让刘校长乃至外资委的大领导、甚至是黄部长相信:阿富汗真的会成为泥潭,下半年伊拉克真的会侵略伊朗。

幸好,顾骜对伊拉克问题很熟悉,跟着米娜亲自跑过两个月,还跟对方的总统谈笑风生、并且为总统献上了一颗“文治”的明珠,

所以他堪称如今国内有数的伊拉克问题专家。在这个领域,顾骜说什么分析都是很有分量的。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再去忽悠一下侯赛因总统,买点儿廉价武器装备什么的备着。或者让如今埋伏在伊拉克中建公司的好兄弟章忠帮忙出面斡旋。

至少也是让章忠利用这一年潜伏的所见所闻,为顾骜的判断背书。

这样一来,领导多半是愿意信的——连准备发动战争的那一国的总统,而且是拥有近乎毒菜权力的总统,都有种种秘密迹象了,这都是第一手资料,你凭什么不信?

历史上没法掌握情报,无非是没有提前渗透罢了。

在另一个时空,章忠被派去伊拉克中建公司,都已经是战争爆发之后的事情了。是顾骜的出现,让章忠的出国加快了14个月,而且在那儿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

“咳噗,顾骜,你怎么又自作主张瞎写?这都什么东西。我是让你分析那370项巴统灰区技术的用途掩饰可行性和名目,谁让你讨论伊拉克会不会发动战争了!你这是越权!”

刘校长看了顾骜和叶纨十几天来精心打磨的研究报告后,好悬没一口枸杞浓茶喷出来。

这小子太特么胆大妄为了,什么都敢指点江山。

要不是他屡次立功,也不会这么惯得他……

“校长,这只是一家之言,您觉得不当的地方,可以慢慢讨论。”

刘校长很想说:我那么日理万机的人,有时间跟你就随便一个未经提过的要求从头讨论么?

不过,他稍微琢磨了几秒,终究还是顾骜此前的历史功绩起了作用。

顾骜大二下学期,在伊拉克累计为国促成的订单创汇3000万美金,这还没算后续兵器工业部派去的章忠等人后续打开的局面。

毕竟是顾骜打响了打入中东市场的第一枪。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顾骜又拿下了“通过掩饰真实用途”突破巴桶灰区级别封锁的第一枪,并在总结后直接促成了如今课题的立项。

怎么看,他的能力都是一脉相承、很有说服力的。就像一张古画,如果是墓里挖出来的,不一定有人信它是真的,但如果“传承有序”、每朝每代的直接收藏着都在后面跟题跋,还载入史册,那可信度就大增了。

且浪费一小时听这小子的超纲瞎扯吧。

“这是你们讨论后的意见?”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叶同学还阻止我,希望我别冒进呢。”顾骜这是把功劳独揽,当然风险也独揽了。

叶纨既然一贯谨慎,这次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叶纨在一旁却松了口气,似乎巴不得如此。

只能说她的脾性太细腻太多疑太求稳了。

“那就说说吧。”刘校长扶了一下眼镜,“你凭什么觉得伊拉克会和伊朗发生战争?”

顾骜说着,就拿出一些他能掌握的、以及昨晚刚刚跟章忠通话后,打探到的一线资料。

(具体略,如前文所述,不再多水一遍了)

刘校长也意识到如今不是正式答辩,稍微盘诘了几句之后,就转向“你如何确保两伊会进入长期拉锯、并且引来国际介入”这个新的疑问角度。

同时,也把阿富汗问题一并拉进来提问。

这其实是答辩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更便捷的抓大放小问法。

就好比2016年,一个国人要讨论“是否会爆发贸易战”这个问题,那就其实可以分解为两个问题:首先,他是在问唐纳德能不能赢得位置;其次,他是在问唐纳德赢得位置后会不会如他宣扬的那样真正动手实施逆全球化。

只要反驳掉任何一点,就都能证明“不会爆发贸易战”,而当时人显然是觉得第一点更容易被反驳掉,就集中关注最薄弱的位置。

两伊问题也是一样,国内要利用,必须确保会打起来、并且保证打上好几年。

而刘校长显然觉得“即使打了,也绝不可能打上好几年”。

因为80年的人都相信,美国是不介入的,美国希望两伊双输,谁都不会卖装备,然后很快一方就弹尽粮绝完蛋了。

没有军工国产化能力的小国,怎么打得起持久战呢?

他们对标的案例,就是7年前的第四次中东战争,这也是中东地区最近一次可以对标的案例了。

73年的时候埃及叙利亚,与以色列才打了多久?不就没弹药没装备,不得不停战了么。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就算你再了解侯赛因总统也没用。我就退一步,相信你对侯赛因的判断是国内最专业最准确的,那又如何?他只能决定打不打,决定不了打多久、打多大。决定战争持久性的,是美国总统,而不是侯赛因。”

刘校长直切要害地指出顾骜的荒谬。

第104章 疯子莽汉残疾人,和演员、脱口秀主持人

顾骜就知道,在他的惊醒准备下“侯赛因会发动战争”这一问题上,他可以轻松驳倒刘校长。

而刘校长也果然如他所料、在答辩中选择了抓大放小、集中质疑第二点,即美国方面对两伊和阿富汗的态度。

既然如他所料,自然智珠在握。顾骜有条不紊地继续论证:

“可是我跟叶同学研究之后,觉得可以以古鉴今,预测出李根总统将来会如何处置两伊。”

“李根?总统?”刘校长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如今可是1980年,是美国总统的大选年,现任总统是吉米.卡特。

投票结果会在8个月后揭晓,如今民猪供喝两档内部都已经决出了。

只剩民猪的现总统吉米.卡特谋求连任,以及供喝那边的政坛萌新候选者李根,这两人之间的角逐。

卡特确实很不像话,尤其是在外事问题上,太软弱,被美国国内都喷得不要不要的了。他那个国家AN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更是不像话。

在他的任上,美国丢掉了中东最传统的强力盟友伊朗。

那可是一个曾经可以第一批购买到F-14熊猫战斗机和基德级驱逐舰的美国铁杆脑残粉,而现在却成了仇人。

F-14熊猫直接被敌人拿去武装自己,而基德级驱逐舰命运稍微好些,当时还没交货。然后海军自己申请一些额外预算、砍掉一些别的购舰预算,当了那4艘基德级的接盘侠。

(当时美国海军是嫌弃“基德级”辣鸡的,因为是阉割过的外单货,大爷们根本不稀用。而且当时接盘4艘基德还直接导致了美国人70年代末自己搞“宙斯盾”新巡洋舰的预算短缺,最后删删减减变成了“提康德罗加级”。

美国人自己接盘用了15年后,遇到96年的事儿,又找了二次接盘侠给湾湾。)

伊朗的烂事儿,还只是卡特对外软弱的一个小问题。

第二个大问题,就是卡特在苏联强势侵略阿富汗的时候,根本不敢真刀真枪“行侠仗义”主持公道。

这让在60年代乃至整个越战期间习惯了“美国有领导和拯救自由世界的国际义务”强势国家自尊心的美国公民极为不满。在跟勃烈日捏夫对抗的这些年里,卡特是让美国最软弱的一届。

但即使是卡特表现如此糟糕,国际分析人士们却不觉得他有多大可能性输掉选举。

后人或许不觉得当时的局面有多云波诡谲,但顾骜亲自到这个时代经历过之后,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不是卡特不够烂,而是他的对手李根看起来更不靠谱。

80年的大选,是一次比烂,和2016年差不多。

因为李根是个几乎没有从政经验的人!他是一个好莱坞演员出身的家伙!

堂堂美国两百年,哪里有好莱坞戏子、电台主播、专栏写手……当上总统的!

简直国将不国啊!

即使刨掉上述这么多不靠谱的工作经历,李根最贴近从政的一份工作,也无非是担任影视演员协会/工-会的领导人,算是传媒界的监管层。

一言以蔽之,80年的人看李根有多不靠谱,就跟16年的美国人看唐纳德有多不靠谱一个道理,因为两人都没有从政经验。

脱口秀主持人?那跟“戏子总统”有什么区别?想想看网民们讨论严肃问题时一口一个“戏子如何如何”的狂喷,就不难理解了。

大家都是口头狂喷,然后潜意识里可能暗地不满卡特,最终就瞎几巴乱投泄愤。

不过,顾骜却有一大把的东西可以借鉴。

正如后世的媒体人,哪个不是提前写好两份文章,等投票日揭晓后,谁赢了就发某一篇,反正正反都有理。(要是16年希L里赢了,各大公众号也会秒发分析她为什么赢的,都是两种可能性都提前写好的。)

顾骜看过的天花乱坠太多了。

他知道怎么解释“戏子/脱口秀主持人都能当总统”这个问题。

……

30分钟的狂喷。

最后是鞭笞有力的结语:

“……所以,我觉得李根是非常有希望的。而且他一旦上位,可以取得一个非常微妙的对外效果,那就是吓住美国的对手,解决美国如今对苏守势的弱相。

刘校长,不知您观察过没有,美国每过20年左右,都会有一代遇到刺杀的总统,当然,这里面包括了动手后未遂的。

1840年代的安德鲁杰克逊总统,参加某葬礼活动时被枪击两枪,但未命中。

60年代的林肯直接被杀了,

81年7月的加菲尔德总统在花生顿火车站被枪杀,

1901年的麦金莱被枪杀,

1920年……好吧,柯立芝繁荣掩盖了矛盾,让总统逃过一劫,

不过后来的罗瑟福可是刚上任就在迈阿密被开了5枪未命中。

62年的肯尼迪死得不能再死了,今年的李根么……”

以上这些,都不是顾骜要说的重点,却加深了顾骜后面要说的话的历史宿命感。

刘校长还真没研究过,如今一串联,虽然看不出这些“大数据”背后的关联,却也被先入为主植入了“美国人貌似真的每过20年,都有个奇葩不靠谱或者犯众怒步子太大的总统”。

相信等明年李根一上任就被枪击后,刘校长会更加对顾骜的神秘力量五体投地的吧。

“等等!今天这番话,我可以当成是跟你闲聊。但你应该知道,答辩需要的是更深入的分析,而不是现象!你刚才提的那些简单归纳宿命数据,只能用来吓吓外行人。”

刘校长显然知道,在严肃课题上提这些神秘力量不太好,所以听到这儿,他就连忙制止了顾骜的发挥。

然后他转向了叶纨:“小叶,这部分内容顾同学和你讨论过么?你是按照驻美三秘来培养的,对美国问题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和造诣。”

刘校长也是求个稳妥。他希望听到叶纨的角度来具体分析。

不过他并不知道,叶纨早就被顾骜折服了。

在准备的时候,顾骜就是负责找结论、找现象,然后让叶纨帮他解释。

相当于报了一道数学题的答案后,简单粗暴地要求搭档写出证明过程。

而对于专业人士,这种不负责任的证明过程,是很容易写的。

正如2016年那些时政分析的公众号,哪家不是信口雌黄、同时写好“希L里为什么能赢得选举”和“唐纳德为什么能赢得选举”两篇备用文章。

然后等新闻结果公布的的一瞬间,就挑一篇秒发,好显得本公众号远见卓识如何牛逼,提前预测了结果一样。

刘校长还以为叶纨是独立、公允的,却没想到她已经被顾骜洗脑了。

“这些都是顾同学的成果,我一开始不太懂。”叶纨不想再欠人情,剽窃对方的成果,所以开门第一句话先定了基调,

“不过我深入分析之后,没有发现可以用于反驳的事实,而且还能分析出不少理由。”

刘校长表情微微严肃了一些:“说说看你的理由!以后你们的学术工作,同一个课题组,一定要充分讨论过后,才拿来找导师汇报,不要再各自为战了!”

叶纨松了口气,假装公允地分析:

“刚才顾同学提到的那些被刺杀的美国总统,共同点是什么?不知校长您总结过么,那就是他们都不是常年的职业政客,而是从别的领域跨圈过来当总统的。

正如我们一贯所说,所谓的美式民猪,只是一种虚伪的民猪!美帝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所谓的可以选总统,不过是可以在几个同样保护大资本家阶极利益的候选人当中,挑一个不那么烂的。他们选的,无非是“用这种具体方式保护资本家,还是用那种具体方式保护资本家”而已。

所以美国人民渐渐就意识到了精英政客圈子的狭隘僵化,每隔20年左右,也就是一代人,当人民发现自己被愚弄、怎么选都被奴役后,都会弄出一次‘就算这个总统不靠谱,我们也宁可让不靠谱的人上来,至少他们会砸碎现有的圈子’的事儿。

然后自暴自弃选出一个外行总统!这是人民对整个职业政客圈子整体都不信任的总爆发!所以,肯尼迪,李根这些人上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凭心而论,叶纨这番话说得确实很精彩,比顾骜设想的最精彩的表述还要精彩。

这是时代特征所致。

顾骜后世虽然见多了外交分析,但他毕竟生活在一个已经不提“美帝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时代。

那时的精英公知都是“言必称美国”的,即使像高大松这种自称“不吹不黑、同时被人骂美分和**”,也对美国的圈外政客很有偏见。

然而,叶纨却是接受特殊年代教育成长起来的人。

她从小接受的就是“美帝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洗礼。

所以顾骜把这个证明题交给她之后,她毫不犹豫地与自己的知识结构媾合了一下,形成了一个非常接地气又有时代特色、也让刘校长听得顺耳的证明过程。

这一切对叶纨来说,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人家真心这么想,说话时的语气表情也就更加自然、痛切,肢体语言感染力丰富。

“原来是因为美国人民被剥削得恨死了职业政客,所以宁可砸烂一切找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当总统啊……不错,小叶这个说法貌似还真有几分道理。”刘校长陷入了深思。

第105章 先写答案的证明题

趁叶纨动摇了刘校长的判断后,顾骜顺势接过话头,把后续的分析论证说完:

“我们还进一步总结了:这些跨圈来的总统,其行为往往有强烈的不可预期性,因为他们没有常年当政客的人设可以卖,外国人和利益JI团就会被他们行为的不可预测性吓住。

比如罗瑟福是个快死的残疾人、所以他的强硬可以吓住二战中的对手;肯尼迪是个花花公子,原先没从政,而且有各种精神疾病、每天要吃40多片各种药物、所以他是个行为不可预期、今朝有酒今朝醉、敢随时跟人同归于尽的家伙。

所以62年的时候在古巴,赫鲁晓夫被他吓住了——不是赫鲁晓夫软弱,而是赫鲁晓夫从政年数太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人设早就被人研究透了。就算他那一刻敢摁核弹按钮,他的敌人也不相信。

而肯尼迪是身患各种痛不欲生疾病的花花公子、厌世找死求刺激的疯子,他说他敢按赫鲁晓夫是信的。

只不过,这种疯子、残疾人、外行莽汉、演员、数学家、脱口秀主持人、不收黑钱的另类律师、纯理想主义的大学教授……我们统称他们为“非职业型政客”,也就是不是从州长、部长、参议员这些经典的‘总统前岗位’一步步上来的。

他们最后触动的东西总是太多,所以虽然能干成一些突破性的事情,但除了大学教授威尔逊靠掩盖一切矛盾的繁荣逃过一劫之外,其他人总要挨几枪。

而循规蹈矩的职业政客当总统,是不会遇到这种激进的破事儿的。因为他们可以被政治范围内的常规斡旋手段lobby说服,他们天生就是姓compromise的,没必要吃相那么难看、逼得人动刀动枪嘛。

如今的情况也是这样,美国任何人设成熟的政客,都是比苏联人怕死的,吓不住苏联人。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外行莽汉、莽到不认识核按钮会好奇摁摁看的家伙,来吓住苏联人。

而这样的人一旦上来,偷偷卖武器给伊朗也好,强势到阿富汗玩火也好,都不是问题了。决策其实也不是他做的,而是他的智库在做,智库只是需要一个‘总统情绪不稳定’的人设,好恐吓假想敌国家。”

历史上,李根1981年1月21日上位,2月份伊朗就反攻伊拉克了,再过一个月阿富汗的抵抗者也生龙活虎起来了。

谁信这里面没有如何如何不可描述的事情?

而刘院长也被顾骜天马行空的国际形势分析,说得目瞪狗带。

疯子最大的好处不是他自己有什么本事,而是疯子这个人设本身就能吓唬住其他优雅的人,像冲进瓷器店砸烂一切的公牛。

反正美国穷人都是复读机,他们习惯了20年复读一次,或者说一代人复读一次。

刘校长越听越觉得顾骜屈才浪费了啊。

这么鞭辟入里的见解,居然只是拿来作为两伊和阿富汗披壳掩饰计划的佐证……

应该单独拿出来,都是一个巨大的课题了!

虽然每一个论据,国内都有人想到过,但还真没这样串联起来解读。

这绝对是国际关系分析领域的重磅级成果了。

“有点儿意思,我觉得这个假设,单独拿出来都大有可为了!”刘校长眼珠子一转,颇为欣慰地建议,

“不如这样吧,你们到时候如果有空,就做两个毕业设计,这个课题的分析是可以见光的,就拿来明面上遮掩。巴桶那个课题是绝密的,你们就偷偷的做,别声张。反正课题做得多,学术地位和前途总是不会亏的。前一个课题还可以作为巴桶课题对策的先决条件。”

“谢谢校长指点。”顾骜和叶纨异口同声答应。

“回去好好干,尽快拿出更具体的东西来。”刘校长最后勉励。

……

今天的这番,刘校长当然不会马上信了。

因为太粗糙了,不学术。

但是他也知道,这番话是有用的。

正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混出来的,知道在跟外交官和国际问题专家聊的时候,要怎么说话。而跟不那么专业的人说话时,又要怎么说。

所以今天这些话,是教给刘校长、将来用于说服某些非本领域的大领导时用的。

你跟大领导聊严密学术,人家是不听的,反而你给点神秘历史宿命的总结,反而能坚定人的信心。

更何况,在斡旋的过程中,顾骜话里话外暗示了某些合作的具体形式:

他们这个“绕过巴桶灰区监管”的课题,不是本来就需要一个学期的时间,来搞开题报告和答辩么?

到时候,6月份之前,先来个“立帖为证”,把怎么做、为什么能做统统搞定。

然后顾骜开始继续论证后面的具体操作办法。

而后面这一步,同样需要将近一个学期的时间。

搞完至少也要10月份了。

顾骜跟刘校长言之凿凿,说他分析伊拉克会在何时做好战争准备。

到时候美国新总统到底是不是李根,侯赛因将军是否对伊朗发动战争,都可以被历史验证了。

如果顾骜连续两步堵上学术名誉的“立帖为证”都分毫不差,那他后面的具体动手方案可信度就直接爆炸了。

在美国,多少担任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的人,都是原先在某个比较低的智库成员位置上,叽叽喳喳炒炒,然后预言分析准了几次,就名声大噪身居高位。

国际关系分析专家们,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比如卡特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在未来李根当权的八年内,这家伙被作为“导致70年代末美国对外失败的主要原因”,批得臭名昭著。

但只是因为布热津斯基是沙俄犹大人后裔、他天生出于个人情感极度仇苏,所以无脑鼓吹苏联必亡。结果没想到熬了11年,苏联真的亡了。

然后他在学界、国际关系研究和外交圈子里,顿时重新名声大噪,被好多人奉为世外高人。

其实他当初预言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苏联真的会亡,他只是出于疯狂扎小人诅咒的心态。

谁知特么撞上狗S运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穿越者去当外交官和国际关系分析专家,真是再容易没有了。

因为你甚至什么都不用懂,只要知道历史上各国关系之间的大势走向,然后捞到了第一桶公信力,然后就可以找枪手外包了——

这世上还缺两片嘴皮子反复说的落魄文人么?不缺,随便某个公众号写手找一个,都有瞎扯任何一方赢的本事。你要分析希L里为什么胜选他就给你分析,你要分析唐纳德胜选也一样。

然后你报答案,赌赢几次,就名声大噪,成为举世瞩目的国际问题权威专家、美国GUO务卿心腹智囊……

一个穿越客,可能记不清自己省里市里过去20年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件。

但国际上谁当了总统、谁发动了战争这种超级大事,谁会记不清?所以对于穿越者来说,在有人帮你写证明题过程的前提下,其实课题越大反而越容易。

当然,在赚到第一桶先知先觉名声之前,你还有一个更先决的条件。

那就是高考成绩在省内考进前10名,考进外交学院,让你好有个开口的机会。

否则你连说出第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顾骜的水平,当然比那些只记结论、把证明过程外包的西贝货要强得多。

他是在外交学院真正用心了三年的。

所以他的成就和论证翔实程度,也不是那些家伙可比。

更何况他还折服了叶纨,让叶纨专门负责帮他写证明过程。

对外别人以为叶纨是中立的、正反两面都翔实论证过了。而其实叶纨是盲信了顾骜的结论,这样欺骗力就更大了。

一份扎实到四平八稳的开题报告,逐步成型。

……

距离与刘校长的那次会谈,又过去了三个星期。

从顾骜回校上课算起,他已经扎扎实实连续奋战了七周。

因为他是比其他同学晚回校的,所以已经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

顾骜和叶纨,也都还差30几个学分、9门课才能毕业呢。这方面学校是不会给作弊机会的。

他们唯一的优待,是不再有任何必修,而是允许他们根据研究生课题的需要,选择任何有帮助的课程。

把课程与论文接合起来,多少可以节约掉一些精力。

顾骜轻松通过了期中考试,还直接在期中就顺利拿到了两门学分,让他整个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只剩7门文化课了。

翔实补足后的开题报告,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完成。

刘校长了解进度后,通知他们准备在期中考试结束后三天、51劳动节假期,接受答辩。

(不是“巴桶”课题的开题答辩,而是“预测美国下一任总统是谁、其对中东政策会如何变化”这个课题的答辩。不过答辩过程中,也可以回答领导一些前一个课题的问题。)

“你们小心准备,这次我特地挑了五一,就是希望领导们也有空。答辩的最后,你们可以见到主任和部长,他们可能会亲自提问。”

第106章 顺势

“……所以说,刘*同志,你的结论是什么?”

五一节明朗的阳光,宽阔的办公室。

顾骜的对面,一排坐着五个位高权重的存在。

位置居中者,在顾骜说完最后陈述后,微微侧过脸去,垂询刘校长的意见。

对面这五人,从左往右依次是刘校长、部长、主任、社科院调来的某专家、副主任。

顾骜的基本陈述,也无需再废话一遍,因为大多数是跟那天与刘校长聊时差不多的内容。

无非是成为正式开题报告后,添补了很多对美国政治史的总结观察细节,以及最近四年来美国各项民意调查机构的结论、以及对此的针对性剖析解读。

看上去非常完备,已经没什么神秘力量的武断揣测了。

反正顾骜有枪手,帮他写证明题的过程。

(注:大家见谅,我知道有些书友喜欢看与大人物的辩论、说服。但不能让大人物亲口说太多话。所以前面就借刘校长之口,把大人物可能会问的质疑都问过一遍。这里就不再赘述。

后续所有涉及这种情况的情节,也都这样处理。即驳倒大人物身边的智库、代言人即可,不描写大人物的亲口台词。)

“就学术层面来说,应该存疑留待观察。只能说目前已知的揭示分析角度,都非常严密。但我们无法保证,还有没有大家都未能看到的盲点。”面对领导的垂询,刘校长屏息敛神,每一个字眼都回答得非常谨慎。

主任只好换了个态度,与部长交谈:“黄同志,你觉得呢?”

部长毕竟级别又高一些,也敢说话:“外交部的惯例,是只与对方国家的现政府打交道。即使再有把握,也不该有任何偏私——常凯申殷鉴不远呐。当然,如果是外交以外的领域,就看投入和成本了。”

此言可谓老成持重。

部里的国际关系研究司,得出的各种预测结论,往往并不是指导本部门工作的,而是被兄弟单位拿去用。

因为经贸上的小举动,或者文体团体啦、民间社团啦之类的交流,影响没那么大,往往可以先行一步,并且由圜转的余地。

而外交层面亲自上阵、押注外国派系走向,那就断无小事了。

历史上最智障的反面教材,就是常某申的自取灭亡:48年时居然觉得杜威很有希望,就一边拿着杜鲁门的援助,一边公然给杜威示好——结果偏偏杜鲁门连任成功了。

刚好史泰林同志一招封锁西柏林、逼着西方二选一。

杜鲁门顺水推舟“弃亚保欧”,撤回全部对亚援助,集中224亿美金、30万架次运输机的倾国之力,救下了欧洲。

柏林被围后俩月,三大爆发;百万渡江灭凯申后,柏林才撤围。

目睹教训,后人自然不会再赌。

主任凝重地叹息了一声,背负着手站起身来,看着窗外,金光洒在身上,十分伟岸。

“政治层面,确实看看就行了,千万不可妄动。不过经济和技术方面,以假想结果为依托,做些没什么成本的准备工作,还是应该的。”

“主任……那怎么算‘没有成本的准备工作’呢?”副主任虚心地问。

“这个当然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报告里不是写了这么多可能的措施么。比如提前做一些伪装业务,还有别的什么。”主任和蔼地一笑,拍了拍副主任的肩膀,然后转向顾骜,

“小顾同志。”

“在。”顾骜连忙立正。

主任和蔼地问:“报告里那些提前铺垫的伪装业务,需要亏钱么?是赔本赚吆喝的,还是能盈亏自负?”

顾骜审慎地说:“这个……不一定,还要看执行人。当然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我的那个样板案例中,以与香江传媒企业家邵爵士合拍影视作品、分摊设备采购和前期掩护的成本。

目前并没有亏损,邵爵士已经以设备租赁款形势折抵了一部分拍摄出资,后期还会有租赁合同。”

主任微微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

“上个月,我陪**同志一起,去粤东看了一看,讨论特区的进一步开放、包括能不能卖土地使用权给外商。

当时,我目睹**同志握着地方上同志的手:中央没有钱,可以给些政策,你们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

所有人连忙掏出纸笔,把这句话记下来。

“我今天也是这个意思:有利于前期铺垫的工作,只要你们自负盈亏,不用花国家的预算,也可以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嘛。注意好控制知情人规模、做好保密工作就好。再说了,这项工作,也不该全是我们外资委的——

里面民用技术才多少?更多的是军用,该总参总后管的,后续自然会找相应单位;该其他有关部门管的,黄同志,你应该自己跟你老上司说嘛。我们只是负责搭台子,把工作流程总结出来。”

部长连忙表示:“应该的。”

始终表演小透明角色的刘校长,也终于松了口气。

部长和主任达成共识就好。

看样子,顾骜这个课题,学术上还会摆一摆,等结论被时间验证。

但后续的无成本准备工作,已经被默许继续试验了。

至于要国家出成本的,当然还是得等历史板上钉钉,分步走了。

而且听领导的口气,到时候跟顾骜就没关系了。

他只是立出谋划策的功劳,不是亲自执行层的。外交系统的国际关系研究人员,历来也没有亲自下场的传统。

……

恭送领导们离去后,刘校长过了许久才回来。

他一把逮住顾骜,开始追问:“小顾,其他各个工业部、总后那边的具体铺垫工作,你就不要管了,把初步的指导意见先出一下就行。

不过主任和黄部长刚才临走也表示了,假借伊拉克、阿富汗这些外国名义购买技术设备的事儿,还是要我们外交口多担点责任。这一块谁都没有经验,也没有业务基础呐,你算是最了解情况的了。你觉得,目前我们有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挖潜?”

刘校长这句话里,顾骜立刻就抓住了两个敏感的点:那些“伪装成其他技术用途”的活儿,后续他给个笼统的指导意见,形成文件就行。

但是“伪装成其他采购国家、不伪装使用用途”的这部分,依然是要外交和外资委有关的部门秘密负责。

当然,这是应该的。

因为这是商务活儿,不是技术活儿。

各个工业部和总装绝对没有相关人才,外事部门必须当仁不让。

刘校长也只是随便一问,因为顾骜更了解情况。不过如果顾骜没什么想法,他也不会抱太多指望。

“您是想知道目前系统内,有哪些人力资源和关系、班底可以动用么?”顾骜不敢确定,所以多实锤了一句。

“自己人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刘校长也干脆了起来,显然是都已经见过大领导了,他也知道顾骜前途不错,不拿他见外。

既然如此,顾骜也就当仁不让地内举不避亲了:

“我觉得,我去年在伊拉克时,合作过的几个同志,都是这方面的优选——有一位从海军装备规划所、调到兵器工业部,最后又去了伊拉克中建公司的章忠同志,屡立奇功。

他是北大阿语系毕业的,在部队时政治上也非常可靠。在国外历练了一年业务后,应该大有可为,不过我们管不着他们。

还有去年给我当过翻译的伊丝米娜雅同学,她也见过伊拉克不少高层。虽然不如我这样与他们结交交情,但也能唬住不少中低层。另外,她对那些地区的人文、政治非常了解,是我们院专业研究那个方向的。

她本人的种族、血统既有中亚民族的成分,也有俄族的成分。这一点进一步方便了她在那块地缘范围内的活动和结交。而且阿富汗成为泥潭后,苏联政府必然会加大对轻工业和消费品生产的管控,这是计划经济的必然反映。

而这位伊丝米娜雅同学的家里,恰好是开设了西北地区最著名的白酒品牌企业,而且该企业距离哈萨克及阿富汗边境非常近。我听说苏联人因为哈萨克前线的军队部署增加、部队走S增多,伏特加配给减少,有向我国西北地区暗中拿货的可能性。所以她甚至不用演,只要在混熟关系后,在经营本行之余夹带一些东西……”

苏联人在80年代陷入泥潭后,一边喊吃不上饭,但另一方面最短缺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面包和圆白菜,而是伏特加。

到了戈乔夫时代,明明是为了人民好、怕酿造白酒花掉太多粮食,才在85年正式宣布全面禁酒(禁止生产伏特加,不是禁止喝)

谁知那些不知好歹的老毛子根本不领戈乔夫的情,疯狂走S进口东欧和华夏的白酒,疯狂开地下酒厂,最后戈乔夫只撑了3年,到87年就不得不放弃禁酒令了。

这是一帮宁可黑列巴都没得吃、在饿肚子状态下都要喝酒的家伙,烂泥糊不上墙呐。

难怪每年直接酒精中毒死都能有二三十万人。(注意这里是指医学上严格的醉死,不是因醉出别的意外而死。喝醉后冻死、撞死、摔死要多很多倍,无法统计)

要在老毛子横行的土地上通行无阻,一个卖生命之水的豪爽商人人设,是最好的了。

“很好,这些同志都可以重用。”刘校长点点头,随后又有些担心,

“不过,要从事这些工作,就不能再以外交官身份示人了……顾同学,你对那位伊丝米娜雅同学了解么?虽然是国家需要,我们还是要尊重本人的意愿。

你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将来无法以外交官身份获得官职,而是用别的方式为国家效力。毕竟是女同志嘛,我们不能逼着女同志去从事危险的工作。”

如果是个男人,刘校长肯定就没有这一问了。

但女生还是要照顾她本人意愿的。

“我去问问她本人意见吧。”

第107章 舍己为国的好同志

刘校长和更上面人的深意,顾骜很快就明白了。

这是要保护他,并且多留一条将来使用顾骜的新方法新后路,所以不希望顾骜再用自己的名义亲自干那些容易在西方留下污点的事情。

至今为止,在搞样板工程时稍微美化一下、帮助拉曰本财团的信托债;还是跟邵爵士打着合拍的名义,实际如何如何;这两件事儿都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顾骜就此停手在只出谋划策的层面,不再亲自下场,他将来还可以到美日各个市场混得开。

这里面的核心尺度,就是顾骜永远不能亲自碰“对外走S”。

一旦碰了,他在西方被挂号的程度,将来就等于霍爷了。

霍爷这种人,是做不出对外输出生意的,只能在中国人自己的势力范围地盘上来钱。

而在1980年代,拥有让华夏品牌走出去潜力的人,可是凤毛麟角。

上面既然注意到了这个存在,就会让顾骜爱惜羽毛,万一将来有其他私货需要他夹带呢,犯不着断了这种可能性。

而亲自执行灰色任务的人,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章忠可以不爱惜羽毛,伊丝米娜雅也可以不爱惜羽毛,那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是学阿语的,一辈子注定了在中亚、中东,最多巴铁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个风生水起。

美国、曰本、欧洲怎么看待他们,不重要。

刘校长最后那几句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让顾骜确认伊丝米娜雅本人的态度后,如果可行,就把未来顾骜在中东的任何脏事儿,都挂到米娜家的厂子名义下。

当然,考虑到国家也不会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亲自操盘,可能会派些辅助人员接手具体的某些工作,顾骜也不好多问,反正是借她家的牌子掩护,或许将来等她业务上更成熟一点,才能亲自抓这一块。

……

在这样的考量下,顾骜重新充实了他的课题团队,觉得有必要从2个人增加到4个知情人——除了他自己和叶纨之外,第三第四个同伙,就是伊丝米娜雅,以及日语班的杨信。

因为80年代早期,国内吸纳巴桶灰区技术的来源,主要就是从美国和曰本。而当时的欧洲,对我们的投资和输出还是比较少的。

叶纨是按照驻美使馆的三秘来培养的。而如今杨信则是按驻日使馆的三秘培养。他在整个78级里,成绩都是居于翘楚,在日语班里也没有表现比他好的。

既然这个课题组需要一个了解美国技术管理情况和相关政策动向的人才,自然也需要一个了解曰本此方面情况的人才。

(论综合表现,米娜在实习阶段立功更多一些,因为跟顾骜去过伊拉克。)

同时,这些人政治上也都是可靠的,刘校长在五一节的第二天,就先找杨信谈话,并严密交叉审查了一下。然后他就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加入了课题组。

最后只剩一个米娜,她虽然也被校长旁敲侧击问了立场,却还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只知道顾学长似乎要跟她摊牌事情。

5月4日,星期日,也是青年节。京城举行了不小的巡游活动,因为所有学校都放假,很多学生都去围观了。

连带着外交学院的校园里,也是静悄悄的。

叶纨因为终于通过了《分析美国DX现状》这个课题的开题答辩,总算可以跟室友们澄清了。她一反常态没有再闭关跟顾骜搞学问,而是拉着几个室友一起去看巡游。

闺蜜们都很诧异,调笑着问她是不是跟顾骜闹别扭了。

叶纨正色宣示:“姐怎么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姐是为了学术,在做课题!”

然后刷地把开题报告的封面拿给同学们看。

她也只有封面,正文在顾骜这儿呢。而且这个课题的名称是确实可以公开的,刘校长也让她公开,好为真正的巴桶灰区课题打掩护。

“原来鬼鬼祟祟了快两个月,是在搞课题啊。”

“预测下一任美国总统会是谁、两位备选人相应会做出什么对外政策调整……嗯,确实挺重要的课题,难怪保密呢。”

所有人心里都尽释前嫌,再也不传两人的风言风语了。

趁着叶纨去洗白自己名节的空档,顾骜也终于有时间独处,放松调整一下状态,理清关系。

他约了米娜学妹看电影,看的是曰本进口片《人证》。

这是一部破案的推理片,同时又有很多大场景,很热闹,跟《追捕》的类型相似,在曰本是1977年上映的。

按照本来的历史,《人证》在国内也会大火,只是国内80年时还未翻译引进。而如今,则被马风的翻译社发现、代理,由沪江译制片厂引进了。

自从去年下半年,顾骜示范性地选了几部片子,并且用贴片广告加免费的模式引进了曰本电影后,他自己就没再管过那块生意,毕竟顾骜有更大的事情可做。

不过尝到了甜头的马风,是舍不得放弃这块肉的。反正西子翻译社的日常管理本来就在他手上,就算本人忙了,马风也能让手下的“十五罗汉”帮忙搞。

现如今,代理译制片的事儿,实际上是马风的女朋友闻莺在负责。

同时因为商业示范的效应,国内也开始有其他眼红这块利润的新生代理商,开始与京译、长译接触,并且拿下了个别片子。

如今这块市场鱼龙混杂,颇有越来越乱的趋势。国家的相关政策也开始摇摆,估计这门生意做不了多久就会被规范化、不再允许民间以贴广告送电影的模式代理了。

而且不管是否允许,已经做过的生意,都要按照35%的毛利缴纳营业税,马风和顾骜也都是实打实交了钱的,换取了最合法不过的待遇。

(80年税就是这么高,因为此前有资格纳税的都是国企,本来就是应该的。后来也是最上层说砍一半,吸引外商,才切到了17%,增值税。)

……

废话少说,且看顾骜与米娜的摊牌约会。

《人证》这部片子里,相比《追捕》尺度又大了不少,有一些直接的凶杀镜头,而且都是母子兄弟之间的互杀惨剧、阴险暗算。

以后世看惯了《名侦探柯南》或者别的片子,习惯了一集死几个曰本人的观众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

但是在1980年的审美,这样的悬疑凶杀片已经能让妹子大呼小叫了。因为国内此前表现坏人的电影,都是没有真实血腥镜头的。

电影院里一个个女生轻轻尖叫,然后顺势跟男伴蹭蹭搂搂,也难怪这部片子国内票房反响不错了。合着男人们口口相传后,都知道这是最早可以让女生主动吓怕搂你的电影。

米娜在学校里就看了那么多外语片,按说见多识广。

不过,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谁也阻止不了自愿想胆小的女生。

“你坏死了!说,是不是故意请我看这种电影的!还说有正事儿跟我商量!”米娜偷偷锤了顾骜几拳,以示责问,内心觉得非常刺激。

“我真是随便挑了,觉得这是目前票房最好的进口片,我都没看过。”顾骜很是无辜,如今的电影,对他来说审美都太原始,到了他眼里都一个样。

不过既然是自己挑的,含着泪也要看完啊。

电影放完,顾骜看学妹情绪还不错,适合被泼冷水,就毫不怜香惜玉地准备开口。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喝点东西坐一会儿吧。”

“我随便。”米娜一点不挑剔。

走出工人俱乐部后,顾骜买了两杯热的乐口福,还有一些适合春游野餐的熟食、点心,然后一脚油门杀到附近的公园。

5月初的天气,最适合春游。其他年轻人又在看青年节巡游,颇能找到空旷的公园。如今也没人管你践踏草坪,车里随时放一块雨布,就能到处野餐了。

“说吧,到底是什么大事。你这人,无事献殷勤,肯定又是什么要我牺牲的任务吧。”米娜早已摸清了顾骜的秉性,知道他是很公事公办的人,从来不会无目的地讨好女生。

“那我就说了。”顾骜确认草坪上方圆几十米内都没人,先把巴桶灰区任务的梗概,大致说了一遍。

米娜听得心惊动魄,觉得很是刺激,也颇为热血沸腾,想为国奉献:“快说快说,那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顾骜严肃地告知:“我不可能亲自接触任何与走S有关的生意,你愿意做么?而且,为了骗过阿富汗的苏联人,这可能意味着此后数年之内,你都无法得到正式的官员身份了。

你毕业之后,直到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战争结束,你都不可能成为外交官。你的入D申请也会被借故驳回,一切的表面安排,看上去你都会像是一个因为经营上犯了错误、而被剔除出去的弃子,这样才能取信于人。”

“这没关系啊,你知道我是好人,其他一起战斗的伙伴都知道我是好人,不就行了么。”米娜答应得很干脆,似乎得不到公开的官员身份并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一点……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许是我自作多……多想吧。你知道的,按照现在的安排,不但我本人不会做那些事情。我以后的家人、公开的密友,也不会做那些事情。所以……嗨,但愿是我多虑了,反正你知道这一点就好。”

顾骜这番话的潜台词其实很明确:大家都是肩负大事儿的人,而且从此看上去一个是白的一个是灰的。

为了不影响顾骜的白色,他跟灰色的人是不可能组成家庭的,不然他的白就白染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得太露骨。毕竟小姑娘又没对他表白过,还一直口口声声说拿他当哥哥、听说他有女朋友,想负责想结婚,也一直不吃醋。

顾骜如果说得太直接,岂不是反而羞辱了对方。

相比于刚才“不能做官”的考验,后面这个语焉不详的后果,显然让米娜犹豫了。

她的内心如遭雷击,不过还是撑了过来。

这也没什么,就算没这回事儿,两人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么。

她深呼吸了几口:“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听不懂。你的家人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既然国家需要我,我就要服从国家安排,去最能发挥我作用的位置上奋斗。”

米娜这句话,说得极为光伟正,让顾骜这种老阴哔自惭形秽。

“原来是我多想……哦不,是我低估了您的觉悟。米娜,你真是个舍家为国的好同志。”

第108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搞定了米娜的思想工作后,顾骜的一明一暗两个课题组,总算四平八稳配齐运转了起来,再也不需要引入后来者。

学校方面暗中开出的赏格也是不少,带掣着杨信的前途,也略有加速。

虽然杨信本来就是78级的优等生,而这两届外交学院的学生出去,副县级待遇的秘书机会是不少的。

但毕竟顶级强国只有那么几个,相比之下待遇的行政级别反而是虚的。

对国内官场稍有了解,也知道同样两个副县级的人,在不同的岗位上,前途可能会差很多。

能去曰本做三秘,远期上升空间绝对比去墨西哥当二秘更大,尽管这两个都是副县级岗位。因为那些重要大国,是特别容易立功出成果的地方,尤其80年代前半部分,中日交流合作非常多。

5月6日,也就是顾骜秘密约谈了米娜后两天,学校里传出一项算不上处分、但也足以对某些个人前途轨迹产生影响的决定。

据说,是米娜的预备考察期被驳回了,提前判定为考察不合格,不允许入D。

理由是她家的酒厂,为了减少被坏人滋扰的麻烦,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个体户变更登记”上,试图把厂子转到米娜本人名下。

虽然这种尝试最后“未果”,却形成了“不良影响”:在1980年,虽然国家是允许个体户的,但你作为想入D的待考察人员,怎么能在考察期间主动试图当企业主呢?群众可以稍微投机倒把一下,可你不是“群众”啊!

(注:顾骜不存在这个问题,他虽然还在港资公司持股,但他不是D员,申请书都没交。作为群众不能要求太高。)

这个结果在校内通报了一下,着实让米娜的几个同学、闺蜜什么的深感惋惜。尤其是大家都知道米娜其实是特殊情况、并没有真正过多参与家里酒厂的经营。

面对大家的安慰,米娜还要假装深受打击的样子。

而这事儿的真相,除了刘校长之外,就只有顾骜课题组的四个人知道。

一切都是为了人设。

……

随着团队的磨合,校园生活的节奏,不经意就慢了下来。

顾骜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了调整的闲暇,立刻想到给帮他操持其他活计的同伴打电话,了解一下近况。

将近两个月的闭关,让他颇有些担心。

顾骜首先给女朋友萧穗在电话里腻歪了个把小时,也公私两便了解了邵氏那边的情况。

萧穗这俩月主要都在安心上课,并没有再创作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许是闭门读书的时候,没有激情的素材吧,只能先厚积、再等将来薄发的机会。

《沪江滩》的拍摄剧组,在4月中旬将尽的时候,就彻底收工回了香江。算算日子已经半个月了。萧穗作为本片编剧,也一直盯着进度。

据说邵氏工作非常麻利,这个月中旬绝对可以在香江上映。

而内地的有关部门,也不知道被什么神秘力量打过招呼了,据说会加快审的速度,暑假八月就有可能通过。

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因为顾骜本来都做好了等年底贺岁档的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可能是为了让一切“掩护生意”看上去更逼真,所以文化有关部门也被神秘要求服务大局了。

跟萧穗聊完之后,顾骜第二个找的是马风。

马风那边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没有意外情况。只是汇报说,杨自豪和鲁运达刚刚把“横轴画面卷动”的基本算法初步做出来了,也试验了一个只有背景地图和一个主角贴图的空板程序,还没往里灌任何游戏内容。

两个多月时间,研究出这么一个东西,也不算慢了,毕竟第一步总是最难的。核心难点跑通了,至少说明努力方向和规划都是对的。

至于进口片版权代理难做、形势日渐复杂,马风只是随口吐槽了一下,给顾骜报了个账,上半年最多也就十几万美金收益,而且这门生意很快就做不了了。

这事儿上,顾骜一直就是个躺着收钱的身份,马风还不得不服。因为关系是顾骜的,如果没有顾骜的关系网,这生意马风根本就做不成。

最后,顾骜问起马风街机的销量和市场反馈情况,马风表示不是非常了解,第一手消息还是问韩婷比较好。

顾骜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自从深市沙角开发区的汉乐电子厂成立、韩婷被调回内地当总经理后,顾骜一直缺乏开拓市场渠道的得力臂助,都是靠着此前开拓出来的老客户继续出货,要不就是指望盛田昭夫的索尼渠道。

顾骜自己获取新客户的唯一办法,是在横滨留了一个子公司,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得力的销售人员、只有一两个接电话的。

然后卖出去的每一台游戏机上,出厂时外壳都会打上厂家联系电话。然后指望那些开游艺厅的业主们、或者是新有意入行的人,在去别的成熟游戏厅踩点考察时,看到上面的电话,然后主动联系厂家。

这种朴素的销售方式,在卖方市场时是可以这么干的,反正是买家求着要买。不过竞争对手一多之后,与主动找上门去挖商机的日系本土企业,营销差距就比较大了。

顾骜已经做好了比较坏的心理准备,然后联系了韩婷。

……

“韩老师,我顾骜啊。最近生意还不错么,在汉乐电子没人不服你吧。”

韩婷身在特区,如今的长途音质不是很好,听起来嗓音很是沙哑:

“怎么会没人不服,中信派来的人天天想着立功,为本单位争取更多利益呢。我已经那么公事公办了,他们还当我跟你‘勾结’,呵呵,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初顾骜派马风去跟汉乐电子谈判代工费,出价已经比西湖电子厂高30美金一台,唯一的额外要求是汉乐要承诺产量、优先协调产线。

这是一个汉乐足够有钱赚的价格,而且绝对不是“围标”。

顾骜:“算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给你赔不是。先说销量吧。”

韩婷:“今年一季度主要在集中生产‘坦克大战’,累计出货了5000台;后面两个月各自分出一半产能左右,生产‘吃豆人’和‘炸弹人’,目前看来是吃豆人更容易卖完,炸弹人设计稍微有点复杂了,几家直营旗舰体验店和早期核心客户都反馈,用户觉得麻烦。

我这两个月产能全开,本来有8000台总产量,目前吃豆人4000台全部卖完,炸弹人还压了600台存货在横滨仓库里。我已经吩咐调线了。

目前挤压的订单不太多,下半年产能估计吃不饱,我最近想申请一下,引入别的产品填补淡季的空缺。”

“坦克大战”的所有知识产权,当初都已经作为港方的出资,全部转移给了汉乐电子,所以这款游戏能赚多少钱,跟顾骜是没有直接关系的。或者说顾骜只是凭借在汉乐电子的四成左右股份,占四成好处。

“吃豆人”和“炸弹人”才是刨除代工费材料费后,几乎全部归他自己的利益。

因此顾骜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3月份开始,韩婷确保后两款游戏的产能时,肯定也遇到了一些压力。

总会有人质疑“虽然坦克大战不是最好卖的,但毕竟是亲儿子。卖一台坦克大战的纯利润抵得上卖三台吃豆人,当时为什么不限制吃豆人的产量,不给客户选择余地,逼着他们多进货几台坦克大战”。

这种想法,在不懂游戏的人眼里是很正常的:游戏嘛,有得玩就不错了,那些曰本渣宅还敢挑挑捡捡选最爱的玩?如果只有一个游戏,没得选,谅他们也不敢罢玩!

而与此同时,韩婷的另一层压力,就来自于业务的不够多元化了——当初中信投入300万美金的港资,在沙角开发区建个五千台左右月产量的高端电子厂时,并不是说,光靠顾骜这一个客户,就能让电子厂的订单吃饱了。

(注:这里只是一期的月产能5000台,毕竟工厂筹建总共都才半年,后续还会扩大。当时投资300万美元硬件,在内地能建起的电子厂,规模肯定还要大。)

顾骜只是要确保自己“每次有新的爆款游戏机出品时,工厂能尽快生产,然后让他快速铺货”,抢时间。

可他并不是每个季度都有爆款新品做出来的,市场也容不下那么多爆款。

如此一来,没有爆款的淡季,电子厂要想不停线,就得自己再找其他利润不那么大的业务来喂饱自己。

就像后世的富士康,如果只指望苹果一家,那每年IPHONE没发布新款的那大半年里,还不早就饿死了。

幸亏1980年的中国,所有电子产品都是紧俏货,这是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生产啥都能卖得出去。

顾骜梳理清了其中逻辑脉络后,关切地问:“韩老师,那您想到淡季生产什么了么?”

韩婷:“厂子本来就是搞游戏机的,我觉得就近转产电视机比较容易。毕竟技术含量最高的显像管、显示器可以自产,再添点钱,把造信号接受装置和控制电路的设备补上,就行了。

要不改造音箱也成,都是把游戏机的某一部分单独拿来卖,最终还是要看上面的审批了。”

顾骜:“审批?你不是有独立决策权么?”

韩婷:“中信毕竟是第一大股东,我总要汇报一下,这几天我就会来京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总不能等你这边断顿了,再去找出路。”

顾骜:“那样更好了,剩下的到时候我们面谈吧。我这边都行,你只要说服杨部长,我不干涉你决策。”

第109章 位面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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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的顾骜,还在为炸弹人一期出货仅仅3000多台而不满时,殊不知这个成绩已经让曰本同行非常嫉妒了。

即使因为竞争公司增加到了5家、单台街机销售价格一跌再跌,纯利润率拦腰对斩都不止。

但1980年年中的街机利润,依然超过了电子行业其他产品平均水平的一倍以上。

一台出厂成本600多美元、算上营销/宣传后总成本800多美元的机器,79年10月售价足有2000多美元。

去年年底太东入场时折到1800,

今年2月底南梦宫入场后砍到1500,

任天堂、科乐美入场后,市场上定屏射击类游戏街机的售价,终于跌到了1200。

还剩30%的税前纯利润。

而索尼的随身听只有20%税前纯利,这还是有专利保护的品类。夏普这种造电视机的名牌企业,普遍只有10%~15%。

所以,街机依然是一项足以让资本、技术和设计疯狂涌入的行业。

太东这种原本历史上靠先机和运气捞了一票、也只红火了两三年的外行人。如今连先机都被顾骜截胡了,自然更加难成大器。

不过,哈德森、卡普空这些饿狼,很快会踩在太东的身体越过去,前仆后继。

……

5月中旬,京都,任天堂本部。

那是一幢六层的浅黄色写字楼。

清一色的蓝绿防晒玻璃,预示着这幢楼不需要太良好的采光,就像吸血鬼的巫术实验室。

已经年近六旬的社长山内溥,接过手下大将横井军平递过来的项目报告,表情微微有些舒缓。

在任天堂,负责街机项目的团队,核心成员主要是两人:出身电子系、负责硬件研发的横井军平;以及偏软件的上村雅之。

横井军平是任天堂的老骨干了,为会社服务了20多年。

他当年刚入社时,只是作为产线调试维护人员招进来的,后来转向研发,还是因为1965年的一次机缘。

当时,任天堂还在生产纸牌、麻将和电动赌搏机。横井因为维护产线的工作很无聊,就拿产线维修的备用物料,自己发明了个玩具——某种靠摁钮控制伸屈的弹簧拳。

(很多人小时候应该都玩过,握把形状跟手枪差不多,摁一下就会打出去的塑料玩具。现在淘宝上随便搜都能买到。)

结果横井在车间里跟同事恶作剧玩的时候,不小心一拳击中了路过的社长山内溥。

所有人都以为横井要被开除了。谁知社长让他下班后去办公室,然后说:如果可以优化一下设计,把弹簧拳做成可以量产的儿童玩具,就赦免他,并且调他去研发部。

后来任天堂的这个副业产品还注册了专利,卖出去几百万个,横井军平也顺利成为了公司的研发骨干。

至于如今研发部的另一名干将上村雅之,在任天堂的年限则要短得多。他是这个时代罕见的跳槽客,八年前从造电视机的夏普跳槽过来的。不过这一跳槽,也为后来任天堂到FC时代、与夏普深度战略合作,搞逐行扫描高清显示器埋下了伏笔。

背景暂且少说,单说任天堂家的射击类游戏街机,在市场上铺货了两个月后,终于迎来了销量的反超。

与南梦宫和科乐美相比,任家的机器晚上市了一个多月。3月份的销量很不乐观,那款仿造的定屏射击游戏,第一个月只卖出了600多台。

当时南梦宫和科乐美分别是900和700多台。老牌的太东有1100,汉乐电子1300。

不过,4月份后,情况立刻改观了。任天堂的销量暴涨到了1500台,南梦宫与科乐美勉强维持局面,不涨不跌。可太东却断崖式暴跌到了400台,汉乐电子也只剩900多。

虽然市场上传言,汉乐电子是因为旧版定屏射击游戏单价下跌、利润率下降,而把产能投向了新游戏。但不管怎么说,这证明任天堂的价格战和渠道下沉,是非常有效的,可以一步步蚕食成功。

“横井君,我早就让你放心,果然不出我所料吧!”山内溥志满意得,背着手走到窗边,俯瞰众生。

“您再英明也没有了,一切尽在您掌握中。”横井军平非常心悦诚服。

上个月,他还在为自己担任项目经理的这个产品担心呢。

山内溥老谋深算地笑道:“街机这种生意,一旦创新止步之后,拼的就是成本管控和渠道。尤其是让渠道商看到与我们这种大社独家经销、长期合作的远期优厚条件!比渠道政策,谁能是我们任天堂的对手!

我们任天堂扎根畿内,始终不把总部迁到东京,就是为了昭示我们的历史——东京再大,不过才占全曰本20%的人口。就算东京人有钱,也不过全曰本30%的销量。而更多的娱乐场所经营者,他们反应没那么快,没有东京人的轻浮。他们是念旧的,一辈子只信任他们信任惯了的人。”

山内社长的打法非常明确:任天堂是经营赌具的百年老社,跟全曰本的各种娱乐场所经营者的渠道积淀,远比其他电子娱乐时代才入场的同行要深厚得多。

在最初的市场铺货过程中,大伙儿都冲得快,那是因为客户都是敢为天下先的聪明人。跟聪明人做生意时,渠道是不重要的,他们会千方百计挑最好又最划算、或者说性价比最好的东西。

就像手机如果只在专业懂跑分的硬核玩家玩的时候,小米肯定出货量最亮眼,哪怕小米的购买渠道最少。

可是聪明人和胆子大的人,终究只有那么一点点,被汉乐太东南梦宫深耕了半年后,曰本敢冲敢打的娱乐场所经营者,都被吸收完了。

剩下的,都是只敢经营麻将馆棋牌屋的老派保守经营者。或许一个棋牌馆的老板,自己年纪都五十岁往上了,甚至是大正、明治时代生人。

他们当年买弹子机时,就畏畏缩缩,最后还是因为一直给他们做麻将桌的任天堂也开始生产弹子机,这才跟着试水经营弹子机。

要把这些思维腐朽、不懂行,但人数众多的老人拉进街机市场,就只有指望任天堂!

就像硬核跑分手机玩家市场被吸干后,到了厂妹们的天下时,OV兄弟就突围了!

……

既然报表数据向好,横井军平当然只有先听山内社长发泄完此前郁积的话语。

末了,他也不得不提醒一下:“社长,这两个月,我们观察到除了汉乐电子之外,香江那边又有一家新公司崛起了,他们的街机,打的LOGO是‘天鲲娱乐’。不过出货渠道与原先的汉乐电子如出一辙。

甚至购买天鲲娱乐新街机的游戏厅业主,就是原先买汉乐电子‘雷电战机’和‘坦克大战’那一批。相当于天鲲娱乐都没有开拓新客户,直接让尝到甜头的老客户扩大了经营规模。如今累计出货,我按规模比例估计,至少超过了五六千台,和去年年底的旺季也不遑多让。”

山内溥的眉头微微一皱:“那明显是同一家公司的创意班子和团队吧。几个月前,我听说索尼的盛田昭夫去中国参观了,在香江对岸的新特区,考察了汉乐电子,当时那家公司刚刚拿到信托债融资、自行建厂。

我就知道汉乐背后的创意团队,不会甘心屈服于大陆那边的资产价值算法的——他们的新产品卖点,你分析过了么?有没有想过如何仿制?”

横井军平抖擞精神,连忙把他复盘的“吃豆人”与“炸弹人”玩法亮点、快速吸引消费者的原因,都分析了一遍。

然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仿制类似的游戏、稍微更改机制和画面,当然也可以赚点钱。但是恐怕同行们都会仿制,从射击游戏的饱和速度来看,这种跟风作的总利润不会太高。不过,这方面的工作,我绝对不会放松,我已经在安排一项模仿‘炸弹人’的作品,名叫‘淘金者’。

另外,天鲲娱乐的成功经验也给了我们启发:即使是在目前的定屏射击游戏领域,可以深度挖掘的玩法还有很多。只有从玩法底层进行全新设计,才有可能赚巨额利润。而且只要是全新的玩法,一旦上市,至少可以垄断四五个月,才会出现仿制品。”

当初,只有“雷电战机”和“坦克大战”火了的时候,同行们的市场分析部门,普遍还把成功归结为“因为他们从无到有开辟了曰本的电子街机市场”。

所以认为这种成功是“可一不可再”的。

而“吃豆人”和“炸弹人”的再次成功,而且是在射击类街机销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逆市场总体大势而爆火,则刷新了大家的三观。

几个巨头都意识到:并不是开创一种新硬件才会让人大赚,即使是在已有硬件领域,从底层玩法做一个全新设计、重大革新,一样会有前途。

如此一来,原创的热情终于被彻底点燃了。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么?”山内溥随口问道。

横井军平:“我觉得,原先的定屏游戏,角色都是在水平面上移动的,最多是俯视的水平面。这样导致过关类游戏的流程太短。

天鲲娱乐的最新款给了我启发,我觉得,我们可以搞一个在同一屏幕上一层层过关、拉长进度的游戏。我把这个企划案叫做《大金刚》。另外,如果公司能够投入更巨额的研发和承担更高的未来硬件成本,我们强行攻关横轴卷动地图的过关游戏也是可以的。”

远在京城的顾骜并不知道,横井军平提出的这个《大金刚》,历史上也会是一款颇为火爆的作品。

甚至他前面提到的‘淘金者’,也会从‘炸弹人’那里瓜分走不少市场。

顾骜毕竟不是脑内内置了百度的存在,他对游戏发展史只是略知大势,不可能按照历史销量排行榜一个个截胡过去。日系大厂的创造力被激发出来后,竞争的惨烈是不可避免的。

“你一直说的横轴卷动地图的游戏,到底有什么好处?你用阶梯楼层的设计不能弥补吗?”山内社长显然不太愿意多花硬件成本。

横井军平最后解释:“只是画面上的区别,阶梯楼层的设计,已经可以巧妙弥补定屏游戏流程太短的问题。实在不行还可以多过几关嘛。但是定屏游戏用于显示主角和对象的像素尺寸只有那么大,不利于远期表现精美的画质。”

山内溥立刻制止:“那就再等一等吧——等你那个‘淘金者’和‘大金刚’做出来,看看市场反响,哪个卖得更好一些。如果‘大金刚’的销量确实更高,就说明拉长管卡流程、以及类似的元素,对街机售价和销量的促进是决定性的。我们再投入研发横轴好了。

多花钱可不是本事呐,一旦某一款街机采用了更贵的CPU,将来的一切产品再降级,会让街机厅业主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未来街机的净利润会低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好预期,步子迈大了就退不回来了。”

山内社长的决策,其实一点都没错。对于任何不能预知历史的人,都该这样慎重。

“二分法,对照组测试”,这是多么经典高效的商业决策。

所以他至少半年内不会想到升级摩托罗拉CPU、搞横轴卷动这个划时代设计,也就只能认命了。

第110章 抛掉沉重的肉身

“韩老师,这边。”

京郊机场,伊丝米娜雅堵在航站楼出口,看到韩婷出现,便挥舞着手上的小折扇招呼。

五月天的京城,天气颇为温暖。

韩婷的衣裙还是在特区时的打扮,只有一件无袖的连衣裙,下飞机后只是觉得微凉、风有些大,不过完全可以接受,也就懒得加衣服了。

她是从特区赶回京城,向国资的大股东汇报汉乐电子预备转产的计划,顺便跟顾骜交流一下情况。

看到米娜的招呼,她立刻并做几步跑过去。米娜接过她的行李箱后,她双臂环抱着凉飕飕的双肩,尽快窜进车里。

米娜把行礼在后备箱里放好后,本来想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却被韩婷拉住,让她陪她坐后排。

国内官场规矩,坐后排的是领导,坐前排的是司机和秘书。米娜在外交学院厮混了两年多,这点还是懂的,微微有些局促,不过还是没有反抗。

“小顾,开车吧。”韩婷吩咐了一句,然后和蔼地对着米娜说,“坐一块儿暖和一点嘛,京城毕竟还是比特区冷。”

“嗯,韩老师,一会儿你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吧,别去招待所了,麻烦。我这两天回寝室睡好了,或者睡沙发也行,反正挺暖和的。”

米娜说着,自然而然被韩婷搂在怀里窝着取暖。

如前所述,米娜租了韩婷原先在外交部时分的房子,所以今天才陪着顾骜一起来接机。在那么多学生里,除了顾骜之外,就数米娜和韩老师关系最好、也最为感恩了。

其余学生虽然也被韩婷安排过一些实习任务,但她们毕竟本身后台硬,就算没有韩婷也是能捞到机会的。

而站在韩婷的角度而言,米娜因为她安排的任务,在伊拉克挨过一枪,当时让她很是内疚。加上韩婷没有子女,她一共也就带过两届学生,便把米娜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这也是一种薪尽火传吧。

老式的手动档车开起来比较费事儿,不方便边开边聊,顾骜也就一脚油门杀到目的地。

然后米娜去收拾午餐,顾骜跟韩婷聊生意。

韩婷手头的数据,本来没有马风那边翔实,毕竟她已经是作为供应商的二手数据了,天鲲传媒与她没有关系。

不过,这个年代国内连个传真机都没有,纸质报表的传递是非常繁复的,只能靠寄挂号信,还不如让韩婷随身带一套来更可靠些。

顾骜展开复印报表细细看了一遍,报表上还有不少韩婷手写的数字,应该是她自己偷偷折算的,没让公司里其他人看见。

去年年底,中信信托入股汉乐电子之前,顾骜已经提前把200万美金的分红分掉了。所以年初汉乐电子的账面现金应该是近乎于空置的,如今的钱,都是合资后新赚到的。

股权变更后,汉乐电子那边累计卖出“雷电战机”/“坦克大战”以及其他老产品7000台左右(去年的销量不算),每台平均利润在350美元,归属于顾骜的40%股份的,就相当于是140美元一台。

算上贴牌代工费,汉乐电子上半年利润280万,顾骜的分红能占110万。

而“吃豆人”和“炸弹人”上半年销量和包括“坦克大战”内的老款差不多,但因为上市时间短,下半年的出货趋势至少比老款高一倍以上。

但考虑到今年二季度竞品公司更多了、单台利润从350跌到300,所以天鲲传媒这边的总利润也只有220万。这部分因为没有国资,即使刨除掉少数事务性的合作股东,起码有200万是顾骜个人的。

也就是说,今年上半年,顾骜的个人现金财富又上涨了300多万美元。从去年年底的200万膨胀到了如今的500万。

另外他还有天鲲传媒的绝对控制权,以及汉乐电子40%股权,这些无法变现的投资性资产。

此外,500万美元的账面现金中,有100多万是无法动用的,因为那属于汉乐电子的账面红利,而一般公司每年最多年底结算才会分红,不可能中途稍微暂时赚了点儿就分。

汉乐这种新成立的公司,还要受到章程和股权协议的制约,比如新成立后前两年或者前三年内不分红。

这种情况下,就相当于钱名义上是顾骜的,但他几年内不许花这笔钱,年份到了才解冻。

如果他非常缺钱,想立刻套现,那也行,把股权转让给其他股东好了,不过这种提前逃跑式的转让,大多数时候是要亏本甩卖的——

举个真实的例子,马风在96年想从“华夏黄页”逃跑时,此前中G电信花了100万收购了黄页绝大部分的股份,而马风手上还剩下20%,按说就应该值将近30万。

另外当时“华夏黄页”账面上还有40多万未分配现金,按20%算也有9万是属于马风的。

马风如果按照原估值正常出手,至少也该得到35万以上。但他因为是发现电信的收购目的就是灭了黄页而不是经营黄页,所以他是“仓皇出逃”。最后只贱卖了10万人民币就走了。

(注:电信当时是不希望出现新生事物威胁其业务,所以只是花100万买平安、消灭一个潜在崛起的可能,到手后就准备摆烂,故意不经营。马风发现没前途才逃了,然后另起炉灶阿狸巴巴。)

以马风的谈判能力、忽悠技巧和情商,在逃命套现式甩卖时,尚且要亏掉三分之二,可见这种事情是不能随便干的,除非有铁杆的接盘侠。

顾骜如今虽然牛逼,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忽悠术和情商能超过马风。他只是胜在综合型人才、文理兼通而已。

韩婷跟他聊了一会儿账面资产后,也开始琢磨出一些不对劲:

“怎么?你很缺钱不成?目前有没有什么好的生意能投,这么急着分红干嘛?”

韩婷刚问完这个问题,米娜也已经做好了午餐,来请两人一起吃饭。

米娜如今跟顾骜也是一个课题组的,保密性绝对可靠,顾骜也不怕让她一起听到。

顾骜一边饭前舀上一碗汤,一边说:“其实,下半年我还真挺缺钱的——本来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去搞这种生意,太脏。不过既然是送上门来的,没道理不占这个便宜。后面我要说的话可能事关重大……”

韩婷:“别卖关子了,我还会出卖你?再说咱也是外交系统出身的,知道保密的轻重分寸。”

顾骜继续往下说:“我也是从最近做的课题上想到的。目前,我们在分析美国大选和伊拉克未来可能的危机、对我国的技术引进的影响。

做课题的时候,有一次从去年年初伊朗的变色研究起,就注意到了相应局势对石油期货价格的影响……”

顾骜前世对金融、外汇、期货什么的并不关心,他一直觉得金融挺肮脏的。不过基本的写进历史书里的大事件,比如第一次石油危机、第二次石油危机,这些概念他还是知道的。

反正这两次石油危机,都是中东地区的战争导致的。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让国际原油价格从3美元一桶涨到了15美元。

此后稳定了数年,也才跌到13~14美元。

而第二次危机,历史书上说是从伊朗变色开始。顾骜如今回去看材料,也确实可以看出行情波动——79年2月,伊朗变色后,宣布了石油停产60天。加上全球对中东不稳定趋势的估计,原油期货价格从14美元涨到了19美元。

虽然没有第一次石油危机涨得那么迅猛,好几倍地涨,但毕竟也是三成的涨幅了。

那一波行情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国际预期始终云波诡谲,谁也不敢说就没事儿了,所以油价也没怎么跌回去,一年里始终在17~19美元的范围内小幅度波动,如今的精确行情是18块4美元一桶。

顾骜不知道侯赛因总统下半年真对伊朗开战后,国际油价会涨到多少(历史上是涨到了41美元),但他可以确定,那是绝对要涨的。

所以,这就不是靠前世记忆在赌搏了,而是靠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亲自近距离观察,可以得到的精确机会。

因为他已经跟侯赛因总统搭上了关系,章忠也提前部署到了伊拉克,可以看到很多蛛丝马迹。顾骜现在是一个可以主动影响行情的“内幕交易者”。

棋子都埋伏了,关于伊拉克和李根的课题都做了,研究那么充分透彻,没道理嘴边的钱浪费掉。

甚至稍微加一点杠杆,这种前世顾骜极为憎恶的邪恶手段,也顾不得了。

只要杠杆倍率别太高。

顾骜是非常稳的,他既然知道在战争爆发之前,油价会有2美元左右的自然波动幅度,那么他借的杠杆倍率就不能超过2美元除以19的倍数,免得战争还没来,就被小幅自然波动给爆仓了。

这就相当于他可以用全部总资产的八倍杠杆介入原油期货。

“根据我的课题,两伊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做一个开战后60天之内就交割的短期期货。应该会有收益,多少我不敢保证,我想筹集尽可能多的资金。”

通过韩婷的汇报,顾骜已经看出,在他抽离了“天鲲传媒”这个核心的利润创意来源后,汉乐电子无非是一家比普通电子厂利润率更高一些的代工厂而已。

即使未来转产电视机、也能赚钱做大,那也是韩婷经营得法的功劳,顾骜不可能预见。

而这些钱,注定是不如跟着侯赛因总统抱大腿来一波八倍杠杆原油期货赚的。

顾骜决定逐步剥离他手头的低利润固定资产,增加现金流。

浙东匹夫说

今天有点忙,就两更了。

反正推荐也下档了。爆不起。

前面因为分类封推,爆了足足一周。下次有推荐位再爆吧,平时恢复“有感情戏,干货不够多”的日子,才偶尔三更的规则。

第111章 MBO

“那对于抽离资金,你有什么具体打算?”韩婷才不会跟顾骜见外,直截了当就奔主题。

“我的总体打算,是希望你主导MBO。”

“MBO?”韩婷英语虽然很牛逼,但毕竟到企业做事还不满一年,那些花哨操作不可能都认识。

MBO这种模式,在美国也就出现了七八年而已。在80年的中国,你去北大找个经济管理类的文科教授,都不一定说得出个所以然。

“Management-Buy-Out,也就是管理层收购。”顾骜坦陈地解释,

“首先,公司账面上现金这么多,你可以以在港设立一家新的纸上公司,向汉乐电子原股东发出要约、允许以集中分红为条件先期抽出资金。

汉乐电子的盈利能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手头随便一门生意都比它赚得多,所以我是有可能退出的。而中信信托手上投的项目,比汉乐运营得还好的,应该不多,所以这边的回本速度,他们应该就舍不得了。

你先用慢慢要价的方式,试探出中信方面大致愿意退出的尺度。然后我按照比这个价钱低10~15%的估值,出手一小部分股份,形成交易记录的备案。

然后,你就拿着这份备案价格、以及公司的业绩,去找一家在港美资银行,以你待收购的我这部分汉乐股权为抵押、借杠杆债收购。”

管理层收购这种措施的细节,百度上到处都是,顾骜也懒得多解释,太水了。

一言以蔽之,本来这种手段主要是用在“企业的经营管理层实际占股比例太低,把公司经营好了个人好处也不多,所以积极性下降、对大家都不好”的情况下。

至于收购的手腕,无非也是以业绩对赌、担保,借一点杠杆债。

同时融资机构会拿到拟收购股权的抵押,以及一套复杂的退出止损条件。

当然了,如果收购目标是上市公司,金融机构一般比较愿意接MBO的单子,因为上市公司的股票可以随便流通交易,一旦出现市值/业绩拐点,拿着抵押的金融机构可以轻易平仓、割肉止损。

而没有上市的公司,就存在万一下跌之后,来不及找接盘侠的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你的业绩够劲、利润看起来蒸蒸日上、后续产品很有前途,总有金融机构愿意接的。商业银行觉得风险大,那就让投资银行上。

韩婷花了足足15分钟,搞明白了顾骜所说的原理:

“你希望我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到时候出面成立纸面公司、发债收购你的股权?以后就是我在汉乐电子持大股了?”

顾骜非常坦白:“是的,如果你愿意把这份事业经营下去,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选择——无论你转产电视机也好,为淡季寻找什么新的合作也好,到时候效果越好,你自己赚得越多,你是在为自己打工了。

而我,更需要快速凑到足够的现金流,对于生产型企业,我短时间内没兴趣,剥离出来好了。中信那边,听说你有意和我争夺股权,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到时候他们就会觉得‘以后再有代工单,你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凶狠地与我杀价’。”

顾骜这种看不起“沉重的实业肉身”的做法,让韩婷微微蹙眉,依然有些不能理解。

太超前了。

不得不承认,顾骜是后世从互联网时代穿越而来,所以中了“纯灵魂化”的毒比较深,有些矫枉过正,以至于任何肉体生意都觉得麻烦,只要技术/品牌/平台,别的都丢给外包。

另一方面,他也是受精力、人才和环境所限,知道“想做的”和“能做的”注定有很大差距。

“到时候,我确实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公事公办地与你凶狠杀价!”韩婷提醒了顾骜一句。

她做什么都是认真的,此前不与顾骜杀价,无非是知道顾骜的优势,知道国内方面没有要价的资本,并不是放弃抵抗。

两人密议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花了一个下午。

……

次日,韩婷一大早就直奔中信信托的总部,找到了负责资产监控工作的杨部长。

也正是当初那个在合资清算过程中,一天到晚觉得“总有刁民想占便宜”、防着“国有资产流失”、最后不得不委曲求全求顾骜开口招呼日商的杨部长。

凭良心说,杨部长这人动机不算坏,确实是想保护国有资产。

只是他的算账方法太陈腐,完全与时代脱节,不能正确评估品牌、创意、设计这些无形资产,乃至创造性人才的人力资源估值。

真按他的心思,十门生意起码有八门要吹。

韩婷主动向他汇报工作、表示了让电子厂“淡季转产电视机”的规划、并且给他看了详细的企划案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反对。

“为什么不继续生产游戏机?虽然游戏机代工单的谈判被你跟顾骜勾结,出卖得只剩50美元一台了,但那至少也还是50美元呐!

生产国产电视机,一台才卖多少钱?1000块人民币!还得是14寸的,再小的连1000块都卖不到。毛利最多撑死了两三百块,比造游戏机少赚一半呢!而且一个收进来的全是美元,另一个是人民币!”

韩婷好气又好笑,只能解释:“杨部长,街机不是我想生产就有得生产的。天鲲传媒那边的订单是有限的。”

杨部长不解:“怎么不是你想生产就有生产?天鲲传媒没有订单过来,你就不能找其他公司的订单吗?不是说美国人曰本人都在卖游戏机卖得挺火的吗?

再说了,当初合资的时候,可是拿到了三款港方游戏的全部知识产权的,就算外人不订货,我们自己不是正好马力全开生产旧的游戏么?”

韩婷简直无语了,她静静地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杨部长,好让对方情绪稳定一下。

静得杨部长自己心里发毛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然后韩婷才幽幽而又不容置疑地解释:

“杨部长,你去考察过曰本市场没有?你以为那里是跟我们国内一样,物资匮乏,生产什么都卖得出去的么?目前已经跟进竞争的四家日企,加起来每月产能两万台太轻松了!

而全曰本的街机市场,一般15万台左右也就把相对容易组织的大城市市场,给挖完了。单一品类的游戏,就算是最火爆的品类、在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的空白市场,出货量也不会超过三万台。

我继续生产,到时候压货滞销怎么办?我已经算非常努力开拓市场了,除了曰本,我还在香江把‘雷电战机’和‘坦克大战’卖出了累计1000多台。而且考虑到香江的贫穷,投币器是专门设计的,改成了5毛港币就能玩一次,按汇率比曰本市场便宜了一半。

这也就意味着游戏厅老板收回投资的时间要拉长一倍、不可能忍受我们在曰本市场的高售价和高毛利。”

韩婷这番话用尽量中肯的语气说完,免得伤到对方面子,却也彻底刷新了对方“生产出来就有人买”的思维。

然后韩婷正大光明地拿出一份文字报告,请求杨部长批示、并且按流程向上备案,以示汉乐电子对第一大股东负责。

备案,就意味着大老板虽然现在不看,但将来有机会看到。韩婷这是摆姿态,表示自己企划案里的每一条算法,绝对经得起事后审计。

杨部长的气势反而缩了一些:

“我再研究研究,我们原则上是不干涉企业经营的。只要改制过程中不要求追加资金投资……”

韩婷步步紧逼:“不用你们追加投资。不过涉及技术改造,动用公司账面上浮盈的资金,‘扩大再生产’,那肯定是必须的。

另外,如果你们对企业后续没有电子游戏订单、前景感到渺茫,我这里也想了一个替补方案,是跟美国人那边新学的,叫MBO,我可以动用浮盈的待分红资金,先示范性回购一些股权,然后以此为范本,让外资银行溢价,我个人承担风险。”

杨部长果然更没听说过这种操作,稍微了解了一下之后,立刻断然代表中信拒绝了。

汉乐电子在他们眼里可是优质资产。

韩婷敏锐地抓住这一点逼问:“你们不想卖?那就是承认公司是优质资产咯?如果我能够用这个价钱,从其他大股东那里回购来股份,是否可以认为是为国家赢得了好处呢?”

杨部长警觉地算了算:“你成立的纸面公司、问美资银行借债、收购顾骜的股份?韩小姐,你现在也算是港方人员吧?”

韩婷精确地辨析:“我只算是拿了香江居留权、但保留了中国国籍的人。与顾骜不同的是,我MBO完成后,可以过桥为个人持股,而不是注册在香江的法人持股。”

1981年抵垒政策取消之前,香江的居留权很容易拿。相比之下,倒是保留大陆国籍比较难,因为绝大多数拿居留权的人都不是合法越境的,他们过去之后,内地就当偷渡客注销了其户口。

“我去请示一下老板。”杨部长从没遇到过这种操作,不得不慎重。

韩婷也只能等。

幸好,大老板这天人在京城。韩婷斡旋许久,等到下班的点儿,总算拿到了政策。

她回到住处后,立刻翻开通讯录,找了个香江那边的美资银行业务经理,一个电话喊对方跑一趟京城。

第112章 原油期货

折腾了几天时间,韩婷终于搞定了以汉乐电子的公司管理层名义、对大股东们的股权回购要约。

她一开始开出的回购价格,是每10%股权60万美元,比半年前已经溢价了20%。(当时公司总股本500万美元),结果这个价钱中信信托直接看都不看,显然是认为资产极为优质,这点价不能放手。

韩婷进一步提高到65万、70万,逐步试探对方的反应速度,最后终于试探出70万左右的价位,是中信信托愿意少量试探性放出、而顾骜则愿意全资抛售。

这样一个价格的形成过程,自然是绝对经得起审查。

再高的话,韩婷也怕后续的借贷行会不愿意承担风险、觉得抵押股权价值虚高。

按照这一步的计算,顾骜半年前作价200万美元的电子厂股权,如今升值到了280万美元的脱手价。

另外,上述退出价是不含每股应摊红利的,所以公司待分红的现金流里,40%的相应部分还要再折算上去。

一番复杂的计算之后,理论上,最终顾骜可以拿到400万美元的现金流全身而退。韩婷则以一家纸面公司背负了300万美元的债务、并且得到了汉乐电子40%的股权。

如果未来韩婷经营得法,顺利用自己的40%股份的得利,清偿了这300万美元的债务,那么她就可以不再借助纸面公司的法人身份、而是以自然人直接持股。

如果她经营不善,清偿不了,那么这40%的股权就会被融资行以抵押形式搜走。

所谓MBO,在这个案例里就是这么操作的。

当然了,至今为止,前面这一切,都还是“理论上”。因为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寻找愿意接受抵押的融资行的手续,还没有走完。

韩婷利用自己这半年来积累的业务关系,从香江拎了一个美资银行的资深业务经理来,具体对方接不接这个活儿,还需要审核。

……

“顾少,韩小姐,很高兴能有机会合作。鄙人梁劲松,忝为花旗银行亚太区资深业务经理,负责香江方面的业务。股权质押融资、以及外汇、期货,我们都可以代理。”

几天之后,友谊宾馆的咖啡厅里,顾骜见到了那个韩婷约来的香江客。

那是一个30岁左右的瘦削尖脸年轻人,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文气,没有同期港商来内地时的猖狂劲儿。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接待的客户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看到对方脸的时候,顾骜没什么印象。接过名片,才隐约想起花旗确实有这号人。

倒不是梁劲松本人有多出名。

像这种港大毕业后、金融界交易员出身、有点儿小成绩的家伙,香江一抓一大把。只是此人后世娶了跳水皇后,所以内地的80后多半听说过。

这家伙30岁就能在花旗银行亚太区做出突出业绩,升职飞快,倒也算是“青年才俊”。不过他未来的老婆,如今还在吃奶吧。

“梁经理,幸会。汉乐电子的业务情况、股权结构、资产验资,都在这里了。有什么看法,可以随时向我们了解。”顾骜也不跟对方客气,开门见山。

梁劲松也是充分了解过情况的,纸面的材料也不再多看,只是语气轻松地试探:

“顾少,看来这个案子里,三方对于股份未来价值的预期比较大嘛。我从业8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第二大股东愿意Sho-hand,而第一大股东几乎动都不动的局面。”

顾骜霸道地分析:“这很正常,因为我手头随便一件生意的盈利能力,都远超中信信托用信托债股权投资的生意。15%的年利润率,在中信看来就是好生意,在我看来就是烂生意。”

“看样子你很急用钱。”梁劲松狡黠地指出。

“这是你该问的么?”顾骜一点都不想解释,“你今天应该主要跟韩小姐沟通,是她要融资管理层收购。”

梁劲松渐渐收起了一开始因为顾骜年轻,而产生的轻视。

大伙儿严肃地公事公办、审查了一番,最后还是顾骜略感不耐烦,从手头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梁劲松面前。

“梁经理,我想搞到钱,有的是办法,我只是不想惊动大人物。”

照片上的,是顾骜与包船王、邵爵士的合影,背景是西郊宾馆。

梁劲松没去过那地方,只能请教当时的情境。

毕竟跟大人物喝过酒、合过影的多了去了,也不知道关系亲疏远近。

“这个地方是西郊宾馆,在沪江。你可以自己去查查,邵爵士和包船王,近两年什么时候同时在沪江出现过。”顾骜点到即止。

对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礼貌地表示愿意合作,又说了一堆好话、把具体融资方案都谈妥了。

最后时刻,才表示要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就去了挺久。

回来之后,毕恭毕敬地认了这笔融资合作。

有些时候,风险审查确实是必要的,但融小钱结交大人物,往往比风险控制更重要。

18年后,李泽凯两手空空走进汇丰银行,跟对方的CEO说:我准备收购香江电讯,我觉得这家公司的股权绝对值120亿美金,但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所以我要问你借120亿,专款专用收购香江电讯。收购完立刻把它的股权抵押给你,作为贷款抵押。

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

自己一分钱不出,口说香江电讯值120亿美金,汇丰银行就得认。

但汇丰银行真的认了,什么事前抵押都没要,直接打了120亿美元。

这个案子里,不能说银行的风控做得不好,只能说银行的风控,在与大人物的关系权衡中,并不总是风控更优先。

汇丰的老板觉得李泽凯他爹的名字就值120亿美元的信用,那有什么办法。

同理,顾骜跟邵爵士、包船王有同框之谊,区区几百万美金级别的融资,你还审人家的担保物价值够不够?

“合作愉快,股权质押款会尽快到账的。后续有什么需求,欢迎再次合作。”梁劲松最终把能签的手续都办了。

……

处理这些事情,从韩婷回京城汇报工作、到最后拿到全部融资,前前后后陆续花了10天左右。

期间韩婷还找了内地的电子供应商,谈了一些汉乐电子转产增线的设备采购。

眼看进入6月,一切终于搞定。

顾骜算了算,他能动用的全部资金,大约在800多万美元,把后续两个月的街机业务利润也算上,到暑假结束前,1000万美元也是可以期待的。

当初伊朗变色,油价涨了3成,如今两伊都爆炸,翻个一倍总是要的,暂且算赚6成,8倍杠杆就是4.8。

搏一搏,一千万赚五千万。

另外,韩婷和米娜既然是一起做局的,顾骜也不拦着她们跟着投一些。

她们能动用的资金,比顾骜只是零头,顾骜既然要当带头大哥,又笃定了会赚钱,也乐得大大方方承诺帮她们承担风险。

“放心投吧,赚了算你们的,赔了我还你们本金。”反正是不可能赔的,漂亮话不说白不说。

米娜家至今只有开酒厂的流动资金,如今那门生意也做了大半年了,积蓄四五百万人民币的现金流不成问题。

另外,因为课题任务的关系,上头有关照,米娜家的厂子,在地方银行拿各种贷款也容易了很多,几乎能翻着倍申请。这就又是至少500万人民币的额度。

在80年代,国内的人民币贷款确实是比较容易的。只要你的单位性质能得到国家关照,国企、集体拿贷款,根本不问你要抵押,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有“无息贷款”的政策。好多人索性拖着十几二十年都不还,貌似也追不到。

至于外汇换汇额度,也因为课题就是外资委的,更加不成问题了。

一言以蔽之,米娜最终能凑到100万美元额度的资金,韩婷也能凑到50万,跟着顾骜一起干。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钱筹齐后,韩婷和米娜都忍不住问。

“不要急,怎么也得暑假里再买。战争眼下还打不起来,我会让章忠那边尽量盯住伊拉克的形势的。”顾骜让她们放宽心。

“那我的钱就全部委托给你了。我回特区操办厂里的调线转产,出来都半个月了,好多事儿丢下没人管。”韩婷对顾骜很放心,不再逗留。

随着时间进入6月,顾骜和米娜都得先把精力投注回学校里的期末考试,以及课题的日常调研。

花了足足两周的时间闭关学习,又拿到了四门学分,顾骜的本硕连读生涯,算算只剩最后3门学分了,下学期还有时间。

考完期末考试,把巴统灰区课题的阶段性答辩也应付了一下之后,顾骜继续做甩手掌柜,让叶纨和杨信干堆砌的“体力活”,他自己则委托梁劲松帮他处理了期货户头。

顾骜不记得两伊战争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他没必要卡最后的时间点,万一过了呢。早买两个月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多持有一阵子,假装“长线投资”好了。

从与韩婷交流融资的事儿以来,顾骜也是每天在关注行情的。看国际期货油价跌破18美元大关、在6月24号跌到17块8后,他果断选择了全部买入。

反正油价在战争爆发前是在17块到19块之间波动的,17块已经是“年度筑底”了,他在17块8买入,风险已经极小,波动的空间几乎没有了。

至于倍数,当然是八倍杠杆。

梁劲松在听说顾骜的决定时,稍微质疑了一下,告诉他中线投资一般会选择比较低倍的杠杆。8倍这种倍率,一般都是持有不超过15天的短期行情。

但顾骜坚持了,对方也就没有多说。

第113章 对球长的期待

炎炎酷暑,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所有人都穿着单薄的衣服,或奋笔疾书,或低声讨论。

对于顾骜等人来说,如今就算提前放暑假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回家,而是依然住在学校里,为毕业课题奋斗。

石油期货买入后,毕竟也算不准行情具体哪天来,每天盯着也没什么意义。之所以提前一点建仓,也是怕侯赛因总统突然脑抽、因为顾骜的蝴蝶效应而提前太多发动战争。

而在两伊战争爆发和美国大选出结果之前,多做一份研究准备工作,将来就能为国多节约一大笔科研开支,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以求精益求精。

所以这个暑假,顾骜根本不会回钱塘了。

电风扇呜呜地吹,轴承和扇叶的精度似乎不是很好,转起来有微微的不平衡,以至于声音特别响。

窗外的蝉噪,也往往会掩盖交谈的声音。

顾骜当然是有钱买空调的,但京城到底不比天高皇帝远的钱塘,装空调太扎眼了。一有大人物来视察课题组……

“冷饮来了,休息一下吧。”伊丝米娜雅从校食堂的冰柜里拿回来四碗甜品,放在会议桌上。那是一种用绿豆沙与沙冰混合而成的玩意儿。

顾骜放下手头的文件,端了一碗,闲聊起来:“诶,米娜桑,刚才我在看历届美国大选之前,国际突发事件对选情支持度波动的影响,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脑洞。”

伊丝米娜雅茫然看着学长:“我的研究方向不是这个,你说了我也不懂。”

杨信则爽朗地一笑:“顾哥是在喊我们仨一起听,他说的是‘米娜桑’,不是‘米娜-桑’。”

大伙儿都是掌握了N门外语的人,这种双关的日语口癖当然都听得懂。

紧张研究的氛围,顿时为之一松。

顾骜便吃着刨冰指点江山:“上一届的时候,74年中期选举,民猪档大胜、供核档惨败。这个结果本身,我们都已经看腻了——但过去,我们一直把这个结果,归因为水门事件的后续丑闻发酵,并未看出其他作用因素。

但我最近复盘后发现,这只是因为美国司法部对水门事件调查证据的公布期,恰好卡在1973年10月这个时间点上,确切地说是10月20日至10月31日。

而与此同时呢?国际上,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于同年10月6日至10月26日。尼克松在自己即将下台的危急关头,还分出精力于10月12日强令美国空军动用战略运输机群、给以色列运去军火,并且于几天后的16日,导致阿拉伯国家集体反美减产、爆发第一次石油危机。

我复盘了当时的民调后,发现其实民猪档支持率的暴跌,并不是始于10月20日,独立检察官考思科公布第一批尼克松的弹劾证据后才发生的,而是在10月18日,考思科动手前两天,就有一家民调机构的数据显示出了这种暴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美国普通人民或许没有我们过去分析的那么注意高层之间的肮脏狗咬狗,他们更在乎的是油价暴涨了五倍。只是石油危机和水门事件时间上太接近,只差了4天,导致我们分析时混淆和误读了两者的影响力。

我们一直以为尼克松是对民猪档下黑手才被美国人民唾弃,可其实这里面更多是美国人民对美国总统宁可牺牲自己的总统宝座和美国人民的利益,也要保卫以色列而感到愤怒。”

杨信、叶纨和米娜,听了这种解读,都觉得耳目一新。

杨信研究的是曰本,对美国不是很了解,所以他提出了一种老成持重的看法:

“可是,国际油价上涨,也不能全怪美国总统吧?虽然他运了军火支持以色列,可此前从未遇到过中东世界集体减产的反抗,那是预料不到的意外事件,美国人民难道不分是非的嘛?”

而更熟悉美国的叶纨,立刻反驳杨信:“美国人对总统的期待,远不是曰本人对首相的期待可比的,他们习惯了掌控一切。”

“这点上我赞同叶同学。”顾骜作出了裁判,深度分析道,“我们国内的分析家,此前忽视了这个角度,主要是我们习惯了只管好自己的思维模式。

假设我国被国际油价的暴涨所困扰,我们的人民,会觉得这是一个‘事件’,是一个客观因素。虽然困苦,忍一忍就过去了,不会觉得愤怒。

而美国人跟全世界其他国家思维都完全不一样,他们习惯了自己的总统不光要管好美国国内的事情,还要管好地球上其他事情。

一切意外,除非是外星人袭击、外星球撞击,其他事情如果美国总统没管好,导致外国的局势波动影响了国内经济、生活,那就是这个地球球长不称职、应该降低支持率。”

“这……还真是霸道的思维模式啊。”杨信和米娜被美国人民的心态给震惊了。

原来在美国大爷们眼里,总统但凡没尽到地球球长的职责,也算是失职?

别国人民觉得属于“天灾”的事情,怨不得人,到了美国人心里就属于“人祸”。

听到这里,米娜最先反应了过来。

她毕竟跟顾骜一起进行了原油投机,所以最为敏感。

“啊,那岂不是说……如果侯赛因总统真的发动战争后,也导致油价上涨,目前在任上的卡特总统也会进一步被殃及、导致支持率暴跌?即使原先李根没有那么大把握胜选,有了侯赛因的推波助澜后,也能更板上钉钉一点?”

其他人也恍然:“对!确实有这种可能。原先我们只是孤立地用‘美国应对外交事务太过软弱’这个长期变量来看待卡特的低迷。现在看来,还有油价这个见效最快的瞬间因素、可以几天内就让民意进一步恶化。”

聊到这儿,顾骜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又加深了一层。

油价上涨这种事情,在美国,摆明了是哪个档正在台上执政,哪个档就要吃亏。

说不定,侯赛因挑在美国大选投票前一个月发动战争,就是想再换一个美国总统呢?

只可惜他最后失算在于,换了一个当演员的情绪不稳定、不专业总统后,美国并没有衰落,以及放松对伊拉克的制约。

而后续的美国总统们,对中东刺头的零容忍,说不定也是从这次教训开始的。他们已经受够了“中东那些石油狗大户,都能决定哪一档当美国总统”的提心吊胆日子了。

这才有了81年之后,对沙特的极度拉拢、甚至允许沙特无限制地购买五常任的几乎所有军火,连沙特暗中持有远程弹道导弹乃至某些不可描述的弹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在两伊战争的教训之前,沙特、阿联酋这些根本不在美国极力拉拢的范围内。此前美国根本不把那些石油国家当人看,在中东只狂挺以色列一个就够了。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自做了当事人,才会看得如此透彻啊。

顾骜最后论断:“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个研究点再细化一下,提交给校长,并且说明一下用法。如果有关部门允许的话,把更喜欢的数据联动模型给侯赛因总统看到一下……那么战争的爆发时机,对我们来说也许会更可控一些。”

“这个主意不错,说服力又提升了一层,而且从观察者渐渐向操盘手转变了。”大伙儿都赞同顾骜的说法。

……

就在这样淳朴的研究氛围中,一个个的细节点,被挖掘出来,重新解读,并且赋予新的用途。

日子充实而快乐。

邻近傍晚,随着烈日褪去,大伙儿准备出门吃个饭。

正在收拾东西,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顾骜过去开门,发现赫然是他的女朋友萧穗,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这种天气,千里迢迢赶来,浑身都湿透了,衣服全部黏在了身上。

“穗子,你……”

“上周你给我打电话,说有机密课题很忙,暑假都不会回家。所以我赶着期末考试考完就来京城找你了。”萧穗那拧过好多回的手绢,擦了擦头发上淋漓的大汗。

原来还有让女生暑假去男朋友的大学所在城市这种操作……

顾骜很想拥抱疼惜一下,不过考虑到还有三条单身狗,不好撒狗粮。

哦,确切地说应该是两条单身狗,杨信已经脱单了,只是女朋友在外地。

“你准备待多久?阿姨不会担心吗?”

“跟你在一起有什么担心的,就跟家里说是去京城旅游,采风咯。我原先还没怎么来京城玩过呢。”萧穗回答得很是干脆。

顾骜也只好硬着头皮给大伙儿介绍。

叶纨和杨信都是见过萧穗的,只不过是在她成为顾骜女朋友之前。如今身份变了,自然要重新介绍。

“一会儿晚上你们先继续写吧,我可能有点事儿——我女朋友,萧穗。”

“萧同学好。”杨信最没有心理负担,坦荡地打了招呼。

米娜等人也握了一下手。

“我们研究的课题内容都是比较机密的,你去楼下等我吧,这里不方便多看。”顾骜也很分得清公私,让萧穗别乱看。

“这里是几份《沪江滩》的录像带,TVB的人剪辑完之后寄给我的,你们可以提前看起来。留两份给谋子和阿杰他们吧。”萧穗说着,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几盒录像带。

如今已经6月底,《沪江滩》在香江的TVB已经放完第一轮了,反响极为热烈。而内地如今还在送审。萧穗这盘粤语版的,显然是内部流出的翻录版本。

“哇,一会儿晚上大家一起看吧,楼上就有录像机的。”米娜一直对顾学长投钱拍的东西很感兴趣,想要一睹究竟。

第114章 女人都是追剧狂

入夜时分,校图书馆顶楼的小放映厅里。

罕见的24寸东芝大彩电、索尼的录像放映机,这就是外交学院的硬件待遇吧,这些设施平时都是拿来学外语用的。

不过如今机器里正在播放的,则是萧穗带来的《沪江滩》录像带。

嗯,就当是为了学粤语方言吧。

最初几分钟的压抑片头,让习惯了光伟正明快的内地观众微微有些不适。不过也勾勒出了一个弱肉强食、血腥残暴、纸醉金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沪江滩。

不过因为剧情的张力,这些小问题都被忽略了,所有人还是看得很专注,一张张70多分钟的录像带,转眼就换了两三张,竟是一口气刷了四五集。

“这个许文强好冷血啊,第一集就滥杀无辜和设计害死自己的老板、还假装为老板报仇,眼都不眨。”

“可是对这种坏人,倒是恨不起来呢。江湖太险恶了,你不杀人就被杀。”

“穗姐,这是你写的剧本啊?太歹毒了,不过很好看,开篇一分钟江湖氛围就出来了。”

两个女生都忘了和萧穗曾经的潜在过节,至少就事论事讨论起剧情。

不管审美如何,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部片子对人的三观刷新是巨大的。

《沪江滩》这部片子的拍摄环境,毕竟还没有脱离70年代港片“宣扬人性的极度本恶后,那仅存的一丝亲情/友情人性”,所以这种开篇压抑的局限是难免的,并不是萧穗这个编剧该背的锅,而是导演拿了剧本临场发挥,都能发挥成这样。

后世看过80年代和新世纪翻拍两个版本的观众,都不难发现,周闰发那个许文强是真的冷血,心狠手辣起来完全不需要铺垫和理由。充其量是勾勒一个大环境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都是被环境推着逼着往前走。

而二十多年后黄晓明狗尾续貂那个,别的不说,至少杀人之前都要铺垫一个“你不仁我才不义”的前提,装作行侠仗义。当然这也不能说不好,至少很多不喜欢杀伐果决不择手段的观众,是真心觉得后面的版本拍的好,那个年代圣母和道德表也更多嘛。

只能说,眼下香江刚刚度过十年的“镀金时代”,70年代经济和房价一起蛮荒暴涨,底层人民痛苦之余,喜欢的审美就是马克吐温式的极端、辛辣和仇富。反映在影视作品上,一直要到83版的射雕,才算是一个转型的标志性拐点——

这可不是随口瞎吹,完全是有证据的。比如80后观众可能看过82版TVB《天龙八部》,就知道此前TVB的片子,为了迎合时代审美的戾气,是如何魔改的。

所有片子必须要有一个终极反派大BOSS,十恶不赦,除了一两样东西能让他有一丝人性(比如欧阳克之于欧阳锋、冯程程之于冯敬尧),其他的神挡杀神完全不择手段。天龙就把慕容博魔改成终极BOSS,联手鸠摩智把扫地僧都杀了,学了扫地僧的绝世神功后无恶不作。最后集众人之力才用六脉激光枪把他射爆炸。

也是连金镛都看不下去了,第二年拍《射雕》前,以取消授权作为威胁,制止了邵氏继续魔改欧阳锋。

幸亏83《射雕》后来成了经典、让邵氏尝到了甜头,发现拍电视原来不需要那种宣扬人性极端本恶的戾气,也能赚到钱和收视率,这才收手,开始用正常人语气好好讲故事。

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

一个眼看着身边人只要不择手段、就一定能往上爬的阶级流动昂扬社会,

和一个优秀大学生都认命了、优先报考公务员的死气沉沉社会,

是无法相互理解对方审美的。

身不由己的江湖社会消失时,港片也就消亡了。

……

顾骜跟萧穗看了5集,看时间已经晚上9点多了,实在憋得浑身黏腻、浴火难耐,就告辞去洗澡了。

杨信更是早早就走了。

留下米娜和叶纨在那儿迟迟不肯关机。

反正学校放暑假了,宿舍也没人管,顾骜的室友统统回家了。

萧穗去女浴室好好洗了一把后,顾骜就大模大样把女朋友往自己寝室带。

“快一学期没见到我了,想得狠不狠呢,没找身边的小姑娘使坏吧。”萧穗确认了周围确实静悄悄的,不但本寝室没人,连隔壁寝室也都没人,这才胆子大起来,骚话嘴边讲,逼数心里藏。

顾骜襟怀坦荡:“两男两女的课题组,你还指望怎么样?都有人盯着的呢。再说我是绝对没有背叛你,一门心思搞课题呢。要是进展顺利,说不定下学期就通过答辩,过年能拿毕业证了。”

“我看你有了女朋友后,丝毫不影响米娜喜欢你呢。都是女生,她刚才的举动,眼神闪烁,骗不过我。”萧穗往顾骜的床上一坐,摊牌地说。

顾骜被撩拨得很是不爽,一振夫纲地恶狠狠教训:“少废话了,既然疑神疑鬼,你先验验货再说!”

萧穗媚然一笑:“别找那东西了,一学期才见一次,今晚我吃药。你可别让我这颗药吃亏了。”

顾骜当然听得懂这是什么意思。

用套么,以顾骜一学期的养精蓄锐,今晚估计半打都不够,又黏腻又费事儿还不爽。

既然是集中作业,还不如吃药,不管几次都是一颗药。

怎么也得赚回半打套的价值来。

“哎呦你别急啊,都一学期没……疼!”

“那给你先舔舔?反正洗干净了。”

“那你倒过来。”

“不太好吧?你让我想起一个笑话。”

“喂你有没有病啊,这种时候还讲笑话!”

一夜脸滚键盘。

“老公,爱你哦,果然为我憋了一学期呢……老公?这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顾骜一直睡到9点才醒。

“呐,你的早餐,昨晚想说的笑话呢,真没用,最后喊都喊不醒。”萧穗衣着整齐,换了一身崭新的短连衣裙,把去食堂打来的早餐搁在书桌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男人有多累你知道么。”顾骜神游地刷了牙,然后拿起三明治一边吃一边吐槽,

“昨晚,我是听了你的建议,才想起来这个笑话的:有一个美国女生,在参加那种派对的时候,更衣室里露出胸部,有一个沾染的大写Y字母。

其他女生就很好奇,问她怎么回事儿,她骄傲地说:我男朋友是耶鲁大学的,他非常以自己的学历为荣,所以跟我做暧的时候也要穿着印有学校LOGO的T恤,Y字母就染到她那地方了。

然后,派对上的女生们,又遇到一个胸口有大写H的,也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她的答案也差不多,只不过她男朋友是哈佛大学的。

最后,派对女生们看到一个胸口沾着的,这次她们问都不问,直接举一反三说:啊!你男朋友一定是威斯康辛大学的吧!谁知却被人反驳了:不,他是MIT的。”

萧穗一开始绷着脸,听到最后才恍然大悟:顾骜是在拐着弯吐槽她呢。

“啊!你要死了!姐好心给你69,你还不识好歹?”

“亏你还看过《邻人之妻》呢,就只看出这一点?”

“还有什么?”

“最牛的当然是哈佛生啊,人家正着倒着都是H。”

然后自然又会引来一阵不可描述。

闺闱之事,有甚于画眉者,外人欲尽知耶?

顾骜跟萧穗吃过早餐,看了看时间,觉得自己这么迟到早退有些不地道,就让萧穗自己玩一会儿,他衣冠整齐地去图书馆晃悠一圈。

杨信已经在那儿精神抖擞地整理曰本高新企业的业务范围资料了。

而课题组里的两个女生不见人影。

顾骜:“阿信,她们人呢?”

“不知道,反正是暑假,晚点儿来也没关系吧。”杨信不以为意。

顾骜想了想,跑到昨晚看录像带的放映厅。

进去一看,米娜和叶纨正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呢。

录像机里的磁带已经放完,彩电屏幕上是一片雪花点子。顾骜几步走过去,摁了一下退带键,看了一眼白色带壳上、用记号笔手写的数字。

9。

这说明是第9盘带子。

一盘70几分钟,能装1集半还多。可见昨晚米娜她们是看到至少第14集之后、换上了最新的带子,然后看着看着昏睡倒下的。

“女人追剧真是太可怕了,从晚上7点不到,看到早上起码5点才倒下。”

顾骜扯过两条毛巾,给女生们遮上,然后准备退出放映厅。

“谁啊。”米娜惺忪地揉着睡眼,似乎有些警觉起来。

“是我,没事别紧张,多睡一会儿吧。”顾骜连忙出声安慰。

听到是顾学长的声音,米娜立刻放松了警惕,眼皮子终究没撑开。

顾骜想了想,既然都醒了,还是没忍住发问:“你真的觉得很好看么?”

“那还用说,太好看了……”米娜嘟囔着,终于又睡着了。

既然今天的研究是没法继续了,顾骜也懒得点卯。

女朋友刚来,昨晚都忙着检查作业了,很多私房话没来得及说,就被疲劳压回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顾骜回到寝室,萧穗很是奇怪。

“给她们放羊了,把剧追完再好好搞课题吧,不然都没心思。我也索性陪你再浪一天。”顾骜没羞没臊地直言,“虽然对这部剧有信心,但还是没想到,能让这些见过外面世面、进口片随便看的同学,也这么沉迷,女人追剧我真是无法理解。”

萧穗:“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刚拿到录像带的时候,也是两个通宵看完的。电视机上每天等一集多痛苦啊。你也太小看自己的能耐了,当初我一拿到你的剧本,就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吸引力,这才熬五个通宵、把剧本草稿写出来的。

国内太少有这种自己奋斗爬上去的题材了,一天到晚想着那些伟大的东西,却不不敢反映人性最真实的追求。”

顾骜叹道:“可惜了,如今国内只有700万台电视机,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见呢。”

萧穗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可惜的?700万户家庭的观众,还少么?能让大伙儿都看,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顾骜之所以惋惜,当然是和历史上《沪江滩》引进时,国内2000万台的电视机保有量在比了。

虽然顾骜完全可以想象,如今有电视机的人家,只要不是小洋楼里的,而是大杂院、或者农村,那妥妥地会让周围邻居都过来围观。

可即使这样放大,平均让每台电视机被5户人家蹭,辐射15个人口,那也才1亿国民看得到《沪江滩》,只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而已。

而电视剧是不可能去纸面媒体或者广播媒体做广告的,做了也白做,社会宣传效应显然要指望别的模式。

“要是能让电视机被成百上千的人看到就好了。”

浙东匹夫说

今天算有感情戏,所以一会儿有三更……

都这么现实的嘛,听说恢复两更,一个追看的都没了。本章说数量暴跌20倍。

我恢复每天三更能救回来吗?

如果试三天爆更还救不回来,我就放弃治疗了,索性一直两更省点力气吧……

这样吧,以后每天第三更在前两更的本章说人数超过20人后放出。前两章如果没人追更,当天就不三更了。

这里指的是追更的活人数,不是条数。同一个人在单一章节里刷好多条书评和本章说,不重复计入,

另外,不要灌水。

第115章 到处都是价值洼地

顾骜的随口吐槽,萧穗也没往心里去,只当顾骜又是瞎想。

谁知顾骜是个脑洞大如天的家伙,一旦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敢果断继续往下想。

他想起了一些NHK表现50年代曰本社会的年代剧。

不得不说,曰本人拍出来的年代剧,多半还是严谨的,曰本人195X年的贫穷程度,跟国内198X年几乎一样。

比如有一本堀北真希拍的、题为《乌梅酱先生》的晨间年代剧,穿越前顾骜在B站就刷过。(这里的“先生”是“医生”的意思,日语里写作先生的,包括老师、医生、律师。)

片子里那些50年代的曰本人,在电视机刚出现那两年,居然挤在东京的大广场上,几千人围着一台看NHK的节目。

而1980年代的国内情况也差不多,前世顾骜听长辈们聊起那段刚刚百废待兴岁月的社会见闻。就提到过那时去探望义乌、东阳的婺州乡下亲戚,就在婺州火车站的广场上看到过免费公开放的电视机,放过《沪江滩》,每到晚上黑压压围满了一广场的人。

当然了,吴越省在80年代应该算财政状况相对还行的省份。至于内地的贫困省份、地级市的火车站有没有公放的电视机,顾骜没调查过,也就没有发言权。

但是,没有客观条件,顾骜可以适当制造一下条件,他如今有这个实力,而且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想到就做,他立刻给身在特区的韩婷打了个电话。

“韩老师,汉乐电子转产电视机的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离上次你给中信报备,也快一个月了吧。”

电话另一头的韩婷,听起来没什么好气,应该是太忙了,嗓音都能听出憔悴:“哪那么快呢!只是把必要设备弄来了,小规模试流了一下,大多数还是拿的进口半成品组装而已。

再说了,你的‘吃豆人’和‘炸弹人’还有不少销量呢,公司的‘坦克大战’也还没榨干,这么急干嘛?生产电视机本来就是个备用的后手,后续的两个月暑假,最多也就平均分出20%剩余产能来造电视机。”

汉乐电子如今月产5000台街机的规模还是有的,生产电视机比街机还方便些,即使是20%产能,两个月也有3000台了。以国内如今电视机的稀缺,销量绝对是不愁的。

国产电视机厂的大规模上马,都是84年左右的事儿了,产量第一次过剩得87年左右。

顾骜盘算了一下后,进一步建议:“韩老师,不知你有没有打算过,为汉乐电子的产品和品牌打广告呢?”

“广告?为什么要打广告?电视机又不是烟酒,生产多少都卖得完。”韩婷思维很清晰。

顾骜:“烟酒一样卖得完——你以为米娜家的YL特曲,不打广告就卖不出去么?不,只是卖不出高价,不能卡住仅次于茅五剑泸之后的‘中高端酒’定位。打了广告,才能卖到4块钱一斤,而不是1块5毛钱一斤。

汉乐电子如果愿意生产档次和技术指标优秀的电视机,稍微打点广告,才适合涨价销售。加上你是合资企业,不需要考虑国家的供货指标,卖电视机可以不收工业券,肯定有各种万元户和乡镇企业主会买一台的,先富起来的人不缺这点钱。”

1980年,国产的小黑白电视机,普遍在1000块以下,如果是14寸以上,才能破千。而进口的彩色日货,轻轻松松一千多,最大的18寸,2000都能卖出去,还得凭专门指定的工业券。

至于国产的彩色,如今也有少量生产,但卡得极严。因为彩色显像管还不能国产化,要花珍贵的外汇进口,国内只是进行一下组装。

国家去年倒是在陕省的咸阳、投资了国内第一家彩色显像管厂,可预期要82年才能投产。

而汉乐电子与国内其他厂子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位于特区的沙角工业区,那里进口原材料3年免关税,自然也就包括了“进口外国显像管免关税”,这一块就比其他国内组装厂有碾压性的成本优势了,几乎形同吊打小学生。

而且沙角开发区独有的强制结汇豁免额度,也让汉乐电子可以依据政策、在自己出口创汇的收入中,截流一部分自行决策采购境外物资。

韩婷如果想造每台售价2000块的高端电视机,哪怕将来年产量控制在十万台,国内都有足够的有钱人来消化。

中国那么大,还凑不出每个县几百号有能耐的万元户?同时满足“高端”兼“不凭票限量”这两点的细分市场,几乎是没人抢的,独此一家。

“到1982年、沙角工业区的‘前三年进口来料免关税’政策到期之前,国内没有任何其他地方的单位能享受这种政策。同样是到82年为止,咸阳的彩虹显像管厂投产之前,国产化也断无可能。你只要占住这个品牌心智,就等于躺着白捡两年高利润。”

顾骜最后如此分析。

韩婷终于颇为意动,觉得花钱打打广告貌似也行。

“米娜的酒厂,去年你给她作价30万人民币,白打了个广告吧?电视机怎么也高端一点,我可以想办法决策,到时候拿出50万打广告。不过,你有性价比高的作品媒介推荐么?”

顾骜循循善诱地说:“引进火爆电影、贴片广告的机会不是每年有的,而且这门生意已经不让做了。但我有更好的办法,并不是所有广告,都要严格遵守传统的嘛,你做一点好事,让电视台,甚至是大量报纸媒体报道你,一样能起到广告作用,甚至更大。因为你是第一个这么干的。”

“有点儿意思,说清楚点。”韩婷也非常干脆利索,她只要听从了顾骜的计策,从来都是不墨迹的。

顾骜终于露出了贼笑:“我建议你,拿出个成本50万左右的产品、毛利报高一点,虚称100万,然后找几个铁路局捐献出去。就当是丰富人民生活、让更多老少边穷人民能看到新闻连播、帮助宣传国家开放成果。

具体监控方法嘛,你可以指定用途,让各大铁路局别把东西弄到领导家里,而是确保装到各个地级市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甚至门口。装好后,要求有关部门拍几张实际投放状态下的照片回来。”

顾骜的说法,已经可以尽量防止截流挪用,如今的人思想至少比20年后纯洁些,胆子也小。外商戴帽子过来的物资,敢明目张胆截流的不多。

就算有,只要是少数,顾骜也认了。

因为这几十万花下去,绝对比正儿八经渠道的广告,效果要好得多。

各地报纸肯定也会作为政绩疯狂吹嘘的,比如“我市火车站惠民项目如何如何、与民同乐如何如何、送电视下贫困市如何如何……”

如今的地方新闻本来就少,记者们都愁没大事儿填满格子呢。

韩婷暗暗觉得不错,却也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办法是不错,但怎么总觉得你另有企图?你小子不会连我都算计了吧?不然你都把汉乐的股份抛给我了,还帮我出谋划策?”

顾骜也不想瞒着韩婷:“我确实也有一点点私心,但总的来说,绝对是你得到的好处多——我是觉得,暑假结束之前,我投资合拍的《沪江滩》,就要在内地上映了,首映看到的人民太少,我也觉得惋惜嘛。能让更多偏远贫穷地区的人民丰富精神生活,这总不是坏事吧。

而且我有自信,央视在看到我的节目的收视率、尤其是在社会上引起的反响、读者来信数量,肯定会多重播几次的。”

顾骜虽然有抢占空白品牌心智的想法,但毕竟是做了好事,各方都捞了好处。

至于央视“看到收视率”后决定多重播,只是顾骜随口说的。

如今央视不管放什么东西,只要是黄金时段,收视率70%以上都是轻轻松松,凡是有电视机的,几乎没有舍得不看的,节目再烂也看。

所以决定重播的最主要因素,还是观众的来信、来电这些反馈。

韩婷斟酌再三,终于决定采纳。

她也一事不烦二主,直接让顾骜给她说些操作层面的细节。

顾骜一边回忆着前世看的堀北真希《乌梅酱先生》、结合如今的切身体验,分析道:

“要在站前广场和候车大厅里看电视,区区十几寸的屏幕,让人隔着几十米围观,根本看不到什么。电视机尺寸再大也也没用,充其量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印象。

所以关键是要给电视机配很大功率的音响,而且最好分不同位置放好几个。靠BGM和台词来让观众感受氛围。

说白了,还是免费广播时代的传媒套路,只不过比广播稍微多了点辅助脑补的提纲性画面。毕竟视觉信号的共享性太差了。不如大功率喇叭,随便一吼让整个体育场几万人听见都很轻松。”

“行,这事儿我下个月就开始操办。”韩婷也是懂点儿宣传理论的,听了深以为然。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30年代电视在西方就出现了,却整整20年都没能成为大众传媒和宣传工具、罗斯福和希特勒仍然在借助广播——因为广播是对受众富裕程度门槛最低的宣传方式,哪怕赤贫的乞丐,在街上一坐,照样能听到总统的“炉边谈话”或者元首的“意志胜利”。

同样的,很多人恐怕都没想到,一直到1985年为止,其实全中国合法收入最高的文娱传媒演艺界人士,是说书的单田芳老师。

人家早在1962年最困难的时候,还没上电台,光靠小场子走穴就能赚四五千一个月,有十几块劳力士手表。79年后上了电台,按收听率有奖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给出的收听率奖励极低极低,但架不住最后统计上来有6亿人收听。(当时电台没那么多节目,会轮播。所以重播的时候你还开着收音机,会被统计两次。这是算法导致的水分)

第116章 大佬就要有担当

跟韩婷商量的捐物、谋求上新闻炒作的事儿,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操办。

整个7月份,汉乐电子的绝大部分产能,还是会被牵绊在依然高速出货的游戏街机业务上。

即使8月汉乐电子逐步转产电视机,第一批货色也只能算是半成品组装,各种元器件的国产化程度必然是非常低的,一切都需要时间磨合。

顾骜一边跟萧穗私下里甜蜜腻歪,一边每天还要抽出时间热血课题。

如是过了一周,食髓知味的激情总算释放得差不多了,两人稍微冷却下来后,顾骜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稍稍有些撒狗粮的嫌疑。

幸亏米娜她们也忙着追剧,一样精力不济,没怎么关注顾骜。

这天,已经是美国独立日。

此前一夜,大伙儿在做课题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就约定俗成提议休息一天、也可以出去玩一下。

中国的课题组,因为美国的国庆节而放假,听起来有些别扭。

但大伙儿本来就是暑假额外加班嘛,研究的又是美国的课题,入乡随俗巧立名目一下也没什么。

借着休息日,顾骜也决定把一些遗留问题解决下。

这天,大伙儿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顾骜轻声向女朋友提议:“穗子,你住我寝室,三五天没什么问题。但久了毕竟影响不好,你要在京城玩两个月呢,我给你找招待所吧。”

“行啊,我都听你的。”萧穗正在热恋的盲目中,自然是什么都听从。

一旁的米娜善良地关心:“穗姐,你是个人旅游探亲名义进京的吧?长期住招待所有介绍信吗?京城管得可严了,实在不方便的话,我的出租房可以借给你们住,反正我暑假住宿舍。”

京城不比别处,宾馆不是有钱就能住的,盘查非常严格。

萧穗淡然一笑:“放心吧,我如今可是把沪江制片厂的出差介绍信随身揣着,哪儿都能住。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米娜讪讪地一笑,不再随便建议。

顾骜最后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开车带你去友谊宾馆,先把行李放下。对了,你这次来京城,有哪里想玩的么?”

萧穗来京城一周,还真没跑出去玩,每天都跟顾骜腻在一起,如今饥渴消退了,才想到玩。

萧穗想了想:“博物院、恭王府这些名胜肯定是要看的吧,下午要不去京影和什刹海看看,我对逛大学挺感兴趣的,顺便把这些录像带给谋子和阿杰他们带去。”

文化人的脾性嘛,旅游也比较喜欢看古迹,乃至“大学校园游”。加上80年代的校园人文氛围也比较好,除了山水池馆,还有很多在校园里弹吉他吟诗的,确实是一道风景。

杨信和叶纨各自有事儿,就不跟顾骜一起了。

顾骜去西单百货店买了一堆野餐郊游的吃喝、整箱的北冰洋汽水儿,往伏尔加后备箱里一塞,再堆上尼龙雨布和帐篷。

刚做完准备工作,顾骜正要带萧穗去友谊宾馆开房间,结果却遇到了一个意外的电灯泡访客。

是马风,还带着他女朋友闻莺呢,两人大包小包也是坐卧铺火车来的样子。顾骜买完东西回校时,刚好看到俩人在校门口传达室被堵了有一阵,正在想办法找联系方式喊人接呢。

顾骜摇下车窗,非常震惊:“风子,你怎么来京城了?上星期跟你打电话,还说你快要上班了呢。你都毕业了哪来的暑假?”

顾骜知道,马风念的可是三年制的大专。

而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也就是毕业了。他大三这年的实习单位,一直是省里的外贸厅,按说也该去那里上班才对。

政府机关是没有暑假一说的,因此顾骜才会觉得惊诧。

马风一看到顾骜,就像是看到了指路明灯,扒在车窗上,抓住顾骜的手臂诉苦:“一言难尽,学校里给我换了分配单位,是个刚成立的新单位,谁都没实习过,所以学校择优推荐了。

我现在心里都没个底,电话里又说不清楚,又不好意思。顾哥你上回说暑假不回钱塘,有机密的事儿要忙,我就想着来旅游看看你,帮我拿主意。”

“别急,有话慢慢说。”顾骜意识到马风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从车里抄起两瓶北冰洋递给他们夫妻俩,“我今天正要去找谋子和阿杰玩儿呢,一起吧,有什么情况总能解决的。顺便给你们也在友谊宾馆开个房间。”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都到齐了,米娜原先没见过马风和闻莺,顾骜就帮他们相互介绍认识。

……

在友谊宾馆开了两个房间、办完手续,顾骜准备先去什刹海接上了李联杰,再去京影找张一谋。

路上马风坐在副驾驶位,才把他的近况说了一遍。

“是这样的,我们这届虽然原则是哪儿实习、就哪儿分配。但5月份的时候,国U院刚刚批准,在咱钱塘设立了一所电子工学院,因为是新学校,谁都没在那儿实习过,都是从头开始,结果学校就择优调剂了我。

还说电子工程对国际上游产业链依赖度大、学校有开英语和国际商法、国贸常识课程。跟我在外貌厅的实习很契合,让我教这三门课。还说我一个专科生刚毕业就能当大学老师,是运气好,赶上了第一届,一定要好好干,明年就绝对轮不到我了……唉,顾哥,这不会耽误您的大事儿吧?”

听到这儿,顾骜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马风这是被自己逆天改命了这么多,又要回到去当两年“马老师”锤炼锤炼的程度了么?

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挺挫败的。

不过随后也就调整好了心态。

首先,不得不承认,1980年的毕业生,是一定要服从分配的。你可以干几年后谋求停薪留职或者下海,但刚毕业时,是完全没有力量反抗的。

从某些角度来说,如今上大学几乎是不要钱的,这说明是国家花了钱培养你。既然你要这个国家干部身份、拿国家的教育资源,就得承担义务。

从权利义务相对等的角度来说,为国服务几年确实天经地义,跟后世自己足额交了学费的大学生不一样。

另外,这里面的巧合,也确实宿命了一点——马风如今只是一个大专生,他的那些同学们,就算按分配也只配去高中教书。

但偏偏马风被顾骜逆天改命成了77级,也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

在1980年这个节骨眼儿上,浙大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本科生,还要一年才毕业呢,如今要用恢复高考后的学生,就只有大专生能用了。

换句话说,马风要是延后到78级,因为有77级的本科生一起毕业,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就是第一届大专生的独门优势:比任何人都早毕业。

事已至此,顾骜稍微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马风的才能并不是在技术上,而是在笼络团队上,一两年内,顾骜还是可以忍受的。

再说了,就算马风不去教书,而是去了省厅,一样要干两年本职,才可能有机会停薪留职、全力帮顾骜做事。

如今当了老师,一样可以业余搞私活的嘛,就是累一点。

想明白了一切,顾骜安慰道:“没事儿,当两年老师也有好处。再说了,你教的不光是英语,还有国贸和国际商法课程。你自己一边也要加强学习,是个不错的成长。过两年等国家有了停薪留职政策,你再慢慢全力跟我混。”

马风有些难言之隐,局促地叹息:“可是,学校的领导和我说,一定要好好干,让接收单位看看咱钱塘师范出去的专科生,也是能胜任大学老师工作的。

如果到时候我申请停薪留职,说不定电子工学院就对咱钱塘师范的学生人品产生怀疑了。顾哥,您教我的,做人要有担当,我现在是学校在电院那边唯一的标杆和招牌,我不能害了将来的学弟学妹们呐。”

听了马风这句话,顾骜倒是肃然起敬了。

前世的马风,当了六年老师,坊间传闻,都说他其实是有提前跳槽的机会的。

但只因他是被破格越级任用的,是他们母校当初分配到电院的第一个、也是那一届的唯一一个(按常理师范类的本科生是不可能到大学里当老师的,即使是80年代末,一般至少也要研究生)。他知道自己表现差,会害得电院以后都不再去他母校招人。所以为了给学弟学妹们多留一条路,才忍着教满了那么些年。

顾骜豪气顿生,也不顾自己在开车,只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开档位杆,在马风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怕什么!有哥在呢,不会让你害了学弟学妹的。到时候,你只要在把本事学扎实、教国贸和国际商法的时候拿出成绩来。我托关系,直接把你往外贸部调!那就不是你自己想走、电院的领导也不会觉得钱塘师范的学生人品不行了。”

“可是,到了外贸部,不是更走不了了么?”马风不解。

顾骜轻松一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到外贸部干一年,到时候从外贸部申请停薪留职不就好了。反正钱塘师范的学生,本来就不可能有人有资格来外贸部工作的。你坏了名声也没关系,没有学弟学妹会受害。别人还会以为你是一心想教书、淡泊名利不想做官呢。”

既然马风都当过马老师了,索性送佛送到西,让他把前世在外经贸部的人生经历也历练见识一下吧。

17岁的少年人,太过揠苗助长也不是好事儿。顾骜通过蝴蝶效应,为他提前七八年人生轨迹,那是可以的。但如果一下子提前个15年,把所有经历都略去,马风未必能好好属性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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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成长不需要时间

说相声的那个郭的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不得不承认,人家对人情世故确实看得透彻。

此公便有一句著名的粗鄙之语:

成熟需要的不是时间,而是经历。一个人活到90岁都没经历过,他也成熟不了;但如果10几岁就经历了,很快就能熟。

在马风的养成问题上,顾骜也意识到,让他把人生的各个阶段都经历一下,确实是很有好处的。但年限上,就没必要照模照样按历史摆那么多年了。

一个人在同一个岗位上,做重复性的事情,其实太久了也不会有成长,到后面就陷入心理舒适区,工作手腕僵化了。

趁着年轻生意小,让马风当两年老师,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当6年,就浪费了。后面多出来的4年锻炼的不一定是能力和见识,充其量只是耐性、品格。

所以,顾骜稍一盘算,就用了自己的关系网,决定把前世马风的7年大学老师、商务部公务员的经历,压缩到3年。

毕竟,在事业单位和机关,也有在企业永远学不到的东西。

然后,就来全心全意为顾骜奋斗吧。

为了更好地让马风利用好未来的一两年,顾骜忍不住结合自己的经验,大谈炎炎地反向灌鸡汤。

哪怕是到了什刹海、把李联杰接上之后,依然喋喋不休指点江山。

偏偏顾骜说得还很有道理,让所有人都叹服不已,丝毫不觉得他碎烦:

“风子,你去当两年老师也好,我提前关照你几点——当老师,最锻炼的才能,就是怎么跟外行人把事情说清楚、说服。

你原先跟着我,进步太快了,接触的也都是成功人士、各界精英。所以你习惯了跟明白人说话,一点就透。

当了老师之后,你就会发现,搞研究越厉害、做论文越扎实的科学院、大教授,教学水平不一定好。因为这些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交流者也想象得很牛逼,他们不会展开细讲,也不会换位思考。

而老师要想教得好,最关键的就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把自己的智商假设降低到跟听的人差不多,然后去研究怎么说能让人听懂。掌握了这样的能力后,你将来才能彻底学会如何笼络团队、如何鼓舞人心,让人觉得你是真心为他着想,乐于为你效死力。

我给你定一个目标:你去了电子工学院后,也别追求什么大课的反馈、平均的成绩,你就锻炼好怎么把班上最差的那个学生也带及格了,然后确保不管什么档次的学生都找你答疑、都能够满意解决。这样搞两年,比其他人当五年大学老师收获都大。”

顾骜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后世“得到”上那些教育学研究课件,很多都揭示了这个原理。哪怕是在哈佛和MIT,其实教学质量最好的并不是科学家,甚至有人统计过,越是科学家越是不会教书。

关键就是这个“理解学生有多笨”的同理心。

而顾骜一边说,自然也会脱口而出举一些外国的例子。

顿时就把马风,以及萧穗、米娜等人听得惊为天人。

顾哥怎么什么都略懂?他又不是师范生,怎么对教育和传达的理论,了解得比师范生还牛逼?

殊不知,这些在后世只配被归类到团队建设和沟通技巧课程里,大多数职场人都会扫几眼,根本不算师范类课程。

“顾哥你知道得好多,那些哈佛、MIT是怎么教书的,你都哪儿看来的?简直像亲眼所见啊。外交学院有那么多第一手国外调研资料的吗?”马风简直再一次崇敬了。

“差不多吧,学校里都有。”顾骜习惯了用外交学院的神秘图书馆作为借口。

然而这一次却穿帮了。

米娜抗议:“不对!我在学校里把你碰过的书都扫了一遍,没有讲这个的呀。”

顾骜微觉汗颜。

忘了今天吹牛逼的时候,还带着同校的小学妹呢不能跟平时只有女友和马仔时那么随性。

但他也只能强词夺理了:“呃,米娜,一定是你查资料不仔细!我上个月查美国大学对政治的影响时还查到了呢!”

米娜有些挫败,内心暗忖:“已经那么拼命努力了,还是被顾学长越甩越远……”

马风则完全不以为意,只是被顾骜的描述,说得悠然神往:“没想到外国人的大学是这样的,真想有机会出国去看看……”

一念及此,马风突然想起自己前一阵的一个偶遇。

那是他在几个月前,春天旅游旺季的时候,在西子湖畔的英语角,日常搞翻译社的活儿时,认识了一个挺聊得来的澳洲年轻人,对方还说了些客气话,欢迎马风将来有机会去澳洲玩。

(注:历史上马风就是在1980年,在西湖边接待外宾认识了澳洲客、然后5年后对方邀请他去做客,马爸爸给了他100美元经费,让他出国去见世面了。)

“顾哥,咱如今也有钱了,你都美国曰本都去过了,我只有个澳洲笔友。你觉得我想出去的话,能搞到旅游签证么?”

马风如今钱是有了,就是没出国的理由。前两年被顾骜牵着鼻子使唤,倒也不觉得如何。现在都毕业了,内心还是非常迫切希望来一场毕业的出国旅行的。

因为一旦开学后正式当了大学老师,他就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了。

他天性就是想看外面世界的人。

顾骜听了,也意识到自己对马仔关心不够。

既然这辈子马风给他当小弟,哪里还需要等到85年才有机会出国呢?那也太捞了。

“出国当然不难,咱还差钱么。等我帮你想个公干的理由!保你这次暑假就能出国!”顾骜大包大揽。

“顾哥就是仗义!”

……

一行人玩闹之间,已经到了京影。先找到张一谋,把《沪江滩》的录像带送了对方一份。

顾常卫不在学校,顾骜也无所谓。

京影是有录像放映机的,张一谋拿到样带自然很是兴奋,拉了大伙儿一起用午餐,然后看了两三集,连带饭后休息。

他和顾常卫都是仗着顾骜的提携,从2月份开始就捞到了在剧组里实习助理摄影师的机会,还能操作高价的进口摄影器材,忙得不亦乐乎。

即使是开学后,他们也以有实战拍摄任务为由,给学校里请了假,一直在沪江忙了两个月,才回到京城念书。

以至于耽误了很多基础文化课,还得暑假里补。

偏偏老师们都很卖帐,甚至还主动暑假加班单独给他俩补课——连京影摄影系的老师们,都对他俩的际遇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那可是上百盘的胶片,随便摄影师挥霍呐。

更不用说能摆弄十万美元级别的最先进器材。老师们甚至都在补课时旁敲侧击,问张一谋能不能介绍他们认识大金主。

不求赚钱,只求有机会打白工,好拿昂贵设备、耗材练练手。

《沪江滩》的剧情自然是让人大呼过瘾,即使是亲自参与拍摄的人,最后看到成片效果后也是非常得意。

尤其是马风和李联杰,毕竟是出了镜的,非常关心自己最终定格的形象。

“这片子真是爽啊,要不咱就在这儿看他么一天!”马风忍不住提议。

顾骜很公道地制止了这种想法:“喂喂喂,你们爱看明天去我那儿看,人家女生可是早就看完了、今天难得休假。咱得女士优先,确保人家玩好。”

顾骜这么一说,马风和李联杰立刻就不敢反抗了。

马风只是客观地嘟囔了一句:“7月大热天的,下午恁大太阳,有哪儿好玩的。还不如看看片,晚上凉快了再出去浪。”

他这话倒也有两分道理,让顾骜无法反驳。

还是张一谋比较熟悉附近情况,提议:“嫌热的话,要不去颐和园游泳吧?那儿有一片收费的园区,买了公园门票就能进,游泳不另收钱,比外面干净。”

“游泳?想游泳我直接玉渊潭了呀,那儿水也贼干净,还开那么远车跑颐和园来。”顾骜楞了一下,觉得挺不划算的。

最后还是女朋友劝他:“玉渊潭名气不大嘛,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都没旅游过,正要去颐和园呢。”

顾骜也就从谏如流了:“行,那你们泳装都有的么?没有的话,那儿有得卖么?”

“有得卖,要布票,不过你拿外汇券就没事儿。”张一谋解释。

“咱男人还穿什么泳装,平角裤就游了。”马风和李联杰异口同声。

顾骜拍板:“那就给女生们买买买!泳装用得了多少布票!”

这是最节约布料的衣服了。

这年头,哪怕是京城,在天然湖泊里游泳那都不叫个事儿。最多是某些高档的旅游湖区,有准入门槛,不让社会闲杂人员游。

比如1958年以前,京城的有关部门就规定过:颐和园的昆明湖,特许清北人三所大学,在湖里开设游泳课。

当时还特地划出了一片湖区,好好清淤了一下,确保露出青石和卵石湖底,没有淤泥不会出意外,特供清北人三校学子游。

玉渊潭公园里的湖,则是在55年后一度被划为外交学院的专用泳区。

还是到了十年不可描述期间,大学的特权纷纷被取缔,这些湖区逐渐开放成了所有人都随便游。现在拨乱反正了,又开始按梯度管理:有人清淤管理的湖区,收费或者按身份准入。

至于那些没人清淤过的自然湖区,想游就游,所有市民都能去,也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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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老婆你听我解释

因为汽车会超载,张一谋最后借了辆自行车,他和李联杰蹬车去,顾骜带着其他人先走。

萧穗和马风、闻莺都是第一次来颐和园,自然是颇觉心旷神怡。

这是公园里一片隔离的KM湖区,景色非常优美,而且湖底淤泥彻底清掉了,水浅的地方可以看到湖底粼粼的卵石,或者湖沿砌的青石板。

岸边则有雕梁画栋的亭轩围栏,以及茂密的大树,可以遮挡不少阳光。哪怕是7月天,靠岸游也不会觉得晒。

“没想到北方也有这么清爽的湖山,不愧是皇家园林。原先一直以为只有苏杭风格才是这样的呢。”萧穗深呼吸了几口,感受着那股人文气息。

顾骜就没那么浪漫了,他也不管男生是否需要,先一视同仁在公园管理处给所有人都买了泳装。

开始他还怕女生们不好意思,但看到管理处卖的泳衣后就释然了——比基尼是没得卖的,只有那种墨蓝色的连身泳装。

上身除了手臂和领口之外,都遮得严严实实。就跟日漫里,女中学生上水泳课时的校服差不多。

只可惜,因为不是专业的游泳池,这地方没有更衣室,只能跑老远去厕所换。

顾骜不忍心让妹子们去那么脏的环境,最后幸好发现自己车里带了野营的帐篷和雨布。

他立刻提议:“我把车窗都遮起来,你们女生到车上换了下来吧。”

妹子们都觉得顾骜的提议非常贴心。

“那你们呢?”萧穗最没羞没臊,什么都问得出口。

“我就方便了,不用你操心。”

顾骜一指湖面,然后自己就脱得只剩内裤、手持泳裤跳了下去。几秒种后,就把换下来的湿内裤拧了一把,丢到岸边的青石板上。

萧穗啐了一口,连忙漂了一下后,收到车里。

顾骜已经一个仰泳,趟出去了几十米。

短短半分钟,大伙儿就看出顾骜的水性不错。游泳这东西还是比较地理决定论的,北方人天然有劣势。(并不是地域黑,别误读)

张一谋和李联杰,别看一个精壮一个武艺不凡,真下了水,比顾骜慢了一半都不止。

马风和闻莺夫妻俩也陆续下水,马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顾跟自己老婆游玩,躲得大伙儿远远的。

不一会儿,顾骜这几年来养尊处优、靠各种贵族运动健身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那一身白肉,平时穿了衣服还看不出来,如今在粼粼波纹掩映下,跟其他黑黢黢的男生顿时就显出差距了。(马风就不去欺负他了)

萧穗和米娜是最后换好衣服下水的。

萧穗是沪江人,江南水乡,生活条件又好,游泳身姿很是优美。

米娜则颤巍巍地攀着湖沿的青石板慢慢下水,踮着脚小心翼翼。

萧穗心细,稍稍游了几十米后,回头一看,就注意到了米娜的窘迫。

她几下舒缓地划到米娜身边,捋了捋被水波漾散的头发,一边踩水一边抓住米娜胳膊轻声问:“你水性不好吗?”

萧穗可以感觉到,米娜的手抓得很紧。

“嗯,不会呢,别笑我啊。”米娜腼腆地认错。

“那你还是贴着湖沿吧,手抓好,这里都是卵石,一脚深一脚浅的。”萧穗便陪着她,也不去深水区了,只顾泡在那儿攀谈。

米娜便有些过意不去:“你去游吧,顾学长都快看不见了,我自己会抓好的。”

萧穗淡然一笑,指了指头顶上的树荫,俏皮地打趣:“没事儿,本来就是消暑嘛,跟你洑在这儿,还晒不到太阳呢。我要是天生有你那么白,我也浪去。”

米娜的内疚立刻消散了,两人无话不谈起来。

萧穗随口问道:“对了,小顾跟我说,你们学校各种贵族运动课程很齐全的啊,游泳又不花钱,怎么上课不教呢。”

米娜苦笑:“有课也要天赋的嘛,我从小就不下水,教了也不会,我也很绝望啊。”

一行人畅游了半个小时。

顾骜也算过足了瘾,速度放缓了下来。只是仰躺在水上,双手叉着枕在脖子后头,腿脚偶尔拨动几下,不让自个儿沉下去,姿态很是闲散。

湖边的米娜,几次三番表示她有好好抓牢,萧穗也就乐得稍微游动一下,总之不会离开米娜十米之外。

米娜看着萧穗优美的身姿,内心很是羡慕。却只能踮着脚尖、抓着青石板,跟着慢慢地在水里走。

“哎呦,”就在米娜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她一脚踩到湖底一块尖锐的石头,脚掌立刻被扎破、鲜血涌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她哆嗦着松开了抓住湖岸的手,下意识要弯腰捂脚。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平衡,噗通倒了下去,挣扎着扑腾起一堆浪花,往深水区滑去。

萧穗一回头,才发现米娜不见了,也慌了神,连忙猛划几下,冲了过去。

她在水下睁眼,一把抱住米娜,就往岸边顶。可惜她只懂水性,不懂救人,被挣扎的米娜正面死死搂抱住,两人一起滚做了一团。

“老公救命啊!”萧穗竭尽全力把头奋力抬出水面,用尽胸腔里剩余的空气嘶吼,然后又被米娜拖到水下,咕咚咕咚狂灌了好几口湖水。

湖边的游客听见了动静,连忙跑去管理处,拿过几个救生圈就要往湖里丢。

幸好顾骜第一时间听到了萧穗的惨叫,鱼雷一样嗖地窜了过来,速度堪称平生仅见。

他知道水里救人一定要从背后靠近,这样才能防止被溺水者抱住一起完蛋。实在不行的时候,甚至可以不惜痛击落水者,把她打晕后再捞上来。

不过,此刻好像并不用想那么多。

顾骜潜水到两人附近时,水下睁眼清楚看到萧穗和米娜已经跟练了柔术的人差不多,互相手足紧紧锁死,再也分不出手脚缠抱第三人了。

顾骜趁机一把扯住两女漂散的长头发,在手腕上绕了一圈,远远地揪着往岸边扯。然后他自己先跳上去,几秒钟就凭借着惊人的臂力,把缠作一堆的两女拖到岸上。

“穗子,米娜,没事吧?别吓我啊,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约米娜游泳了。”顾骜一边喊,一边手里也不停歇,先把萧穗搁在膝盖上,脸朝下,帮她呕出一些湖水来。

“咳咳,我没事,我有闭气的,就是刚才喊的时候喝了水。”萧穗只是呛了两声,连忙示意自己不碍事,“你看看米娜怎么样吧,她估计连闭气都不会,算了还是我来吧。”

萧穗刚刚缓过神,就意识到不能让顾骜给米娜做人工呼吸,所以自己调匀了气息,就强撑着帮忙。

……

两分钟后,米娜呛出了一些污水,感觉胸脯被狠狠揉压过,还有人对着她的嘴,密不透风地吹气,这才终于醒来。

她一惊,恍惚看到时萧穗在急救,而不是被别的男人轻薄后,才松了口气。

“穗姐,谢谢,幸好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差点儿把你都害了。”

“唉,我就不该放你一个人抓着湖边的,没想到走走路都会溺水……”萧穗一阵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怎么说。

“你也是,大城市里的游泳池游惯了吧,这可是KM湖,难保湖底有尖石头什么的,不能踩着湖底走的,能游就游,不会游宁可站在岸上。要是踩到淤泥没清干净的地方,还不直接陷下去了。”

发话的是顾骜,他这话主要是埋怨萧穗的。萧穗是沪江人,而沪江几乎都是在游泳池里游,黄浦江之类的天然水体都是烂泥汤。以至于沪江人不了解天然湖泊的额外危险。

顾骜一边说,一边刚刚用湖水把米娜脚底扎伤了的伤口涮洗了一下,确保没有肉眼可见的污秽,然后拿了块干手帕在包扎。

“都是我没用。”米娜腼腆地看着顾骜,很是愧疚。

“咱还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是教训你,是希望你下次安全。以后要学游泳,先在游泳池里学扎实了,才允许到湖里来。”顾骜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一贯直男癌,太客观,有些话不适合在妹子受伤的时候说,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改。

旁观的萧穗都听不下去了,揍了顾骜一拳,笑骂着反击:“你还说呢!自己学妹跟了你出生入死的,她会不会水性你心里没数的吗?早知道你刚才就不该拍板来游颐和园的嘛!”

顾骜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从来没跟米娜聊过水性的话题,这也怪他吗?!两人又没同班上过游泳课。

米娜刚才来之前为什么不提出呢?

还是米娜懂事,为顾骜开脱:“穗姐,这个不怪顾学长,是我自己没先提出来不会水……”

谁知米娜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哇地一声抽泣起来,不顾萧穗就在身边,扑进顾骜怀里。

“学长,都怪我,是我没告诉你我不会水。我只是怕不合群,想跟大家一起玩,你不会怪我吧,呜呜呜……”

顾骜呆若木鸡。

有些话,到了这一步,应该很难再模糊处理了……吧。

他相信,米娜天性纯良,不是故意制造白学现场的。

她真的只是因为刚刚受到了溺水的刺激,所以惊惧之下什么真心话都往外说。

顾骜觉得他很有必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把这个现象诚实、客观地剖析一下,免得萧穗的观察流于表面、形成什么不好的误会。

“老婆你听我解释……”

第119章 吾之仙草

“解释个屁啊解释,还不快开车送她去医院,把脚上伤口处理下,看看深不深,要不要打破伤风!”

萧穗借题发挥地吼了顾骜几句,轻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赶紧穿衣服开车。

顾骜只能环视了一下,吩咐同样刚刚上岸的马风:“风子,你带着他们再玩会儿,没什么大事,我送米娜去医院稍微处理下,一会儿还来这里找你们。”

马风和闻莺连忙应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今都没手机,走散了只会更麻烦,大伙儿也不会矫情什么“一会儿都去医院探望”。

萧穗把水擦干,也顾不得换掉泳装,就直接在外面套了干爽的外衣和裙子。然后扶着单腿着地的米娜,上了伏尔加的后座。

颐和园这么有档次的地方,自然是几百米内就有一堆儿中央直属机关的特供医院。

顾骜出园区的时候,找管理处开了个条子,证明是园区里的游客受伤了,才能去那些地方看病。

管理处的人看他开着伏尔加,也没多问,直接恭恭敬敬开了条子。

如今京城人看病基本是不要钱的,哪怕你不是吃公门饭。但坏处就是很多医院你没一定身份,看的资格都没有。

个体户偷偷摸摸进京得了重病,直接死了也是“活该”——当然,走程序办过进京证的不算,他们是依法可以占一些京里人福利的。

(79年8月,公AN部下发《关于改变外地车辆来京审批办法的通知》,文件指出:津、冀人民开车进京,可以持县级政府/歌委会开的进京证。更远省的人驱车进京,要地级市政府/歌委会开进京证。也就是说,较远省份的县长,都没资格自行决定,要找市里签证。)

改革后看病虽然贵了很多,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一点进步,那就是只要你砸钱,哪儿都能看。对于有钱人来说,无疑是保障生命健康的重大利好。

稀缺的东西,如果能违背市场规律,表现得像是免费,那肯定是靠某些神秘力量维持的。

……

医生稍微看了看,仔细清创后,就表示没有大碍。

但既然来了,还是给米娜缝几针,促进伤口愈合,再打个破伤风。

顾骜和萧穗在外面休息室里候着,萧穗这才有时间慢慢盘问对策。

谁也不希望被花开雷霆崖,当面NTR的,对吧。

“老公,你到底爱我什么。”萧穗斟酌了许久,最后竟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切入点。

她知道顾骜没错。顾骜跟她只能通讯往来、异地恋了一个学期,都没有任何脚踩两只船的迹象,这一点萧穗是很感动的。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控制情绪,不能因为米娜暗恋顾骜,就迁怒于顾骜。

她只想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角度,来打开话题。

顾骜:“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你知道我爱你的。米娜刚才那些举动,只是因为溺水受了惊吓,等她出来,保证恢复到跟刚才一样端庄。”

萧穗嗓音颤抖地嘟囔:“我知道你爱我!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知道,你到底爱我哪一点,真心喜欢你的优秀女生太多了,我有点……没信心了。”

说着说着,她抽泣地倒在顾骜怀里。

“在美国那次,我把自己给你的时候,我说: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不后悔。老公,我当时说的,都是真心的!

但是,人孰无私心。既然后来你说了爱我,我就渐渐想彻底独占你,你不会怪我贪心吧?既然你说你爱我,你告诉我你究竟爱我什么呀。我不想听到,你爱我只是因为你想对我负责任!你就拿米娜当参照物,说说我哪里比她好!”

萧穗哭着哭着,一边摩挲顾骜的脸庞,一边忍不住深吻下去,纠缠悱恻。

这是女性的不自信被勾引起来后,一种必然的患得患失,似乎这样才能抓住自己的男人。

“想对你负责当然是有的,但我也是真心发现你不错,爱是没有理由的……”顾骜心乱如麻地纠结了一会儿,知道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萧穗肯定不放过他,终于仔细挖掘起自己的内心来。

凭心而论,萧穗论姿色,并不胜过米娜,两人只是春兰秋菊,各有特色。米娜比萧穗年轻四岁,这是一个优势。论对顾骜死心塌地,两人也差不多;米娜当初受了重伤,更是让知恩图报的顾骜内心扎了一根刺,始终觉得不报不快。

终于,顾骜自己也在这种交迫的反思下,灵台空明地发掘出了自己的内心:

他温柔地说:“我喜欢的,是你新潮自立的思想。你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跟我也更加心灵同步。相比之下,米娜的思想还很……我不说保守吧,毕竟保守也不是坏事儿,她人真的很好,可是你跟我更有共同语言。我一直想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呵护,除了娶她为妻之外,我可以为她做其他一切事情。”

说完这番话,顾骜和萧穗竟然同时深深地松了口气。

顾骜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他的灵魂,是21世纪的人的三观,米娜是很好,却有些像“古人”。

而萧穗因为是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前卫文艺女青年,又有自己的分寸,其实倒是跟顾骜的思维差距更小一些。

自古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老婆是要关起门来商量一辈子最内心私密事儿的,而不是性致来了约一下、平时各过各、只看到最精致的一面。没有共同语言会非常难受。

另外,就是萧穗的性情更加偏执一些,她的经历,把她逼得不在乎世俗看法,也没那么圆滑。她有一种“只要我在乎的人理解我就好”的我行我素,攻击性的独占非常强烈,也能让被动的男人感受到更深层交流。

听了顾骜的剖析后,萧穗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她身上吸引顾骜的地方,她自己此前都没意识到。

或者说,她都不知道原来这些自然而然的东西,都有稀缺性和吸引力。

两人灵魂层面的互相信任,也再次加深了一层,从此再无猜忌。

因为萧穗知道,有一些东西,只有她可以提供给顾骜。

“老公,我不会再担心你跟米娜妹妹了,当然更不会担心你跟其他女生。你知道么,刚才我被米娜拖着溺水的时候,我内心反而轻松了,甚至在想:她为你受过伤,要是我也能为她受点伤,你的人情债就还清了,唉,现在想想真是傻。”

两人正聊着,医生已经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

米娜本来就只是划了一道口子,并不大,只是有些深,所以才需要打破伤风防止厌氧菌繁殖。加上因为是脚底,医生嘱咐一周内不要受力压迫,顾骜就掏钱给她配了副拐。

“还疼不疼?”顾骜很得体地关心。

“没事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米娜腼腆一笑。

冷静下来的米娜,已经彻底恢复了端庄和矜持,她还偷偷找了个机会,避开顾骜,单独拉着萧穗的袖子道谢:

“穗子姐,刚才我有些失态,都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救了我,还差点连累自己被我拖下水。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以后我离顾学长远一点儿。”

萧穗已经恢复了信心,大度地一笑,摸着米娜的头发,大大方方地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还为小顾在伊拉克受过伤呢。你们是最要好的歌命战友,这点我还看不出来么,我不会想多的。”

“穗子姐你人真好,我……我……”米娜很想说“是我对不起你”,终究是怕尴尬,没有说出来,唯有抱头痛哭。

萧穗颇为感动,甚至想把自己的隐痛说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很想告诉米娜“如果我将来镇定剂后遗症医不好,不能为顾骜生孩子,我愿意把你的孩子当自己的养。如果注定顾骜要找别的女人接续香火,我宁可是你”。

但她意识到,这句话说出口,很可能对米娜的人生造成不良影响。

她才刚要17岁呢,三观并未彻底成熟,未来的人生路太长了。

说不定,只是因为外交学院的校园社交圈子太小、除了顾骜之外,米娜认识不了其他又帅又有学问又暴有钱的优秀男生,才如此情根深种呢?

萧穗如果说出来,恐怕会坚定米娜一直苦苦等下去的决心。还不如顺其自然,藏在心里吧。

如果等米娜毕业了,工作了,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依然对其他男人熟视无睹……再说吧。

顾骜忙着帮米娜配药办手续,一时半会儿没注意到两个女人的私聊。忙活了好一阵,终于驱车把两人送回公园里。

因为出了这点事,也不可能重新去游泳,顾骜找了昆明湖边一个石舫上的私房馆子,掏外汇定了一桌酒席。

一会儿请游泳累了的同伴们喝茶赏湖,顺便把夜宴也解决了,还能给伤员有个歇脚的地方。

颐和园里,这种设在湖畔石舫里的宫廷私房菜还真是不少。别看外面装修其貌不扬,档次是真的高。

——

PS:那个啥……平时说有感情戏就三更。结果发现今天加的一更也是感情戏。感情戏没人权,那就再加,加到四更吧,尽快跳掉。

第120章 我命在我不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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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这点小伤,当然不会影响到大家的游园行程。她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鲜肉,划破手指还要趁愈合前发个微博答谢粉丝。

毕竟好几个小伙伴都是没来过京城旅游,时间宝贵,也要为别人着想嘛。

游泳是很累的,认认真真游上个小时就不行了,剩下的时间只能算是戏水。大伙儿陆续上岸,在顾骜包的包厢里喝茶聊天,欣赏湖景。

还把一会儿晚餐喝的冰啤酒提前开了,茶酒混搭,没个正形。

顾骜要开车,婉拒了喝酒,只拿北冰洋汽水儿代替。

不得不承认,不同行业的人,因为机缘巧合在一起合作过,那是最容易聊得开的,因为大伙儿对对方的专业都不熟,有很多值得好奇的地方。

如果是同事、同学聚会,因为大家对彼此的工作、学识太过知根知底,很容易就陷入不靠荤段子就会冷场、只能拼酒的尬聊。

连带着米娜这种在男生面前内向的家伙,都对这些跨圈的见闻听得津津有味。

马风和张一谋、李联杰因拍《沪江滩》而结交,话题一开始便围绕着《沪江滩》在香江那边的热播局势。

大家都不了解外面,很希望自己的努力被外面的世界承认,就围着顾骜和萧穗问这问那。

“顾哥,具体说说呗,香江那边的收视率怎么算的?《沪江滩》的80%几收看率到底历史上排怎么个名次呐。”

顾骜只能不厌其烦地解答:“这个数字不能一概而论的,80%拿到曰本去,那就是逆天的收视率了,因为人家国家娱乐活动多、电视节目也丰富,会分摊掉很多流量。而且国家大了,各种审美文化差异也大。

香江这种弹丸之地,文化单一、流行也单一,80%收视率就没那么夸张了,就算是年度第一吧。如果挪到国内,90%收视率我也不觉得光荣嘛,中国人有别的电视台能选么?”

虽然被顾骜稍微泼了冷水,但大伙儿兴致还是很高,颇觉与有荣焉。

“那也不错了,我们都是新人和外行啊,能参与到这么好的创作项目里。顾哥是你要求太高了!”

起哄完收视率的事儿,大火儿渐渐就转移了话题。毕竟电视剧大家都参拍了,想聊的当初在剧组都聊腻了,谁还不知道谁?没什么互通有无的新意。

自然而然的,大伙儿就扯到了马风的专业、以及即将分配的工作上。

除了马风,其他人都还在念书,是在校生的身份,当然会好奇工作分配的事情。

马风被一堆学历比他高的人围着,也颇有显摆的动力,加上他口才不错,一时唾沫横飞,把他将来要如何如何当好一个大学老师、为将来给顾哥打工锻炼好带团队的能力,统统吹了一遍。

顾骜隐约觉得他怎么剽窃了一些自个儿早上刚刚跟他灌输的鸡汤呢?

不过,这些鸡汤本来就是后世的马风先灌给顾骜,顾骜如今来反灌,这个账已经算不清楚了。

说到最后,马风嘴上把门的也收不住,开始吹他对暑假里出国旅行长见识的规划,似乎顾哥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实现了。

这些话自然引来了围观群众的羡慕。

李联杰忍不住问:“顾哥,你能帮我弄签证么?我也想出去看看,钱我自己出——这次邵氏的人很大方呢,给我的男二号片酬足足有300块钱一天,做梦都不敢想。我拍了两个月,攒下了1万8了,到黑市上也能换2000美元了吧。”

顾骜敲打道:“你来钱不容易,别稍微赚了点儿就飘,2000美元在外国根本花不了多少,你要是飞去美国,往返机票就要500美元了。”

1980年的机票,确实比后世便宜得多——国内航班的话,大约只有30年后价格的10%,国际航班也只有20%~30%。那时候京城飞各个省城的机票,普遍都不到100块人民币。

但30年里人均收入上涨,可远远不止10倍,所以奢侈性不言而喻。

顾骜不是不能帮弟兄们买单,但他必须让这些人知道分寸,要是飘了不当回事儿,那就不是顾骜想看见的了。

“顾哥您教训得是。”李联杰连忙认错,认领家法。

另外,既然李联杰提了,顾骜也要做做好人,顺便问问张一谋,以示自己的小弟都一碗水端平:

“谋子,你怎么说?有没兴趣出去转转?你要是想,我就找个由头,帮你俩一起安排了。”

张一谋毕竟是西北苦寒之地出生,不比李联杰这种首都人民,他腼腆地笑笑,婉拒了:

“别破费了,拍《沪江滩》的时候,我就拉下两个月课程。如今好几个老师专门为我和长卫开小灶。难不成我不好好学,跑了,把老师晾着?”

“老张别啊!”李联杰急了,他还以为张一谋拒绝,顾骜就不单独为他安排了。

“行了行了,你只要心里有数,我给你安排个身份,说你是港商的保镖就行。”顾骜实在看不下去,制止了李联杰继续骚扰张一谋。

“谢谢顾哥!顾哥就是仗义!”李联杰大喜过望,在酒桌上又不好鞠躬行礼,连忙自己吨吨吨干了三瓶冰啤酒。

“别急!我跟风子说了,总要找个合理的事由,你当出国随便出的呢。”

……

当晚一桌宾主尽欢,所有人都喝了个畅快。

一伙儿被顾骜带掣着许诺了出国长见识机会的少男少女,都很是兴奋。

吃完饭,还忍不住借着略微惺忪的醉意,继续游园。

附近并不是收门票的隔离区域,入夜之后也能逛逛。

加上夏天的北方,天尤其黑得晚。7月初的京城,晚上八点多还能看到天边红红的火烧云。

马风李联杰几个,还带着闻莺,一路瞎晃,转悠到KM湖边的佛香阁。阁里自然都是锁了不让进的,但还可以看到石垣台阶上砌着的碑亭。

大伙儿今天都觉得喜事连连,既惊闻所拍电视热播出名在望、又捞到了大佬许诺的出国见识机会,所以看到比人还高的须弥座上、那巍峨的石碑,忍不住就想上去拜拜。

“万寿山KM湖,乾隆十六年敕建,好福地啊,拜拜总没错。不知哪路神仙,保佑咱继续跟着顾哥大富大贵……”

马风跟李联杰咕咚就磕下头去。

一旁的顾骜却很是清醒,他素来不敬鬼神,心态日天,看到这一幕,开始只是觉得没必要,但毕竟信自由,也不想干涉。

不过后来听着两人念念有词,他也警觉起来。

人么,信点儿东西,本身也不是坏事。

但怕就怕一个人对本事没自信、总结不出自己为什么成功,因为后怕而去信。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安慰。比如很多人,你让他总结为什么自己升官了、其他同僚没升?解释不出来,他自己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比同僚能力强在哪里,最后发现是运气。

而人类的本能,是极度讨厌随机和不确定性的,他们会害怕自己的成功被解释成运气。

所以很多神话传说的诞生,都是人类的祖先在与随机、概率论和统计学作斗争的产物。

顾骜想到了后世的种种传言,坊间不少人污蔑马风在接近首富的时候,似乎结识过什么神神叨叨的“大师”类人物。

这可不是好事呐,那种装神弄鬼的歪风邪气,必须刹住。

不管马风和李联杰后世的那些脏水是不是真的,既然本位面要当他顾骜的小弟,就必须风清气正,否则他就要清理门户了。

而且,80年代的愚昧程度比后世更甚,还有一堆儿的“气功大师”和“水变油”大师呢,顾骜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小弟掉沟里去。

顾骜也就不再犹豫,过去就二话不说,当面“啪啪”赏了马风和李联杰正反手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两人的酒彻底醒了,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顾骜,倒也没敢反抗。

“顾哥,你……你为什么打我们?”俩人完全处于懵逼状态。

顾骜傲然道:“你们能生意兴隆、你们能演艺大火、你们能出国长见识——不是哪路神仙给你们的!是我给你们的!

你们现在胡乱瞎拜不知道哪门子诸天神佛,有用吗?没用,我可以告诉你,就因为你们拜了,我随时可以收回成命,不带你们出国了,你们还拜么?做人就这么没自信,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成功?解释不了运气哪儿来的?”

顾骜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几句,然后讲了一堆鞭辟入里的大道理,最后还不忘介绍了一本外国人写的、分析人类本能对随机概率的恐惧、以及由此导致的迷信,让他们不写完读后感就不安排出国。

这一番话,可比那些无条件靠强硬压力逼着人无神论更有用。

顾骜是在跟他们讲道理,灌输随机概率思维。

还说了爱因斯坦如何因为抵触随机,叫嚣“上帝不会掷骰子”而错过了量子论的例子;

牛顿如何30岁前就耗尽了才华做完了一辈子的成果、后半辈子却因为解释不了的事情,堕落成了一个神棍。

因此越有文化越有成就越要警惕,千万别觉得自己有见识了就不会迷信——越是这种人,“知见障”就越浓厚。

不一会儿,就说得两人痛改前非,膝行而前,抱着顾骜的大腿认错。

“顾哥!您真是我的人生导师,要不是你当头棒喝,我差点儿就陷入牛顿和爱因斯坦那些魔道了。我保证这辈子只信你——不过,如果真的没有神仙和运气,当初我们怎么遇到你的呢?”

顾骜听了,简直好气又好笑。不过,他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

罢了,只好找一个既不穿越也不迷信的借口。

“是我会观人之术,这不是迷信,是我能看透一个人的才华——所以我主动发掘了你们。你们自己好好回忆,刚刚认识的时候,是不是都是我主动结交你们的?”

“诶?好像真是这样啊,难怪了,原来是被顾哥看重的人,就一定能发达!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嘛!要想获得人生成功,抱紧顾哥大腿才是正理!唉,我真傻,真的,居然求神拜佛舍近求远。”两人悔恨不已。

第122章 咱们学生有力量

顾骜先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业机器人行业的发展史:

德国库卡公司73年研究出FAMULUS这个型号,但那玩意儿只有一个数控机械臂乃至对应的编程器件,其实还不算完全版的产线上工业机器人。

一直到1976年,库卡公司进一步弄出,解决了机械臂变速作业时的伺服电机启动效率问题,才算是彻底把工业机器人投放到了实际的生产流水线中。

这些细节本身,其实顾骜的课题组战友们也没必要全懂,之所以说这些,无非是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很牛逼,德国人7年前才搞出来、4年前才正式投入到自动化车间的工业生产中。

叶纨和杨信等人,连忙一边翻看顾骜给的资料,一边脑中高速盘算,随后就发现了问题。

美国人组织巴桶的时候,有一条比较简单粗暴的划线原则:

那就是那些对于工业加工能力、军工技术水准有帮助的核心技术,只要是西方世界最近10年内搞出来的新技术,一般划入红区。如果是11~15年前弄出来的,一般划入灰区。

如此前所说,在轮机引擎领域,9B以后的都是红区,觉得苏联人也搞不出来;而TF-39A以前的,认为是灰区,只是中国等国搞不出来。

在按年限粗暴划线后,巴桶的统筹员还会与相关企业代表博弈、根据本行业实际情况,或放宽、或收紧。所以最后的具体尺度,也不是一概而论的。

而刚才顾骜所说的德国库卡工业机器人,满打满算问世也才7年,怎么看都该是绝对的红区技术。

如今名单上显示,却只是处于灰区顶端比较临界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工业机器人这么先进的技术,年限也没满,为什么会划到灰区呢?”叶纨率先提出了问题,“难道,是德国库卡公司的Lobby团队斡旋能力特别厉害么?”

这是她根据对欧美大企业游说监管单位的经验了解,所作出的初步判断。

而米娜还没反应过来,便虚心求教:“叶姐,能解释一下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叶纨冷静地捋了一下鬓发,分析了一波:“米娜,你对西方的情况不了解。那些发达资本注意国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觉得他们内部铁板一块,其实勾心斗角是很厉害的。

巴桶的统筹员的绩效,是建立在卡住更多的高新技术出口上的,卡得越多他们越能升官发财。但企业的利益则是增加可出口市场,谁会希望自己的产品能出口的国家越来越少呢?

这有点像科技公司里,研发部和测试部经常势同水火。甚至有些掌握帝ANG心术的卑鄙CEO,喜欢让研发部和测试部用对立KPI——总共那么多钱,没测出问题来这笔奖金就归研发部,测出问题来,就让测试部从研发部本来应得的奖金里夺一部分钱过来发。

而统筹员和业务公司之间的关系,也是这么恶劣。他们是有激烈博弈和利益分配争夺的,你不能拿我们社会注意国家全国一盘棋、万众一心一致对外来类比。”

米娜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唾弃地啐了一口:“呸!还是历史书上教得对!这就是资产介级的两面性啊!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一点都不爱国!”

唾弃完之后,米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打断了叶纨的问题,连忙转向顾骜:“啊,顾学长,我不该插话的,你继续回答叶姐刚才的问题吧~”

顾骜等大伙儿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敲黑板:“叶同学刚才的问题很好:为什么库卡机器人的技术,才7年就能划入灰区呢?我翻了很多资料后,分析出一种可能性:

那是因为,目前的工业自动化技术,只是有利于提高工业生产效率,和节约对工人人力的使用。而对于提高加工精度、造出原先造不出来的东西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明显帮助。

而巴桶存在的意义,主要就是‘确保原先苏联人和中国人造不出来的东西,在封锁下依然造不出来’,对于已经能造、只是效率高低有差别的技术,巴桶就觉得没那么重要,管控也相对不严格了。因为他们知道,在社会注意国家工人劳动力不值钱,是可以轻易用价格因素划拨的生产要素。”

顾骜如此一说,大伙儿都恍然大悟。

就打个比方,要是过几年,数控技术与五轴联动机床结合后,在美国人眼里,究竟是“五轴/加工精度”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还是“数控”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

毫无疑问,美国人会选加工精度,而不是易用性。

因为易用性和人性化的问题上做得差,可以靠人力堆啊。多培养一些八级工,很多事情是可以人海解决的。

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车间,之所以管制级别低,就是因为德国库卡公司向巴桶申诉了一个现实:在美国和德国,因为工会强大,工人要这要那,劳动力不足、人力成本太高,所以自动化才值钱。

而中国1980年的城镇积压失业/待业人口,有1800万呢,这还是有600多万知青依然没放回城的情况下。也正是这些失业越来越严重,到83年才导致了治安恶化后的YD。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把这2400万都消化了,中国还能提前放开农民工进城啊。

七亿农民一旦解禁……

美国人傻了才专门额外克制这些技术流入中国呢。

加上工业机器人如今还有好几个启动特性方面的技术难关没解决,比如无刷电机什么的。导致美国人也没看出来这技术与精密加工中心相辅相成的潜力,自然是只把它当成“只是节约了点劳动力”的东西。

……

聊到这里,大伙儿总算是对这项技术“为什么将来会很有用、但目前却还没表现出潜力、同时美国人不重视封锁、很有可能买到”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下一步,就是回到顾骜最初的问题,讨论“为什么要伪装成研发‘摄影机器人’的名义,来引进事实上的工业机器人技术”。

顾骜继续讲解:“我只要解释一下摄影机器人的原理,你们就明白了:库卡公司曾经在纸面上尝试过把摄影机与工业机器人的机械臂结合。

结果的产物,就是可以通过编程精确控制摄影机的走位、运镜。实现导演和摄影师对拍摄机位的自动化精确控制,不会再出现复杂运镜的配合误差。

因此,这个东西与工业机器人的自动化机械臂,其实大同小异,除了工作部是个摄影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德国和美国等国家,这些技术因为政策和法律的限制,不允许被进一步研发。

但我想,库卡公司不会甘心等死的,如果我们伸出橄榄枝,许以好处,并且用香江或者其他地区公司的名义寻求合作,他们甚至会成为帮助我们突破巴桶的帮凶——当然了,不可以用大陆的名义,毕竟我们还没有《专利法》,任何研发合作外国人都是不会信任我们的。”

“为什么美国和德国的法律不允许研发这种技术?这不是自我弱化吗?”这一次,连熟悉美国法律的叶纨都不理解了。

顾骜:“很简单,1976年库卡公司第一次将投入产线后,次年就发生了一起生产事故——某个为产线提供物料装卸的工人,在为产线上料的时候,被按程序挥动的机械臂砸中,当场死亡。

从此以后,西方各个工人保护比较完善的国家,纷纷紧急立法,要求所有工业机器人必须在无人车间里运转,凡是人机混合作业的场合,一律不允许上工业机器人。

与此同时,一切其他人机混合作业的工作领域,也都不允许出现工业机器人,除非该机器人拥有在识别到误伤人类的危险时、瞬间自动停止作业。

而库卡公司现在的技术,显然是做不到的。偏偏摄影行业是最典型的人机近距离互动场合。导演,摄影师,明星,都站在摄像机旁边。这种人要是被砸死一个,命太值钱了,美德等国法律怎么还会允许研发呢?哪怕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会允许上马的。

这时候,我们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如今在特区,三天一层楼,哪个摩天大楼底下,还不得几个建筑工人。我们的监管没那么严酷,这就是我们发展危险技术的天然土壤。

正如美国的医疗手术技术,近年来一直落后于发展中国家,前几年,全人类第一台心脏移植手术,为什么是在南非完成、而不是在条件最好的美国?而且为什么是一个逃到南非去实现抱负的美国医生完成的?

就是因为FDA矫枉过正,在人民安全上太严苛了。所以科技巨头中那些最疯狂的科学家,会希望有一个更加宽松自由的环境!”

顾骜一席话,说得大伙儿热血沸腾。

“可是……这不是显得让我们的工人、演员承受更多危险了么?我们可是社会注意国家啊……”米娜有些不忍,总觉得顾学长的话哪里不对。

幸好叶纨立刻反驳了她:“这不叫让工人、演员承担风险。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主人翁意识强烈,愿意为国家奉献!

美帝的工人之所以要这要那,是因为他们是被压迫的。他们不把国家当成自己家,当然要斤斤计较了!”

“对哦,原来是这样,惭愧,我居然说出思想觉悟这么低的话。”米娜不禁羞愧。

顾骜拍了拍米娜的肩膀,用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微笑鼓励:“别往心里去,只是观察角度不同嘛,我知道米娜是好同志。

就拿摄影机器人来说,不就是有可能机械臂失控的时候、被机器砸一下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顾骜是工人介级的儿子!我愿意拿出主人翁心态来冒险!将来机器弄回来,我第一个摆弄,就算被砸伤了,也当是为祖国做贡献了!”

顾骜这番光伟正的漂亮话,立刻说得米娜流露出了激赏的十字星光眼,恨不能马上讴歌一曲“工人介级有力量”。

第122章 咱们学生有力量

顾骜先大致介绍了一下工业机器人行业的发展史:

德国库卡公司73年研究出FAMULUS这个型号,但那玩意儿只有一个数控机械臂乃至对应的编程器件,其实还不算完全版的产线上工业机器人。

一直到1976年,库卡公司进一步弄出,解决了机械臂变速作业时的伺服电机启动效率问题,才算是彻底把工业机器人投放到了实际的生产流水线中。

这些细节本身,其实顾骜的课题组战友们也没必要全懂,之所以说这些,无非是告诉他们——这玩意儿很牛逼,德国人7年前才搞出来、4年前才正式投入到自动化车间的工业生产中。

叶纨和杨信等人,连忙一边翻看顾骜给的资料,一边脑中高速盘算,随后就发现了问题。

美国人组织巴桶的时候,有一条比较简单粗暴的划线原则:

那就是那些对于工业加工能力、军工技术水准有帮助的核心技术,只要是西方世界最近10年内搞出来的新技术,一般划入红区。如果是11~15年前弄出来的,一般划入灰区。

如此前所说,在轮机引擎领域,9B以后的都是红区,觉得苏联人也搞不出来;而TF-39A以前的,认为是灰区,只是中国等国搞不出来。

在按年限粗暴划线后,巴桶的统筹员还会与相关企业代表博弈、根据本行业实际情况,或放宽、或收紧。所以最后的具体尺度,也不是一概而论的。

而刚才顾骜所说的德国库卡工业机器人,满打满算问世也才7年,怎么看都该是绝对的红区技术。

如今名单上显示,却只是处于灰区顶端比较临界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工业机器人这么先进的技术,年限也没满,为什么会划到灰区呢?”叶纨率先提出了问题,“难道,是德国库卡公司的Lobby团队斡旋能力特别厉害么?”

这是她根据对欧美大企业游说监管单位的经验了解,所作出的初步判断。

而米娜还没反应过来,便虚心求教:“叶姐,能解释一下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叶纨冷静地捋了一下鬓发,分析了一波:“米娜,你对西方的情况不了解。那些发达资本注意国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觉得他们内部铁板一块,其实勾心斗角是很厉害的。

巴桶的统筹员的绩效,是建立在卡住更多的高新技术出口上的,卡得越多他们越能升官发财。但企业的利益则是增加可出口市场,谁会希望自己的产品能出口的国家越来越少呢?

这有点像科技公司里,研发部和测试部经常势同水火。甚至有些掌握帝ANG心术的卑鄙CEO,喜欢让研发部和测试部用对立KPI——总共那么多钱,没测出问题来这笔奖金就归研发部,测出问题来,就让测试部从研发部本来应得的奖金里夺一部分钱过来发。

而统筹员和业务公司之间的关系,也是这么恶劣。他们是有激烈博弈和利益分配争夺的,你不能拿我们社会注意国家全国一盘棋、万众一心一致对外来类比。”

米娜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唾弃地啐了一口:“呸!还是历史书上教得对!这就是资产介级的两面性啊!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一点都不爱国!”

唾弃完之后,米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打断了叶纨的问题,连忙转向顾骜:“啊,顾学长,我不该插话的,你继续回答叶姐刚才的问题吧~”

顾骜等大伙儿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敲黑板:“叶同学刚才的问题很好:为什么库卡机器人的技术,才7年就能划入灰区呢?我翻了很多资料后,分析出一种可能性:

那是因为,目前的工业自动化技术,只是有利于提高工业生产效率,和节约对工人人力的使用。而对于提高加工精度、造出原先造不出来的东西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明显帮助。

而巴桶存在的意义,主要就是‘确保原先苏联人和中国人造不出来的东西,在封锁下依然造不出来’,对于已经能造、只是效率高低有差别的技术,巴桶就觉得没那么重要,管控也相对不严格了。因为他们知道,在社会注意国家工人劳动力不值钱,是可以轻易用价格因素划拨的生产要素。”

顾骜如此一说,大伙儿都恍然大悟。

就打个比方,要是过几年,数控技术与五轴联动机床结合后,在美国人眼里,究竟是“五轴/加工精度”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还是“数控”对中国更有封锁价值?

毫无疑问,美国人会选加工精度,而不是易用性。

因为易用性和人性化的问题上做得差,可以靠人力堆啊。多培养一些八级工,很多事情是可以人海解决的。

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车间,之所以管制级别低,就是因为德国库卡公司向巴桶申诉了一个现实:在美国和德国,因为工会强大,工人要这要那,劳动力不足、人力成本太高,所以自动化才值钱。

而中国1980年的城镇积压失业/待业人口,有1800万呢,这还是有600多万知青依然没放回城的情况下。也正是这些失业越来越严重,到83年才导致了治安恶化后的YD。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把这2400万都消化了,中国还能提前放开农民工进城啊。

七亿农民一旦解禁……

美国人傻了才专门额外克制这些技术流入中国呢。

加上工业机器人如今还有好几个启动特性方面的技术难关没解决,比如无刷电机什么的。导致美国人也没看出来这技术与精密加工中心相辅相成的潜力,自然是只把它当成“只是节约了点劳动力”的东西。

……

聊到这里,大伙儿总算是对这项技术“为什么将来会很有用、但目前却还没表现出潜力、同时美国人不重视封锁、很有可能买到”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下一步,就是回到顾骜最初的问题,讨论“为什么要伪装成研发‘摄影机器人’的名义,来引进事实上的工业机器人技术”。

顾骜继续讲解:“我只要解释一下摄影机器人的原理,你们就明白了:库卡公司曾经在纸面上尝试过把摄影机与工业机器人的机械臂结合。

结果的产物,就是可以通过编程精确控制摄影机的走位、运镜。实现导演和摄影师对拍摄机位的自动化精确控制,不会再出现复杂运镜的配合误差。

因此,这个东西与工业机器人的自动化机械臂,其实大同小异,除了工作部是个摄影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德国和美国等国家,这些技术因为政策和法律的限制,不允许被进一步研发。

但我想,库卡公司不会甘心等死的,如果我们伸出橄榄枝,许以好处,并且用香江或者其他地区公司的名义寻求合作,他们甚至会成为帮助我们突破巴桶的帮凶——当然了,不可以用大陆的名义,毕竟我们还没有《专利法》,任何研发合作外国人都是不会信任我们的。”

“为什么美国和德国的法律不允许研发这种技术?这不是自我弱化吗?”这一次,连熟悉美国法律的叶纨都不理解了。

顾骜:“很简单,1976年库卡公司第一次将投入产线后,次年就发生了一起生产事故——某个为产线提供物料装卸的工人,在为产线上料的时候,被按程序挥动的机械臂砸中,当场死亡。

从此以后,西方各个工人保护比较完善的国家,纷纷紧急立法,要求所有工业机器人必须在无人车间里运转,凡是人机混合作业的场合,一律不允许上工业机器人。

与此同时,一切其他人机混合作业的工作领域,也都不允许出现工业机器人,除非该机器人拥有在识别到误伤人类的危险时、瞬间自动停止作业。

而库卡公司现在的技术,显然是做不到的。偏偏摄影行业是最典型的人机近距离互动场合。导演,摄影师,明星,都站在摄像机旁边。这种人要是被砸死一个,命太值钱了,美德等国法律怎么还会允许研发呢?哪怕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会允许上马的。

这时候,我们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如今在特区,三天一层楼,哪个摩天大楼底下,还不得几个建筑工人。我们的监管没那么严酷,这就是我们发展危险技术的天然土壤。

正如美国的医疗手术技术,近年来一直落后于发展中国家,前几年,全人类第一台心脏移植手术,为什么是在南非完成、而不是在条件最好的美国?而且为什么是一个逃到南非去实现抱负的美国医生完成的?

就是因为FDA矫枉过正,在人民安全上太严苛了。所以科技巨头中那些最疯狂的科学家,会希望有一个更加宽松自由的环境!”

顾骜一席话,说得大伙儿热血沸腾。

“可是……这不是显得让我们的工人、演员承受更多危险了么?我们可是社会注意国家啊……”米娜有些不忍,总觉得顾学长的话哪里不对。

幸好叶纨立刻反驳了她:“这不叫让工人、演员承担风险。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主人翁意识强烈,愿意为国家奉献!

美帝的工人之所以要这要那,是因为他们是被压迫的。他们不把国家当成自己家,当然要斤斤计较了!”

“对哦,原来是这样,惭愧,我居然说出思想觉悟这么低的话。”米娜不禁羞愧。

顾骜拍了拍米娜的肩膀,用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微笑鼓励:“别往心里去,只是观察角度不同嘛,我知道米娜是好同志。

就拿摄影机器人来说,不就是有可能机械臂失控的时候、被机器砸一下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顾骜是工人介级的儿子!我愿意拿出主人翁心态来冒险!将来机器弄回来,我第一个摆弄,就算被砸伤了,也当是为祖国做贡献了!”

顾骜这番光伟正的漂亮话,立刻说得米娜流露出了激赏的十字星光眼,恨不能马上讴歌一曲“工人介级有力量”。

第123章 生与死轮回不止

五轴以上、高加工精度的自动机床,在提升一个国家的综合机械加工能力方面的巨大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为了提升这方面的国力,即使是顾骜这种提线做全局规划课题的大人物,也是值得再亲自出手、下一次场,给大伙儿做个样板示范。

当然了,如前分析,顾骜并不是万能的神,目前他能假借“研发摄影机器人”这个借口窃取来的,只是这个大目标的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提升自动化程度”这个分解目标,顾骜可以有所为;

而“提升加工精度”这个分解目标,他依然毫无办法,需要国内的工程人员继续自己奋斗。

同时,即使是偷“提升自动化程度”这一细分目标,也是讲究时机的。

历史上,到了80年代后期,因为工业机器人的无刷电机技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以至于数控机床的很多连贯性变速加工动作的控制得到了巨大提升,也开始对“加工精度”体现出越来越大的帮助。

以至于美国和曰本对这方面的技术重新卡得越来越紧,甚至在87年东芝事件后一度重新收入红区。

所以如今趁着配套技术还未成熟、整个价值链尚不明显,先偷出来研究着,将来是有很大好处的。

这里面的细节,诸位看官也没必要恶补了,说了也不懂。

一言以蔽之,那就像是“没有智能手机出现之前,SIRI的语音识别控制技术前途不大、没那么值钱。而配套的智能手机这一集成平台出现后,SIRI技术反而值钱了”差不多道理。

打的就是“研发者还未来得及充分意识到其值钱程度和应用广泛性”之前的时间差。

另外,顾骜在课题辩论中提到的“库卡公司的摄影机器人肯定会因为西方国家的劳动安全法律限制,无法自力研发完成”这个论断,也绝对不是虚言。

而是被后来的历史所证明的了。

因为德国和美国对工人、演员的生产安全性近乎变态的保护,库卡机器人的这个构想被拖延了整整30年。

一直到2006年多伦多大学的杰夫.辛顿教授弄出“深度学习算法”,让人类进入深度学习型人工智能时代后。

2010年,美国一家力回馈自动修正预设工程的工业机器人公司、Rethink-Ribotic,才弄出了“可以让机械臂遇到意外的障碍物后,立刻因压力传感器而停止程序动作、并在力回馈的大数据指引下、自行学习新的替代作业动作”。

然后,库卡机器人才从Rethink-Ribotic的设计启发为基础,把摄影机器人也做成拥有撞到演员/摄影师后会自动修正“学习”运镜轨迹的功能。

这也是没办法的,德国工业在写死程序的数控加工时代,站到了世界巅峰(和曰本一起),但也正是因此,德日两国在旧时代做得太完美,错过了进入人工智能时代后的弯道加速,切换赛道时远远被中美甩开了。

一个民族太严谨,太规律,往往在解决“如何应对不守规矩的意外扰动”时就缺乏想象力。而中美没有德日那么规律、严谨,他们不守规矩,也就擅长应对不守规矩,擅长“随时随地学习如何处理意外”。

这就是克里斯坦森所说的“创新者的窘境”吧,上一个世代做的越完美,社会整体技术环境向次世代跃迁时,你就越容易死。

后世德国库卡机器人2012年最终完成该项目时,它已经被中国的“美的”收购了,不再是一家独立的德国本土血统公司。(实话实说,现在在“深度学习”的算法工程师领域,中美比德日领先太多了)

顾骜前世在阿狸系干了这么些年,对于大火的人工智能周边应用,当然都是略有研究的,虽然自己写不出算法,至少懂大略的逻辑。

所以上述这些“秘辛”脉络,他心里有数。

由此反推,他也可以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

库卡机器人花了30年的时间,一直等着,等到“深度学习智能”出现,才解决了“自适应突发意外”的问题。

换言之,如果顾骜不在乎这些极小概率的“突发意外”,哪怕就做成一个撞上了演员后还会继续按原定力量撞下去的摄影机器人,那是不是可以提前30年就研发成功呢?

答案是肯定的,只要忽视意外的自动处理,这个技术提前几十年出现并不逆天。

不能因为“30年”这个时间看上去很久,就吓到自己。因为内行看门道,顾骜知道这整整30年,就是浪费在‘解决那极小概率的意外’这一安全考量上。

说到底,是好莱坞的演员工会太强大,把资本家逼得没了活路。加上好莱坞的强盛有没有外敌可以威胁,生产率再低下也没关系。

因此很多有可能减少演员/摄影师工作机会的新科技进步,只要稍微有一丁点危险性,就会被演员/摄影师工会扯虎皮拉大旗抵制。

……

顾骜上述这些分析里,涉及到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事件性知识,顾骜当然不能拿来说。

但是其余分析性的事实,顾骜拿来给课题组战友们讨论,是毫无障碍的。

他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从美国、德国的生产安全法规说起、从各大工会借口风险趁机闹事的历史案例侧面烘托,终于成功勾勒出了一副宏伟的蓝图。

“所以!今天这个案例角度的分析,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非常明确的道路!那就是我们可以从‘因为美国/德国的工人是被剥消者、他们没有主人翁意识、不肯为国忍受安全生产风险而被限制了’的工程、科研项目入手。

寻找在美国做不合法、而到了中国就合法、没有臭公会掣肘的研发场景。把那些不满工会监控的资本家,拉拢到我们的阵营中来,甚至让他们配合、进行研发转移。

就像南非利用自己‘医生医死人不负责、没有难缠的FDA’的法律环境优势,吸引疯狂科研型的美国医生去他们那儿,创造了‘南非完成了世界上第一起心脏移植手术’的冗余。我们的风险耐受力,就是我们的竞争力!”

顾骜最后提纲挈领、高屋建瓴的论断,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太有高度了。

叶纨在深深的震惊之后,立刻觉得热血沸腾。脑内飞速思索了一番对策后,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杨信,你立刻把剩余还未梳理完解决方案的灰区技术、所对应的技术持有公司清单列出来。

米娜,你立刻根据这份清单、然后对应检索美日德三国劳工权益监管部门的处罚文件,看看这些大公司近年来的新技术研发项目,有没有受到过生产安全处罚而停滞的。

凡是他们想搞、但是因为劳工生产安全被处罚的,我们统统可以尝试接触!说不定这些公司还会有因为不满其国内法律,而愿意跟我们一起对付本国工会的呢!”

“接触不接触,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先做前两步吧。”顾骜恰到好处地泼了一点冷水,顺便也宣示了他对课题的主导性。

叶纨这人,太立功心切了,必须敲打敲打。

叶纨脸色微微一红,也知道自己表现欲强烈了点:“你老成持重行了吧,你说了算。我们先把东西作出来,提交给领导看了再说。”

顾骜见大家都统一了思想,他也就不介意占点便宜了:“那么,库卡机器人的案子,我亲自出国考察,操办试探一下。我会每天做好谈判的秘密记录、以及总结工作流程的。你们在国内,把其他剩余项目的可行性分析做一下。

开学后,咱把两部分整合起来,这样既有可行任务列表,也有了经过实践检验的工作流程和经验总结,课题才完整嘛。”

顾骜的话说得那么漂亮,潜台词就是:

出国考察浪的活儿归我。在家里查外国法律、行政处罚文件、科技公司劳资纠纷记录的案牍劳形苦活儿,就交给他们仨了。

但没办法,谁让他有想象力,能提出那么高屋建瓴天马行空的创意呢。

而且,他还不用国家报销差旅费。

叶纨气得直咬牙,却也只能忍了:“就知道你要带女流氓去浪!去吧!家里有我呢!刘校长那边,申请我帮你背书!

你还真是行啊,为了花天酒地,能想出那么多巧立名目的借口。”

米娜轻轻拉了一下叶纨,劝解道:“叶姐,你何必管顾学长动机怎么想的呢,人家的计策确实对国家也很有贡献啊。”

叶纨苦笑,内心颇为酸楚:米娜这小妮子,真是死心塌地了,明知没结果,还这么飞蛾扑火……罢了,反正自己是拉不下这个脸面,放弃了。索性就扮恶人扮到底,给你丫的助攻吧。

米娜要是挖到了墙角,至少也能看那个女流氓的笑话:你不是投怀送抱抢男人么?结果还不是沦落到二女分夫!

……

顾骜搞定了课题组里的战友,统一了大伙儿的口径,这才把萧穗、马风、闻莺一行人放进来。

顾骜冠冕堂皇地说:

“我出国有些考察任务,是我自己的电影公司、上次倒腾了设备之后,觉得还有些有利可图的东西。去美国的手续,我会帮你们办妥的。你们也做好准备,给我做点力所能及的助手工作。”

至于“对库卡机器人方面提出研发需求”后,后续的机密内容,顾骜当然是一句都不会说的。

从萧穗到马风,都只知道顾骜是“觉得摄影机器人技术能赚钱,所以想看看”。绝对不会听到任何数控工业机器人领域的素材,乃至对美政策分析的内情。

也就是说,大伙儿都相信顾骜是奔着“赚钱”这个动机出国的。

这种保密很有必要。不然跟后世中兴那样,随随便便被人搜查都能搜出泄密资料,岂不是砸自己的脚。

顾骜可比那些官L缜密得多,他是天生能自己骗过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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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电影也可以是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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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骜就是这样一个自由注意者。

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在疯狂自私利己的时候,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想象力潜能。如果国家许诺他:你为国立功多少次、立多大的功,就允许给你的利己创造便利条件。

那他就会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顺便把国家任务完成,以更好的利己。

他始终坚信,实现自我价值才是爱国的前提,所以在80年代初,被滚滚大势裹挟着一步步走到如今,并不是他迂腐。

敲定这部分课题规划时,已经是7月中旬了。

顾骜如今虽然签证容易办,但他要带女人、带马仔保镖出行,甚至还有马仔的女朋友一起见世面,花费的功夫就不少了。

所有签证办齐,至少也要7月下旬才能真正动身。这期间,给刘校长的申请报告当然是要叶纨出面打的。

顾骜不能毛遂自荐,一定要让同一课题组里其他有公信力的同学,拥戴他执行这项实践任务。

幸好战友们都很配合,所以刘校长审查了计划后,觉得可行性还行,又不怎么花国家的钱,便没有作梗。

考虑到暑假末期还要回来帮韩婷协调白送铁路部门汉乐彩电、谋求报道广告、以及迎接《沪江滩》在内地的正式上映。

顾骜8月中旬是一定要回来的。

所以他出国估计也就3个多星期时间,又要带马仔游山玩水长见识,还要办正事儿,比较紧迫。

这段窗口期里,顾骜也要好好安抚一下留在国内干苦活的同学,免得他们心里不平衡。

7月19日,星期六,也是顾骜出国前最后一个星期六。签证终于到手,机票的日子也定下了,顾骜最后请留在国内的战友玩了一把,鼓舞士气。

吃大餐喝酒都是免不了的,请打饭后保龄球、夜场电影也是必须的。

(不是顾骜想深更半夜看电影,是这个时代电影院都没有空调,暑假白天看电影太闷热了,只有深夜场才凉爽。)

顾骜这种渣直男癌,当然不会考虑同时请好多女生看电影是否会失礼了,他直接一网打尽请她们看了一部刚上映的国产热播电影,《庐山恋》。

至于选片的标准,也没有任何艺术考量,完全是最庸俗的“目前哪部片子卖得最火就选哪部”。

《庐山恋》是1980年年初拍摄、暑假里上映的,9月份的时候,还登上了《电影月报》,热评如潮。拍摄单位正是沪江电影制片厂,也就是萧穗母亲供职的厂,因此萧穗完全提前看过了。

说实话,这部片子拍得真是不怎么样,当初制作本意,就只是地方上的旅游部门,想拍个风光宣传片,剧情则是完全生硬嫁接。

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国内光伟正的干部子弟、英俊青年,在庐山旅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在美国出生、回大陆旅游的华裔少女——然后那少女的身份还是UO军将领的女儿。

两人一见钟情,终成眷属,连带着还感化了对方留在美国的长辈,最后来了个双方家长“黄浦校友一笑泯恩仇”的戏码。(当然是ONG军将领感化了UO军将领)

凭良心说,这部片子就是靠“归国华侨”的豪阔,吸引人民羡慕的目光,从而火爆的。

光是片中女主角那号称20几身每出戏都换着穿的进口漂亮衣服,就让数以亿计的国内女性羡慕嫉妒恨。(其实拍电影的时候,是剧组去粤州高第街掏的港货。)

顾骜本来只是抱着陪公主读书的心态随便看看,他也不对这个时代的国产电影抱有期望。

不过看到后来,片中的剧情倒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尺度上的风向。

“穗子,这片子当初怎么送审的?国内目前和对岸不是说三不的么?剧本公然出现前湾湾将领,这都没事?”

顾骜虽然读外交学院,但对这两年两岸的情况还是不怎么了解的,因为他舅舅还在对岸当军官呢,他要避嫌。

他脑子里对风向松动的预测,还停留在前世中学语文课本上——前世人教版的高中语文书上,有一封廖主任82年时写给“经国吾弟”的公开信,是与某篇课文配套的课外读本,顾骜学过。

(这里的“某篇课文”就是指“汉卿先生如晤”那封信,大多数80、90后都应该学过,现在00后的语文书我不了解。)

他就想当然以为,在廖主任写信之前,内地是不许谈某些东西的。

没想到《庐山恋》的电影尺度倒是很大。

萧穗就是沪江厂的子弟,她当然更了解内情,给顾骜解释说:

“片子送到总局去的时候,一开始也担心的,还特地提前送了。不过上面只是热议了庐山风光的美丽、感情故事还行。然后就聊到电影对旅游事业的开发促进上了,还说促进外宾旅游创汇是政策大事……具体我也不了解。”

这时势还真是有些纷乱呐。

顾骜不由感慨:“唉,各个部门的尺度,完全不一样。”

萧穗见顾骜如此关心,也设身处地帮他分析:“估计这里也是打了擦边球——我跟片子的编剧在厂里还见过一面,聊过几句。当时他是来拜访徐叔叔的。

估计剧本最后处理成‘从美国归来的UO军将领’,而不是从湾湾归来,这就是尺度了。即使当年逃出去了,只要不是去湾湾,而是去了美国,政策都可以清晰认定为爱国华侨。至于非要留在湾湾的,放几年再看看吧。”

顾骜暗暗记在心里,觉得这个消息很有用,回去之后可以琢磨一下。

“顾学长,你是不是在担心海外的亲戚关系啊?”坐在顾骜另一旁的米娜,刚才一直假装专心看荧幕上的感情戏,其实却把顾骜的每一句窃窃私语都听在耳中。

顾骜虽然尴尬,却也不以为意:“也不怎么担心,就是问问。说白了,是我外公非要逃,后来才间接害死我妈,我跟那些人已经没什么亲情了。他当年要是弃暗投明,不就没事了么。

不过既然他已经去世,而我舅舅当年只是个孩子,我也不至于记恨。国家开放三年了,我一直担心政策,没敢仔细打听消息。现在既然有松动,可以接触一下,至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顾学长,我支持你,你是好人,那么爱国,就算有对面的亲戚,也不要紧的。”米娜认真地说。

……

看完电影后,顾骜略有心事的回到友谊宾馆。(他现在跟女朋友住,晚上不回学校宿舍)

萧穗跟他相处久了,对顾骜的脾性自然很熟悉。

她在浴缸里放好了洗澡水,一边服侍顾骜一起泡,一边贴心地问:“你是不是想托关系调查你那些海外亲戚的近况、但又怕太惹眼?”

顾骜闭着眼睛,把脑袋靠在软肉垫资上,任由女朋友的兰花指揉摁太阳穴,呢喃地说:“是有点顾虑。”

萧穗:“那你为什么不考虑,问问你那个‘韩老师’呢——当年你进外交学院的时候,她可是过目过一切关于你的海外底细的。现在她跟你这么亲,肯定不会出卖你的。”

顾骜双目一张,欣慰地在萧穗樱唇上啄了一下,环住妻子的身子:“还是我的穗子心细,我倒是忘了。”

说着就要从浴缸里跨出去。

“回来!干什么呢!”萧穗拍了一下顾骜的手臂,示意他坐回来。

顾骜:“打电话啊。”

萧穗:“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看完夜场电影回来、还跟我泡了那么久,你那个韩老师不要睡觉的啊!”

顾骜看了看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于是重新和萧穗嬉水,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因为是星期天,顾骜怕影响了韩婷睡懒觉,特地吃过了早茶、又看了会儿书报,才打电话。

“韩老师,我顾骜。”

“小顾啊,又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儿,我又有公干要去美国,顺便跟你道个别,免得你找不到我,8月份会回来的。”

“那你一路顺风。”

“对了,韩老师,有个政策问你一下……”

顾骜说着,就把昨晚的顾虑,乃至自己的问题,和盘托出。

韩婷的敏感性当然比他好,立刻就知道尺度了。

她也知无不言:“你舅舅就别想拜访了,他一直住台北呢。不过,你可以尝试跟你表哥联系一下。78年的时候,我调过有关部门对你的案底。当时你表哥应该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不过都两三年了,可能毕业了吧。”

顾骜听了微微一惊。

没想到他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家里、像是还有点钱的嘛。美国的私立大学学费可不便宜,就算是80年代,一年1万多美金的开支还是要的,他居然能供得起儿子到哥大念书?!

要知道湾湾眼下经济也尚未彻底起飞呢,比内地的沿海发达省份,也富了没多少。

哪怕是湾北市里,平均市民工资折合成港币才不到300块,与香江人的月薪1500起步,穷了至少5倍。

拿出30个湾北市普通工人的收入,不吃不喝,才够供一个大学生去纽约读书。

“还记得我表哥的名字么?”顾骜不想再找权限细查,希望在韩婷这边一站式搞定。

“记不太清了,反正姓陆。都好几年了,当初看过就忘了。”韩婷想了想。

“这我当然知道,我妈就姓陆。”顾骜一阵无语——姓还用人告诉么?

“那我也没办法啊!”韩婷提高了音量。

“算了,我去纽约的时候,到哥大找人查查家属,实在查不到的话,再打国际长途回来,找人想办法帮忙。”

顾骜挂断电话,不再操心这事儿。

虽然不知道表哥叫什么名字,但顾骜至少还知道舅舅叫什么——母亲在世的时候,提过她弟弟的事情。就算顾骜记不清了,还能打电话回去问他爸。

第125章 N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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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或许会觉得“靠一部电影是否允许被上映”、来判断某些对外关系的风向、乃至决定是否联系曾经不敢联系的海外亲戚,有些匪夷所思。

但身处融入这个环境中的顾骜,却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事作风。

从80年到82年,整个社会都是这个调性,大家只敢猛做,不敢高调说出来,务实比务虚要安全得多。

没事儿别瞎几把写总结、闷声发大财埋头干就是了。

做好了一切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后,周一这天,顾骜一行五人终于启程。

航班是直接从京城机场起飞的、中国航空的。比顾骜去年从香江出发的还要气派,中途不用到阿拉斯加的安克雷奇加油。

因为机型是波音747,国内第一架。这架飞机是今年2月份,民航局刚刚买的,还调试/训练/磨合了几个月,如今暑假前刚刚投入使用。

买来的时候,就是作为中美建交的标志性示好、专门用于飞京城和纽约之间,可以不加油直达美国本土。因为价格昂贵,自然是仅此一架,摆摆姿态,亏本运营了。

航线也是奇葩得可以,要从京城飞去沪江、再转道越洋到西雅图停靠,最后停纽约。为的就是京沪两地的旅客都可以搭乘,把飞机塞满一点。

……

“好大的飞机啊,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飞机?!”马风在航站楼里等候时,直接被震惊了。

他是找省厅开介绍信坐过飞机的,不过此前都是国内航班的小飞机,对比之下更觉波音747的巨大。

闻莺和李联杰更是从未坐过飞机的,他们或许无法感受到反差,不过那种见证历史的豪迈感是丝毫不输的。

“跟着顾哥混,就是涨见识!”

随着登机时间的临近,登机口的廊桥开启,马风等人跟着顾骜,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前行。

首都机场的1号航站楼,同样是今年刚刚开放使用的,也是国内第一座有登机廊桥的航站楼。

在此之前,全中国所有的机场,统统只有靠停机坪上摆渡的电瓶车登机。再小一些的机场连摆渡车都没有,那就只有走路穿过停机坪、走舷梯登机。(如果你是国家级的领导人,可以直接把红旗车开到舷梯边,部长就得走路穿过停机坪了)

而1号航站楼之所以建登机廊桥的原因,也是为了配合波音747的使用——在此之前,全中国没有见过登机口高度如此高的飞机,所有的舷梯都不适用。

也怕大人物自己走上那么高的舷梯恐高、不安全,所以特供了这么一座航站楼。

沿着廊桥走上飞机,刚刚站稳,里面就有两个空乘服务员夹道欢迎,满面堆笑。

服务员的长相也是百里挑一,以当时的审美颇为不错。而且一个个敛息凝神,收腰挺胸,气质就非常恭敬。

“首长,请问您座位是多少,我帮您领座。”两个服务员分别对着顾骜和马风鞠了一躬。

顾骜坦然自若受之,马风却吓了一跳。

“别别别,我不是什么首长!我是跟着顾哥的……随员,对随员。”马风连连摆手撇清,一边手足无措地指着顾骜。

顾骜便有些忍俊不禁,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你急啥,人家问你位置在哪,你先回答。”

服务员却已经认清形势,集中服侍顾骜:“顾首长,请问您坐哪儿?”

“D04,他们几个在后面。”

“D04……那是头等舱!请跟我来。”女乘务微微一惊,更加殷勤地领着顾骜上座。

顾骜买票的时候,倒也不是差全买头等舱这几个钱,关键是级别不允许。

原则上国航的海外航班,按政策是县处级可以坐经济舱、厅局级才允许坐头等舱。顾骜靠着外交部的介绍信,给自己买头等舱还算正常,随行小弟也买就太嚣张了,扎眼呐。

低调,要低调。

而且,贸然买高档舱位,也是占国家的便宜,说出去不好听。

如今同等距离的航班,如果坐美国航空公司的飞机,至少要200~300美元机票钱,所以实际上按市场汇率国航得收2000多人民币才能回本。

可国家当时为了门面,人民币官方汇率是很高的,民航为了显得“我们飞美国的钱跟美国飞香江差不多”,硬生生按官汇把越洋机票的价格卡到了700块人民币。

这就意味着每卖出去一张,光汇差就实际净亏1500块,每跑一趟都要财政倒贴,跟放血差不多。

所以才说这国内唯一的一架波音747,就是疯狂赔本赚吆喝的形象工程。一星期也就只跑两个往返,反正再多的话就更空了。

这种情况下,你如果在预购机票的时候就买头等舱,才比经济舱贵了200多块,总价900就能拿下。而如果到了飞机上后再临时因为头等舱未满座、加钱升舱,就要多付800块才能升了。

这里面的差价,其实相当于“厅长减去处长后,两者官位的差价,就值600块补贴额度”,同时又偷偷维护了人民币官方汇率的尊严。

所以,顾骜也宁可多掏钱,不要落下占便宜的把柄。

坐定之后,他随和地吩咐引座服务员:“女同志,一会儿如果关舱时,头等舱还不满座,我加钱给我的秘书和保镖升舱,你帮我办一下。当然,如果满了就算了。”

“好的首长,我一定尽快帮您落实,头等舱肯定是坐不满的。”那个女服务员深深地鞠躬。只觉阵阵如沐春风、浑身暖洋洋的有些醉意。

因为这趟飞机每次都是坐不满的,尤其头等舱。等起飞后加钱升舱,那就是在主动花自己的钱(至少也是本单位的钱,不过一般没得报销)、为国家减少亏损。

这是多么伟大无私的壮举。

“这位年轻的首长真是和蔼啊,还那么为国着想……而且这么年轻,居然就有秘书和保镖。”她内心如是暗暗感动。

因为如今的飞机在发动前是不开空调的,如今又是7月底最热的时候,机舱里几乎像个蒸笼。登机时会给每人发一把印着“中国民航”字样的折扇,算是小贴士,让人自助降温。

而顾骜看上去很有范儿,又那么帅,那个女服务员忙完别处之后,一空下来就站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扇扇子,浑然像古代打扇的宫女。

不一会儿,飞机锁死舱门,正式准备起飞,空调也发动了起来,那女服务员确认没有其他人升舱,第一时间办好了手续,把萧穗、马风等人都请到了头等舱。

至于顾骜多花了3000块人民币,他当然不当回事儿了。

第一次带马风出国涨见识,那就不能怕花小钱。

顾骜收起两个座位之间的副手,大大方方搂着萧穗的腰,然后随口对坐在过道另一侧的马风传授人生经验:

“风子,下次出来可要注意说话措辞。你刚才说‘我是顾哥的随员’,这话就不当。‘随员’也是外交官的一级职称级别,随员、三秘、二秘、一秘、参赞、公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正科级国家干部,你算什么随员?你又不是外交部的。”

马风不由惭愧地红了脸:“顾哥对不起!我没见过世面,刚才被别人喊了声‘首长’就吓住了,以后一定注意!以后我就说是你随从。”

顾骜和蔼的微微点头:“这就对啦,不是我挑你刺,是怕你说话分不清级别,到外面得罪人……”

“顾哥您不用解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是您小弟,您不教训我谁教训我?总不能真犯了错误让外人看笑话吧。”马风姿态很端正。

闻莺和李联杰自然更是一个字都搭不上话,唯有一边拿出小本本记录这些小常识,一边频频点头作醍醐灌顶状。

随着飞机升空,顾骜闷头把毯子一拉,开始休息。全程要飞18个小时呢,还是养足精力比较好。(因为要去沪江转一下、还要停靠2小时,所以慢)

不知过了多久,女服务员推着小车轻声靠近,看顾骜眯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瑟缩地轻轻问萧穗:“夫人,首长是睡着了吗?”

萧穗淡然一笑:“没事儿,他就这样。”

随后用胳膊肘碰碰顾骜。

“什么事?”

“首长,请问您要茅台吗?稍微喝一点,有助于睡眠的。”女服务员晃了晃手上的酒瓶,以及一个迷你的高脚玻璃杯。

“不用,我休息得很好,大夏天不习惯喝白酒。”顾骜和煦地婉拒。

“那给您可乐吧?或者红宝橘子水?”

女服务员探询着倒了一杯可乐,又抓了一把水果糖放在顾骜座位前面的靠板上。最后还递给他一盒5支装的“白毛女”牌雪茄烟。

烟女服务员根本没问他要不要,所有客人默认都是发一盒的,包括女人,不抽也能带回去。甚至是茅台,如果有人想带走,也可以带一瓶。

马风和李联杰没见过国内也产雪茄,很是好奇,本来没什么烟瘾的,也准备点一根。

“你们别拆了,拆我这盒,一人一根,然后就不许抽了,注意女士啊。”顾骜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说好了随一根,让他俩把整包的带回去做个纪念。

而与此同时,空姐已经把车推到了后面,颇有几个乘客、对水果糖的盘子下黑虎掏心手,狠狠一大把一大把地抓、茅台也是酒到杯干。

第126章 旧钱的气息

顾骜安安静静当了十几个小时美男子,与其他个别拼命捞糖果藏烟酒的乘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也是有不少厅级以上干部自持身份,很有风度的)

有些人听说了头等舱不喝茅台可以整瓶带下飞机、就果断滴酒不沾先藏下,然后路上一罐接一罐灌可口可乐。

恨不得水都不喝,全程靠肥宅快乐水解渴。也亏得如今糖摄入都不多,偶尔喝上一天也不至于促进糖尿病。

顾骜的几个马仔,一开始也是一惊一乍占些小便宜,渐渐地就被大佬的雍容气度感化,也变得收敛起来。

顾骜安安稳稳睡了一觉,顺利抵达纽约。

从肯尼迪国际机场出来,顾骜拦了个满口粗鄙之语的拉丁裔司机。

司机以为遇到了斤斤计较的亚洲客人,嘟囔着俚语接活儿。

“曼哈顿一律15美元,不管哪条街,一口价。”

“上城,哥伦比亚大学附近,找一家酒店,不用太顶级。”顾骜也不讨价还价,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发音,干脆利落。

拉丁裔司机终于表情开朗起来:“好的先生,您一看就是湾湾或者韩国来的阔佬。那些曰本人的英语发音可没这么好,他们也不理解我们排队进机场的辛苦……”

顾骜一句话就显示了自己的懂行,让对方闭嘴:“行了,进门的时候允许你帮我提行李,他们会给你小费的,我是第一次来。”

马风还算见过一些钱,一直不吭声。

李联杰则是英语不太好,虽然要跟香江人合作、这半年里恶补了点基础,充其量也就后世初二学生的英语水平,他悄悄问了马风,才知道老大在跟外国人聊什么。

“15美元?这么贵?”

他一想到这么点路程,就相当于国内原价机票五分之一的价格,就瞠目结舌。前者可是够飞过太平洋了!

顾骜听了小弟的不解,用汉语解释:“人家进机场要排很久的队,才能等到一个生意,一天也做不了几单。所以如果是曼哈顿岛内,就一口起步价15美元。美国几乎人人有车,出租车利用率不高,只是应急用的,自然要贵。”

“美国人收入真是高。”其余人暗暗咋舌。

马风趁机用汉语问了另一个疑惑:“顾哥,那你刚才说的允许他拎行李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拎行李、酒店还会给他小费?”

顾骜:“曼哈顿上城的很多酒店,服务是非常高档的,从你进门那一瞬间,前台小姐招呼你:‘欢迎光临’还是‘欢迎您再次光临’,都很有讲究。

你千万别觉得她们是记性好,能记住千百个顾客。其实这里是耍个了曼哈顿上流都约定俗成知道的小心眼儿:她们会根据进门时,出租车司机帮住客摆行李箱的位置,来判断客人的国籍、是否是第一次来、等等粗略信息。

而这些信息,都是纽约出租车司机在载客的时候跟你谈天说地侃大山套出来的,然后临时打暗号。只要确实提升了酒店的服务质量,司机在送完客之后,就可以从酒店那儿再拿到十美元左右的小费。当然,如果什么信息都没提供,光是带客人去住,也会有回扣,不过只有五美元。”

这一下,即使是萧穗这种跟着顾骜来过美国、开过眼界的,都被资本注意的腐朽奢华震惊了。

“曼哈顿这地方……真讲究啊。去年在好莱坞的比弗利山,我以为那里已经是全世界最繁华最讲究的地方了。”萧穗喃喃感慨。

“这里是弥漫着几百年老钱味道的地方,所以特别装。看透了就知道其虚伪了。”顾骜不以为意地批判了一句。

“顾哥懂得真多啊,这些都是外交学院的课程吧,对纽约的奢靡细节,都了解得深入骨髓了。”马风由衷拜服。

“是啊是啊。”吃瓜咸鱼纷纷66。

顾骜不置可否。

纽约有很多特色,包括有钱,也有一定的创造力。但这些东西,洛杉矶和旧金山也有,只是钱没纽约这么多。如果非要挑出一个纽约独有的、体现其差异化的词,顾骜觉得应该是虚伪吧。

这里充满了礼节、假面和虚伪。

一行人的吹捧之间,出租车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100号街上,一座档次还可以的酒店,推荐顾骜办理入住。

拉丁裔司机介绍:“先生,这里价格还挺划算的,你要去哥伦比亚大学,只要搭两站地铁就到了,离大学太近的地方没什么酒店。如果你有更多预算,想看哈德逊河景或者中央公园,那我可以再带你换地方。”

“不用了,这里就很好,20美元,不用找了。”鉴于司机没有在找酒店的问题上坑他,顾骜不吝多给五美元消费,买个一切安妥。

他可不想为了所谓的“一线”中央公园景观,多掏每人上百美元——想逛公园不会自己走几步啊。

司机看了小费,果然也很上道帮他把细节的坑都填了。

办完手续,一伙人都围着顾骜,拿他当主心骨。

“顾哥,要不现在就去哥大,查查你表哥的消息吧。打听人的事儿我在行,不就给学生管理处的人说说好话么。”马风一脸的跃跃欲试。

他学英语那么久,也操办了那么多外贸的实务工作,可从没跟哥伦比亚大学这种级别单位的工作人员聊过。

顾骜轻声制止:“不要急,你也不看看,都下午了,到那边找到人得几点?我们刚坐了18个小时飞机,就你们这灰头土脸的样子,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倒时差——

现在都给我回房冲个澡,允许你们眯半个小时。一会儿必须起床出去嗨,今晚一定要9点以后才许睡,这样才能彻底把时差倒过来。”

然后顾骜就定下了行动顺序:今天先玩,明天开始,他自己去哥大打探亲戚的消息,搞定了那事儿之后,再与德国库卡公司在美国的子公司接触,进行业务上的试探。

库卡机器人虽然是一家德国公司,但自从76年把工业机器人投入生产后,必然要与全世界数控技术最发达的美国结合,并且利用一些硅谷的前沿技术不断迭代升级。

因此它在纽约就设有全资子公司、在加州还有研发中心。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

顾骜和萧穗也回房间洗漱换衣服。

“晚上去哪里嗨呢?纽约一点都不熟,要不就去中央公园或者哈德逊河边上逛逛吧?”

顾骜泡在浴缸里,萧穗坐在他身后给他捏肩,一边柔声建议。

顾骜则拿了一本酒店的杂志,在那儿翻看。

萧穗轻轻打了一下他手里的杂志,娇嗔着劝说:“洗澡还看什么杂志,也不怕弄湿。”

“格林斯潘就这么干,据说聪明人都觉得浴缸里看文件醒脑,特别有灵感。”顾骜随口开玩笑。

萧穗:“格林斯潘是谁?”

“美联储……呃,我是说,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一个顾问。”顾骜话到嘴边,才想到改口。

格林斯潘这个老狐狸,得在总统经济顾问的位置上干个十几年,才会去当美联储注席呢。

而顾骜引述的“泡澡时看书特别有灵感”的说法,似乎很快就被证明了。

他在酒店杂志的折页上,很快找到了一个适合浪的节目。

“快看!林肯中心的节目单——大都会歌剧院,邓丽筠个人演唱会。本酒店还提供电话订票呢。想听么?”

“邓丽筠?《月亮代表我的心》啊!她怎么会在美国开演唱会的?这么腻害?”萧穗也挺激动,从背后搂住顾骜,把头搭在老公肩膀上,一起看那份彩色折页海报。

如今能听的华语歌手就没几个人,完全没得选。对大陆的年轻人来说,无论男女,都是喜欢听邓丽筠的。毕竟听多了虹歌也会腻,需要靡靡之音调剂一下口味。

顾骜:“我也不知道,反正先决定想不想看,想就试试看,说不定还有票。机会难得,杂志上说这是纽约的最后一场了,从5月份开始就有了,这个月底人家就要去洛杉矶了——

嗯,广告上说还可以买联票,这样月底还可以听洛杉矶音乐中心的场,不过我估计不会有谁纽约听完再飞到洛杉矶去听的。”

“要看要看,当然要看!”萧穗摇晃了顾骜几下,然后才想起什么似地,拿起一块干浴巾,把俩人都草草擦干。

然后就裹着浴巾冲回卧室,拿起内线电话拨了总台号码。

“老公,通了,你说。”萧穗满眼期待地把话筒递给顾骜。

顾骜稍微问了几句,就电话下单让酒店帮订了票。因为他还没在美国这边开户办信用卡,所以让女服务生一会儿到房间里来收现金。

“竟然真能买到,好幸运,多少钱呢?”萧穗颇感小确幸。

顾骜:“两张前排的头等票,每张200美元,还有三张后排最差的位置,每张50美元。”

80年代的演艺活动票价还是挺便宜的,迈克尔.杰克逊那些巡演,看台票普遍也就20美元一张,不过那些是八万人体育馆里的。

邓丽筠的身价当然没资格跟欧美红星比了,她今晚之所以卖这么贵,完全是因为林肯中心这个场子房租贵、逼格高。加上小馆人少,体验好,单价自然要高一些。

林肯中心的三个馆里,大都会歌剧院的3000多人已经算最大的了。

隔壁听交响乐的馆子只有1200个位置,因为传统高逼格交响乐是不能插电用扩音器的,要靠天然乐器的音量,人再多根本听不见。

了解完情况后,萧穗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始梳妆打扮起来,准备晚上盛装出去高雅一把。

收门票钱的女服务员马上就要来了,可不能衣衫不整。

第127章 第一个踏上这里的华人

入夜时分,顾骜一身轻薄的华服,挽着穿了裸肩飘逸礼服的萧穗,从冷气开得很足的出租车上下来,然后一头钻进了林肯中心大都会歌剧院。

这里是曼哈顿上城最繁华的地方,纽约装逼格艺术的心脏。

马风三人只穿了衬衣,提前坐地铁过来,在路边等候。见到顾骜后快步迎上来,一起验票入场。

其实大都会歌剧院距离顾骜住的酒店只有3站地铁的路程、到哥伦比亚大学也才5站。

但萧穗非要顾骜注意形象、穿上夏装的西服,那就只能打车了。否则光是进出站的几百米,就能让人大汗淋漓。

如今可是7月份。

“你看,风子他们穿个长袖衬衫、只要打了领带,还不是一样进。”顾骜撇撇嘴,示意对妻子外貌协会的不满。

萧穗娇矜地嗔怪:“我们不一样!他们是50美元的后场票,我们是200美元的头排票!咱不能丢了中国人的脸。”

不过事实很快就证明了萧穗担心的多余。

因为进场之后,看到的完全都是亚洲面孔,几乎没有白人来听歌。

满座3900人的场子,也就坐下3000出头的观众,空出来两成位置。毕竟这已经不是在林肯中心的第一次登台了,铁杆粉没那么多。

中间看台区第一排的24个位置,就空出来5个没人买。顾骜稍微观察了一下,只发现了四五个像是湾湾或者香江来客,剩下的全是来纽约玩的曰本人。

至于其他大陆来客,应该是不存在的。

因为没有网络可供百度明星的秘辛,顾骜来之前一度不知道邓丽筠为何会出现在美国,也回答不了女朋友的疑问。

不过,不得不承认纽约的小商贩很有商业头脑,就在林肯中心门外,书报亭就有临时卖那些八卦杂志,应该就是认准了追星族爱看。当时萧穗眼尖,不顾五美元一本的价格,买来看看。

画册的印刷质量还是很不错的,都是高清的打蜡铜版纸彩印。

等着开唱之前,萧穗就阅读起来,一边与老公分享:

“原来邓丽筠是去年就退出曰本歌坛了啊,都快一年半了,我们都不知道——去年1月份,中美正式建交。许多跟风美国的国家,都一度传出风声、将来可能不再接受‘种花M国’的护照字样。

邓丽筠怕要用‘湾湾’字样的护照,就弄了一本印尼的假护照,以便必要的时候伪装成南洋华侨——结果刚办好,回曰本的时候就被发现了。作为处罚,曰本外事部门禁止5年内再给她开具一切赴日进行演艺商业活动的签证。

所以她从那时起就算是失业状态。她嫌丢人,跑到了洛杉矶的南加大,报了个两年制的进修班,留学避避风头。美国人大学暑假比较早,她两个月前被邀请来纽约巡演,这月底又要回洛杉矶,准备南加大开课了。”

萧穗一如所有的少女,对追星还是很有兴趣的,倒也不觉得自己喋喋不休,非要把刚看来的八卦转述给老公听。

顾骜听了暗忖:看来邓丽筠对中国还是有归属感的,不愿被称作湾湾人。只可惜,她这个归属感是MIN国,不是共和国。

话说回来,80年代,一直到常经国挂点之前,湾湾人的认同本来就是MIN国占主流,几乎没人自认为湾湾人。要是别人说他们的国籍是那啥,他们会深感耻辱。

“后世邓丽筠好像成了湾湾的宣传机器,‘宝岛歌后’,要是把她挖到大陆,或者至少香江,会怎么样?宣传战线是否有帮助呢?

嗯,貌似也不能急躁,京城那帮学院派的音乐人,首先不好过关呐,历史上好像后来有写《如何鉴定H色歌曲》。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对岸先叫她宝岛歌后、这边才拿她指名道姓写《如何鉴定H色歌曲》的反面典型,还是本来就想这么写。

听说后来邓丽筠去曰本复出又糊了之后,还是倾向于接受大陆招揽的,不过被湾湾那边的威胁阻止了,说到底还是利益问题、看哪边有钱途吧……嗨,老子是来听演唱会的,想那么多干嘛,太忧国忧民了。”

顾骜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恁会给自己加戏呢。

他将来只是一个商人,商人而已。

事实上,顾骜并不知道:大陆这边央视、随着形势的宽松,后来确实邀请了邓丽筠来参加88年春晚,让她和李古一同台献唱,试图作为当时宣传战线压湾湾一头的攻势。

(那一年常经国死了,湾湾士气狂降,这边顺便大肆笼络有影响力的湾湾媒体人。至今为止,常经国是湾湾最有威望的领导人,比他爹得人心得多。常开申现在会被人泼油漆,常经国是不会的。)

只是大陆这边只能拿出一个上台机会,音乐版权形势却很恶劣,后续也看不出持久谋生的规划。一旦来了之后,湾湾那边的版权利益肯定都会被封杀,所以邓最后退缩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顾骜没有关系。

……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为大家带来一首刚写的新歌。谢谢你们陪伴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候。”

随着台上一阵没有烟火气的哀婉歌声响起,顾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演唱会已经开始了,专心听歌吧。

“我没忘记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邓丽筠的歌,顾骜当然都挺熟的,基本上周洁伦推荐的他也都听过。

不过,真人他却从未见过。如今第一眼看到,还是有些恍惚。

这是27岁的邓丽筠。

亲眼目睹、近距离感受后,一股真切的平和,弥漫开来,感染顾骜的心灵。那种感觉,和听云音乐截然不同。

因为,现场的近距离确认,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哀而不伤”的境界——

无论是这首来纽约前刚写的《你怎么说》,还是老掉牙的、民国时周璇就唱过的《何日君再来》。虽然都是“歌女/舞女”的身份,描绘被人失约的故事,但从邓丽筠嗓子里唱出来时,全然没有怨念。

哀是哀的,但人家自己哀自己的,不扎别人小人。

或许这才是听现场的意义吧,很含蓄很清爽。

后世看过邓丽筠演唱会视频的,都知道她台风非常随和。尤其是唱到这些歌,会经常走下来,和第一排的头等座贵客握手。

顾骜听得出神,倒也没多想。

邓丽筠握了三四个之后,走到顾骜面前,表情先是微微莞尔一笑,潜意识闪过微微惊讶。

面前这个男人太年轻,同时,是头等座唯一带了年轻女伴的——其他人要么是男人单独来听,要不就是已经年纪大了,四五十往上的老夫老妻,不介意。

萧穗的存在,让邓丽筠犹豫了,怕自己的握手互动伤了人家感情。

不过萧穗却心明眼亮,一下子看了出来。

她先主动大方地握了一下,以示自己也是真心歌迷,并非被老公裹挟来听的。

邓丽筠也就放开了,跟萧穗互动了几秒后,落落大方地与顾骜也握手、欠身致意。

另一只手持的话筒里,正在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然后就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就是三千人的高档歌剧院、纽约大都会这种小场子,才能这么互动。如果是几万人的体育馆,即使是对头等客,也要更矜持一些。

“你怎么不敢看了?看呀。”萧穗促狭地轻轻捅了一下顾骜的腰眼。

“说什么呢,安静听。哪有不敢看。”顾骜不中套。

“有没有觉得比我漂亮?”这是萧穗的送命题。

“怎么会,再说都不是一代人,我们是60后,她是50后,比我老十岁呢。”顾骜义正辞严地轻声说,完全不想表现出更多求生欲。

他从来都是这么直,有啥说啥。而且凭良心说,顾骜个人的审美风格,不喜欢圆脸的女生。

“我还以为花了400美元,坐到第一排,怎么也要找机会凑到话筒边唱一两句呢。”萧穗叹了口气。

……

一首接一首,中间有短暂的中场休息和互动,总共3个小时,演唱会终于落幕。

顾骜好歹还能听得很哲学,其他小伙伴则完全没有这种定力了,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大都会歌剧院的。

“顾哥,刚才邓小姐是不是跟你握手了?原来第一排的待遇区别就在这里啊。早知道这样,我自己掏200美元也得坐第一排呐,这可是全世界第一个在林肯中心唱中文歌的,多有纪念价值啊。”

退场后,站在林肯中心大门口,马风还在那儿怨念。他17岁的幼小心灵,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的人生咖位,以至于为没能握手美女歌手小姐姐扼腕叹息。

顾骜拍拍马风的肩膀:“风子,跟我混,以后有的是机会。大不了到了洛杉矶你自己买票,再去看一次。”

“哼,你要是有顾哥那么绅士、心无旁骛,我才许你握!你看你刚才那猥琐的表情。”原来是闻莺吃醋了,狠狠掐了马风。

马风疼得龇牙咧嘴:“喂喂喂你怎么这样,你要学学穗姐的贤良淑德,顾哥跟人握手的时候她还帮忙化解尴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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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谈笑有鸿儒究极版

据说那一夜的演唱会后,第二天邓丽筠就离开纽约回了洛杉矶。

不过这一切和顾骜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带着小弟们,见识一下林肯中心和大都会,哪怕没有邓丽筠,他也会随便找个美国歌手听一听。

因为音乐会的亢奋,一群本来精力都焉不拉几的家伙,好歹是撑到了晚上10点才上床睡觉,顺利把时差倒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都还没起,顾骜和萧穗已经精神抖擞地吃了早餐,他们坐惯了飞机,所以飞机上休息得不错,精力自然恢复得也比别人好。

用完餐,他们就打车去哥伦比亚大学——因为顾骜依然得穿正装,坐地铁会流太多汗,有损形象。

毕竟是第一次去哥大,还要找管理部门打听消息,穿得太寒碜被人赶出来就不好了。

另外,顾骜还得带上所有可能用到的证件。当然,能不用的还是尽量不用。

跟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其他常青藤八盟校里的大学相比,哥大的布局风格实在是很有特色——其他七所学校,几乎都可以说是“园林大学”,要么没有围墙,绿化优美、要么占地极为奢侈,走老远才能看见一幢楼。

而哥大的校园布局严谨、建筑林立,还有罗马柱雕塑的巍峨正殿,搞得跟联邦最G法院一个德行。整个校园围墙从东到西只有200米,占地局促得一逼。不过却也因此最符合中国人对大学的审美和认知。

谁让它盖在最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呢。

顾骜稍微打听了一下,找到访客接待处。他衣冠楚楚,倒也没让人怀疑。

亚裔在美国只有不到4%的人口,但因为黄种人读书吊,21世纪时在美国顶级大学一度逼近20%人口比例,超出其他族裔5倍。即使是在1980年代,10%还是妥妥的。所以长一张亚洲脸,在大学里是不会被人注目的,大伙儿都觉得习以为常。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能检索一下,贵校是否有一名姓陆的中国籍学生。我是他在大陆的亲戚,失散多年了。据我所知1978年时他还在贵校求学,不知道如今是否已经毕业。”

“抱歉先生,这不符合规定,您必须提供更多的消息。”女接待员很礼貌,但也油盐不进。顶级大学是很规范的,也没法塞小费。

“他父亲叫陆北伐,是我Uncle。”

女接待员依然狐疑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Maternal的Uncle。”顾骜艰难地解释。

谁让英语这些蛮夷语言没有人伦序列呢,伯叔舅乃至姨夫姑父都特么是uncle,出了五服的长辈男性也这么叫。他只能强调是“母系那边的uncle”,也就是“舅舅”,不是什么远亲。

费了一番口舌,对方终于答应按留学生国籍和紧急联系人帮他查一下。

“先生,只有一个人符合你的描述——陆光复,不过他是法学院的新生,国际商法方向。哦,此前他在本校商学院读的本科,金融专业。”女接待员终于理出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美国的大学,法学院是没有本科的,只从其他专业的本科毕业生里跨专业招人。招到之后就硕博连读,一般至少要四年,出来后拿到的就是SJD/DL的学位(法学/法律博士)

哥大是常青藤盟校里唯一地处纽约的,又毗邻华尔街,所以这里的金融系非常有名。

看起来,陆光复还是个学霸……

“谢谢你,小姐。”顾骜礼貌的与女接待员告辞。

离开接待处后,萧穗啧啧称奇:“你表哥好像读书比你还厉害啊,居然能在哥大读金融系,还考研读国际商法。”

“那是他起点高,我要是当年有那个条件……读书不重要,真才实干才重要!”顾骜很是不服。

一想到自己穿越后还是捡漏上的国内顶级名校,顾骜就不想在读书的问题上多聊。

成就不在学历!

……

顾骜一路按图索骥找到法学院的宿舍,被告知国际商法专业研究生们、正在上国际关系的大课,不在寝室。

顾骜只好再找到课堂。

结果还在走廊上,俩人就被惊到了,因为学生太多,教室后面已经站满了人,都排到门口了。

“这么多人?!哥大生都这么好学的吗?”萧穗暗暗咋舌。

顾骜也觉得奇怪,不过他的分析更加理性:“对于国际商法专业的学生来说,主修应该是法律,国际关系只是次要的选修课,怎么会这么热门呢?莫非还有国际关系专业的人来旁听?”

瞎想无用,顾骜稍微观察了一下,看到后墙边门口有一个黑人学生站在那儿,就过去轻声打招呼闻讯。

之所以挑黑人,是顾骜觉得黑人受到的压制比较多,好说话一点。如果找白人,说不定人家不搭理他。

“同学,这课怎么这么多人上?不是研究生课程吗?”

那个黑人一惊,回过头来,还以为顾骜是学校的管理人员:“我……我虽然是本科,但我是国际关系专业的,我仰慕布热津斯基顾问的水平,所以才来听的。自从他辞去教授公职、当了总统顾问后,这三年回校上课的机会很难得了。”

顾骜立刻意识到,这个黑人小伙是误会了,还以为别人要清场、不让他旁听呢。

但顾骜的疑惑,在黑人小伙的这一句自辩中,也成功解开了。

原来在里面讲课的,是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

布热津斯基这家伙,在扶持卡特总统之前,只是个学者,正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当了15年的国际关系教授,所以如今出现在哥大课堂上也是正常的。

他当教授之余,还为大卫.洛克菲勒服务,帮后者的财团组建了一个“三边委员会”,是专门协调美国、曰本和欧洲老牌财团之间的利益分配、以游说总统、影响政策的。

甚至可以说,77年卡特总统之所以被推上总统宝座,也是洛克菲勒财团和三边委员会运作推手的。几年后财团们之所以可以跨国斡旋、让曰本和德国接受《广场协议》,也是这个神秘组织游说的结果。

卡特当上总统后,布热津斯基也摇身一变,从哥大的国际关系教授、成了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不过他还保留了哥大的名誉教授身份,偶尔会回来提携后进、开一堂公开课,也算是为自己将来任期结束留一条后路(总统的幕僚最多干八年,干完后还没到退休年纪,就要回大学发挥余热)。

在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已经是外交领域非常高级的高官了,甚至可以说是仅次于国务卿——以上一届的先例为鉴,71年基辛格第一次来中国、拜访周首相的时候,就是尼克松的国家安全顾问。

而正因为促成了次年的尼克松访华、立了“缓解中美关系”的功劳后,72年大选换届时,基辛格就又被提拔了一级,当上了国务卿。

可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如果总统能连任干满八年,那么前一个四年里的国家安全顾问,只要不犯什么错误,后面四年就会变成国务卿,这是60到80年代美国政坛比较惯例的安排。

如今距离大选还有4个月,因为两伊战争还没爆发、美国对油价暴涨应对乏力这些事儿也还没发生。所以大家都不看好毫无从政经历的李根,觉得卡特虽然烂,连任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因此,哥大校园里,几乎人人都把布热津斯基视为“准国务卿”,这些靠攀关系出头的特定文科专业研究生们,自然巴结非常,想捞到一个让未来国务卿提问、答疑、留下印象的机会。

“可笑,再过四个月,这厮就墙倒众人推了,还在做国务卿的美梦呢。”顾骜不由得感到很是讽刺。

他懒得再费神,就逮住刚才那个黑人小伙,不抱期望地随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同学,你认识国际商法专业的‘陆光复’么?”

那个黑人上下打量了顾骜一眼:“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在少数族裔的聚会派对上见过陆学长——呐,倒数第二排,坐在窗边过道的那个小平头。”

看来,这就是大学规模小的好处了。哥大每个年级也就一千多号学生,有那么多院,以至于每个院所有年级加起来,总共也就两三百人。

而搞外交和国际关系的人,都是些社交狂魔,把全院所有人都记住,也不奇怪。

“非常感谢,有空请你吃饭。你能认识这么多人,将来有希望成为一个好政客的。”顾骜随口应付客套,然后顺着指引望去,找出了他表哥。

黑人很友善:“谢谢,我叫奥黑马,大二,你是哪个专业的?”

顾骜:“不客气,我叫顾骜,是陆光复的表弟,从大陆来找他的。”

顾骜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情况,然后从教室的另一扇门绕过去,以便过会儿下课的时候堵人。

他还没贸然到影响课堂秩序的程度,那样太傻了。

而且,就在顾骜观察环境的时候,他赫然看到教室角落有一个录像师,用三脚架搭着一台录像机,在那儿录制布热津斯基的讲课内容。

录像机,不是摄影机,也就是用录像带的,不是胶片。

这种情况,在顶级大学非常常见,因为大学者和政要来讲课的机会不多,要尽量录制课件录像,以备重复听讲。

看到那台录像机后,顾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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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舌战群美

“时至今日,苏联依然看似强大,但是从60年代南斯拉夫的不结盟运动,到70年代的苏中反目,都足以证明:****阵营所依赖的意识形态约束,在力度上显然不如民族注义层面的期盼,与后者相比,具有明显的脆弱性……”

“这种差距是永恒的,即使靠个别领导人极端强调介级斗争,也只能维持一时、最多一代——诸如史泰林时期。而历史终将证明,苏联最终必然因为其介级凝聚力不敌民族注义离心力而败亡。任何不考虑民族注义永恒性、甚至藐视民族注义力量的地缘政治分析,都只是短见的纸上谈兵……”

“相比之下,在这个问题上,苏联人曾经的东方盟友要聪明得多,他们不但始终强调****的意识形态,同样重视强调‘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的塑造和贯彻。而正因为他们能长远地将介级和民族两种凝聚力为其所用,在一个更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其未来的国际综合竞争力有可能远远超过苏联……”

讲台上,安全顾问同志洋洋洒洒地狂喷着苏联,老调重弹,十分无趣。偏偏用词还N多从句嵌套,让听众很容易迷失重点。

顾骜听得都快睡着了。

今天的课程,明明是以伊朗危机和阿富汗问题、展望中亚局势的控制、进行地缘分析。结果说到最后的题眼上,出身否冷犹大人的布爷又控制不住自己对苏联的刻骨仇恨了,越说越空洞,完全没有操作性。

顾骜缓缓地挪动,绕到录制课件的录像机机位、与他表哥的座位之间连线略偏一些的位置站定,只等下课的铃声。

陆光复坐得挺靠后,或者说大多数亚裔学生在这种大课上,都不敢太张扬抢最前面的好位置,至少80年代是这样的,这也为顾骜提供了便利。

他相信,自己一会儿说的话,不一定会被讲台上的人听见,而且他可以说汉语,旁边的人也听不懂,不会怪他大放厥词。但至少可以被录像机录到,从而起到“立贴为证”的作用。

下课时间如期而至。

后排的本科旁听生们,陆续有些散去。有座位的研究生,则有些一拥而上,准备答疑——其实是想在布热津斯基面前露个脸,谈笑风生留点印象。

陆光复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而是观望盘算了一下,然后准备绕道过去堵门。

不过,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顾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发问:“你叫陆光复对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骜,从大陆来的。”

陆光复上下打量一眼:“是的,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要找顾问先生答疑请你让一让。”

“你父亲叫陆北伐、担任过官邸的侍从武官对吧?如果这些信息都对得上,我想他应该是我舅舅——先妣陆梅,不知令尊提过他这个姐姐没有。”顾骜始终说的是汉语。

陆光复表情数变,没有贸然相信,也没失礼,他只是想要摆脱顾骜:“顾先生,您说的太仓促了,如有失礼我一会儿再查明,我现在很急!”

顾骜却嬉皮笑脸地扯着他,义正辞严地挑事:“恕我直言,布热津斯基先生的理论没什么好答疑的,他这几年就没干成过哪件逆风的事情,只有些务虚空洞的所谓‘大势’预言。

他这辈子是没有国务卿的命的,不然当初卡特总统挑人的时候,基辛格先生也不会宁可力挺万斯,挤掉他了——基辛格早就看透他了。这一次,伊朗危机靠喊口号和武力威胁是解决不掉的,只要伊朗那边继续恶化下去,卡特都无法连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被顾骜这么絮絮叨叨一拖延,顾问先生已然被几个白人学生簇拥着离开了教室。

而且俨然那伙答疑的人已经形成了小圈子,针扎不进,难以渗透了。

陆光复不是没想过挣脱,但他只是个斯文学霸,武力值不如顾骜,也没有顾骜那1米88的高大个子。

其实吧,就算没有顾骜阻挠,这门课这么热门,想答疑的人这么多,本来陆光复露脸的机会也非常渺茫。

然而顾骜的阻挠,却给了他一个迁怒撒气的借口,他心情郁闷之下,忍不住与顾骜辩论起来,而且他说的是英语。

墙角那台录制课件的录像机,也还没有关机,因为一整盘录像带是74分钟,用于录制顾问讲课的磁带,也不可能再把最后这点时间拿去录别的。

所以本着不浪费录像带的考量,录像师也是倾向于多录一些学生讨论过程的,以便将来剪辑时多些素材。

“……秘密外交是没有前途的!解决危机争端必须靠大义阳谋,这样才能长期震慑住敌人、一劳永逸。顾问先生刚才提到的我们华夏先贤曹操‘绝不与劫持人质者妥协、甚至将被挟持者与敌人一起击毙’、以至于再也没人敢劫持的例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陆光复满口转述着刚才课上布热津斯基提到的进一步震慑伊朗的种种可行性举措。他是学国际商法的,国际关系并不是特别擅长,只是选修,所以也说不出什么自己的新意。

顾骜当然要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反驳。

实话实说,真比实干才能,布热津斯基完全是漏洞百出。他这人或许可以做一个看大势的学者,却不知道实际的操盘,让他当国务卿绝对是灾难,目前当个顾问,也给总统捅了不少篓子。

所以要在实战上驳倒他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直接拿他的政敌、刚刚被迫辞职的前国务卿万斯的很多话就能驳倒。

最多再借鉴一些同样政见相反的基辛格。

当然了,要批驳布氏在这个问题上的荒谬,必须先说一下双方争论案例、以及今天课程的事件背景——那就是“伊朗人质危机”。

这个事儿是去年年底弄出来的,当时美国总统在布热津斯基的劝说下,公开允许已经被推翻了大半年的伊朗前国王礼萨.巴列维到美国治疗淋巴癌。

结果激怒了伊朗的掌权者,派了一帮**份子假装“自发”攻占了美国大使馆,绑架了52名美国外交官作为人质,试图逼迫美国遣返被推翻的前国王。

美国一度以为靠制裁就能解决问题,结果伊朗根本不在乎与全世界断绝国际贸易,卡特非常下不来台。

3个月前,也就是4月初的时候,卡特与布热津斯基终于决定武力解决,他们先是在4月8号宣布正式与伊朗断绝外交关系。25号,总统直接命令海豹突击队对伊朗人质发动了一次武力营救行动。

但匪夷所思的是,护航战斗机队因为神秘的意外因素偏航(最后公开的理由是高空沙尘暴)。

而伊朗人是有F-14“熊猫”争夺制空权的,美国人光靠装着海豹突击队的“黑鹰”直升机执行营救无疑是自杀。所以最终行动被取消、失败。

国务卿万斯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坚持反对武装营救的,他指望靠秘密外交解决问题,所以与听信布热津斯基一派的卡特总统,有了激烈冲突。

所以行动失败后,卡特总统非常愤怒,以为是万斯为首的鸽派搞鬼扯后腿,双方进一步交恶,导致万斯于三天后正式辞职。

然后,卡特临时委任了他一个毫无外交经验的好友、参议员马斯,临时出任国务卿,准备把伊朗这个脏事儿搞定之后,下一个总统任期内,再换布热津斯基当国务卿。

(如果在国务卿辞职后立刻让国家安全顾问接任,容易让外人以为“总统的内阁有内讧”,所以一般是不能直接接上的。虽然布热津斯基跟万斯确实宫斗了4年,总统面子上还要假装内阁很和谐。)

因此,至少在1980年7月底这个时间点,在美国的国际关系学界,布氏的鹰拍处置方式论调,在学理上暂时压了万氏的鸽拍路线一头——搞政治的都没什么节操的嘛,很容易受当权派的影响,谁成功了就鼓吹谁呗。

这也更加彰显了反驳的难度。

“你们太小看所谓的秘密外交了——你们以为你们那些前辈们搞的秘密外交,就是顾问先生在台上说的那种有损美国尊严的事情吗?不!既然是秘密的,那就说明没有一次损害了美国尊严,甚至正是为了‘送钱保面子’,才‘秘密’的。

事实上,去年11月份公然允许礼萨.巴列维来美国治疗淋巴癌,就已经是一步败笔了。如果是基辛格阁下或者万斯阁下决策,更好的选择是暗中派CIA的人出国保护巴列维国王、并派去最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

同时让巴列维国王自己宣布‘因为身体健康状况急速恶化,不适宜舟车劳顿再赶去美国’。而国内这边,可以高调宣布愿意接纳国王,但最后没接到——那不是既有了‘保护前小弟’的面子,又不会激怒伊朗的当权者。

秘密外交的精髓,就是口号要喊、旗帜要挥、狠话要放,但最后不能做的事情,依然总能因为猪队友的不给力而没能事实上做成。看不透这一点的人,只能在大学里当个谈论大势的哲学家,而无法在具体问题上为美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种人成为国务卿只会是美国的灾难,他也永远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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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指点美帝激扬文字

不得不说,美国虽然也有很多弊端,但是言论滋由这块确实做得不错。

尤其是常青藤八盟校这种地方,作为美国最高端的学府,这里的学术自由氛围非常浓厚。

既然普通平民都能没事骂一骂总统,这里的国际关系专业学生、臧否一下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的策略,也绝不会引来4*4,反而会被认为是不畏权贵、自由意志。

大家都还信奉有道理就讲、靠自由辩论而不是拳头软硬来定输赢。

一群堂堂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还能在口才上怕了外国土老冒来踢馆不成?大美利坚的尊严何在?

尤其是旁边还有录像机在录素材呢,所以与顾骜持反对意见的人,更加不敢做出有辱风度的事情了。

因此即使一开始似乎有巡视的安保人员想介入、以顾骜“扰乱秩序”为由叉出去,也被学生们阻止了,大伙儿要堂堂正正教外来户做人。

他们不想留下“因为说不过外校人就不给对方开口机会”的把柄,让人拿去炒作。

顾骜刚才最后那些长篇大论,已经是用英语在反驳了,毕竟陆光复一开始就是说的英语。

所以,其他围观的吃瓜学生也能听懂,那些狂热力挺布氏的人,也加入到了团战当中,帮陆光复一起反驳顾骜。

“秘密外交的危害众所周知,已经是60年来的常识了。威尔逊总统就总结过,如果不是秘密外交的存在,当年一战就不会爆发。

正是这种互相私底下担保的牵连,导致双方都判定不清开战的真正后果有多大,才贸然开战了。如果当年奥皇知道对区区塞尔维亚动武就会牵动世界大战,他还敢动手吗?”

一个哥大国际关系系的龙套学生如此反驳,说的道理也都是很古老的经典理论。

这个论据本身没有问题,如果一战前弗朗茨皇帝知道会引起世界大战,他肯定是不敢因为撒拉热窝事件开战的——当时他们只估计到俄国人会动武,但绝对没想到英狗也会介入。要是英狗不一开始假装事不关己,世界大战根本打不起来。

事实上“每次开打前故意示弱勾引”也是英狗的惯用伎俩,两年后,阿根廷人会再次像复读机一样中招,成为英狗转移宣泄内部矛盾的分洪区。

只可惜,这些经典论据拿来说如今冷战形势下的具体问题,就显得有些古老了。

但没办法,谁让刚才布热津斯基在台上讲课时,反对秘密外交时,举的都是古老的例子呢?

后续又有两个龙套学生发言,但用的也都是至少二战结束、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的例证了。

再晚的很多秘密外交战绩,毕竟都还没解密出来呢,史不敢书当代呐,美国人也是一样的。

在美国,很多秘密外交的措施手腕,长的要封禁50年才允许公开,短的也要25年。所以70年代基辛格是怎么跟外国人PY交易的、或者60年代迪安.拉斯克国务卿是如何化解古巴导弹危机的,这些哥大国际关系学生都不知道细节。

而顾骜却知道一切到2010年代已经解禁出来的东西,这方面拿例证说话,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一样的吊打了。

顾骜侃侃而谈地反驳:“什么?你们觉得秘密外交的作用,只是你们刚才说的那样么?那62年的时候,迪安国务卿是怎么解决古巴导弹危机的?真以为是肯尼迪总统义正辞严、靠自己有精神病不怕死的鹰派人设姿态,就吓住赫鲁晓夫了?

开玩笑!那你们怎么解释赫鲁晓夫撤走‘古巴凉鞋’之后3个月到半年,美军陆续撤走了危机爆发前就已经部署在英国、意大利和土耳其的三处中程弹道导弹基地、并且后来再也没有部署?

我高度怀疑,这就是秘密外交PY交易的结果,美国事实上撤出的前沿部署军事力量比苏联要多。从经济损失和撤军规模上来说,美国的实际让步也比苏联大。只不过,很多承诺都是拒绝承认其关联性,并且用不伤面子的秘密保障实现的。

本质上是美国人用不声张的实际利益亏损,换取了面子上的强硬,以及其有能力领导自由世界的威望——当然,在这一点上,肯尼迪的人设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他能让赫鲁晓夫相信,他这种冲动的人更在乎面子,真的肯为面子拼命。”

顾骜的措辞很谨慎,毕竟古巴导弹危机的解决方式,是最绝密的外交-档案,一直封满了50年,到2012年才被美国国U院依法公开。顾骜是抄了答案回来的,当然不能声张其渠道了。

但是顾骜可以说“我凭借自己的智商分析、估计当时的这4起军备裁撤事件背后有关联交易”,这种分析性言论是可以说的。

虽然,肯尼迪当初撤走驻欧三国的弹道导弹部队时,是做了各种掩饰工作,解释为“没有必要再部署/有更高级的装备可以替代/新一代洲际导弹研发成功”等理由,粉饰得非常好,以至于普通的国际关系专业学生,很少会想到这一层。即使想得到的人,也都是美国外交相关部门的高官,绝对不会拿来辩论的。

“这……这事儿还能这么解释?我们的政府真的是一直在靠‘私底下送更多的好处给邪恶势力、换取面子上更加清白’的方式,进行秘密外交工作么?但这么一解读,好像还真是啊……”一伙儿哥大龙套生,终于产生了动摇和怀疑。

少数人苍白地反驳,说顾骜证据不足,场面一度嘈杂。

而顾骜智珠在握,准备给出最后一击:“远的事情,咱可以不必再说,就拿秘密外交在解决眼下伊朗危机中的作用,我们也能看出,要不是顾问先生的一意阻挠,让总统可以根据万斯前国务卿的政策,恐怕早已解决了。

你们完全可以给伊朗人秘密送一批F-14战斗机的维修配件给对方,私下里服个软,换取他们放走一批人质。

如果对方也怕丢面子,完全可以说把人质‘驱逐出境’到某个信仰派系与伊朗相似的第三方国家,然后让这个第三方国家因为意外也好、服软也好,最终把人放到美国嘛……”

顾骜说的,其实就是历史上后来李根总统解决危机的办法:在1981年1月底,给了伊朗人一大批F14战斗机维修零件和导弹耗材,让其在两伊战争初期已经瘫痪的空军重新运转起来。换取了伊朗人偷偷放人。

这才有了后来2月份,伊朗军队立刻生龙活虎反攻伊拉克的攻势发生。以至于反击刚刚开始时,伊拉克的侯赛因总统一脸懵逼,想不通被自己压着打了小半年的伊朗空军怎么瞬间满血复活了——其实是拿到了美国人的PY交易维修装备。

而伊朗放人时,为了面子,也确实在中东和北非地区,精挑细选,找了另一个什耶派国家阿尔及利亚作为中间人,这边假装驱逐、美国人那边假装营救,双方都不丢面子把事情平了。

当然了,作为中间人的阿尔及利亚,损失了双倍的面子。

但作为非洲穷国的阿尔及利亚,是不在乎脸的嘛。只要美国人私下里给他们一大笔钱的经济援助、伊朗人也给他们一大笔石油,阿尔及利亚人就高高兴兴卖掉了自己的尊严。

顾骜最后毫不留情地总结:“所以谁敢说秘密外交会助长恶势力的气焰?根本不会嘛,因为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其他潜在恶势力不知道其中交易,他们就不会看轻美国的威慑力。

秘密外交的精髓,就是拿钱、武器和资源等实际利益,找一个在乎利益而不在乎脸的国家,做一下钱脸交易,甚至是钱脸中介交易。

就好比两个黑邦大佬怼上了,各自有一大堆小弟在看着,谁都不好意思收钱服软。那怎么办?

那就找个摆和头酒的,然后假装把赎金和人质都交给这个劝架的和事佬,但双方还是假装不服软。

最后每人扇那个劝架的无辜者一耳光、从劝架人那里把自己要的东西抢回来,说起来不是对方无能,是和事佬无能,这样双方大佬就都不会伤面子。

事后再趁着小弟们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给那个白挨了俩耳光的劝架人塞重金汤药费!”

一番犀利的、具有充分实际操作性的指点江山,把布热津斯基的空洞无能,给揭露得淋漓尽致。

在场所有试图反驳的哥大学生,彻底放弃了抵抗。

因为他们确实看得出来,顾骜所说的策略,比总统的安全顾问先生所谓的“决不妥协”,更有操作性一些,而且也确实没有伤到国家的尊严和面子。

原来外交领域还有拿钱代挨耳光这种神操作?!?!

而顾骜也不怕布热津斯基抄袭,因为这个路线,正是被布热津斯基搞下去的万斯前国务卿倾向的路线。而布热津斯基正是靠攻击这条路线才把政敌搞下去的,又怎么可能去抄政敌的把柄策略呢?

只不过,万斯比顾骜笨一步,没想到“找个中间人拿钱代挨耳光”这个神操作,而顾骜想到的其他点,这位前国务卿都想到了。

当然了,顾骜也不是全靠自己。他只是靠后世看到的诸多解密资料,所以比万斯多了几十年的见识。确切地说,应该是万斯比“顾骜以及李根时期的黑格国务卿的综合智慧”要弱一些,而不是比顾骜这个本体弱。

今天这番话起到的作用,一时之间也不必过于高估,毕竟只是一个非专业的论战,大伙儿还是希望看疗效再下判断,不会冒着得罪准国务卿的风险,为一个不明来历的人的观点宣扬。

不过,因为有录像带“立贴为证”,顾骜可以等嘛。

他相信,录像带课件的剪辑工作并不着急,国际关系专业的教授们,或许要过一两个月,才会仔细看完这盘录像带。

他们不会轻易抹掉任何可能有价值的素材的。

而一旦等两伊战争爆发、布热津斯基真的因为处理伊朗问题的无能而连累总统败选,到时候这个“立贴为证”就会被翻出来,墙倒众人推。

所以顾骜今天的话术里,除了正面辩论之外,就是拼命夹带私货,一遍遍强调“布热津斯基肯定会因为处理伊朗问题不力而连累总统、导致最后输给李根的”。

这样一来,他的“立贴为证”就更加“雅俗共赏”了,万一将来落在看热闹的外行人耳朵里,他们听不懂秘密外交的精髓,好歹还可以听听这个精准的预言嘛。

顾骜甚至在与某个最死硬的龙套拥趸对赌时,不惜稍微吐露一句口风:他顾骜就敢拿身家性命赌布热津斯基必败!而且连累着总统必败!作为证据,他顾骜已经买了一笔赌伊朗危机加重、石油价格暴涨的期货!价格可能有百万美元之巨!

事实上,当然不止100万美元了,顾骜买的可是800万美元,还加了杠杆,总涉及金额超过5000万美元。

但他也知道说太多会吓住人,反而引起怀疑,还让人觉得他不该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只说自己买了“至少百万美元”,既能显示顾骜的实力,又不至于太扎眼,同时证明了顾骜是“真的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赌布热津斯基和卡特没前途”,而不是随口说说的。

毕竟后世网上立贴为证的家伙太多了,注册一堆马甲也能立贴为证,甚至有人就是靠马甲把所有立场都辩一遍,以求压中一个之后可以吸到粉丝火一把。

如今这个时代,沽名钓誉的人也是有的。

但顾骜敢拿出100万美金作为联动的赌注,这个立贴为证的效力就高得多了,说明他是真的下场实践的,不是瞎哔哔。

他甚至拿出了一张他随身携带的小额期货交易凭证晃了晃,作为证据——这一晃并不经意,却已经足够隐约被课件录像机拍摄到,虽然拍不清楚凭证上的字眼。

“表……表弟,别招惹事情了。我信你,我信你还不成么?财不外露啊,再吵下去就收不了场了!”

被彻底喷服了的陆光复,已经不敢再纠缠下去了,而且不知不觉就转移了立场,刚才他还是跟顾骜各种对喷,现在俨然就成了捧哏和观察跑路机会的家伙。

他找了个便利,然后一把拉着顾骜离开了人群,还假装是顾骜各种不服、但他靠武力把顾骜拉走的样子。

一群哥大学子也暗暗捏了把汗,巴不得事情以这种方式收场。

“等等我!你说过请我吃饭的!”一直躲在人群最外围观战的奥黑马,觉得那个跟他年纪相似的华裔,简直太高深了,很有必要偷偷拜师求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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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文化差异

不得不承认,当顾骜多了30几年的见识、后世看到的种种解密材料,与他三年多的外交学院学历一结合、系统性的升华之后。

在很多刁钻的领域,他已经有不亚于顶级老奸巨猾政客的阴损奸毒。

至少在他有研究过的事件上,表现得像是如此。

余者碌碌之辈,自然不是对手。而有心上进之士,自然会更加寻机跟他套近乎。

陆光复扯着顾骜,一直离开了教学楼上百步,终于不再表演,松开了他。

黑人同学停在陆光复四五步远的地方,看陆光复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便指着顾骜、很有情商地解释:

“刚才这位顾先生向我打听你,是我告诉他你的身份的,没有给你惹麻烦吧。”

他也不说自己想蹭饭混脸熟交朋友,只说自己是“负责任,送佛送到西”,顿时让陆光复的抵触彻底消散。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还没确认,没有意外的话,顾同学应该是我表弟。”

“那就好那就好。”黑人同学借坡下驴。

顾骜看穿了他们各自的顾虑,居中斡旋:“我刚才还随口说请他吃饭的,要不一起聊吧,反正大陆如今也放开了,允许接触海外亲戚的,只要不是去湾湾。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好吧,是该找个地方吃午饭了。”陆光复看了看手表。

“你们稍等一分钟——刚才走太快了,我女朋友还在隔壁自习室等我呢。对了,有没有嫂子,叫上一起啊。”顾骜来的时候,没让萧穗一直跟到课堂,所以那边还在等着呢,走散了就不好了。

“你行啊,那接上弟妹一起吧,我就没你本事了,来哥大念书的华裔几乎都是男人,白人才看不上我们呢。”陆光复下意识露出单身狗的苦笑,自嘲了一下。

1980年,在常青藤盟校念书的华裔,如果找不到其他亚裔女生的话,校园恋爱确实有些难度。

再过个六七年,随着曰本人进一步暴富到“买下东京的钱就能买下美国”后,亚裔的处境才变好一些。

顾骜搂着萧穗过来,介绍她认识新朋友,萧穗也非常得体地一一握手。

因为是从未见过的亲戚第一次会晤,顾骜自然要请吃高档些的店。

他对后世纽约的顶级奢侈料理还有点了解,不过考虑到那些米其林三星几乎都是以主厨个人的身份撑起来的,所以他前世记忆里听说过的店,如今多半都还不存在。

于是他选了个最简单的办法——直接打车5公里,沿着第五大道穿过整个中央公园,赶到了时代华纳中心大楼。

他知道,无论哪个时代,纽约最顶级、又不用预约也能找到空位的料理店,无论法餐意餐还是日餐,这里都有。

曼哈顿的路挺堵,沿着中央公园的5公里,足足能开半小时。

所以一路上窝在出租车里,陆光复就迫不及待问了顾骜很多问题,确认一些事情。两人说的是汉语,也不虞黑人同学听了尴尬。

“原来姑姑6年前就过世了……真是悲剧,唉,是爷爷亏欠她的。”

“姑父怎么能离婚呢……原来是那个时代不得已而为之,好吧,我不该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你们才是受害人。我代表爷爷道个歉吧。人死如灯灭,何必再计较上两辈没做好的地方呢,我们向前看。相信爸知道你们的情况后,一定也愿意补贴帮助你们的。”

陆光复问了一些问题后,一开始还不肯承认湾湾一方亏欠了顾家。不过后来在顾骜摆出来的铁证面前,也不得不低头服软。

“呵呵,我需要你们补贴帮助么?”顾骜冷笑,不过也没深入这个话题,免得伤人自尊太明显。

从陆光复短短一两个小时接触的表现来看,顾骜虽然此前素不相识,对这个表哥的感官倒也不坏,他也不会把上一代人的恩怨迁怒于同辈人。

毕竟顾骜的亲戚已经很少了。

聊着聊着,出租车已经到了时代华纳中心。

顾骜直奔四层,挨个问过去,最后发现只有一家日料店不用预约排队,顾骜就带着一行人进去了。或许是因为如今在美国人的三观里,法餐还远比日餐更高档、有社交价值吧。

“不介意吃日餐吧?日餐吃起来比较慢,适合聊天。”顾骜照顾地问了一句黑人同学。

黑人同学当然表示不介意,他本来就是来套近乎、增进相互了解的。

顾骜坐下,直接点了4份90美元的午间主厨套餐,算上服务费和税,总价480美元。

“你刚才说的100万美元的原油期货,不会是真的吧?”看到顾骜的出手,陆光复第一次认真看待起表弟刚才辩论时提到的金额。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年长,今天这顿饭应该他掏钱,可是看着将近500美元的价格,他顿时有些退缩了。

陆家人并不是什么超级有钱的人家。他来美国读书四年多,就算有接私活以及靠成绩好拿奖学金冲抵一部分开支,家里累计也花掉了5万美元,实在是奢侈不起呐。

他父亲陆北伐靠着在士林官邸当低级侍从武官,认识的人面广,所以他母系的亲戚靠着这层积累的人脉做点小生意,分润一部分反哺陆家,他才能来纽约读书。

而正在陆光复惊讶之间,第一道前菜就已经上了,那奢华的菜式,明显是陆黑二人从未见过的。

“100万美元而已,拿出家产的两成豪赌一把,有时候也挺好的,反正我年轻嘛。”顾骜一点都不当回事的样子。

陆光复这下是彻底震惊了。

他没想到,大陆来客居然这么有钱。

完全颠覆了他多年接受的宣传。

“表弟,你到底是学什么的?怎么会在投资上这么大手笔?”陆光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一个哥大金融系毕业的,居然在期货投资上还不如一个外行大手笔。

虽然目前还无法证明顾骜的投资能不能赚。

哥大的金融系,可是号称华尔街大鳄子弟的后花园、全球排名第一。一砖头丢过去砸死十个学生,七个家里都是华尔街的银行家/券商。

面对疑惑,顾骜当然要回答:“我学国际关系的吧,或者说,外交专业——我是大陆外交学院的,一所外交部专属的专门学校。”

陆光复当然没听说过外交学院这种靠行政权撑起来的学校,想了想后,才恍然大悟:“哦,那就是跟我们的乔治敦大学差不多了?属于专门学校?”

“可以这么理解。”顾骜也找不到更恰当的比喻。

乔治敦大学,在世界上并没多大名气,在美国国内也比常青藤八盟校弱一级,常年只能勉强排进美国前20名的大学。

不过这所学校的区位和历史,就注定了它在特定领域很强——该校建立于1789年,也就是华盛顿当选总统、美国正式开国那一年。而学校的选址,也正是在首都哥伦比亚特区。

(注:美国首都选定后的前10年,只能叫哥伦比亚特区。要到建国10年后的1799年,华盛顿逝世后,为了纪念华盛顿,)

从乔治敦大学建立之后,这里就约定俗成有了一项使命:让退任后的国务大臣发挥余热。

国务大臣也就是后来的国务卿,其实是同一个词,国内翻译不同,是因为美国早期的国务卿其实要辅佐总统干很多事情,当时只有一个“部”。

后来才慢慢分出越来越多的“部”,国务大臣的职权一块块被分出去,最后只剩一个相当于其他国家外交部长的职权,汉语里也普遍习惯把其他职权分完后的那个角色,翻译成“国务卿”。

这项历史200年来都没变过,比如三年前卸任的前国务卿基辛格先生,如今就暂时回到乔治敦大学去教书了。如今正准备冲击下一届国务卿的布热津斯基,在冲击失败后,历史上也去了乔治敦教书。(因为他失败了,哥大看不起他,没让他回去教书。而乔治敦约定俗成是要为找不到出路的国务卿兜底的)

因此,乔治敦大学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和西点军校人设相似的存在:西点军校需要永远为美国提供国防部的武职人才,而乔治敦大学需要永远为美国提供国U院的文职人才。

所以自从一战结束之后,全世界都公认乔治敦大学的“外交与国际关系”专业,是排名世界第一的,六十年来从未有人质疑。毕竟你在校园里随便都能看到七八个卸任的前国务卿来这里捞活儿。

你到了乔治敦大学,如果可以读国际关系这个最强专业,那么出去之后的逼格,是绝对不输于常青藤八盟校的。辣鸡的只是乔治敦大学的其他专业学生而已(相对辣鸡而已,再辣鸡也是美国前20名)。

而听顾骜默认他是“即将毕业于东方的乔治敦大学”后,陆光复对顾骜的学历水平也就不敢轻视了,拿他当顶级学霸对待。

这个表弟不但超级有钱,读书也是这么牛逼。

“那你这次来美国,有什么正事儿么?你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我能尽地主之谊的话,一定尽量帮你。”陆光复殷勤地示好。

顾骜:“也没什么,主要是考察考察,想为我朋友的一个电子企业谋求技术合作。目前暂定的合作意向是库卡机器人,后续可能要再去硅谷。”

陆光复没想到是这么技术的投资,他这个纯金融和法务的家伙恐怕帮不上多少忙。

他想了想:“需要我帮你提供法律服务么?我怎么说也是哥大金融系毕业的,国际商法也在学,帮你拟定投资合同、规避一些障碍风险,还是可以的。

不过你这个产品,貌似是很偏向于数字化的?或者说计算机?我们学校的湾湾老乡会里,我认识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弟,他叫李开富,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大二就跟着导师搞过一些自动化编程的课题,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如果不忙的话,到时候也见一见吧。”

“不忙,我本来就是随便看看。”顾骜显得非常随和。

浙东匹夫说

昨天有书友劝我说不能“不教而诛”,擅自中断催更活动,我想也对,就给大家一个缓冲期吧。感谢一下舵主“神奇的魔术师”的打赏。不过我要强调,这一更并不是为一个舵主就加更的,主要是为了防止“不教而诛”,我的身价可不是一个舵主就能要求加更的,从来都不是。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冲动打赏,只要保证正版全订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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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你击中了友军

陆光复算比较雷厉风行的脾气,既然跟顾骜说了要帮他引见人脉,办事手脚很是麻利。

当天下午就找了一圈人,约好哥大的华裔老乡会,明晚聚一聚。

全员一共20几号人,还允许带女伴,陆光复也不想顾骜破费,就约在了对岸的布朗克斯区。

名义是请大伙儿看一场扬基队的棒球赛,然后在阿瑟街就近找一家实惠的意大利美食,办个聚餐PARTY,那地方消费便宜一些,又不跌份儿。

(名义上是陆光复请客,实际上顾骜掏钱买单。反正哥大学生也都算精英了,顾骜多认识几个人面也不亏。)

如今是没有手机的年代,大学生的寝室里也不装电话,所以这个约人效率已经很惊人了。

多亏了陆光复当初读的就是哥大最有前途的金融系,如今又是法学院硕博连读,在哥大老乡会里虽说不是领军人物,资格也很老,放出话去还是颇有号召力的。

顾骜作为买单人,当然不会亏待了自己人,就带了马风夫妇和保镖李联杰一起去看球轰趴,让他们也涨涨见识。

棒球赛这种冷僻的玩意儿,除了美国和曰本之外,基本上看不到有人打了。

哦,如果连地区也算上的话,湾湾算一个,或许这就是陆光复约看扬基队比赛的原因吧。

……

扬基队的棒球赛门票是陆光复统一买、然后分发座位的,因此他特地安排了待考察的李开富学弟跟自己、还有顾骜一行人坐一块儿,便于看比赛的时候先聊聊,熟悉一下。

至于其他小伙伴,自然要到意餐美食街开轰趴的时候才慢慢介绍了。

“真无聊,看都看不懂,美国人怎么会喜欢这种运动的?听说曰本人和湾湾人也跟风喜欢?这是给人当干儿子当惯了么?”

比赛已然开始,马风稍微看了半个小时,就哈欠连天,用钱塘方言吐槽。与前天晚上看邓丽筠演唱会时的亢奋状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咳咳,有湾湾同胞在,留点面子吧。”顾骜也用方言劝说。

“我也不喜欢,但这就是美国人的社交方式,入乡随俗。”陆光复正面回答了马风。

马风立刻收敛起了轻视,顿时有些尴尬,他还以为顾哥的表哥听不懂钱塘方言呢。

顾骜连忙救场,岔开了话题:“对了,表哥,你说的那个李开富怎么还没来?球赛都开始这么久了。我是来这儿顺便交朋友聊事情的,不是真心看球的。”

陆光复无奈地苦笑:“可能是堵车吧,他昨天说有课,下课才赶过来,不能提前。”

一伙人又扯淡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个穿着棉T恤的半短卷发年轻人拿着票跑了过来,看见陆光复就连忙打招呼。

“陆学长,这位就是……”

“哦,这是我在大陆的表弟,顾骜。在香江有不小的娱乐圈生意,这次来美国是顺便考察项目的。”

“幸会幸会,顾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啊。”李开富微微欠身,主动与顾骜握手。论真实年纪他比顾骜老两三岁,虚岁20了,不过他丝毫不敢托大。

“我18了,刚刚本科毕业,明年读研。”顾骜报的是虚岁,好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一些。

“18岁已经本科毕业了?”20岁才读到大二的李开富顿时就震惊了。

“很不容易吧?说实话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唉,我这个当表哥的,虚长他四五岁,也才刚读研呢。人家在大陆念的也是顶级学府。”陆光复同样自嘲了一句。

顾骜也不想多客套,陆光复说完那些垫场子的话之后,他就单刀直入,问李开富对于未来有没有规划。

“规划?是说寻找实习单位么?”

“我是说未来的职场规划。”

“我才大二……惭愧。”李开富突然觉得很丢人,自己太没有远虑了。

“没有也无妨,可以慢慢培养的么。不知道你在学校里,参与过哪些课题呢,对硬件的底层系统是否感兴趣……”

顾骜循循善诱地开始“面试”。

对于李开富这号人物,后世也是颇有争议的。他履历很漂亮,屡居高位,似乎技术和经营都擅长。

但其个人业绩屡战屡败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在微软还是谷歌,都是把负责的业务输得一败涂地。而且凭心而论,并不能光怪监管和政策,而是本身不知变通、胶柱鼓瑟。(当然,全世界范围内也没见哪个哥伦比亚这种金融强校的学生,能把创新经济搞好,金融跟高科技是天生犯冲的)

加上中国人是特别喜欢成败论英雄的,李开富自己两次大败绩后却想当创业导师、跟马风一样卖成功学鸡汤,当然要被人喷成狗。哪怕他某些话确实有些道理、创业成功也确实很靠运气。

顾骜前世也是圈内人,这点底细还是心里有数的。

不过,人都有一张白纸的时候。如今的李开富连苹果公司那个著名的藏污纳垢之所都还没去过呢,本质估计还可以挽救吧,就看他投奔之心是否坚定了。

而且顾骜出国之前,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多技术谈判的材料,都找了相关研究所的人帮忙处理过,可以说顾骜背后是站着国内该领域的顶级咨询团队的。

直接搞研发或许差点儿,但看懂德国人拿出来的是不是真正的干货,这点鉴别力还是有的。

之所以顺便结交一下李开富,一来是无则加勉,查漏补缺,二来是希望临时多拉拢一个湾湾背景、经过有关部门考验的人。到时候可以把顾骜自己的“香江立场”,伪装得更加逼真一些。

……

“……顾少怎么对工业机器人也这么熟,是读相关专业的么?我这个计算机工程的都自愧不如呐。”李开富仅仅被面试了一会儿,就微微有些冒汗,或许是7月底的酷热所致吧。

“我是文科生。”顾骜仅仅五个字,就让对方郁闷出一口老血,

“其实我在乎的,也不仅仅是搞出‘摄影机器人’,咱只是想发掘出一条从目前的香江影坛突围的路数。比人才比拼命,邵氏嘉禾在前,怎么冲得出去?

可是从5年前,好莱坞这边‘星球大战’开启了电影的新时代后,其实有一条弯道超车的路是摆在面前的,那就是搞科幻大制作。邵爵士太吝啬了,不舍得在这方面大投入的。我,乃至湾湾电影工业要后来居上,必须在这方面有视觉冲击,有噱头。

而我跟表哥也多次聊过,这两年湾湾的电子产业确实起步很迅猛,他还说认识德州仪器的张仲谋先生,有不少搞自动化控制的资源,要是合港台两地之力,未必没有在摄影科技和传媒产业大搞一番的可能……”

顾骜洋洋洒洒地胡吹神侃,完全脱稿了刚出国时的计划。

他准备从自己人开始骗,勾勒出一个真心以港台合理真心搞酷炫视觉科技的花花大少产业布局。

陆光复听了微微变色。

有些话,顾骜是昨晚暗示过他的,但有些完全是顾骜自作主张了,他可没答应过正式出面与对岸的公司合作,这可是容易在湾湾地区犯忌讳的。

而李开富这种如今还是小虾米的人物,自然是不疑有他,彻底信了。

陆光复唯有苦笑。

看完扬基队的棒球赛,一伙人走路去了阿瑟街的意大利餐厅,包了一个厅轰趴。

陆光复这才有机会一个个为顾骜介绍新朋友。

整场PARTY一共有30几人,只有4对是哥大本土的情侣,剩下多出来的,都是在外面找来的女伴男伴。

大多数人都是挺好说话的,知道了顾骜的那层‘香江传媒商人’身份后,都很客气,基本上不介意他的大陆学历背景。

不一会儿,陆光复就为顾骜介绍到一对看起来气势高傲的情侣校友。

“这位是我们金融系的林淑华学妹,这位是她男朋友、普林斯顿大学的陈宇智同学。陈同学,这是我从大陆来的表弟顾骜……”

顾骜在一旁冷眼旁观,微微有些诧异。

他今晚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大的女生“外销”,毕竟20多号华裔学生里,只有5个是女生,绝大多数都被其他男生追走了,只有这一个找了外校男友。而且这个林淑华看起来,应该是哥大5个女生里最漂亮的了。

普林斯顿虽然在对岸的新泽西,也不远,同样是常春藤八盟校,不过若非这个姓陈的有点能量,应该不至于此。

“小林!你不是说今天是你们学校的同学老乡会么?怎么是姓陆的介绍大陆菜来了?”陈宇智很是傲慢地仇视顾骜,看样子是湾湾某些在大陆吃过亏的家伙的后人吧。

他给女朋友甩完白眼之后,还很不客气地转向陆光复,“姓陆的,你少耍花样,以后再整这种遮遮掩掩的事情,我不许小林参加你们老乡会的活动了!”

顾骜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他就像一头老虎,看着对面那条吉娃娃狂吠,并不会感到愤怒。只是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捅陆光复,压着声音问:“表哥,这厮什么来头?”

陆光复微微苦笑:“能别惹他就别惹他,人家是已故的陈院长的侄孙,陈主任的侄儿——陈主任是行政院科教文卫委的主任,原先从‘教育部长’升上去的。我们这儿全部能来美国留学的,都要承人家的情呢。”

“不就是个教育厅长的侄儿么。”顾骜直接过滤了表哥话语里的名词,换上了他自己熟悉的称呼:湾湾不过一个省,哪来的部,不应该是厅么。

“你说什么?这里可是美国,容不得你撒野!”陈宇智脸色一怒,一挥手招呼身后的黑人保镖,“肯恩!给我教训他!别打残了就行!”

一个黑大个立刻窜了出来,然后噗通一声、一头撞到了柱子上,晕了过去。

“顾哥,没事吧,这个黑人喝多了没站稳吧,自己摔倒的。”顾骜带来的保镖李联杰,突然出现在顾骜面前,“要扶这位陈先生坐下么?”

顾骜一拍脑门:“别,我想起来了!这位陈先生可是忠良之后、友军呐!当年要不是他的先人白送百万大军百万装备,咱也不能那么快解救全国人民是吧。误会,都是误会!”

然而顾骜的话,却把对方气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133章 强间弱以伪书,弱间强以诈降

顾骜仅仅一句话,就戳得陈宇智想吐血,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因为他叔祖父当年确实做了很智障的事情,只是因为贵为“副总统”,在湾湾从未有人敢提罢了。如今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对岸来宾,还起了冲突,自然被人毫不留情地揭他先人的短,一句话噎死。

当年那智障始末,一言以蔽之是这样的:47年内战时,常开申让陈土木去了东北主持局面。这家伙到了之后,居然首要任务是“清算汉奸、清退伪军”,以节约军饷开支。

一年内把东北的湾军从100万人裁到只剩48万。把50多万的关东军降兵、前伪满军统统清算踢了出去。

当时本来只带了10几万人马出关的林帅闻讯大喜,一年内招降纳叛暴涨到70万,形势瞬间逆转。

而内战时的局面,可谓是“得东北者得天下,三大战役能赢俩”。因为东北是被曰本人当成本土悉心经营了14年的,工业基础非常好,工业产能远超内地所有省相加。(如果按露西亚军队洗劫前的数据算,甚至能超过曰本本土)。

所以陈宇智的先人是不折不扣的友军呐。

看着顾骜那贱贱的嘲讽,以及李联杰跃跃欲试想给友军逼酒赔罪的样子,陈宇智只敢对着其他湾湾同胞放狠话,让他们抵制顾骜,却不敢再正面招惹。

对喷他不是顾骜的对手,论拳头他的黑保镖已经被李联杰不知怎么就瞬间放倒了,文武都招惹不过呐。

可顾骜总有办法撩拨到对方忍无可忍:“陈先生,我真的是很有诚意的,听说令叔祖当年在湾湾学着我们搞减租,***都说他是个爱国的好同志呢!”

“你……你欺人太甚!”陈宇智虽然知道打不过,但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捏着拳头就自己冲了上来,他以为只要用力不太猛,就不会被借力打力反击得太猛。

然而。

噗通,和他的黑人保镖一样,也晕了过去。

“咔擦。”马风拿着录像机,把这一幕前因后果都录了下来,“让他随从抬走吧,自己摔伤的。阿杰是正当防卫。”

“怎么说话的呢?哪里正当防卫了?”顾骜提高音量,假装教育小弟,其实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阿杰把对方打倒,那才叫正当防卫。现在是人家自己跌跌撞撞冲过来,阿杰为了让他的摔倒不殃及无辜,偏转了他自动摔伤的方向、砸坏了一个凳子,这是牺牲一个较小的法益(凳子)来保护一个较大的法益(人),叫‘紧急避险’,法盲啊。”

太极打人,怎么能叫正当范围呢。

“对对对,这叫‘紧急避险’,还是顾哥学识渊博,又学到点法律知识。”马风连忙虚心受教。

哥老会众人面面相觑,从没想过有人敢把“教育*长”的侄儿当众揍晕。

他们的公费留学补助还捏在人家叔叔手上呢!县官不如现管呐!

好几个胆小怕事、铁杆拥护湾湾的,连忙散场,跟着送陈宇智去医院,表忠心当狗腿。

顾骜也不以为意。

这两拳,也算是试探出了哥老会里这票留学生,哪些有大视野、两岸三地都看得清,能笼络。

而那些逃跑掉的家伙,说难听点儿不是仇视大陆,就是眼界浅薄看不明白大陆的潜力。

就算勉强留下,顾骜估计将来也就是一个觉得“劳资到特区火车站吃泡面都能被一群大陆穷人围观”或者“对岸至今吃不起茶叶蛋”的鼠目寸光之辈。

这种鼠目寸光之辈,就算读到哥大毕业又如何,照样是废物。

“表弟!你这样惹事儿,如果陈宇智真的迁怒于旁人,可能会连累某些跟你走得近的人的公费留学经费的!”陆光复也有些着急了,微微后悔今天请了林淑华和陈宇智这俩难缠的家伙来,败了大家的雅兴。

顾骜却浑然像是没事人,继续拈起一角披萨,直接用手拿着吃,很随和的样子:

“你是我表哥,只要跟着我混,我还能不管你?今天既然得罪了陈宇智,别人有可能跑得了,你是肯定跑不了的。至于其他人么,我要不要帮衬,看他们的表现和投名状了。”

顾骜的意思,隐晦是说愿意赞助陆光复念书了。

陆光复老脸一红,觉得很没面子。

堂堂23岁的大男人,居然要自己表弟赞助念书?!

不过一想到法学博士还有3年的课程,如果湾湾那边教育部门每年4000美金的公费助学名额拿不到,家里徒然要暴涨1万2千美元的负担……

“你可把我害惨了……”陆光复轻声嘟囔。

轰趴最后结束得不那么和谐。

不过顾骜却是故意如此。

等大多数人散了之后,只剩下陆光复和顾骜自己的心腹,以及被马风稳住在隔壁的李开富,顾骜就准备跟表哥摊牌一部分不太机密的事儿了。

“表哥,湾湾是没有前途的,不过你们陆家,还有机会纳投名状。你们湾湾的电子产业布局起步很好,在美国能得到的支持又多。娱乐产业也在起步、准备追赶香江。

只要你愿意拿出更多的立场资源,代表我站台。我想在美国买到更多好东西,也会方便得多。具体的情况你也别问,我只想和你说,跟着我混,比你为湾湾卖命荣华富贵要多出百倍。”

陆光复听到这儿,才瞳孔突然睁大,惊恐地说:“你想策反我?”

“你也配?只是在商言商而已。你们在对岸又不算什么高管。再说了,你不答应也没退路了,陈宇智已经被你彻底得罪了,那边的公费随时会巧立名目断掉。你的未来只能在美国或者别的地方发展,回湾湾是没前途的。”

陆光复有些被人陷害的愤怒,他反过来警告敲打顾骜:“那如果我告发你,陈宇智难道不会和我冰释前嫌么——当然,我看你是表弟,我不会告发你。但我希望你尊重我的信仰,和我们家族的选择。你这样咄咄逼人,何况咱几十年都没见过,不觉得有违亲戚之道么!我最痛恨别人利用我!”

“告发我?告发我什么?我想做点儿倒腾高科技赚差价的生意,有错么?”顾骜嚣张大笑,他说话都是有分寸的,陆光复根本没有任何反制的能力。

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后,顾骜进一步施压:“而且,不知表哥你研究过历史没有,自古强间弱以伪书、弱间强以诈降,这样才有可能成功,你想反其道而制衡,那是绝不可能的。

为什么三国志上,那么多东吴诈降曹魏的成功案例?因为东吴弱啊,天生就有十倍规模的真降,所以夹杂一两个诈降进去对方根本识破不了。而历史书只着重记载诈降,所以看起来诈降好像特别多。

同理,为什么曹魏伪书陷害对方的忠义之士、说他们有投降之心那么方便?因为曹魏强啊,打马超的时候,曹操抹书间韩遂,马超就中计了,以为韩遂真要卖队友,自相残杀。淮南三叛时,司马氏甚至直接伪书陷害逼迫东吴的北伐军统帅都被国内猜忌、被迫投降,都是这个道理,弱方对自己人的忠诚度都没信心。

时至今日,东德、北棒要派出无数鼹鼠到西德、南棒潜伏,为什么那么容易成功?就是因为真的有那么多人拿命在翻阅柏林华尔和三八威亚,鼹鼠夹杂在中间,谁辨认得出来?”

顾骜是学国际关系和阴谋挖坑的,所以陆光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顾骜置气,简直是班门弄斧嘛。

陆光复被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甘心地强辩:“那也应该我们是……是复兴的基地!你们那么穷,不该是你们投奔我们么!听说你们前几年,宁可冒着淹死危险游红树林的也不少!”

“哈哈哈哈,”顾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一时,彼一时。而且香江是香江,湾湾是湾湾。香江是得到合法承认的,那边比我们暂时有钱,有人想去很正常。可是你们呢?

自从去年1月1日,卡特总统宣布正式建交,并且把湾北的联络处都撤走后,是哪些人在提心吊胆?有了香江这个宣泄口,谁还去湾湾那是自寻死路!

据我所知,现在可是你口中的‘小先生’在害怕,在宣布‘三不方针’,拒绝一切接触吧?相比之下,我们还敢公然发布告湾湾同胞书呢,到底是谁没自信,一目了然!所以,你如果想去京城,诬陷我被你们挖角,有人会信么?相比之下,我去湾北告发你们全家被我挖角,你信不信你瞬间就是灭顶之灾!是你们没自信!”

虽然是自己的表哥,但谁为主,谁当马仔,这个事情还是要先说清楚的。顾骜不吝用震慑手段先敲打一下,再精诚合作。

湾湾不管暂时是否比大陆人均有钱,在被它的美国爸爸抛弃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自闭了,不可能吸引到人投靠的。

“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即便是常公活着的时候,在金门打了这么多年炮,也是不希望让美国人得利。兄弟阋墙,也要抵御外侮。我今天找你,是来让你帮我一起买美国人、德国人的高科技。

拿到东西之后,不光大陆和香江的资本可以用,你们湾湾人也是有可能用的,这种技术扩散是双方受益的。最多我承认,你们因为立场的关系,拿到美国新技术要稍微容易一些,但怎么说也是俩兄弟占外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如果等我更有势力了,你再来投奔,我就没有今天这么好的条件了。”

“你……你这厮!居然连自己表哥和舅舅都算计!”

“那就是同意完全按照我的指示、提供掩护了?”

“你说了算!”

第134章 美国人还不够赛博朋克

磨刀不误砍柴工。

虽然在纽约拉拢计划外的小弟,多耽误了几天,但却为后续的技术合作谈判、牵线搭桥,提供了更多的便利。

林光复被彻底逼得走投无路、拖下水之后,效率还是很高的,他立刻设身处地帮顾骜完善了谈判方案,后续由他出面,作为谈判名义上的主要负责人,并且把一部分活儿交给李开富(但不会告诉李开富全盘真相)

顾骜也默认了这个安排:他会让对方觉得这是一门“俩表兄弟合伙钻美国法律漏洞、发掘被美国劳工法限制了的潜力技术”的生意。

与此同时,林光复还在数天内做了很多周边准备工作,比如利用哥大老乡会的关系,结交在美国的电子/数控领域湾湾华裔大佬。甚至还花了一两万美金,托关系混进某个产业研讨会,见到了如今正在德州仪器当高级副总裁的张仲谋老先生。

一开始,林光复对于花这种冤枉钱布局还有点不理解——那可是两万美元呐?就为了参加一个张仲谋也会参加的产业研讨会、并且安排一个握手合影的机会?

但从后世来的顾骜,完全知道这种打法的必要性——那时候,喜提体的微商们都进化到明码标价20万跟奥黑马握手合个影了,这种套路早已玩滥。

最后,陆光复还不忘抽出点时间,提了点礼物,虚与委蛇去给陈宇智赔个礼,假装出一副一辈子要在湾湾好好发展、求陈公子高抬贵手的姿态。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虽然已经被顾骜策返,但为了眼下的逼真,装一装也没什么。一两年内,等巴桶那些因为欧美劳工法而被限制的灰区技术掏空后,顾骜会帮表哥把场子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就暂且先让姓陈的多过两年嚣张日子好了,到时候再拉他的清单。

除了人脉方面的准备和疏通之外,林光复也帮顾骜变更了天鲲传媒的一些控股措施、在美国注册全资子公司、搞各种看上去更台系的空壳。甚至把某些关键空壳的法人代表,也换成了林光复的名字,反正得看起来是湾湾人掌权。

至于实际上如何确保顾骜的绝对统治,这背后自然也有讲究。

林光复本来就是全球最顶级金融系毕业,又学了国际商法,投资和公司变更方面的手脚,那是最熟练的本行,自然不在话下,飞速搞定。

如此周密的准备之下,7月末的一天,顾骜终于第一次预约拜访了库卡机器人公司位于纽约的全资子公司、也是顾骜所觊觎的工业机器人技术的持有者、摄影机器人研发项目曾经的提出者。

谈判的过程中,有几个德国高管,还有美国本土化的雇员,唇枪舌剑的过程,与顾骜此前的两次操作倒也大同小异,无须赘述。

这种事情的难度,本身就不在于设备采购和技术引进合作的具体谈判,而是突破巴桶的审查。有了湾湾方面的背景后,一开始的接触瞬间轻松了无数倍——这种难度的差距程度,就相当于当时大陆的海军如果想问纽波特纽斯造船厂、买伊朗人不要的基德级驱逐舰的难度;与湾湾海军想买基德级的难度,两者之间的差额。

库卡机器人公司也是被美国、德国的劳工法律坑得苦不堪言的。从利益角度来说,和找上门来的“台商”是一致的,加上顾骜开价比较慷慨,他们很快就达成一致了。

当然了,德国人也会设置重重的防止规避、迂回他们现有专利的屏障。

比如,确保林光复和顾骜将来即使基于库卡家的工业机器人自控技术、开发出了对应的摄影机器人。那么,这些摄影机器人在生产、销售的时候,也要给上位专利缴纳专利金。

也就是说,顾骜未来的“摄影机器人”专利,是建立在库卡家专利的基础上的。

顾骜原则上全盘同意了这些本来就合理的要求——事实上,要不是坑爹的劳工安全法律,顾骜连捞到下位开发的机会都没有。

而专利权这些,都不是顾骜看重的,也不是国内方面看重的。国内更重视的是摸透国际最前沿的工业机器人和数控/工业自动化技术经验,为自己快速追赶提供铺垫。

甚至可以说,光是买到一些样机、以及里面的调试参数,逆向钻研一下,就已经很赚了。至于买样机的钱本身,亏本多一点也是无所谓的,纤芥之疾而已。双方各怀鬼胎,各有自己必须突破的封锁,自然合作愉快。

纽约的子公司,只有一些确认意向的高管,至于具体如何确保顾骜不会迂回绕过上位专利,当然需要找具体的研发负责人谈判。

所以,他们在纽约草草签了一个框架合作协议,然后对方就很友善地请他去加州,参观库卡机器人的研发中心,以及签订具体详细的补充协议和技术附录。

……

“没想到认识个人面挺广的湾湾学霸表哥,对主任务的完成还挺有帮助的。一开始多布局了四五天,真动手起来,两天就敲定了意向。

港台两地的合作项目,在美国人眼里的信赖度,看起来就是高呐。我原先设计的两步后手,甚至都没用上。”

纽约这边草签完成的日子,顾骜一阵神清气爽。

回到宾馆就泡了个澡,洗刷了一周来的疲惫。然后意气风发地狠狠把女朋友提到床上挞伐要了好几次,杀得小姐姐软语温言曲意求饶为止。

“老公不要了,我不行了,你也省省力气吧,过几天还要连轴转谈判呢。”萧穗娇揣微微,不得不承认25岁之前还是男方比较占上风。

“那就先放过你,哼。”顾骜穿着粗气翻身躺下,博大的胸襟剧烈起伏,显示着主人博大的肺活量。

“机票已经帮你买好了,明早就飞,四个小时呢,要穿过全美国。”萧穗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一边自己在纽约各地采风,收集写作素材,一边就帮顾骜料理杂务,倒也井井有条,

“纽约这边,还有没有人要告辞的,比如陆哥那边那些同学、还有上次我看你挺看重的奥黑马同学,要再聚一聚么?”

“不用了,只要我们自己人,以及谈判助手,直接走就行。”

第二天一早,一行七人登上了飞往加州的飞机。

四个小时的飞行,航班降落在洛杉矶机场,而后顾骜一行驱车前往奥兰治的尔湾。

如今美国与摄影技术沾边的、尤其是自动化摄影技术相关的高精尖公司研发基地,基本上都设在尔湾,这里未来也会被称为“第二硅谷”。

更多搞医疗自动化设备、乃至游戏产业的巨头,未来也会在这里扎堆。

因为这些产业,跟传媒之都洛杉矶的产业链结合更紧密,往往不会去北方的旧金山凑热闹。

奥兰治距离洛杉矶并不远,只有40公里车程,甚至可以说,以洛杉矶这种摊大饼式的城市局部、整个奥兰治与洛杉矶几乎是连成一片,中间压根儿分不出郊区。

洛杉矶的建筑都很低矮,完全没有纽约那种立体都市的感觉,400多万常住人口,能平摊到数千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或许都是早年西部土地不值钱导致的吧。

到了尔湾的库卡机器人研发基地,顾骜先带着陆光复、李开富见了预约的负责人,一个名叫斯坦顿的技术总监,还有他的谈判助手。

他就是敲定顾骜最后可以买到啥、具体拿到那些技术支持资料、以及如何确保合作互信的家伙了。

具体的谈判细节当然会非常冗长,还有无数法务上的勾心斗角,没个十天半个月也敲不定。加上对方有别的工作要负责,顾骜已经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幸好,表哥和李开富也都是有天赋的,跟着顾骜混了一星期,项目情况掌握得比较透,他们一个深谙国际贸易的法律,和投资交易的坑。另一个对自动化和数控技术的关键节点了解深刻,可以分摊掉顾骜大部分的工作。

这就让顾骜可以腾出精力,亲自关心其他更加全局的大战略。

……

第二天的谈判后,顾骜带着女朋友和马仔回到洛杉矶市区。

“一切还顺利么?”萧穗看着顾骜眉宇间的忧愁,心疼地问。

“德国人在布局上锱铢必较,我总觉得,美国目前的劳工法律、社会氛围,对他们的压迫还不够。我不是说某个具体细节,也不是指这个案子本身,而是说大环境,还不够有利于国内继续复制这种操作模式。”顾骜随口回答。

萧穗当然听不懂。

顾骜只好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经过亲身参与谈判后,我发现,营造‘让美国某些行业更加抵制自动化技术’的氛围,才对于逼走这些产业的技术研发环节、向外转移更有优势。这比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细节抠过去更加划算。”

这次,萧穗总算有所领悟,她莞尔追问:“那么,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暂时还没有,这都是长线打算。要是能让美国的传媒产业,都对自动化的抢饭碗、危险性,产生赛博朋克的反对浪潮,那就好了。”顾骜叹息。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换换脑子,就能有所启发呢。”萧穗很贤惠地宽慰,试图转移顾骜的注意力,

“要不,明天休息一天,明晚再去看邓丽筠的演唱会吧——她已经回南加大念书了,明晚就在南加大的葛兰中心体育馆开小演唱会哦。居然有大学生在自己读的大学校园里开演唱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很好奇呢。请那些湾湾同胞也一起长长见识好了。”

“你就知道玩……”顾骜不禁苦笑。

第135章 层出不穷的诡谋

次日傍晚,谈判间歇的顾骜,挽着衣着清凉而不失典雅的女友,去南加大葛兰中心体育馆、看邓丽筠演唱会。

从租车下来、准备进场时,再次遭遇了不大不小的例行恶心事儿。

“小心点儿,那人我好像在尔湾的库卡机器人研发中心见过,记不太清了,估计又是例行监视吧,真没创意。”

顾骜撇撇嘴,朝左侧远处一个家伙示意。也怪他在外交学院受训三年,对认人脸特别敏感吧。若是换个不能清晰记住几千张脸的人,说不定就疏忽过去了。

不过既然看见了,他自然要出言提醒萧穗。

“这种行动真的值得么?去年不是查过你一次了,也没发现任何问题啊。”萧穗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扫兴。

顾骜假装纨绔地点起一根雪茄,假装说情话耳语:

“明处能看得见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危险。巴桶也不是万能的,每天有那么多略微有嫌疑、或者说敏感的存在,他们只是鸟枪法撒网,普遍盯防一下。

并不是真的有确凿怀疑。更多时候,也是希望心理施压,让心虚的人自己暴露出破绽,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缺人手,始终用同一个人跟的。”

就像讯问室里警察那些套路,绝大多数时候是没用的,但也得说,不是么。

“不理他们,我们好好听演唱会。他们要盯就盯吧,正好证明我们的清白。”萧穗一脸傲娇,赌气地说。

顾骜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很快也做到了不受影响。

一个顶级的演员,就该演啥像啥。他的人设是滥情的花花大少、为了玩娱乐圈的女人而各种钻营生意。那就要入戏一点,该享受生活时好好享受。

入场后,顾骜一行人照例是200多美元一张的头排票。而且这次不光他自己买了头排,连马风也自掏腰包补差价买了头排。至于陆光复,则是顾骜请客的。

李联杰和李开富只能坐后面了。

南加大的葛兰中心体育馆,可比纽约林肯中心的大都会歌剧院大多了,因为是室内篮球馆,选的这个场地坐八千人都没问题。

但卖出去的票子数量,似乎还不如纽约那场,因此显得很是空落落的——洛杉矶这座城市,主要产业就是传媒娱乐业。

而亚裔尤其是华裔,在美国传媒业的介入,是从70年代李小龙开始的,因为起步晚,如今洛杉矶的华人并不多。

所以相比纽约,这里的亚洲歌手演唱会,更加缺少观众的群众基础。而洛杉矶的歌手又特别多,每天都有好多演唱会,更加分薄了客流。

如果不是邓丽筠如今恰好就在南加大念书,不用舟车劳顿、开演唱会成本低,她或许都不会开吧。毕竟去年2月份,曰本假护照事件发生后,她在曰本的人气跌落不少,如今正在事业的最低谷期,没人捧是很正常的。

很快,一曲《甜蜜蜜》拉开了演唱会的序幕。

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

不过顾骜却不太喜欢这首歌,觉得确实有点“靡靡之音”(不吹不黑),所以恍惚有点走神。

“你怎么大家鼓掌的时候跟木头一样。”两曲唱罢,萧穗看顾骜始终毫无反应,轻轻推了推他,“别想心事了,生意什么时候不好琢磨。”

顾骜心中一动,却是刚好偶有所得。他用说情话的低声耳语,分析道:

“我一直在想,有人跟我们这个不利因素,有没有可能逆转一下。你说,要是我们塑造一个‘黑心资本家’害怕技术和产业转移,而派出商业间谍监视谈判对手、在限制技术出境方面锱铢必较。

这种消息传到那些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利益阶层,会引起怎么样的反应?美国的工会,可是很强大的。”

“什么鬼!前言不着后语的,这关公会什么事儿了?”萧穗也不得不压低音量,勉为其难地跟上节奏,还要不时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偷听。

顾骜阴恻恻地分析:“比如,好莱坞的摄影师工会,他们只会希望器材厂商提供更加精密、易用的设备。但绝对不会希望出现完全自动的摄影机器人的,那样他们现有的手艺肯定会不值钱、甚至会有一波失业。

考虑到导演也有很多是摄影师出身的,所以这个利益甚至可以捆绑导演工会。原先如果资本家没什么别的把柄,他们还不好发作。但要是让他们注意到、摄影机器人的研发其实是有‘从业者人生安全隐患’的,那么这伙外行人还不突然GET到高-潮的G-Point?”

“可是美国人不是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么?”萧穗被绕得有些晕。

顾骜邪性地一笑:“不,这不一样——你别把‘美国’看成一个整体,最近三年,真正注意自动化安全隐患的,只是产业工人相关的工会,77年库卡机器人第一起伤亡事件,也是产业工人的。

摄影机器人当时根本连概念都没提出,所以根本没机会被人单独专门拿来拉仇恨。而高高在上的好莱坞媒体人,是不会看到泥淖中的产业工人的,也不关心。所以,我们现在要单独点明——机器人技术威胁的不是别人,不是广义的‘美国人’,而就是你们这群高大上的摄影师本身!你们要自己为自己出头,别指望躲在后面让别人冲!”

萧穗终于有所明悟,然后往细节里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一个操作层面的困难:

“但如果真到了那种局面,我们也是他们眼中的‘邪恶资本家’啊,是代表资方的。他们不会觉得我们是狗咬狗么?怎么还会帮我们呢?”

顾骜:“我们不一定要以资本家的身份出现么——首先,我们现在不是在被监视么。对方究竟为了什么而监视我们,第三方是不知道的。我过几天约个好莱坞的新人导演,就说要拍一部赛博朋克风、揭露工业机器人技术长此以往发展下去、会毁灭人类的电影。

然后,我们就可以捕风捉影,把我们被监视、刺探的种种迹象反记录下来,到时候往摄影师工会的负责人面前一放——但是别留给他们,只许当面看、当面鉴定、判断。然后说,因为我们这个题材是为广大摄影师的利益奔走、会得罪自动化产业的大资本家,我们被破害了,他们要封杀阻挠我们的出板自由……”

世上最可怕的谎言,就是九真一假掺杂着说,会给旁观者的鉴别提升极大的难度。

萧穗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振奋:“回去之后,是不是又要你口述中心思想、所要表达的情感,然后让我帮你写剧本了……”

“老婆就是了解我。”顾骜想到得意处,就在座位上公然法式吻了女友。

他俩亲热温存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满场鼓噪哗然的声音响了一截。

顾骜微微一惊,左右扫视,看到了台上的大屏幕,连忙尴尬地坐正。

原来,是邓丽筠又唱到了“我没忘记你忘记我”那首歌,然后走下舞台来跟前排观众握手交流。

而对方刚刚走到距离顾骜和萧穗左边两个座位的地方、在跟陆光复握手呢。跟拍的摄像镜头自然也会转过来,然后在大屏幕的一角,就出现了顾骜和萧穗公然湿-吻的镜头,导致了人们稍稍起哄。

连主唱的邓丽筠都被这波噪音闹得稍稍分神,但为了避免更尴尬,她依然只能防止厚此薄彼、把剩下几个头排的客人再握一遍。

“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看今天你怎么说……”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唱到这两句唱词时,邓丽筠表情公事公办地走到顾骜面前。

顾骜和萧穗都礼貌地站起身来,然后顾骜一首搂着女朋友,一手跟邓丽筠握手,还半开玩笑地把头凑近话筒:“哪有一年多,忘了十天前林肯中心了么。”

这一句猝不及防的调戏,让邓丽筠都措手不及,她声音颤了几下,颇有台风地中断了几秒钟演唱,落落大方地致谢:“感谢这位朋友从纽约追到洛杉矶再次捧场,谢谢大家。”

一边感谢,她也不忘同样跟萧穗好好握手,暗示这位贵宾是大大方方带了女友来看演唱会的,并不是偷鸡摸狗之辈。

然后,她才赶紧平复了一下气息,继续追着伴奏往下唱:“把我滴爱情还给我……”

“你又作死了!”萧穗坐下后,好气又好笑地拧了一把顾骜腰上的软肉。

顾骜理直气壮地骚包:“没办法,都是为了祖国嘛。我在各种场合表现得越像风流花少,美国人才越相信我买最高端的影视音乐设备、技术,不是为了某些别有用心的原因,而是为了炫技、酷炫、钓女人。”

他一边说着,眼睛余光扫见邓丽筠已经走到头排最后几个位置。然后,一个30岁光景的帅气型男站了起来,不然与她握手,甚至还当众献花。

“诶?这不是程龙么?他什么时候来好莱坞出道了?”

顾骜前世对娱乐圈那点破历史并不了解,所以他不知道程龙正是今年年初港片《师弟出马》热映后,萌生了进军好莱坞的计划。并且来洛杉矶学习、试拍了他人生第一部英语片《杀手壕》。

而《杀手壕》即将在半个月后的8月18日公映了,如今的程龙,是在好莱坞做映前的宣传发行站台呢。

所以,并不是什么巧遇。

第136章 跨越位面的一盘大棋

演唱会在顾骜的走神中结束了。

后半场他基本上没怎么听,完全在完善他那爆炸弥漫的脑洞。

随着后场的观众纷纷退场、头排给了大价钱的歌迷上去要签名,顾骜在临走之前,也是灵机一动。

“穗子,我们去要个合影吧,回去还能晒晒,坚定一下我的人设。”

色不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污其名,留下好色的图像证据,然后炫耀。

就跟那些打赏卖搔女主播大量钱财的土豪,人家在乎的不一定是能上,只是在乎女主播的搔动感激被几十几百万吊丝看见。人家是在为满足心里虚荣掏钱,而不是生理需求。

生理那种卑贱的需求,说难听点买块肉日个洞都能解决,太低俗了。

萧穗知道这是顾骜的逢场作戏,当然不会介意。

“邓小姐,我和我男朋友都非常喜欢你的歌,能赏光合个影么?”

如果是如日中天状态的邓丽筠,当然没这么好说话。

但她如今不是正在低谷期、半蛰伏状态么。

能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遇到一些从纽约听完追到洛杉矶继续听、一场不落的铁杆歌迷,还是挺感动的,就答应了。

而且顾骜带着女朋友,进一步缓解了她的尴尬,让她不至于误会顾骜是对她有所企图。

“当然可以,谢谢你们的支持,需要我摆造型么。”邓丽筠大大方方站到了顾骜旁边。

顾骜也不上手,只是虚靠着邓丽筠的肩膀,另一只手大大方方挽着另一侧的女友的腰,三人合影了一张。

这造型要是拿出去炫耀,绝对是疯潜娱乐圈的风流花少了,还是最嚣张的那种。

而看到顾骜越众而出要合影,一直蛰伏在侧的程龙刚开始时有些不快——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想趁要签名的歌迷散尽,再约邓丽筠出去宵夜。

他跟邓丽筠已经认识好几个月了,从他刚来好莱坞拍摄《杀手壕》不久,就认识了。只是5月份的时候,邓丽筠就去了纽约,住了两个多月。而程龙拍戏很忙,不可能分身,就一直等对方回洛杉矶再套近乎。

不过,看到顾骜带着女朋友之后,程龙的不爽也消退了大半,知道对方是正经人,不是带着某些目的。而再仔细一看,他立刻发现这对男女有点脸熟。

“你是顾先生么?”程龙下意识喊了出来。

“呦,这不是龙哥么,没想到你认识我。”顾骜也挺意外,他没想到对方何时见过自己。

程龙半开玩笑地细数:“看到萧小姐和你一起出现,我就知道没看错了——《沪江滩》在香江如此热播,关于邵爵士在大陆的那个神秘阔少合伙人,香江娱乐小报可是没少登你们的照片,还有才华不世出的美少女编剧……啧啧……”

程龙说这话时,也不尽是恭维,还带着几分不屑,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如今他是嘉禾影业邹老板门下的,嘉禾影业与邵氏可是生意场上竞争的死对头。顾骜又如此年轻,被圈内勤勤恳恳地人当成摘桃子的外行风流阔少很正常。

顾骜只是没想到,80年代的香江娱乐媒体就已经这么丧心病狂,连英俊帅气的制片人和绝色美少女编剧都不放过,居然还搜集他们的照片。

简直侵犯肖像权!他们又不是一线演艺人员!回去一定告死几家八卦小报、杀鸡儆猴才算完!

一旁的邓丽筠没想到顾骜居然也是有头有脸的名人,她毕竟去年3月份就来美国了,一年半里没关心港台近况,所以完美避开了顾骜发迹的时间段。

“真是失敬了,要不有话到后台去聊吧,这里歌迷还没退场完呢,不方便。”邓丽筠也怕引起其他人围观,如此建议。

三方顺势借坡下驴。

程龙看顾骜带着女朋友,便心生一计,假装邀请大伙儿都去比弗利山,介绍一家他认识的私房粤菜宵夜。

他打的主意,当然是怕初次单独邀请邓丽筠,邓丽筠会不好意思答应,人多了就没关系了。而顾骜有自己的女友,不会形成威胁。甚至大家都可以带些贴身的工作人员、小弟一起。

邓丽筠果然被算计了,不好意思拒绝,客气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处在低谷期的女艺人,多少还是愿意结交当红明星或者投资人的,不管有没有更深层次想法。

……

不一会儿,程龙表示做东请客,领了一伙人到比弗利山一家名叫景记的私房菜,吃宵夜喝酒轰趴。

邓丽筠带了两个助手和保镖,顾骜这边只带了女友萧穗,还有表哥陆光复、保镖李联杰。至于马风夫妇和李开富逼格太低,顾骜让他们先回酒店,免得引起客人不适。

最让顾骜诧异的,是程龙居然喊上了不少自己班里的小弟(武行班),清一色的只有男人。

“这家伙喜欢在小弟们面前炫耀大嫂?”顾骜不由得对程龙的恶趣味有了船新的认识。

事实上,站在程龙的立场上,这种取向也不难想象——因为他很年轻很帅的时候就暴发成名、也超有钱,所以程龙的女人从来没断过,换得特别厉害,有些迷失。

相比之下,自己同一个武行班底里出来的小弟人数,还不如自己的女人人数多,这种情况下,自然容易催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思想倾向。

“我还以为他想追邓小姐呢,怎么弄这种阵仗。”萧穗也有些看不过去。

顾骜倒是想通了:“一切都是物以稀为贵的嘛,女人多得记不清了,还不如小弟稀缺,那当然会更看重兄弟情义。有新的漂亮、有名的女性朋友结交到之后,也想第一时间拉出来在兄弟们面前炫耀一下,显摆作为大哥的魅力和征服能力。”

萧穗闻言细细品味,觉得果然很有道理,然后偷偷在顾骜耳边娇嗔:“你以后是看重事业伙伴还是看重我。”

“当然是看重你了,我可是很缺女人的。”顾骜当仁不让地调晴,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因为邓丽筠还未正式复出,如今是半休养状态,行程也不满,玩通宵也没事。

这倒是给了顾骜一个闲暇的时间,除了跟大伙一起应景喝酒,就是跟萧穗窝在一边聊剧本。在这里这么嘈杂,又不拥挤,不会有人窃听。

让人看了啧啧称奇,男友力爆棚。不知道的还以为顾骜被妻管严了呢。

顾骜吃着龙虾饺,抿着黑啤酒,拿出一张纸随手写划着提纲。

“我准备过几天,在好莱坞找个导演,拍一部名叫《终结者》的电影。大纲思路是这样的:一个21世纪初,人类的自动化科技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出现了人工智能。

而美国的国防部门也借助了这一系统发展军事力量、却不慎弄出了一个拥有‘深度学习算法’的人工智能,它会进化出自我意识、不断迭代、并视人类为其永生的威胁。在人类想要拔掉电源之前,发射核弹与苏联互射,以核战争毁灭了绝大多数人类……

但从废墟中残存人类反抗军,却最终摸索出了不依赖自动化、消灭机器人势力的道路,把‘天网’重新逼回绝路。然而天网在2020年代研发出了时间机器,送了一个终结者仿生机器人回来1981年,想在时间轴上消灭掉还未出生的未来人类反抗军首领,具体手段则是杀死这个领袖的母亲。反抗军领袖也派出了一个刚毅铁血的超级战士回来保护其母亲,挫败天网的阴谋……”

顾骜用简略的语言,把他想拍的《终结者》大致设定勾勒了出来。

他不会写剧本,只能讲故事,按说会比原作失色不少。但因为顾骜是穿越者,他可以往里加塞更多硬核的私货。

比如,顾骜打算毫不犹豫地直接在片子里点明未来的人工智能实现方式:“深度学习算法”,甚至可以在对白中略微点一两句技术梗。26年后要是历史被证明了,他的先知级远见将再一次震惊世人。

当然了,有了顾骜,人工智能的萌芽肯定不用等26年,到时候他也不需要这种名声了,就当是一个载入史册、让后人称颂他洞察力的彩蛋吧。

另外,与原片相比,顾骜要在剧情里加的最大的私货,就是终结者最后的死法。

原片中,卡梅隆为什么要安排最后一幕,在一座自动化工厂里,终结掉终结者、让它死在万吨液压机下?

因为工厂本来就是人类文明最冷冰冰的一面,而自动化程度越高的工厂,脱离人类本性的冰冷就越凝重,是一种象征——这不是顾骜猜的,而是后世卡梅隆在访谈里亲口这么说的,无数文艺评论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片子里,人类战士“卡尔.雷斯”在进入工厂后、腿上伤势加重走不动时,第一个操作就是打开了车间里各种自动化流水线设备,制造噪音干扰终结者的视听索敌能力,也是一个表现力——人类在智能机器面前无能为力,只有借助相对不那么智能的机器,与过了临界阈值的机器对抗。

这是一个多么痛的哲理。

而顾骜,显然不打算让阿诺的终结者,最后死在人类女性亲手操控的液压机下。

他希望让液压机的自动化程度也更高一些,是一个全部程序按流水线流程控制、人类根本无法具体操作其中某一个动作的自动化链条。

第137章 魔改终结者

“在处理片尾的剧烈哲学冲突时,我们甚至可以在人类逃亡者刚冲进这间无人车间时,引发一个车间监控工人的安全劝告阻拦。但这个工人却因为“卡尔雷斯”的误启动,在跑过来救他们的时候,被按程序作业的机器扎死。

甚至更卑劣一点,我准备直接还原1977年库卡机器人那场事故,直接买一台还打着库卡机器人LOGO的产品,作为误杀车间管理员的凶器,让道具血浆直接飞溅到库卡的商标上,给个大特写镜头。

然后,人类反抗军领袖的母亲,则在受到了“工业机器人杀人”的启发后,按精密计算的流程,最后把阿诺的终结者勾引到作为全自动流水线某一环节的液压机下,秒杀。

不要由人类的手,还按下“终结”这个具体动作的按钮,让机器自己完成。要是这样库卡机器人还不褪层皮、把所有可能出现人机互动的工业机器人技术转移出美国和西欧,呵呵……我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在保佑雪肤族!”

顾骜洋洋洒洒一大段描述,说到兴奋处,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狰狞歹毒的表情。历史上《终结者》可是导致一代神导卡梅隆正式崛起的爆发之作,600万美元的投资拿了8000万票房。

顾骜倒不是稀罕这点钱,他是想引领美国的赛博朋克氛围,让美国人自毁长城。

萧穗听了,也是不停地微微倒抽凉气,为库卡机器人为代表的那个细分工业技术领域的全体利益团体默哀。

顾骜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单子的优惠力度、能挖到的干货尺度。

而是想借此引诱起整个美国,对“人机互动工作环境下、可能造成危险的自动化技术”的全面反抗。尤其是给那些害怕被取代工作机会的穷人,以一个发声的借口。

这种宣泄的欲-望,并不是顾骜激发起来的,欲望本身就在那里。美国的工人也好,演员也好,摄影师也好,靠工会团结给资本家找罪受的想法,是一直存在的。只可惜,他们本来智商不够高,见识不够广,没想到这个刁钻的新角度。

而顾骜则会扮演那个递刀子的人,提供一个全新观察问题的维度。

太卑鄙了。

有这么一个家伙盯着,恐怕美国的工业空心化进程,会比另一个时空加速很多吧——如果能确保顾骜这个家伙一直发挥他的歹毒的话。

与此同时,那些被巴桶制约的国家,在引进自动化控制技术的整个层面,都会得到更多合作者的合力。顾骜的课题做完后,国内的几十家科研院所、在沿着他总结出来的课题成果套公式复制时,就能得到更好的大环境。

这就是不世之功了。

萧穗在感慨顾骜坏水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加浓烈的历史豪迈感。

“老公真是太伟大了,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靠一部电影,就想激起一个行业的产业链全球布局动荡。”她忍不住流下了激赏的泪水,抱着顾骜呢喃。

顾骜抚摸着萧穗的长发:“也没你想的这么简单,电影拍出来、上映是一方面。炒作拍摄过程中受到的阻挠、运作、激发好莱坞几个行业工会与自动化资本家的对抗,才是关键,我们要让全好莱坞的导演相信。相比之下,电影票房有多少,其实不重要。”

萧穗无条件盲信了顾骜的能力:“那有什么,老公是最棒的,老公是万能的~我今晚回去就通宵写剧本,这个故事太好了。剧情、哲理、张力、冲突,都能发挥得很完美,我已经等不及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

萧穗越想越兴奋,美女作家的灵魂已经被点燃了。

顾骜笑问:“英语写作你没问题么?”

“还行吧,跟着你那么久了。大不了最后你帮我斧正一下,看看措辞行文的习惯上有没有瑕疵,情节细节我肯定是没问题的。”萧穗骄傲地回答。

既然如此,顾骜也不矫情,直接走过去,对着还在喝酒的众人请辞。

他依稀看到,程龙已经喝得颇有醉意,一边对邓丽筠挨挨蹭蹭,一边对着起哄的小弟们收割着666。

而邓丽筠的神色,却蒙上了一层隐约的凄苦。

那是一个正处在单身孤寂状态下的少妇,在看到一个还算帅气多金、客观条件值得相处的男人后,却发现对方原来只是拿她当社交资本。

她其实是一个很能忍耐逆来顺受的女人,相比于其他虚荣的女生,她反而不希望自己未来的男友“以钓到这样的大明星为女友而显摆”。

她希望对方在乎的是她这个人本身,而不是拿她的头衔炫耀。

但这注定是奢望,任何背负上了“湾湾第一XX”名声的女性,注定要面对一大堆公然显摆自己征服欲的男人。从邓丽筠到萧蔷到林志凌,概莫能外,她们注定都是终生不嫁的。

“龙哥,邓小姐,我明天还有点事情,不早了,要不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喝?”顾骜非常礼貌地表示要先走。

邓丽筠诧异而又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顺势说:“差不多我们也散了吧,唱完歌已经很累了。”

程龙正在小弟们面前借着起哄和酒劲吹牛呢,一听顾骜一行人要走邓丽筠也跟着走,顿时觉得很没面子。

他连忙挽留:“顾少,赏个面子嘛,知道你生意大——不过刚才我酒桌上都问过林少了,无非是个机器人公司的技术谈判,明天让林少他们帮衬你谈不就行了。”

顾骜笑笑:“也不光是商务谈判,是今晚听邓小姐演唱会的时候,突然偶受启发,有些灵感。想口述一个故事拍电影——我老婆听了也觉得很不错,急着回去安安静静写剧本呢。文学家的灵感嘛,都这样的,等不得。”

程龙听了这个借口,就有些不开心了:你丫不就是有钱么?

要是顾骜拿谈生意搪塞,对方好歹还接受得了,一个阔佬居然说自己信手拈来能弄出剧本到好莱坞拍电影……

好莱坞的电影是这么好拍的么?

他程龙弄个《杀手壕》,从过完年弄到现在,还不知道票房怎么样、人家白人观众接不接受呢。

顾骜这种话,岂不是侮辱了其他勤勤恳恳默默努力的人?

真当你是全知全能的呢?

“顾少把问题想简单了吧,这么豪气?不是在本埠拍出一部偶然火爆的电视剧,就能来好莱坞碰电影的!”程龙本着电影人的傲气,有些不服。

“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的,龙哥你觉得我不行,我就当陪老婆写着玩儿好了。”顾骜也不生气。

剧本好不好,确实很难界定,何况顾骜只有个故事思路,都没写出来,程龙当然无法反驳。

他也不是真要跟顾骜杠上。一来是喝了点酒,面子下不来,不想给邓丽筠散场的借口。二来么,他是嘉禾的人,就算跟顾骜冲突了,邹老板还会赞赏他呢,毕竟邹邵不两立。

于是程龙脑子一热,质问道:“创作能力、艺术天赋也是相通的,你的故事好不好且不论,你不是有灵感么?那你倒是为邓小姐写首歌啊,口口声声刚才听演唱会激发了灵感,结果却去写剧本,反而写不出歌?舍本逐末了吧?

你是作家,歌词就行了,曲我也不难为你。写得出来我就信你,写不出来就别哔哔,直说你是喝怕了。”

顾骜不予理会,抬腿就走。

程龙一把过来抓他肩膀,斜刺里钻出来李联杰,两人“砰”地一声交手,都是身形一晃。

“呦,‘丁力’,原来你是真功夫呐。”程龙露出几丝赞许之色,倒也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因为李联杰是新人,除了给顾骜当保镖之外,就只演过《沪江滩》,所以程龙在酒桌上都是直呼他“丁力”的。

程龙跟顾骜谈不上过节,品性也还方正,完全只是怕被坏了撩女的好事而已。如今看到李联杰武艺不错,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程龙也是真心热爱武学的,觉得武道这玩意儿比女人还重要。

“来来来咱再试两手!”说着,他传统套路和西洋拳技法全出,打得李联杰勉强招架。

如今的李联杰,论传统套路的功夫,那是不逊于程龙的。可他毕竟才17岁,国家环境闭塞,还没出来见识过西洋拳,实战经验更是约等于零。

他唯一的优势,是程龙喝了点酒,打出来的是醉拳。

不一会儿,李联杰就支撑不下去了。

“停手!”顾骜出声喝止。

程龙摸了摸鼻子:“小兄弟,假以时日历练,你也不差。不过现在么,我要是没喝酒,你扛不住我30招。”

“我承认,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是我的招数观赏性比你好、太极也比你漂亮。”李联杰也不硬撑,痛痛快快承认了各自的优劣。

顾骜很有大佬风范地站到两人之间,虚按了一下,然后看向程龙,傲然道:“我本来不想写的,不过既然大家有此雅兴,我就为邓小姐写一首歌,写完后你们觉得过得去,今晚就别过吧,别耽误我带内人回去写剧本。”

“那笔来。”邓丽筠吩咐了助手一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峰回路转的闹剧。

顾骜提笔在手,书法颇为美观地写下了《漫步人生路》。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忒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砺,愿一生苦痛快乐皆体验……”

因为是粤语歌,顾骜写罢,还得演示唱一下。

幸好,这首歌所要翻唱的曲子本身、中岛美雪的《XXX上手》(假名打不出来),在如今1980年,应该已经写出来了。

顾骜就直接写明:翻唱中岛美雪原曲XXX。省去了作曲的麻烦。

还能当场验证这首歌写得好不好。

第138章 上帝之手

邓丽筠在旁边默默地看着顾骜书写的歌词,仅仅念诵文字,并不觉得惊艳,甚至有些累赘啰嗦。

不过,歌词里的故事,倒是颇能打动她的心境。

关键是应景。

《漫步人生路》这首歌,历史上要83年才正式发专辑,不过大约82年就写出来了吧。作为后世邓丽筠的歌里、传唱最广的一首作品,它之所以能火,和邓丽筠演绎时的绝对投入,是不无关系的。

当时的邓丽筠,经历完79、80整整两年的留学生涯、暂时退出江湖,然后在港台重新起步、谋求再次打入曰本市场。那种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让她唱这首歌时非常有感触,也100%投入。

正所谓千人眼中千哈姆雷特,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刚刚全都经历过之后,看世界自然另有不同。

相比之下,程龙当然不理解这种心境,加上词句啰嗦,他只从字面理解,不由想要嘲讽:就这种水平,还说自己会作词?就这种小学生作文的文笔,还敢说指导萧穗写出有名的剧本?也不知道《沪江滩》的故事顾骜到底有没有贡献过,说不定就是仗着有钱买人当枪手……

程龙没有说出来,不过那种怀疑已经溢于言表。

顾骜也不生气,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淡然笑笑:“这首歌,可能用词有些啰嗦累赘,不过唱出来就不一样了——因为我想借用中岛美雪前辈的曲子。把日语歌翻唱成中文,修饰音节必须要多,相信邓小姐也能理解。”

邓丽筠在曰本发展三年,当然懂这个道理,她若有所悟地频频点头。

日语的表意浓度是非常低的,音节效率太差,大约要汉语三倍的发音数,才能表达一样的意思。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汉语里发一个“我”的音,日语需要“瓦塔西”三个音。因此把日语用曲翻唱成汉语,就要加塞两倍额外的啰嗦进去。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听到特别急促、每一句字数特别多而又旋律多变的汉语歌,那么很有可能是从日语歌翻唱过来的(周洁伦除外)。

顾骜仅仅一句话,就让邓丽筠判断出:顾骜是深谙双语创作精髓之人。

“顾少,您在大学里时到底学什么的?创作功底很深厚啊,对不同文化的了解也很有积淀。”邓丽筠忍不住好奇,她只知道顾骜是娱乐圈的商人,此前并不了解他的受教育经历。

顾骜坦荡告知:“我是学外交和国际关系的,外交学院——你就理解成中国的‘乔治敦大学’吧。”

“原来是外交官出身啊,怪不得跨文化创作的功底如此深厚。”邓丽筠肃然起敬。

这下,连程龙也不得不彻底收起轻视之心,暗中观察,静待其变。

顾骜淡然一笑,回忆了一下脑中的旋律,然后用中岛美雪的曲子唱起来:“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配上曲子之后,邓丽筠立刻眼前一亮,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惊喜盒,揭开外面的层层包装时,给人的印象都是“平平无奇”。

可是到了最后一层,却曲径通幽、豁然开朗,瞬间奇峰突兀起来。

她仅仅听了一遍,就自己跟着唱起来。

其他旁观的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应景的即兴能力,也没谁了吧。

现在还有谁敢说顾骜在创作方面,不配做萧穗的人生导师、不配写出伟大的作品来。

人家是全知全能的大佬,只不过平时不屑于浪费精力在这种自娱自乐的小道上而已。

“顾少,您这首歌真的送给我了吗?我想把它发布在我明年正式复出时的专辑里。版权费你也可以说个数字……”唱完之后,邓丽筠很是兴奋,越咀嚼越觉得与她的心路历程契合。

顾骜怎么好意思收钱呢,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歌,自己迫于形势装了个逼,拿走了“署名权”,已经是迫不得已了。

“随便用吧,不要钱,我又不是拿这个当职业的——我写个题赠的寄语好了。”顾骜重新拿起笔,刷刷刷写了“赠邓丽筠小姐、祝她走出失落,重新开始”云云,作为法律证据。

然后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邓丽筠一脸惭愧,追着顾骜送他和萧穗上车:“对不起,是我小家子气了。顾少是干大事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写歌的钱。我就保留您的署名,到时候如果有媒体问起,我也会为您正名的,不会让人误会您是为钱写歌。”

她还怕顾骜觉得写歌丢人,一路解释到车门关闭,道别离开。

一夜聚会到此结束。

萧穗坐在车上,第一次觉得有些恍惚而又骄傲:“老公你好厉害,你要是有空,亲自写剧本,肯定写得比我还好吧。被你这么一比,好丧气哦。不过也很骄傲啦,这就是我老公~”

萧穗死死搂着顾骜,似乎一撒手他就会蒸发。

……

回到酒店,顾骜大致又描述了故事梗概,然后萧穗就通宵奋战起来,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剧本创作中去。

此后两天,顾骜一边盯着谈判进程,一边盯着写作进程。

还多次劝萧穗别太细致、分镜头脚本这些慢慢再说,整个提纲挈领的东西出来。甚至带点儿的色彩、不太符合剧本的格式,也没关系。

操作性是要后面再谈的,现在的关键,是先拿出去一个能去忽悠人的东西。

顾骜在好莱坞,一个名导演都不认识。

确切地说,他压根儿没跟这里的娱乐圈打交道过,两次来,都只是跟提供科技服务的供应商打交道。

不过既然想到了要拍《终结者》,人选自然是现成的——那就是历史上拍出了本片的詹姆斯.卡梅隆了。

顾骜上次来的时候,可是认识这位卡车司机的,还让他拉了设备去机场、拿了对方的名片呢,既然知道他有潜力,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所以,演唱会之后第三天,顾骜拿到一个初步的叙事式剧本后,就准备给卡梅隆打个电话,先试探一下对方的近况。

顾骜也知道,贸然跟一个卡车司机说“哥看好你”,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所以联系的借口,依然是请对方运设备。

为此,顾骜顺便从库卡机器人那儿弄到了一套大型的、私下略微魔改过的工业机器人(当然是花钱买的,但还没拿到运出境的报关手续),然后上面接了个可以控制摄影机的电路,算是临时试验性质的“准摄影机器人”。

然后,一个电话打给卡梅隆,让他来拉货,帮忙拉去机场。

卡梅隆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还是挺懵逼的,解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顾骜的身份。

“……哦,就是上次图拉津斯基先生的亚洲客户,对吧?又有货了?”

顾骜:“没错,是一台实验型号的摄影机器人。”

“摄影机器人?”或许是因为听到这个设备比较高逼格,而且是没听过的新词,年轻小伙卡梅隆没好意思直接拒绝。(英语里面有很多技术领域的生造词)

“如果您不急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或者再介绍个朋友……事情是这样的,我现在其实已经不太当卡车司机了。我跟着两个剧组混了半年多场务,如今捞到了一个在科幻片里当特效总监的机会。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这是真的……”

卡梅隆解释的语气有些弱气,非常委婉,甚至不惜赔钱倒贴请兄弟帮顾骜拉货。

历史上,卡梅隆在电影界的出道,大约就是这段时间了,他一开始一边当司机一边给各个影视公司和器材公司接活儿,一边就自己上业余班和找机会自学打杂。

他的这份特效总监的工作,也是从原先认识的客户里介绍的。

不过,卡梅隆显然也是心里有逼数的,他知道自己有了一次机会,并不代表就在电影圈里站稳了。

他还需要更多的朋友和保险,所以对于过去曾经试图巴结的客户,他一个也不想得罪,希望就这么好好地维护着印象,直到他彻底红了之后。

而顾骜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大喜过望。

原来这小子已经不当卡车司机,彻底捞到圈内人的活儿了。那自己拉他入伙,也少了很多口舌和质疑。

至少将来不用被历史学家们怀疑“顾骜为什么会请一个卡车司机当导演、是不是穿越者预知历史、所以知道卡梅隆会红”。

“原来你已经是科幻片的特效总监了呀,失敬失敬。那也行,我买这套摄影机器人、以及配套技术的时候,正好被机器所启发,脑洞大开想到一个关于未来机器人穿越时空毁灭人类的剧本——

不过目前只有剧本和钱,别的什么都没有。卡梅隆先生,有空愿意来看看,帮我参谋参谋,拍这样一部科幻片需要协调哪些资源和人才,我可以付你咨询费。”

“只有剧本和钱?拍科幻片需要……不少钱,您有心理准备么?”卡梅隆还怕顾骜是随口开玩笑,毕竟这和顾骜的反差太大了。

顾骜赶紧吹牛:“我现在就能拿出50万美元作为前期准备。两个月之内,我会再到位至少500万资金——这个剧本是我想到的,我女朋友亲自执笔的,我有信心。我在大洋彼岸的香江,已经捧红了一部我女朋友编剧的电视剧,那是汉语文化圈里今年最火的电视剧,没有之一。”

卡梅隆听得热血沸腾。

他打工的那个剧组的导演、罗杰.考,目前这个项目,也拿不到500万美元的投资!

虽然500万不算超级大制作,可他卡梅隆只是一个一次导演都没当过、只当过一次视觉特效总监的的菜鸟而已,能历练一番都是不错的收获了。

“我今晚要加班,明天,明天吧,我不要咨询费,您在哪里,我赶来找您。”他的时间不值钱,哪怕白跑一趟也没什么。

“那就说定了明天。”

第139章 身价5万的阿诺德

次日,顾骜下榻的酒店。

卡梅隆战战兢兢而又狐疑地拿起剧本,先大致扫了几眼。

而顾骜推过去一张现金支票,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光靠一个式剧本,要你协调资源,也比较强人所难。这里是50万美元,我昨天已经让我表哥新注册了一家项目公司,我随时可以把这50万美元注入到这个项目公司里。

我还有一大笔钱,目前在期货市场里挪不开而已。但只要项目论证通过,可以开拍,我可以在两三个月内让资金到位。当然,如果能分批到位就更好。”

两个月后,就已经是10月份了。到时候侯赛因总统侵略伊朗的事儿已经发生,全球油价会瞬间暴涨。

顾骜靠着八倍杠杆下的单子,可以在最初的猛涨势头结束后,先平仓一些,降低风险。抽出来的钱挪一些到卡梅隆这儿的项目,还不是轻轻松松。

看到了实打实前期论证就有50万美元,卡梅隆的热血被彻底点燃了,也再无怀疑,他非常专注地仔细从头到尾看完剧本,花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看完之后,卡梅隆不吝溢美之词地狂赞:“顾先生,这个剧本我看了,我觉得创意非常不错,不但拍出来视觉冲击足够。故事的哲理性和深度也是非比寻常。

虽然我从业不久,没有亲自当过导演,但我至少看过、浏览过二三十个剧本,我有刻苦学习,我敢说,这个剧本是我见过的最兼顾深度、张力和剧情的好作品,您女友真是太有才华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对坐在顾骜身边的萧穗点头示好,他知道这位美女作家,就是投资人的女友了,巴结是必须的。

顾骜抬手制止了他:“聊聊拍这部电影,大致需要多少准备工作、如何协调资源,以及预算吧。你知道的,要不是我在好莱坞这边认识的人不多,我也不会来问你了。我在香江的娱乐圈,可是到处都有头面人物合作者,甚至包括香江的‘电影皇帝’。”

顾骜的谈话节奏把控得非常好,一点不急不躁,上位者的气息俨然呼之欲出。

卡梅隆的心情非常忐忑,他鼓了好几次勇气,然后一咬牙,语速飞快地毛遂自荐道:

“顾先生,我知道有些话可能匪夷所思,但我还是希望您考虑。其实别看我当了好几年卡车司机,我淫浸电影之道已经有两三年了,如果从上夜校培训班开始。偶尔做场务、灯光则有一年多了,四个月前我还接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特效总监的工作——

我希望您了解,科幻片最重要的就是特效!我这辈子就是为科幻片而生的!我之所以立志进入影视圈当导演,就是因为我3年前看了卢卡斯先生的《星球大战》!我对如何综合实现科幻效果非常有信心!如果您看过我的作品,我相信您也会愿意让我担任至少特效总监……甚至某些更重要的位置!我一定会全心全意为您做好一切筹备工作!”

卡梅隆足足一分钟没换气,喷完自己的履历后,差点儿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喘口气,喝点水,慢慢说。你太急躁了。”顾骜给对方的玻璃杯倒满柠檬蜜桃的冰茶。

卡梅隆深呼吸了两口,然后吨吨吨喝掉冰茶,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右手的五个指节死死抠住玻璃,把指腹压得苍白苍白,与周围因血液循环而泛红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我是说,我觉得我有当导演的才能!或许您觉得这不可思议……但我至少想做更多!”

然后,卡梅隆就低下头,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不后悔说大话,因为五个月前,如果不是在罗杰.考的那部片子的投资人面前,这样毛遂自荐说大话,他也不会被罗杰导演选为特效总监。

在好莱坞,谦让是要死人的,机会是必须主动争取的。

“哦,上帝,开什么玩笑。一个只当过一次300万美元预算电影效果总监的人,就想直接越过中间历练,来当科幻电影的导演?!”一旁的萧穗,也不纯粹是配合顾骜压价,她是真心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就惊呼了出来。

卡梅隆心一沉,他还以为顾老板的女朋友,会对顾老板的决策形成重大影响呢。

“果然,还是没戏么……世上哪有那么好运气的事情,没有人能连续中两次彩票。卡梅隆啊卡梅隆,你还是太急躁了!”卡梅隆已然决定接受命运的审判。

顾骜觉得双方强弱已经分得够清楚了,也不再吊对方胃口。

他说出了让卡梅隆如蒙大赦的仙旨纶音:

“这样吧,你先把剧组筹备工作做起来,甚至,导演是谁,摄影是谁,我们都可以放一放。如果你的筹备设想可行、完善,我会给你一个机会的。”

卡梅隆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么?”

顾骜虚按示意对方坐下:“别急,我想考考你——你觉得,如果你是导演的话,你能在好莱坞目前这些演员里,推举出一个既片酬低廉、又能充分撑起这个角色的男演员么?你如何兼顾省预算和效果?”

卡梅隆立刻精神抖擞,调动了自己在圈内听说过的一切资源和八卦传闻、包括脑容量最深处的那最后一丝线索。

他知道,这些问题,关系到投资人对他用心程度和眼界的看法。

足足想了两杯柠檬冰茶的时间,卡梅隆试探着说:

“我觉得,如果要兼顾片酬的话,有一个如今不太红的健身龙套可以用——他叫阿诺德.施瓦辛格,30几岁,在好莱坞也有快10年了吧,如果从跑龙套算起。

不过受限于其一辈子改不掉的日耳曼腔英语,他从来没演过任何有深度的角色,没有历练机会,也改不掉浮夸的表情表达能力。跑了十年龙套,只有在《大力神在纽约》和《铁金刚》里有点儿露脸,而且前一部还因为浮夸和粗制滥造彻底失败了。

但是,他是健美世界冠军出身,拿过七次‘奥林匹亚先生’,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年的。在好莱坞,要论肌肉孔武有力、形如杀人机器,应该不会有人超过他了,这也是为什么他演了十年大力士龙套。

同时,这个剧本我看了,主角就是一个人形的杀人机器人,全片台词好像只有不超过五句。这样一来,阿诺的日耳曼腔劣势就完美回避掉了,台词功力差一点,也可以解释为机器人不擅表达情绪。

连带着表情浮夸、演技僵硬这些曾经的弱点,如今都可以转化为优点。因为一个演员越因为生硬而不像自然人,那他就越像机器人。我简直可以想象,‘终结者’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阿诺量身定做的,他什么都不用演,只要光着膀子往那儿本色一站,他就是终结者!”

顾骜笑了,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虽然卡梅隆的人生被他顾骜影响,加快了三年,但人家的积淀底蕴已经有一些了,看人看事的眼光、对电影的判断,已经挺不错了。

人家业余苦学并没有耽误,天赋也是不言而喻的。

缺少的,只是机会。

顾骜轻松地问:“你提到的那个施瓦辛格,大约要多少片酬——我不是要压成本,我只是想知道,作为一个男一号,他的身价会影响到全片的片酬梯度。”

卡梅隆为难地分析:“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近况还是得问,他当初刚入行时,只要能演主角,大约1万多美元一部就肯接吧。不过《铁金刚》之后,他稍稍有些良性观众反馈了,至少大家都承认他演的彪悍壮汉都是不错的……总应该不会超过10万美元。”

“那你能联系到他么?”

“我马上试试。”

卡梅隆走到客房的电话机那儿,拿起听筒拨了足足六七通电话,也不知道如何拐弯抹角托关系,居然还真找到了施瓦辛格。

施瓦辛格如今正待业在家,坐吃山空呢。

因为今年又是健美大赛的举办年,他刚刚拿了冠军回来,没接到任何片约呢。他还在靠健身收入支撑主要的生活来源,拍电影只是第二职业。

历史上,他从80年之后之所以渐渐不再参赛,就是因为他稍稍有些红了,发现健美比赛的奖金、以及由此带来的模特广告收入,还不如拍电影来钱,所以就不参赛了。(82年时施瓦辛格的身价在《野蛮人柯南》中涨到一个小高峰,演男主角有25万美元)

参赛也是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准备、针对性闭关健身的,非常影响接拍电影。

所以卡梅隆找上门的时候,施瓦辛格非常殷勤,也不管项目靠不靠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有机会就愿意聊聊。

卡梅隆按照顾骜的指示,约了一个明天的时间,到落日大道找个咖啡馆,到时候一起碰个面。

挂断电话后,顾骜见一切顺利,也动了夹带私货的想法。

“詹姆斯,如果我让你当导演的话,那么,我想找一个亚洲脸的人,来扮演从未来回来保护莎拉.康纳的超级战士,你会接受么?

你想,剧本中已经设定了,任何金属物体都不能通过超时空传送门,必须是肉身彻底赤身露体穿越过来。而中国人都是会功夫的,在不能使用未来兵器的情况下,选出最功夫高强的超级战士,跟终结者机器人激战一场,你能接受么?”

卡梅隆顿时很是为难。

他本能倾向于不接受这个设定。

但顾骜捏着五六百万美元的钱呢,这可是他第一次当导演的机会。

“莫非,顾先生是有想捧红的小弟?”他不由如是揣测。

思前想后,卡梅隆觉得还是不要正面拒绝,他斟酌着措辞说:“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如果你能让李小龙复活,以他在美国的接受度,这样拍绝对没问题。至于您现在口述的情况,我觉得我需要亲自看过你所谓的‘会功夫的亚洲人’能达到何种外形和能力。”

“行,这当然是应该的。”顾骜也不生气,“这样吧,明天我请两个会功夫的人,一起碰个面,到时候你跟其他人公允地挑一下,也让施瓦辛格先生配一下戏,就当是试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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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残酷本源

在洛杉矶的咖啡馆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可以看到成堆把胸整到F-CUP以上,却心甘情愿只赚500美元一个月的火辣女服务员。而且这些人不仅仅是胸大,腰细腿长照样也做得到。(腰细是必须的,腿长看老天爷是否赏饭吃。)

远比后世大陆的“横漂”和如今香江的“九龙便当群”要夸张得多。

毕竟,这里是整个世界的造梦之都。为了一个露脸的机会、邂逅的可能,忍受几年,甚至十几年少赚钱、受屈辱,都是应该的。而其中99%的人,只是浪费掉了自己整个一辈子,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你不忍,自然有别人来忍,这就是市场。

咖啡馆的老板只要拿一句“你在这里,虽然拿比别的城市低300美元的月薪,但说不定一辈子可以遇到一次大导演在这儿跟投资人聊剧本的机会”,他就能让女服务员乖乖就范,接受这个薪水,赌命赌掉自己的人生。

然后把省下来的人力成本补贴到房租上。

或许很多愤世嫉俗的人看到明星的日进斗金后,会无能狂怒:戏子!辣鸡!扭扭屁股就这么多钱!科学家/将军的待遇却无人问津……

但这些键盘侠往往忽视了一个现实:这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赌命行业,是马太效应最血腥的行业。

一个超级巨星背后,起码是成千上万白白贱卖了一辈子的饿狼。而超级巨星赚得再多,其实也没一万个普通人多。总的来说,是市场在博弈中筛选出了让资方总花钱量最少的产业方案。

这个聚光灯下极度光鲜的例子,是用来诱惑那一万个活得猪狗不如的横漂龙套撑下去的信念。

超级巨星多赚1000块钱,心理示范效应就能让那一万个赌狗多忍受自己暂时降薪1块钱。而资本家就可以这边付出1000块、那边少付10000块,净省9000块成本。

这就像卖六合彩,5000万的头奖看起来比500万的头奖多付了10倍奖金,但却能吸引来20倍的贪婪销售额,卖彩票的其实还是多赚了。

……

顾骜是深谙世界残酷的本源法则的,所以他对想要进入传媒产业的弱者不会有丝毫怜悯和同情,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挽着萧穗、走进卡梅隆选的那家咖啡馆,掏钱包下场子后。

随着李联杰、还有俩卡梅隆当特效总监时带的灯光、道具助手陆续到来,《终结者》的第一次立项会议,就在这仅有几个人的环境下召开了。

他们一边聊,一边等施瓦辛格和程龙。

仅仅在拿出剧本,聊了最初几个单词后,来上咖啡的女服务员,就忍不住用胸脯狠狠蹭了顾骜几下,疯狂殷勤讨好。

还不问顾骜他们的点单需求,擅自白送了好几道据说是本店经典的爆款甜点。

来了一个女服务员还不够,全店3个服务员全部来蹭了一遍。

“嘿,我们这本是末日科幻片,不需要女龙套!”顾骜实在忍不住,开口斥骂。

而这一开口,却丝毫没有阻碍住那些女人的疯狂,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末日科幻片?那有没有被惨叫枪杀的龙套?一出场就被扎爆番茄酱血包的也行!我在南加大表演系上过业余夜校的!”

顾骜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一些比后世成功学导师和微商还无耻的捞钱存在了——那就是连洛杉矶咖啡馆女店员们都招的表演班夜校。

偏偏受害者比买了成功学的学员更加心甘情愿。

最后还是卡梅隆帮顾骜解围:“头儿,剧本里女主角莎拉.康纳本来不就是餐馆里的女服务员么,她的合租同事们也是,终结者杀到她家去的时候,把她的女伴都毙了,那些女人也没几句台词,你如果嫌麻烦想省钱,完全可以用他们,都是本色出演。”

“你是导演,你还问我干嘛。”顾骜懒得干涉这些细节。

几个女服务员一听,知道顾骜是投资人、卡梅隆是导演,立刻狂扑过去表示:“我不要片酬!我愿意白演!”

“我连女服务员的制服都可以自带!”

“废话,一套工作服而已,谁不可以自带!”

甚至到了最后,连咖啡馆老板都从后厨赶来,当场表示:他可以负责租借全部的餐厅戏的女服务员的制服。如果剧组愿意来他的咖啡馆取景拍这场戏的话,还可以不要场租钱,并且免费提供吃喝的食物道具。

“真是个扭曲的世界啊,扭曲的传媒之都。”跟着顾骜来开眼界的萧穗,看得感慨不已。

她是第一次见识原来有人肯为了红,为了流量狗,如此不择手段。

电影居然还能这么拍,好多东西都能不要钱、靠植入式宣传赊来。

幸亏还是顾骜不差这点几百几千美元的小钱,最后拒绝了好几个不靠谱的免费赠品,并叮嘱卡梅隆一切以质量为先。

稍微聊了一会儿、等李联杰熟悉了剧本后,施瓦辛格和程龙也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了咖啡馆,虽然他们此前并不认识。

“顾先生,这位就是我说的阿诺德了,他可是7届健美世界冠军。”

阿诺一进门,卡梅隆先热情介绍。

“欢迎,将来你会为你今天的选择而感到庆幸的。”顾骜与阿诺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阿诺并不是非常高的身材,也才1米9不到,只是极为壮硕。

这让顾骜在与他握手时可以平视,并没有身高劣势。不过这两个身高相仿的人,体重却差了将近一倍——浑身铁疙瘩一样肌肉的阿诺,足足有260磅,而顾骜才150磅。

“先看剧本吧,然后再谈谈你预期想要的片酬。”

阿诺狐疑地坐下,显然是顾骜的年轻和亚洲脸让他非常不放心。不过看了一会儿剧本之后,他立刻就对这个剧本的表现力感兴趣起来。

终结者,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

“顾,我觉得我现在的身价,10几万美元还是值得的——你应该知道,在三年前《铁金刚》上映后,我虽然还不是什么有名演员,但至少在‘大力神’这个细分领域内,是好莱坞最有特色的了……”阿诺操着有浓重德语腔的英语,慢慢地说,唯恐对面这个亚洲脸听不懂他的变调英语。

德语腔是阿诺一辈子的痛,哪怕到了后世他当上州长时,都没有改过来。

谁让他是标准的日耳曼新移民呢,他爹古斯塔夫.施瓦辛格当年可是在元首的暴风突击队里当特种兵的。

不过,顾骜一开口后,施瓦辛格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因为顾骜居然也能说出略带德语腔的串味儿英语。

顾骜在当初外交学院选专业的时候,可是对外汉语班的,三门外语的大语种课,可是选了英日德,虽然德语基础最差,常年停留在书面读写,但加点儿德语味的腔音还是没问题的。

“我这部片子是一个至少500万美元的制作,科幻特效是主要支出,相应片酬自然会压缩。不过你也应该知道,科幻片、尤其是打打杀杀的科幻片,对你这样人设的角色,会有多大的表现力——

稍安勿躁,我也不是要压你的价。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拿15万美元主角片酬,你说你值十几万,我认了。不过,后续票房分成与你毫无关系,你就是个打工的。

第二条选择,我只给你5万美元片酬。但你后续可以从票房中,拿到相当于制片方分成的1%。你自己选吧。”

顾骜说的是“制片方分成的1%”,而不是“总票房的1%”,那是因为票房收进来之后,惯例要制片方、发行方、院线三方分成的。

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制片方,会更加弱势一些,大约拿到总票房的三分之一也就差不多了。如果他能介入更多宣传工作、帮助广告炒作,那么还有可能从发行那儿拿到一点。

算下来,顾骜承诺给阿诺的,只是总票房的0.4%。

阿诺虽然看起来像智商不高的傻大个儿,但还是很快把账算了过来。他惊讶地反问:“你是觉得,你这部片子的总票房,有可能超过2500万美元?”

只有超过这个数,顾骜说的方案二,才会给阿诺更多的钱。

“当然,所以这是一个看你对这部片子、以及对与我这个人合作的信赖度的试金石。”顾骜毫不掩饰。

阿诺并没有开降智光环,他非常谨慎,歉意地斡旋:“顾,我希望你懂行,在好莱坞,并不是只有一个好剧本,就能拍出好电影的。如果只有目前的状态,我恐怕只有选择条件一了。

不过,如果你可以给我点时间,暂时不逼迫我作出决定,而是把两个条款都写上、直到你全部剧组都筹建完成、资金到位后,再让我勾选,我有可能会选择条件二。”

看来,阿诺并没有他的肉体看上去那么笨。

顾骜拍板道:“审慎的选择,确实,我现在什么都没拿出来。那么,就按照意向草签一下,你有3个月的时间,考虑最终接受哪一条。不过,我还需要你承诺,如果选择了方案二,在本片的宣传过程中,需要你个人露脸的时候,你都得帮忙出力站台。”

第141章 榨干美国的制度

搞定阿诺之后,卡梅隆开始男二号的选角。

程龙刚来,先在一旁看剧本,大致了解了这是怎么一部片子。

他这人本性也不坏,前几天是喝了酒,加上急着在邓丽筠面前表现,才有些刺头。冷静下来之后,就意识到跟顾骜交恶没什么好处。

在圈里混,多的是八面玲珑的人,所以程龙听说有机会,就来捧场。

顾骜还让他带上了一些记录他此前武打镜头的录像带,好现场让卡梅隆参考。

当然了,李联杰那边,在《沪江滩》里演丁力时的武戏,顾骜也连夜让人剪了一份,同样用作对比。

卡梅隆大致看了一下风格,提议道:“程,李,能不能请你们跟阿诺过两招。大家都是拍过戏的,收力演示就好了。不过你们要想象阿诺是个超级大力士,跟他拼力气你们是绝对吃亏的,要靠技巧取胜,甚至只是拖延时间——他是机器人嘛。”

程龙觉得有些难办,不过还是愿意配合。

李联杰自然是毫无要求,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一切都是顾哥赏的,丝毫不敢有任何忤逆。

然后,剧组众人,乃至咖啡馆老板和那些女服务员们,就看到了一幕惊心动魄的难得格斗,貌似拳拳到肉。

仅仅看了几秒钟,卡梅隆先喊CUT,然后语重心长的讲解:

“停,Jacky,你能不能别一拳击中阿诺胸膛后,就把手缩回来抖几下装作拳头很疼?他是包裹着血肉的机器人,不是纯金属外露的机器人。而且这不是功夫喜剧,这是严肃冷冰冰的末世科幻片。”

程龙有些为难,但还是耐心地耸耸肩:“好吧,我习惯了,我最近三年都是这个风格。”

不过,虽然改了这个地方,后续的打斗中,程龙依然忍不住各种借助道具、试图让傻大个阿诺各种被调戏、撞到道具上。稍微看了一会儿即兴发挥后,卡梅隆就发现不行。

相比之下,李联杰缺乏快准狠的打击感,也无法走李小龙那种凌厉迅捷的路数,但看起来至少打得很严肃。

卡梅隆用商量的口吻说:“顾,我觉得程的经验更加丰富,一看就是有拳击基础的,可以把电影格斗和功夫套路结合起来。但他打得太戏谑了,似乎不好改。

李的经验差不少,尤其是不懂得如何面对镜头表现出凌厉和打击感,应该毫无拳击和MMA综合格斗基础。拍实战也有一些缺陷……”

顾骜暗暗点头,然后向程龙摊牌:“龙哥,能不能为我这个片子改变一下戏路,如果你可以承诺不要再打得那么搞笑,我愿意高薪请你当男二号。”

程龙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要有我自己的风格,我努力了三年,才形成这种风格,我要让观众一步步强化对我风格的刻板印象!我不要做第二个李小龙!”

这涉及到他一生的演艺生涯人设规划,哪怕他觉得这部电影有一定前途,也是不愿意冒弱化自己人设的风险来赚这个钱。

那就没得谈了,本来么,顾骜也是不问亲疏,只想追求表现效果的最佳。

“好吧,就算让你白跑一趟了。”顾骜好说好散地端咖啡送客。

“不客气。”程龙公事公办地走了。

顾骜目送程龙离开,然后看向李联杰:“怎么,不怪我给外人机会吧。”

李联杰连忙很诚恳地低头:“不会,龙哥是已经出名好几年的大明星了,我只是拍过一部电视剧,我知道自己不行。”

顾骜抬手示意他安静:“不行不是关键,关键是态度。你的套路是不错的,只是缺乏镜头表现力,只要你肯学,我花钱找个武术指导好了——就找帮程龙设计了那么多当红打斗的袁八爷。”

要说功夫巨星谁最牛,或许程李粉丝各有争议,甚至有些喜欢甄子丹的也要争一争。但要说“武术指导/动作指导”这个领域谁最牛,应该是毫无悬念的。

1980年的袁和平已经帮程龙拍了《蛇形刁手》、《醉拳》等,以及此前的《大力鹰爪功》,水平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他的风格适应能力极强,总能根据电影的类型、镜感的细微差别,设计出最妙到毫巅的动作表现。后世世纪之交的《黑客帝国》、《卧虎藏龙》,更是让整个好莱坞惊艳不已。

历史上,袁八爷和李联杰的合作机遇,一直到90年代初才出现,包括黄飞鸿与张三丰系列。顾骜如今却是不经意提前了十年。

至于合同、违约这些,顾骜还是出得起的,这种武术指导的兼职又不贵,嘉禾对武指之类技术人员的控制力度,也没对演员那么严。

关键是李联杰要刻苦快速进步。

“顾哥,您放心!这都是您给的机会,我这部片子不要片酬,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学本事,钱不算什么,我保证每天刻苦到死,要不是您提携,我哪有今天!”

顾骜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琢磨着就剩女主角没搞定了。如今琳达.汉密尔顿还不知道在哪儿扑街呢,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入行。

他只能相信卡梅隆的眼光,顺其自然。

最多在剧本里强调一下:这个角色需要的是外形还可以、但不用非常漂亮的“女汉子”。

相信好莱坞总能找到这样的女汉子的。

最后,因为加入了李联杰这个男二号,卡梅隆非常有职业敏锐性向萧穗提议:

“萧小姐,考虑到剧本人物的变化,希望你把男二号与莎拉.康纳的床戏删除——虽然因为李小龙的努力,Chinese-KongFu这个素材已经很被美国观众接受了,但黄种人男子睡白人女性依然是非常挑战感官的,大多数美国人充其量只能接受白种男人睡亚裔女人……

您千万别生气,我没有冒犯和看不起亚裔的倾向,但这就是社会现实,我是在商言商。同时,您可以在最前面稍微加一段戏,比如有一幕合租公寓里打电话的戏,不是说了莎拉刚刚跟开保时捷的男友闹翻、男友太忙不能陪她共度周末么。

你就设定当时她已经怀孕了,这样就不用再为后面约翰.康纳的父亲是谁费事儿了,也不用再圆‘穿越者成了派遣穿越者的人的父亲’这种悖论。”

“我赞同,这也是为了文化认同度,就这么干吧。”顾骜拍板。

萧穗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顾骜最后吩咐:“詹姆斯,阿诺,你们几个,这两天先拍个两分钟左右的宣传短片,甚至是片花好了,就当是造型定妆用的。我可能要拿去进行某些联络宣传。项目公司里那50万美元,你可以实报实销,找我表哥报账。”

顾骜为拍《终结者》而注册的这家新项目公司,目前财务方面只能指望表哥陆光复抽空打理,反正暂时也没多少账。顾骜为此也给表哥开了一份基本工资,先把他因为得罪了陈宇智而丢掉的奖学金补回来,以示笼络。

……

三天之后,顾骜拿到了几分钟的粗制滥造片花,然后带上卡梅隆,一起去了库卡机器人在尔湾的研发中心。

顾骜先进去例行的技术谈判,让卡梅隆等着。

日常谈判即将结束时,顾骜却开始惹是生非了。

他拿出一个两分钟的翻录录像带,私下里拍在库卡机器人谈判负责人、斯坦顿先生的面前。

“斯坦顿先生,您不觉得,贵公司在对我们湾湾林氏电子的技术合作谈判中,太遮遮掩掩了么,这也不卖那也不卖,总想着把尽可能多的产业环节留在本土,这一点都没诚意……”

斯坦顿跟顾骜谈了也有一个多星期了,完全没意识到顾骜怎么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他有些恼怒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摄影机器人,乃至其他很多工业机器人的应用前景,就不该在美国出现——你看看这盘带子,就明白了。”顾骜点起一根雪茄,好整以暇地推了一把录像带。

斯坦顿先生满腹狐疑地看了几眼,然后就愤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库卡机器人的机械臂不是这样的!你想捏造宣传3年前的产线管理工死亡事件么?我们可以指控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多让利!”

顾骜云淡风轻一笑:“不不不,我怎么会捏造新闻呢,这可不是打算作为新闻的——我这是想拍电影,从真实事件改编一些情节穿插一下而已。我还为此注册了一家项目公司,专门拍科幻片。这里可是洛杉矶,造梦之都,谁都可以拍电影,不是么。”

斯坦顿一愣,反而笑了:“你吓唬谁呢,你跟我们的合作,就算规模再大,短期内也没有几百万美元的纯利润吧。在好莱坞拍科幻片,没有几百万美元可能么?你这种虚张声势吓不住我!”

“说不定我是天才啊,我有把握电影拍出来,本身也能赚钱。”顾骜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随你便!”斯坦顿懒得再废话,也不会接受要挟。

这是双方的私下补充谈判,依然是双方都要录音的。顾骜也不留人,就把当天的谈判录音带,以及在库卡机器人研发中心偷拍到的一些镜头,统统带了回去。

然后,再结合前几天的见闻、以及下套,把那些可能有人跟踪他的镜头,也反录了下来。

如果有什么缺漏,顾骜就再莫名其朴找邓丽筠出来开个PARTY什么的,然后确保出场的都是娱乐圈人士、甚至把卡梅隆捎带上,下好套等自己的跟踪者上钩。

他相信,巴桶例行跟踪他的人,一定会连这些他跟着纯娱乐圈人士的聚会行踪都不放过。

精心处理之后,顾骜指使卡梅隆交入会费和材料、成为了好莱坞导演工会的一名会员。(好莱坞还有很多不加入工会的野导,但这些人也不会得到福利和保护。如果你刚入会就要会里为你出头,你还必须额外缴纳比较高额的费用,具体法律很复杂。)

卡梅隆此前没当过导演,但做过特效总监,尽管只有一部。在有人帮他掏各种法律费用的前提下,他当然也是愿意入会、多个保障的。

然后,他就拿着自己被人限制创作自由的陷害证据,跑去哭诉了。

第142章 跨圈引援

洛杉矶,落日大道7920号,美国导演工会大厦。

顶楼一角的大办公室里,当值的常务理事阿德曼先生,正在红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个女秘书轻轻敲了敲:“阿德曼理事?”

“请进。”阿德曼推了推老花眼镜,然后十指交叉放在自己腿上,身体后仰,靠得旋椅微微转动,俯视着来人。

女秘书小心翼翼地说:“鲍尔曼干事上午处理了一份新入会导演的申诉材料,按说不该劳烦您的。可是他看过之后,觉得有可能您会感兴趣……”

“拿来看看。”阿德曼抬了抬眼皮子,示意对方手中的文件夹。

女秘书连忙递了过来。

“自动化产业著名跨国公司、库卡机器人,派商业间谍跟踪某反自动化影片项目的投资人与导演?”

“库卡机器人公司经营研发范围,包括了从无人车间工业机器人改装而来的摄影机器人,以图靠数字控制实现比人类摄影师更精准的运镜,并最终取代人类摄影师的工作?”

看到第一行时,阿德曼理事还没什么反应,只是内心冷笑而已。

看看到后面,他一下子坐不住了。

他也是摄影师出身、当过导演,后来走上了工会的管理岗位。他当初刚刚进工会时,还认识如今的总统候选人李根——当时,李根就在不远的美国演员工会大楼,是演员工会的常务理事。

自古导/演不分家,很多导演年轻的时候,也亲自当过演员,所以这两个工会的会员是有相当程度重合的,不少名人既是导演工会会员,也是演员工会会员。

所以阿德曼当初跟李根熟识并不奇怪。只不过,如今李根已经告别了传媒圈的工会,去竞选总统了。而他阿德曼还在当工会理事。

(历史上加州一直是民猪档的铁票仓,但是80年这次,至少在南加州的洛杉矶选区,出现了相当的逆转。就因为李根是演员出身,所以他破天荒作为一个供核档人,却拿到了大多数传媒界人士的票子。但北加州的硅谷IT人士仍然是支持民猪档的。)

所以对于摄影师和导演这个阶层的利益,阿德曼是非常在乎的。

“那个申诉者,说他有自己被人干扰创作的视频和照片证据?怎么没一起拿来?”看完文字材料后,阿德曼理事训了一句。

女秘书委屈地解释:“他们人就在下面,他们说害怕证据泄露导致被打击报复,所以不愿意交出复制品,只愿意当面播放给您看。”

顾骜当然是很精明的,他才不会留下似是而非的把柄呢。

而这种要求,在工会领域也是很常见的,因为具体发现资本家迫-害的个人,都是怕被对方找到后打击报复的嘛,工会也有义务不让资本家知道究竟是谁举-报的。

“还不让他们上来!”阿德曼理事精神抖擞地,自发站到了顾骜同一条堑壕里。

两分钟后,他就见到了顾骜和卡梅隆,还为顾骜的年轻惊诧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阿德曼理事俯视了一下顾骜。

顾骜不卑不亢:“我是《终结者》这个项目的投资人,我女朋友是编剧。这位卡梅隆先生是我雇佣的导演。”

阿德曼理事依然有些不可思议,盯着顾骜的眼睛确认事态:“你说你们这个项目是推演‘人机互动的自动化技术’进一步发展后、未来的科幻风险?所以目前在这一领域顶尖的库卡机器人等公司,就想跟踪和阻挠你们?”

“很难理解是吧?您可以这样设身处地想一想——这就好比我今天要拍一个展望烟草泛滥可怕下场的宣传片,然后万宝路公司想让我闭嘴,一个道理。”

“这是干涉创作自由!”阿德曼理事傲然拍桌子。

“谁说不是呢。”顾骜耸耸肩。

但阿德曼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他身体微微前倾,撑着桌子从转椅上站起来:“但你拍这个电影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跟人作对?工会时不会为一部创作目的就是讹诈的东西出头的!你可不是摄影师,你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害怕摄影师失业!”

“因为我觉得这部电影有赚头。”顾骜很坦白的样子,“至于摄影师是否失业……好吧,我确实不希望美国的摄影师失业,也不希望德国的摄影师失业。至于其他地方,我无所谓,甚至,想从中赚一点钱,我不否认。”

顾骜知道,有些话说得尽量透彻、多角度一些,更能取信于人,比矢口否认效果更好。

美国的导演工会,是不会在乎外国导演/摄影师是否失业的,口头承认这一点动机,并没有问题。

阿德曼理事再次偷袭般确认顾骜的眼神,举棋不定起来。

……

勾心斗角的斡旋,持续了数日之久。

终于,好莱坞的美国导演工会,稍微行动起来了。

星光大道上,几百个摄影师开始举着“反对人机合作自动化”、“反对摄影自动化!”、“我们要绝对安全的工作环境”、“抵制自动化资本家拿摄影师和演员的安全做实验”,沉默地走了一遍。

这只是试试水,一开始他们也没什么要发力的对象,闹太大也不好,一切都是找洛杉矶警方合法报备过的。

妥协的艺术,从来都是循序渐进的。

然而,这已经够库卡机器人公司坐不住了。

“你疯了么!你们也是要立志于往自动化方向进军的企业!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次遇到顾骜时,谈判桌上的斯坦顿先生简直要疯了。

“没关系,我就算掌握了相关技术,也一辈子没打算把摄影机器人卖到美国来——我正好在湾湾和香江的电影市场上销售,占住那块市场就够了,湾湾没有任何保护工人和演员的法律,也不存在工会。

如今港片那么风光,也不光是亚洲观众看,说不定好莱坞这边故步自封、香江那边却勇猛精进,最后在拍摄效果上反超好莱坞、渐渐攫取市场份额也说不定呢。”陆光复开始扮恶人,火力全开怼回去。

斯坦顿咬牙切齿地解释:“你们这是两败俱伤!你知道那些人是巴桶的核查员派来的!不是我们库卡机器人的人!”

“那又怎么样,至少你们乐见其成,还把巴桶的人当成你们的助力、在谈判中搪塞、恶心我们。”顾骜反唇相讥,

“斯坦顿先生,如果你们也觉得巴桶碍眼,你们不该主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们一起骗巴桶吗?”

“这……巴桶毕竟是保护我们西方资本注意世界的!”斯坦顿渐渐理屈词穷。

顾骜毫不留情穷追猛打:“可我们也是西方世界的——我们是主要依托湾湾的香江公司。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们的湾湾立场呢?”

斯坦顿最后挣扎:“你本人是大陆出来的,我们调查过。”

顾骜呵呵冷笑,然后恨铁不成钢状讽刺:“你觉得大陆要这种技术干什么?可能用得上么?斯坦顿先生,用你的脑子想一想,美国是资本注意国家,美国的工会都那么强大。

中国可是社会注意国家,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我找你挖这种有可能威胁到工人/演员生命健康安全的技术过去,能在大陆应用么?

只有我们湾湾!那里还是资本注意,而且不是美欧那样的发达成熟资本注意,是刚要进入‘镀金时代’的原始积累阶段,最为血腥无法,才能让这些技术生长、得到其滋养的土壤。你居然在担心向社会注意扩散,你是不是没脑子!”

斯坦顿先生哑口无言,赫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脑子。

对啊!连在资本注意的美国、都不允许侵害的工人利益,在社会注意国家当然更不可能了,这种东西在绝对安全之前,肯定是卖不出去的啊。

虽然斯坦顿没去过中国,中国开放才一年半,但他从自己毕生接收到的教育、见识,都告诉他,中国肯定对工人比美国更好。

“好吧,你为什么不早点用这个铁证说服我。”斯坦顿一脸灰败,准备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未来你要拍摄的那个反映人工智能末世的电影,绝对不可以再任何镜头上出现我们库卡机器人的商标!”

斯坦顿说着,哆嗦地指着面前这盘录像带。

那正是顾骜给他看、用来刺激他的片花。

片花中,一个车间管理员因为劝阻李联杰逃命时的闯入,而被李联杰误操作启动的自动流水线击杀了,番茄酱直接茄溅五步,喷了库卡机器人的LOGO一脸。

“当然,我答应你的这个条件,我保证,未来的成片不会有任何对实际品牌商誉的影射。”顾骜像恶魔一样笑了。

……

被顾骜这样倒逼着、把库卡机器人彻底拉到同仇敌忾狂怼巴桶的立场后,剩余的谈判,乃至官方的审核、报关程序瞬间简单了很多。

也可见此前库卡都多犯践,压根儿没全力以赴狂怼巴桶核查员,还指望着巴桶与顾骜狗咬狗、牵制顾骜以换取更好的条件。

大约八月中旬将尽的时候,顾骜彻底搞定了一切手续,带着他需要的样品、资料与合作协议,踏上了回国的归途。

在美国的任务,就此圆满完成。

临走时,程龙、邓丽君和卡梅隆都来机场送行。

程龙的脸有些臭,他的《杀手壕》在8月18日的首映后,无悬念地扑街了,美国观众还没做好接受搞笑功夫的心理准备。

而程龙这人是非常要面子的,他只喜欢在自己风光的时候,到女人面前显摆。不喜欢在自己失意的时候,让女人安慰他。这种大男子炫耀气概,进一步恶化了他和邓丽筠发展的前景,最后不了了之。反正他女人也多,不在乎了。

不过也正因为和邓丽筠就此没了后文,程龙愈发觉得当初为了邓丽筠跟顾骜交恶有些不划算,所以送行的时候还挺殷勤。

顾骜则是一视同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把程龙和邓丽筠打发走后,顾骜最后接待的是卡梅隆。

“顾,你这就要回中国了?那你说的后续资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到位?我为了提前把道具这些采购准备起来,50万美元根本不够花!你知道的,科幻片浪费的道具经费是最多的。”

“反正两个月之内吧。”顾骜搪塞道,他必须等伊拉克石油危机。

“那我这段时间肯定要停工等待了。”卡梅隆有些为难,最后难以启齿地建议,“顾,你似乎已经利用完这部片子了吧……虽然我不知道,前段时间你找导演工会搞的事情,到底是想对谁施压,但你好像不是很急着拍。”

“我怎么会不急着拍呢?”顾骜不想承认。

“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准备得更充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别的机会,你愿意延后整个档期,等我么——我在罗杰导演的剧组里当特效总监,反响很不错,如今不止你一个投资人想请我导科幻片了。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接到一个去意大利的小制作机会,可能要三个多月时间。”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可以——如果阿诺这三个月里可以找到其他短工的活儿,他也可以去干,另外,我给他一笔待命费作为补偿。阿杰也可以跟我回中国,找武术指导练练手,提高一下。我们要拍就拍精品,不要急。”

顾骜乐得如此处理这事儿。反正他拍这部电影,主要目的是先为库卡机器人的谈判施压、再为美国工业空心化挑起一丝事儿,哪怕10月底美国总统投票前再开机也没事儿。

要是到时候,能让李根发生力挺一下演员工会,那就更好了,相当于将来免费为这个拍摄中的项目做了宣传。

而李根是很有可能做这个事情,以摆个姿态、证明自己“不忘本”的——在美国,总统候选人都必须表现出自己念旧、爱护自己的家庭、“苟富贵勿相忘”、对自己当初贫贱之交时起家的行业一直关心。

这都是有利于拉票的。

李根如果为一项保护摄影师就业机会的行动发声,大伙儿只会觉得他仗义。

当然这一切如今都还言之过早,顾骜如果不补充其他动作的话,是不可能引流到的。

另外,顾骜也担心刚上手的卡梅隆不知天高地厚,拧巴着性子拍得太哲学,不利于电影将来的票房宣传——顾骜可是知道,卡梅隆就是靠《终结者》正式确立江湖地位的,他此前三年导演的东西,貌似就没有大赚过。

让他失败一次作为对比,也是一件好事,碰到了挫折他才会珍惜顾骜的机会,并且愿意在创作方式上屈服。否则人家把自己当成天才,就不好驾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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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果觉得虎头蛇尾,忍着。因为娱乐的内容怎么写都没关系。

而关于资本注意世界的(工会)是怎么运作斗争的……不能写太细。

大家脑补主角的斡旋斗争挖坑下套吧。

第143章 汇报任务

“小顾同志!你真是一心为国的功臣呐!”

某神秘研究所的同志们,在香江启德机场附近的一所工厂里,稀里哗啦地鼓捣着顾骜带回来的东西、翻印着顾骜弄来的资料,一个个热泪盈眶,拼命给顾骜敬礼。

顾骜谦虚地示意大伙儿不必多礼:

“客气了,江工,你们要是根据这些资料、把这台工业机器人改成摄影机器人、弄出成熟的结构和生产工艺、相关控制代码,给我一份就行了。我心不大,工业机器人暂时没空搞,摄影机器人能搞出来就行了。”

“一定一定。”

“以后我在自动控制方面,有需要技术支持的时候……”

“那是应该的,必须帮忙!”

再后面那些更秘密的交易,不太和谐,不好多说。顾骜也不在乎。

他就这样在香江滞留了两天,把国家交代的任务的各项交接,短暂处理了一下,剩下的等他过几天回京,再正式汇报。

陆光复也陪顾骜来香江滞留几天,一边料理一下他“陆氏电子”在香江的各种掩人耳目空壳,一边等国内的人把技术资料都复制完、暂时复制不了的核心部件偷换一下后,他还要带着设备的尸体回湾湾装模作样下。

而马风和闻莺则是从香江一下飞机就赶回钱塘了。

马风如今还是要服从国家分配的,让他去钱塘电子工学院当英语和国贸老师,他就得当,没个两年脱不了身,哪怕他自己搞副业来钱快百倍,暂时也不能离职。

除了马风夫妇外,剩下还跟着顾骜和萧穗的,就只剩李联杰。

顾骜空闲下来后,正琢磨着要带着李联杰去拜访一下袁八爷、商量请对方武术指导的事情。

可惜电话打过去联系不上,嘉禾那边的人说正跟剧组忙着呢,让他过两天再找。

顾骜盘算了一下日子,就让李联杰在香江待命。他趁着这个时间差,先去特区找韩婷,帮她把“汉乐电子厂向铁路部门捐赠电视机”的新闻宣传事宜搞定一下。

这是出国之前就跟韩婷说好了的,毕竟是互利的事情,顾骜义不容辞。

韩婷做了宣传的同时,也便于《沪江滩》对普通民众的早期传达率——顾骜完全可以想象,各个地方的报纸一旦报道了“有关部门喜提港商公益捐赠”的新闻后,肯定会在正文里顺带提到诸如“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围观《沪江滩》热播”的字样。

这样就相当于在只能看到报纸、看不到电视的人民脑中,也刷了一波品牌存在感。

……

顾骜带着女朋友、开着宾士风尘仆仆赶到深市,直奔沙角工业区的汉乐电子厂。

半年没见,韩婷愈发进入了商界女强人的状态,看上去更加爽朗干练,少了一两分当公务员时的圆滑婉约。

也有可能是生意越做越大、而且有了股份后真心当成自己的事业,所以更投入了吧。

顾骜到的时候,韩婷忙得简直脚不点地,把他晾在一边好久。

顾骜和萧穗乐得围观一下。

车间旁边的仓库里,还堆了好几百台包装好的18寸大彩电,以及一堆堆折叠的纸板箱和塑形减震泡沫,甚至还有一辆电动的卸货叉车,看起来挺专业——同期,顾骜在西湖电子厂时,看到的还都是工人拿手装卸,即使工人手脚不重,也经常让顾骜担心会不会摔坏了电视机。

谁让如今人工便宜呢。

“这里没有五百台吧?你不会是产能没跟上?”韩婷又一次路过时,顾骜拦住搭讪。

韩婷忙得白了他一眼:“早就超过了,远的地方我都发出去300了,距离近的排后面。等你回来再动手,还不黄花菜都凉了,能赶上《沪江滩》首播么!”

顾骜听了还挺感动。

毕竟对于韩婷来说,不用太赶掐时间点,什么时候送,电子厂的广告效应是差不多的。但如果错过了央视的首播档期,顾骜这边就会损失一些宣传效果。

“那现在这样就来得及了吧?”人心总是不满足的,顾骜也总想要更多。

韩婷叉着腰数落:“当然来得及——幸亏我们赠送的是铁路部门,如今全国最四通八达的,卸了车直接在火车站就能安装。青藏疆蒙我们又不送,其他地方全国三五天肯定到了。”

顾骜暗忖确实是这个道理。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从一个小地方到另一个小地方的物流配送,走上十几天也是正常的。但真正花时间的,往往是铁路触及不到的最后几十几百公里。

而直接在铁路沿线上的任何两个点,全国范围内也就三天撑死了,尤其是韩婷的货比较少,又是赠送的,完全可以跟着客车走。

末了,韩婷总结性地吩咐道:“物流和手续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的任务就是托一下在宣传口的那些朋友关系,第一时间帮我们把新闻报道出来。”

“放心,我这就开始联系。”

顾骜跟韩婷、萧穗坐下来捋了一下轻重缓急,然后顾骜先给他在《人人日报》认识的赵雨田、新华社的刘琳琳等人打电话,想办法问问“合资企业向铁路部门壕捐价值百万港币电视机、丰富人民群众精神生活”的新闻,能不能在那么高档次的媒体上报道。

赵雨田跟顾骜是在《勿谓言之不预也》时有过愉快合作的,后来也见过顾骜两篇报道,知道顾骜的潜力。

他跟领导请示了一下之后,回复顾骜说可以给一条不起眼的三版简讯,两三行字那种,没有独立大标题。

“小顾,我们不是新闻类报纸。具体你还是找找新华社的小刘她们吧,她们可以给每个省的分社供稿,地方报纸如果愿意转载详情,就方便了。”

“谢谢赵编,回京请您好好聚聚。”顾骜挂断电话,然后把游说的重点挪到新闻社这边。

……

忙活了半个下午,把自己在新闻界认识的人都打了一遍,其中吴越省、徽省和沪江等地方最容易搞定。

毕竟萧穗的父亲就在做文联高层,而吴越老家则可以让马风找文联的人托关系。

事实上这些相对发达的地方,不用打招呼,传播率本来就挺高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亲自参与了宣传工作的筹划后,萧穗也颇有心得,提议道:

“老公,我看报纸上的宣传也不急于第一时间。再过一个多星期就开学了,到时候我找各地回沪江的文学院同学们,给他们老家的地级市报纸投新闻稿好了。

现在的地方新闻版面,很多都是接受大学生投稿的。要是拿学校的联系方式投递,人家一看是复旦中文系的来稿,肯定会高看一眼的,地方小报多半会用。”

顾骜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好,还是老婆聪明。”

萧穗莞尔一笑:“干一行爱一行而已,你在京城如果也认识名校的中文系、新闻系学生,也能发动她们投稿的,就伪装成是大学生回城开学、旅途见闻中的歌功颂德,报纸就喜欢登这些。”

如今的报纸是非常有公信力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刊登难度也不小,但说难听点儿,2000块一台电视机捐过去,活动一篇豆腐块还是应该的。

“100万港币”这种数字,也确实在新闻上非常拿得出手。

任何时候,你只要摸得到门路,有偿新闻肯定是比广告性价比高至少几十倍。你花1万块广告费才能干成的事情,给记者和编辑塞好处,几百块就干成了。

国家也还没有法律和政策禁止有偿新闻,能认清这个价值洼地的人,个个都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

三天之后,距离开学刚好只剩一周了。

韩婷那边捐献的电视机,终于全部到位。陆陆续续的也有三五家省级报纸媒体,和几十家地级市的报纸,登载了这家合资公司的善举、以及群众的热烈反响。

《沪江滩》的内地审核也已经结束,正式在央视开始上映。

一个万人空巷的时刻注定要来临了。

这个上映时间点的选取,还是顾骜略微影响过的、他本人觉得利益最大化。

因为要让乡村用户扎堆到大户人家看、或者城镇居民去火车站候车大厅、站前广场围观,那就需要天气不能凉,也不能太炎热。同时天黑得最好晚一些,方便村里人看完后走点儿夜路回家。

七月份最热的时候,谁耐烦汗流浃背挤在一起看电视。

而暑假快结束时,无疑是最好的入坑时机。首先学生们可以有更多空闲时间,二来全国那120多万大学生,都面临暑假结束回城,绝大多数人要坐火车,他们可以说是躲都躲不过。

顾骜是深信,收视率和收视率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不能简单数人头。

如今的大学生,未来肯定都是成功人士、潮流引领者。让100万大学生成为你的粉丝、记住你的品牌,宣传价值可能比几千万农民转化率还高。(当然这里不是把人分三六九等,只是实事求是说消费潜力和话语权,不要误解。)

而韩婷这边,还没等到《沪江滩》热播的反馈,倒是先等来了雪片一样的订单和询价函,各地的商业供销机构,都盯上了这批虽然价格昂贵、但指标全都是计划外的奢侈品。

顾骜这边的游戏街机,四季度减产后的产能缺口,立刻被彻底填上了。

虽然韩婷花掉了100万广告费,可汉乐彩电的品牌溢价也建立了起来,比同等质量的货色每台多卖两三百块利润,卖个半年光靠差价就赚回来了,还没算销路的增加。

“把广告费花在新闻上原来这么厉害?这个账原先真是算差了……

等以后有利润了,不如用‘便于地方报纸直接把新闻连播上的国际简讯抄下来、形成文字转载,让偏远地区看不起电视的人民群众也能通过报纸了解世界’这个借口,给全国各个地级市的报社挨个捐一台。

反正原先地方报纸很少报道国际简讯。那些没有新华社分社派驻的城市,报社没电视机的话,国际新闻的消息来源都没有。这个好处估计能让他们念叨咱厂子念上好几年吧……”

韩婷显然跟着顾骜学坏了,找到了一个价值洼地,就可了劲儿的薅,薅秃为止。

第144章 人红是非多

徐梦柔拖着大小两个行李包裹,吭哧吭哧地从到达层爬上二楼的出发层。

她此刻身处沈州火车站,而且还要在这里待上将近一天时间,只因为从老家旅顺直接回京城的火车太少、票买不到,她必须到省城来中转一下。

在绿皮车都极度紧俏的年代,人的时间是不值钱的,明明只剩几百公里的路程,却要在中转站滞留一两天,都是稀松平常。

距离开学本来还有一周呢,家里人也让她多住几天,晚点儿回校。不过徐梦柔不肯,因为她听说顾学长投拍的《沪江滩》就要上映了,而她家暂时还买不起电视机。

与此同时,作为京城待遇还算挺不错的大学,京城师大的一号食堂里,如今已经有了一台电视机——今年刚有的。

很多时候,同学们都会把食堂挤得满满当当,哪怕没位置站两个小时,也要看一会儿节目,算是大学生福利了。

当然了,这种借口是不能和家里人说的。父母面前,徐梦柔还是拿“老师有事情,回校是为了好好学习”这个理由搪塞。

在候车厅里找热水把一毛五分钱一包的本地小厂无牌泡面泡上。

然而就在她泡面的路上,她注意到了前面一大堆人扎堆围着,循声望去,立刻就看到有一台电视机在播放。

“火车站都有电视机了?省城的火车站就是待遇好呐。”她如是想着,突然激动起来。

这岂不是意味着今晚就可以看、能少错过一集了?

她本来要等的,就是半夜路过省城的车、明早能到京城。

只可惜因为围观的人众多,候车厅里靠近电视机30米范围内,都不可能有座位了。

但这难不倒徐梦柔,她可以把行李包往地上一垫,人坐在包上,就跟那些乡镇企业打工的农妇一样。(其实按法律来说,现在还叫“社队企业”,82年正式改叫“乡镇企业”,公社对应乡,生产队对应村)

吃完泡面,把贵重物品都藏到怀里的内侧口袋,眯了不知多久,她依稀听到旁边嘈杂起来,连忙睁开惺忪的睡眼。

候车厅刚装的大喇叭里,传来三声刺耳的枪响,正是《沪江滩》片头曲的前奏。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做滔滔一片潮流……”

叶丽仪的粤语唱词,把黄霑顾嘉辉的金牌创作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偷偷听邓丽筠之外,根本还没听说过别的粤语流行音乐的内地观众,就这样仅仅被一首歌就彻底圈粉了。

随着大礼帽、白围巾、黑风衣的形象出现在镜头上,以及旧外滩的声色犬马,所有人都贪婪地吮吸着邪恶旧资本注意世界的奢靡之中。

本来还有几个“你瞅啥?/瞅你咋滴!”的乘客,在一边闹点儿小纠纷,瞬间就引发了众怒,被群殴了一顿后老实了。

“安安静静看电视!都听不见了!再炒揍死你们丫的,管你们谁对谁错!”

然后,除了偶尔听到人群因为打斗惊险而集体抽气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骚动了。

不懂事哭泣的小孩,在平时或许能赢得家长的护犊、即使有其他乘客指责他们吵闹,家长也能怼回去。

不过这种场景仅仅持续了不到半集,然后那伙懵逼的熊孩子就发现,父母成了殴打他们的主力。

“再哭!苦尼玛弊!有没有公德心的!”

胖揍之余,大伙儿内心则是一视同仁地愤慨谴责:“资本注意就是腐朽啊!刀头舔血。刚刚一穷二白到外滩混江湖,刚找到漂亮女同学一夜就发达了。转手还让戏院老板和看场子的互相残杀同归于尽。

最离谱就是老板和看场子的死了,许文强居然就能自己当老板?老板没儿子继承的吗?太假了!狗屎运,怎么一集就变成人上人了!”

所有人眼睛里,闪烁着看到了一夜登天暴富捷径的火光,一边痛骂着剧情太假了、不合理、一边内心的羡慕嫉妒恨极度膨胀。

整整十亿人被压制了30年的均贫富、不敢为天下先、才养得平复的伤口,就被这样赤果果地重新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兽血沸腾。

“原来这样就能快速爬上去!有钱!有别墅!有汽车!有女人!只要自己有点想法,有点本事,躲过三五次死,七八次残,拼十几次命,就爬到那么高!”

徐梦柔一开始只是怀着捧场的心态在追,可是仅仅这一集看完,她已经彻底被剧情征服了。

回过神来时,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站了起来,扛着行李包整整40分钟都没觉得累——原来在她看电视的时候,前面的人堆越来越密集,她坐在行李包上,即使仰头看斜挂装在房顶桁架上的电视机,也会被挡住,所以她自然而然就站了起来。

回首环视,大厅里密密匝匝怕不得有超过两千人。

徐梦柔长到18岁,记忆中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能让两千人扎堆在一起、却自愿保持这么安静的。

“啊!我的钱包被偷了!”几声嘈杂的女声响起,而后人群外围一阵骚动,差点儿践踏起来。

随着叫声,几个黑影拔腿就跑,却被见义勇为的群众逮了回来,站前派出所的民警也很快来拷人。

一经拷问,原来是小偷得手后被片中混黑道的人的人生上升通道所感动,舍不得走,想看个究竟、知道混刀头舔血日子的人如何出人头地洗白……

结果因为舍不得撤退被抓了。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你抓我就抓了,能不能别去监狱,我就在站前看守所好了,你每晚八点让我放风一小时成不?我给你打杂伺候,你拷着我出来放风也成。拘留15天后我绝不二话,你拘留我30天也成……”

……

相比于外行人的直观感受,圈内人的震撼是更加量化的。

央视连续三天抽样统计下来,晚上八点档这一集的《沪江滩》收视率从第一天的82%,暴涨到第二天下午、第一集重播时的91%。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下午4点档的重播,因为大家都还在工作,往往收视率会大跌。电视台才会周一到周六都下午都只放昨晚的重播、周日才有新节目。如今居然闻风逆势,显然是因为暑假还未结束。

然后是第二天晚上的94%、第三天晚上的98%。唯一限制《沪江滩》传播范围的因素,只剩下中国的电视机保有量这一个硬杠数据。

而对这一切感受最真切的,应该要数央视总部传达室的赵大爷了。

他在央视看了20年大门,每天习惯了看到附近邮政所的邮递员小于、蹬个加重版的军绿色邮政定制自行车、后架上四个大邮兜、满满当当塞上近千封业务信件或观众来信,20年来如一日,从未变过。

可是这一天,邮递员小于却第一次换上了辆三轮车。

车厢里足足十几口大麻袋,里面是雪片一样的群众来信,起码足足几万封。

“怎么这么多?”

“这还只是市内件和旁边津门、唐州、雄州的。再远的地方,还来不及寄到呢,我跟所里申请了,明天起加人。”邮递员一边擦汗一边吐槽。

听了这个准信儿,央视后勤部门从上到下都吓了一跳。

放了20年红剧,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呐。

最无奈的是大伙儿一开始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只好安排加班加点紧急拆信阅读。

“部长,我这里3000封,2800封是说漏掉了《沪江滩》最前面两集,希望播完后尽快重播。”

“我这里5000封也差不多。”

“我也是。”

一番统计,最后发现90%增量邮件,都是希望多安排重播、或者首轮播完后再播,好让后来的观众补上漏掉的剧情。

此前按央视的惯例,是从未有过电视剧时间段的节目、在播完后立刻重播的。但看着数以万计的热情来信,有关领导也只能请示之后、破天荒决定首轮播完后立刻跟上。

另外,1980年的央视,本来是一贯为了节约工作量,直接把前一天晚上6到10点的节目,拿到第二天下午2点到6点重播。

如今为了确保更多人可以看到《沪江滩》的重播,就在时间上把它和本来9点20的深夜节目对调了,确保大多数人可以赶在下班吃晚饭前看到。当时还有一大堆国企是下午4点半或者5点下班的,也很少有加班。

这也是对香江同胞更加开放的一种姿态么,并不纯粹是为了收视率。

……

出了央视之外,国内另一个被来信挤爆的单位,是沪江电影制片厂。

谁让顾骜当初选了这个合作者,作为内地的合拍单位呢。

只不过,这一次找上门来的都是专业人士,目的则是想蹭热度借调一些演员,尤其是刚刚在《沪江滩》热播中火起来的内地本土演员。

计划经济时代,电影制片厂并不在乎本厂员工是否走红,反正都是按政治任务拍电影。

但随着开放的进程,尤其是《庐山恋》和《沪江滩》这两个例子、对本地旅游业的拉动促进作用逐渐显现,各地的政府旅游部门,开始频频给电影制片厂施压,试图复制这种成功。

1980年的时候,上到邓伟人,都是反复提出要大力发展文化旅游产业、吸引外国游客,作为重要创汇手段补充的。在国家缺少外国人看得上的工业产品时,发挥“文明古国”的被参观价值,一度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否则也不会国家组织大量卖文物创汇了。

而这些为了促进旅游业而搞的电影项目,就不是每个省的制片厂能说了算的,甚至会有省级的相应分管领导,亲自督办,要求制片厂想办法加有名的明星来上镜、为本地宣传。

后世作为演员届泰斗的唐囯强陈道名等大腕,这个时代就没少被这种项目抢。

这一次,一个中院电影制片厂的电话,打到了沪江厂的制片主任徐凌这里,然后徐凌了解情况后,又把苏萍喊到了办公室。

“小苏,你女儿还没回国呢?听说李联杰也是被喊去当保镖了?《沪江滩》热播,中原制片厂的苗厂长亲自打到我这里了,说准备跟他们合作的长城影业张指导,推荐李联杰演一部新片《少林寺》的主角,你想办法给我把人找回来。”

第145章 被追得有家不能回

“妈,怎么了?”萧穗对着话筒亲热地问。

她刚刚跟着老公料理完特区的事情,回到香江的寓所,就接到了母亲苏萍从单位里打来的电话。

苏萍先是嘘寒问暖关心了一会儿,然后仓促切入主题、节约点国际长途费:

“那个演‘丁力’的小李,跟你们在一起吧?有个中原制片厂的领导,在筹备一本叫《少林寺》的合拍电影,港方合作单位是长城影业。他看小李在《沪江滩》上的武戏表现,觉得不错,想请他演男主角。”

“等等,你让我捋捋,我跟小顾商量一下。”萧穗一下子没GET清楚这拐弯抹角的关系。

一部两地合拍电影,怎么会让内地方面选角呢?《沪江滩》这种合作模式,不都是港方选角、港方看不上的次要角色才给内地的么?

不过,她稍微跟顾骜转述了一下,顾骜就听明白了,比萧穗还清楚。

他笑着扫盲:“长城影业跟邵氏不一样嘛,长城就是内地资本控制的文化桥头堡,这是正常的——穗子,你的行业内幕还是不够了解呐。”

顾骜前世也算半吊子的武侠迷了,对于功夫片的大致发展史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依稀记得原本的历史上,李联杰的正式出道,就是靠《少林寺》实现的。

如今,显然是是因为《沪江滩》提前在内地热播,连带着导致李联杰的惊艳实力提前半年多被人注意到了。

而出品方“长城电影公司”正是一家位于香江、但基本上受大陆方面控制的,算是对外宣传的窗口(1950年时就被改组的,就是大陆留在香江的“卧底”)。

所以历史上的《少林寺》才会大量使用内地人来演,除了李联杰之外,于承惠、于海、计春华这些也都是国家队的武术运动员。

用人、取景、接待这些工作,全部分包给了中原制片厂以及荷兰省当地的旅游部门。

香江方面只是出钱投资、委派导演,以及持有版权。

大体上就是这么一个特殊时代下特殊合作模式的产物。

……

捋顺了这里面的关系后,对于这种内地有关部门深度主导的项目,顾骜也不想过多介入。就直接把李联杰叫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对于顾骜而言,他也是乐于见到李联杰有机会快速成长的,以免耽误了他《终结者》的大业。

李联杰此前只拍过一部电视剧,还只是男二号,历练终究有限。既不懂电视和电影的要求区别,更没有演过男一号,这一切都是他急需的。

“阿杰,情况就是这样,恭喜你能自己赢得机会了,都不用我帮你介绍。”顾骜把情况大致说完。

李联杰又惊又喜,不过并没有忘本:“顾哥您说哪里话,在您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因伤退役的武术运动员而已,要不是《沪江滩》让我为人所知,内地制片厂的领导怎么可能听说我。”

“这次的机会,你就当是一个不错的历练。恰好我《终结者》的资金两个月内到不了位,我也答应了卡梅隆先生能暂缓一下项目、让他去接别的私活练练手。

所以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我会跟长城影业的人说清楚,把你的戏份集中安排,三个月内一定要腾出档期,最好两个多月就收掉。

第二,我会自掏腰包,也不求占版权比例,到嘉禾请袁八爷做武术指导,你这两个月好好跟他学动作戏的电影表现手法,到时候在《终结者》里的效果,才是我真正追求的。”

“明白了,顾哥,我一定会珍惜机会的。”李联杰拍胸脯保证。

《少林寺》虽然号称历史上第一年就有1亿多人付钱买票观看、后来多年累计售票四五亿,但前世的顾骜也看过,觉得这部片子实在算不上太好。

完全是因为“早”,是第一部进入内地人视野的武侠片,当时人民没别的娱乐活动可选。即使靠两毛钱一张电影票、最后累计票房有几千万人民币,那也才《终结者》不到十分之一的零头而已。

从绝对的金钱获利额度来说,犯不着在有内地政府部门介入的片子里占便宜。

因此这部片子对他来说最大的价值,还是让自己的马仔们露脸宣传这些无形资产。毕竟名声是不用计算汇率的,而且会随着观众收入的增长而增值,比绝对票房值钱多了。

除了李联杰,顾骜很想把他其他的小弟小妹们统统塞进去跑龙套,只可惜他现在的马仔还不够多。

……

顾骜是说干就干的脾气,跟李联杰商量好后,他立刻亲自开着宾士,按提前侦查好的联系地址,登门延请袁八爷当动作指导。

“请问你找谁?”

顾骜摁电铃时,来开花园大门的是个精壮的年轻人。袁家班住的是大别墅,但地段并不太贵,因为家里兄弟人口众多,才这样安排。

“顾骜,前几天打过电话的。”

“哦,跟着邵爵士混的那个顾骜啊,我们一贯跟着嘉禾邹老板干,你倒是有诚心。”对方嘴里如是说,倒也不阻拦,带着顾骜去见大哥。

在1980年代的香江,邵氏因为对演员和创作人员的高压,素来以刻薄寡恩著称。相比之下,邹老板的嘉禾模式,就被很多人吹捧了。

“我是大陆来的,跟邵爵士合作过,不是跟着邵爵士混。”顾骜不卑不亢地点到即止,也不多解释。

很快,顾骜就见到了正主,一个年近四旬、长相瘦削、脸颊凹陷、颧骨凸出的中年男人。

顾骜直接说明了来意。

袁八爷也不跟他虚伪,直截了当挑明:“顾少,我知道你能折腾,不过我现在已经是当导演的人了,武而优则导嘛,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这番话并不是自吹自擂,因为两年多前、程龙刚改投嘉禾系时,最初的两部功夫喜剧《蛇形刁手》和《醉拳》,就是袁八爷既当导演、又兼武指的产物。

“知名导演”的身价,可就比“武术指导”贵多了。

武侠片里的“武而优则导”,有点儿像科幻片领域的“特效优则导”——卡梅隆不就是那么转型的么。

“八爷报个价吧。”

“一百万,港币就行。”

“可以,如果我要连续雇你两部呢。”

“不打折。”

“第二部是好莱坞的,而且到了你就知道,你会跟非常有功夫底子的人合作,而不是费力教外行人,你会喜欢上这份工作的。”顾骜不急不躁,循循善诱。

电影圈里的人,要价波动幅度都是很大的。有些时候是电影不喜欢,合作对象也不喜欢,故意报个很高的价,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比如后世很多大腕儿听说某部片子有J甜,就是神秘大老板想让名角给自己要捧的小鲜肉小鲜花踩着上位的,那大腕们就几千万上亿瞎报。如果神秘大老板非要当这个冤大头、硬捧,认了这个价,那就拍呗。

但如果看到好的剧本、乐于合作的演员和导演,给个友情价也是很正常的。

武术指导要价高低,跟合作对象的底子也有很大关系。如果要扶起一个毫无功夫的小鲜肉,武指难度暴涨,要价自然也高。

所以,听了顾骜叙述的条件后,对方也狐疑起来。

他上下打量着李联杰:“你要指导的就是这小子了?《沪江滩》里的武戏我也看了,不过没什么表现力,不知道真功夫怎么样。

而且,一部是内地片,一部立刻就是好莱坞科幻片,这也太跳了吧,我凭什么信你真能搭台起好莱坞大片。”

“那就第一部我先认了你100万,第二部你看表现,再决定是否要介入。我顾某人从不说虚话。”顾骜非常坦荡,“阿杰,打一遍给八爷看看。”

“是。”李联杰恭恭敬敬鞠了个躬,然后开始套路。

袁八爷仅仅用了几秒钟,眼神就像鹰隼一样凝聚了起来。

果然,一部民国时期的年代剧,是看不出真功夫的。

“这个活儿我接了。如果他进步够快、第二部的投资和潜力够大,我就算买一送一给你拍掉好了。”

袁八的算计也不傻,他知道程龙的《杀手壕》已经扑街了,香江武术人要在好莱坞露名声暂时是遥遥无期。如果顾骜真能在好莱坞打出名声,他们袁家班只要在制作人字幕里露个脸,也是不小的江湖地位提升了。

……

搞定一切之后,顾骜给李联杰和袁八买了机票,让他们做好准备去荷兰拍戏。另一边,他也把这边全部筹备完毕的消息通知了内地那边。

顾骜和萧穗,则搭乘航班回钱塘,准备回家盘桓数日、然后送萧穗回复旦开学、顾骜再回京复命。

中原制片厂和长城影业听到有港商自作主张赞助了武术指导后,莫不吓了一跳。

因为《少林寺》的全部制作预算只有200多万港币而已,一下子多花这么多钱,到时候版权怎么分?

幸好后来听说这是港商“捐”的,只要加塞几个人,不要电影版权,内地方面才松了口气。

不过,随着电影的开拍,又有一大堆破事儿发生。

香江方面的取景组到了荷兰嵩山,发现所谓的少林寺几乎是断壁残垣,所有的泥塑菩萨都塌了,寺里的荒草一人高。

十年不可描述期间,这里早就破败了。要不是《少林寺》这部电影拉动了旅游业发展,后世游客看到的重修寺庙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最后只能紧急让提前赶到荷兰的演员们,临时从少室山改到隔壁太室山,上中岳庙取景拍几个镜头——说句题外话,中岳庙虽然带个庙字,却是一个道观,根本没法取庙宇建筑内部的景,一取就穿帮了。

这地方是古代皇帝封禅嵩山的祭祀场所改的,所以严格来说,是“少林派”占了“嵩山派”的地盘拍戏。

明州籍的张导演急得没办法,又不知道全国还有哪儿有完好的古刹可以取景,只好回故乡协调,幸好剧组里一个反角计春华是钱塘人、吴越武术队的,算是张导的老乡,推荐了去花港观鱼和旁边的“净慈禅寺”取景。

这些寺之所以保存的好,全赖周首相当年请尼克松总统路过,所以没人敢破坏。

(注:此为史实,和主角没有关系。《少林寺》拍摄时,真的少林寺完全不能用,是在中岳庙和花港观鱼两处取景的。)

张导本来一直是跟中原制片厂与荷兰省的有关部门打交道,突然跨省取景,一个香江人完全抓瞎不知道找什么衙门。

病笃乱投医,发现捐资港商里有一个说得上话的,连忙来求顾骜:

“顾少,我知道这事儿不关你事,但请你高抬贵手,帮我们找有关的外事部门、旅游部门打个招呼。您在《沪江滩》时的能量,咱都是知道的,事后必有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你给我把阿杰的戏份集中排一下,到时候让他提前离组就好。”顾骜也不拿捏托大。

张导连忙满口答应。

顾骜几个电话,然后就非常地头蛇地搞定了有关部门。

毕竟只是取景,并不是什么有政治风险的事儿。香江导演之所以抓瞎,无非是不知道拜哪个码头而已。

顾家人在本地有一个县处级的干部,顾骜自己又跟文创部门那么熟,几个电话搞定也就不足为奇。

甚至有关部门在听说荷兰省的同行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请港商来拍《少林寺》、学《庐山恋》和《沪江滩》拉动地方旅游业”后,本地旅游局的领导纷纷找上门来。

请顾骜帮忙联系联系港商,看看能不能也拉投资拍点儿本地的传统文化旅游宣传片。

顾骜哪有这个空,当然是全部婉拒了。

“小顾同志,你连沪江人都帮了,不能看着家乡旅游业萧条袖手旁观呐!”

“姜局长,您言重了,我只是认识一些港商,什么都决定不了。如今真是没空,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告辞了。”

顾骜千辛万苦把旅游局的领导们婉拒出门,然后麻溜儿闪人回京开学汇报,在故乡他是一天都不敢多住了。

老爹刚刚下半年分到的清波门外的小别墅、顾骜掏了3万块买下,结果都没住三天过够瘾,就被人逼得有家不能回。

第146章 有偿新闻

数日之后,京城,外交学院,校长办公室。

“小顾,这次的课题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应该表扬。关于谈判手段的工作总结,也写得非常到位……”

刘校长一板一眼地表扬着顾骜,其他三个没捞到出国机会的课题组组员则站在一边旁听。不过,说到最后,刘校长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你的工作纪律还是要加强。虽然你现在还是学生,虽然当时是暑假,但你既然申请了加入这个课题组,就要有不偷懒谋私的觉悟!

美国那边都忙完了,回到国内还耽误了一个星期,成何体统!你不知道要马上回京交接复命的吗?”

“是,校长,我知道错了。”顾骜表面诚意地承认。

刘校长看他态度还行,忍不住招手让他凑近了交代:“你小子就是鲁莽,一点官场姿态都懒得做。你要是真忙,在美国多待几天不就好了!回都回国了,交接前还耽误,这不是给人把柄!我是懒得管你,你以后自己好自为之!”

“这……”顾骜一下子有些懵逼,反而不知道用何种态度应对,很是尴尬。

他这人办事的情商是有的,对付敌人的计谋也是有的。就是不会内耗拖后腿,可能一辈子不适合混官场吧。

这其实并不奇怪,美国那边很多奸毒大律师,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但真让他来国内混官场,不一定混得好,这是两种情商。

刘校长懒得计较,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去吧!后面到课题完结为止,给我安安心心搞文字编辑工作,少折腾幺蛾子。后面要是伊拉克那边真的发生事情了,谷主任随时可能要你们正式汇报的!

听章忠同志传回来的情报,最近伊拉克军队的调动和物资筹备不太正常,连带着中建公司的好几个在建项目,都被调整了优先级!”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已经一个半月没见的米娜立刻凑了过来,说了好多悄悄话。

“学长,这次的事儿真是校长亲自查验了你的行程,我们三个可都是很支持你的,一句嫌累的怨言都没在领导面前说过。”米娜那忙不迭表忠心的姿态,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我当然知道,这有什么好强调的,不反而生分了么。”顾骜一阵哭笑不得。

不过,顾骜也知道米娜这呆萌的家伙是好意。

她或许是隐约知道,叶纨曾经怀疑过顾骜,或者是别的情境下敲打过他,这才代替叶纨强调的。

至于米娜自己,当然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出卖顾骜的了。

见前嫌尽释,米娜笑着转移了话题:“学长,你的《沪江滩》果然很火爆呢,我前几天早锻炼出去跑步,路过央视,都看到那边开面包车拉观众来信了。”

顾骜还是第一个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颇为欣慰。

在80年代,至少85年以前,收视率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压根儿就没台可以换,买了电视机的人也不会舍得不用。

两部剧质量差上10倍,收视率差距可能只是70%和95%的区别,但观众来信数量却可能真的差10倍。

这时候,观众来信,就成了衡量真正受欢迎程度的更直观指标。

要是有心赚周边生意的钱,如今简直遍地是黄金。

听说粤州和特区那边,已经有港资的小服装厂,瞅准了机会,在内地热播之前,就疯狂按后世“淘宝找同款”的思路,大量生产囤货许文强款大风衣、白围巾。

等这边一火爆后就立刻同款出货——因为热播是完全可以预测的,香江那边已经热播了小半年了,所以香江商人都知道,“只要《沪江滩》能在内地过审,肯定热播”,因此提前囤料备货是没有任何滞销风险的。

一件衣服起码比平时别的款式多溢价50%乃至一倍。而且是在毛呢料子滞销的夏末出货深秋乃至冬天的款式,衣料的便宜和成品的高价,进一步拉大了利润空间。

只可惜80年的国内没有商标法也没有外观设计保护,顾骜也没精力赚这种时尚界的小钱,只能是让那些有头脑的粤东人赚了。

粤东商人一窝蜂跟风赚快钱的本事,向来是国内第一,这一点不服也不行。

……

跟米娜聊了一会儿别来之情、了解了国内的近况动向后,顾骜本来是打算先请个客,安抚一下课题组里的战友。

不过因为被米娜的话提醒,顾骜想起前阵子答应韩婷、帮她的“给铁路部门捐电视机”的善举进一步炒热博广告的事儿,如今还没搞完呢。

萧穗回了复旦,估计已经开始动员她那些文学院的同学,给家乡的报社投稿。但光靠复旦毕竟在北方影响力弱,打击饱和度也不够。

按照原计划,顾骜回京城也要托一些人。

所以他暂时先把美国带回来的礼物分发了一下,说了明天再聚,然后就开着伏尔加,直奔隔壁北师大。

他在师大认识的那些小迷妹,向来是言听计从,估计不会拒绝给他当廉价劳动力。

不到十分钟,顾骜就一脚油门停在了师大文学院女生宿舍楼下。

顾骜也有一年多没来了吧,上一次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当时骑的自行车,就被好多女生围观了。

这次直接浩浩荡荡地开着伏尔加,那声势就更加不一般了——千万别觉得“浩浩荡荡”这个词看得别扭,1980年就是一个一辆汽车也能开得浩浩荡荡的年代。

因为还没开学,宿舍楼里最多只有两成学生。

也幸亏只有两成,顾骜才没被太多人围观——但从绝对人数来看,至少也跟上次骑自行车来时差不多了。

“同学,文学院的徐梦柔或者任雨琴回来了吗?”顾骜摇下车窗,对着一个主动围上来看热闹的女生。

“啊!你就是顾骜!《沪江滩》的制片人对吧!小徐天天晚上八点钟,片头曲字幕一放到你名字,就指着一食堂的电视机炫耀。”

不到半分钟,两个女生就老鼠一样蹿下楼,猫着腰窜进顾骜的后座,然后在全院同学和学妹的羡慕嫉妒恨当中绝尘而去。

“哼,真不要脸,俩闺蜜一起跟着人家港商厮混!肯定是因为她们更拉得下面子伏低做小,人家才跟她们交往的。”如此污蔑的闲言碎语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当事人问心无愧就是了。

“顾学长,你好厉害哦,这个片子的版权你是不是卖了很多很多钱、大赚了一笔啊。”

徐梦柔这种大大咧咧的脾气,显然是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她都一年没见顾学长,今儿个听说顾学长从天而降出现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一上车想到啥逮到啥就问。

顾骜很是无语,不得不耐心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卖了央视一年的首播权,没卖断,还没回本呢。”

“原来是这样啊,都央视太穷,肯定是出不起值这部片子实力的版权费吧……”徐梦柔胡说八道起来,似乎作为一个首都人民,她也要为央视的贫穷分摊一份羞耻似的。

还是任雨琴实在看不下去,笑着推醒她:“少说两句吧,顾学长肯定另有门路。人家千万富翁的生意,还用你个吃糠咽菜的来同情。”

“钱不能代表一切,你们也别妄自菲薄嘛。我顾骜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有没有钱。”顾骜安慰了一句。

任雨琴细心,莞尔一笑:“我们知道,不必解释——今天突然想到找我们,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吧。你可不像没事在女生面前晃悠的俗人,不然也不会一年多才来一次了。”

顾骜被说得有点下不来台,好想他只有利用到妹子时才登门。

“好吧,一会儿坐下了再说。”几句话聊完,顾骜带着她们拐到了校外一处不错的饭馆。

上了一些硬菜,把饮料倒上,顾骜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大致就是这个情况,我希望你们按照籍贯,多找一些文学院、新传院的同学,最好各个省市的都有,然后发动他们给家乡的报社投稿。

稿件的内容么,无非是歌功颂德的、赞美港商捐助、描绘人民群众精神生活因此改善之类。只要体现了‘汉乐电子’的招牌、《沪江滩》的热播和反响。

报社录稿后给多少稿费的,我再加一倍。报社没录稿的,只要拿着盖着报社戳的退稿信,我也按新闻稿的最低稿酬、照给一半安慰奖。”

徐梦柔听了,正在嚼大猪蹄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很是震惊:“这么好?我们学文学的,平时自己都要投稿的,录用率还不高。你这是不管录不录都给钱?那同学们还不抢疯了啊。你不怕赔本吗?”

她们俩跟顾骜也有认识两年的交情了,不过是极少数从未在顾骜这里获得过经济利益的朋友,所以她们对钱的眼界依然是比较浅的。

属于几百块钱就够她们羡慕好久的那种。

“怎么可能赔本,只要是真心写了、寄出去的、有报社回函为证,有多少我给多少!”顾骜又强调了一下,让妹子彻底放心。

不过的退稿,顾骜只是按最低稿费标准的半价支付,也就是一份5块钱而已,这才多少钱?

即使是被用了的地方新闻,地级市的报纸稿费也就三五十块,省里的百八十块。满打满算有几百家地级市报纸、几十家省级报纸上新闻说好话,宣传效果已经要逆天了。

整个项目操盘下来,顾骜的全部支出绝对不会超过20万——这已经是充分考虑到“刷”的因素了。

相比于正规渠道打广告,不知道省了多少倍,比韩婷捐献的电视机开支,只有五分之一。

这是最值得花的钱,而且法律和政策都还没禁止有偿新闻呢,这都是合法的。

当然了,这里面最值钱的是创意,能接这个活儿的人也不止这一家。顾骜要是多认识一些北大的朋友,完全也可以去北大文学院拉点廉价劳动力干这个活。

不过,也要考虑到北大生都比较高傲,可能赚这个钱的意愿没那么迫切吧。而且万一人家将来发达了,发现自己曾经赚过这种不光彩的钱,说不定反而会觉得不爽。

而师大的文学生就没这个顾虑了,她们既没那么爱面子了,也容易使唤,录稿效率也凑合。顾骜也不担心她们将来有谁能走上领导岗位。

任雨琴心思相对缜密,看起来还有些犹豫,应该是在内心盘算账目。

为了打消这种顾忌,顾骜掏出四叠崭新的百元面额外汇券,用牛皮纸带扎得整整齐齐。

第四版人民币,从今年5月份理论上就开始发行和使用了,而这一版是有100元面额的。

中国人终于可以摆脱最大面额只靠10块钱“大团结”过日子的不便。大富翁们使用现金的场合,也因此方便了很多,可以少扛10倍重量的钱。

当然了,事实上100元面额的钞票,如今只是出现在规划里,各造币厂还没印出来,要拖上几年。

但与人民币同期的外汇券,却已经印出100块面额的了,而且是可以在中国境内合法流通的货币。不像港币美元,法律层面不许直接使用。

外汇券是按照人民币与美元的官价、1比1块7印的,而黑市的人民币换美元汇率是1比8块5。所以1块外汇券人民币就基本相当于5块普通人民币。

在偏远乡下,这个价格大伙儿或许还不会算,但在京城和沪江之类的一线大城市,几乎所有市民都已经默认了这个数字。

你拿着1块外汇券人民币去换4块普通人民币,对方肯定会抢着换给你。你要换5块,对方或许要查一查黑市汇率再决定换不换。

(注:外汇券和普通人民币的差价,是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的,80年刚出现时差5倍,到90年只差1倍,到94年废除前夕,外汇券只比普通币贵三分之一。)

“这里是四万外汇券,你们回去就巧立名目,装模作样成立个文学社什么的,定性为学生自筹社团。就说搞个感恩新闻的征文活动,以向报社投稿结果为征文评判标准。

再以你们拉到港商赞助你们的征文赛事为由,到时候发点钱好了——宣传的时候,直接按除以5的价钱,承诺发外汇券吧,对学生的吸引力,是跟发5倍普通人民币一样的。”

“4万外汇券肯定是用不完的。”任雨琴不想担上占便宜的嫌疑。

“用不完就当经费结余、将来弄别的活动好了,给我一个账目就行。”

对于如今的顾骜来说,花个万把块钱结好一所名牌大学的文学院,让他们多唱唱赞,是个很划算的长期投资。

关键是找到值得信任的朋友来负责,就够了。细节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当然了,他之所以把要查账的丑话说在前面,也是为了对方好。

他不想一下子贸然拿太大额的钱来考验人性。

就像一个人故意把塞满钱的钱包丢在寝室里、还不锁门不锁抽屉,那是在害同学。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47章 战争爆发

《沪江滩》的首轮热播,在9月16日结束了,因为强烈的社会反响,央视正式破天荒地决定,在次日晚间就直接从头再播一轮,算是创造了中国影视史上的一幕记录。

尽管秋老虎还未褪去,黑风衣却又一次疯狂热销起来,比一年半前高仓健带起来的那波潮流更加迅猛。

与此同时,《少林寺》剧组,已经拍完了在太室山中岳庙的那部分外景戏,正式挪到了钱塘的花港观鱼和净慈禅寺取景拍摄。张导演也多次给顾骜电话反馈进度,表示拍摄速度不如预期,但12月份一定能放李联杰回来,不会耽误顾骜的事儿。

顾骜并不知道,历史上的《少林寺》拍了将近一年。

但这并不意味着本时空这部电影也要拍一年。

因为历史上之所以慢,是内地和港方合作上有些沟通障碍,中间还推倒重来、换了一次导演,并且浪费掉了前面40多万港币的投资。选新的取景地时,也花了好几个月时间与其他地方政府旅游部门沟通。

如今有了其他合拍片的可借鉴经验,双方沟通起来自然更加方便,这些波折都是可以省掉的,真正按港片的进度,静下心来好好拍,三个月搞定一部电影已经算慢了。

不过,对于闭关了半个月、整理课题结题报告的顾骜而言,这些小打小闹的利好新闻并不能激起他的兴趣。

同样是在9月16号这天,一条从巴格达章忠那儿发回国内的第一手消息,才是顾骜一直等待的。

伊拉克的侯赛因总统,正式向伊朗人发动了进攻!

这只“黑天鹅”的爆发时间,比另一个时空稍微早了五六天,或许这也是顾骜、章忠等人提前介入伊拉克、导致的蝴蝶效应吧。

可能侯赛因总统就是因为多了一条买华夏军火的路子,提前几天做好了战争准备也说不定。

当天凌晨,伊拉克空军集中数百架战机,突袭了伊朗前沿15座城市和空军基地,随后出动6个师、1200多辆坦克组成的地面部队,对伊朗靠近两河河口的胡其斯坦省发动了进攻。试图包围胡其斯坦首府、波斯湾重要港口阿巴丹。

而对于西方世界而言,最大的影响显然是金融市场。

战争爆发的消息刚刚传到美国时,纽约的期货交易市场因为时间差的关系,正在休市。

但期货不同于股票,因为全世界各大交易所卖的都是这些品类的期货,不存在“某种股票在纽交所上市、所以伦敦和东京没法买卖”的问题。

伦敦、纽约、东京三大交易所,分别差七八个小时时差,总有一家是在营业时间的。

所以,东京的期货交易所第一个作出了反应,国际油价瞬间上跳30%,原油价格从每桶19块6美元,上涨到了27块7。

不过,这其实还没有完,因为战争刚刚爆发的前几个小时,伊朗政府有关部门和新闻部门都还没上班,也没有正式宣布即日起停止出口原油的消息。

如果这时候,美国人肯勤快点,比如那些24小时有人守着的机构投资者,那么还可以追逐一波利差、赌一会儿油价会进一步恶化。至于晚上要睡觉的散户,则只能等醒来后白白看着机会溜走。

(1980年期货主要还是电话交易,交割也比较慢,跟信息时代的高频交易不能比。如果通讯和消息灵通的话,遇到大事件,哪怕你不是穿越者,靠时间差赚一两成小钱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等伦敦、纽约那边相继开市时,关于战争规模的第一手新闻报道,也已经在媒体上出现了,伊拉克和伊朗的石油部门也正式发声,60天原油期货价格再次猛跳。

从新闻公布前的28块多、涨到新闻公布后的30块,以及两国石油部门公开声明后的32块。

……

伊拉克那边战争爆发时,国内的京城时间已经比伊拉克早四五个小时,大约是早上6点。

当时国内的媒体反应没那么快,早间新闻也不可能赶得上报道。

顾骜还是在早上7点多、准备去图书馆跟大伙儿讨论结题报告的攥写时,被香江的代理交易员梁劲松、以及身在纽约的表哥陆光复,先后用电话提醒的。

梁劲松是专业的交易员,当然要时刻紧盯行情。发现黑天鹅后,他立刻打电话问顾骜要不要抛单。

“不要慌,再等一等。”顾骜电话里指示梁劲松别急,然后让他每隔两个小时给他发一次行情过来。另外,如果油价波动超过1美元,也每1美元汇报一次。

而陆光复则是本着一个哥大金融系毕业生的习惯,从CNN的晚间八点档新闻上看到战争爆发消息后,立刻去查询东京的开市行情,然后和表弟打电话,确认对方的意见。

别说陆光复这家伙也挺有魄力,知道东京开市与纽约这边开市之间的时间差里,还能有一波来不及涨完的行情,于是在28块的高位依然果断买进、甚至是紧急借了所有能借到的亲戚朋友的现钱买进、加了高杠杆。(此前顾骜为了保密,并没有把对石油危机的预测告诉表哥,陆光复这点本钱也增加不了多少利润)

最后还真被他赌到了,赚了28块到32块之间的差价。不过也正是因为陆光复只是追涨杀跌,赚时间差,杠杆又太高,他心里也是很虚的。只赚了4块多差价后,持有了24小时就果断抛掉了,唯恐后续有反向新闻出现或者恐慌退潮、把自己挤爆仓。

因为本金不多,差价也不多,即使有杠杆,陆光复最后只是赚了七八万美金。

不过这一把也让他把此前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花销赚回来了。省着点用,还够读到博士毕业的学费和生活费。

同时因为这些钱是合法合理、凭自己的眼光赚到的,陆光复的保密意识肯定没那么强,他也没必要保密。他完全可以在同学之间稍稍炫耀一下自己的魄力和能力。

“听说那个亚裔赚了好几万美金!就靠在期货市场上打时间差!”

“真的假的?就是28块之后那一波行情?我怎么没想到!该死,没想到亚裔胆小鬼还有这种魄力。”

很快这些小道消息就在这一届的国际商法研究生之间传开了,下一次开国际关系的大课时,与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一起交流时,这个“战绩”也会被慢慢传过去。

最后,制作国际关系课的“大师公开课课件剪辑”的工作人员,也会注意到。

“诶,好像这个陆光复有个亚裔朋友,一个多月前在布热津斯基顾问的大课课后,就逮着一群人辩论来着。当时有提到中东越不稳、国务卿和安全顾问处置越不利、油价越波动、卡特总统的连任就越危险?”

“对啊,我当时就在场,好像那个亚裔是陆光复的表弟,当时他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还说自己买了100万美金的油价期货,赌大选之前肯定还有一波大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100万美元,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眼光这么毒。”

“那期课好像是公开课诶,有录像带录了课件的,走,去找管课件的教授查询一下。”

……

哥大那边渐渐酝酿发酵的同时,国内知道顾骜能耐深浅的同谋者,也一个个瞠目结舌。

米娜是第一个反映过来的,毕竟她就在顾骜身边。

当初她也出于信任,挪了家里酒厂的大多数流动资金、以及各种巧立名目低息无息借贷过来的资金,累计投了将近100万美元。如今眼看着油价真的暴涨,她担心得如梦似幻,每隔半个小时就要问一句:“顾学长!能不能卖掉了!”

第二天,连韩婷都从特区飞了回来——特区还没机场,所以她是连轴转先飚车到粤州,再从粤州飞的。

她的疑问也跟米娜差不多。

“再等等!我们是17块8建仓的,现在怎么跌我们都爆不了。等到32块以上,第一个回调拐点出现后,我们跑也绝对来得及!前两天都是各种消息瞎冒的时候,肯定没涨完呢!战争长期化的趋势还没出现,而一旦这个趋势出现,肯定是一个新的看涨点,你们急什么!”

顾骜拼命安抚,不过也终究只能为她们提供参考,不能越俎代庖决定。

大伙儿什么都不干,就守着那部可以打国际长途的电话,随时准备给香江的交易员委托交易。

“35块2了,今天的东京早盘新高!”

“伦敦的早盘回调到了34块1,回调都超过1美元了!还是卖了吧!”

一番激烈的内部辩论后,顾骜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落袋为安吧。

“算了,见好就收,咱不贪。等战争影响有减弱趋势时,咱再稍微做空一波好了。”顾骜最后在34美元上下,把资金陆续退出。

后来的历史证明,这一波的行情,最高峰时出现在11月底,油价摸到了41块美元的高峰。

顾骜在34块出手,还是少赚了一两成。

但他毕竟只是靠对战争和政策黑天鹅的预测赚的,谁敢真的踩到最高点呢。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太贪往往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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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心态爆炸,何以解忧

7月份的时候,顾骜一开始投入的本金大约是800万美元,后续靠天鲲传媒的街机利润现金流,又陆续注入一些,这部分累计有个百来万。

加上他34块起抛单,因为成交量的承压,肯定会引起波动,并不会所有金额都在34块的位置交割,部分尾盘最后成交价便宜了1块多。甚至数千万美金的成交额,一度形成了一波市场预期的回调,好几天才消化完这股趋势。

此外,顾骜还需要给操盘代理的人佣金、交易本身有手续费。

一言以蔽之,最后算下来,他手头的钱,在八倍杠杆之下,连本带利变成了7000万美元。

有了这笔钱,在好莱坞拍点儿挑事情的电影,就没什么压力了。四季度横版清关街机热销后、在游戏机和个人电子设备领域进一步布局所需的启动资金,也可以有保障,不需要被外部投资稀释了早期股份。

米娜和韩婷跑得比顾骜快一些,成交价也略高一些——因为顾骜知道自己的单子大,一旦压下来,小单子很难跑。既然有师生和同学之谊,放女士先跑这点绅士风度他也懒得计较了。

不过韩婷的钱全部是各种渠道筹来的,需要马上归还本金和利息。米娜则是挪了家里酒厂的现金流和贷款,不但要还本金,家里还催着她拿钱扩大酒厂的经营生产——

按照此前的计划,她家的酒随着阿富汗战争的泥潭越来越明显、苏联本土开始控制白酒产量后,是要想办法通过哈萨克打入苏联市场的。要把酒厂的规模扩大,固定投资就要不少钱。

林林总总盘算完,该还该投资全部刨掉,韩婷手上剩下300万美元,米娜则有500万。

当然,这些钱大量都还存在香江,尤其是米娜的钱,很难转回故乡,想转也要挨一些结汇的盘剥,相比之下,更适合以有批文的实物进口模式慢慢动用,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切搞定之时,已经快十一国庆了。

连续几天的猛烈刺激,让所有人的情绪都非常不稳定。

韩婷毕竟成熟,还见过大世面,她和顾骜一样,知道这种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可能全世界每十年,也就一两波这样的大局面。

所以她在短暂的冲击之后,依然心志坚定,想要做出一番事儿来。

顾骜私下里秘密问及她们后续的打算时,韩婷表示:

“留个100万美金,给这辈子留一个保障。到香江买个房子车子,剩下存起来。另外200万,我看好汉乐电子的发展,这是我亲手弄起来的公司,我要增资!

把我的股权从不足40%,超到51%以上,盖过中信信托,做汉乐的第一大股东。然后扩大经营范围!强化公司的专业性!”

韩婷的想法很多,顾骜一时半会儿也关心不过来。他只要知道对方有想法,不会膨胀得没逼数,暂时也就放心了。

相比之下,米娜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就让顾骜有些担心了。

她连续好几天,结题攥写时心不在焉,前阵子每隔半小时要回寝室蹲国际长途的生物钟紊乱,也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

实在没借口就尿遁、要不就是不停地去茶水间泡茶泡咖啡、不停吃零食。加上她切过小肠,消化方面的后遗症发作,不得不请几天病假。

顾骜完全理解,这是17岁的少女,没经过大风大浪,突然看到投机一把能赚这么多,所以三观迷茫了。

这就是虚拟经济综合症吧,从心理学角度而言,跟赌的成瘾性是一个道理——钱来得太快,就觉得搞实业很虚无,甚至进一步演化成觉得自己曾经拼命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很虚无。

这时候就需要有当头棒喝的人,让她认清现实,认清这种走运是不可复制的、要适应重新本本分分做人的生活节奏。

……

“你原先那么热血奋斗,就因为了有了自己多出来的500万美元,就觉得很多事情没意义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种重大战争导致的全球性黑天鹅,可能地球上每隔十年也就一两次!而且下一次我都没这个眼光去抓住了!

伊拉克的事儿,我们能看准,那是我们在伊拉克深入浅出经历了这么多、调查了这么多、还结交了上层,才做到的。这种成功能复制么!你才17岁,后面的精彩长着呢,能不能有点儿朝气!”

米娜的出租屋里,借口病假前来探望的顾骜,恨铁不成钢地说重话,试图当头棒喝。

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也只有顾骜可以点醒她。

“学长,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就是觉得太大起大落了,心态调节不过来。我一定会慢慢改过来的,你给我点心理适应期,好么?”米娜躺在床上,捂着毯子,没精打采地恳求,至少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此时此刻的她,就属于那种“诚恳认错,但暂时没力气悔改”。

顾骜语重心长地抚摸着米娜的长发:“咱都是高材生了,西方历史课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嘛!西班牙人是怎么衰落的?就是因为‘贵金属综合征’,在大航海初期的200年,从美洲抢来挖来太多EAZY金银,所以堕落了、放弃了工业革命!

英国人又是怎么衰落的!也是甘心于搞投资,有够了EAZY-MONEY,所以被德国人和美国人先后超过了!钱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来的!有积淀的钱,才能拿得有底气!我这次赚的是你的十倍都不止,也没迷茫,你凭什么迷茫。”

米娜总算安静了一些,腼腆一笑:“我们不一样,你毕竟有港商的身份了,不会算你犯错误……我就提心吊胆了,有钱都没地方可用,弄回来还要按官价结汇。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会不会跟许文强那样,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最后风向一变什么都没剩。”

那是一种“看到自己账上有这么多钱,却不能马上改变自己的生活”的不真实感。

顾骜心中一沉,有些理解对方了。

米娜承受的心理落差,比普通骤然赌一把暴富的人,还要煎熬。

这种感受,在彻底开放的21世纪人眼里,是不可想象的。但80年代骤然暴发的富豪,是真的提心吊胆。

这种时候,唯有用霸气给妹子提供主心骨。

顾骜抓住她的双肩,正色说道:“电视剧剧情都是骗骗没文化的人,用来劝善的。剧本的故事是我让穗子这么写的,这也是近年来港片大火的套路——写一个有点邪恶的主角,可以靠不择手段往上爬。

但富豪不能真的劝穷人铤而走险,所以一定要给这样的主角在最后一集正义的制裁。你怎么能把电视剧剧情当真呢?社会现实应该是只要一个人一以贯之的不择手段,他一辈子都杀人放火金腰带,根本不会被制裁——

你等着,我明天就给你看IF版的片花结尾。许文强可以不死,方艳芸也可以不死,许文强还能去法国跟冯程程重逢,我想怎么样他就能怎么样!”

说句题外话,其实这个时代的TVB,在拍摄这种很可能被争议的电视剧时,还真会拍个备用的结尾。反正当初人马都召集了,多拍几个镜头没多少成本。

而且TVB的电视剧在紧张的时候,完全有可能和后世的美剧那样边播边拍。这时候让主角随时随地能死掉,也就成了应对收视率下跌、制片方想TJ的妙法。

节操值完全不比后世一看到订阅掉了就切的网文写手多多少。

顾骜参与了《沪江滩》的合拍,他当然知道这种“IF剧本”的存在。

现在,为了鼓励妹子重新振作,他决定动用自己的权限,把这个被封印的存在拿来哄女生。

仅仅两天之后,他就拿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录像带是从合拍单位沪江厂送来的,临时用拍废了的NG片花和备用镜头剪出来的。

萧穗给他附了一封信,除了情话之外,还提醒千万别让这种东西流出去,不然有损《沪江滩》这个IP的价值和严肃性。

顾骜当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当天下午,他就开车去友谊商店,抱了一台东芝的大彩电和一台索尼的录像机、一堆进口电器,然后送到米娜养病的出租屋。

把新东西都装上,然后在沙发上陪米娜看IF剧本。

一边看,顾骜一边给妹子打气:“暑假里,出国之前那次聚会——没错,就是你去昆明湖游泳、差点儿溺水、我把你捞上来那次。知道饭后我带着马风、李联杰他们出去逛,发生了什么么?”

米娜摇摇头:“你都知道我那天扎伤了脚,怎么可能跟你们一起瞎逛。”

顾骜:“他们也不放心,觉得自己成功得太快,太匪夷所思,喝了点酒就想求神拜佛找安慰。我抽了他们俩脑刮子,告诉他们——‘我命在我不在天’,他们有今天是我给的,不是神佛给的。

善恶果报,都是吓吓穷人的!米娜,你跟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不管政策怎么变,国际形势怎么变,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呢?”

米娜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看着冯程程最后跟许文强在一起了的结局,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学长,你真好,我已经没事儿了。明天起,我们全心全意先把答辩过了吧。”

“只要心态转得过来就好,我不急。”顾骜敏锐地安慰着,他也知道不能光靠意识形态包打天下,适当的物质安慰也是要的。

米娜的心病,归根到底是钱没拿在手上、心虚后怕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所以顾骜决定,既然米娜喜欢拿在手上的人民币,那就通过汉乐电子的现金流,陆陆续续给米娜多换100万美元成人民币——当然,是按黑市汇率,给米娜800万人民币。

另外,可以再给她找门路兑几十万美元的外汇券,可以到国内各大城市的友谊商店买奢侈品的。到时候陪她买买买买买买一下,紧张的心态就彻底消弭了。

女人么,最终都是要靠这一招对付的。

第149章 《外交评论》创刊号

十一国庆假期之后,顾骜的两个课题,即将先后迎来结题答辩。

米娜被顾骜鼓舞,也重新调整好了心态,一起加入到了答辩中。

10月5日,星期天,首先被安排答辩的,是放在明面上的那个课题,也就是“预测美国大选、并分析讨论大选结果对我国对美政策、以及“市场换技术”等各项工作开展的影响”。

至于那个处在暗影之中的、对巴桶灰区统筹的反制课题,则会在11月初大选正式结束后再答辩。

因为课题的档次与贡献程度,所以答辩照例得到了主任和部长的亲临听取汇报。

与其说这是一个结题答辩,还不如说是又一次智库咨询。

四名课题组成员,各自一番精神抖擞的陈述、并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刘校长用适合非专业人士听得懂的话,再帮他们小结了一番。

“……主任,部长,根据最新的消息,伊拉克和伊朗两国就因为战争导致的石油出口减产规划,都发表了新的声明。

美国方面,卡特政府因为伊朗人质危机的掣肘,既不敢公然支持伊拉克,也不敢公开谴责、或者拿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国策。

根据10月1日最新的美国有关机构民调,卡特的支持率已经跌到了临界点,几乎不可能在最后一个月的冲刺中翻盘了。我们曾经认为没有希望的李根,如今因为对手的连续懦弱表现,奇迹般的即将胜利。”

刘校长说完,基本上就算走完过场了。

部长想了想,最后反问了一个问题:“所以,你们的结论是,这几位同学的课题,完美分析预测了相关数据的走势?可以结题咯?没有其他还未分析的意外因素了么?”

刘校长连忙指着答辩材料,翻到后面某一页:

“意外因素当然有,这不是刚才小叶同志在第四部分里有提么——目前仅剩的不确定因素,是‘十月惊喜’。

也就是卡特政府突然开窍,想明白了怎么用军火换人质,并且寻找中间人跟伊朗方面交易。这一部分的篇幅刚才受限于时间,没有让小顾同学展开。小叶,还不给部长解释一下。”

“好的校长,对于‘十月惊喜’的风险,我们认为不应当过分担心。基于对李根准内阁的估计,他们完全有可能进行秘密的逆向外交,阻挠伊朗人在10月份交人……”

后续对话内容过于阴险,会引起小白对政治的不适,就不具体赘述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排除李根这一档虽然还未上台、却利用权力的期权,通过见不得人的密使承诺“不管卡特现在承诺秘密给你多少武器装备、换取你放人。我都承诺等我上台后给你双倍甚至更多装备,换取你现在不要放人、熬到卡特崩盘之后再放。”

顾骜当然知道,李根用来干这个脏活儿的密使,就是后来他总统任期内的第三任国家安全顾问,臭名昭著的罗伯特.麦克法兰。(也可以音译为“罗伯特.买了否冷”。)

因为麦克法兰后来在86年的时候穿帮了,此事一度导致李根政府出现了重大信任危机,美国人民不得不第一次彻底正视:原来他们的总统一直有跟邪恶国家幕后交易。

这事儿闹得非常大,所以后世稍微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顾骜也不例外。

只不过眼下他不能说罢了,体现在文字上的只能是各种分析和推测、并且从结果逆向追溯找原因论据。

领导们听完前因后果,再无疑问,便拍板了。

“……原来如此,那就允许他们结题吧。可以把相关成果直接发到你们学校的学术月报上,注意措辞,尽量用分析的口吻,不要就任何未发生的事实下论断。”

至于顾骜等两人的正式毕业,也被安排在了11月份、关于巴桶的秘密课题也结题答辩完之后(当然要确保美国大选没有出乎意料)。

到时候有关部门自然会接收两名应届的毕业人才。

这都是细节了,不需要主任级别的大人物亲自关心。

1980年10月,《外交评论》的创刊号,很快被白纸黑字刊发了出来,印付各大开设了国际关系专业的高校,作为学术指导资料,顾骜他们课题组的文章,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这本书又称“外交学院学报”,是外交部主管、外交学院主办的国际政治中文学术期刊、中国国际关系学会的会刊(该协会的主管单位也是外交部)。

在原本时空的1980年,这本刊物当然应该还未创刊呢。但既然外交学院因为顾骜的蝴蝶效应提前两年正式挂牌复校,这种院刊自然也要相应提前——

因为《外交评论》本来就是等着外交学院的第一批大四学生要写论文了,才创刊的。按刘校长原先的规划,还想着明年1月份再发创刊号。

但既然顾骜他们这么争气,第一波毕业课题提前搞出来了,那就顾骜他们什么时候要发文章,什么时候为他创刊。(不过作者里面还是要挂上导师的名字)

《外交评论》这么高逼格期刊的创刊,如同春雨入水无声,在普通庶民之间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阳春白雪,引商刻羽,杂以流徵,曲高和寡。

不过,在世界各主要学术大国的、以国际关系专业见长的顶级大学里,影响的反应却非常迅速。

1980年的中国,还有太多的未知,需要被急着来投资的外国人所挖掘。既然那个神秘的东方国家,发了《外交评论》领域的创刊号,怎么能不看呢?

至少在美国,乔治敦、哥伦比亚、哈佛、耶鲁,是四所第一时间弄到了《外交评论》的大学。

它们直接通过了伍德柯克大使的渠道,弄到了一批这本书,然后搭那唯一一架飞中美航线的波音747航班,托运回美国,交由有关专业人士以供查询。

……

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专业的蒂勒森教授,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拿到这本书的。

蒂勒森教授今年40多岁,刚刚评上教授职称不久。

在他过去的18年职业生涯里,前15年是从布热津斯基教授的助教做起,一直循序渐进地慢慢爬到讲师、副教授。

直到3年前,布热津斯基前辈辞去教职、去给总统当国家安全顾问后。蒂勒森也恰好熬够了资历年限和学术成果,成了国际关系专业的一名教授。

布热津斯基教授在校时,当过他助手的人不少,蒂勒森并不算受重用提携。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直继续教书。而其他有些更受重用的,说不定就被引荐去当总统的其他幕僚岗位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如今,布热津斯基顾问偶尔回校讲课时、一切公开课的课件录像,都交由蒂勒森进行最终的剪辑和编订、以确认可以公开发布的版本。

前一阵子——主要是9月底、那一波石油行情的剧烈波动终于被稳住后,蒂勒森接到了不少学生的请教,纷纷希望他把7月底时布热津斯基顾问的某一堂国际关系公开课课件的全部素材公布一下。

当时蒂勒森教授有些不解,那节课当时他还没来得及抽时间审——大学里,做课程录像这种活儿,拖两个月是很正常的,一般也没人急着温故。

被答疑的学生们催促后,蒂勒森才注意到了课件里一个不小心拍到的课后素材。

如一个外校的野路子,居然敢质疑布热津斯基顾问的对伊朗策略?并且敢预言布氏的“反秘密外交”策略会导致形势进一步恶化、油价飙升、并且亲自下场重金买涨。

偏偏最后结果还赌对了。

就在蒂勒森研究那个家伙的底细来历时,助手为他送来了《外交评论》。

“蒂勒森教授,这是中国那边的最新最权威国际关系领域学术期刊,《外交评论》。是中国的外交学院办的,这一期还是创刊号呢。”

“谢谢,我会看的。”蒂勒森教授当时还不以为意。

不过一拿起来之后,刚扫了一番最前面的几篇重要论文,他的眼睛立刻就拔不出来了。

他看到的内容,当然与刘校长看到的差不多,但作为专门的学术期刊,《外交评论》上的论文,与普通的文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形成过程都是“传承有序、形成过程可考”的。

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每一部分的成果,是几月份、引用借鉴了哪些内容、从而得出哪些阶段性结论,都是有期刊的学术信用背书的。

换言之,蒂勒森可以看得出,顾骜写的一个个都是“神预言”,很多点都是在未发生前就分析出来了。

甚至,最后关于“防止十月惊喜”的论述,还直接引用了顾骜旁听布热津斯基的公开课时、从布热津斯基的课堂言论中抓住的两个漏洞。

这就直接坐实了顾骜就是那个课件录像里的外校亚裔学生。

“要不要把这份学报和上次的录像,都交给布热津斯基顾问、提醒他注意?不过,现在一切还不明朗,布热津斯基顾问未必会领情呐,说不定还会嫌我看到的太多了……要不还是放放吧,等卡特总统真的完了之后,给李根的人卖个好?”

蒂勒森教授的内心高度挣扎着。

《外交评论》这本书,蒂勒森相信大牛们都能拿到。不过他手头的课件录像带,也是一个有力的补充,用得好,对他个人将颇有补益。

“要不先翻录一盘,私下里请基辛格阁下看看?他是供核档的前国务卿,李根上去了虽然不可能让他复出,但肯定先要咨询对方的意见……”

第150章 姓情中人究极版

花盛顿特区,运河大道3700号。

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办公楼里,某一间高档会客室。

这里是美国的心脏地带。

沿着波托马克河与运河大道、往东再数1200个门牌、大约三公里,就是白宫的北门了。

截止到1980年10月,乔治敦大学的华尔士外交学院里,累计还有5名前国务卿在职教书,已经退休了和死了的就更数不清了。

所以,即使是哥大的教授,蒂勒森先生在踏进这座办公楼时,依然有一种朝圣的心态。

乔治敦大学排名之所以靠后,并不是它的外交和国际关系专业不强。恰恰相反,只是因为这所大学办学规模小、学科开设偏科,所以没法进入常青藤盟校。

但是在其专长的领域,那绝对是一骑绝尘的存在——就像美国不会有哪所大学,试图在军事专业领域赶超西点军校。

推开会客室的门,蒂勒森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微卷的短发,锃亮饱满的额头,方正却略带憨厚、并不让人讨厌的双下巴。

正是前国务卿、亨利.阿尔弗雷德.基辛格阁下。

号称全美国最了解中国的人。

蒂勒森并不知道,他对面的这个男人,后世会被称为中美关系的“活化石”。

因为他的命很硬,从71年见伟大领袖、首相,一直到2018年、96岁了还来访问了当时的领导人。截止到96岁为止,累计访华80多次,至于他能活多久、最终总共访华多少次,连创造这个位面的主人也暂时不知道。

“前国务卿阁下。”蒂勒森紧赶慢赶两步,显示出自己的尊敬,然后掏出一盘录像带和一本学术期刊,先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陈述事情。

“……我想,您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的。这里面的预言,前面80%都已经成真了,而且我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些预言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出的、有严密的推演,绝对不是鸟枪法分散风险的赌搏。

我并不像帮助或者对付任何一个具体政客,我只是希望为国家做出一份贡献,免得在有外国人揣测了我们的可能对策后,依然留下秘密外交的把柄。”

蒂勒森一气呵成,把自己的动机圆了一遍,顺便陈述了案情。

虽然从言辞本身来看,“陈述动机”才是“顺便”。

不过,大家都是人老成精的,搞外交的人,还看不懂这点弯弯绕么。

基辛格阁下始终非常沉稳,非常有礼貌地静静听他说完,如同冷漠的雄狮,只是偶尔给一个眼神让对方去想象他是否听懂了。

直到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我明白你的来意了,你做得很对。秘密外交,不能一概而论。但如果有不秘密风险的外交,就一定要从本源上分摊风险。”

基辛格阁下的话,非常原则,提纲挈领。注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绝不就具体问题发表意见。

蒂勒森教授叉着手,不好意思地问:“那您觉得,以您的经验,这个课题组的成员,会有间谍嫌疑么?我只是哥大的,没有暗地里的渠道,我只知道这个中国人来买过一些高科技设备,要不要向CIA的人示警……”

“开什么玩笑!收起你的受迫害妄想症吧。”基辛格阁下哂笑了一声,“这种尺度,即使是在外交官领域,也是非常正常的。人家的主业只是预测我国政策形势、并且提前布局牟利。

哪个国家的外交官不这么干?我们的‘国际战略研究中心’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干这个的么?你觉得我是间谍么?”

一通嘴炮,把蒂勒森教授说得哑口无言。

基辛格阁下提到的“国际战略研究中心”,正是他目前供职的部门,是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一个研究所。而基辛格卸任国务卿后,被乔治敦返聘来时,就是到这个研究所当主任的。

他一辈子虽然也执行过很多秘密的任务,乃至在后方出谋划策算计别国,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间谍,对外交人员和情报人员的界限也非常敏感。

分析和推演情报,这是外交人员的合法工作,怎么能因为你参与了阴谋算计,就说你是间谍呢?偷情报的才叫间谍!只是分析的不算!

就像在诉讼争利的领域,同样充满了诡诈。但不能因为律师用了毒计,就污蔑他是侦探。所谓君子动脑不动手,偷东西的才是侦探,只动脑子的大律师,即使再阴毒你也不能污蔑他是侦探啊。

侦探和律师的区别,就是间谍和外交官的区别。

所以蒂勒森教授刚才试图捞功的多疑言论,触怒了他。

“对不起,是我不了解相关实务,阁下您见笑了。那么,您觉得这个消息有必要通报哪些有关部门呢?”蒂勒森教授试图补救基辛格阁下心目中的印象。

对此,基辛格阁下往后略微仰了一下,正了正领带,严肃地问:“你这是为哪个档问这个问题。”

“我为了美国,我以国家利益为先。”蒂勒森教授好歹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基辛格点起一根雪茄:“那就什么都别做,也别问,交给我吧。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以在布热津斯基顾问主动垂询时,把录像带给他。至于他能领悟到多少应对之策,就看他自己了,我估计作用不大。

他已经来不及掉头了,不但李根的人会给他阻力,已经被弄下去的万斯也会。目前的民猪档,在外交领域简直四分五裂,徒劳挣扎,只会让国家的外交声誉受损,被外人看笑话,我希望你知道轻重。”

蒂勒森知道,当他决定来花生顿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条投名状的不归路了。

所以他诚恳地接受了劝说。

……

“李根啊李根,耳根子太软了,到底是演员出身,这么容易被人劝说。买克佛冷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结果大洋彼岸的投机客都有看透的。”

把蒂勒森教授弄走之后,基辛格阁下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非常严肃,内心也是吐槽不止。

这几年,合众国的外交官真是越来越蝇营狗苟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琢磨了一会儿后,基辛格给他在CIA的老朋友去了个电话,对面某个神秘人接了起来。

“查一下,近几个月内,香江流入的石油资金,有没有比一个叫梁劲松的交易员所代理交易更赚的。”

美国也是非常注重保护隐私富豪的,钱的来去,大多数银行都会为顾客保密。

但是,证券和期货交易所的交易记录,是可以被查到的数据。

对方很快就给了基辛格结果,而且并没有发传真,仅仅是亲自带着一纸数据,来乔治敦大学拜访——反正都在花生顿市内,不远。

“谢谢。”基辛格看完数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

可以确认那个叫顾骜的家伙,才是太平洋彼岸、真正看透了李根和布热津斯基的人。

而他的顶头上司、乃至其他在论文中署名的家伙,不说才具不足吧,至少也没有他的敏锐和果敢。

论文可以学术造假,但真刀真枪的金融投机是造不了假的。

而且从结果来看,那个年轻人非常贪婪。

他对金钱有极度膨胀的私欲,甚至为了钱宁可仕途升迁慢一些、不急于立功。

这样一个危险的家伙,要是留在大洋彼岸,到时候李根却傻愣愣地按买克佛冷的计划、把跟伊朗人的幕后交易进行到最后……

万一中国人觉得,捅出来伤害一下美国的国际威望,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呢?

想到此处,基辛格阁下忍不住又仔细审视了顾骜的履历。

《外交评论》是中国的外交学院,为发表研究生毕业论文而创的学术期刊。从公开信息看,中国的外交学院,是采用3+2学制,给优秀5年制毕业生授予硕士学位的。

而从履历看,这个顾骜虽然只读到第四年,但毫无疑问外交学院是希望今年就授予他硕士学位的……

基辛格阁下暗暗下了决心,拿起笔开始起草一份学术邀请函。

具体的内容,无非是“阅读了《外交评论》创刊号后,对其中某几篇国际关系课题的学术水平大加赞扬。

希望邀请课题组成员中的两名应届硕士毕业生,来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攻读两年制博士学位。”

邀请函的末尾,基辛格还署上了个人意愿,表示希望可以担任顾骜的博士生导师。

只要把那个危险敏锐的家伙弄到美国,后续再讨论如何分赃或者买他闭嘴,一切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美国和伊朗的秘密交易,说到底没碍着中国人什么事儿。就算中国人有个别眼光极为敏锐的,给点好处堵上,甚至拉下去破脏水,也比互相拆台要好。

比如,伊朗人交人的时候,让某人去伊拉克给侯赛因将军带个话儿什么的。两线并行分开走,谁都不知道另一边的存在……

顾骜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唐将军那样的人设,各方都知道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所以需要这么一个“性情中人”来带话儿。

写完之后,基辛格阁下也不急着发出去。他觉得还可以等一等——等11月初,李根真的胜利之后再说。

现在就寄,反而会更多的授人以柄。

基辛格是当了多年国务卿的人,当然知道怎样才能风险最小化。

第151章 伯夷叔齐,不过如此

顾骜并不知道自己的优异表现,已经引起了大洋彼岸之人的觊觎和担忧。

因为“预测美国大选结果以及其对美国中东政策的影响、中国可以如何利用”这个课题,本来就只是顾骜用来掩饰其真实毕业课题的烟雾弹而已,他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儿。

这种课题,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充其量就是觉得你是个阴险绝伦的国际关系智库人士罢了。稍微有识之士,都不会往间谍上扯的。

即使你预测成功,并且狠狠捞了一票大的,以美国人的三观,也不会觉得你是什么坏人。

这就是文化差异。

至于这颗烟雾弹引起了基辛格的关注,那只能怪顾骜那个藏在暗影中的有关巴桶的课题更加伟大,以至于拿来打掩护的佯攻都显得比别人的主攻还真。

另一方面,也要怪如今的基辛格,其实并没有大伙儿想象的那么牛逼,所以他才有那么多闲工夫——在美国卸任了的“前”国务卿,理论上那就只是平民。

无非是基辛格资历年限高一些,而且处理某些特定问题有底蕴,所以比普通教授牛逼不少、有能力在高层面前带到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历史上到了1982年之后,他甚至连高逼格的乔治敦大学都不待了,直接去开了家咨询公司,比在大学里当教授和研究所主任更来钱,有钱就能雇到他带话。(就跟30多年后微商可以出20万买奥黑马握个手合影,一个道理)

所以其实没必要太重视。

只不过,同样是因为文化差异,80年代的中国人很难理解这种“退休了的领导就不受重视”的情况。

当时的中国官员很容易以己度人,把退休的美国领导人揣测为“类似为中GU委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

这里面的误会,就成了某些人刷逼格的差价。

远的不说,单说十年不可描述尚未结束时,当初尼克松其实第二次来过中国,是在他已经因为水门事件被弹劾、辞去了总统职务后,以平民身份来访的。

而国内就因为不理解美国人“总统退休后只是平民”这个设定,依然按照国家元首的待遇隆重招待,甚至当时几派势力还要百般设计争夺“接待主持人”的位置。

……

美国总统的大选投票日,是每四年的11月第一个星期二。

具体到1980年,就是11月4号。

所以顾骜的烟雾弹课题和真实隐藏课题的结题时间,其实只差了一个月,非常的仓促。他哪来的时间东张西望,必须全程闭关。

这一天,大约是烟雾弹课题结题后的两周,10月15号左右的时候,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航空件,打破了外交学院的宁静。

这份航空件居然用的是外交邮包。

外交学院的学生们,已经算是非常见世面的了,在学校里几年,外交邮包还是见过的。若是换做乡下省城的名牌大学,说不定校长都一辈子没见过外交邮包。

但顾骜收到的这个外交邮包,又与众不同。

因为此前三年里,本校师生见到的外交邮包,基本上都是中国驻外的使节寄回母校的,也就是中国人寄给中国人。

而顾骜这个,是美国人寄来的。

那落款简直吓人。

“Assistant-to-the-President-for-National-Security-Affairs”

“总统助理,for国家-安全-事务?APNSA?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那不是布热津斯基吗?”

把那一长串头衔翻译出来后,收发室的同志瞬间如临大敌,立刻通知了校长。

然后刘校长看过邮包后,亲自赶去顾骜的教室,当着所有师生的面,让正在修最后一门课学分的顾骜拆一下邮包。

“顾骜,你的外交邮包,是布热津斯基顾问寄给你的,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么?里面是什么东西?”

外交邮包按理是不应该告诉第三方什么内容的,不过刘校长可以看着顾骜拆开来、让顾骜主动自证清白、开释大伙儿的疑虑。

结果就连课都上不下去了。

所有同学一片哗然羡慕。

卢建军:“哇?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先生寄来的外交邮包?怎么会寄给一个学生的?没听说顾骜去美国出差时认识过啊。”

黄勋:“好厉害,布热津斯基先生可是两年前跟领袖谈中美建交的正式使节,居然会给小人物寄信。”

叶纨也咬着嘴唇分析:“当时我可是亲眼所见,黄部长都很敬重对方,没敢单独接待,还请了耿相当主持人……”

也幸亏外交学院高年级生少,又要分专业,都是小班教学。所以也就十几个同学围观而已。

不过正所谓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木有。大家都懂行,不仅仅是看热闹,更清楚此次事件的牛逼程度。

顾骜被架在台上下不来,就大大方方拆开了信函,稍微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大伙儿面前挥了一下,以示清白:

“我也不知道布热津斯基先生为什么要邀请,从字面上来看,他是看了我校的《外交评论》创刊号,觉得我们那个毕业课题的成果非常有价值。

他起了惜才之心,希望我取得硕士学位后,邀请我继续去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继续攻读外交与国际关系专业的博士学位。

他信里还说,如果他不再担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或者国务卿,希望可以当我的博士生导师。因为他已经跟乔治敦大学交流过了,一旦他卸任,乔治敦大学将会聘请他担任某个外交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如果他还要连任,他也会介绍最好的导师给我——

所以,如大家所见,这并不是一封以美国高级官员的身份压人的邮件,只是一个国际关系事务领域的前辈学者,看到了后生可畏的末学后进,想邀请他报考自己的博士生而已。

大家千万不要过度解读,我们都是懂行的,知道美国的政体有很多大起大落,当过国家安全顾问或者国务卿,并不代表他卸任后依然有很高地位。布热津斯基教授这封信,可能只是出于惜才之心,所以写得早了一些。”

顾骜始终都非常平静,极力撇清着自己的牛逼。

就像此时此刻要是有人扑上来抱住大腿狂喊:顾哥就是牛逼!顾哥就是有有水平!准国务卿都想收你当学生!

那顾骜肯定会一脚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踹飞:滚尼玛弊!你才被准国务卿看上了想收小弟呢!你们全家都被准国务卿想收作小弟!老子不稀罕!

顾骜不知道布热津斯基快要倒台了。他现在拉拢自己,说不定也是看了《外交评论》之后,回去哥伦比亚大学找了课件素材对比。

然后担心顾骜会看穿他临时改弦更张搞“十月惊喜”的布局,想拖他下水封口。

顾骜才不想这么仓促地被搅进浑水。

总统结果出来之前的一个月,很多东西一个外国人是碰都不能碰的,被另一派反噬的下场更是可怕。一定要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只是站在远处瞎哔哔骗名声的。

要捞好处也要等尘埃落定之后,反正秘密外交本来就需要两拨,只要布热津斯基被拖死了,他的继任者该干的还是得干。而那时候反方就没盯得那么紧了。

顾骜心内雪亮。

……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看透这一点的。

所以大多数同学,在顾骜宣读完内容后,依然疯狂地羡慕嫉妒起哄热捧:

“顾骜,你这次是板上钉钉了,肯定会去乔治敦读博士的吧?”

“没想到啊,我们都说咱外交学院虽然牛逼,可惜就可惜在国内并没有学校设立国际关系专业的博士点,咱学外交的,根本没地方读博士。

你倒是给大伙儿趟了一条路出来,居然国内硕士拿好,直接去公认国际关系专业全球第一的乔治敦大学读博!”

“以后全靠你提携了,帮咱探探路,说不定我们毕业了也要去考博士。”

“还考什么博士啊!硕士能毕业就赶紧先去当外交官,把县处级待遇熬到手,到时候再停薪留职到乔治敦读个博士,回来再干一年还不是分分钟跨过副司级这道坎。”

顾骜看某些同学越说越不像话,居然有官迷的倾向、当着刘校长的面就敢聊“怎么个节奏深造才最快升官发财”。

这可要不得啊,顾骜必须马上澄清,跟这伙歪风邪气划清界限。

他顾某人读书可从来不是为了升官,甚至可以说视官爵如粪土。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不要乱。”顾骜清了清嗓子,“我可没说要答应布热津斯基教授的邀请——他只是请我去读他的博士,又不是命令,他也无权命令。我觉得他的学术观点流于空洞,没有可操作性。而我是实干派,所以我打算拒绝这个邀请——我现在就起草回信。”

此言一出,满场目瞪狗呆。

顾骜居然拒绝了……绝了……了!

美国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请你在他卸任后去读他的博士,顾骜居然拒绝了!!!

那是绝对、绝对、全球公认的国际关系专业世界第一!

那个上课的地点,可是只要爬到教学楼五楼阳台眺望,就能看到白宫的!四楼看不见!

然而,顾骜丝毫没有理会世俗同学的眼神,就当众拿英语起草了一份字体优美的回函。

内容确实如他所言,以学术理念的不同为借口,婉拒了布热津斯基的邀请。那上面的措辞,简直高风亮节,堪称古代最不畏权贵、不屈节逢迎的隐士。

伯夷叔齐再世,不食周粟,也不过如此吧。

顾骜知道,他这封信,有可能让布热津斯基在最后关头决定是否改弦更张时,更加犹豫不决,害怕背后有未知的捅刀子者。

出于对被揭穿的担心,布热津斯基应该不敢怂恿卡特总统在最后15天里给伊朗人秘密空运武器、换回人质。

不过,既然对方历史上本来就完蛋了,顾骜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他觉得顺势而为是最安全的。

“他,居然是因为,学术理念的不同,而拒绝了布热津斯基?外交还有学术理念的嘛?不是谁权力大就说谁好话的吗?顾骜疯了吧,怎么这么坚贞不屈?”所有人都震撼莫名,无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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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看破不说破的艺术

顾骜没想装逼,真的。

他的一切拒绝,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只是因为他知道分寸,所以不想站到一条漩涡中的破船上。

哪怕这艘破船水面以上露出来的部分、装修奢华依然盖过“诺曼底号”;

但水线以下漏了的水密舱,却比撞完冰山后的铁达尼还多。

可惜,正因为很多思考没法告诉外人,所以在围观者眼中,顾骜被硬生生逼出了一个极度高风亮节的形象:

那渊博的专业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严谨的治学态度,崇高的人格魅力……

那天课堂上,被刘校长要求当中拆邮包、以及当众回信的事儿,在下课之后,立刻传遍了77级另外三个班级。

然后,就是传向78、79、80三级的学弟学妹。80级的学弟学妹才刚刚进校一个多月,三观尚未定型,对本校前辈英才的能力、人品和成就的认识,都还不成熟,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

于是乎,时隔一年多,顾骜再次扮演了学弟学妹的人生导师——

去年的10月份,79级学弟刚刚进校时,钱塘制氧机厂给当时的一机部外事局送了锦旗和一万美金的犒劳物资,也给外交学院送了三千美元的实物。所以学校给顾骜安排了先进事迹演讲会。

往事还历历在目,仅仅一年后,顾骜又折腾出了一桩轰动全校的大新闻,占领了全部新生的认知心智,让他们觉得“在外交学院念到最牛逼,就可以和顾学长那样功成名就”。

简直每一代榜样都不想落下,堪称凶残。

一批批新生就像刚送进养殖场的幼崽,在心灵上被顾骜用烙铁烙下了作为成功标杆的印记,一个病毒式传播的都市传说。

为名所累的日子,是非常痛苦的,需要浪费大量的精力应付那些毫无意义的恭维,还要提心吊胆别拉到太多嫉妒和仇恨。

……

幸好,布热津斯基抛给顾骜的难题,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周,一些安慰的消息,就先后传到了顾骜耳中,让他转移了一部分对坏消息的愤懑。

第一个好消息,是身在钱塘、如今已经成了电子工学院英语/国贸课老师的马风,发回来的。

从马风那里,顾骜得知他3月份的时候布局的两款横版清关游戏街机:射击类的“地球防卫者”、和动作冒险类的“冒险岛”,终于已经彻底搞定一切技术难点,并且投产了。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与顾骜手下的研发人员们、本身要忙大三的专业课程、提升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即使顾骜想绕过在校生,多雇一些老师来兼职,因为国内的技术人员此前在游戏机领域都是零起步,对摩托罗拉和英特尔的最新芯片用法经验,也不比学生多,所以并不能靠堆资历加速。

所以这伙人6月底结束大三学年、开始放暑假,以及开学后进入大四实习,才总算把全部精力ALL-in了顾骜的项目,在如今取得了突破。

样机和试流工艺已经发到了特区、交由韩婷的汉乐电子代工。为此,韩婷的电子厂在仅仅淡季试产了两个月18寸彩电后,又把产线调节了回来,全力投入到游戏街机的生产中。

预计10月和11月两个月,汉乐电子会全力爆产能尽量满足曰本市场。自从半个多月前,韩婷拿到了300万美金的期货赚头后,她回到特区后就大刀阔斧颇有不少动作。

一方面增资买入新设备、扩大产能,一边MBO收购中信信托持有的汉乐电子股份。而中信方面,因为财务领域的稳健需求,对韩婷8月份时弄的“斥资100万港币做慈善、吸引媒体宣传企业形象”的行为非常不满。

那些只看数据报表的短视高管,如分管财务的费总、乃至中信总部的杨部长,心脏是接受不了这种激进的豪赌的。他们非常担心由着韩婷决策,会导致赌输了资产价值下降,所以倒也愿意见好就收放出一些股权。

两相夹攻之下,韩婷顺利把自己在汉乐电子的股权进一步提高到了55%,话事权也进一步提升。

所以汉乐电子的产能和控制力方面,顾骜是丝毫不担心的,这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属于他的稳固大后方。韩婷从他这儿得到的小道消息赚的钱,不可能不紧跟他的脚步、贴心为他服务。

如果一切顺利,圣诞季的时候可以借助索尼的个人电子设备出货渠道,试水一下北美市场——此前在“吃豆人”、“炸弹人”和“坦克大战”时期,顾骜只是在曰本市场打开局面,从未想过靠自己的品牌打入美国市场。

他之所以有这个自知之明,是因为他知道这些游戏对于基础极为扎实的雅达利而言,两三个月之内绝对可以山寨出来。

任天堂等公司抄得慢,只是因为顾骜进入曰本市场时,曰本根本什么电子游戏街机都没有,任天堂们都是完全另起炉灶。而雅达利只是“没有这种设计理念的街机”,并不是“没有街机”,抄起来时间上自然要快很多。

而这一次的“地球防卫者”和“冒险岛”则不同,这是地球上第一批横版清关游戏,涉及到了对地图画面的实时演算卷动、也是第一次用到了划时代的摩托罗拉68000型CPU,这里面的新技术点比较多,很多软硬件设计都要从头推倒重来,哪怕雅达利要山寨,怎么也能撑过半年。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北美市场81年出现的首款横版清关射击游戏“捍卫者”,就是由一家小公司制作的,照样在雅达利的围追堵截下成功了,可见这里面的研发时间差确实是不容忽视的。

本来么,顾骜对于在美国打出品牌,也是不怎么期待的。毕竟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去美国亲自布局坐镇,手下也缺乏有关人才和马仔。国家的开放程度也让他不敢多想。

但条件么,总是在布局中不经意一步步成熟的。自从暑假里去了美国、认识了一直失散的表亲,并且发现陆光复居然还跟学弟李开富笼络得不错……

再加上当时陆光复在处理库卡机器人谈判之前、准备阶段时带着顾骜认识了一圈美国电子业的人面。

以及最后,布热津斯基这封请他去乔治敦大学读博的邀请函。

这一切,抽丝剥茧地拼凑绘制出了一副曾经觉得不可能的前景。让顾骜觉得有些事情可以多做点努力和期待。

只不过,布热津斯基的邀请,他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必须另外等待时机,甚至宁可不动手。

……

顾骜的等待果然是明智的。

因为另一条好消息,仅仅在几天之后,水到渠成地抵达了。

那是10月25号,马风通知顾骜那两款横版街机投产后的一周。

消息的来源,是大洋彼岸、刚要完成小制作科幻恐怖片《食人鱼2》拍摄工作的詹姆斯.卡梅隆导演。

如前所述,8月份的时候,顾骜因为只是虚晃一枪、利用卡梅隆的《终结者》项目造势,为库卡机器人的谈判施压。

谈判成功后,顾骜因为钱大量压在石油期货上、没法立刻注资开拍,一度让卡梅隆略微动摇,觉得顾骜并不急切想拍,便自谋出路,找到了自己第一部真正的投资、拍了《食人鱼》。

顾骜当时并不介意,甚至还希望卡梅隆的《食人鱼》扑街后,能敲打敲打,让这家伙有点逼数,拍《终结者》时能更听指挥。

现在两三个月过去,《食人鱼》的拍摄已经完了,就剩后期和剪辑。因为片子还未上映和扑街,卡梅隆的心态暂时还是挺爆棚的。

便在此刻,他被导演工会的阿德曼理事请了过去。

卡梅隆一开始有些懵逼。

想不通自己这个刚刚独力执导完第一部小制作的新人导演,怎么又被全国导演工会的理事给找上了。

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受重视?

可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投票前最后10天的冲刺拜票阶段,供核档候选人李根,居然亲自跑到了供核档人从来不来的加州选区。

确切的说,是南加州选区,专门针对洛杉矶人。

因为加州从建州起基本上一直只投民猪党,就像德州永远只投供核档,另一派的人来了也白来,那都是雷打不动的铁票仓。

可李根却来了,甚至在阿德曼理事的主持下,亲自在拜票活动中,接见了卡梅隆,并且借着卡梅隆的例子,进行了一番公开讲话。

李根的讲话内容,无非是说他曾经也是全美演员工会的领导、对导演工会也很关心。虽然现在从政了,但他会一辈子关心媒体界从业人员的工作环境、福利保障。

最后,李根着重指出了一点:虽然他是一个供核档人,但他始终坚信,某些“自由”不是没有限度的。任何投资人的自由,都必须以保障工作者绝对的人生安全为前提,如果他当选,美国决不允许通过牺牲劳动者生命健康权的激进自动化生产技术。

包括摄影机器人,等。

讲话末尾,他提了一嘴《终结者》,表示希望好莱坞的年轻人们,多拍摄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电影,而不是仅仅追求视觉冲击。

讲话效果非常好,整个好莱坞,乃至洛杉矶的400万市民,居然都被李根的讲话感动了。(讲话还要电视转播,不在现场也能看见)

当然,这个讲话的负面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在南加州的新闻传媒表演类工作者,疯狂力挺李根的同时,北加州硅谷的自动化大佬和程序员们,瞬间把李根视为仇敌。(以下内容转入“作者的话”,免费白送给正版读者,请打开本章说可见)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53章 毕业

京城时间,11月5日。

太平洋彼岸,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考虑到1980年国内媒体的闭塞,并没有太多人民注意到这个新闻。甚至可以说,三线以下城市的庶民,都不知道美国人要选总统了。

不过,在京城,尤其是在外事部门,这个新闻还是引起了不少讨论。

“卡特完了,惨败。他在最后一个月里,对中东问题的应对太失败了。人质没救回来,油价暴涨一倍,垂死挣扎来不及了,才流露出向邪恶政权妥协的倾向——完全是好处没捞到,名声却白白丢了,简直合众国耻辱!”

“难怪把十几个本来民猪档铁票仓的州都丢了,唉,没戏了。”

“布热津斯基误国啊!卡特这个总统,履历可以说很清白了,不干坏事也不干好事,懦弱无能,如果不是外交领域的惨败,本来不至于的……”

外交学院也是对外国风向最敏感的单位,同学们自然是人人都在茶余饭后讨论这事儿,各抒己见指点江山。

不过有了顾学长的课题珠玉在前,这些学弟学妹也就只有放放马后炮,拾顾牙慧了。

很多大一新生本来是不看《外交评论》这种期刊的,他们还没到这个水平,结果愣是每天在食堂里被灌输了一水儿的顾氏分析。

顾骜婉拒布热津斯基读博邀请的决定,也逐渐被更多人理解。

包括刘校长,都不再逼他。

本来么,站在刘校长的立场上,半个多月前布热津斯基那封学术邀请函,刘校长是非常热心想怂恿顾骜接受的——

这种接受,倒也不是说刘校长觉得接受的决定对顾骜本人能有多少好处。因为刘校长也已经预料到,布热津斯基有可能药丸。

他只是为了学校的利益,希望给外交学院的毕业生去乔治敦大学继续深造打开一个缺口。

因为很多美国顶级大学,在决定是否与中国的大学建立长期人才交流机制时,都是有很大偶然性的。

如果第一批机缘巧合被请去的学生表现好,那么将来很有可能形成制度,为后续多年的学弟学妹都造福。

举个例子,就像顾骜前世那个时空,浙大和斯坦福、uc伯克利有交流名额。

但这套机制其实是90年代末邱成彤院士牵线搭桥、斡旋来的首批原始名额。如果当时那批学生后来表现差了,说不定就成了一锤子买卖。幸好他们表现好,后来斯坦福和伯克利才每年都给浙大名额,成了惯例。

顾骜如今的角色,也是一样的。布热津斯基邀请他读博,是“特事特办”,他这块试金石表现好了,就说明中国的外交学院学生质量都是过关的,才会演变成惯例。

只是,这次卡特和布热津斯基输得太惨,票数太低,陡然间骂他的人太多,才让刘校长彻底放弃——第一批交流生的前因后果,是会载入史册的,开门红总要尽量光彩才好。

……

“小顾同志,恭喜你通过答辩,正式毕业。”

总统选举结果传到中国后的次日,顾骜又一次参加了答辩,并且顺利通过。

这次的课题,正是“如何利用现有国际形势、突破巴桶灰区技术封锁”,听取答辩的人数更少了,只有极少数秘级非常高的领导。而其他的教授、研究员都不能与闻。

课题的成果,当然不能发表在《外交评论》上,只能有限印发几十份,然后给经办人员传阅一下。

不过,这才是真正让顾骜得以提前研究生毕业的干货。

送走领导后,校长办的秘书送来六份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因为这是3+2本硕连读的学制)

刘校长亲自当面签发本科和研究生毕业证、学士和硕士学位证,然后递给了顾骜等77级毕业生。

然后又只签发了本科阶段的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交到杨信和伊丝米娜雅等两位78级学生手中。至于硕士阶段的证书,他们还要再熬一年,将来再弄个别的成果作为毕业筹码。

4名课题组成员的“论功行赏”,就算是初步完成了——当然,这里只是学校层面的论功行赏,具体到将来的单位,自然另有表示,这就不是刘校长管得着的了。

“谢谢校长。”顾骜接过之后,礼貌地道谢。

“小顾啊,你们要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下周一你就要去外资委正式报道了,到了单位后好好表现,但也不要放弃继续深造的可能性。”刘校长语重心长地劝勉。

“校长您放心,我们不会的。”叶纨连忙表忠心。

“别急着表态,我不是跟你们说套话。”刘校长虚按了一下,示意叶纨稍安勿躁,然后用前辈朋友的姿态,设身处地地摊牌,

“小顾,虽然你拒绝了布热津斯基的招揽,但你在公开的学术成果方面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将来别人也是有可能邀请你去乔治敦大学读博士的。

而国内这边,因为你太年轻,18岁就毕业踏上工作,就算你博士毕业,一开始也很难分配到县处级以上岗位。所以,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直接硕士毕业就先工作一阵子,把县处级待遇弄稳。以后慢慢有机会申请停薪留职深造,还能作为晋升的筹码。

这番话,我是拿你当朋友了,才对你说的。论政治觉悟,那是大大滴不该哦。也希望你不要忘本,出去之后依然记得自己是外交学院毕业的,有机会就多为学弟学妹们开辟出更多可能性。

未来三五年之内,我们外交学院的毕业生都还可以确保进外交部,再往后就只能去外资委、外贸部。不过部委里的空缺,迟早是要填满的。作为校长,我要看远一点,为5年、10年之后的毕业生,谋更多好的出路。你们这些探路的学长,就是为后来人积累口碑的。”

刘校长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每一所学校,去一个新单位的第一批学生,都是很重要的。关系到接收单位、将来对这所学校学生的整体第一印象。

“校长您放心,我只是拒绝了布热津斯基,没说我一辈子不会去名校读博。我有自己的事业节奏,反正我不会给外交学院丢脸的。”顾骜不想承诺更多,他只是笼统而礼貌地兜底,然后告辞。

……

美国大选是周二,所以顾骜毕业是周四。距离他下周一去外资委报道,他有3天的正式休假时间。

叶纨的窗口期比他更短,因为她下周一就要到华盛顿的中国驻美大使馆报到了,考虑到路上需要两天,她拿到毕业证后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终于弄完了,以后你们就毕业了呢。”从刘校长那儿出来,米娜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感。

她和顾学长的同学生涯,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人家毕业了。

幸好还是在京城公干,总有机会见到的。

米娜触景伤情之余,起哄道:“叶姐,明天我们摆酒给你践行吧,你是后天一早去美国的飞机吧。”

叶纨婉拒:“不了,我明天午后就先坐飞机回金陵——我家人都还在金陵,我要留出时间跟他们道别。然后后天中午从沪江起飞去美国。”

如前所述,1980年仅有的那一趟中美航班,是走京城-沪江-西雅图-纽约航线的,所以航班从沪江起飞的时间,比京城还晚半天。

叶纨是南方人,出国前当然要去跟家人告别。

米娜想了想,颓然放弃:“明天午后就走啦?那真是没时间了。要不今晚我跟杨哥凑77级学长们的热闹吧。”

“好啊,一起吧。”叶纨莞尔一笑。

今晚,77级的学生们,本来就是要聚一聚的,送走最早这两位提前毕业生。少数78级学弟学妹来蹭饭,也挺方便的。

因为叶纨才是出国那位,所以顾骜不会跟对方抢请客买单。他只是给了对方按官价兑换一些外汇券的机会,好让叶纨有足够的钱到友谊宾馆的外宾厅摆酒——那地方不收人民币,只收外汇券。

入夜时分,友谊宾馆的西餐厅里,一个小厅被包下,一共摆了十桌、按每桌八人的标准布置。

酒菜全部按自助鸡尾酒会的形式自取,餐厅方面总计收了2000块的外汇券,折合到每个来宾身上,大约是人均消费30元。

即使是对外交学院的同学们来说,每人30块一顿饭,也是奢华的大餐了。

除了高档海鲜之外,其余凡是想象之中的美食,基本上都可以弄到。连酒水都是意大利或者西班牙、希腊进口的。

“叶同学,祝你到美国后大展宏图,跟美国人打交道的时候,争取多多为国争光。”

“顾同学,祝你到外资委步步高升,以后别忘了跟领导多推荐咱外交学院的学弟学妹。”

“小杨,明年就轮到你去东京了,到时候可别寒酸呐,怎么也得跟顾哥叶姐这样大气,不然可不算数啊!”

那么多羡慕的牲口围着敬酒,顾骜想不喝也不行,而且是托斯卡纳葡萄酒与茴香酒、利口酒混着喝,很快昏昏沉沉不行了。

一场夜宴,顾骜估计自己都没吃多少东西,净被人逮着灌洋酒,最后还是室友把他抬回寝室的。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他浑浑噩噩去食堂要了点醒酒养胃的粥,在食堂里见到米娜,才知道叶纨已经去了机场,登上飞金陵的飞机了。

顾骜抬眼看着窗外秋日的阳光,准备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第154章 萌新上路

1980年,11月10日,星期一。

京城东城,东长安街2号,也就是TA门往东数、街南侧的的第一个门牌。

这里是外资委/外贸部等数家部委的总部办公地点所在。

顾骜来这里也不止一次了,只不过此前都是实习人员的身份。

他拿着自己的档案。包括里面夹着的、两天前刚新鲜热辣签发的本科、研究生毕业证;学士、硕士学位证。

走进了人事司的办公室。

看到一个女办事员,顾骜就礼貌地过去,递上自己的材料:

“同志您好,我是外交学院的,约好了今天来报到。”

女办事员每天都要接待不少人,不光是来报到的新同事,也有待遇申诉、甚至请求排队分房的。

事情很杂,所以也不可能把每天要来哪些新同事记在心里,只能是遇到一件事情就翻看一下有关文档记录。

在电脑没有普及的年代,人力资源工作本来就是这么办的,效率低很正常。

顾骜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是年轻得可怕。

这个18岁的年轻人,居然已经外交学院硕士毕业、然后来外资委正式报到入职了!谁让他15岁就上大学了呢,而且大一还只上了一个学期。

逆天啊!肯定黑幕啊!——如果摆在后世网络时代,这样喷的人肯定不少。

不过,作为开眼看世界的人,顾骜自己对于干部年轻化的接受度还是比较高的——只是中国人喜欢论资排辈,所以干部年纪偏大而已。放眼全球,年纪轻轻就从政有成的牛人并不罕见。

比如大洋彼岸的美国,乔治敦大学外交系68级的克琳顿学长,就在本科毕业后7年、区区29岁时就做到了州司法部长、32岁做到州长。也没见美国人民抨击狂怼黑幕,对吧?

(把克琳顿的成就挪到中国来对比一下,29岁厅长、32岁高官,恐怕能吓死人。)

女办事员便是怀着极为好奇的心态,经办了顾骜的材料。

当她仔细看清了顾骜的履历以及对应的待办文档后,便忍不住肃然起敬。

“顾处长,这边请,我先带你去领办公室钥匙。具体的手续材料,一会儿我再给你送去。”

“不客气。”顾骜微微一点头,就跟在对方后面。

女办事员一边走,一边礼貌地侧头解说,并控制着自己的步速,尽量与顾骜并肩而行:“你的安排,主任和副主任都有交代过,一会儿带你去台港澳司、台资管理处。你入职后的岗位,是台资管理处的副处长,不过我们外资委都是高配的,所以考察期一过,就是正处级待遇。”

1980年的外资委,除了办公厅、政策研究室、人事、财务、监察这些职能性的司级内设机构之外,在业务领域,主要有这么几个司:

条约法律司(分管外资合作的国际条约)、外国投资管理司、台港澳资管理司、对外援助司、对外投资合作司……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伦不类针的特设机构,比如“丝绸配额协调办公室”、“机电和科技产业对外合作办公室”。都是具体针对某些要重点扶持的产业,专项设立对口部门,也算是这个管理混乱时代的特色了。

顾骜被弄到台港澳资的管理部门,显然是结合了他实习阶段的功绩和能力特点微调过的——因为一年前,他配合了中信信托做局,完成了首笔港币信托债,后来又做成样板工程、接待了曰本财阀考察团、促成了300亿日元的首笔日元信托债。

外资委因此觉得他在引进港台资金方面,有点门路和能耐,也未可知。

他正在琢磨着上面的用意,女办事员又提醒了他一句:

“顾处长,虽然国家法律目前不是很明确,但是您既然是正式的外资部门官员了,有些涉及相关领域的生意,你最好不要再亲自有经营行为,那是违反纪律的……”

“我明白,我早就转出去了。我也不搞涉港和涉台的生意的。”顾骜满口答应,示意不会让领导难做的。

他有个在哥大读国际商法的表哥,这种掩饰真实持股人的法务勾当,当然可以轻松搞定,个中细节,无须赘述。

同时,他也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无论是表哥陆光复那里,还是姐姐顾敏那里,抑或韩婷那儿,顾骜都可以分散伪装持有一部分股权,同时确保用抵押可转债的形式充分控制。

这种模式要长期下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两三年内不会有大问题,只要自己的股权价值别出现太快的爆炸式增长就好。

说清了基本情况后,顾骜已经被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是一间两人共用的办公室,有两名副处长在此办公,由此也可以看出长安街上“居大不易”,副处长都没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处长以上才行。

“肖处长,这位是新来的顾处长,刚从外交学院毕业来的。”女办事员一进门,先为顾骜和同事相互介绍。

对面的肖副处长是个35岁左右的平头男,看到顾骜时的第一眼,也是受到了莫大的视觉冲击。

本以为35岁混到正处级待遇的副处长,已经算仕途飞黄腾达了,结果对面这家伙比他年轻一半。

“肖哥好,我顾骜,以后多多关照。”顾骜主动跟对方握手,然后在桌上散了一盒五支装的“白毛女”雪茄。

“小顾是吧,啧啧,真年轻。我叫肖正,不用客气。”肖副处长说着,主动撮起两根雪茄,摸出火来,给自己和顾骜各自点上,

“许处长正在开会,一会儿下午会给处里大伙儿转达会议精神,到时候会正式给大家介绍你的。处里人不多,总共三个科,十几个人而已。

听说,你原先是跟着*副主任、还有‘机电和科技产业对外合作办公室’的包处长混的吧?你的几幢功劳,我也都有隐约听说。”

(注:大家不要小看“机科办”,虽然后缀只是个办公室,但人家是司局级的。而且正是去年改制时,由一机部到N机部等一堆工业部的“外事局”合并而成。

包括突破巴桶灰区封锁这种不能说的任务,也要这个办公室参与。在中央,有很多顶着办公室名义、但其实级别高得吓人的单位。)

“不敢当,适逢其会而已。”顾骜连忙谦虚。

肖正笑着调侃:“实话实说,老包比许处长有前途,他是一两年里又要高升的人。不过,你刚毕业,机科办那边又腾不出位置来,所以先给你到这儿过过桥。

我也知道你不会待久的,只要你立功,随时都能调走。就算不立功,最多熬半年考察期、有点苦劳,也会给你平调的。”

顾骜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肖正挥了一下雪茄,示意道:“台港澳司,年初的时候只叫港澳司,当时形势还不明朗,国家也不敢提引进台资。所以台资处是四季度刚刚设立的,所有人都是凭空抽来的,空缺多得是。

机科办那边都是成熟业务,一个萝卜一个坑,凭空加个副处长,难度可就大了。人家那边也都干得好好的没犯错,直接调到台资处来给你新人腾位置,多得罪人。等你也是副处长坐稳了,平着对调,看起来就不扎眼了嘛。”

顾骜恍然大悟,看来他的考察期,就要在台资处度过了。一切只能怪官场规矩。

开放初期,大陆对外部资本的利用,也是分阶段落地的,港资和日资是最早的,因为完全没有政策风险障碍,对方也愿意来。

早期去特区投钱的,也基本上都是香江富豪。而台资就涉及到79年1月刚刚中美正式建交后、美台断交带来的低谷期,连续好几年湾湾人闭关自守。

82年后,随着廖主任的接触,局势有所松动,但台资也不想去已经被港资盘踞成主场的深市特区乃至珠三角。

历史上一直到84年,邓伟人公开表示“深市的经验证明,搞特区的决定是正确的”之后,内地第二批开放城市名单公布。而后,台资集中挑选了姑苏这个开放前沿,开始海量涌入长三角。

后来国内30年的“百强县经济榜单”上,姑苏下辖的县级市坤山之所以蝉联榜首,就是因为那里是台资集中宣泄的突破口。

可以说,珠三角是港资的后方大本营,而长三角才是台资的大本营。

“被安排到这么一个单位来,想要立功倒是有点麻烦了,这两年台资根本不可能引进成功呐,只能做点事务性工作了……

眼下对于台商来说,来大陆投资几乎就等同于在对岸被认定为‘叛变’,风险太大了。除非有极大的诱惑,让他愿意抛弃在湾湾的事业根基,投资后举家迁移到香江,否则根本不可能来大陆的……”

顾骜琢磨着自己短期内的工作,不由有点放弃。

算了,没机会就混日子吧。

磨个半年洋工,勤勤恳恳做点基础的事务性工作。等考察期一过、待遇实锤转正。

甚至到时候自己再申请停薪留职去读博士,也没什么——以应届生直接去读博士,和已经坐实了县处级待遇的副处长、然后去读博士,效果和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顾骜如是盘算着,花了半天时间跟同事们稍微处了一下人际关系。又跟肖正去机关食堂一起吃了午饭,就等下午许处长传达委里的会议精神。

第155章 毕业了还有人找

1980年底的台资处,那真的是个闲得发慌的地方。

如果想偷懒,每天点个卯,然后自己鬼混一整天,也没人说你。

因为这是大形势所限,哪怕到年底一个台商投资都拉不来,国家也不会怪你。

只要把通过第三方渠道来大陆考察的台商招待好、给对岸同胞留下一个友好的印象,就算是工作成功了。

而这里所谓的“通过第三方渠道来大陆考察”,就是指在南洋或者美国、曰本旅居、但持有M国身份的客人,大致可以理解为电影《庐山恋》里描述的那种成分。

换言之,顾骜要是把自己的表哥陆光复包装一下,做成“在美国事业有成的湾湾企业家”,然后丢到国内投资,都能算他的政绩。

不过唯一的代价,就是他舅舅一家在湾湾肯定会受到珠帘,被常经国清算,顾骜估计表哥是不肯的,至少暂时不肯。

经过最初一周的梳理后,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在顾骜脑子里渐渐成形:

虽然舅舅家不能包装成台商来投资,但可以给点优惠政策,拉一个舍得抛弃在湾湾全部家业的小商人,顾骜再想办法帮忙联络更多优惠,让他以“叛变”的形式彻底投奔大陆。

(84年以后,这个湾湾商人就可以通过香江中转、回到湾湾了,到时候湾湾那边也放松了,不会追究历史问题。因此这种‘叛变’的伤害只是三四年时间,只不过眼下那些湾湾人不知道。)

这就需要大陆有足够吸引他的产业政策、各种优惠,以及产业布局上的诱惑力了。

千金市骨一下、立个标杆,还是可以的。

顾骜觉得,自己在被调离台资处之前,如果能促成这么一个样板案例,倒也不枉来去明白,免得将来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坐飞机上来的。

……

11月15日,星期六。

晚上6点,外资委办公楼里,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

顾骜这里,跟他共用同一间办公室的肖正也已经闪人,靠着每月200多块钱的死工资享受周末去了。

顾骜依然开着日光灯,在那儿打电话联系业务。

“韩老师,曰本那边11月的货源安排得怎么样了?本月产能可以保证累计6000台么?尽量加急吧,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不用我多说的。

我可是给你每台留了50美元的代工利润,比造彩电高多了,而且都是外汇现金流,开发区有关部门也会支持的。”

电话另一头的韩婷不胜其烦:“你催得太急了,你这次的设备硬件结构改动比较大,产线调试也要时间的啊。

尤其是外壳的控制面板部分,都是找香江那边的供应商重新开模的,你加了‘连发键’这个新设计。我们这儿试产后,发现模具精度有问题,第一批的按键测试寿命都不合格。你再逼出货速度,小心到时候不合格退货潮!曰本人对质量要求多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让你引入曰本式的标准化管理了么,宁可给工人多开工资,确保标准化可控,供应商准入也要抓起来……”顾骜免不了用后世的标准随口抱怨。

其实他也没干过实业,只是靠着多了几十年的见识、职场上偶尔聊到的经验,随口支招。真让顾骜自己去管、防患于未然,他也是不知道怎么干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么多事情都要抓,还有没有轻重缓急了!怎么不见你出事之前提醒我!”韩婷气不打一处来,忙得阵阵肝疼。

她一个女人,打理越来越千头万绪的实业,确实渐渐力不从心了。

她的能耐,还是在务虚和开拓业务方面的手腕。实在是顾骜前期无人可用,才把她逼到这个份上。

顾骜好说歹说,远程给韩婷支了一些招,却也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他知道,靠国内如今普遍相信人治、没有标准化思维概念的人才,要彻底管好汉乐电子,没个几年打磨积淀,几乎是不可能的。

香江资本家在这方面,也不在行。历史上香江就是个金融之都,倒腾虚拟经济还行,没见过真心做出什么牛逼的实业来。

“唉,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两条出路:要么从曰本引进原教旨管理大神,灭绝人性下狠手。要么退求其次,从南棒或者湾湾引进管理体系。如今这个点儿,要搞好代工质量,真是没别的路可走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顾骜也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是思忖。

曰本人的问题,在于管理服务费实在太贵,如今曰本正在广场协议前最巅峰的年代,高端人才可谓是人人暴富。要是真金白银雇曰本专家来整肃特区的工厂,高额的人力支出就会冲掉成本优势。

另一方面,虽然一家公司里的职员,相互之间薪酬理论上是保密的,但私下里肯定会八卦。要是被工人们打听出曰本管理层拿的是几千倍于工人的高薪,对工人的士气肯定非常打击。

1980年的工人,可是不怎么受得了资本家的气的,他们主人翁意识还很强,不好伺候呢。

至于南棒和湾湾,成本上差不多便宜,但政治上的引进难度也差不多大——中国要1992年、也就是苏联解体后,才跟南棒建交。在此之前因为北棒的关系,大陆甚至是不承认南棒是一个国家的。

也就是说在大陆的眼里,南棒的地位跟湾湾是一样的,都不算国家。

另外,南棒的电子业倒是起步比湾湾还快一些,但都是集中在少数寡头手上,基本上不肯给别的牌子做代工——

三星电子于1969年成立,一开始造收音机,70年代后开始造电冰箱、78年第一次造彩电。至于LG,至今还在搞黑白的,要不就是电扇空调洗衣机,只能算是“电器”行业,跟电子不怎么沾边。

盘点了一切可以查到的资料,最后没得选择,只有迎难而上,挖湾湾人的墙角了。

也不仅是为了立功,更是为了顾骜自己的产业布局,于公于私都该干。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薅湾湾的羊毛,顾骜第一反应想到的自然是台积电的张仲谋。不过这家伙如今还是德州仪器的常务副总裁,在美国位高权重没打算走,所以也就稍微想想便PASS了。

再说人家是搞芯片的,在产业链的最上游,远水不解近渴。

退求其次,逼格捞一些的组装代工领域,后世大伙儿最熟的肯定是郭台名的富士康了——前世顾骜刚大学毕业求职那阵,就新闻上老是看到富士康的空虚抑郁员工连续十几桩跳楼自尽,印象很是深刻。

(当然“连续”跳的“连续”也不能全怪富士康,媒体起哄也有责任。因为觉得生活缺乏意义的人,是很容易被“我是在创造连续自杀人数的世界纪录”这种史诗豪迈感所诱惑,以死博出名博眼球的。其实看看10年后那些快手上吃虫吃S自残跳粪坑的小视频,就知道当初富士康那些跳楼求上新闻的人的心态了。)

死人归死人,从侧面也可以看出老郭这人治厂有方,能把人标准化成冷冰冰的机器,抹杀绝大多数质量风险。

顾骜是说干就干的脾气,有了方向之后,他立刻利用职权所能查到的资料,开始梳理郭台名的现状来——还真别说,多亏了顾骜如今在外资委的台资处,所以手头资料相对比较全,尤其是湾湾有竞争优势的重点产业,大多数企业有头脸的企业,都可以查到。

不然,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光检索对方的老底,就能让顾骜痛不欲生。

“鸿海精密,1974年,由郭台名自力斥资30万台币成立,早期经营范围:电视机旋钮/塑料按钮。

1977年,在电视机/家电塑料按钮这一细分领域,做到全台最大,连续盈利,固定资本累计达200万台币。企业进一步扩大生产,并将经营范围拓展到所有家电的注塑外壳/结构件,自行开设注塑模具厂。

1980年,谋求东亚银行融资,增开电镀厂与蚀刻厂,进一步获取贴牌客户的电路板蚀刻和整机装配业务。但目前东亚银行尚未核准抵押贷款……”

顾骜稍微一梳理,就摸清了郭台名如今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这家伙也算是号人物,6年前,年仅25岁时,就能自己拿着30万台币成立一个专注于塑料外壳的小厂。

6年过去了,对方在搞注塑模具零件方面已经是湾湾很强的企业,但对电路板和贴片依然没有进展。

事实上,历史上郭台名还得再在给人做塑料壳方面熬两年,拿出更好的财报和自有资金积累,才好不容易真正爬到“电子”这个领域。

不过,这个现状却让顾骜很满意。

韩婷的汉乐电子,如今搞电路板和贴片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一言以蔽之,电子游戏街机的“主板”部分,是出故障最少的。

目前主要的故障,都是人机互动的结构件,因为开模精度、加工流程,这种因素出的次品。

要是能把除了“电路主板”之外,其他所有附加值低的环节,统统外包给郭台名这种电子代工领域注定的大牛,那顾骜的街机质量不稳定,肯定能彻底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

第156章 读博士算为国争光?

听说又有自己的外交邮件、还是基辛格寄来的,顾骜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懵逼的。

“又是请我读博士的邀请函吗?怎么会是这种时候?我都毕业了。”顾骜下意识问。

“我怎么知道,刘校长还在等你呢。”只负责带话的米娜没好气地抱怨,“你也真是的,都到单位上班了,也不把办公室电话告诉人家,太不够朋友了。害我骑车过来找你。”

顾骜微微有些窘迫,他刚上班一周,确实没有把办公室电话告诉原来的同学们。他也是希望自律一点,不给人留下“上班时间聊私事儿”的印象。(虽然实际上他每天都会跟‘港商’聊)

不过,既然给学妹造成了困扰,安慰的话还是要说的:“你可以打总机,问一下我这边的号码么。”

米娜听了,嘟着嘴叉着腰,站定了数落:“我也想啊——你知不知道现在都6点多了,接总机的办事员都已经下班了?”

顾骜一看时间,才发现果然如此。

“是我的错,回头犒劳你一下。先回校说正事儿吧。”顾骜歉意地下楼,把米娜的自行车丢进伏尔加后备箱。

一路上短短十分钟车程,顾骜就在琢磨着基辛格来信的时机为何如此凑巧。

也幸亏他智商颇高,不一会儿就揣摩出一种可能性。

“难道,基辛格也是跟布热津斯基一样,其实早在《外交评论》创刊号出来后不久,就注意到我的存在、以及我的风险了?

他只是不想‘提醒’我‘他已经注意到了我’,防止我待价而沽坐地起价,才假装等总统大选正式结束才注意到我、并给我发邀请函?

而国内这边,则是刘校长要拿预测结果拿捏我,知道巴桶灰区封锁那个课题的实施,与要依赖美国大选的结果的,因此会在大选揭晓后才‘论功行赏’让我提前毕业。基辛格和刘校长这两手观望,就共同促成了如今这个微妙的时间差……”

顾骜越想越觉得这个揣测很对。

基辛格如果太早来示好,那么肯定会提醒顾骜:在十月份的冲刺阶段,不仅卡特和布热津斯基有可能秘密外交、送伊朗人军火换取伊朗放人;里根和买克佛冷也有可能秘密外交、送伊朗人军火换取伊朗别放人。

对于顾骜来说,认清这一点固然可以靠“为美国不怕事大的新闻机构提供线索、戳穿丑闻”来挟到其中一方,要到更高的价钱。但事实上,顾骜要是真这么做,要挟到好处的同时,风险也会并存。他肯定会招到极大的仇恨,甚至追杀灭口。

所以,还不如一方假装不知道、只以为顾骜在美国的投资站台这种姿态,不点破地稳住。

顾骜没有点破,基辛格也没有点破。大家都暗中不做敌对的事情,同时假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做,假装是自然而然地不做。

直到大选结果出来了,卡特彻底完蛋,顾骜也没了两头下注的可能性后,对方再诚恳地来邀请——因为从11月份到2月份,只有里根有可能秘密外交了,卡特已经出局,他想秘密都没机会了。堵死了顾骜两头要价可能性的同时,顾骜的安全性和诚意也更有保障。

说起来可能让小白觉得有点绕,但是顶级老阴哔们的脑回路大致都是这样的,甚至更绕。

……

想通了基辛格的邀请函为什么迟到、为什么恰好在他工作后才来,顾骜下一个要考虑的,就是这个时间差的现实意义。

差了这么半个月,形势就微妙起来了。

要是邀请函在自己毕业前到,那么刘校长肯定会逼着他立刻去读书的,不毕业别想回来。他自己也不可能有选择的发言权,只能逆来顺受。

但现在,顾骜已经去外资委报到了,是在职身份。

他不可能立刻说走就走,外交学院也管不到他。

顾骜一定要交接工作、获得有关领导的首肯,甚至要重新协商读博的时间。

凭良心而论,顾骜是愿意去乔治敦大学读博士的,可不是现在。

首先,他知道再过一年多,到82年的时候,外资委就会被撤销,并入外贸部,成立外经贸部。

而他和其他跟着*副主任从一机部过来的人马,比如包处长这些人,到时候极有可能转去新成立的电子工业部。

副主任可是史诗级大腿,而且从产业布局来看,顾骜也更喜欢去电子工业部这种需要综合型人才的地方,发挥自己的能力、走完自己体制内仕途的最后一站。

毕竟他前世是工科生、码农。沾点电子专业技能,才能更凸显出他的综合能力的价值,比纯粹靠国贸人才的外经贸部更容易脱颖而出——后者则更适合纯文科生出成绩。

但要做到这一点,顾骜就必须确保一点:那就是82年春季、京城开完会、部-委大调整的时候,他身在国内,并且在职。

要是外资委撤销的时间点,他正在华生顿读书,鬼知道回来之后会被派到什么新的不熟悉、也不想从事的岗位上去。

另外一个重要的大环境,那就是整个1981年,国内的环境其实是很宽松、放得很开的。甚至官员经商都不怎么管。

一直到1982年开完会、二季度开始“专项整肃经济犯罪”、83年全年YD其他刑事问题,国内才重新收紧,并持续到84年伟人的“深市的经验证明,我们搞特区的决定是正确的”讲话后,才重新放开。

(注:上述提到的82年整肃,依据的文件是82年4月13日由国院公布的《关于打击经济领域中严重犯罪活动的决定》,这个文件和第二年的YD,一直持续到84伟人南巡特区、并决定设立第二批开放城市为止。)

顾骜虽然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毕竟也是“资本家”嘛。加上他难免习惯了前世的行事作风,不太注意小节,万一被人揪住小辫子说他太开放,也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顾骜当然希望82年二季度到83年全年这20个月的YD期,躲到国外去读博士了。

而且,历史上雅达利游戏机的全面大崩盘,就是从82年圣诞季开始、蔓延整个83年的。那20个月顾骜要是恰好身在美国,正好为雅达利收尸,一举布局攻陷美国的电子消费市场。

这种一个时代的巨头倒下、下一个时代的巨头尚未崛起的空窗期,或许全球每个十年也就一次,怎么可以错过。

至于81年这种国内都很宽松的好时光,浪费在美国干嘛?80年代早期,要一直活得好、一直押对宝,可不容易,该注意的地方太多了。

于个人发展轨迹、于国家风向大势、于国际产业环境,他都应该“拖”。

所以基于上述三方面的考虑,顾骜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想好了婉拒的说辞:

就说自己目前已经工作,应该有始有终,希望手头的任务告一段落后,将来再答应基辛格的邀请。

他也不说不去,只说交接不便,以后再去。

至于基辛格是否愿意推迟时间,那就要看讨价还价了,尤其是要看基辛格的深层动机。

顾骜目前还猜不透基辛格的深层动机,只能先谈了才知道。

……

顾骜磨磨蹭蹭回到学校,因为是周六,加上都晚上7点多了,这次的外交邮件好歹没引发同学们的轰动——大伙儿还不知道顾骜又被邀请了。

他径直去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刘校长一个人呆着,连秘书都不在。看到顾骜,他就立刻站起身来,把邮包推到顾骜面前。

顾骜礼貌客套了两句,然后当面拆开。

“确实是邀请你去乔治敦大学读博士的吧?”刘校长询问时的眼神里,充满了热切。

“嗯。”顾骜先肯定道,好让刘校长宽宽心。

刘校长一阵摩拳擦掌、手舞足蹈:“嗨呀呀!果然!当初你拒绝布热津斯基,我还惋惜咱外交学院少了去乔治敦的机会,不过布热津斯基如今名声不好,错过也就错过了。

没想到还是你能耐,刚拒绝了布热津斯基,基辛格又来了——基辛格的威望和学术地位,可是比布热津斯基又高得多了。你赶紧准备准备,马上去美国吧……

顾骜看着刘校长的兴奋劲儿,不得不稍稍泼点冷水提醒他:“校长,我无意冒犯,但您好像忘了,我现在不是外交学院的在校生了,我是国家外资委的正式工作人员、一名副处长。只有主任说了允许我继续深造,那才算数。

我不可能无视组织纪律随随便便丢下工作去读书——您不要急,我没有说不去读,我是说,我需要接受组织的安排、走正常的流程、选一个不太耽误工作任务的时机、交接清楚一切后,再去。”

顾骜还没说一半,刘校长就差点儿激动得插话反驳,顾骜好不容易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才把话说完。

“顾骜!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这种事儿就算你们主任知道了,也不会阻止的,这可是为国争光的事情!”

“我知道……”

“你不知道!”刘校长粗暴地打断,眼神灼灼放光,“你肯定以为我刚才说的‘为国争光’,其实是‘为外交学院’争光吧?不!这不是为校争光,甚至不是为外交部争光,而是真的为国争光!”

“这……这怎么就成为国争光了?我就是去读个博士,早点晚点而已。”

顾骜略微懵逼,难道自己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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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神级BUFF

面对顾骜的不敏感,刘校长很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地扫盲:

“小顾啊!说到底,是你心里没这根大义名分的弦儿!你这人,什么都好,办事也务实,这几年立功不少。但就是太务实了,有时候不在乎名分。

你要知道,咱外交学院建校25年了,如今终于有人能去乔治敦了!你怎么就不珍惜?你以为那些50年代的前辈,人家是学术水平不行吗?不!他们是没赶上好时候——那时候,乔治敦的华人,都是湾湾派到美国的使节子弟,咱大陆人读书再好也没机会……”

刘校长说到后面,絮絮叨叨,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顾骜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才绕过弯儿来,明白了刘校长所指的这最后这一层考量——

顾骜被基辛格邀请这事儿的意义,可不仅仅是“十年不可描述结束后,第一个去乔治敦的外交学院读博的大陆学生”这么简单。

更是“我国建国后第一个去乔治敦读外交的大陆学生”。

因为乔治敦的外交学院招人,是跟美国的外交态度挂钩的,甚至可以说是美国国院在学界的代言机构。

79年以前,美国承认的外交关系是湾湾的“MIN国”,乔治敦的华尔士外交学院招中国人,当然只能招湾湾子弟。

我国建国30年,去乔治敦读书的学生也是有的,但都是别的专业。读外交的至今一个都没有。

79年1月1日,虽然中美正式建交,京城的“联络处”升级成了“大使馆”、台北的“大使馆”也被撤销了。

但是,曾经湾湾派到美国的“大使”家的孩子,还在乔治敦读外交呢。

而大陆虽然派去了大使,却因为大使没有适龄的子女要读大学,其他高级使节也没有学龄人员、也没有各方面契机和能力都适合的人才,所以一直搁置。

导致至今为止,象征着美国外交态度的乔治敦华尔士外交学院里,那两个“中国人”的名额,还被湾湾留学生“窃居”着。

把这层话说透了之后,刘校长终于斩钉截铁地抓着顾骜的手,使劲挥了两下:

“这下你知道这个留学的意义了吧?我可不光是要你为外交学院争取‘第一个去乔治敦读外交的博士’这点小名小利。

咱是要为国家分忧,把‘在华尔士外交学院读外交的中国人’,从湾湾人变成我们大陆人!这种大事,你能拒绝吗?就算你请示到主任,或者部长那里,他们会拒绝吗?你别不识抬举,真闹到领袖那里才罢休!”

顾骜听得目瞪狗带。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他已经让无数人目瞪狗带过了。

但是他自己被别人说得目瞪狗带,还是第一次。

他只觉得口中发苦,声带发涩,咽喉黏滞干枯,欲言无声。

自己不过就是收到基辛格一个读博邀请函,怎么就闹到这么大了?

上升到了为国际承认锦上添花的程度?

刘校长看了顾骜的沉默,以为总算是说服他了,这才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谆谆教导:

“小顾啊,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别以为中美外交,只要建交就够了。美国人对湾湾的各领域交流,每退一步,对我们的各领域交流,每进一步,都是有巨大的国际示范意义的。世界上多少国家,是盯着美国的态度,决定自己的态度的?

你想想看,美国当初把湾湾人派在花生顿的‘大使馆’降成‘联络处’,拉丁美洲就有几个小岛国断绝了和湾湾的外交关系、改为和我们建交。后来美国人把湾湾的‘联络处’也彻底取消掉,就又有个别非洲小国倒戈。

今天,要是美国人把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湾湾学生都毕业掉、并且从此不再接受湾湾学生、并且入学了第一个大陆学生。你信不信这一风向标落在那些加勒比群岛眼里,肯定又会有跟湾湾断交、跟我们建交?

大使馆,只是代表了美国政界的态度,乔治敦外交学院,才代表了美国学界的态度。我们要的是政界学界科教文卫一个不拉,全方位狠抓!前辈们搞乒乓外交,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平时外交部要做多少努力、花多少对外援助、友好交流,才能把一个对岸的‘友邦’拉拢成我们的‘友邦’?你现在去读个书,就能为国多拉到一两个‘友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在外资委兢兢业业做实事,要做多少事情,才能抵得上拉到一个新建交国的功劳?”

“校长,我错了。是我太执着于勤奋工作、想为国家多出点力,没想到却格局小了。”顾骜终于非常虚心诚恳、痛心疾首地认错。

他一边低头抹泪,一边眼珠子乱转,疯狂构思着别的拖延对策。然后斟酌着说:

“不过,校长,我就算答应了基辛格教授。现在应该也还不是开学期呢。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然白白为了无谓的等待而浪费时间,也显得态度不端正。”

“你什么意思?”刘校长警惕地反问。

顾骜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据我所知,美国部分顶级大学,包括乔治敦,采取的是学季制,而不是普通的学期制。乔治敦允许学生在每年的3个季报到期的任何一个报到——而9月份的报到季已经过去了,下一个报到期是明年的1月15号到1月30号。”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是想说,这两个月里,你还想勤勤恳恳工作、直到报到季咯?”刘校长不耐烦地打断。

美国大学的学期分配制度有好几种,并没有强制统一,有一年两学期的,也有一年三学期的。

但总的来说,特点是寒假比较短,而暑假比较长——这从西方国家的节日分配上就可以看出来。

因为中国人是过春节的,每年2月份才寒假,可以恰好把一年分成两个长短差不多的学期。

而美国人过的是圣诞节和元旦,所以12月中旬就要期末考试了,然后圣诞连元旦是寒假,1月10号之后开学。甚至曰本这种节日习俗西化的东亚国家,也跟着这么分配学期。(实在想了解细节的,可以玩玩PS4上的《女神异闻录5》,就知道曰本人寒暑假怎么放的了)

乔治敦大学采取的是每年有3个时候可以报到,分别是1月中旬、5月中旬和9月中旬。每个学期开的课也都有循环滚动。

(打个比方,美国顶级大学,比如哈佛,如果有《高数》这门课,它们是不会像中国大学那样9月份的学期开《高数-上》、3月份开《高数-下》。而是每个学期都同时开《高数》的上和下,因为他们老师很多,开课很全,有些课甚至只有一两个学生选,但也要开。

这是通识教育的要求,尤其是大一新生刚进来,要给他们最广泛的课程选择权,找到自己一辈子的真正兴趣。)

顾骜跟刘校长讲了这些锱铢必较的迫不得已后,见刘校长态度有所缓和、似乎好说话了一些,他也松了口气,继续得寸进尺。

“校长,您刚才也说了,我入读乔治敦,更多是象征意义,不如我现在给基辛格先生去个电话,把我这儿已经踏上工作的现实困难,跟他说一下。咱1月份先去报个到,读一个学期。然后可以休学么——

您别急,我是想真心为‘机科办’那个突破巴桶灰区技术封锁的项目,继续好好出力的。这个项目知情的人少一个,成果就多一分安全。我这种知情人,如果连续两年在美国,你们国内能放心展开手脚么?着同样是一幢大事,主任是非常重视的。

这个项目,到了82年基本上也就弄完了,能从巴桶偷出来的灰区技术,到时候差不多也偷完了。我就休学一年,一来照顾到保密的时效性,也能为国出力。等后年,也就是82年5月份,我再去美国,读完剩下的20个月,那不是两不耽误么?

国内为了宣传口径,需要的只是我‘已经入读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新闻,至于我中间是否休学、是否一次性读完,并不影响的呀。”

刘校长听了,总觉得顾骜不识好歹。

“你哪来那么多废事儿?真当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别人有你这么好的机会,早就一气呵成两年读完了!你呀,还是贪心太重!锱铢必较!什么立功的机会都不肯拉下!老是给人添麻烦!”刘校长骂到后面,已经有气无力了。

有一种想让顾骜自生自灭的无力感。

顾骜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脸皮要厚:

“是否给人添麻烦,基辛格阁下才说了算,我这还没问呢,怎么知道——您看,这个邀请函后面还附了联系方式,要不我就打电话,找基辛格阁下确认一下,如果他愿意我中间休学、理解我已经是在职人员的痛苦,那咱再向领导汇报嘛。要是基辛格阁下不允许,那就当我没说,别的任务耽误了也没办法。”

刘校长彻底没了脾气,把桌上的电话“嘭”地朝顾骜一推。

顾骜看了看时间,他跟刘校长扯皮了那么久,已经晚上8点多了。他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大洋彼岸也到了早上上班时间,才小心翼翼地当面拿起话筒,按照冗长的国际转接,好不容易拨通了身在花盛顿的基辛格,然后用英语自我介绍。

“基辛格阁下,您好。您可能不记得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顾骜,中国外交学院的。在《外交评论》上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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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毕竟顾骜和基辛格都不认识对方的声音,所以一开始的自我介绍,顾骜还是说得尽量舒缓,以便取信于人。

电话交流时看不到脸的,万一顾骜是个冒名的骗子,对方也不得不防。

“原来是顾,我也是发出邀请函后,才听说前段时间布热津斯基也发了,你还拒绝了他——怎么,今天不会是还想拒绝我吧?”基辛格教授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含混,但非常沉稳。

顾骜深呼吸了一口,诚恳地说:“不,我非常乐于接受您的邀请,这是莫大的荣幸。但可惜的是,您的邀请函来得晚了一些,我如今已经不是在校生身份,而是一名公务员。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愿意在接到您邀请后的第一个学期就前往乔治敦就读。但不知您能否体量我的特殊情况,允许我在第一个学季结束后,就休学一年、处理一下本职工作任务的交接呢?”

一旁的刘校长,听了顾骜这个措辞,几乎就要夺过话筒解释阻止。最终还是考虑到对面是基辛格,不好失礼,才没有造次。

不能说顾骜的措辞不对,只是太务实、斤斤计较、不够大气。

“要是惹怒了基辛格阁下怎么办?”刘校长觉得一阵阵血压直冲脑壳。

而刘校长的预料,显然并不算过分,因为电话另一头、大洋彼岸的基辛格,被顾骜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小生气。

顾骜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有利用价值,会请你小子来读乔治敦的博士?居然还敢提要求?

“呵呵。”基辛格教授呵呵了一下,然后假装咳嗽,调整情绪,似乎还期待顾骜自己醒悟过来。

顾骜知道胜败在此一举,他决定赌一把。

如果没押中,那就别整幺蛾子了,直接读两年吧,无非是83年YD的时候要回国,到时候夹起尾巴小心做人。

别的,也没什么大损失。

如果押中了,那就彻底荣华富贵到丝丝入扣,利益最大化。

顾骜深吸了一口气,家装人畜无害地说:“如果您不接受休学的话,也没什么,那我尽快交接完工作,明年5月30日之前一定来贵校报到,并且一次性完成两年博士学业。”

“你不能这么说!咱说好了1月份就去的!”刘校长几乎愤怒了,差点儿跳起来制止顾骜。

幸好,对面的基辛格先屈服了。

“别,那还是先来报道吧,中间想休学就休学。我会为你保留学籍的。”对于基辛格来说,为顾骜中间办一年休学手续,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儿。

“谢谢,那就这么说定了。”顾骜露出一丝邪魅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又客套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触怒了对方,对方不请你去读博了怎么办?”刘校长几乎是顾骜一挂断,就疯狂质问。

顾骜智珠在握地松了口气:“放心,如果他不愿意,我当时就会服软求饶的。我答应了您1月份学季就去报到,当然会说到做到。所谓的5月份学季才去报到,无非是吓吓基辛格而已。

现在看来,他比你更加不经吓——因为他比你更迫切要保证,我1月份就去报到,他,比你更急。”

“基辛格教授居然比我更急?”这下轮到刘校长一脸懵逼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逻辑。

不过顾骜并不打算点破。

他已经试探出来了,基辛格肯定是需要在1月份,或者最晚2月份,就利用顾骜,在解决伊朗人质危机的时候,去伊拉克给侯赛因带话、布另一条暗线。

这就是基辛格不惜自降身份,来邀请顾骜读博的另一层理由。

如果顾骜拖到5月份再去,伊朗人质事件的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基辛格宁可答应“你先来、不管完没完成工作交接,先来读一个学期。大不了中间再休学慢慢交接原单位工作”。

至于基辛格希望顾骜怎么带话、带什么话、又如何确保保密和互信,顾骜暂时猜不出来,不过去了美国迟早会真相大白的。

“罢了罢了,总之事情解决了就好,时间上没耽误,也没触怒基辛格阁下,皆大欢喜。我去跟你们主任汇报吧。”

刘校长冷静下来之后,发现顾骜虽然说话激进冒险、又斤斤计较,但最后也没酿成不良后果,确实是漂漂亮亮把事儿办成,还利益最大化了。

既然结果是好的,人家也确实立了大功,刘校长还能说啥呢?

他对顾骜的态度,有点儿像后世《亮剑》里的己方高级将领,面对李云龙这种又能打又不按体面出牌的“悍将”,那种又想重用又想敲打的态度。

顾骜这厮,本事是有的,从外国人那儿为国争取利益也是很厉害的,人设更是鹰派得一丝不苟。

就是那种强硬和锱铢必较分毫不让结合到一起,有点小家子气了。

只能说一种人才有一种使用方法吧。

因为中美时差关系,顾骜这边与基辛格通话分赃完后,已经是深夜了。

刘校长也不好为此打扰大领导。

只能是他自己先归纳一下情况、写了一个小结,准备明天白天再去向主任、部长等领导汇报基辛格邀请函的情况、外交学院的“留学交流工作进展”。

因为提前文字修饰过了,刘校长没有直接全文描述顾骜和对方的电话,还给顾骜留了点面子。

报告里只说成是基辛格主动建议“让顾骜尽快去报到,把典型竖起来,拿到学籍后再慢慢休学交接原工作”。

其实么,站在主任乃至“机科办”具体领导的角度上,也不觉得顾骜有多么不可或缺。

但既然是基辛格教授主动应允了‘先去再说,中间可以休学’,他们也就顺其自然了。

另外,顾骜最新的一切证照,也第一时间重新办好了。

上面只是千叮万嘱,让顾骜1月15号,也就是报到期的第一天就赶紧去美国,千万别耽误。

还说会给《人人日报》打招呼,提前留好头版版面。让新华社驻美分社的记者提前准备好采访。

到时候的报道,比中美正式建交时的规格肯定要低很多,但也够用了。

留个四分之一的版面,给基辛格阁下和顾骜合影。

另外四分之一版面的文字报道,说说乔治敦大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逼格咖位、此前有哪些湾湾政要使节的子女在读、而如今终于有了第一个大陆学生,再让基辛格阁下表个态,该外交学院以后再也不招湾湾留学生。

下面再加点儿“XXX国与我国建立外交关系/与湾湾断绝‘邦交’”的新闻简讯。

至于这个XXX具体是啥,可以先空着,把其他格式文章写完。

到时候把某些上钩的加勒比鼻屎小国名字往里填就是了。

……

因为时差的关系,顾骜一整个周日都泡汤了。刘校长的报告打上去后,顾骜自然也要连续被主任、部长亲自接见,各种交代。

他还得小心翼翼地表忠心、维持自己的人设和工作态度,并且为自己为什么希望“中间休学、把工作交接完”解释清楚,找到合理的借口。

主要的说辞么,无非是“希望在突破巴桶灰区封锁的项目中更好的保密、出更多力,等项目结束后再专心出国”。

因为这个项目也确实非常重要,主任最后相信了顾骜的话,觉得顾骜确实勤勉可嘉,就是有点“计较小气”,最后给了顾骜一句无可奈何的考评:“你还年轻,这么急着立大功干什么?”

顾骜在圈子里的这个刻板印象,估计是永远洗刷不掉了。

见完一圈大人物、把“喜讯”实锤完,已经是周日深夜了,身心疲惫的顾骜也没多想,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周一起床洗漱、早早去外资委上班。走进办公室时才7点刚过,同办公室的肖正还没来,连处里其他基层员工也都没来。

毕竟台资处没多少业务好忙。

顾骜完全是因为要在两个月内,把手头的事情都收掉,才这么加班加点的。

不过,他刚刚坐定,电话铃就响了。

顾骜一拿起来,就听到了米娜非常怨念急促的声音:“学长!你是不是要去美国了!家里家里没装电话,有消息了也不回复我一声,我还以为你那么急直接蒸发了呢!你……你太不够朋友了!”

顾骜愕然,随后才想起,周六晚上米娜带话让他去找刘校长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0个小时。但自己并没有给米娜反馈过任何进展,面没见过,电话也没打一个,难怪对方会担心了。

他连忙柔声安慰:“放心,我确实要留学,但没那么快走。乔治敦下一个报到季要明年1月份呢,今年9月的已经错过了,又不能临时插班的。

昨天我是一整天都在被领导召见、解释、忙到心力交瘁,脑子不够用了,回宿舍倒头就睡。这周我跟电信局的人申请,给宿舍装电话,这样你就找得到我了。”

这事儿,也怪顾骜毕业后、原先在外交学院装了长途电话的宿舍已经腾了。他目前的住处是他入职后、外资委刚刚给他分的房子。

因为才一个多星期,还没来得及申请装电话,一下班之后别人就联系不上他,除非登门拜访。

外资委的办公地点偏城东,如今分配的宿舍也都是东二环外边一点、潘家园古玩市场附近,几幢近年来新起的筒子楼“新村”。按后世的眼光来看,属于破败得不能再破败的老小区,但对于如今普遍还在住大杂院的二环老炮们,绝对是要眼红的。(几十年后就反向眼红了)

“等你申请给宿舍装电话有什么用!远水不解近渴!”电话另一头的米娜,显然不满意顾骜的认错态度,撒娇地纠缠,“你干嘛不把宿舍门牌层号直接告诉我!这样我有急事好去你家找人啊!搬出去新地址都不告诉人家,太不够朋友了!”

米娜强忍着,没让嘤嘤嘤之类不好的声音从话筒里透过去。

不过她的诉求还是很理直气壮的,顾骜这厮实在太难找了。

“是我错是我错,我住在……”

“行了,那我不打搅你上班了,下班后我到你家里来,你再慢慢说情况吧。”套到顾骜的门牌楼层,米娜立刻换了一个态度,变得非常公事公办。

第159章 隐身术

有了基辛格的邀请函背书后,顾骜突然发现,他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因此顺利了些——

至少,他现在可以用自己在美国高层的潜在关系,狐假虎威一下。吸引台资时都比原先方便不少。

就像后世跟奥黑马合过影的微商,找传消下家都容易些。

当天上班的时候,他费了不少精力,打通了表哥陆光复的电话,然后把这个内幕利好第一时间透露给了对方——

要给陆光复打电话,同样是很不容易的。对方在纽约读书,不但有日夜时差,住的宿舍本来也没电话。

上周顾骜刚刚入职时,可是费了老大劲才重新联系上,然后逼着表哥临时去校外租房住、装个方便打国际长途的电话、并且每天约好时间待命。为此,顾骜还特地许诺费用算他头上。

听说了顾骜的境遇后,陆光复的第一反应同样是无比震惊。

“基辛格阁下?不可能吧,太夸张了。我们哥大国际关系专业,好多人毕业了都想转去乔治敦读研——凡是决心从政的,都想去。你就凭那个课题成果,就被人招揽了?”

“不行吗?难道要我传真一份邀请函给你看?”顾骜不可能告诉对方真相,只能选择强硬,“我不管你怎么对第三方证明,反正你就拿这个利好消息去帮我笼络,坚定投资人的信心。”

陆光复当然知道顾骜在说什么,上周顾骜就提过想挖“鸿海精密”的郭台名、抛弃在湾湾的基业,到特区另起炉灶创出更大的家业。

如果顾骜将来有更多美国背景,让湾湾人下定决心投奔,当然要少几分顾虑。

陆光复:“我会进一步跟对方接触的。不过,可能要提供对方一些资金周转,先把他在鸿海的固定资产甚至品牌,都转移给其他人。

不然他本人跑了之后,被国有化掉,可就麻烦了。就算不国有化,被监管部门盯上后每天找茬儿,也受不了。”

顾骜:“钱不是问题,他的厂子,77年验资的时候才200万台币吧。我是觉得郭台名这家伙是个人才,他和他的团队、管理体系,这些无形资产值钱。鸿海那点破厂房设备,算得了什么。”

陆光复有点不解:“可是这样,你直接拿你自己在美国赚到的美元,回大陆投资,不是‘引资额’更高了么?你到湾湾多绕一圈,引资额反而是下降的呀。”

顾骜笑了:“那又如何,内地是行政化管理的KPI,外资和外资,性质是不一样的。湾湾目前没有商人来投奔大陆,来了就是政治标杆。相比之下美资日资已经来过了,‘首义’和跟风性质能一样么。”

顾骜可是深知,再过几十年后,会有多少地方部门,为了政绩,各种弄“假外资”,每年数据看上去非常漂亮,只是引了十几二十年,也没见那些穷困的地方真正救起来。

据说,这种情况在某些内部贫富差距越大的省份中,就越容易出现,具体就不点名了。(因为省对各个地级市的考核一刀切了,掉队的市就拼命拉假外资凑数。如果全省一样穷、一样没外资,倒没那么大压力)

相比之下,顾骜眼下想到的这点小伎俩算什么,无非是“善意的谎言”而已,不但没花纳税人的钱,同时还是真正有利于产业布局的。

陆光复无话可说,当天就开始忙碌联系起来,用陆氏电子的名义联络了一个通宵(因为对岸是白天)。

等顾骜快下班时,他大致回复了一个基调,说大约还需要半个多月,12月份的时候,可以给顾骜安排一次会谈,地点则是香江,到时候让顾骜跟对方面谈讨价还价,并且关照顾骜一定要带上基辛格的邀请函、以及其他证明大陆方面实力的秘密证明文件。

陆光复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临门一脚还得靠顾骜自己。

“谢了,没想到能加快这么多。我也一直是想等1月份报到之前,把他这个案子谈下来。”

……

搞定了这一重大利好消息,顾骜才拖着疲惫但亢奋的身体下班。

他都忘了时间,一看天色都已经晚上7点多了——做过国贸跟单的人都知道,跟有时差的客人谈事儿,真是一不小心就会昼夜颠倒的,稍微加点班简直不叫事儿。

回到东二环外的新宿舍,僵尸一样掏出钥匙准备往门锁里捅。

“你又加班了,明知道人家等你下班。”米娜学妹从旁边的楼梯角转出身来,幽怨地吐槽了一句,也稍微惊到了顾骜。

今天的米娜,穿着一身开叉略高的系带连衣裙,以及日式校服的黑色长筒袜,本来微微有些卷曲的深棕色长发,也特地洗直了。

那是一种白人长发少女特有的卷曲,因为没有离子烫,也不可能彻底弄直。

顾骜拍了拍脑袋:“抱歉,一忙又忘了——我一天几十个电话,打完后面就忘了前面,得坐下来翻备忘录才想得起来。”

顾骜前世混职场,都没有每天随手记笔记的习惯。最多跟其他码农一样,在电脑桌的有机玻璃隔板上贴便笺,有新的需求提过来,就随手一张,解完了扯掉。

两世为人,如今是第一次体验正式公务员的生活,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这人文理兼通,办事的能力早已历练出来,唯有混体制依然不适。做学生、实习的时候,好歹可以只看疗效,真的逼不得已入了公门,繁文缛节官僚注意都上来了。

“台资处有那么忙么?”米娜难以想象。

“别人不忙,真心想做点事情就忙了。不说了,进去吧。”顾骜捅开门锁,也不跟米娜客气。

“你不会食堂吃过了吧?这些家具你也不整整,就这么凑合着住了?”米娜一边看顾骜宿舍的陈设,一边随口问。

她是第一次上门,这是套一室一厅带厨卫的小房子而已,也没什么装修,石灰刷墙瓷砖地、马赛克的厨卫,所有电器都是顾骜刚买来的。

床和桌椅倒是单位白送、原先屋里就有的。只不过长相跟顾骜办公室里那套一模一样,一看就是批量采购办公设备时多的。床则是钢丝的行军床,顾骜只是铺上了自己买的铺盖。

“还没吃呢,要出去吃,还是煮点泡面?我也想等有空了去看看家具,这不刚住进来,一个周末都不得闲么,没时间。”顾骜一边回答,一边翻冰箱。

如今还是均贫富的年代,就算给顾骜处级待遇,分配到的居住条件,估计还不如有妻小的科长——单位是按照你家人头数算福利的。

顾骜才混十天机关,就已经目睹过“本来只能分12个平方、还要多排两年队”的科长,就因为结了婚,被单位提高了分房优先级,还给他多了8平方额度——尽管那科长的老婆是无业人员,根本不关外资委什么事儿。

所以,也别嫌弃“二胎抵扣所得税”了,单身狗们被额外压榨的满满恶意,古已有之呐。

米娜站在身后静静的观察聆听,然后夺过顾骜刚拿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无品牌面饼、还有小葱鸡蛋,走到煤气灶旁,稍微处理了一下,放了一锅热水煮上。

她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顾骜的行程规划细节还没问清楚,她也无心吃喝,只想尽快把晚饭搞定,多挤出几分钟时间,把话彻底问清楚。

“你要去多久?”米娜一边把面煮上,一边回过身正视着顾骜盘问,眼神灼灼似乎带着一丝壮烈的决绝。

顾骜被这个眼神一烫,心有灵犀地辩解:“我中间还要休学回来一年呢,又不是天各一方。”

他顺势把自己的一切安排彻底细细说了,包括休学的真实动机。

有些话,和领导是不能说的,说了就是政治觉悟上的重大错误。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时也不方便,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人上班开门进来。

只有下了班,回到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跟学妹是可以聊的。

因为顾骜下意识知道,米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发他的。

一个人被各种密谋憋太久,难免会出心理问题。顾骜在京城几个月,远离女朋友,也远离父亲和姐姐,所以他下意识就把米娜当成了倾诉宣泄的缺口。

“……大致就是这样,所以我其实是根据自己对国家经济形势、风向松紧揣测出来的,我希望82年83年待在国外,就这么简单。

你也别弄得这么提心吊胆生离死别似的,我这趟也就出去四个月,明年夏天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大伙儿有的是时间聚,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也一定到。”

说话间,顾骜把两碗加了煎蛋和小葱的泡面盛好,再铺上几块友谊商店买来的午餐肉,很是温馨。

“原来……我还担心你走得太仓促,去美国各方面住不惯呢。”米娜低头吃着泡面,把中分的额发盖下来,遮住一边眼角,偷偷擦拭泪水,

真是害她白担心了。

今晚……其实她来之前,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如果学长好几年都回不来,她就(下转作者的话)

——

(PS:家里网坏了,存电脑里的稿子弄不出来,剩下章节晚上6点再更新)

第160章 你这个懦夫

“怎么吃泡面都能吃哭了?太难吃了吗?”顾骜注意到米娜的情绪波动有些剧烈,扶着她安慰起来。

“不,是激动的,哥哥你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米娜情不自禁说出了这么羞耻的话。

刚才她看着是在吃泡面,其实思绪已经在“是否献身”这个大是大非的鬼门关上绕了一圈。

为了掩饰尴尬,她不着行迹地用中分长发匆匆抹了一下眼角,飞快地转移话题:

“对了,你平时寒暑假还回来么?不然的话,就算中间有休学,你还不是要跟穗姐分开20个月?你们刚热恋一年,能放得下?”

这就是移祸江东的路数了,米娜一下子把尴尬转移给了对方。

不但挑起了敏感话题,还显得是在为朋友两肋插刀、真心关心学长学姐、丝毫没有利己的目的。

不过顾骜倒不像是太在乎儿女私情,公允冷静地回答:“应该是不能说回国就回国的,不过既然大家都还是大学生,分居两地是本来就应该要忍耐的考验。

我跟穗子虽然是真心的,但当初的机缘也确实是意外。现在想想,如果是在冷静的环境下,我可能会等自己毕业了、确保大家能在一座城市生活,再突破那层关系吧。”

米娜眼神闪烁,暗中观察顾骜的表情。

本来,她还期待顾骜会显露出几分欲求不满。

结果顾骜如此正气,也就彻底打消了米娜自降身份的勇气。

“既然你自己觉得不在乎,那就最好,祝你一切顺利了。”米娜酸酸地祝福,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觉得精神压力太大、没人谈心,就去大使馆多跑跑,找叶姐叙叙旧吧。呵她不是正好在当三秘么。”

米娜这句话很酸很敏感,偏偏尺度又掌握得很好,只说“友情”,让顾骜无法否认。

顾骜自嘲了两秒,趁机组织好措辞,不着行迹地澄清:“叶姐,我哪里敢跟她推心置腹哦,谁让我这人一贯歪门邪道呢——你信不信,如果今天坐在我面前的是她,我跟她说我要叛国,她肯定会告发我。而如果是你,会告发我么?你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国这边?”

米娜脸色一红,内心其实非常欢喜,顾骜这话,明显是说对她的信任度非常高。

不过妹子表面上依然要假装严厉唾弃:“呸!这种反动的玩笑也能开!我……你要真是那种人,我当然要大义灭亲啦!”

吃完泡面,把未来的安排大致聊了聊,谈心叙旧到九点,顾骜非常君子地开车送米娜回学校。

快到学校的时候,因为外交学院的同学们作息时间普遍比较晚,远远就能看见宿舍楼和自习室、图书馆都还灯火通明。

顾骜这辆伏尔加,大伙儿也是非常眼熟的,所以他为了不暴露,就提前了几百米靠路边停车。

他已经毕业了,跟米娜在“课题组”那层战友关系,自然也就结束了。

同学们都是知道他有异地恋的女朋友的。这种情况下,深夜九点多送妹子回校、还大模大样开车到女生宿舍楼下,对米娜的清誉伤害太大了。

顾骜是怜香惜玉的人,怎么能让好妹妹受伤害呢。

“最后几百米,你自己走回去吧,我就不进学校了,不然又被人围观。放心,我就在车里看着你进校门。”

“嗯,那就过几天再见。”米娜深呼吸了一口,准备开门。

不过,就在手搭到车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她犹豫了,想到了一个问题,回头追问:

“你正式接受基辛格邀请这事儿,如果有同学问起,能在学校里说么?据我所知,刘校长还没公布呢。

还有,自从听说你毕业后,你在北师大那些女生朋友,不知道你去向,就来学校找我,想要你的新联系方式,这些外人,我能告诉她们你要留学了么?”

米娜有此一问,看得出她很细心体贴,为顾骜着想。

顾骜本来还没想这么多。

于是他就捏着方向盘,临时琢磨了一下:“没事儿,只要别公开张扬,私下里传传不要紧的。不过,仅限于让普通人知道‘我要留学’,至于‘我中间打算休学、交接工作’这些还未发生的打算,一定要守口如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占国家政策便宜这种细节,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报喜不报忧什么的才最好了。

米娜心中又是微微有些感动,试探着黏人:“连徐梦柔和任雨琴都不能说嘛?嗯,徐梦柔是大嘴巴,那就算了,任雨琴也挺心细的,告诉她她也不会出卖你吧?”

这一问其实有点傻,但米娜就是忍不住要撒娇,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为了探测“我在那个男人心里,被信赖程度到底排第几”,这是一种能让红颜知己抓狂的好奇,女人就是那么敏感纠结。

顾骜正色说:“米娜!当然不能说了——你应该知道,‘打算中途某个时间段休学’这个事儿,其实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为什么要让基辛格知道?因为他捏着是否批准的权力。我为什么要让主任和校长知道?因为他们捏着是否接收我休学期间回原单位工作的权力。

除了这三个人,世界上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都是没有利用价值的!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连我爸我姐,还有穗子,都不会提前告诉,他们只会在我明年5月份、结束第一个学季、准备回国前夕才知道这些,他们会以为我是‘临时起意’决定的,而不是‘蓄谋已久’!”

米娜这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

此前,她只是知道这事儿很保密,顾学长告诉了她,她一定要守口如瓶。

但爱慕中的女人,智商难免微微下降,今晚她一直没想过“这个保密级别究竟有多高”。

现在顾骜剖析了其中原理,她才知道“原来这事儿的保密级别高到了顾学长连自己亲爹、亲姐、老婆都不提前告知”的程度。

这让她飘飘然如在云端,感觉被巨大的幸福感和信赖度笼罩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呢,你其实可以不告诉我的。”

顾骜能怎么回答?

“你丫的我也不想告诉你的啊!但是刚才回家看到你那么决绝壮烈的眼神、那种特地换了一抽系带就会散开的漂亮连衣裙、那种不连裤的黑丝。穿成这样给哥来送行,哥怕不告诉你中途会休学回来、你今晚就献身啊!”

这就是顾骜的真实想法,但他说不出口。

其实他刚才回家开门时,看了米娜那一身刻意精心的梳妆打扮衣着,他就灵犀一动,觉察到了妹子的决绝。

“我,就是相信你。”事到如今,顾骜只能这样一口咬定。

而顾骜的迟疑、尴尬,终于让米娜的智商回线了。

“你骗我,”米娜声音颤抖地指着顾骜,“你……你是怕我今晚对你彻底摊牌表白,才拿‘会回来’堵我的嘴、不给我开口机会,对不对?”

破案了!

“不是,我没有,我是不想伤害你——”事到如今,顾骜也不可能彻底否认了,“米娜,你的心思我都了解,咱也同甘共苦两年了。但你还年轻不成熟,在两个人注定要分开几年的情况下,在分别前夜仓促决定,只会害了女方,不如冷静下来各自想想自己要什么……”

“我恨你!”米娜突然决然地说,泪水夺眶而出。

顾骜愕然,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你这是怎么了?因爱生恨?”

“不是!你这个懦夫!”米娜一抹眼泪,“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不想背叛穗姐、对她的爱一点都无法分享给别的女生,所以跟我保持距离。我认了,我还当你是个好男人。

原来,你根本不是对我没意思,你是有贼心没贼胆!还说你不忍心伤害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在我心里,‘把一切献给你’是不是一种伤害?

你问过我了么?你问过我愿不愿意明知道一辈子没名分还跟你么?我都没觉得这是一种伤害,你就武断地替我做决定,你心里根本不尊重真实的我。”

顾骜被深深地震撼了。

“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米娜,你知道我最疼你,最尊重你了。”顾骜呢喃得有些语无伦次。

米娜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盯着他,胸口也因为剧烈的吐槽而喘息起伏,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顾骜意识到,不能再等米娜主动了,那样只会更羞辱女生的自尊。

于是他主动吻了上去,狠狠地占有。

“我是真心的,米娜,我会疼你一辈子的,你要什么都给。”

“去……后排座位吧。”米娜骨软筋酥地呢喃。

顾骜大惊:“后排座位?要不……回家吧,没几分钟。”

米娜:“想什么呢,我就想被你抱着,先好好说说心里话,我不想等了,软得走不动。”

顾骜只能把后车门开了,抱着米娜到了后排座位上。

一开始,米娜只是一边索吻,一边拉开自己连衣裙的系带,把顾骜压在自己身上,然后无意识地倾诉。

但很快,一切就不受控制起来。

“米娜你不要这样,这里太窄了,又不干净,还没毛巾热水。”顾骜怜香惜玉地劝阻。

不过,米娜很快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狭窄不是问题。(把那两条钦定的本章说顶赞上来,本章说里每条只能写150字,两条3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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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杯酒释兵权

一小时后,顾骜愈发疲惫但又愈发亢奋地开车去了米娜在校外的住处。

意气风发到走路带风。

已经接近深夜11点,宿舍早已关门,回不去了。顾骜分到的房子内设太简陋,实在不够整洁温馨。

米娜的住处也洗不了淋浴,顾骜强忍疲劳亲自打了两盆热水,伺候米娜洗脚——确切地说是洗腿。

牵动伤痛处,免不了微微抽搐,哪怕不言不语,配合上米娜的天然萌,也是无声的撒娇。

“车上的沙发套都几个月没换了,我这车后座都没什么人坐,唉,委屈你了。”顾骜不禁怜惜。

“好了,够干净了,人家要抱抱睡。”

顾骜就搂着米娜纤细到吓人的腰肢,半睡半醒地过了亦真亦幻的一夜。

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米娜其实也激动得完全睡不着,却怕担心顾骜明天要上班,强行装睡。

最后顾骜不忍心她那好奇样,宣布明早打电话给单位请假,米娜才放松了下来。

玩着玩着忍不住就有新花样,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昏死状睡去。

顾骜从美国回来后,已经快三个月不近女色了。米娜的撩拨,当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身子受创斐浅。

不过她还是非常有责任心,第二天一早八点多,顾骜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她已经忍痛起身,先给老师打电话请假,然后催着顾骜也赶紧醒醒打电话。

顾骜就说昨晚加班,操劳过度,偶感风寒,跟处长请了病假。(实事求是,他确实加班了,不过只加到晚上7点多,后面的不是加班)

请完假,两人腻歪了会儿回笼觉,顺便窝被子里卿卿我我说些甜言蜜语。

“早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是真的非穗姐不爱,枉我白等你那么久……后面两个月!直到你去美国之前,只要你在京城,都要陪我!算是补偿我!”

米娜彻底放开之后,说话比原先又大胆了不少。

顾骜昨晚刚要人家身子,这种时候当然是有求必应的,似乎捧在手心还怕妹子融化了。

“好好好,我只要在京城的日子,都一心一意陪你。”

腻歪了一会儿,米娜百无聊赖起来:“我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全陪你,你说了算。”顾骜颇被发掘出几分宠妹狂魔潜力。

米娜锤了几下枕头发泄思考:“那就先吃饭,然后找个好点儿的公共澡堂冲个热水。你弄那么疯,难都难受死了!”

顾骜觉得很冤:“怎么是我疯!昨晚谁三四种语言歇斯底里‘还有没有新花样’的。”

米娜死死搂住顾骜谴责:“我那是试探你!想看看你有没有乱学各种招数,果然被我试出来了,你就是个假正经,不是好人!”

“我这都是工作需要查资料学来的,有备无患,又不是拿女人做实验。”顾骜知道这时候不能多讲道理,辩了一句也就放弃了,岔开话题,

“这样吧,你要好好洗洗,我开车带你去汤山温泉,包个干净的井池,保管你舒舒服服。”

“好呀~不过太远了吧,去那儿玩,一整天就过去了。”米娜很是雀跃,又有些不甘心。

“一整天怎么了,本来说好今天就是陪你的。”顾骜。

米娜狡黠一笑:“话是这么说,但老公对人家太好了,人家也会不好意思的嘛。”

她说着说着,眼珠子一转:“要不这样吧——你去师大,把徐梦柔任雨琴她们俩也叫上。今天就算是你出国前跟她们告别,然后当面说清楚你马上就走了,也别说什么你中间还要休学,就告诉她们两年内找不到你……”

顾骜当然是无所谓的,他只是质疑:“去汤山泡温泉,还请别的女生?这不摆明了让人误会么?”

“误会什么误会!男女可以分开泡的,还可以有泳衣。有我盯着呢,你怕什么嫌疑?”

米娜的算盘其实打得可精了。

徐梦柔和任雨琴听说顾骜毕业后,想从她这儿弄到顾骜的新联系方式,也不是一两次了。

要是给顾骜机会一个个慢慢告别,万一那些女生有了时间差和思想准备,也破釜沉舟、心神剧震之下做出些不冷静的不记名分举动,岂不是要糟糕?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之间的“道别仪式”,安排在自己亲眼能监视到的场合,大大方方办一个“欢送会”,断了那些妹子的念想。

正所谓黄袍加身上位的人,是最懂得如何杯酒释兵权、最懂得如何防止再来一次陈桥兵变的。

顾骜想通之后,不由好气又好笑:

“你还真是多心,我跟她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者说崇拜者与被崇拜者的关系。至于这么严防死守么。昨晚还信誓旦旦说不管我有什么女人,只要一辈子疼你就好。”

“哈!你说这话就说明你想歪过!”

“好好好,我一切听你的,走吧,先洗漱收拾衣服,下楼吃个早午饭,再到师大接人去汤山。”

……

周二的课一般都比较少,很多单位都选这个时候放羊。

熟悉那个时代的人,或许不会忘记:早年间连很多电视台,周二下午都没节目。

师大的课程安排,大致也是如此。上午第四节课结束后,徐梦柔和任雨琴,就跟一群同班女生,正要去食堂吃点东西。

混到大三之前,徐、任二女从未经历过如此簇拥,所以有些不自在、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追捧,当然来自于三个月前开始的“有奖征文投稿”活动了——也就是当时顾骜花小钱、请人为《沪江滩》和汉乐电子的捐彩电善举造势、弄有偿新闻宣传。

他把任务布置下去之后,自己也有两三个月没关心进展了,只是偶尔看一眼奖金发放的进度,算是查账,以免美女犯错误。

三个月来,师院和新传院累计有近千学生投过相关稿子,好多人还写了好几篇。

最终被各地报刊杂志录用的,加起来也有200多篇。顾骜为此发出去的总奖金额,达到了两万元外汇券。(相当于十万普通人民币)

算到每个投稿者头上,平均都有七八十块收入。那些文笔好、被录稿的,更是有好几百块。

这么一笔钱,都是徐梦柔和任雨琴两个,一遍遍审对方的录稿/退稿回函、稿费单,核实之后发下去的,每天平均要处理二三十笔。

手上有了权力,其他女生无论是否情愿、是否嫉妒,唯她们马首是瞻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财帛动人心呐。

她们再也没有了安静,不管私下里搞点儿什么活动,都有强行凑过来求一起混的。

此刻,这群人刚刚走到一食堂门口,就被一辆路过的伏尔加轿车吸引走了眼球。

徐梦柔眼尖,看着这车有点眼熟,而且似乎是往宿舍楼方向开,连忙挥手示意。

“不会是那个发征文奖金的港商‘顾学长’吧。”旁边几个女生酸溜溜地起哄,眼神中也更是热切。

“不知道,说不定呢。”任雨琴连忙为闺蜜的冒失斡旋、消解仇恨值。

不过那车看到徐梦柔的招手呼唤后,还真停了下来。

开车者摇下车窗看了一眼,然后掉头。

“还真是顾学长!我猜对了吧!”徐梦柔非常兴奋,忍不住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顾骜把车在徐梦柔面前缓缓停稳,然后也不下车,只是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询问:“小徐,你们下午忙么?”

“不忙不忙,顾哥你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保证完成!”徐梦柔非常豪爽地拍胸脯,她这人虽然粗神经,但就“仗义”这点来说,还是不错的。

上一次顾骜来找她们时,被任雨琴戳穿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徐梦柔就记在心里了,然后这次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

可惜,她又一次猜错了。

“这次你真猜错了,我完全没有任何目的,就是请你们玩。”顾骜忍不住笑意,决定逗逗这个逗逼。

“那应该是有什么新鲜事儿,想跟我们分享吧。”一旁冷眼观察的任雨琴,掩嘴微笑地问。

顾骜耸耸肩,半开玩笑地挤兑:“唉,还是小琴心细——小徐,她又猜对了。”

徐梦柔气得叉腰:“哼!你们南方人都一路货,有话不直说那么多弯弯绕!”

任雨琴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好了,学长跟我们开玩笑呢。”

两个妹子说笑着就上了后座。

眼看徐梦柔她们要闪,人群里终于另有一个女生忍不住越众而出,虚拦了一下车子。

她试图跟顾骜交涉:“这位先生请等一下——您就是给我校‘新风文学社’征文提供赞助的顾先生了吧?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翁青青,是新传院78级的,也是校学生会外联部部长。”

顾骜微微侧头,问身后的徐梦柔:“你们取名叫‘新风文学社’的么?”

任雨琴连忙截过话头:“当然了,你不是每个月查账的吗,是太忙了没注意看台头吧。”

“哦对,想起来了。”顾骜回过头,“是我给新风文学社赞助的,怎了么?难道这个社不是你们学校批准设立的么?”

翁青青一阵汗颜:这厮居然连自己赞助的社团叫什么名字都没问清楚、就直接给钱了?

肯定有黑幕啊!

但她是怀着目的来的,也不好直接挑明,只能表情僵硬地解释:

“不不不,文学社当然是依校规申请成立的。不过该社目前管理混乱、按校规兴趣社团的经费赞助,应该通过校学生会的外联部统一联络、统一统筹。

她们自行乱拉赞助都不备案,我怕会有损我校在外商面前的形象——我想,她们应该不至于为了拉钱,私下作出有损学校尊严的事情吧?”

第162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顾骜不禁有些想笑。

也幸亏他刚刚昨夜新郎,心情好着呢,闲着也是闲着,倒也不想立刻撕破脸。

他假装没听懂,戏谑地说:“哦,那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损‘贵校的尊严’呢?”

翁青青松了口气,脸上笑出一朵微花:“如果以后的拉赞助行为能够到学生会外联部备案、统一统筹,有人见证,那就比较好了。”

“哦,我懂了——你想贪。没事儿,那我撤资好了,我这人懒得跟学生会打交道。”顾骜说着,转向其他同学大声道:

“大伙儿听清楚了,征文活动到此为止,后续补贴取消——不过咱以投稿邮戳日为准,已经投出去的还算。小徐,剩下的钱和账给我吧。”

“诶好,我这就去拿。”徐梦柔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立刻下车,回寝室拿东西。

所有同学看向翁青青的眼神,立刻仇恨得想杀人。

而她本人更是被震惊得瞠目结舌,嘴里发苦。

她向来是自诩“长袖善舞”的。按照原来设想的剧本,也没想捞多少,但凡肯给几个点的“管理费”,剩下的部分也就放过了。

甚至她都不光是为自己要的,肯定也要给辅导老师、其他学生干部一起谋福利,大伙儿都吃好喝好堵住嘴。

谁知真有连条件都不问,直接翻脸的。这家伙不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么?

她还想反抗,但一点勇气都没有,连反骂都不敢。

因为她感受到了背后十几道利剑一样森然的目光,随时想把她撕了。

任雨琴本来想多解释两句,不过看翁青青这么怂,也不好太主动,最后只是悲悯地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一年也才见顾学长两次,而且都是他有正事儿托我们办。你居然以为会有什么幕后……唉,你自求多福吧。”

任雨琴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趁着室友回去拿东西,转向顾骜问道:“对了,顾哥,今天找我们到底是什么事呢?如果方便说的话,也好清者自清。当然如果是机密,或者不屑于解释,千万别勉强。”

“我今天是来跟你们告别的,聚一聚,算是践行——我要去美国留学了。”顾骜看场面还算和谐,并没有鱼死网破,也就不介意多施舍几句解释。

当然了,要是敌人敢拿话挤兑他,说什么“你要是不自证清白就是跟任雨琴有色Q交易”,那他是绝对不会解释的,只会赏起哄者一耳光,然后扬长而去。

段数差太多,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话听在任雨琴耳中,却是如同雷击。

“你为什么要留学?”

“没办法啊,基辛格邀请的,外交部逼着我去。具体不好多说,到时候你们看《人人日报》吧。”

话说到这儿,徐梦柔也拿了剩下两叠外汇券和几本账目,赶了回来。

任雨琴知道顾骜有机密,便不再当众多嘴。一行人关门开车。

那一堆围观的女生,瞥到了几耳朵名字,一个个敬若神明。

“就是八年前为尼克松总统访华打前站的基辛格国务卿吧?原来人家退休了还会教书?肯定是非常非常德高望重、只收一两个关门弟子吧?是不是跟武侠上那样传授毕生所学秘笈?”

“我是本地人!我当年在长安街上举过鲜花夹道欢迎过!”

“切,本地人了不起啊!我们沪江人也见过,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16岁,刚刚读高中,是2月28号,我们全校同学都举了纸花去虹桥机场的路上夹道欢迎!”

“我们钱塘人也见过!是26、27号两天,从笕桥机场夹道欢迎一直送到花港观鱼旁边,听说住里面某个神秘疗养院!我那时是初中生!不但看到了基辛格,还看到了周首相呢!公园里有个景点八角亭,听说就是首相跟国务卿草拟《中美联合公报》的谈判地点。”

“那算什么!还是我们四九城里的见世面,我们欢迎的时候不但见到首相还见到注席呢!”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争风吃醋,让姐妹们评理到底谁最见世面。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与72年公报毫不沾边的小地方来的同学,受不了这种氛围,小声掀桌子:“哼,一群当过花童的就吹成这样,比人家被邀请去读博士的人都兴奋。”

一句话,秒杀全场,鸦雀无声。

人比人,比死人呐。

顾骜要是还在现场的话,估计会被她们拉着在胸上签名吧。而且被签者估计会不舍得洗胸。

……

车上的徐梦柔,也在任雨琴的转述下,大致知道了今天的安排。

“乔治敦?华什么士外交学院?这么厉害?”

她一开始的反应也是非常不舍,甚至想扑过去痛痛快快哭几声,依依惜别一下。

不过幸好有手腕不错的米娜坐在副驾驶上控制节奏,没让场面崩坏。

顾骜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我就想跟你们几个好朋友告个别,米娜就提议去汤山温泉,你们没意见吧?那旁边吃喝玩的地方也都有的。”

“当然没意见,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呢,没有泳装呀。”任雨琴代表两人回答。

“没关系,一早来的路上,我先去友谊商店买了,还是曰本名牌呢。”米娜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两套比基尼,丢给后座的二女。

任雨琴看了,觉得好羞耻,但却无力反抗。

顾骜一开始还不知道米娜使坏买的是比基尼,以为是死库水,但既然被捉弄了,也无法反悔。

一路说些怀旧不舍的话题,车子全速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汤山。

因为顾骜的车子看上去挺新挺气派,直到进那所对外营业疗养院,都没有人拦截检查。

三个女生一开始的不舍情绪,随着到了地方,也渐渐恢复了兴奋。

毕竟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谁都好奇,想见见世面。

诸位看官千万别觉得来汤山只是洗个澡这么简单,要是倒退个三四年,再多钱也是进不来的。

汤山从宋朝就有点名声了,虽然当时燕云十六州便宜了契丹女直。到元朝蒙古人定都燕京后,正式升格为皇家御用,此后明清也罕有开放,一直持续到1960年代。你得有进秦C的资格,才能来这里洗。

不过70年代开始,因为地质压力变化,汤山的自涌泉眼渐渐少。76年隔壁唐州地振后,彻底停止了(因为地层压力被释放完了)

恰逢此时国家开放了,这里的“特供”历史才顺势结束,任由对民间经营。

地下的地热温水虽然还有,但需要打井抽取——至于后世21世纪,顾骜来京城旅游的时候,连打井抽取的温泉都没了,全是造假的。

洗天然的汤山温泉,是穿越回1980时代特有的享受,以后的人再有钱也复制不到这种人生。

顾骜进去交钱要包池的时候,一边掏出一叠外汇券,一边拿出介绍信——其实是机关医院的病假条。

他早上给单位请假后,出门时就顺便去了机关医院,让医生给他开“偶感风寒,需要疗养”的评语,然后就大大方方来疗养了。

虽说是对民间开放,但介绍信还是要滴,无非对官阶的要求放宽那么七八级。你真是个体户,钱再多也是不能来的。

人家疗养院也不说直接赶人,只说“没有空池,排不到队”。

一行人低调地进去,发现除了大大小小隔离的汤池之外,里面棋牌室、乒乓球/保龄球之类的室内球类运动,餐厅茶馆,应有尽有。

顾骜恍惚觉得,跟21世纪的那些大型桑拿中心差不多,无非是少了网吧和IFI这些高科技娱乐,然后装修也古朴一些。

“唉,哪怕没有冰箱,路易十四500人的后厨,依然可以让他享受到跟有冰箱时一样新鲜的食物。”顾骜忍不住文绉绉地感慨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徐梦柔贪看各种新鲜玩意儿,不想费脑。

“顾哥说的,应该就是《基督山伯爵》上那种炫富显摆吧——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运输速度,基督山伯爵可以在法国吃到新鲜剖取的伏尔加鲟鳇鱼子。”任雨琴也是学文学的,对名著当然很是熟悉。

“还是小琴懂,我就是这个意思。”顾骜作指点江山状感慨,

“在没有科技的时候,有钱人其实一样可以靠堆人力来获取一个差不多的享受。所以科技进步,其实并不是主要表现在提高富人生活水平上,而是拉平了穷人和富人之间的享受差距,降低了原本要巨富才玩得起东西的成本。”

“哥哥说话总是这么有哲理呢,我们先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再聊。”米娜没那么高的文学造诣,引经据典上很是吃亏,不由有些酸酸的,连忙把其他女生都一起推进女更衣室。

几分钟后,她们就穿着比基尼,泡到了一个用磨砂玻璃屏风象征性隔成两半的温泉池里,水雾氤氲缭绕。

顾骜动作比她们更快,谁让他脱衣服更方便呢。

顾骜并不知道,女生更衣室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得出来,自从她们出来后,任雨琴和徐梦柔对他都更加“敬畏”和保持距离了。

应该是米娜趁机装腿疼,然后在更衣室里披露了些什么吧。

“哥哥,人家要你擦背嘛,

第163章 发薪日

一番吃喝玩乐,入夜时分,顾骜一行人重新回城。

先把秋毫无犯的徐、任二女在师大放下,然后顾骜才载着米娜回外交学院。

“以后别这么歇斯底里疯了,知不知道刚才要不是我把你捞出来,你都要缺氧了!”顾骜怜惜地责备,对米娜的卖力还心有余悸。

温泉这种东西,不能泡太久的,尤其是不能仗着浮力剧烈运动,更不能过度清洗曲径通幽的部位。

米娜娇羞一笑:“以后不会了,你晚上回去要好好睡觉哦——一回去就睡啊,不许再玩了,明天好好上班。”

“爱你。”顾骜吻别着,拍了拍米娜的翘,把对方像受伤的小鹿一样赶回校园。

一次性跟三个穿比基尼的女生泡温泉太伤身了,虽然顾骜很节制,只专情于在米娜一个人身上泄火。

回到家里大约晚上八点多,顾骜很久没有这么早睡觉的习惯了,但为了尽快重新回到工作状态,他还是逼着自己上床眯着,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

此后半个月,顾骜一直安安分分在京城上班,跟同事们处好关系,办好领导交的任何琐事。

下班之后,就是每天偷偷接米娜出去吃饭玩,然后缠绵一番,准点送她回学校、远远停在校门口目送她走回去。生活可谓规律得一逼,除了米娜她亲戚来的日子外,其余时间一天不落。

这段时间,好多人有公事儿找他,有些是需要顾骜亲自处理的。若是以前,顾骜早就想办法百般找借口出差、顺带处理私活儿。

但被米娜的温柔乡缠住之后,顾骜忍了足足半个月没动离京的念头。

他知道,女生刚刚不顾一切把所有都献给他时,一定要全程贴身陪一段时间的。拔掉无情很容易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

至于钱,什么时候不能赚,也不是什么非常紧急的机会。

这半个月里,表哥陆光复那边,几次汇报了与郭台名接触的进展。

钱塘老家,已经当上大学老师的马风,也经常越俎代庖给顾骜带回来一些“娱乐圈”的消息,还问了顾骜好几次、说李联杰的戏份快拍完了,何时才能安排他去美国拍《终结者》——

马风之所以能管这个闲事,自然是因为眼下《少林寺》剧组还在钱塘拍戏呢,后面要在花港观鱼和净慈禅寺取景好几个月,春节都完工不了。马风的文娱之心不死,没课的日子稍微空闲些,就跑去厮混。

因为他是地头蛇,跟本地文联都熟,还在《沪江滩》时积累过不少跟有关部门打交道的经验,所以港方和中原制片厂对这个看客还挺客气,把他视作顾骜的代言人。

马风甚至缠着袁指导教他太极拳、以及怎么把花拳绣腿打漂亮点,背着顾哥各种夹带私货。

顾骜一直没有正面回应马风,只说让李联杰再等等,12月份动身。

不过,顾骜人没过去,钱已经先过去了。10月份他的石油期货全部脱手后,就已经有充分的资金流,当时他就陆续给卡梅隆的项目组到位了500万美元的资金,后续多退少补,所以剧组硬件的筹建节奏是一点都不缓的。

科幻片真正浪费时间和钱的,就是特效和布景,真正演的时间并不多。何况就算袁八爷和李联杰没去,卡梅隆只要钱到位了,完全可以先试镜拍文戏或者其他人的剧情。

除此之外,顾骜还一直憋着,至今还没告诉家人、他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准备再等几天。

他的内心有些矛盾,不知道怎么解释和把握节奏。

因为顾骜知道,只要他告诉家人要出国,萧穗肯定会珍惜时间来看他,甚至各种请假。

而他心中有愧,刚刚被米娜榨干了,完全不像是禁欲了三个月的道貌岸然之辈,萧穗要是也来个“伤离别查作业”,就太伤女生面子了。

不如找机会养精蓄锐一下下,再衣锦还乡。

……

这天,已经是12月中旬,又要到周末了。

因为周末的关系,机关里调整了发薪日,略微提前两天。

下班的时候,顾骜本来都没注意到这桩事儿。

他满心想着的,是跟米娜再欢度最后一个周末,下周就要去香江和特区出差了——表哥那边,终于把郭台名搞定,约好下周一到香江面谈,然后再去特区的汉乐电子,考察一下投资环境。顾骜也为此申请好了手续。

还是同一间办公室的肖正提醒了他:“小顾,平时不见你急着走,今天发工资倒不上心了,走,去财务领工资。”

社会注意氛围浓烈的时候,人们普遍没有工资保密意识,一起结伴领钱是常态。

顾骜这才想到,他是有工资的,不禁有些想笑。

几千万的人了,居然还要领工资。

不过,既然是活在国内,总是免不了的吧。

被几个同事有说有笑地拉着,顾骜从财务领到了48张大团结——这是他两个月的工资,每月240块。

“怎么一下子发两个月?”顾骜颇觉受之有愧。

肖正却理所当然,还卖弄老资格解释:“这不应该的么,你11月份是15号之前来的,那就该发全月工资你要是11月29号来,哪怕只上两天班,也该给你半个月。咱是机关,都是发当月工资的么,又不是个体户。”

第一次拿到工资的顾骜,这才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他11月确实是上半月就来报到了,只不过距离发薪日比较紧,财务来不及做账做进去,才拖到12月一起发。

240块的县处级工资,绝对算高薪了。只不过这点钱拿去汤山温泉,包个池子,吃喝玩乐,一两趟也就花光了,还不能点宫廷仿膳、名贵补酒。

难怪当官的靠工资真是活不下去啊。

还是从商好。

旁人却不知道顾骜在出神愣些什么,还跟他半开玩笑打趣:“小顾,咱也教你不少常识,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是不是该请客啊。”

“那没说的,你们既然肯赏光,请是必须的。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不了那么多钱。”顾骜非常谦逊,“就怕请贵了,比领导出手还阔气,犯错误呐。不知道成例是怎么个档次?”

“你少贫嘴了,你敢请我们就敢吃。吃吃喝喝有什么犯错误的。”

80年代不敢拿钱的人不少,不敢吃喝的么,中下层几乎是一个没有。

顾骜不敢高调,只能斟酌着请大伙儿去东来顺吃涮羊肉,尽管挑最好的,管饱。

同事们也不客气,最后平均每人三斤银河滩羊,舌头都毒得很,尽选小羊羔后腿根的肥瘦夹心,狠狠宰了顾骜百来块钱。

聚餐完回到家,又是晚上8点了。

米娜在家里做好了晚饭,有些郁闷地坐在那儿嘟嘴。

自从那一夜以后,顾骜和米娜就交换了各自家里的钥匙,都是随便进的。有时候住那边,有时候住这里,也没个定论。

所以米娜出现在顾骜家里很正常,甚至这两周里,她还自己掏钱好好布置了一番,买了点陈设,还贴了墙纸。

她毕竟只是学生,空闲时间比顾骜多一些,处理这些也不费事儿。

“吃过了么?是不是工作忙?昨晚没听你说啊。”尽管心里郁闷,看到老公出现的时候,米娜还是调整了语气,尽量不显得咄咄逼人。

顾骜自然而然地一把把妹子搂进怀里:

“不是工作忙,我忘了今天是第一次发工资,被人缠着请客——同事关系也不好不维护,又不好带你去,所以对不起咯。不过我没吃多少,都是那群牲口吃的,我留着肚子喝娘子的羊汤呢。东来顺哪有我的小米娜做的好吃。”

“对哦,是发工资的日子。”米娜一听这个解释,立刻一点都不生气了,“你做得对,虽然咱不靠这点工资过活,别人却会当大事的。不过以后再这样突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就好了,我再去把菜热一热。”

米娜说着,麻利披上围裙,又去厨房里开火添水上蒸锅。

顾骜从背后搂住米娜,双手从围裙的间隙里插进去搂腰,贴着她的耳垂呢喃:“其实我刚被他们逼着请客的时候,就想到要和你说了。不过给两边家里的号码打电话,都没人接,应该是时间不凑巧了,当时五点多吧。”

“那我应该是在放学出来的路上呢,难怪了。”米娜算了算时间,竟然有些感动。

因为她听得出来,顾骜是真的细心,两边都打过电话了。

这种习惯,对大男人而言是非常难得的。

因为如今电话非常罕见,能打电话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这种成功人士,哪里会为了晚上不吃老婆做的饭而浪费一个电话费呢——不吃就不吃了嘛,有事没事打老婆,那也叫新闻?

对女性的平等和尊重,也是需要社会的发展和时间慢慢积累的。

不过,顾骜却是一个习惯了通讯极度发达时代的人,那时候的人想到什么就会发个>所以顾骜的社交习惯,在80年的人眼里,就显得非常有礼貌了。

跟他相处过的妹子,哪怕跟他没有那种关系,也会感受到绵绵泊泊润物无声的怜香惜玉。

虽然这并非顾骜本心。

“老公你对我真好。”米娜被顾骜搂着搂着,忍不住就腿一软,往后彻底靠到他怀里。

顾骜仅仅用“不回家吃饭得打两个电话通知”,就把小情人感动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过两年,要是条件允许了,咱一人一个BP机好了,有来电就好提醒,随时随地找电话打回去。老公想听你声音的时候,真是一刻都不想等。”

顾骜说的是真心话,手机时代的人,想听妹子声音了,谁耐心等啊。

第164章 提线木偶

两天之后,香江。

脚步还有些虚浮的顾骜,撑着架子,龙骧虎步走进半岛酒店。

“顾少,这边请,您要约的客人,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花旗银行亚太区自身业务经理、梁劲松,殷勤地候在大厅里,看到顾骜出现、就表情谦卑地碎步迎上去。

“梁经理客气了,让你帮我做这种事情,可是屈才了。让下面的人经办就行了嘛。”顾骜都被对方客气得不好意思了。

梁劲松是他通过韩婷认识的,暑假里的时候,找他做代理人,投过原油期货,后来就没什么交集了。

不过这一次,为了给顾骜要拉拢的“台商投资客”郭台名搭台,把“假外资”的规模吹大一些,顾骜不好亲自介入,就找了这个花旗银行的投资经理,帮忙伪造哦不是修饰一下投资组成。

“哪里哪里,顾少是大手笔,不管找谁代理都是大赚的,您看得上我,那是赏我佣金,我知道好歹。这点小事,理应效劳。”梁劲松说着漂亮话,一边引着顾骜上电梯,到高层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一开,里面一个30岁左右、有些好奇的尖嘴深法令纹湾湾客商,就立刻站了起来。

他就是郭台名,后世大名鼎鼎的富士康老板。不过眼下他才刚刚创业六七年,手头的资产算上全部现金流、抵押,不过千把万台币。以80年代对美元30比1左右的汇率,才五六十万美元身价而已。

完全算不上什么大咖。

不过,也正因为公司还小,郭台名至少可以自己说了算,因为他在公司的股权占了一半以上,绝对控股。

如今他正面临扩大经营范围导致的融资困难,所以想法比较开放,愿意多走一些地方看看,琢磨下各种可能性。

“梁经理,这位就是顾……处长了么?”

“呃,对,处长,不过顾少的能量,可不仅仅是处长这么简单。”梁劲松帮忙斡旋,又有些不懂内地官场,怕自己的介绍方式惹人不快,所以措辞很谨慎。

顾骜一抬手:“不用拘束,我今天就是以国家外资委、台资处的官方身份,邀请郭先生来看看的。郭先生不必介意我的商界能量。”

郭台名嘴角一抽,暗忖:“你旁边那个花旗银行亚太区资深投资经理,貌似身价就不比我低了。哥为了开个电镀和蚀刻厂,扩大经营,在湾湾各种抵押融钱,都融不到足够规模。这花旗的二话不说就答应‘只要来大陆特区建厂、抵押品就要估值给估值’……还敢说‘不必介意你的商界能量’?”

骗鬼呢。

不过,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盯上自己区区百万美元本钱都不到的小商人、把自己挖到特区去呢?

真是为了纳投名状、显示能吸引到台资、千金市骨?

经过陆光复半个多月的斡旋联络,郭台名今天肯来香江跟顾骜见面,他对于是否舍得拿钱到大陆办厂,已经没多少顾虑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超级有钱人,不配被人惦记。

后续主要的顾虑,是这个厂子的营商环境如何,产业链、供应链结合条件是否优越。

通俗地说,就是想知道到了大陆之后,客户有没有保障、供应商是否能挑挑拣拣。

以及苛捐杂税管理衙门物流运输哨卡路霸等等情况如何。

要是都好,咬咬牙到大陆打拼,也就赌了。怕就怕人家不是真心基于产业布局思路,纯粹想拉个湾湾人来,登报新闻弄过之后,摆烂不配合,那就跳进坑里了。

招商引资官员们可不少干这种事情,政绩到手便管杀不管埋。

双方略微拘束谨慎地会谈了几句,顾骜的见多识广、产业思路清晰,给郭台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的戒心,也稍稍消除了几分。

而当梁劲松在顾骜的授意下,开出融资条件后,郭台名更是震惊了,在钱的方面千肯万肯。

“梁经理,你的意思是说,花旗银行愿意接受我在台的固定资产4倍估值的抵押贷款?只要我确保融资后的款项专款专用、在大陆这边设立新厂、并办理股权的补充质押?这条件也太优越了吧?”

这番话有些拗,翻译过来,大致就相当于是一个“首期按揭”。比如假设郭台名在湾湾目前的“鸿海精密”只有50万美金固定资产,花旗银行愿意以这个50万作为“首付”,贷给对方200万美元。

只不过条件是“这200万美元到手后,必须全部用于设厂、然后把新设的厂也补充抵押给花旗银行”。(相当于买房付了首付款后,把买到的房也抵押过去,这里是25%的首付)

这种融资,在80年代还是比较新颖的,而且企业的固定资产不比房产,机器设备这些都是要折旧贬值的。银行肯接这样的单子,是极大的人情了。

郭台名自己在湾湾,找东亚银行,根本就搞不定。

而站在梁劲松的角度,他知道顾骜的能量,也知道顾骜跟邵爵士的交情,为了卖个面子,200万的小贷稍微担点风险不算什么。要不是顾骜碍于官员身份,甚至都不需要借助花旗的白手套。

10月份的时候,他光是为顾骜代理期货,个人就赚了几十万美元的佣金,以及一笔他个人违规操作其他客户资金、追涨跟投的钱。

“顾先生,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迫切要拉拢我?郭某区区一介布衣,家业不大,这是何德何能……”郭台名狂喜之余,不安也愈发深刻了。

顾骜冠冕堂皇地说:“我是让陆先生暗中考察了湾湾大多数的电子配套代工企业,觉得郭先生治理有方,质量把控做得最好。目前特区的电子产业链,就缺少引入日系新鲜、严谨的管理经验。

国企科班出身的管理层人才,不懂西式的质量控制。请日企资深高管,人力成本开支都比引进郭先生的企业高了,效果还不一定全局。所以,我愿意试一试,成功了也是为国做贡献。”

郭台名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严肃而郑重地对顾骜寻求保障:

“这么说,顾少是没有考虑过用任何股权手段,控制我们‘鸿海精密’咯?顾少,你敢当面这么保证么?我相信你的人品,以你的地位,没必要跟我这样的小商人说谎吧。”

顾骜傲然笑道:“当然,我要你一家代工厂的股权干嘛——你可能不知道,我原先在特区,还有一家占股的电子企业,人家可是正儿八经能贴片造主板出整机的。

成立时光固定资产总额就四五百万美元呢,我看经营层干得不错,还不是让她MBO了。这事儿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不耐烦干生产型的实业,我只追求轻灵的核心技术,把沉重的肉身抛开好了。

我在乎的,是有一个精密、质量保证、成本控制也保证的肉身容器,来承载我的灵魂。我手下的娱乐传媒公司,是要把产品进军美国市场的。到了美国,客户对质量的要求就远远比曰本高了,我不放心现有的质量控制。”

郭台名嘴角一抽:“那您的意思是,除了电路主板贴片,我们鸿海精密到特区设电镀、注塑、模具厂,就是给你提供配套的?所有你们看不上、利润率低的脏活儿,就一件件包给我?”

顾骜:“那又怎么样?你在湾湾还做不了这么多呢。你连电镀厂都开不起来,至少跟特区的产业链结合之后,你能够多捞两个生产环节,都是一步步来的嘛。”

郭台名点点头:“这个定位,我可以接受,不过我要亲自看了特区目前的上下游配套工厂布局,才能正式决定。

我还有个问题,希望顾处长能为我解释——为什么您觉得美国市场的客户,对质量事故的容忍度,比曰本还低呢?据我所知,曰本人可是在质量上非常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我不得不怀疑您对大局投入的判断力……”

这话非常失礼。

但郭台名必须说。

如果顾骜对“美国客户比曰本客户更难伺候”的推断,是自己拍脑门想出来的。

那就意味着一个隐患:将来顾骜要是真打入美国市场,试试水之后,发现美国人其实没那么难伺候……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会觉得“对郭台名的投入是可有可无的”。

郭台名不能接受这种自己的重要性随时有可能动摇的风险。

“我当你担心什么呢,哪些客户对质量更敏感,这可不是民族性决定的,也跟商业模式有关——这事儿一两句话说不明白。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特区实地考察一下,也跟同行坐下来聊一聊,我再给你解释。”顾骜无所谓地提议。

“行,那就叨扰了,我也很想考察一下大陆的具体办厂环境,不过……”郭台名说着说着,有些隐忧。

“怎么?我们是很诚恳的,对于投资人的难处,都会尽量解答。”顾骜不由好奇。

郭台名诚恳地求饶:“我不保证最后会投,我也不希望在做出决定前,留下进入大陆的签证记录。您知道的,我们湾湾‘外交’部门对这方面查得很严。”

“我当什么事儿呢,就是去趟沙角开发区,过了中英街就是了。一会儿你坐我的车过边检,我有外交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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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见贤思齐

顾骜的实力,再一次让郭台名大开眼界。

同样也让梁劲松大开眼界。

因为他也没坐过顾骜的车。

顾骜很低调,几千万美元到手,并没有立刻追求奢侈浮华,而是依然坐着那辆宾士,像普通的港商一样,穿过中英街。

他怕开出比宾士更高级的车,内地这边的管理人员不认识,反而不便。

越级装逼是没有经验值的,所以顶级精英从来不在大众面前炫耀。

就像打魔兽时杀灰名怪,什么收益都没有。

而实力的关键,在于他车上齐全的证照,尤其是那个车牌。过整个边检都没人查问车上具体的随员,只说是到沙角开发区考察、当天回,就直接放行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汉乐电子厂,顾骜先去找了韩婷,让大伙儿一起坐下来聊聊。

“这位就是汉乐电子的韩总,这位是湾湾来考察的鸿海精密郭总。”顾骜随性地介绍。

“不敢当不敢当,韩总家大业大,生意规模是我十倍,在韩总面前,哪有我称总的份儿。”郭台名连忙谦虚,想握手套近乎,又被韩婷的气势所慑。

他先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最后还是讪讪地塞了回去,放弃了。

“郭先生不用客气,我很好说话的。”韩婷看在眼里,觉得那个丑人倒也有自知之明。

“韩总真是年轻漂……端庄有为啊,我一直以为自己30岁创出这番家业,已经算快的了。今日见了顾处长、韩总,才知道顶级的青年才俊,是何等的英豪,惭愧惭愧,以后一定向你们多多学习。”郭台名把姿态摆得非常低。

他以后真要是来办厂了,这都是他的大客户,怎么能不恭维呢。

“郭先生说笑了,原来你才30岁,那确实年轻有为,我都快33了。”韩婷没忍住诧异,有话就说了。

反正男人就算被说长得着急,也不是什么大失礼。

“您都……真是看不出来,失敬失敬。”

顾骜懒得听这种恭维的废话,于是粗暴打断了客套,示意大伙儿先参观工厂。

韩婷顺便转移了话题,一边带路一边介绍:

“目前汉乐电子的产能已经接近每月8000台。产线只要微调一下,就能实现旺季全力生产电子游戏街机、淡季转产彩电,一点都不会浪费。”

“既然销量不愁,那为什么没有继续扩大生产呢?难道资金不够?恕我直言,搞电子产业,这点规模在大陆或许挺不错了,但与曰本、南韩同行相比,完全没有规模优势,成本也降不下来。”

郭台名尖锐地指出,或许是在商言商的本性吧,让他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为金主讳。

韩婷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资金?目前公司现金流非常充足,而且你放心,只要是来特区投资电子产业配套,贷款融资都会有优待,特别方便。汉乐电子随时可以在一年内把厂房、设备都扩充两三倍……

目前最大的瓶颈,还是主板焊接的熟练工人不足,而SMT贴片技术又不成熟,其他部分盲目花钱扩大,解决不了这个短板也无济于事。目前我们的做法,是大量签订长期合同、挑选和培养女工。

我们发现,在从零开始培养的情况下,一个有扎实初中知识水平的女性,短期培训后就可以投入生产。而且女人比男人有耐心、细心,学习速度快,工作时的情绪稳定性更高,对良品率也有好处。一年里,我们这儿的女工人数已经上涨了三倍,从25%占到75%,未来还会加大,并且把主板作业都尽量交给女工。”

后世稍有常识的人,去深市、莞市、姑苏之类电子厂扎堆的城市晃一圈,就知道电子厂里黑压压的一片基本上都是女人。用厂妹的优点,资本家基本上也都总结得差不多了。

不过在1980年,却是彻底惊世骇俗的事情。

国企招工倒也没有性别歧视,只不过普遍以“重工业/轻工业”粗暴划分,凡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岗位,重工业都用男人,轻工业偏女人。女工基本上都是轻纺和食品厂里待着。

而“电子工业”在主管部门眼里,那是再“重工业”不过了。各大电视机厂里,男女能有五五开已经算是开恩。

像韩婷这边,不断加大女人比例、上不封顶的做法,可以说是内地仅见的。

这也是她一年坎坷摸索得出的经验,加上她自己是女人,这么干不会惹人非议。

要是哪个男性大老板,敢公开承担这个压力、为自己的公司“只招女工”的政策站台,不被社会舆论传成牛氓才怪。

“这个经验倒是与国际接轨,我们那边的电子厂,也开始有这种趋势了。”郭台名闻言微微点头,对大陆这边的管理经验也略微高看了一眼,不过他还是中肯地提议:

“不过,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以后有机会,还是要请日系顶级公司定制SMT产线设备才好。回流焊肯定比手工焊良品率高得多——对了,贵公司目前的游戏机良品率大概是多少?还有返修率。

来之前,听顾处长说,目前的质量无法打入美国市场,只有曰本市场可以容忍。我一直不敢相信,据我所知,曰本客户对质量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

SMT的自动贴片技术,80年代初在曰本已经有了。不过这东西并不是“有”就能包打天下的,而是慢慢技术改良、一个领域一个领域渐进式攻克电子加工市场的。

举个外行人都听得懂的例子,国内第一批SMT产线,其实是1982年引进、为第一家国产彩电厂生产模拟谐调器的。

而当时引进之后,也只有谐调器的这块电路板可以用回流焊自动焊,电视机上其他电路板,依然要手工焊。

因为那时候的SMT设备,每一套只能承接固定温度、固定尺寸、某几类元器件的主板的加工任务。你要加工的对象换一换,机器说不定就不能用了,得跟着改。

跟21世纪不管你什么板子塞进来、只要数控设置几个参数,都能通吃的玩意儿,自动化和兼容性程度,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韩婷这种厂子,就存在一个“设备需求量太小,SMT厂商不愿意为韩婷的需求贴身定制”的问题。

毕竟街机的电路板一年也就全球十几万块。目前全球仅有的几家SMT设备大厂,至少也得为年产几百上千万的电子设备生产线定制SMT机。

比如索尼随身听,一年卖出一千万,那肯定有的是SMT厂贴上去伺候。

这个话题不怎么鼓舞士气,所以韩婷只是稍微一提就带过了,然后回答不良率的问题:“我们出厂良率还是有保障的,不过半年内返修,达到了15%,一年内返修,有25%……”

“这么高?不可能吧,曰本人半年有5%返修就要骂街了,我见识过曰本客户。”郭台名一脸不可置信,想不通汉乐电子生产的东西,怎么在曰本市场上活下来的。

韩婷提高了音量:“你听我说完!目前我们的应对办法,是在曰本养一个售后服务的维护团队,并且囤积一定数量的主板,因为故障绝大多数都是主板某些元器件坏了。

维修的时候,如果可以当场诊断并只换元器件,那就现场修理、现场修理如果费时,那就直接更换主板,然后定期把主板运回国内工厂集中翻新。我们把这种办法,称为‘质量不行售后补’。

因为我们在曰本渠道下沉得早,都是直接跟一线‘运营商’拉上了关系,所以他们还是很容忍这种做法的。相比之下,任天堂和科乐美的质量是比我们好很多,机器用一年也不坏。

但他们的售后服务比我们差,一旦坏了,机器停业时间比我们长3倍,游戏厅老板要损失的营业额也就更多。他们都不肯承诺直接换主板的,都是让维修工人在现场一个个元器件测、一个个焊。”

韩婷这个策略,让郭台名听得眼前一亮。

“妙计!‘质量不行售后补’,这个提法太好了!韩总真是商界奇才。我从业这些年,一直在想,早期质量不好的品牌,除了打价格战,还有什么办法追赶强者,但百思不得其解。韩总此言,胜读十年书啊。”

一旁的顾骜,本来只是陪同的。他这一年来,也很少关心韩婷的经营细节。不过听了韩婷的最新总结后,他也肃然起敬。

“这不就是华为……哦,我是说华南邮电局某个交换机,人工交换机生产商的思路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顾骜想到了后世华为和苹果那种外行人的崛起之路。

苹果的手机,质量之垃圾是有目共睹的。但其维修快,靠的就是直接换模块,而其实旧的返修模块,人家还会拿去造翻新机,继续骗果焚。在IPHONE刚出来的前三四年,苹果口碑超烂、甚至面临“天线门”事件被诺基亚嘲讽时,就是这么死撑过来的。

韩婷今天的做法,至少没有拿返修回来的板子直接当新板装回新生产的游戏机上,最多是修好后重新运回曰本、作为售后备料使用。这点可比乔布斯这个老杂种良心多了。

当然,也是因为汉乐电子造出来的游戏机坏得快,无论多少返修备料都用得完。

所以综合来说,韩婷的做法,跟华为90年代找电信部门卖交换机、然后卖了坏坏了换的路数差不多——而且,华为和汉乐电子,都是典型的“不接触最终消费者,而接触运营商”。

电信公司,街机厅老板,他们的劣质忍耐力,比普通消费者要强得多,他们是冷静算计综合利益的,只要你修得快、综合下来不影响他赚钱,他就不在乎“故障体验”。

而消费者,是会被故障弄得“不爽”的,他们就没有冷静算钱的中间商那么好耐心了。

“哦,看来顾处长真是见多识广,对业内明哲前辈了解很深呐,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里面的经验?”郭台名听了刚才顾骜的随口类比,不由有些好奇。

第166章 传授人参经验

作为后世的行业标杆,关于华为质量管理的段子,只要你是个IT业内人,基本上都会听到不少。

顾骜上辈子在支付宝混的时候,因为阿狸系那令人发指的员工培训成长福利,哪怕跟硬件没什么关系的,也会被拉去听好多场讲座。

这其中,用来激励早期“质量不行、靠售后补”的公司们,说得最多的一个段子,要数:

“90年代末,华为刚占领南方市场,往北方进军时,先去了津门。结果自动程控交换机的板子,到了津门电信三月一小坏,半年一大坏。最后靠在客户的机房里堆一堆备用主板,坏一块换一块,不耽误电信赚钱,再维护好关系,才撑了过来。”

当然了,这个段子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这样的:华为方面修到后来,发现往电信机房里堆备用板也没用,因为堆得久了,板子甚至刚换上去就坏,一定得临时从外地运过去的板子才没问题。

这时候彻底痛下决心排查,才知道是北方工业污染严重,津门市空气里的二氧化硫比华为曾经打入过的南方大城市,普遍高很多倍。所以交换机主板上某几个元器件,只要不是密封状态,有空气流动,在津门仓库里放半年,哪怕没装上去,都腐蚀坏了。

最后华为紧急改良工艺,交换机主板出厂前喷一道三防漆,加两毛钱成本,搞定。

华为也算是对华北雾霾污染的早期受害者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华北霾酸华先知。

……

顾骜如今当然不能拿华为来说事儿了。

毕竟任正义还在石化工程兵部队当一名基层技术军官、要83年才退役转业、自谋出路。

而且现在电话部门也没有程控交换机,只有人工转接的设备。

所以顾骜只能用“华南某个给邮电局做人工转接机的供应商”,语焉不详地把郭台名和韩婷的疑问对付过去。

说句题外话,后世大牛任正义虽然还没机会跟顾骜合作,但两人却是已经认识、今年早些时候见过,只不过当时顾骜是代表资方视察工作、而任正义还是一个小马仔。

细说起来,其中发展轨迹还颇有渊源:任正义是十年不可描述之前的大学生,因为学过三国外语,尤其会法语,78年时就被石油部派去了法国德布尼斯.斯贝西姆公司,当技术翻译,引进了斯贝西姆的某几个关键设备、到辽杨石化调试安装,实现了国内对“的确良”这种化纤的国产化。

而顾骜之所以去年被中信信托的童老板拉去合资汉乐电子、作为信托债融资的标杆,起因也是辽杨石化验证了“的确良”等化纤的国产可能性后,中央上马了“仪正化纤”的项目。顾骜是为了给仪正化纤、宝钢两个工程发300亿的日元信托债,才入彀的。

后来住友财阀认购了仪正化纤的债、工程顺利上马后,顾骜还跟着中信的考察团去视察过一次工程进度。而任正义则作为石油工程兵部队的技术骨干,从完工后的辽杨石化调动到仪正化纤项目。

顾骜就在考察的时候,从接待的技术解说员名单里,看到了任正义的,当时还微微一惊:又结识了一个后世大牛……

然后他就在视察过程中,很客气地给了对方一张名片。而任正义当时还没资格拥有名片,很是受宠若惊,一再表示首长有什么视察过程中的技术疑问,可以随时联系他。

而历史上,任正义正是要在仪正化纤项目的建设完成、投产之后,因为石油工程兵部队的编制解散,才退伍的。

(注:60年代国内搞石油的时候,有大量的部队编制,因为那时候条件艰苦,军事化管理便于攻坚。)

因为人家是现役军官,顾骜当然不可能挖人,所以也没起立刻拉人家一起发展电子产业的念头。军人当逃兵,可比工人辞职要严重得多。

……

顾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公司,但他的段子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原理扎实,倒也不由得郭台名和韩婷不信。

“小顾!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诶,那你说,我们汉乐电子的游戏机主板应不应该喷一层三防漆再出厂?几毛钱成本,多个保险也好啊。”韩婷是对质量漏洞最痛恨的,毕竟出了事儿忙的都是她。

殊不知,她这么问,已经歪了楼。

“韩老师!请注意我们谈话的主题,我们是在讨论‘质量不行售后补’的可行性、适用范围,不是来帮你解决具体质量隐患的。

我之所以不说,就是怕限制了你们的思路,形成路径依赖——你们要做的是全方位的排查、归纳,覆盖性测试,那才是负责任的科学思维,不是说一个点改一个点……”

“我不管,我又不是理科生,行了,一会儿你单独跟我聊。早知道你在外资委接触了这么多干货,都不教我!”韩婷很是气愤,却也强忍着先打住了话题。

顾骜这小子的脑子,简直随便拿出一点见解来都是金矿!偏偏他自己没逼数,不知道哪些东西值钱,总是忘了传授!连身边的战友都忘了说!

韩婷太了解顾骜的毛病了,经常给人来一句“啊?原来这个思路也很值钱么?我以为你们自己都想到过了”。

你说可气不可气?

而趁着韩婷生闷气,顾骜已经对郭台名说完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我们在美国和在曰本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入曰本市场时,曰本只有电动和弹子机,没有电子街机,我们是从无到有,可以直接跟每一个‘运营商’也就是街机厅老板、连锁娱乐场所的负责人们,一一接洽。我们恰好抓住了这个对质量最冷静、只看综合赚钱效益的小群体。

而美国市场就完全不同了,雅达利公司经营电子街机已经有两三年,其他牌子也有一些。那是一个成熟市场,各个街机品牌都有自己擅长的游戏分类。所以那里新开一家街机厅,老板可能要同时进货好几个牌子的街机。

比如从雅达利进口冒险解谜游戏、从别的公司进口射击游戏、再从第三家公司进口运动赛车/球类游戏。这就导致美国有一个‘渠道经销商’阶层,这是美国独有的,曰本没有——除非你把任天堂那些卖麻将桌和其他电动赌-具的经销商也算上。

经销商是不接触产品使用现场的,售后服务过多,对他们的麻烦增添程度,也远远超过‘运营商’。所以他们对低质量品牌的容忍度要低得多,你返修量一高,人家都懒得卖,直接把你这个牌子下架了。

所以,一家刚刚起步、质量还不稳定的公司,抓住一个从无到有、直接面向运营商的客户,是多么重要,它会给你出质量事故时、靠维修态度好,捡回一条命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服务于这样的客户,说不定出一次事招牌就完了,没读档重来的机会了!”

顾骜最后这番话,可谓是纵横捭阖,高屋建瓴,是结合了商界纵横几十年的老江湖、包括华为任老板和果狗乔老贼的人生经验。

这样夹枪带棒一顿忽悠,当然让郭台名颇为招架不住。

毫无疑问,他就是在告诉郭台名:韩婷的汉乐电子,就是这样一个风口转折点上的客户。你现在加入进来,才能给“鸿海精密”一个大发展。

创业路上,钱好找,这样的客户不好找。

哪怕郭台名五六年后会立志“我们只服务于全球最顶尖品牌,只给他们代工”,但现在郭台名还没这个底气呢。

他自己质量都不绝对过硬的时候,有个这样的市场温床来孵化,是多么的可贵。

相比之下,背叛湾湾,甚至把老婆和老婆的家人都暂时接过来,把所有在湾湾的资产都洗到香江过桥、然后到特区投资,又算得了什么?

人生能有几回搏。

郭台名强迫自己冷静、好好想想清楚。

但理性告诉他,他这一次是理性地热血沸腾,而不是被忽悠瘸的。

“没想到大陆能有如此机会,更没想到,这门生意背后还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和道理。顾处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样的机会,果然难得!你给我几天时间,我秘密回去做些准备工作,再一心一意来大陆投奔!说来惭愧,贱内娘家在岛内也颇有几分固定资产,不处理一下,故土难离呐。”

郭台名一阵赌咒发誓式的表态,俨然已经决定投效。

他的商业眼光当然不差,知道飞黄腾达和故土难离之间,孰轻孰重。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我们可以先谈谈细节……”顾骜对于引君入彀的效果非常满意。

一伙人又当面密谋了许久,敲定了绝大多数疑问。

深夜时分,顾骜才载着台商驱车回到香江。不过他也没空在香江过夜,而是临走被韩婷千叮万嘱拉回来,回特区的厂里过夜。

“你到外资委之后,究竟还见过多少同行的管理见闻,哪怕是段子也好,统统给我想起来!别管你自己觉得重不重要,统统说出来!我会记笔记,自己判断是否有用的!”

韩婷可是被白天顾骜的无所谓姿态气得不轻,不把他的干货榨干,怎么对得起自己在黑暗中一年的摸索。

第167章 知耻而后勇

“那种引脚规格的电路板,最容易因为回流焊的时候、作业环境空气湿度太大,然后快速上锡后瞬间升温过程里水蒸气膨胀、造成虚焊、元器件引脚脱层。如果是湿敏元器件,直接损伤芯片都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电子业今年刚被关注的‘爆米花效应’,曰本人一开始搞SMT的时候,生产环境好,因为曰本气候干冷,不明显。第一次把设备出口到湾湾这种亚热带气候地区,就出问题了。所以潮湿地区开厂要注意无尘车间的除湿……”

“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现在还是让女工手焊的,一两年内都遇不到。算了,下一条……呼呼……”

顾骜是在半迷茫的状态下,眯着躺在韩婷的沙发上,说完这一条行业经验的。

今晚已经挑灯夜聊十几条了吧。

他实在是太困了,一大早从京城飞香江,又三地往返跑高强度谈判动脑,所以实在撑不住,说着说着就脑袋一歪睡着了。

颇有几分后世华为的办公室躺椅风。

韩婷其实也快不行了,并不是她想把顾骜逼得这么急。实在是她自己这一年来,摸索中吃的苦头不少。

所以发现了顾骜这方面的见识后,实在不舍得放过,才如此压榨,哪怕有陷入路径依赖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尽管顾骜说十条,才有一条是能立刻指导她管理汉乐电子的,其他九条情况都不适用,但那也比犯了错再回来整改要省很多成本。

“算了,好好睡吧,晚安。”韩婷推了顾骜几下后,见推不醒,终于心生怜悯,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自己回隔壁的卧室睡床。

……

第二天一早,顾骜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滚。

“操,管杀不管埋。”被起床气支配的顾骜,忍不住啐骂了一口。

并不是他素质低下,而是任何人起床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间都会少几分尊师的道德顾忌。

很明显,他是睡惯了可以四仰八叉乱翻滚的大床,所以睡沙发后就滚下来了。

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韩婷,她连忙打开办公室,愣了一下,略带歉意地说:“没事儿吧?是我没想到你睡相这么差,这沙发我自己经常睡的。”

“行了,别解释了,几点了?”顾骜还没彻底清醒。

“7点多了,你再不起我都要催你了,一会儿就有人上班,你睡办公室里成啥样。”韩婷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呐,你自己洗洗,新牙刷没有,你就漱漱口,回宾馆再刷吧。当然如果你行程允许,肯多留两天聊聊,我欢迎之至。”

韩婷知道顾骜如今已经是外资委的官员了,出差行程管得比较严,所以也不敢贸然留人。

“看情况吧,谈判结束得比我预想顺利。”顾骜接过毛巾,到水龙头旁狠狠搓了几把。

韩婷便递给他两张塑料的饭菜票:“那你洗完自己去食堂吃点东西吧——开发区里目前还没早点摊,只有几家正规饭馆。我特地让食堂供应早餐,早上7点半之前半价,吸引工人早点来上工。”

“你可真成黑心资本家。这才从外交部出来一年半,堕落得真快。”顾骜嘟囔了一句,接过饭票。

韩婷忍不住笑骂:“还有脸说别人黑心资本家?你自己昨晚迷迷糊糊往外冒坏水时,说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伎俩,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顾骜自嘲地耸耸肩,掸干净名贵风衣上的尘土,信步走去厂里的食堂。

粤东人爱喝粥,食堂里除了油条和拌面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面点。顾骜本来是不喜欢喝粥的,最后也只能入乡随俗,打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两根小油条。

买皮蛋瘦肉粥的人不多,因为要一毛钱一碗,看样子都是管理层才喝。

普通女工黑压压的一片,面前清一色三分钱的白粥。

因为顾骜的衣着一看就档次不凡,来得早的女工都知道他是大人物,只敢在旁边窃窃私语,不敢过来搭讪。

不过顾骜喝着喝着,自己想起个事儿,就忍不住体察民情。

他端着餐盘,走到一桌年轻女工旁边:“这里没有人吧?可以坐么?”

“啊,当然当然,您请。”两个女工拿袖子擦了擦顾骜面前的桌面,战战兢兢看着他。

顾骜虚按一下,示意大家都坐:“不要紧张,只是想问问你们哪儿人——来异乡打工,每天喝粥习惯么?听你们口音也不说粤语。”

“没事儿,很习惯。”

“我韶州的。”

“我湖兰的。”

“我赣江的。”

一群人叽叽喳喳,顾骜大致听了一下,半数还是省内粤北的,最远也就是临近数省,都是南方人。

看来是他想错了,特区才搞了一两年,还没什么北方打工潮南下。

特区的餐馆里,也见不到丝毫辣菜。

那就由着韩婷按自己的节奏管理吧,暂时没必要提什么“提升外地打工者归属感”的麻烦事儿。

顾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主动把吃完的餐盘放到回收处。

背后一群女工窃窃私语:“那是微服视察的首长吧?感觉说话口气就跟省里市里下来似的……”

……

饭后闲着,顾骜开始胡思乱想。

昨晚因为给韩婷讲质量管理时,提到了不少后世华为的案例,勾起了顾骜了解一下任正义近况的念头。

他借韩婷的电话打了几个,联系不上任正义本人,只知道他目前还在仪正化纤的项目部服务。

“仪正化纤……诶,对了,史育猪那小子,当初就是因为仪正动工之前,散播假消息扰乱市场、哄抬化纤面料,进去的吧?这小子坐牢一年多了,不知道有没有立功表现,能不能提前出来呢。”

顾骜回忆了一下,史育猪当初最后宣判的时候,他还提供了一些定性的证据,亲眼目睹对方被送去服刑,就是关押在特区的监狱里。

眼下没什么事儿,不如去看看,这种家伙也算是“人才难得”了,开拓新市场时很需要他那种不要脸的狠劲。

史育猪当初被判了18个月有期徒刑,不过他在被审判之前,已经抓起来羁押了一阵子,这都是要折抵刑期的。

加上如今对于立功减刑定得不严格,尤其是经济犯罪,很容易受政策松紧而加减,要是减到15个月以下,差不多就能出来了。

顾骜开着宾士,一脚油门杀到罗胡监狱。

跟有关部门交涉的过程,无非还是陈词滥调,无需再述。

有关部门的人很礼貌:“同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想查一个人,看看他是不是快出来了。”顾骜公事公办地问。

“您说吧。”

顾骜报了史育猪的名字,工作人员查了一会儿:“您说的那个人,他有两次立功表现,这个月底就能释放了,还有一次立功审查的申请,还没审查完。”

“为什么没审查完?是不符合立功吗?”

“就是……还来不及,挤压比较多。那个,您是哪个单位的?”对方的气势自然而然矮了一些。

“没什么,我只是外资委的,因为这个案子和当年的招商引资有点牵连,所以过来随便看看。”顾骜不想惹麻烦,先把话撇清。

“原来是这样,那您登记一下就可以探监。”

“不违反纪律吧?”顾骜确认了一遍。

“不违反不违反。”

于是,顾骜就见到坐了一年牢的史育猪。

在一间只有铁栏杆、没有隔音玻璃,也没有录音监控的探监室里。

甚至狱警都远远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偷听的意思。

一年没见,史育猪的不服和桀骜彻底消失了,连怨毒都被磨平,看样子改造很成功。

再看到顾骜时,他只是激动,求提携。

“知不知道,外面已经取消了‘抵垒政策’,10月27号正式生效的,大约50天前吧。”顾骜一开口,就给史育猪带来一条噩耗。

“抵垒政策……你是说移民香江?那现在呢?”史育猪非常紧张。

在里面这一年,他是想过,万一出去之后,大陆没有容身之处,就逃到香江的。

毕竟关在特区监狱里的狱友,不少这种“人才”。

1980年10月27日之前,只要你逃到香江,就可以拿到身份证。即使在内地曾经犯罪、没有活路混,只要到了对面,未必不能从头开始。

顾骜:“现在改成了,‘即捕即遣’,抓到了立刻遣返,但当地也不会处罚你,让你回到特区再接受处理。不过……”

“不过什么?顾爷,您说过要给我一个机会的。我对你还有用。”

“不过,即捕即遣的操作还没彻底落实,目前到明年1月1号之前,是磨合期。如果你不但能偷度,还能在香江找到一家正规的大公司正式按合同工雇用你,那么,你可以在两个月的缓冲期内补登记香江居民身份证……”

咯噔!

史育猪抓住铁栏杆的手紧紧摇晃了一下,连铁杆都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我这就去想办法催上面批我的立功!我已经检举了好几拨同行当初纳税的非法所得了!我一定可以的!”

……

顾骜在特区的谈判行程,正式结束。

郭台名与在湾湾的亲友最后接洽后,给了顾骜明确的答复,并且签订了确认投资意向的文书。

韩婷这边的“质量管理培训”,也抽时间穿插着完成了,还没想到的部分,顾骜也没空了。

他即将从香江机场飞回钱塘,完成出国留学前的告别,最后回京汇报出差结果、正式交接,然后去美国。

就在顾骜离开特区,即将去香江启德机场的那天。顾骜偶遇了刚刚释放的史育猪。

“过会儿上午10点,我的宾士车会在中英街第三个路口的小卖部拐角停下。我会让我的司机去帮我跑腿买两包烟。

你有本事,就自己提前去那儿潜伏。等我车停下、司机走开的时候,钻进后备箱去,后备箱没有锁。

我的车没有边检会查的,不过如果你想闹意外的话,我不介意告诉警察,是你自己偷偷非法钻车的,我在车上睡觉什么都没看见。”

“顾爷,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年是我太顺了,太猖狂,我真的反省了,您给个机会观察观察就知道。”

“那你从香江下来之后,自己去找一个叫林国栋的人,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他会给你安排一份足以拿到香江身份证的假工作。至于下一步,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第168章 哪有空亲自花钱

看到的角落,不经意就拯救了十几个还未来得及失足于洋大人的女生。

“原来我们中国人都有这么有钱的?”某个好不容易混进店里的黄香江并没有直飞钱塘的航班,所以顾骜只能先降沪江,再开车回家,与亲人辞行。

从虹桥下来,他当然要先去复旦。

萧穗知道顾骜要来,顾骜在香江的时候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还让她想办法请几天假。

只是留学的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顾骜的很多细节,不适合电话里透露,容易缠夹不清。

所以心理落差肯定是免不了的。

顾骜打车赶到学校、停在萧穗的宿舍楼下后,没两分钟,萧穗就被一群闺蜜有说有笑地簇拥着下来,略羞涩腼腆地迎接。

顾骜还真没见过萧穗这种爽利不羁的女生,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呦,金龟婿来啦,我们别给穗子姐起哄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萧穗的室友牛萌萌促狭地调侃,然后仗着自己年纪小,过来拉拉扯扯地沾仙气。

“顾同学好啊,你今年也要毕业了吧,你表现那么好,肯定找到接收单位了。”法学院的学姐李怡然平素跟萧穗往来略少,只是听说能见到大人物,才借故过来多蹭两次脸熟,只不过说出来的问候语却难免生份。

“怡然姐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人家小顾都提前毕业、上班一个多月了,是吧穗子。”说话的是萧穗的同班同学张彩萍,一两句话就看出亲疏远近来了。

“唉,暂时在外资委某个清水办公室当个副处长,暂时没肥缺~”萧穗腼腆地自谦了一句。

但其实内心说不尽的得意。

这话,她这大半个月以来,已经尽量克制少说,但也说了不下十几次。每一次提起,那股忍不住要炫耀的高潮依然无法褪去。

“老公有出息”这种利好消息,真是不管炫耀多少次都不腻啊,每次有一个没听过的新朋友在场,就又能故作低调地说一次。

李怡然嘴角一抽,想吐槽又吐不出来,只有羡慕并由衷地长叹:“真出息,到底是高材生,不一样。”

这种被围观的场面,让顾骜微微有些无所适从。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好了让你等我而已,怎么又弄那么大阵仗,都没地方说私房话儿了。”

萧穗一脸的迷醉和骄傲:“我也不想啊,不过我去请假的时候,被小牛碰到了么,她泼惯了,非得缠着我问,我又不想撒谎。然后这帮‘刁妇’纠缠着我请客,说见者有份啊。”

接老公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干嘛不敢说。萧穗并非虚荣之心,但她也只能做到不主动炫耀,做不到被人追问捧杀还扭扭捏捏。

顾骜上一次来沪江时,请了萧穗那么多密友去414招待所爽了一把,这样的少年多金才俊路过,不薅一把毛下来,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只可惜这次顾骜时间繁忙,不想应酬,所以他选了最简单粗暴的应对方式:

“穗子,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想单独多陪你会儿,就别吃喝玩了——我带你们去旁边友谊商店好了,随便她们挑,最后我买单。”

顾骜当然是直男,所以他知道让闲杂女生闭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承诺清空购物车。

因为上辈子在阿狸混的时候,他看惯了老板马风在想清静的时候用这个大招。

比陪吃喝陪玩快多了,只要出钱,不用出精力,多省事儿。

萧穗知道顾骜不差钱,只是觉得这样似乎太招摇了,她悄悄地劝说:“会不会太张扬?不患寡而患不均,你这样反而升米恩斗米仇了。”

顾骜暗赞女朋友识大体,这才解释:“这种机会,以后都不会有了——我这次是要出国留学。临走散点小钱就当买个善缘咯。”

“留学?那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萧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顾骜附耳窃窃私语:“两三年吧,中间我有机会休假回来的话,尽量多看你几次。不过你别声张,到时候一个人来见我就好,别再闹得同学闺蜜都知道。”

“好,一定。”萧穗下意识就脑补成什么秘密任务了。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样的大金主友人几年都不见面,她那些闺蜜一次性散个几千外汇券确实不算过分,又不是日常。

就当为老公买个一路平安吧。

所以她很懂事地加了两点要求,然后转述给那群朋友:“姐妹们,小顾要出国留学了,临走请大家友谊商店,不许买珠宝,不许重复囤货,其他随便买。”

“哗——留学?随便买?拎得动多少算多少么?能不能找人搬?”牛萌萌第一个起哄。

“萌萌你别丢人了,当然不能了——穗子说了,珠宝也不许买。小顾的钱,当然只能给穗子一个人买珠宝了,这点规矩咱可要识相。”年长懂事一些的李怡然劝道。

“那我还是亏了,我力气小嘛。”牛萌萌最后吐槽了一句,随后被室友劝住。

距离复旦并不太远就有一家友谊商店。何况顾骜主要是为了跟萧穗聊天,就没开车,搂着萧穗走路过去。

其他女生也互相拉扯跟在后面,有人承诺清空购物车,她们才不在乎当不当电灯泡呢。

一路上大伙儿的话题当然围绕着顾骜的留学细节,问个不停。

“国家安排我接受基辛格的邀请,去乔治敦的华尔士外交学院,读博士。这是有重大政治象征意义的安排,推辞不得。”

这番话顾骜已经说得熟极而流、总结出经验了,知道怎么样最快把事情说清楚,甚至都不用等对方反复问。

他的语气,也是憔悴而略带不耐烦的,显然并没有丝毫装逼的喜色,而是都说腻了。

可惜,萧穗等听众的反应并不腻。

“啊?去华盛顿留学?美国前国务卿邀请?”

“你这是要上天啊,难怪这么慷慨了,也是,有这么大的前途,钱都不当钱了吧*&#@%¥……”

一番哗然,过程略。

总之就像一大群鸭子过斑马线,还被汽车鸣笛驱赶催促时差不多乱。

直到她们大咧咧走进友谊商店,都还没停止震惊的争论,喋喋不休地围观着顾骜拉拉扯扯。

结果惹来了服务员小姐的劝诫:“这几位女同志,请不要大声喧哗影响外宾!如果不购物请离开。这位先生,您一本外交护照理论上不能带这么多女伴进来的。”

刚才进门时,顾骜是出示了外交护照的,而那些女生并没有。服务员还是看在他可能要带妹的份上忍了。

不过那些女生进来之后还忍不住叽叽喳喳,并没有被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甚至似乎那些金碧辉煌的进口货诱惑力还不如顾骜大,这才惹来了监管。

“不好意思,她们真是来买东西的,并不是故意喧哗。”顾骜很客气地对女服务员解释。

他本来就是有素质的好公民嘛,也不喜欢乱喧哗的。

解释完后,他轻声咳了一声:“大家安静挑东西吧,再喧哗我只能走了,那就没人买单了。”

一句话的杀伤力,让跟着萧穗来的四个女生瞬间鸦雀无声,乖乖进入逛街应有的状态。

顾骜则搂着萧穗,到一边的休息区,叫了一壶咖啡,坐下来细聊留学的事儿。

另一边,刚刚安静了不到半分钟的萧穗闺蜜们,就因为挑东西太大手大脚,再次引起了女服务员的提醒:

“小姐,这些东西你确认都要吗?你都看了好几件了!确认要开了票我再给你拿!”

“都要的,都是好的,为什么不要。”牛萌萌上身往柜台玻璃上一扑,把刚刚看过的三件意大利连衣裙一起扑住。

顾骜看着那边的小骚乱,知道自己考虑不周,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从随身包包里掏出几叠外汇券,摆在咖啡桌上,用食指中指推到萧穗面前。

“穗子,你先给她们一人一叠,结掉一部分帐,低调一点。我就不过去了,照顾她们面子。”

“嗯,”萧穗拿起钱就走。

顾骜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萧穗飞快地回头:“还有什么交代?”

顾骜歉意地说:“没,就是第一次带你来友谊商店,却是给你的朋友买东西,你没得买,不会怪我吧?”

萧穗莞尔一笑:“我急什么,当然是等你将来有空了,再慢慢陪我——东西不值钱,你陪才值钱。”

听了萧穗纯乎自然、发自心底的情话,顾骜觉得心中一痛。

唉,米娜的事儿,还是瞒着吧,不忍心坦白。

萧穗把一人一叠的外汇券,先送到室友们手上,她们的底气顿时足了一些。

而且这一下,不仅是女服务员们肃然起敬,连场内几个逛街的外宾都为之侧目了。

旁边一个黑叔叔,也不知是哪国领事馆的小喽啰工作人员。本来拿了几张十块钱的外汇券、想用几罐巴西的进口咖啡豆勾搭一个EAZY妹子,让对方“见见世面”。

看到李怡然牛萌萌一行女生进来时,他还琢磨过是否搭讪——毕竟顾骜一个男人带了五个女生来,怎么看肯定都会有富余的。

结果看到这四个女生都能眼也不眨往里搂意大利裙子、法国香水口红、再让店员打包曰本大彩电和录像机……

那架势,就像是只要一会儿能搬到门口,就雇个三轮车拉回家去。

黑叔叔终于怂逼地偃旗息鼓了。

再看自己带来的女生,似乎也不怎么羡慕他那罐进口咖啡豆了,一脸爱买不买的表情。

黑叔叔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被人对比和鄙视的对象。

他只能匆匆买单,不再吊胃口,然后赶紧拉着女生离开友谊商店。

顾骜并不知道,他今天来逛了这么一圈,也算是为国争光——在他没皮肤女客失神感慨。

“比外国人有钱怎么了?他身边女人也比外国人带的还多,流氓!”某些知道自己姿色更符合犹大式审美、而国人不觉得她们漂亮的女生,在角落里暗恨吐槽。

“那又怎么样,能陪人家逛逛就是体面了,谁还指望谈对象呢。女人再多能挤进去就不错了。”另一个颇符合东亚审美的女生骄傲地反击。

只可惜,太阳注定是不会注意到向日葵的存在的。

顾骜撒了好几碟外汇券,自己却始终只取一瓢饮,咪着他那半壶咖啡,满目睿智光芒地与萧穗密谋着人生规划。

“钱?我哪有空亲自花。连我老婆都没空花,只能是抽空逮几老婆的闺蜜帮忙花。”

或许这就是他的人生写照吧。

第169章 行为经济学

喂饱了萧穗那群起哄的闺蜜,跟萧家长辈略微尽了礼数,顾骜就匆匆坐车赶回钱塘,这是他出国前告别的最后一站。

委里给他批了一定的假,准他在钱塘多待几天,到圣诞节之后再回京。

从火车站下来,就是姐姐顾敏开了那辆奔驰770老爷车来接站——已经大四实习的顾敏,如今也考了驾照,开车是没问题的。

萧穗非常礼貌地向大姑子问好,还带了两件在沪江时友谊商店买的小玩意儿见礼。

“谢谢,还是小穗的审美跟我像,挑的东西我都喜欢。”顾敏客气了一句。

顾家人当然不缺钱和用物,只是图个礼尚往来家庭和睦的心理慰藉而已。不过萧穗和顾敏年纪同龄,审美上确实比较接近,没有代沟。

顾骜一路上自然要把留学的安排、细节、意义再说一遍,姐姐说完回家老爹还免不了。他都快成复读机了。

惊诧,留恋,骄傲,诸多情绪,也得在大伙儿面前全部重新上演一遍。

顾敏算是最低调的了,她听完后只是自己惊呼,并没有打算去学校里显摆卖弄,倒是省了一番风波。

主要是弟弟牛惯了,而顾敏也已经大四实习,马上要分配单位,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到了这种各奔前程的时候,同学之间的攀比都淡了。

不像萧穗才念大二,正是女生们忙着比这比那的最骚动岁月。

所以,萧穗看了顾敏的反应后,也是暗暗内自反省:

自己可是跟着顾骜出过几次国的,见了那么多大世面,还有点事儿就炫耀老公厉害……真是太不应该了,以后不能什么事儿都跟闺蜜显摆,要跟敏姐一样成熟。

一路上,顾骜还跟顾敏顺口聊起了在特区见到史育猪出狱的消息。

顾敏虽然当初讨厌史育猪的纠缠,但还是挺惋惜对方一个人才就这么进去了。

毕竟囤积炒作这些事情,随着一年一个样的社会风气,在人心中的接受度也大不一样。一年之后再回看,很多当初坐牢的事情,大伙儿已经觉得不算什么了,万元户都在干。(走S当然还是不行的,那是不管哪个年代都犯法。)

“你用他,不怕他记恨你,给你捅娄子么?”顾敏关切了一句。

“我当然驾驭得住了,就算驾驭不住,也有把握毁掉。”顾骜非常自信。

顾敏微微有些不适:“你似乎一直觉得史育猪有些很不好的人品?”

顾骜不能说“我因为知道他后世的黑历史”,自然只能牵强附会,拿这一年里对方的一些表现说事儿。

“……总之,我仔细观察过了,这个人有犯践博眼球牟暴利的潜质,我不喜欢这种人,一旦开了这样恶劣的先河,让人看到这样也能红也能爆赚,国民信仰国民道德是会有大滑坡的。

就比如,今天要是哪个法官判交通肇事案子说一句‘你没撞他干嘛扶’,那国民见义勇为性肯定会整体大滑坡。”

对于弟弟的理想主义,顾敏不无忧虑地劝说:“人性是拦不住的,MARX说过,300%的利润就能让资本践踏一切人间法律。经济学课上也说过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利差就有套利……”

她学的是数学系,而数学系是可以选修经济学的,很显然顾敏是在用课上学到的经典理论套,试图让弟弟收敛一点,别做无谓的事情。

然而顾骜当面反驳:“你那是经典经济学,可事实上,‘理性人’是不存在的,所以套利机会永远不会‘一出现就被理性人马上发现,并且用尽消失’。做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应该看看理查德.泰勒的行为经济学。”

一旁的萧穗听得云里雾里:老公怎么随口又扯出一个新名词?行为经济学?他又不是学数学,又不是学经济,怎么什么都知道一点呢?

“什么叫理性人是并不存在的?你这话我就不同意!”开车的顾敏学术脾气被激起来了,忍不住靠边停车,要跟弟弟好好说道说道。

顾骜却非常冷静,有条有理地说:“举个例子好了——《汉书》都读过吧?没读过没关系,《上下五千年》上翻成白话的段子看过就行。

飞将军李广的列传里,就提到过一次李广带着小股斥候巡边,被数千匈奴骑兵围困,李广手下士兵都战死了。李广本人身受重伤昏迷后,因为被发现是高级将领,所以匈奴人选择了弄个担架活捉运回去。

李广养了两天伤,恢复了一些体力,却依然假装昏迷不醒,终于等待到一个匈奴人松懈的机会,飞身犯上旁边一名匈奴骑兵的马,把那个匈奴人推下去,然后夺了弓箭逃跑。

数千匈奴骑兵飞奔围追堵截,李广箭无虚发立射杀十余人,余者辟易,被李广逃脱——这个例子,如果我们用经典经济学理论来算,恐怕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李广永远不可能逃脱’吧。

因为匈奴人知道他一匹马的箭袋最多五十支箭,一开始他已经连杀十余人立威,匈奴人应该继续追啊,再死上三十几个,一条命换李广一根箭,等他射完不就重新追上、可以灭掉汉军一员绝世大将么?这时候再被吓跑,岂不是一开始的十几个人都白死了,不划算啊!

可是行为经济学会怎么解读呢:确实再死三十几个就可以突破李广的淫威了,问题是,你让谁当这前30几个送死的呢?谁都不肯,所以李广半壶箭就把威慑维持住了。具体我到今天压史育猪于股掌之间,他一出格我就灭,确实堵不住十亿国民的逐利之心。

但我在商界的势力,只要有类似于李广的箭法在匈奴人中的威望,就可以震慑住国民晚数年干那种不要脸博眼球的事情。这并不是螳臂当车,我只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当一个‘神箭手’、‘全国前50个犯践赚流量的商人都被我灭得不得好死,第51个开始我也无能为力了’。你看谁敢当这前50个好了。”

顾敏咀嚼了一下弟弟的金玉良言,突然发现自己开眼看世界的程度还是太低了。

“我还以为,国内大学好不容易开了经济学课程,就算是与国际接轨了。没想到天外有天,我学的那个已经过时了么……”她觉得很是挫败。

“没事,我只是给你开一个视角,告诉你还有一门对立的课,你一起对照着学就没事了。”顾骜本来就是跟姐姐闲聊,又不是打算搞经济学学术。

“以后你的决定我也不问你了,你全部自己拿主意吧。”顾敏叹息了一声,知道弟弟的智商和见识已经与她不是一个位面的了。

……

奔驰老爷车沿着解放路,从城站一路开到西湖边,拐过清波门,转进顾家花了3万块、暑假前新买的别墅里。

老爹顾镛早已请假回家,叫了一大桌菜,等着给儿子接风——其实他也谈不上请假,因为自己都是副厂长、二把手了,无非是跟秘书留个话,万一老秦找就说他回家看儿子了。如果秦厂长不问,就没人会问了。

姐姐可以低调不炫弟,顾骜却阻挡不了老爹炫儿子。

问清楚了顾骜留学的前因后果后,老爹忍不住一次性开了两瓶茅台,自己喝一瓶,还逼着子女和准儿媳妇都要喝。

“这是骜骜的接风酒,过几天还有送行酒。去基辛格那里读书,那么长脸的事情,怎么能不喝好!”

“爸,小心高血压。”顾骜忍不住劝了一句。

结果老爹一句就怼回来了:“什么高血压!那是离休老干部担心的事情!咱才50多岁的壮年人,怕什么!

咱今天就算了,自己喝。过几天送行,我要去展览宾馆包大厅摆酒!厂领导级别的同事都喊上!市里工业局省里分管领导都要请到!

去年汽轮机厂吴厂长的儿子去李家坡读个南洋理工,就显摆得死臭美,巧立名目摆酒给人送纪念品。我儿子这么出息,凭什么不能摆?咱越郑重,也说明我们越重视中美合作嘛!”

听老爹自称“50多岁的壮年人”,以及后续那堆歪理,顾骜忍不住嘴角抽抽,想笑又不敢。

“那还要我按‘国际惯例’,再跟你去厂里转一圈、听别人说你好话不?”顾骜无奈地调侃。

记忆里,中学时自己稍微取得一点成绩,都是被老爹带去厂里,接受同事的恭维,真是不堪回首的尴尬。

不过幸好,这一次,老爹也知道丑,没有再勉强如此俗套的套路。

“那倒不用了,你爸都是厂长了,再去厂里的下属面前显摆有个好儿子,那还有啥成就感?你就算是个没本事的二世祖,他们都会吹得你多出息似的!

既然是厂长了,当然要有厂长的样子,只在其他兄弟单位的厂长面前下下眼药,那才叫能耐!你这几天就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应酬听我最后安排就好。”

顾骜琢磨了一下,突然觉得老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在自己的下属面前炫儿子,那是没自信的人才干的事情啊。

“那我随你,我这两天去花港观鱼转转,看看小马他们拍的电影搞得怎么样了。”

第170章 视察工作

回到钱塘这一亩三分地上,顾骜当然是无所顾忌了,只要老爹没限制他的行动,他就能开着奔驰770老爷车到处浪。

不用像京城那样低调地藏头露尾。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昨晚刚刚滋润缱绻过的女朋友,意气风发地去花港观鱼兜风,顺便探探马风的班——因为这天正好是周日,马风也不用上课,肯定是在《少林寺》剧组鬼混,蹭眼界。

毕竟马风此前只看过人拍电视剧,没见过正儿八经拍电影,一个是磁带,一个是胶片,逼格截然不同,以马风的脾气肯定是好奇的。

西湖边的公园,直到2000年都还是要收门票的,此后才开始免费。

但考虑到本地市民早锻炼的福利,一直以来早上7点以前进去是不要钱的。

偶尔来一趟的外地游客普遍不知道这个门道,大多还得乖乖掏钱。

但也有周边一两百公里以内大城市来的短途游客,因为来的次数多,掌握了要领。也会学早锻炼市民那样,一大早7点前进去,然后在里面玩一整天。

“没想到这里的公园和寺庙都修得这么好,难怪《少林寺》剧组选遍了全中国,最后偏偏机缘凑巧来钱塘取景呢。”

萧穗坐在副驾驶上,一路看着南山路上的湖光山色,心旷神怡,只觉微醺醉人。

都12月份了,草木凋零,偏偏还是很有风韵。

萧穗跟着顾骜厮混这些日子,一直是风光的名利场上来往,偶尔返璞归真恬静一下,反而觉得很享受,也激发了她美女作家的文艺之魂。

顾骜开得很慢,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点:“其实国内名山古刹是不少的,但那些年破S旧破得太多了。这里之所以好,是八年前紧急抢修、后来每年维护才有的。

还要谢谢周首相带着尼克松和基辛格,八年前来这里谈判《中美联合公报》——就是在前面那个招待所的八角亭里,签下的草案。这个公园和这个寺,当初都是美国总统游览过的,所以修得特别新,直接拿来拍电影都没问题。”

萧穗并不知道个中历史细节,现在听来,才觉得难怪《少林寺》剧组跑遍大江南北别无可选。

1980年,要在中国找个精装的佛道寺观,难度绝对比后世人所能想象到的要高。

哪怕是京城,除了故宫之外,其他“封建余孽”早就被砸了。开放后暂时也没钱修复。

也就这种指定接待外国元首的窗口景点,能够保存下来。

“同志,请问您是什么单位的?前面有香江客人在拍电影,要封一部分园区,暂不对外开放……”

顾骜的车子开到花港观鱼公园的某一个入口,看到居然有部队站岗巡逻。

因为他开着豪车,所以巡逻军官也不敢造次,问得非常礼貌。

“我是顾骜,需要找张导确认一下么?”

偏偏顾骜越是懒得报头衔,越没人敢拦。

“您请。”

重新一脚油门,顾骜内心感慨:“这年代,对港商的保护礼遇,真是高啊。”

拍个宣传电影,能有这么高的规格。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是当时的正常现象——

历史上,再过个五六年,意大利大导演贝托鲁奇来中国,拍《末代皇帝》的时候,那礼遇才叫让后世之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就因为贝托鲁奇当时顶着“柏林金熊奖提名/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提名”的头衔,来到中国后,由文化部BU长全程陪同协调一切资源、文化部的副BU长亲自下场演剧中负责审判改造溥仪的那个官员角色。

而且压根不需要“横店造景”,直接到原剧情发生地取景拍摄。

发生在太和殿的事儿就太和殿拍、乾清宫的戏就乾清宫拍、“登基大典”就真的喊1万5千名群众穿了戏服三跪九叩;剧里的重要历史道具、直接从故宫博物院拿真迹来演,礼遇堪称空前绝后。

之所以“绝后”,是因为《末代皇帝》拍完的同一年,张一谋也靠《红高粱》在柏林拿了金熊奖。所以中国文化界的脊梁骨一下子挺起来了。

咱中国人自己也有金熊奖“获奖”,贝托鲁奇的“金熊奖提名”就不值钱了,以后再来的外国大导演,无论多大牌,都没有去故宫取景的待遇了。

当然,凭良心说,贝托鲁奇拍得还是很好的,《末代皇帝》虽然如此折腾,最后也拿到了88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

“顾哥,你总算有空回来了,没说的,今天我做东。来来来,一会儿给你演示一遍我这个月学的新招,然后咱喝功夫下午茶。”

片场内,正在偷空跟袁八爷练花架子耍帅的马风,看到顾骜的出现,立刻欢欣鼓舞地过来打招呼。

不是恭恭敬敬,而是发自内心的欢欣鼓舞。

说明马风是真的当小弟当出乐趣来了,并不是慑于大佬的威势,是真心觉得跟着大佬混又有前途又能学到东西还有很多开心的际遇。

“玩得很开心?”顾骜落座,翘起二郎腿戏谑地问。

马风擦了擦汗,讪讪一笑:“那必须的……惭愧,就是没精力多过问你的生意了。不过最近曰本市场那边也没什么好盯着的,就躺着走货呗。”

顾骜抿了一口茶水:“最后好好爽几天,该收收心了,我马上要派史育猪去美国,帮我打开美国的游戏街机市场,咱不求走多少量,至少让美国人相信中国的电子产品也是有创意的,先埋个钉子。到时候,国内这边的资源,你帮我协调,该加人就加人……”

两人聊了一会儿生意,又聊到顾骜的出国留学安排,马风的惊叹和赞美就不赘述了。

不到十五分钟,负责《少林寺》的张导演忙完一组镜头,带着李联杰急匆匆走过来。

“顾少……”

“叫顾处长,要不就小顾——我现在是公务人员,别少不少的,不雅,还请见谅。”顾骜倒是不在乎别人的称呼,但既然还披着官员身份,就不能丢国家的形象。

“原来您都已经是处长了,失敬。”张导直奔主题,“听说您这次来,是要带阿杰和袁指导走?阿杰的戏份我按你说的,尽量排到一起拍,一切以他优先,这两天就能走。

但你能不能留下袁指导,让他后续也指点其他人功夫呢?这些内地的演员,打是挺能打的,都是扎实的硬功夫,就是荧幕表现力太差。真是货比货得扔呐,跟袁指导合作过之后,才知道什么叫打得漂亮,原先从武术队请来的教练根本不行啊……”

张导话里话外,都是用惯了得力下属之后,由奢入俭难。

顾骜对此当然是要公事公办的了:“张导,我有大事要袁指导办,好莱坞顶级大片。而且袁指导的酬劳是我掏的,只是为了让阿杰更快成熟起来,借给你们剧组用。

现在男一号主角出现的戏份,打得漂亮,这不就够了么?其余配角之间的打斗,丑一点,看起来武功没那么高强,也是合理的嘛,不然他们凭什么输给主角。”

张导恳求地说:“不是武功强弱的问题,关键是袁指导走了之后,剩下的打斗风格上都可能略有走形……”

顾骜左手一摊:“那我也没办法,合同明明白白,钱也是说清楚了的。我只能个人给你一句劝:趁着最后这几天,还有哪些配角动作没仔细设计过,你让袁指导拍几个样板镜头,到时候你们自己去领会精神好了,人是绝对不可能多留的。”

确权明责的事情,顾骜没有商量余地,他掏的钱,本来就是为了李联杰的武术效果,为了《终结者》里更出彩而来练练手。

至于《少林寺》本身,跟他没有利益关系。有了顾骜的共赢互利,至少如今的《少林寺》主角武打效果已经比历史上那部好不少了,他也问心无愧。

“唉,好吧,您几号离开钱塘?我这两天再调整一下。”张导知道自己的请求不占理,也就不再求情。

……

顾骜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喝着功夫茶,跟满头大汗弯腰站在那儿的张导演说事儿,最后还驳回了对方的恳求。

那姿态落在满场的工作人员眼中,自然是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的。

那些长城影业来的香江工作人员还算好,他们毕竟见过世面嘛,知道那种跟邵爵士有点交情的香江阔少,是这么牛掰的。

但内地演员、以及本地旅游局派来协助的工作人员,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那个大少爷好有钱有势的样子,到底什么来头?香江大资本家派来的导演,在他面前都被呼来喝去的。”

“应该是本地人才对呀,但本地人哪有那么大头面。”

远处围观聊天的人群里,有两个本市旅游局的小科长,一个叫郑霞,一个叫邱雪,她俩正好是分管西湖南线这两处景区和寺庙的维护工作的,也负责今天的封场管理、配合港商。

两人都是20来岁年纪,八年前美国总统来的时候,她们都还只是旅游部门的基层服务员,就因为服务表现好,才提了干。

那个张导演,可是她们局长亲自嘱咐过要好好服务的。

所以看到顾骜的表现后,她们都震惊得不行。

就在她们的震惊堆栈还没清空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动,她们回头看去,结果就发现市局的仇局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仇局长远远扫了一眼,就对邱雪招呼:“小邱,听说顾处长来视察工作啦?他在哪儿呢?”

第171章 班门弄斧

在市旅游局里只能算是基层干部的邱雪,平时见到仇局长的机会并不算多。

所以看着局长亲自风风火火地赶来、当面问话,不由有些紧张。

以至于连问题都没太听清。

“古……古处长?这里没什么处长来啊。”她语气十分为难地婉言,“要不我马上帮您问问。”

“嗨,顾处长估计是微服来的,你们不认得吧。”仇局长搓了搓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抽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人人日报》。

报纸上的日期,还是去年上半年的呢,这都一年半过去了。不过报纸的第三版上,一条“热烈庆祝广交会圆满XXX”的简讯后面,附着的黑白照片还是依稀看得清楚。

照片上有五六个人,包括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

仇局长就指着照片:“呐,这个就是顾处长,你们今天在现场,就没见过?”

也幸亏仇局长自己其实都没见过顾骜,只是电话联系过,所以今天来拜访之前功课做得很足,连剪报都提前准备好了——他其实是怕自己一会儿也认走眼。

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一定要把大金主截住,在主场好吃好喝招待一下,让对方吃人嘴短、务必联系港商帮本市的旅游事业也拍片宣传一下,多吸引一点外国客人来旅游创汇。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顾骜回钱塘了,还要多谢他在工业局认识的朋友——那个朋友今天收到了顾骜老爹顾镛发的践行酒请帖,订好了五天后在展览宾馆的酒席。想到仇局长这段时间一直在蹲点顾骜,就给他电话通风报信了。

仇局长如获至宝,做好功课就赶来了。

而邱雪看了仇局长的报纸后,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顾处长啊,那我见过——就在那边亭子里。刚才我说谁那么大气派呢,翘个二郎腿,把站着回话的香江大导演都训得唯唯诺诺的。”

“把张导演训得唯唯诺诺的?”仇局长一愣,内心对顾骜的能量又看高了一眼。

看样子,小顾同志可不仅仅是给香江电影公司牵线搭桥的人了,反而他才是领导,他才是主子呐。

仇局长便进一步摆正了自己的姿态,不敢再用“有求于平级同事”的态度求人,而是完全把对方当成了领导。

毕竟,钱塘也是省城,副省的待遇。市里重要的局,比如公安财政什么的,局长都是副厅级的。

旅游局属于没什么权柄、新成立不久的清水衙门,所以低一点儿。仇局长是县处级待遇,跟顾骜正好平等。

(70年代末才刚刚提要发展第三产业、服务业创汇、解决就业,旅游业是作为当时“服务业”的代表。80年很多地级市甚至都还没有旅游局,只有名胜比较多、接待任务比较重的城市,才成立。)

……

“顾处长,久仰久仰,怎么在这儿喝功夫茶呢,都不通知我们接待,中午吃了么?”

仇局长酝酿好热情洋溢的表情,一走进顾骜跟香江人喝茶聊事儿的廊亭,就迎了上来。

“呃,您好,请问……”顾骜站起身,还有些看不清来头。

“鄙人仇清,顾处长,咱可是电话联系过两回的,听不出兄弟的声音么。”仇局长自如地套着近乎。

“哦,仇局长,电话声音失真,抱歉抱歉。”顾骜虚与委蛇跟对方握了握手,其实是他完全记不住对方的声音,“我今天只是私访看看朋友,料理点赞助的事儿,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仇局长。”

“诶,怎么能叫惊动呢,到兄弟的地头来,理应招待的嘛~”仇清大包大揽往后一招呼,“小郑小邱,还不给顾处长重新泡茶上点心。”

顾骜看着一个快四十岁的中间人,跟自己称兄道弟,不免有些尴尬:“仇局长,咱有事儿说事儿,不要铺张了,香江客人平时准备的这些茶点,已经够好了。”

“不不不,一定要试试——顾老弟啊,哥哥也不瞒你,你别看小邱小郑她们目前是坐办公室的,八年前刚刚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也是我们旅游接待部门最拿得出手的服务员了。

伺弄的茶点,那都是一绝,服侍过周首相和基辛格起草《中美联合公报》的。后来工作干得好、超龄了,才提干的,她们都四五年没亲手伺候过人了……”

仇清说这话,心里打的算盘无非是想卖顾骜个大大的人情:

老哥可是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用最大规格的礼遇招待了兄弟,兄弟不拉点儿港资来宣传宣传本市旅游业,不合适吧?

其他咖位不够的香江来客,仇清还没舍得让手下基层官员放下身段、亲手伺候呢。她们此前都是做个协调管理的事儿,服务员另有她人。

顾骜听了,也有些好奇,便忘了再谦虚。

从邱雪手里接过茶时,他只是如首长视察一般,和蔼地问道:“你也见过基辛格?”

邱雪好几年没当服务员亲手伺候人了,内心本来还是有点阴影的。

她服侍过那么多要人,只有周首相这种德高望重之人,才最为襟怀坦荡、高风亮节。

而其他越是官小的,越是被端茶递水的时候,喜欢手头稍微沾点便宜。

所以如今她重新被局长要求伺候领导,已经做好了被顾骜揩油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这个顾处长好年轻啊,比我都年轻这么多,又有本事还长得不错……貌似被揩油的话,还是我赚了?”

可惜,顾骜连她的手指头都懒得摸,她担心的事情,完全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

邱雪大脑极度混乱的时候,被顾骜问到履历,总算如当头棒喝,灵台清明,连忙回答:

“啊,是的,八年前,2月底的时候,我给基辛格沏过两天茶呢。他还对咱珍藏的龙井赞不绝口,起草《公报》累了我就给他泡杯新的。”

“那也算机缘凑巧了,行,这杯茶我喝了。”顾骜撇开盖碗,微微抿了两口,摆在一边。

然后“啪”地轻轻打开折扇,指着远方的湖山胜景和雷峰塔遗址,一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表情。

“我下个月留学,就是基辛格教授两次来函邀请、盛情难却呐,最后外交部让我尽快交接,去华盛顿读个博士。”

老爹顾镛发的践行酒请柬上,说的事由,只是欢送自己儿子去乔治敦大学留学。

至于导师是谁、读什么专业,当然不适合在请柬里写出来了,那样太小家子气了。

甚至连“乔治敦大学在哪儿”都没写,是被邀请人们自己回去相互查问,才知道是一所美国首都华生顿的大学。

有些粗人甚至问不到,也就算了,当是加里敦大学处理也未可知,谁让他们没百度用呢。

仇清是从工业局的朋友那儿问来的消息,自然更不知道细节了,此时此刻,才肃然起敬,发现自己所谓的“超规格礼遇”,在人家顾处长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呐。

用伺候过前外国政要的基层女官员,给顾骜端茶递水?这算什么礼遇?

顾骜只要去念书,以后往导师的办公室里一坐,谈正事儿的时候,人家导师的生活秘书过来端茶递水,那不一个效果么?

仇清终于彻底放弃“让顾骜吃人的嘴短”这个策略了。

幸好他接待政要习惯了,变脸速度也快,马上换了一番漂亮话:“怪不得您18岁就有处级待遇、还肯暂时放下如此远大仕途,继续深造呢。原来是基辛格阁下盛意拳拳、力邀您读他的博士呐。失敬失敬!

基辛格阁下也快60了吧,既然不当国务卿了,说不定没几年就要退休,顾处长你这是要给人当关门弟子啊,来来来,兄弟敬你一杯,祝你学成压箱底的屠龙之技,回来大展宏图报效国家!”

“应该是58吧,刚好比我老40岁,退休还不至于。”顾骜连忙谦虚,表示关门弟子什么的还是别提。

仇清敬过顾骜茅台,放下杯子,这才诚恳地直奔主题:“那兄弟就不跟顾处长见外了,这次来,主要是想请您联络港商,学着《沪江滩》那样拍个能引起社会旅游热潮、带动本地产业的电视剧,或者《庐山恋》、《少林寺》这样的电影,都成。

《沪江滩》和《庐山恋》如今对当地旅游业的巨大带动,咱可是看在眼里,热在心里,这才半年,咱查了兄弟单位的统计局数据,那是真的出彩。如今人民精神娱乐少,随便拍个万人空巷的节目出来,宣传都太厉害了。

顾处长,你也是本地人了,令尊还是大国企的副厂长,可不能看着父老乡亲不帮啊。今天您要是不留个准话,兄弟就喝死在这儿。”

仇清说罢,又猛灌了自己三杯茅台,都是四钱的小杯子,算是先干为敬、让顾骜随意。

桌上也没点菜,只有喝功夫茶的小点心,就这么干喝酒。

不过看在杯子这么小的份上,喝死还是挺有难度的。

“拍电影我现在是真没空帮你联络,我都要出国了,起码明年5月份回来,才有心思帮你料理。仇局长,你也别急,旅游业的爆款,一年一两个就极限了,你跟人家《沪江滩》赶在一块儿,反而效果差了。

国内的电视机这两年正在飞速普及,人民旅游的钱也不多。你宣传传统文化的话,终究是要学《沪江滩》那样,吸引香江、李家坡和南洋华人来,才是创汇的关键……要不这样吧,这半年,我先给你支点招,你做点儿发展旅游的准备工作。”

“顾处长……你还经常给人提供咨询意见?”仇清有些不信。

而顾骜身后的马风和张导演,则一个个忍不住微微笑抽。

肯让顾爷点拨你,那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这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家伙……

第172章 一园两制

凭良心说,顾骜是干大事儿的人。

所以他跟马风那种真心想过一把娱乐圈瘾的存在完全不一样。

谁让他帅呢,不屑于在荧幕上露脸取悦他人呢。

至今为止,他逼不得已赚娱乐圈那种捞逼格的钱,都是事出有因的——拍《沪江滩》,是为了给他当初试水窃取技术机密打掩护。

至于《终结者》,则更是立意拔高了一层,是当时为了牵动美国的导演/演员工会,甚至是为了引发美国舆论对于“人机互动环境下全自动机器人技术”的抵触,为一个大产业的转移造势。

而《少林寺》理论上跟顾骜完全没关系,他也没在里面占利益。

对顾骜而言,这只是一个给李联杰和袁指导顺便练手磨合的新手村,压根儿没指望新手村里打出什么装备来。赞助的武术指导费也不过是首充新手升级大礼包。

娱乐圈那点事儿,至少得是上升到利国利民层面的国家大事,才配被顾骜操心。

普通戏子和导演赚的那点钱,人家“真.上流社会”看不上。

所以,仇局长几次电话里盛意拳拳,他都以繁忙为由推掉了。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客气,都殷勤到这份儿上了。不费时间金钱地点拨点拨,提供点石成金的咨询意见,顾骜还是不吝惜的。

就当卖个人情,为故乡做点慈善贡献好了。不谈钱,俗。

……

顾骜敲定了与仇局长沟通的基调,便娓娓道来地劝说:

“仇局长,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不同情况,不能盲目照搬发达地区的成功经验——我个人认为,如今拍摄一点钱塘背景的传统文化影视作品,拉动效果并不明显。

不信你可以想想,从你查到的这半年来,庐山、沪江等地的旅游业增加值,主要是如何构成的我们来分析分析。”

听顾骜说得很严肃,仇清也冷静了一些。

他确实没有精细算过里面的构成分解,只是觉得相邻的沪市赣省都干得不错,赶上了国家开放后首批旅游业腾飞,他心里急。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因为1980年的官员,搞经济建设确实只有一腔热血,缺乏专业。

他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他去开有关会议时看到的表彰报表,说道:“今年下半年,江州市的旅游业总收入,比去年同期涨了三倍半,其中主要是依靠门票收入暴涨了六倍——

《庐山恋》的电影播出之后,全国反响都很大,年轻人不光要看风景,还幻想着那里能遇到有钱的华侨,邂逅外国人。南洋华侨归国,听说那里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同志那个……不太好说,也都动了念头,那都是真金白银拿林吉特和印尼盾买票的……”

顾骜听了,也是心里觉得阵阵悲哀。

国门初开,国民不仅觉得美国日本是发达得跟天上一样,连印尼马来菲律宾,在时人眼中也是“发达的资本注意国家”。尤其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有钱人都是华裔,所以“南洋华侨”这个词当时在内地充满了无限想象力。

仇清提到庐山旅游部门能靠门票创印尼盾外汇时,眼神里那种热切的羡慕,顾骜是完全看得见的。

(注:印尼货币的官方称谓应该是“卢比”,因为他们觉得“盾”是从荷兰殖民者那儿继承过来的名词。但当地华人因为一直是经济统治阶级,所以说汉语时依然普遍用“盾”)

一直到97年东南亚被索罗斯掀掉之后,中国人才彻底觉得自己至少比菲马印发达了。

顾骜为了点醒对方,不由当头棒喝地打断:“你也别羡慕江州人,我就问你——你觉得,靠影视宣传,让南洋华侨来西湖旅游,收门票,这种成功可以复制么?”

“怎么不能复制?只要电影拍的好……”仇清不明就里。

顾骜抬手制止:“别想当然——你要搞清楚,电影的宣传,品牌传达非常重要,《庐山恋》宣传的就是庐山这个整体概念,进去之后一张票,一站式搞定。就算最后没有艳遇,那种沉浸式的美景体验,也让游客值回票价了。

可你西湖怎么搞?这是与城市融为一体的景点,你能做到把环湖十景公园全部打通、只收一次门票么?如果你要一个景一个景那么小家子气的收门票,游客的流畅体验、沉浸式氛围怎么办?还是说你准备让拍电视剧的人,把所有卖门票的景点统统报菜名一样强行植入一遍?”

顾骜几句话,就把对方反问得哑口无言。

仇清尴尬了几秒,连忙推了一下身边的那两个女下属科长:“愣着干嘛,还不把顾处长的金玉良言都记录下来!”

邱雪和郑霞连忙放下伺候人的角色,恢复到基层公务员开会的状态。一边写,一边暗忖:“这顾处长真是深不可测,都毫无准备,被局长逮了个机会求事儿,都能说出那么多门道来,真是信手拈来啊……”

其实吧,这也不怪顾骜信手拈来,只是他两世为人,在钱塘住了这么多年,一草一木都太熟了。本市后来的旅游业发展趋势,哪些是正道,哪些是弯路,他喝水吃饭的时候都知道得七七八八,所以完全不用准备,一说就是一堆。

换句话说,你就是找个后世穿越来的普通市民,再没文化,好歹也知道“把西湖边公园门票全部取缔、然后发展收费服务和购物才是王道”这个死记硬背的答案。

顾骜有见识,无非是对其中原理了解更透彻一些。

仇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然后为难地说:“这可不好办啊,要是真把西湖十景的公园打通,只收一次门票,那门票价格起码比平时单个公园提高三五倍吧,不然岂不是亏了。

还有,景区周边有至少十万本地居民,公园扩大打通,岂不是把那些民居都圈进去了?难道要给里面的住户发免票的通行证?这样又有可能导致居民跟外地游客合谋,违规租借通行证逃票……”

仇清的自言自语,真是一听就很有时代特色。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如何寻找新增行政审批手段来解决——遇到麻烦,就想办法立个规章,多要几种介绍信。

恨不得证明“尼玛是尼玛”。

顾骜听了,免不了正色劝诫:“仇局长!不是我说你,这个思路就走到死胡同里了。发展经济不是你这么搞的,靠增加介绍信、那是官僚注意作风!要解放思想!”

仇清一惊,意识到对方更有能耐,倒也虚心认错:“顾处长是见过大世面的,是我想差了,那,要不咱就学习沪江同行的先进经验?

可他们完全不是收门票的模式,黄浦江边一个收费景点都没有,都是吸引外国人来购物创汇的呀。人家有十里洋场的历史基础,咱学不了啊。你总不能让我把西湖边全部放开了免费吧,卖纪念品根本赚不回来的,陈市长非撤了我的职不可。”

景区打通免费、从此不收门票,长久来看当然是有利的。

不过顾骜也知道,眼下确实不是实施的时机。

就跟1980年代搞不了农家乐,一个道理。

要根据客观情况,实事求是,并非超前就是好的。

前世的顾骜是85后,所以并不知道80年代早期,钱塘是怎么个德行。如今亲自经历了数年,对旅游业基础的恶化是深有体会的。

因为西湖是“三面环山一面城”的格局,湖东岸是市区。

而闭关锁国时代没有旅游业,所以从涌金门往北、武林门以南,整个后世一公园到六公园、少年宫之间,黑压压一片都是违章建筑。

最夸张的甚至还有造纸厂临湖修筑、直接把工业废水往西湖里排。

所谓西湖十景的公园,只在湖的南北西三侧,湖东就是杂乱的违建群。所以八年前尼克松来的时候,必须车队直奔花港观鱼和净慈禅寺因为只有转到湖南面,才有景点,东边都是破烂。

这才有了历史书上尼克松总统那句“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也可以翻译为“古朴的城市”,尼克松这句话有争议)

而这一切,历史上其实要到1983年,外调过来的厉市长,在胡总枢机的力挺下,才得以解决——把所有湖东岸的违章建筑统统拆掉,占地的全部拆迁,改建了七个免费公园和少年宫。后来钱塘的旅游业才算真正第一次起飞。

而湖的另外三侧,虽然没有民间违建,但乱占地也不少,都是各大疗养院,甚至空疗之类级别非常高、连大军区都管不了,是中央级别的军兵种总院。这一切,要到1984年,伟人亲自主持完“百万CAI军”,才彻底清退出来。

仇清如今求上顾骜,完全是有点超前的,属于手上都没硬货底牌,盲目羡慕江州和沪江的同行。

他想办的事儿,等个两年,才比较稳妥。

并不想非太多力改变政治史的顾骜,也只能对此有限地支招:

“全面废除门票,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给你支个招,你可以打申请试点起来,阻力应该会比较小:你就申请,西湖十景门票,凭外国护照免费参观。

但是要外商承包景区内的外汇商店,为他们提供只使用外汇券的高价纪念品和餐饮、交通、按摩这些,把外国人少花的门票钱几倍赚回来。这就相当于双轨制,赚中国人钱还用老办法,赚外国人钱用新办法。

至于承包方式,你可以采用招投标,按上一年景区门票的外汇收入作为基数,乘以一定增长率,作为承包费,让承包外商来竞标。

承包期也不用太长,你先给个三年经营权好了。我相信会有千金市骨的外商来这么干的。三年后,如果确实有利可图,政策也更加明朗了,你再租金涨价好了嘛。等你把基础打好了,我当然会帮你拍宣传片的。”

第173章 横店模式?

顾骜的说法,瞬间就让仇清耳目一新。

他是听说过,南方特区那边,如今是有一种声音,要把地皮使用权卖给外商的。

这算是中国房地产业的渊薮吧。

不过卖地的时候,地方政府最大的担心,就是起拍价定低了,会不会导致将来被政敌攻击、导致国有资产流失。

这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问题,不管你定多高,都有人会觉得“本来说不定还能卖更高”。

因为这块地多值钱,此前是没有对标标杆,从无到有的。

所以也就特区官员敢动这种脑子,哪怕是其他沿海相对开放的城市,如今碰都不敢碰地,至少要到84年第二批开放城市公布。

但顾骜说的“出卖三年承包经营权”,就稳妥很多。

因为上一年门票收入是多少钱、前年是多少、年均增长率是多少,那都是有财政数据支持的。

就算挑一个78到80年,相对较高的年增长率,乘以今年的门票收入,推算出后面三年该赚多少,再给点余量,去找外商招标承包,那怎么说国家也是赚了的,官员也不会留下贱卖的嫌疑。

同样三年的时间也短,将来可以重新调整。这种经营灵活性,外商也可以接受。

如此一来,推行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哎呀,小顾同志,你这个办法好,而且这个法子,相当于是把所有低估的风险,都丢给资本家了。咱只要先研究个报告,给市长打上去,市里开会决定了,就可以试点。如果没有外商投标,流标了,那就再说,反正也没损失——啧啧,市长十有七八是会同意的!”

仇清两眼放光,对顾骜愈发信任了。

今天这一趟不白来,哪怕顾骜不给拍电影,有这个点子,都值不少钱了。

顾骜看对方诚恳,也就稍微再多点拨两句:“如果同意投标,你们投标的时候还可以增加一些附加折算条款,比如允许以对旅游业设施的硬件投资额,折抵直接缴纳的承包费,具体你找搞经济的专家研究吧。”

仇清精神抖擞地答应:“行,那我这就去推动,争取过完春节就能招标。顾处长,您这边,就等你明年5月份回来,咱再拍宣传片,反正你可以慢慢拍嘛,拍个一年也没关系,关于题材,要不你先给掌掌眼?如果觉得没看得上眼的,您自己想也成。”

仇清说罢,拿过来一张节目清单,上面罗列的都是本地各种古代文化传说,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IP素材”。

顾骜见对方并不逼着他马上拍,只是给点选题意见,当然也不好推辞,勉强看了一眼。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题材,是“苏小小”。

顾骜脸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个仇局长啊,为了发展旅游业,连这种“古代名女支”的剩余价值都不放过?

艾喂你是发展旅游业诶,不是发展红灯曲诶。有点儿觉悟好不好?

虽然苏小小题材的影视剧,好像后世确实有人拍过,但顾骜完全记不得了,应该就是个扑街吧。而且这种故事也没法展开,除非只借个名字,然后随便找一篇女频言情文瞎套。

所以顾骜直接就过滤掉了。

再往后看,《白蛇传》。

看到这个题目,顾骜脑子里第一反应闪过的是赵雅之的扮相。

没办法,那个形象太有画面感了。而且顾骜刚刚年初跟周闰发赵雅之合作过,自然容易先入为主。

但他依然有自己的担心:“仇局长,这种选题,是不是都太封建积垢、或者迷信了?名女支也好,传说也好,那都是四旧啊。你要拍的话,两年之内是绝对不敢上映的。”

“不上映也没关系啊,能不能先去南洋、湾湾和香江上映呢?我也不图赚内地人自己的钱,只要吸引了花外汇的人来旅游,就值了。”

没想到仇局长倒是目标感非常明确,甚至到了国内暂时不让放都没关系,优先保障创汇客户。

顾骜不禁莞尔。

“那我暂时选第二个题目吧,到时候有空,帮你联络点资源。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吸引内地游客,至少两年之内,还是电影这种载体比较好——因为中国人普遍还没有电视机。

但要吸引海外游客,最好还是拍成电视剧,那样传达率要高得多,外国有钱人家里都有电视机,他们没空去电影院看内地电影的。

《少林寺》好歹还有点功夫元素,很符合外国人刻板印象里的中国元素,《白蛇传》的话,肯定吸引力不如外国本土的言情传说,那种东西太多太泛滥了。”

仇清想了想:“电视剧也成啊,那就电视剧好了,咱就对标《沪江滩》的旅游业提升效果,能做到一样我就知足。”

顾骜:“那就需要大改剧本,可能会被一些守旧的老派知识分子骂呢——原来的传说,能撑起两小时剧情就不错了,撑不起几十集电视剧的。电视剧需要的是更加琐碎、日常、有血有肉的角色。”

仇清无所顾忌地说:“想骂的让他们骂去吧,咱是为国发展旅游业,又不是老学究。九年前,我领受紧急任务的时候,三个月内要抢修完笕桥机场、机场路和这两处景点。当时还有红**想捣乱呢,我都挺过来了!”

顾骜知道,仇清说的是九年前的接待任务。当时是71年11月份,基辛格定下日程后,中央就下了死命令,让钱塘的旅游基建部门三个月内完成上述任务,第二年2月份美国总统来之前必须搞定。

看样子,这个仇清能30几岁当到旅游局长,应该也是当初搞基建时捞到了立功的机会。

顾骜听了,倒也好奇,恭维了几句,顺便问问对方履历。

才知道人家是十年不可描述爆发前的工科生,大学里学的土木建筑一类,毕业后本来是基建单位的。果然是后来因为接待任务立功,如今才调到旅游管理部门。

顾骜听罢暗忖:“35岁之前能当到市里某些清水衙门的局长,如果服务业搞得好,40岁前冲到分管经济工作的副市长也未可知。这个年纪,在本地再干个20年都没问题。

要是上道,将来生意上的政策肯配合,未必不能扶一把。至于改变历史……这种小人物的历史,改了就改了。”

有些细节,不好多说。

反正顾骜是绝对不会影响省以上任何人的命运走势就对了。

场面正有些势利、尴尬,一旁站着旁听的马风,恰到好处地出来转移话题解围:“顾哥,你要是真想魔改白蛇传剧本,也没关系的。传统戏剧曲艺界谁敢瞎抗议,我跟我爸说,让他摆平!”

顾骜一愣,这才想起,马风爸爸正是省里文联的领导,分管曲协的。

《白蛇传》本来跟红楼梦一样,是经典的越剧曲目,过度魔改的主要压力,就是那个圈子。既然马风都放话了可以随便魔改,文化界抗议的声音肯定会被压制下去。

如此说来,80年代的环境,内地其他人或许不能学湾湾人那样、拍改编尺度较大的《新白娘子传奇》,但他顾骜是有这个客观条件的,也不怕被人攻击。

地头蛇就是好啊,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而一旁的仇清听了,也是微微一惊,连忙让郑霞给马风也搬个太师椅:

“哎呀,原来你是小马啊!难怪难怪,坐坐坐!你在本地大学教书?真是年轻有为,以后常来仇叔家里玩啊,本市什么特供景点,想进去玩的,给仇叔打个电话就好!”

没想到顾处长身边一个跟班,都是省里某些文艺协会领导的儿子。

“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明年5月份回来,帮你联系资源,估计后年开机、下半年上映吧。你这边,先承包制试点起来,也好有预算整顿景区硬件设施,不然到时候拍出来都没别的漂亮取景地,可就砸了招牌。”顾骜看大伙儿这么客气,氛围不错,也就不吝给仇清许个念想。

“那必须的,我这就尽全力开始整改!你到时候全市要在哪里取景,尽管跟我说!哪怕不是拍宣传本市旅游业的,只要能介绍外商来取景,不管什么片子,我们都保证低价供应!”仇清连忙拍胸脯保证。

顾骜灵机一动:“是么?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也可以试点把取景造景的钱,也用承包制,让外商来掏钱出资搞建设、然后建设好的景点,此后若干年内,给其他影视公司拍电影的包场租金,交由建设单位收取……”

仇清觉得自己脑洞简直不够用了:“这都能承包?”

“怎么不能承包——我给你透个底,现在台北那边,‘中影影视城’就是这么搞的,他们这点弹丸之地,一点名胜古迹都没有,还敢喊出口号要建设‘东方好莱坞’呢,你要是把这种生意慢慢琢磨成了,旅游业收入那才叫暴涨。

而且这是文化输出,跟美国人的好莱坞一个性质,自己好好想想吧。当然你也别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今年你先打申请,允许外商承包景区纪念品商店。落实得好,有政绩,腰板硬了,明后年再提影城的事儿。”

仇局长只觉得热血沸腾。

他并不知道,顾骜仅仅几句话,“横店模式”在中国就要提前十年出现了。

顾骜的产业布局,那是要把北加州硅谷、南加州好莱坞两大模式一网打尽了,一个都不想放过。

从技术层面的传媒渠道,到文化层面的内容产销,一站式搞定。

第174章 四问

顾骜一番高谈阔论,总算让访客心满意足地走了。

临了还不忘千恩万谢,给顾骜留了联系方式:

“顾老弟,以后但凡钱塘这一亩三分地上,你的人看上去哪儿玩,别客气,尽管电话跟老哥说。你要是招待贵客,我保证给你封园子、国宾待遇,伺候得体体面面。客人想住什么顶级招待所,随时打招呼就成。”

仇局长走后,两个现场负责的女科长,依然把顾骜奉若神明地招待。

“首长,您聊了这么久也饿了吧,要传膳么?隔壁招待所就有国宴的大厨。”

“这……随便上一点吧,一会儿你们忙自己的,我跟朋友说点话。”顾骜估计这是仇清交代下来的,也就没有拒绝。

这个仇清应该是很有眼色,知道顾骜今天是来拜访朋友的,他要是留下请客,估计顾骜不好说私房话。所以才本人假借公务繁忙走了、而让手下留一顿宴席、顾骜等人自己慢慢用。

打发走了漂亮服务员,顾骜这才有空,跟李联杰、袁指导说了几句最后的交代,然后拍了拍李联杰的手臂:

“好好干,年轻就不要怕连轴转累,这边拍完马上把《终结者》剧本熟悉起来,过完元旦你马上就要上场了。”

“顾哥您放心吧!要不是您栽培,我哪有资格去美国拍电影。咱中国人打拼了这么些年,也就李小龙程龙两位大哥杀到好莱坞了,这机会多珍贵我心里有数!”李联杰一整天都没逮到表忠心的机会,如今自然是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行了,我看表现,不看口头。”

一边说着,那头已经上了一整桌好菜。剧组那边,今天也提前收工、放便当了。

为了防止其他工作人员有怨气,今天凡是吃盒饭的人,也额外多了两个荤菜,应该是仇清刚才来的时候,就暗中打点好了。

所以顾骜带着马仔吃盛宴,也没什么人有意见了。

……

此后两天,顾骜在钱塘的遭遇,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不由有些怨念,老爹的请柬发得太多,居然惊动了这么多来偷偷拉交情的。

不过想想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钱塘城里,县处级乃至更高级别的人虽多,但顾骜的年龄摆在那儿,谁都不会按照他家真正的待遇来审视。

带着萧穗一起拜访了两天朋友后,他只能放弃这种生活,宅起来跟萧穗一个人在屋里吟诗作对,或者偷偷骑个自行车,让萧穗学原先那样、坐后书包架上出去玩——没办法,他的奔驰770太扎眼了,这车如今国内仅此一辆,还是上过《沪江滩》的道具、作为“冯敬尧”的座驾过的。

顾骜开这车出去玩,不用两小时,想找他的人就都知道他在哪儿了。

幸亏萧穗是个有情饮水饱的文艺女青年,反而觉得老公都这么出息了,还骑自行车送她,内心幸福得冒泡泡,吟诗作对之间很是鱼水和谐。

闲暇游乐之余,萧穗也问起了顾骜那天提到的安排。

“你说《白蛇传》要完全推倒加戏、搞成电视剧,要我帮你写剧本么?”萧穗已经帮顾骜搞了两个剧本,内心俨然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

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的本业嘛,除了帮顾骜之外,她偶尔也会给母亲所在的制片厂投稿,编剧方面,俨然成了熟练工。

对于这个问题,顾骜还是比较慎重的:“是需要人写,但这个不适合你,得找个庸俗狗血一点的言情剧写手来写。毕竟这次我给不了你故事梗概,完全要你自己瞎想改编。”

他知道,自己女朋友如今的写作才华,还是不适合那种带点琼瑶狗血的言情的。人家放不下身段,总要反映一点现实意义。

才子文章是随遇而安的,状元文章才是命题作文。

而顾骜自己,前世也不怎么看《新白娘子传奇》,基本上是小学毕业后就没看过,详细剧情早忘了,只知道有哪些角色、大致是谁演的。

这才是正常情况,因为他是男人嘛。

一个大男人,喜欢看打打杀杀的江湖片、上了高中大学依然回视频网站温故《沪江滩》,那是习以为常的。

要是大男人还怀念《新白娘子传奇》,视频网站时代还回去复习,那就是取向有问题了。

“我不管,我就要试试!我一个搞文学的,在你身边,已经不能帮你做什么事了,要是连这点都不能分忧,我都看不起我自己!我一定要挑战一下!给个机会嘛!”

萧穗忍不住撒娇,每每往顾骜身上缠,这也是她证明自己情感纽带的一种宣泄吧。

“好好好,那你就写着吧,不过我不保证用啊——要不这样,我把人物大致想选什么样的人来演,跟你说一下,剧情你自己发展,可以加角色。”

顾骜毕竟还记得,历史上湾湾版《新白娘子传奇》最博眼球的特色,就是“百合大法”这种演绎方式了。

破天荒的让女人演男主角,着实让当时的观众瞠目,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但偏偏这又不是恶俗,因为《白蛇传》本来在传统文艺中,就是用越剧和黄梅戏演绎得最多。

而越剧这种吴越省的地方戏曲形式,是一贯有清一色用女演员的传统的——连男性角色也用女人演。

就跟京剧里用男人演旦角是一个道理,梅兰芳先生不照样成了一代大师。

所以《新白娘子传奇》这样反串一下,不但不是恶搞,反而可以说是致敬传统文化。

又吸引眼球、又漂亮审美、还致敬传统文化的妙招,不用白不用啊。

“片子里的女一号,我还打算用《沪江滩》时合作过的芝姐来演好了,如今《沪江滩》这样热播,赵雅之的形象审美,在国内识别度是最高的,可以最大限度蹭热度。至于港台南洋,《沪江滩》同样热播,所以也是一个道理……”

顾骜先是毫无悬念地说了女一号。

毕竟历史上的《新白娘子传奇》虽然也是经典、热度和重播率很高,但毕竟不能跟《沪江滩》比。如今提前十年拍摄,能蹭的明星流量热度干嘛不蹭。

不过,说到男一号时,他犹豫了。

他记得,历史上的男一号是叶彤,那女演员后来还在台版《倚天屠龙记》里演了赵敏。

不过,叶彤的年纪,如今应该还很小吧?20岁不到的小姑娘,一点演技基础都没有,怎么可能演好男人呢?

幸亏,顾骜前世也算看过一些娱乐圈里的综艺和访谈。

他依稀想起,有记者采访过该剧导演“为什么想到用两个女人演男一女一这个创意”,那导演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前一年,刚好看到了林清霞李联杰主演的《笑傲江湖:东方不败》电影,深受那种造型设计启发,只是请不到林清霞这样的大腕演电视剧,才用了男妆扮相还行的新人。”

毕竟赵雅之虽然也出名,但她是一贯演电视剧的。而90年代初的林清霞,已经是成名已久的电影明星,基本看不起电视的了。

一念及此,顾骜内心便有数了。

既然历史上的叶彤只是请不到林清霞的退求其次选择,那他现在就直接请林清霞好了。

提前了10年,如今的林清霞还没那么高身价逼格,请来演电视剧还是请得动的。

至于对方是湾湾人的问题,让表哥以及其他湾湾势力想办法搞定。湾湾明星又不是没在港片里演过角色,哪怕内地取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主角我也想好了,我觉得林清霞比较适合,我托人给你找几个她的男妆扮相照片,你就按这个人设去编言情剧好了。”

“请女人演男主角?”萧穗果然大吃一惊,还下意识以为顾骜是想潜女明星呢。

虽然她也不想管顾骜,她相信顾骜只跟她有心灵交流。

“这是有道理的,因为《白蛇传》本来就是越剧经典嘛,咱是在致敬传统文化又博眼球……”顾骜少不得耐心地把刚才想到的考量全部复述一遍。

总算是说服了女朋友。

“如果是这样,倒是挺挑战的呢,想想都很刺激,让我试试吧。”

顾骜想了想,最后补充道:“有机会我再让人写几个主题曲,把风格基调定一下,你也经常听听,体会一下我大致要的感受。”

《新白娘子传奇》的剧情虽然模糊了,但几首最有名的主题曲调子,顾骜依稀还记得些。

大不了回京城之后,再找任雨琴用当初写《铁血丹心》时的笨办法,顾骜私下里哼唱,让任雨琴逆向录谱修整。

不得不承认,90年代中前期,湾湾的影视水平虽然不咋滴,但影视音乐着实有一波小高潮。

小虫、詹宏达这些作曲家,虽然不及顾、黄、胡这一代香江大师,却也捧红了任贤齐,还创出了《爱江山更爱美人》、《刀剑江湖》(都是倚天的主题曲)、《新鸳鸯蝴蝶梦》(包青天)、还有新白的一系列曲目。

只可惜他们还太年轻,如今肯定是写不出后来巅峰期的作品了。

……

如是缱绻了数日。

这天已经过了圣诞,也到了顾家正式到展览宾馆设宴践行的日子。

老爹还是相对低调的,只请工作上有联系的客人,最高的也就是市里分管经济工作的袁副市长、以及省工业厅的钟厅长。

其他大多数是本市大型国企的一把手,包厅里也就摆了六桌,还算私密。另外外头大厅里还有几个流水的大圆桌,给司机们吃的。

至于旅游局的仇局长等人,顾骜也是补了张请柬,毕竟有了交情,也不好失礼。

“祝小顾同志前程远大,你是基辛格阁下的关门弟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钱塘这点小地方,是留不住你了,只希望小顾同志饮水思源,将来也想着多多为故乡做贡献。”

袁副市长作为在场级别最高的,先带头敬酒。

他跟钟厅长坐的是第一桌的主座,顾家父子亲自作陪。

因为行政级别比顾骜高,所以无论是市长还是厅长,都不会以顾骜的官职级别相称,只喊他“小顾同志”。

这也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遇到虽然级别比你低,但年纪比你更小得发指、以至于将来注定比你牛的人,往往这样称呼比较好。

“袁市长客气了,我年轻不懂事,以后有机会还要跟大家一起多多学习的。”

顾骜回答得非常得体,也把酒喝了。这种话在别人耳朵里是客气,但他说出来就是真的给敬酒人长脸了——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跟顾骜以“互相学习”的“同学”身份自居的。

场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市长厅长都像是提前有些喝高了,很是兴奋。

最后顾骜被人灌了足足三瓶,还是被萧穗扶回去的,简直是被爹坑儿子了。

幸亏他家有准备,以顾骜要出国留学为由,把宴席用酒换得西式一些,喝的是红酒,三大瓶下肚才没出事儿,要是三斤白酒,恐怕得断片好几天。

而当时的官员应酬显然不适合红酒,也喝不多,无形中限制了他们的酒量发挥。

展览宾馆的餐饮,哪怕是市里某些局级领导,也不是平时都有机会大吃大喝的,所以大伙儿完全是发自内心来捧场。并不是二三十年后那种酒局、其实早就吃腻了,完全是为了拉朋友关系才勉为其难去。

说句场外笑话,今晚所有客人,都颇有三十年后协级食客的觉悟:

委里的干部,听说有饭局时,都要问“跟谁吃”;

府里的干部,才问“有什么事儿”;

会里的干部,问“去哪吃”;

协里那些最没存在感的,才问“吃什么”。

而今晚,显然所有人既从“跟谁吃”中获得了极大排面,同样也被展览宾馆这个场所的逼格所满足、最后还被顶级餐品的美味所取悦。

唯独不用问“干什么”,可谓轻轻松松,宾主尽欢,堪称毫无功利,最为纯粹。

“以后不许你再这样应酬了!又不是咱求着别人,好端端把人喝成这样!”萧穗吃力地把顾骜放回床上,很是心疼。

“哥错了,以后不会了……”

“你吃了豹子胆了!喝多了还敢自称哥了!看醒了姐不削你!”萧穗轻轻啐了一口,却还是服侍顾骜擦了脸,这才给他盖好被子睡下。

第175章 1981

元旦前夕,顾骜告别父姐女友、一众马仔,风尘仆仆飞回了京城。

毕竟当面述职这种事儿,还是要在公历年关之前完成比较好,政府部门每年也都有工作报告、业绩统计。

外资委虽然原本没有期待1980年就正式拉到台商到大陆建厂投资,但既然顾骜做到了,处长、司长都不会嫌政绩多。

“……小顾,你真是够闯劲,入职两个月,就总结出了一套吸引台商的具体方略,还实践成功了一次。

这事儿总结得很好!台商确实比港商顾虑更多,所以光靠税收优惠,短期内是吸引不到的,你说的‘利用上下游产业链布局、以市场换管理、吸引试图有所作为的台商来大陆设厂’的观点,上面非常赞同。

目前政策研究室的同志都看过了,准备讨论修饰后,添加一些内容到明年的工作指导文件中,下发各个省的外贸厅、以及地方招商引资有关部门学习。”

这番话,自然是外资委、港澳台司的龙套司长,在顾骜述职后,对他工作的定论了。

就在顾骜述职前两天,郭台名的第一笔资金,已经通过香江的中转到位了,随后花旗银行在香江的有关机构,也把四倍杠杆的专款专用抵押贷文件搞定。

所以,领导对顾骜如此嘉许,都是有真枪实弹的功劳的。

更何况,顾骜在切实完成项目的同时,也不忘作为一个副处长的本分,写了一份翔实的总结文件,非常有可操作性和可复制性。对其他同事和地方有关部门的工作,颇有指导意义。

不过,龙套司长当然也没有跟顾骜进一步深化友谊的意思,反正他已经知道,顾骜只是刚入职的考察期,因为机科办没有副处级的空缺,才让顾骜来港澳台司先放放。

现在既然人家立功,考察期一结束、休学回来之后,直接就去机科办了。

相比之下,顾骜从龙套司长的办公室离开后,倒是看到了一个老朋友——曾经带了他一年半的包处长。

“包处长,这么巧。”顾骜刚关上身后的办公室门,看到后连忙迎过去打招呼。

包处长走过来,轻轻锤了顾骜肩膀一下,半开玩笑地说:“巧什么巧,我是特地跑过来看看你老弟述职怎么样——唉,你老弟真是厉害,两年前还嫩成那样,找我面试实习生。短短两年,都要成我副手了。等你再跟基辛格读两年博士,回来还不成我领导了!”

“呃……您说笑了,绝对不会的。”顾骜有些尴尬,

“我只是看到这些可以顺手为之的机会,就忍不住为国家做贡献,不小心就被领导赏识了,也不是真心奔着待遇去的。

刘注席说过:当国家注席是为人民服务,当清洁工也是为人民服务,革命不分贵贱,只是分工不同嘛。”

《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虽然还在修改中,明年六Z全会才会出来。但刘注席这个个案,今年年中的时候已经平F了。

所以顾骜的引用是绝对正确的,也非常光伟正,符合语境。

包处长本来想说点什么,或者笑骂顾骜打官腔。

但看了顾骜那坦荡的表情,以及最前面那句“忍不住顺手为之”,居然觉得说不出来。

他看得出,顾骜真是有大本事的人,有些东西天生比所有人看得透,人家是真不在乎。

可能庄子跟惠子说,不会抢他的官位时,就是这个豁达的表情吧。(凤和枭的典故就不细说了,太伤人自尊)

“行,不说了,一会儿下班咱喝两杯,算是给你出国践行。副主任那里,你也去告个别。”

(略)

……

顾骜的考察期转正办得很完满,距离乔治敦大学那边的报道期,日子也近了,再加上顾骜去乔治敦之前,半路还需要为自己旗下的电子游戏街机业务打入美国市场、稍微做些盘外的准备工作。

所以,随着历史的车轮迈入1981年,他在京城只有最后几天的闲暇。

这一年的除夕是2月4号,春节是5号,所以顾骜注定是不可能在国内过春节了,也见不到家人。年关的时候,注定是要一个人在华生顿当单身狗的。

自从他回京之后,除了工作交接之外,平时日常自然有米娜每夜陪伴。

对于米娜而言,顾骜出差的这半个月,同样算是小别胜新婚,回京后的最后短暂几天,更是非常珍惜。

不过她也体恤顾骜的辛苦繁忙,渐渐变得恬淡,不再以床笫之欢为追求。

有时候只是静静地给顾骜下厨准备一顿温馨的晚餐,做拿手的羊肉韭菜包子,然后陪着他晚上休闲阅读、聊天放松、或者按摩一下。

顾骜内心愧疚,问过米娜为什么。

米娜的回答却是:“你回钱塘那些日子,陪穗姐也不容易吧,到我这儿就养养生好了,我跟你,也不图欢娱,就是想一辈子看着你,就很开心了。”

顾骜忍不住鼻子一酸,当夜还是没忍住羊肉韭菜的劲儿。

次日起来,是一个星期天,也是顾骜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了。顾骜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懒觉,抚慰摩挲着米娜光滑的娇躯,用商量的口吻说。

“我今天还想去一趟师大,有点事情单独找任雨琴,真是正事儿,你不会怀疑我吧?”

米娜眼睛睁大,从床上坐正了身体,正色说道:“我是那种吃醋的人么!再说人家当然相信你了,你不是那种人。

不过,你上次去的时候,都光明正大说过是留学前的告别。这次再去,影响不好,岂不等于上次是说谎了。要不你别开车,骑自行车去吧。你现在还是处长,别招摇。”

米娜说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顾骜听了,觉得每一句都很有道理。

大张旗鼓的告别践行,哪有告别两次的,虽然不是多大事儿,但被外人传闲言碎语也不好。

万一有心人说他是拿“从此永别”诈一诈依依惜别的女生、骗取女生感情献身,可不是小事。

诸位看官千万别觉得这不可思议,因为1980年的出国留学机会就是这么珍惜,所以真的是有男人拿假出国的消息、问暧昧中的女生骗分手炮的。

所以这一点的严重程度,绝对不可以用后世的思维来考量。

顾骜想明白了因果,对米娜很是感激,心有灵犀地又缠吻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穿衣服:“放心吧,我找她其实是有点艺术上的话题,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是跟影视音乐相关的。”

这个话题确实解释不清楚,不是亲疏的关系,哪怕跟最亲密的人也解释不清楚。

顾骜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所以记得某些歌曲怎么哼唱,但写不出曲谱来”吧。

“你很久没骑自行车了吧?还戴墨镜!路上小心!”米娜匆匆披上衣服,倚门而望地送行。

“放心吧,我在钱塘骑了一周自行车了,穗子也不像我招摇,都坐书包架的。”顾骜这句话没经过大脑,完全是为了妹子安心,所以脱口而出。

没想到却惹得米娜一阵娇嗔:“哈!最后这两天,我也要你骑自行车载我出去玩!不许开车!”

一想到身子都给学长了,却很久没从自行车后座上搂着学长的腰、一起挨冷风,米娜的眼泪就下来了。

……

顾骜在米娜的做贼指导下,换了身两年前买的国产旧衣服、戴着墨镜、骑着略旧的自行车,悄悄滴进了北师大校区。

放枪滴不要。

尽管如此,因为大多数男生还是连自行车都买不起,差点儿还是吸引了不必要的注意。

他没敢直接去宿舍楼下,好不容易在食堂旁边徘徊了会儿,注意到一个略眼熟的女生,依稀记得应该是认得任雨琴的,就拦住对方。

“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喊78级中文系的任雨琴单独下来,我有事儿找她。”

那女生上下打量了顾骜两眼,但因为顾骜把风衣的立领竖得很直,挡住了半张脸,还戴着大墨镜,所以完全没认出来。

女生警觉地问:“你谁啊,她要是问起来谁找她,我怎么回答。”

顾骜无法回答,只是坚持说:“你就跟她说有人单独找,我跟她约了的,让她带上琴,她知道的。”

那女生这才作罢,便这么去带话了。

几分钟后,任雨琴果然背着那把顾骜送给她的吉他,单独下来了。

看到顾骜时,她微微吃惊,不过马上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没有惊叫出来。

“小琴,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吧,我是有事儿托你。”

任雨琴跑过来,无声地轻轻拥抱了一下,用前臂轻轻甩着抽打了顾骜的胳膊两下,然后又蜻蜓点水地放开,咬了咬嘴唇吐槽:“你上次骗人!”

不过她的吐槽也仅限于此,然后立刻带着顾骜去了校园里一处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其实也不是一直人迹罕至,只是因为如今是1月份大冬天,京城的气温能冷到零下十几度,所以小树林里绝对没人闲着打酱油。

任雨琴也很有自知之明,开门见山先问:“说吧,不会又是要我帮你谱曲吧。”

顾骜:“还真被你猜中了……”

任雨琴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我对你就这点利用价值了。那你得负责另外找个隔音好、不怕人听见的地方——这么冷的天,户外弹吉他手指头都能冻掉。”

“那……我找个有包厢的咖啡馆,包个包厢,成么?你们的音乐教室给用不?实在不行,我们回外交学院,母校的音乐教室应该还给借。”

“去你们学校吧。”任雨琴想了想,选了第三个。

顾骜:“那你有自行车吗?我今天没开车来。”

任雨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答道:“有。”

她不是那种给人添麻烦的脾气。

顾骜就带着妹子回外交学院,找音乐教室关起门来录了几个小时的谱,然后什么都没发生,秋毫无犯地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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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三皇会战

“这些歌,都是随口瞎写的词,然后脑子里朦朦胧胧琢磨出唱腔,别见笑。”

从音乐教室出来的时候,顾骜随口解释。

刚才的几个小时里,他陆续把《千年等一回》、《青城山下白素贞》《鸳鸯蝴蝶梦》、《刀剑如梦》、《爱江山更爱美人》几首90年代初的湾湾名曲录了下来。

不过都是没有编曲、没有前奏和尾声的那种半成品,因为他也哼不出来。

一贯以来,顾骜还是很尊重真正艺术家的,比如《沪江滩》的主题曲,依然如历史上一样,是顾嘉辉的曲、黄沾的词。

但90年代初那些湾湾的中国风,顾骜如今要用,因为提前了十几年,原创者如今技艺尚未大成,估计都写不出来,只能卑鄙一次了。

顾骜考虑到自己要出国数年,以后也难得有机会再找任雨琴这样的朋友帮忙保密,就一股脑儿想到5首都录下谱,以后万一要用。

“知道,这些曲虽然优美,但相比于词我觉得不算什么,让我这种学古汉语的汗颜呐。”任雨琴并没有打探顾骜所谓“乐曲创意”来源的意思。

因为专业的缘故,她其实对词更感兴趣。而且她对顾骜的作词能力毫无怀疑,相信这就是学长写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请你吃个饭,送你回校吧。”

妹子好歹陪他摆弄了几个小时的琴,这点福利还是要给的,不然就太不会做人了。

随便吃了一点,顾骜一路送任雨琴回到师大校门口,临别关照:“今天的事儿……就别跟小徐说了,就当那天我已经出国好了。”

任雨琴回头看了顾骜一眼,轻叹一声:“其实,你不关照这一句,多好呢。”

顾骜一想也是,自己约对方出来的时候,就是单独约的,稍微有点情商的妹子都应该知道对闺蜜保密。

这不是欺骗,是善意的谎言。

“是我多虑了,那就这样吧。”顾骜整了整衣领,挥手告别。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想到的,依稀是《三体》里的“宇宙通用安全声明”:只要把一个星系里的光速降低到引力脱离速度以下,那么这个星系里的生物和文明,就相当于是在向全宇宙广播自己已经“永久、不可逆性的自废武功”,无意向星际文明发展。

任雨琴显然把姑苏软妹的细腻多心展现到了极致,拼命展示自己的人畜无害、别无所图,好让顾骜继续放心跟她交朋友。

这样的妹子要是被匪徒绑了,一定会是那个活到最后的人质吧。

……

阴险的摩羯座顾骜,在京城由米娜陪伴着,过完自己18周岁的生日后,第二天,就悄悄出发了。

只有米娜一个人去机场送他。

而且他搭乘的也不是中国民航那仅有的一架波音747,因为他并不打算直飞美国,而是要先去东京,然后从曰本再飞美国。

这次去,学业之余,顾骜也是打算布局一下让自己旗下的电子产品首度打入美国市场的。

可他的力量太孱弱,尤其是没有任何营销渠道。

所以,想方设法逼迫任天堂、索尼等已经进入美国的公司,进行一些利益交换,甚至看似公平的合作,就很有必要了。

顾骜相信自己的筹码。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顾骜在候机楼里,与米娜偷偷拥抱了一下,然后让妹子离去。

飞曰本的航班,因为距离短,肯定舍不得上大油箱的波音,所以还是英国哈维兰公司生产的“三叉戟”客机在飞。

“三叉戟”比波音747低矮得多,没法接驳栈桥,所以依然靠电瓶车把乘客摆渡到停机坪上,然后用舷梯登机。

1月京城的凛冽寒风,在登上舷梯时更显威势。停机坪本来就非常空旷,风比别处大得多,舷梯有七八米高,更是招风。

不少第一次坐飞机的乘客,帽子围巾被吹飞了,想要去拣,被空乘以纪律为由拦了下来。还有人手上捏着的登机牌都吹飞了,差点儿无法登机,才被允许快去快回。

一群嘈杂没见识的人中,顾骜那一身直逼高仓健和许文强的装束、以及沉稳的气度,才愈发显眼起来。

他就跟入定一样飞了三个多小时,到了东京时,就看到马风和史育猪已经在机场等他很久了,他们俩一个是从沪江起飞,一个是从香江来的。

“顾哥,我帮你提东西。您来曰本的消息,我已经找渠道透露给索尼的盛田社长了。还真是凑巧,盛田社长只是在圣诞假期之前回曰本,主持年会总结,过几天又要去美国的,可能还跟你同路。”

“如您所安排,我出发之前,林律师已经给任天堂公司发了律师函,并且提出了两项起诉。我也帮你预约好了庭外和解,山内溥社长愿意见您。另外,林律师也亲自来了,他已经在京都,跟山内社长接触呢。”

两人先后非常干练地汇报了顾骜提前安排的活儿。

这一次的出国,马风是借着他教书的大学已经临近寒假、特地提前请了几天假出来的,还花了不少精力弄签证。

至于史育猪,他如今显然是已经“自绝于人民”,成了一个偷度去香江的“叛徒”。不过自从拿到了香江的居留身份证后,他在大陆的犯罪记录反而成了一笔资历——当时的欧美国家,对于在大陆因为“投机倒把”这个特定罪名而坐过牢、逃出来的人,是有特殊优待的。

因为“投机倒把”不正是资本注意世界鼓腹讴歌想要推行的东西么。

史育猪想从香江飞曰本、美国,都变得非常容易申请。

正如杜先生说自己是常开申的夜壶。顾骜到了美国之后,同样有很多肮脏的事情都需要假手于人。

“安排得不错,那我就先去见见盛田社长,然后一起坐新干线去京都,找山内社长,三方谈一谈。”

顾骜对于马仔们的打前站效率挺满意,当下立刻拍板,也没有丝毫在东京先玩乐放纵的意思,一看就是自律感非常强。

在成田机场包了辆车,一行人直奔港南区,索尼公司总部。

因为提前有预约,顾骜顺利再次见到了盛田昭夫。

1981年的索尼公司,已经是一家比较国际化的公司了,78年以前,索尼的产品主要在曰本和东南亚铺货,但78年的alk-man随身听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让索尼成功打入美国市场。如今每年销量都稳定超过一千万台,一跃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国际级消费电子新星。

盛田昭夫为了加速国际化的进程,一年倒有大半时间呆在美国,想尽快深耕美国这个标杆市场,只在年终年初保证呆在曰本。

另外,盛田昭夫这人的人设,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出身的“社交狂”,他非常信奉制造流行,也非常信奉靠企业文化的国际化社交,来开拓市场。

当时西方世界普遍觉得曰本人是“社交的黑洞”,任何情绪表达都会被吞噬、得不到曰本人的反馈,也就无法跟曰本人建立生意以外的私人友谊。

盛田昭夫为了克服这个偏见,在美国的3年就拼命锻炼自己的西式幽默感、开得起玩笑,拼命在政商两界建立私人友谊,也确实是这一领域做得最成功的曰本人。

历史上,盛田昭夫在美国结交到的最高级别的政要,就是前国务卿基辛格先生了(因为他对亚洲人比较好说话),只不过,如今才刚刚1981年年初,盛田昭夫还没资格结交到那么高层,他还在跟美国商务部的中层干部斡旋呢。

但事实上,后来盛田昭夫在回忆录里也说了,这一切都是“表演”,他骨子里还是支持传统文化的。连他的私人俱乐部,都取名为“两栖俱乐部”,寓意“曰本商人要国际化,必须假装离开了水之后还能生活得很融入”。

换言之,这是一个非常忍辱负重的社交狂。

所以,在从马风那里打探到,顾骜要去基辛格那里读博士、当关门弟子后,盛田昭夫这个急于展现自己彻底西化的家伙,愿意隆重礼遇顾骜,也就不奇怪了。

他直接把招待的场所,安排在了银座小野二郎的店“数寄屋桥次郎”,还重金包场、连带着顾骜带来的马仔也一起招待。

也就是80年代,小野二郎的店江湖咖位还没那么高,所以才能包到场。要是搁21世纪,哪怕是安倍请奥黑马,也只能占45分钟,包不到整个时段的全场的。

“顾桑,我们还真是有缘,仅仅一年,又见面了。恭喜你事业学业双双有成。不知这次有何见教?”盛田昭夫问候过后,就非常殷勤地跟顾骜套近乎。

顾骜开门见山:“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盛田社长继续加深合作,我的最新两款电子游戏街机,过去两三个月在曰本市场的大卖和火爆,盛田社长应该是有目共睹的。我希望的是,到了美国之后,依然能借助盛田社长的alk-man出货渠道商,帮忙助推天鲲娱乐的街机,并且给一个尽量优惠的渠道分成比例,最好能像索尼的第一方产品一样优待。”

盛田昭夫并不急于回答,他抿了一口清酒:“那么,这么做我们索尼有什么好处呢?”

顾骜:“当然有好处,我觉得,渠道的重复铺设,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贵公司,任天堂公司,还有我的天鲲娱乐,要是大伙儿都把一样的工作重复三遍……不如大家谈个分赃的妙计,集中力量攻坚。”

盛田昭夫笑了:“可是,据我所知,我们索尼,以及山内社长的任天堂,都是花了很大精力铺设渠道的。反而是阁下的天鲲娱乐……好像是零基础,顾桑这么说,不觉得便宜占太大了么?”

顾骜刚才的话,乍一听,有点儿像一个穷逼,突然好高骛远地说“我加上马风和比尔盖茨,三个人的财富加起来足以撼动地球”。

“我当然有把握,说服山内社长也加入,并且让三方看起来都有好处。”

——

PS:昨天拔了一颗大牙,尽根牙。养伤中,三叉神经痛。

昨天一个字没码。

这几天都最多两更了,码完就发,时间不定,隔夜存稿都没了。周末恢复正常吧

第177章 面对空门的马拉多纳

“盛田社长,贵公司虽然对游戏机业务并无兴趣,但你应该至少听说过,任天堂公司今年下半年第一次打入了美国市场,并且取得了一定的出货成绩。

而他们的产品,就是一款游戏电子表,GAME-ATCH。目前有两个游戏款式,不知道你玩过没有。”

顾骜抛出了他说服盛田昭夫加入的第一个诱饵。

虽然,听起来非常“慷他人之慨”。

国内的看官,哪怕是“任豚”,大多数都对GAME-atch不怎么了解,主要是这个东西太古老了,同为便携式游戏机,后世影响力当然远不如后来的GAME-BOY掌机了。

一言以蔽之,那是一种用LCD液晶屏显示的电子表游戏机(也就是计算器和普通电子表用的那种屏),历史上1980年4月就被任天堂开发出来了,销量不错。本时空因为蝴蝶效应,整个曰本的游戏机产业略微滞后了一些,但既然任天堂已经发力,赶超不是问题,最后也在三季度末的时候弄出了GAME-ATCH。

这并不是顾骜有能力截胡的,他也不想截胡。一来是顾骜前世也不了解GAME-ATCH,二来正如前文所说,顾骜如今的技术积淀、质量管理,只配做“街机”这种面向“运营商”(游戏厅老板)的生意,而不能贸然做直接面向终端消费者的生意。

因为运营商和消费者,对质量事故的容忍度是截然不同的,在智联管控成熟之前贸然接触直接消费者,下场只能是砸了自己的质量口碑和招牌。

正如历史上的华为如果不是先坐网络端设备、再做手机,那说不定华为一开始就死了。

而任天堂的GAME-ATCH用了LCD液晶屏的好处,是这玩意儿技术非常成熟,而且屏幕没有自发光,所以省电——

毕竟60年代就有那种手摁式的计算器了,而用过计算器的人都知道,计算器一块电池能用非常久,原因就是屏幕不需要发光,只需要在显示的时候“变黑”。同时只要房间里关了灯,计算器是看不见的,跟后世亚马逊的Kindle阅读器一样。

但采用了这种早期型不发光液晶后,一个重大的弊端,就是屏幕的显示内容是固定的。比如大家都知道,计算器的屏幕其实只有一个个“8”字型的七段式管子,你要显示其它图案是不可能的。

GAME-ATCH的设计,也注定了它只能在出厂前只预装一款游戏,然后所有游戏内容的显示,都只有通过屏幕上某些区块的“是否变黑”来实现。

这根后来的GAMEBOY等像素屏相比,是个非常大的劣势,注定了便携式的像素屏出现后,电子表式的GAMEATCH立刻被淘汰了。

历史上任天堂一直把GAMEATCH系列撑到了80年代末,但事实上,主流的GAMEATCH,在1984年俄罗斯方块出现后就已经被淘汰了。

后半程的寿命,完全是靠“电子宠物”这种变种的玩法硬撑的,因为养电子宠物的玩家不会觉得单一屏幕显示内容枯燥,反而会对“宠物”有代入感。要是一个电子表上显示的宠物形象能忽猫忽狗忽兔,说不定玩家的情感归属反而会被破坏——这是用情绪反制科技、暂时延缓历史车轮的另一个战例了,不在顾骜今天讨论范围之内。

一言以蔽之,1981年1月,任天堂的GAME-ATCH已经在曰本市场热销了四五个月、打入美国市场也有两个月,并且下血本开发出了几十家愿意帮任天堂推货的经销商和分销商。

这个渠道资源,虽然远远不如索尼已经在美国卖了3年ALKMAN所堆出来的,但也已经让盛田昭夫有些垂涎。如果双方能战略联盟、统筹渠道(尤其是在索尼主导下统筹渠道),盛田昭夫一定会非常乐意的。

……

“可是,顾桑,你有什么筹码,说服山内社长加入呢?还是加入一个以我们索尼为主导的渠道战略联盟?”

顾骜前面说了那么多慷他人之慨的漂亮话,最后终于归结到了筹码问题上。

对此,顾骜抛出了杀手锏。

他拿过一份律师函和起诉书。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天鲲娱乐此前太低调了,只赚钱,从来不维权,所以山内社长有些膨胀。

10月份,我公司的‘地球保卫者’和‘冒险岛’这两款划时代的横版清关射击/动作游戏街机上市后,在曰本市场大卖,至今累计销量超过万台。

而任天堂公司居然选择了快速贴身山寨,里面很多设计细节,已经侵犯了我公司的专利,目前我有司法资源可以要挟对方。”

顾骜此前研发的那些新游戏创意,比如“坦克大战”,到“炸弹人”、“吃豆人”,任天堂以及其他曰本公司都没有选择直接贴身山寨,而是把顾骜的设计理念、玩法卖点、算法思想,统统剖析出来,另起炉灶。

毕竟曰本人还是比较尊重知识产权、做事一板一眼的。明知对方有专利和软件著作权,肯定不愿意直接踩坑授人以柄。

同时,法律对软件和电子方面的技术保护,仅限于你不能直接抄对方的代码、抄对方的电路板。至于你用别的结构、代码实现近似的功能,是没关系的。世界各国都不会保护“算法思想”。

但是,从顾骜的“冒险岛”开始,因为是第一款横版清关,对整个地图卷轴扫描算法、画面刷新机制,都是一个底层的重构,连CPU也换成了摩托罗拉系的68000。

所以,任天堂发现自己从头研发,可能要小半年才能赶上来。为了加快进度抢市场,加上此前一年来天鲲娱乐表现得人畜无害、不太会动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任天堂就稍微试水越界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顾骜要是真告了,大不了官司拖着,那边停止销售,或者有限给点授权费,争取和解好了。

对于大公司而言,知识产权纠纷官司打个几年都是正常的。哪怕小公司占理,可如果承担不起诉讼成本,一样拖不起。

盛田昭夫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摇摇头:“顾桑,你还是太年轻了,你高估了一起知识产权诉讼的要价能力,何况还是存疑的擦边球。”

“当然不仅仅是靠这个了,这只是一个逼着山内溥坐下来谈庭外和解的引子。”顾骜立刻智珠在握地补充,

“我真正的重磅筹码,是我愿意放弃在曰本自建与街机厅老板们之间的‘运营商渠道’,并且把我公司目前当红的几款独门街机,都交由任天堂公司出货,以进一步强化任天堂在面对‘运营商客户’时的战斗力。

而作为交换的是,任天堂应该放开对终端消费者渠道商的发展,全部交由你们索尼公司主导,而索尼则担保‘对索尼、任天堂、天鲲娱乐’三家的终端消费电子产品,统统采取第一方的最优惠渠道待遇。也就是说,卖天鲲和任天堂的货时,得到的推广曝光资源、渠道分成,都要跟索尼自己的货一样优惠。”

这番话非常有创见性,盛田昭夫这种老手,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毕竟此前大家谈生意,都是从产品的品类来分经销权的,很少有人从“客户类型”来分经销权。

他虚心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街机厅老板、以及其他‘娱乐场所经营者’,都属于‘运营客户’;而把电子产品卖给普通消费者的经销商,属于‘渠道客户’?

而你追求的,是把我们三家公司目前的客户资源整合起来,以后凡是一切‘运营商客户’都由任天堂主导、所有‘渠道客户’都由索尼主导?而你的天鲲娱乐,只是要求在我们双方的客户那里,都享受到第一方产品的曝光率和扣率?

这么说来,你要的倒也不多,就是作为掮客、促成一个战略联盟,然后两头捞点小油水。你付出的,也就是几款爆款授权、帮我们两家引点流……不过,你就不怕将来受制于人?”

顾骜人畜无害地一笑:“我现在没有能力自建营销网络,当然要抱大树了。不过,我促成这事儿也不是完全不做防备——我有一个附带要求,那就是掌握‘渠道客户’经销网络的一方,也就是贵公司,不得发展自己的游戏机业务。

要是哪一天,索尼公司开始研发筹备第一方游戏机品牌,或者是引进其他合作的家用/个人游戏机品牌,我们天鲲娱乐和任天堂都有权终止合作,并且会两家联合起诉索尼的违约。”

顾骜知道,只要盛田昭夫愿意互换渠道、战略联盟。他拉上这个盟友后、再加跟任天堂的官司和解压力,逼迫山内溥接受是很有把握的。

因为历史上,一直到80年代中后期、任天堂的FC游戏机火了之后,索尼和任天堂本来就差点儿就自发形成了这种战略联盟。当时任天堂一开始也没看出合同里的诡计,要不是后来发现索尼有可能在搭便车搭顺手之后自立门户搞PS1游戏机,说不定任索一家亲的格局就真的形成了。

只不过最后,索尼要扶亲儿子PS,这里面旷日持久的狗血大战才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在1981年,顾骜相信索尼不敢动这个念头,甚至任天堂都不敢动。

他们都会将这块市场视如鸡肋。

“顾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拼了这么大劲儿,就是要换取山内溥承诺‘不自建个人游戏机销售渠道’,而要我承诺‘不自建个人游戏机研发’?

怎么看,他都是在赌家用游戏机市场的技术和渠道,比街机、随身听市场都更值钱,所以只希望他自己一家,在我们三方之中拥有最全面的利益。

可是,家用机市场就是一潭死水啊,雅达利一家占了全人类80%以上的市场,他挡住我们两家有什么用?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盛田昭夫脑子里坏水乱冒,可还是看不出顾骜到底有什么阴谋。

在他看来,雅达利就像是一个已经晃倒了门将、面对空门的马拉多纳。

而顾骜居然无视了那个马拉多纳的射门威胁,还在偏执于盯防着马拉多纳身边的菜鸟队友、阻止马拉多纳传球。

太可笑了!

可惜,世上有谁能看得出,这一次,马拉多纳会面对空门射失呢。

第178章 牛不喝水强摁头

京都,任天堂本部,社长办公室。

“马鹿野郞!研发部这是怎么搞的!要不是你们贴身山寨抄得那么紧,公司怎么会惹上今天这样的官司!”

山内溥在听完横井军平对纠纷协商的最新进展汇报后,就忍不住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摔。

听横井军平的描述,那个香江律师林国栋不是很好对付,证据抓得比较扎实,而且还试图动用媒体力量,把官司炒热诋毁任天堂的商誉、顺便为天鲲娱乐建立技术形象。

偏偏对方的尺度拿捏得很好,即使有试图踩人上位的嫌疑,曰本相关法律也找不出漏洞。

既然如此,山内溥少不得把怒火撒到负责研发部具体觉得的横井军平头上。

“社长,我们也是没办法,电子街机市场的客户反应速度,远远比我们曾经经营的其他市场的客户,要敏感迅捷得多。

一款新出现的玩法爆款,在研发商产能巨大的情况下,最初两三个月里,就能把70%的市场利润吃掉。后续跟风的人,不但投入大、竞争激烈,还只能喝点汤水,如果我们不贴身紧逼缩短双方产品上市时间差,就赚不到那么大的利润了。”

横井军平非常诚恳地认错,并试图通过诚恳地剖析、转移社长的一部分怒气。

山内溥发过火之后,倒也稍稍冷静下来。他是总掌公司全局的,对具体的产品和市场分析,自然不如横井军平熟悉。既然问题出来了,他也愿意耐心复盘一下。

他嗡声嗡气地问:“你这么说有何凭据?为什么街机市场的客户,购买反应会比其他产品快得多?”

横井军平战战兢兢地解释:“很简单,因为这些客户首先都是经营性客户,而不是消费型客户。其次,经营街机游戏厅的人,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全曰本最跟风流行前沿的群体。

他们消息太灵通,发现同行中有哪个新款可以拉来消费者,就愿意快速跟进,获取相对于同行的优势。谁要是不跟风,游戏厅的生意就容易被有了新款机子的同行夺走。”

这个道理,其实说透了很容易理解:消费者买东西,尤其是买贵的东西,多半是要掂量掂量的。比如你很想玩PS4上某一款游戏,但很少有土豪肯为了一款游戏就花3000块买个游戏机,总要攒攒,或者等双十一大促,才肯剁手。

可网吧老板、游戏厅老板这种人,他们是以投资心态在买东西。投资的人是不在乎标的物的绝对售价是否昂贵。哪怕一台东西售价10万,只要买来后能短期赚回12万,甚至更多,他就会第一时间买。

即使你告诉他:等等,等半年后游戏机有降价大促!

他也不会等。

因为等半年后,生意早就被隔壁游戏厅抢走了。

同时,游戏厅老板这个群体,和堵场/棋牌室老板又不一样,堵场里的赌局稍微过气一点、棋牌室的自动麻将桌稍微落伍一点,这是不太影响赌钱乐趣的,最多吸引到的赌客稍微老派一些。

可游戏厅里没有新款游戏,消费者就是会觉得不潮。哪怕到了2017年,你一个开网吧的,要是机器跑不起来吃鸡,那还不如直接倒闭呢。

只能说,“游戏厅老板”这个阶层,在曰本还是一个才刚出现了一年多的存在,无论是山内溥,还是横井军平,抑或竞争对手科乐美南梦宫的高管们,都需要重新摸索认识这个群体,慢慢发现伺候他们与伺候原先的旧客户有何不同。

山内溥长叹一声:“可是去年年中的时候,我印象里天鲲娱乐街机的代工商,产能还非常小,怎么才半年不到,这次他们就能在三个月里铺两万台货、以至于逼得你不得不贴身山寨的!

街机这种东西,需求本来就只有这么多,他们的代工商就不怕盲目扩产后‘一年只有三四个月能吃饱订单、剩下八个月产线空在那里白白折旧’吗?这种隐性成本顾骜是怎么平摊掉的?或者说,他是怎么欺骗他的供应商,让对方傻傻地为他赔钱的?”

面对这个问题,横井军平当然乐于推卸责任了,他连忙说道:

“天鲲娱乐的代工供应商是汉乐电子,主持者是一个叫韩婷的中国女人——据我最新的调查所知,她精密设计了产线的多用性,在淡季转产彩色电视机,确保了工人、厂房和设备都能最大限度利用起来,摊薄了扩产后的折旧成本。

而这一点我们任天堂根本没法模仿,因为中国是一个消费电子产品极度匮乏的管制市场,他们生产的彩色电视机,无论多少在国内都会卖掉,哪怕质量有点瑕疵,他们的消费者都要。我们曰本的电视机产业早就彻底饱和了,那么多大牌名厂摆在那边……”

“够了!这些不用你说,我比你清楚!”山内溥一抬手,制止了横井军平继续解释。

曰本的电视机市场有多饱和,山内溥心里清楚。

看来,是顾骜的高端创意,和韩婷的快速反应,联合把任天堂的竞争战略逼到了这一步。

既然舍不得市场,又一口吞不掉对方,那就接受合作意向,坐下来好好谈吧。

顾骜把山内溥逼到以合作为基调的谈判桌上,看似只是通过几封律师函和起诉书就搞定了,实则花了多少盘外的预先布局。

法律,永远只能是实力的补充。

……

扫清了一切障碍,顾骜如愿把山内溥按到了谈判桌上。

“山内社长,幸会,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顾骜貌似人畜无害地跟山内溥握手问好。

居中斡旋介绍的,正是索尼的盛田昭夫。

“顾桑真是年轻有为,18岁就能创出这么一番事业,把我和盛田社长都逼到谈判桌前,后生可畏呐。”山内溥忍着不快,跟顾骜虚与委蛇。

“别说逼不逼的,咱是来合则三利的嘛。营销渠道的重复建设,怎么看都是极大的浪费,何不归并合一,从此专注于其中一种商业模式的开发呢?要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我相信,只要合作达成,假以时日任天堂定然会成为‘投资电子领域’的翘楚,而索尼会成为‘消费电子领域’的翘楚。至于我顾某人,不过是两边都分一杯羹罢了。”

顾骜说这番话时的欠揍程度,俨然还是那种近似于空手套白狼的做派,要跟已经根深叶茂的土豪“互通有无”。

然后,他自然是把此前跟盛田昭夫安利过的那套利弊,在原模原样给山内溥也说了一遍。

山内溥的第一反应同样是觉得顾骜不配,彻底剖白清楚后,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乃至对顾骜动机的不解。

毫无疑问,他也跟盛田昭夫一样,觉得在美国的“运营商”客户网络,是比“渠道商”客户网络要更值钱的。

原因也是一样,因为他觉得雅达利不可撼动,主攻渠道商的话,就要面对世界霸主级的敌人。

但顾骜最后还是想方设法,让他相信了自己的诚意。

“山内社长,只要你同意这个安排,放弃在美国市场独立自建渠道客户网络,实现我们三家之间的‘门户开放’。我也承诺放弃我在曰本的现有街机业务客户渠道,大家打通,三方不分彼此,谁都可以用对方的出货网络、出自己的货、享受‘最惠国待遇’的扣率。”

19世纪末,美国人到清国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割地赔款,而是要提“门户开放”呢?原因很简单,好的通商良港都被英法俄日占完了,美国人没优质地盘可割,当然就退求“我在你们每一家割的港口里,都享受本国优惠待遇”。

跟顾骜如今的做派,是一模一样的。

而他拿出来的诱饵,对盛田昭夫而言,是割一部分任天堂的渠道资源(主要是让任天堂交出在美国卖GAMEATCH和电子宠物的渠道,由索尼主导)、以及未来帮索尼介绍美国政坛高层的友谊。

对山内溥而言,顾骜拿出的筹码则是如今热销的街机销售权,以及后续新一代创意出现后、一以贯之的销售期权。

外加不追究目前纠纷的法律责任、和稀泥追认。

总的来说,这里面每一个筹码值多少钱、肯定还要慢慢权衡。存在很多多退少补的谈判空间。

但只要这个互相牵制、互有利益诉求的架构被建立起来,最后总有谈成的基础。

无非是最后多占便宜的一方,要在经销商扣率方面让利一点。

“我原则上同意这种交换,但我们不能接受统一扣率,后续还要加码其他条件!如果直接签约的话,无疑天鲲娱乐是受益最大的一方!

因为只有你在美国是完全零出货渠道!你相当于目前真金白银拿出来的,只是两款街机的销售授权,却要换取我们两家的渠道都给你卖货!”

山内溥气咻咻地拍板。

“可以,只要大家有诚意,细节可以慢慢谈,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设性的创想,让大伙儿看到这背后合作的逻辑可行性。”

顾骜也不以为忤,当下表示可以先草签一个意向协议。然后,他会留全权代表的得力助手,帮他谈细节条款。

顾骜本人不可能在曰本留太久,最多三四天,把骨架谈完后,他就要赶着去美国了。

“我也可以留下全权代表确认后续细节,我会跟顾桑一起去美国。”盛田昭夫也连忙表态。

他还指望促成这笔斡旋后,跟顾骜一起去拜见基辛格呢。这对于索尼的国际化战略,是非常重要的。

认识一个美国比较有威望的前国务卿,成为他的座上宾,对于一家打入美国市场的外国公司而言,是一个非常有力的臂助。可以促成美国上流社会更加接受这是一个美国品牌。

对于天鲲传媒而言,顾骜读基辛格的博士,同样有很大的本土化亲和力隐性加成。

只不过,顾骜不用像盛田昭夫那样,再出血付代价才拿到这个加成。

他靠自己真凭实力的学历,就能白拿这个BUFF。

第179章 丑也是一种优势

经过三天激烈的三方谈判,顾骜、盛田昭夫和山内溥基本上达成了一致。

山内溥终究是被顾骜抛出的诱饵所吸引,做出了放弃在个人电子消费品领域进一步拓展、而专心主攻大型街机的战略决策。

在这个过程中,顾骜可是没少巧舌如簧灌迷魂汤,甚至把还未发生的事情,修饰一下添油加醋拿来增加说服力:

“这就对了嘛!就像IBM这样老虎型的大公司,就应该主攻服务器市场,也就是大型机、小型机,把肉吃光就行了。

而把个人电脑业务这种鸡肋,抛给苹果和王安这些吃骨头的狗啃食。术业有专攻,才能建立起品牌形象,做出工匠精神。”

1981年的IBM,当然还没有把个人电脑业务卖掉,但其搞PC搞不过小公司的趋势,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

顾骜这么说,无非是坚定山内溥的信念,让他相信“任天堂是做大生意的,要专攻企业级客户,而天鲲娱乐是小打小闹的,只配做做个人消费品那种玩具级的辣鸡”。

甚至,顾骜还首次提出了2B业务和2C业务的概念,然后把山内溥架在了“2B”这个高逼格的位置上,然后以2C自居,简直谦虚得不能再谦虚。

……

这天,顾骜已经不得不启程了,于是一行人一早乘新干线从京都回到东京,然后准备搭夜班飞机飞纽约。

顾骜的马仔们,以及盛田昭夫,也都要去东京。三方后续的细节谈判地点,也被挪到了东京的索尼主场。

山内溥派出横井军平作为任天堂的全权代表,敲定后续细节,如果有疑问,再给京都总部打电话请示。

因为距离越洋航班起飞还有好几个小时,顾骜跟马风在东京市区找个地方坐坐。

顾骜选了去涩谷的新地标,SHIBUYA109百货——这地方,他当初跟杨信来曰本时,还没有造好,是座才刚刚建成了一年多的SHOPPING-MALL,算是东京时尚地标。

马风还挺疼女朋友的,居然身为大男人还想着给女朋友买点时尚的曰本好物回去。

买东西累了之后,他们才找个地方喝东西坐坐。

马风会成为顾骜这方,后续的谈判代表。

这是他第一次接洽这么大的客户,谈销售合作条件,所以紧张当然是难免的。顾骜也有必要在离开前带他放松一下,并且交代些鼓舞信心的话。

“顾哥,后续的谈判,交给我全权负责,真的没问题么?我觉得,史哥讨价还价本事都比我犀利一些。我到了这种大场面,总是没底气。”马风喝了几口奶茶后,居然说出这么懦弱的话,后世看惯了强势自信马的人,肯定不会相信。

但这就是真实的马风,他此前只在小生意的讨价还价上有底气,还真没对付过国际巨头,总怕谈出来的条件太差了,害得顾哥损失钱。

所有人,都是从自卑走向自信的,稍微熟悉点历史的人,回去看看另一个时空96年时,马风去京城推销中国黄页时那些视频纪录素材,就知道当时他多怂了。被有关部门的人客客气气一句“这个事儿你得先约”,就噎得不敢出大气。

一言以蔽之,就是钱壮怂人胆。

你成功了,有钱了,说话才会更自信。

人处在连应聘酒店服务员都会被刷下来的状态下,是自信不起来的。

顾骜知道,要怎么治这个毛病。

也算是他提前干预了马风人生轨迹、揠苗助长的报应吧。有些“马风养成”环节,他得亲自介入了。

“史育猪要跟我去美国,开拓的一线工作必须由他来干,我手头没有别的人才——所以,后续谈判必须你一个人扛下来。”顾骜先给马风压了一个任务压力,然后循循善诱地开导,

“但你也别怕,其实,你这样的人,是非常适合成为顶级销售人才的——连你的形象,都是一种优势。”

顾骜的这番劝说词,当真是非常惊世骇俗,也立刻吸引了马风全部的注意力,让他连自卑都没空自卑了。

因为马风很有自知之明,他是知道自己丑的。

这怎么可能反而是一种优势呢?

“顾哥你别开玩笑了!”马风有些不好意思,但隐隐然有些兴奋。他很想听顾骜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顾骜伸出两根手指,示意道:“我问你,你觉得长得帅和漂亮的人,适合做销售,还是长得朴素型丑、或者憨厚豪爽型的死胖子,适合做销售?”

马风没有多想:“当然是帅哥美女适合做销售出成绩了,人家看到长得好养眼的,天然就愿意和你多说话,你沟通的机会一多,也就容易卖出去东西。长得丑的,人家话都不愿意跟你多说,还怎么出业绩?”

顾骜失望地摇摇头:“那你就错了——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这个问题,要分情况,看你销售的对象是2B的还是2C的。

2B和2C的概念,这两天听我跟山内社长谈判,你应该都理解了吧?前者是面对企业客户,后者是面对个人或者说消费者客户。

当你直接面对的终端消费者时,你跟他是零和博弈的关系。他多付钱,你就多赚钱,你卖更好的货、对方才能获得更好的体验。

这种情况下,销售人员一定要长得漂亮或者帅,才能消弭一部分消费者掏钱的心疼,有利于出货。所以苹果电脑的体验店里的男店员,都是比较帅的,车展上的车模,都是比较漂亮的。

但当你面对的是企业型客户、或者说我们这个案子里的‘运营商’时,你跟对方是同谋的关系,你们是合作者,想办法坑第三方消费者的钱。

这时候,对方是不介意你帅不帅漂亮不漂亮的,他不是为了自己爽,他不是在‘消费’心态下,而是在‘工作’心态下。他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能不能为他带来利益。

这时候,销售人员长得丑,可以给对方以何种暗示?首先,他会觉得这个供应商不花哨,不花更多工资请帅哥销售,所以他们的营销成本占比更低、货的物质成本占比更高、更扎实划算。

其次,你长得憨厚豪爽一些,甚至是个啤酒肚的胖子,他们也会觉得你不会耍心眼多瓜分利益、报价不耍诈、分赃更公道。

有科学研究标明,三个其他能力一模一样的打工者,帅或者漂亮的,大约会上浮20%收入,丑的那个,会比平均水平下浮20%。大多数人或许没有量化概念,但他们潜意识里都知道,同样的岗位用丑的比用帅的省钱。

如果你很帅,但有个丑同事跟你赚一样多的钱,那么你就该警惕:对方一定是工作能力比你强40%。当客户进入审慎的‘工作心态’把这个逻辑想清楚,丑销售就会给人安全诚实的好印象。”

顾骜这番长篇大论,说得马风无言以对。

“此言虽闻所未闻,却似乎不无道理……”马风一脸懵逼,却突然找到了更多的人生信心。

原来长得丑,还有这么重大的正面意义。

琢磨了半晌之后,他才发现问题:“可是不对啊!国内那些大厂,供销科的女公关都是很漂亮的啊!哪怕是给企业客户推销!”

对于这一反驳,顾骜当然是立刻予以澄清:“国内不是市场经济,当然这样了——国内采购客户的负责人,并不是在为自己省钱,就算买到便宜质量好的好货,那也是在为国家省钱。所以他们当然愿意用手上的权力,换取一些色相方面的好处了。

但曰本和美国是资本注意国家,他们是纯粹的市场经济,大企业的采购部门负责人,都是老板信得过的心腹,跟老板有共同利益。他们进入‘工作思维’状态后的专业考量,当然跟国内供销科的人不一样了!”

他说的,本来就是真理。

马风,董敏珠,这些人都是长得丑但是营销强的代表。可他们注定只能去做2B业务的营销强人。

如果非要他们2C,

比如把马风换去肯塔基州家乡鸡当服务员,那下场肯定是没食客来吃炸鸡了。

又比如让董敏珠(哪怕是年轻时候的)去当车模,那代言的豪车肯定卖不出去了。

如果把扫楼狂人、死胖子程唯的第一份工作改成苹果体验店的店员,那么业绩扑街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无论美丑,都能做好销售和商务谈判工作。你的外貌,就是一种展示我们天鲲娱乐诚意的暗示。普天之下,没有因为外貌不能做销售的人,关键是选对你的模式、找到你优势发力的点。”顾骜最后语重心长地拍着马风的肩膀,注入BUFF值。

“我明白了!顾哥,你真是我的人生导师!你放心,这次的谈判,我一定有信心帮你争取到最好的条件!”

“我相信你。”顾骜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跟盛田社长他们会合,然后准备登基了。你回酒店好好调整一下状态,明天开始就看你了。”

“我送你去机场。”马风非常殷勤地卖好。

马风成为2B业务斡旋狂人的天赋树,在此刻就被顾骜点亮了第一个技能点,至于后续会根深叶茂到何种程度,就不是顾骜能控制的了。

——

(PS:稍微澄清一下,据说,特别尖嘴猴腮型的丑,如果丑到让人看了就觉得不适,那确实做销售会困难一点。上述有2B优势的丑,主要是指土气朴素、死胖豪爽这两种风格,欺骗性特别好。

本章的话都是有依据的,也是经验之谈。如果给某个刚踏上工作的正版书友人生提供了多一种可能性,将来成功后记得回来给我打赏,就算是有良心了。)

第180章 社交狂加技术宅

给马风奶满血、加满自信心BUFF后,顾骜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飞去了美国。

机票还是盛田昭夫请客的,坐的是日航(JA)的头等舱,一切手续也是他提前帮忙办妥,航班可以直飞华盛顿。

毕竟盛田昭夫后续还有求于顾骜,需要他介绍引见贵宾。

“盛田社长太客气了。”登机的时候,顾骜礼貌地答谢了一下。

“这没什么,一会儿顾桑不要嫌弃服务太差就行。”盛田昭夫故作西式幽默地耸耸肩。

这已经是一个60岁的老人了,还要这样拼命表演伪装自己的行事风格,装得很西化,真是不容易。

不过刚上飞机,顾骜就意识到,盛田昭夫真的不是客套。

JA的服务是真的烂,机舱里连头等舱的沙发蒙皮看上去都很陈旧,只不过干净倒是挺干净。

而且安全要求非常繁琐,空姐会交代很多不必要也很不人性化的拘束。作为越洋航班,头等舱客户要个毯子,空姐都能找很久。

盛田昭夫把顾骜的反应看在眼里,诙谐地说:“实话实说,今年贵国的航空公司要是开通从沪江经停东京的赴美航班,我宁可坐中国人的飞机——至少那上面可以抽烟。”

“禁烟倒是应该的,不过其他服务确实……有点不像头等舱的待遇,你们曰本人不至于把服务做得这么差吧?”顾骜也有些好奇,他一贯以来觉得小曰本还是很细致很极端的,服务业不该这么差。

“还不是愚蠢的垄断——如果你坐曰本国内航线,买ANA的机票,才能体会到真正的曰本服务。”盛田昭夫自信而又感慨地说,“可惜,至今为止,政府只特许JA一家运营国际航班。”

80年代,曰本服务最好的航空公司当然是ANA全日空,但政府的垄断特许要到1986年才放开,所以此前曰本人只能忍受辣鸡的“国企”JA,以至于86年以前,曰本有钱人只要能坐经停的中国民航的飞机,都宁可坐中国人的。

那时候中国的人力不值钱,服务业又放得下尊严,对土豪的有待简直就是皇帝待遇,谁不愿意享受。

所以“国企”之害,其实中日美都一样。

一起吐槽了一会儿,顾骜发现,盛田昭夫这人真是一个“社交狂”的人设,而且非常能伪装和表演自己的真实想法。

难怪70年代中期开始,他从另一名联合创始人井深大手上接过社长权柄后,索尼的国际化进程如此迅速。

因为同为含蓄内敛的东亚人,盛田昭夫非常殷切地向顾骜介绍了他在美国的私人俱乐部,还客气地邀请顾骜有空的时候一起去玩玩。

顾骜接过那张机密的VIP卡片扫了一眼,发现俱乐部的名字叫“两栖俱乐部”,不免有些好奇。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对此,盛田昭夫深邃地望着窗外,呢喃地说:“我们曰本商人,乃至其他东亚商人,要想国际化成功,必须学会同时在水中和陆地上生存。水中,就是我们内敛的东亚文化,陆地上,就是赤裸直白的西方文化。

就算做不到彻底接纳,也要模仿和学习,装得像模像样——哦,对了,可别把这个‘两栖俱乐部’介绍给你的导师,这是我们在美国的亚洲商人间的小秘密。不然,对你我都不好。”

顾骜看得出来,盛田昭夫这是在笼络他。

一个60岁的老人,能对18岁的年轻人这样谨慎,确实是难得。

顾骜有些感慨,他突然发现,好多成功的媒体科技巨头,在起家的时候,往往都是这种“一个技术狂和一个社交狂”的组合。

比如索尼的井深大和盛田昭夫。井深是典型的技术宅,在他带领索尼的那20年里,公司的座右铭是“工作的奖励就是工作”——也就是完全不拿什么高薪和股票期权来笼络研发团队,完全是用“创造出载入史册的产品、改变人类”这样的理想主义凝聚人心。

偏偏50、60年代的曰本人还就是信奉过劳死,被井深大那套奇葩管理吃住了。

而70年代社长换成盛田后,索尼立刻就从技术狂转向了社交狂,拼命营造时尚潮流,以至于80、90年代,索尼在西方的时尚感远比后来的苹果牛逼。

微软家的盖茨和保罗艾伦也是这种组合——盖茨是想改变世界的技术宅,而艾伦是花花公子,买游艇买球队一堆女人。

甚至后世腾云的小马和张志栋,也是社交狂加技术宅。

“马风算是社交狂么?目前看起来还不像,他的自信才刚刚建立起来,他的人际才能是对内笼络团队的。

我算是技术宅么?好像也不算,只是有点儿技术常识,外加先知先觉。”

顾骜不由由人及己,反思起自己的人才布局来。

想着想着也暂时没个结论,就沉沉睡了过去。

……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华生顿。

从机场出来,交通问题都不用顾骜费神解决,因为已经有一队索尼公司的车队在外面候着了——他们的社长亲自来了华生顿,索尼的人本来就要接驾。

盛田昭夫很客气地邀请顾骜同车。

顾骜就登上了一辆凯迪拉克维乐——这是一款1974年定型的凯迪拉克豪车,属于那种放到中国来C照驾照都开不了的大车。(迈巴赫的很多车型到中国后,C照也开不了,因为长度超过6米)

虽然是六年前的型号,但要在美国选用美式本土的豪车,这几乎是首选了。

因为该死的73年石油危机后,连凯迪拉克这种本土豪车品牌,都开始追求减小车型、节能省油。75年以后推出的凯迪拉克车型,还不如维乐气派。

盛田昭夫是个非常急于表现自己“美化”程度的人,在不选欧洲车的情况下,凯迪拉克维乐几乎成了索尼美国在85年之前唯一的顶级商务车了。

直到后来美国人自己都不介意开雷克萨斯为止。

“很气派的车,不是么?”顾骜上车后,礼貌恭维了一句。

“如果你也想在美国尽快洗掉‘外来户’的烙印,我劝你也弄一辆。我知道你不差钱。”盛田昭夫善意地回敬了一句。

顾骜耸耸肩:“我还是算了,我年轻嘛,应该潮一点,而且也不用带随从。我宁可弄一辆胖迪亚克火鸟。”

胖迪亚克火鸟在后世中国人眼里,还是比较有名的。那同样是凯迪拉克旗下的一个子品牌。虽然在美国的销量比较扑街,但一款90年代初在中国大火的美剧《霹雳游侠》,把这款车在国内的知名热度推到了顶峰——

那个剧大约是82、83年在美国拍的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汽车控的超级英雄剧,剧情挺狗血的,讲一个废柴吊丝意外得到了一辆天顶星科技的人工智能跑车,然后靠着车子无敌流行侠仗义,只不过那辆无敌车的原型用了胖迪亚克火鸟。

盛田昭夫显然理解年轻人有难度,没有再说什么。

“社长,先回寓所么?”索尼的司机用日语恭敬地问。

以盛田昭夫的地位,当然是在美国几个主要城市都有别墅的了。

“不,先送顾桑去乔治敦大学。”

司机一听,顿时对坐社长身边那个年轻人肃然起敬。

这人看起来最多也就20来岁年纪吧?居然能让社长如此重视?

他并不知道,盛田昭夫只是想趁机顺路,看看有没有机会结交一些要人。

历史上,盛田昭夫请到基辛格站台,已经是1983年的事情了——那时,基辛格已经过了60岁,所以想从大学教授的正式职位上退下来,轻松一些,转而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咨询公司,主要的咨询服务对象,是给那些想打入中国市场的美国跨国巨头做培训,教他们如何规避在华投资的风险。

既然开了咨询公司,那当然是有钱就能请到他了,所以历史上数年之后,基辛格的逼格也就没有现在想象的那么高了,完全是谁给钱就帮谁带话。盛田昭夫这种急于树立索尼国际化形象的人,当然不会放过。

而顾骜这个蝴蝶效应的出现,无非是帮盛田昭夫提前了两年,并且在基辛格依然保留了乔治敦大学教授这个身份的时候,就建立起私人交情。

但架不住外人不知道其中关窍,所以依然觉得顾骜老牛逼了。

凯迪拉克豪车组成的车队,沿着波托马克河缓缓而行。

先路过了南郊的五角大楼,随后是遥望到了北岸的白宫。经过白宫后,又向西北一路行驶了两英里,拐进了乔治敦大学。

顾骜从曰本起飞时坐的是夜班航班,因为飞行时间和时差的关系,到华生顿降落时也是傍晚了。再加上路上坐车花了半个多小时,此刻已经接近夜里7点。

正规念书的学生,都已经散了,再加上1月份的报到期,理论上截止到月底的30号,所以很多人还没来,校园里比较空旷。

美国学生可没有上晚自习的习惯,而且乔治敦是明显的文科优势大学,老校区几乎没什么实验室,也就没有忙碌的科研狗。

这里的学生,都是以处人际关系为第一要务。

多认识几个朋友,比读书好重要得多。

所以一入夜,就全部散布到了华生顿市内各大会所、带着假面虚与委蛇地交友。

也就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会留得比较晚。

顾骜让凯迪拉克停在华尔士外交学院的那栋楼下,刚要自己开门,前一辆先导车上提前下来的随从,已经帮他把车门打开了,服务那叫一个周到。

“请问基辛格阁下的办公室在哪里?”顾骜逮住一个学校的管理人员,礼貌地发问。

“你是……”对方狐疑地看着他。

顾骜把基辛格亲笔签章的邀请函出示了一下。

管理人员为难地说:“你其实应该先办理报到入学的手续……”

话是这么说,但对方显然也看了邀请函上的措辞,暗忖说不定这个年轻人因为某些神秘原因特别被看重……

所以,也就没有阻拦,帮忙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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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一砖头砸死仨王子公主

华尔士外交学院,基辛格办公室。

学院的工作人员走到门口后,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就谨慎地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确保房间里安静下来后,才过去通报。

“教授,有一位拿着您邀请函来报到的博士生,想要求见。是个中国人,他说预约过日子,您看方便让他进来么?”

基辛格穿着黑西装、黑领带、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只有衬衫是白的。脸也是四四方方的,脖子粗短但目光睿智。

他出神想了想:“终于来了,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顾骜就被领了进来。

至于盛田昭夫,则在旁边休息室里先等候一会儿。

“基辛格教授,很荣幸能接到您的邀请。”顾骜礼貌地上前握手,双方开始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露易丝,麻烦你帮他把手续代办一下,我跟他聊聊。”基辛格给了那名工作人员一句吩咐,示意她把顾骜的材料拿走,顺便清场。

“好的教授。”工作人员依言走了。

基辛格目送外人离开后,也不招呼顾骜坐下,只是隔着办公桌聊起来。

或许,这是一种倚老卖老。毕竟奔六的人了,以后还是师生关系,让18岁年轻力壮的人多站几分钟也算不上失礼。

另一方面,站得近一点儿也能避免说话太大声、私密性不足。

“顾,听说你接到我的邀请函后,还利用新学期报到前的两个月时间差,坚持把你公务员的本职工作干完了。我从没见过年轻一辈的中国人,会如此不把我的邀请当回事。”

基辛格说这话时,倒也听不出生气,只是一种随性的自嘲。

顾骜笑笑,很是坦白:“我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无论仕途还是金钱、名望,我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基辛格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我这里有录音,这番话被你的首长听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两人客套了几句后,基辛格本想试探一下顾骜,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

时间还来得及,多观察几天、确认这个年轻人的真实秉性后,再说不迟。

顾骜也注意到了对方的保留,于是快刀斩乱麻提出想为基辛格引见一个新朋友。

“老师,我今天来华生顿,是从东京起飞的。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您应该听说过,是曰本索尼株式会社的盛田昭夫社长。他一直很仰慕您,这次适逢其会,他就派人送我来了——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和他见一面,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基辛格愕然。

他还在考虑如何观察顾骜的人品和保密度、究竟是什么信仰立场。谁知顾骜这么不见外地直接拿他当商业筹码、介绍给朋友认识。

这家伙真的是中国外交学院的硕士毕业生么?竟然如此不重视外事礼仪?

基辛格印象里,所有的中国外交人员,都是非常有礼貌的,绝对不会从外宾那里为个人谋取些什么。

不过,他也是人老成精、情商高到登峰造极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当然是张嘴就来。

所以,他很快和蔼地答应了,还能借机暗中观察。

不一会儿,顾骜就引着盛田昭夫进了办公室。

一开始,顾骜还担心双方的初次见面会氛围尴尬,处心积虑想要斡旋,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完全是多虑。

盛田昭夫同样是情商极高的人精,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调节氛围。而他顾骜不过扮演了一个导火索的角色。

所以哪怕他什么都不说,那俩老狐狸自己就足以消弭猝然邂逅带来的抵触尴尬。

盛田昭夫也非常有眼色,稍微聊了一会儿后,很快注意到了基辛格与顾骜的关系,恐怕不是简单的“求贤若渴”那么简单。

“看样子,基辛格是另外有求于顾骜?有点儿意思,还是别打探的比较好。”

所以他交换完私密联系方式,并且发出了下一次的酒会邀请后,立刻就借故闪人了。

……

被这一幕不速之客的插曲折腾后,基辛格的脸色再次沉静,上下扫视了顾骜两眼。

“年轻人,你真的很让我意外。你的举动,给人的印象是不懂事,自我,随意。”

“因为我还不是搞外交的嘛,我还是纯粹的学生,一个实务的门外汉。”顾骜恰到好处地自嘲,“更重要的是,在外人看来,我也外行。”

这句话让基辛格心中一动。

确实,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还没被打上外交官烙印的人。如果顾骜已经成熟、有礼数……

有礼数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他们不适合执行即将面对的特殊任务。

顾骜这种把商业利益看得比外交体面更重的人,才适合。

基辛格:“不错,确实很不错。我现在有个问题,希望你用最诚恳的态度回答——你会在这里,认认真真完成博士学业的,对么?而不仅仅是当成一笔交易。”

顾骜很诚恳:“当然,这并不矛盾。”

基辛格:“看来,你对于我为什么坚持让你来,心里很清楚,但是你不想点破,也没有对你在国内的上司全盘托出?”

顾骜:“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做对我自己不利的事情。”

基辛格实在忍不住笑了:“你是我见过最自私、最个人主义的中国人。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履历,我甚至会怀疑你是一个美籍华裔,至少也是来自港台。”

“谢谢,我会把这当成一种赞美。”

“你先走吧,明天认识一下同学,了解一下我的研究项目。具体的事宜,到时候再说吧。”

基辛格吩咐完后,头也不抬,却没听到顾骜离开的脚步声,不由诧异,“你还有什么事情?”

顾骜耸耸肩:“我最近可能会因为生意上的私事儿,去一趟洛杉矶。如果方便知道学校这边日程的话,我能更好地安排时间——您可能不知道,我在好莱坞花了500万投拍了一部电影,李根总统还为导演工会站台过,这可是对美国人民利国利民的作品。”

“真是一个喜欢夹带私活儿的家伙——我这么和你说吧,这个月之内,我没放话允许你走,你就哪儿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呆在华生顿。”

顾骜最后还是成功试出来了,基辛格需要在这个月,就安排他干某些脏活儿。

不过想想也是,等到1月20号,就是新旧总统交接的大喜日子,没几天了。

……

此后两天,顾骜就这么被晾着,先象征性融入一下乔治敦大学的博士生生活。

学校的办学规模还算中规中矩,本科阶段每届有1800人。研究生院有硕士在读1500人、博士在读600余人。平摊到开设了博士课程的八个学院,还不到100人。

华尔士外交学院因为是乔治敦的拳头学院,博士生招生最多,一共有120人,分综合外事服务、中东及阿拉伯专题研究、东欧问题专题研究几个大方向。

每个大方向下面,又分为外事实务和国际关系研究。

从专业设置就可以看出,在美国人的眼里,苏东和中东是外交最复杂的两个区片,需要单独拆出来研究。

基辛格教授自己带了3个博士生,7个硕士生,另外还有一名副教授凯萝派克女士和一名年轻助教辅佐——那助教也是刚刚博士毕业、就地留校干两年那种。

如今顾骜来了,算是第4个博士生。

不过毫无疑问,哪怕是最年轻的硕士学弟,年纪也比顾骜要大。

谁让他是那种18岁就读博士的存在呢,简直令人发指。

顾骜的首要日常,就是先混脸熟,跟同学和导师都建立起不错的交情。

报到后第二天,他一上午先去凯萝派克副教授和卢卡斯助教办公室,送了一些纪念品,聊了会儿天。

然后跟3个学长、几个学弟学妹一起出去吃了个午餐,顺便相互了解一下兴趣爱好。

当然是顾骜请客。

听说顾骜本身还有开公司,请客还这么慷慨阔绰,大伙儿对这个今年新来的小学弟感官还不错——所谓的不错,是指不会歧视他,但也不至于如何尊敬。

因为几千万美金的家产,在基辛格的带的几个学生里根本不算什么。家里从商的,基本上个个都比顾骜更有钱。

哪怕是从政的,也有个今年刚来的研一硕士学弟家里比顾骜有钱——人家是约旦王太子、也就是侯赛因国王的长子,20年后要继承王位那种。(中东人名字重复度太高了,一堆叫阿卜杜拉和侯赛因的)

饭局上喝了几杯,顾骜就知道了另三个博士生的家世——最年长的是已经读了三年还没被准许毕业的威廉.麦卡伦,他是英国驻美大使的儿子,都30岁了还在念书,一个没什么上进心的花花公子。

不过因为他爹当了十几年大使,他也在乔治敦读了快10年书,麦卡伦这小子简直就是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活化石”,上上下下认识很多届学长学姐。

酒桌上,他经常忍不住吹嘘认识某些已经踏上政坛的同学——

比如当初他刚读研一时,认识的格萝莉雅学姐,人家是那一届毕业的,是菲律宾总统的女儿(其实后来还会继承父业当总统。凭良心说,东亚国家哪怕是民选总统,世袭现象还是太严重。曰本有首相的外孙当首相,南棒和菲律宾都有总统的女儿当总统)。

还有威廉.J.克琳顿学长,也是麦卡伦刚读研一时那届、博士毕业的,前两年32岁就当上了州长。人家也是学外交与国际关系专业,只不过不是基辛格导师。

知道顾骜是中国人后,麦卡伦还卖弄说他认识一个前几年在乔治敦念书的中国学长,叫宋楚鱼,不过这厮毕业后混得不如格萝莉雅学姐和克林顿学长那么好就是了,居然回到湾湾后只配给常经国当英文秘书,据说干了好几年秘书,总算在政坛上弄到了体面官职。

顾骜只能解释:要理解中西文化的差异,在中国,给大领导当秘书,其实也算是“官”、是有级别的云云。

一堆西方同学自然是理解不能。

除了麦卡伦之外,另外两个博士生都是二年级,一男一女。

男生相对草根些,帕特里克.罗素,法国人。家里只是经商,毫无从政经历,他爹是法国通讯巨头阿尔卡特的股东。

女生是个犹大人,名叫莎拉.桑德伯格,似乎有美国国内某个财团/基金会的影子。

至于其他硕士生学弟,除了约旦太子之外,就不一一赘述了。

捋清了同学关系后,顾骜内心的不安算是彻底扫清了:基辛格带的研究生,就特么没一个是靠成绩好考进来的!

既然如此,他这个关系户也没什么好内疚的,大伙儿谁也别嘲讽谁。

何况,从实务来说,总统的女儿、国王的儿子们,搞外交确实比穷二代有优势么,基辛格这么招人也没错啊。

第182章 陪太子读书

顾骜一行人,在菲奥多罗夫娜餐厅用了法式蜂蜜烤鸭、马里兰蟹&波龙沙拉和牛蝎子棒骨吐司,一边亲切友好地交谈。

餐厅很高档,属于DC前五的存在。每人份的主菜都要40刀左右,三道菜加上周边和服务费,人均消费150刀,在1980年绝对是奢侈的物价了。

至于口味,顾骜并不觉得做得多好——尤其是法餐的那道蜂蜜烤鸭,在吃惯了中餐烤鸭的顾骜看来,简直班门弄斧般儿戏。

中餐要制造出那种入口即化的酥甜鸭子脆皮,根本不用借助蜂蜜。光靠鸭子的饲养技巧和烧烤木料的选材,就能做到。

不过那道沙拉还有点意思,至少中国人不会把马里兰蓝蟹和波士顿龙虾这样使用。

最后的牛蝎子吐司,其实本来不叫这个名儿,是顾骜自定义的。就是把炭烤牛骨髓挖出来、涂抹在吐司片上,代替黄油。

因为迷迭香和碎西洋芹的巧妙使用,牛骨髓特有的腥味被彻底掩盖掉,比黄油优美浓郁得多的口感却留了下来,值得米其林三星的创意,就是胆固醇爆炸了点儿。

吃饭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莎拉.桑德伯格和另外一个研究生,因为是犹大人,没有选马里兰蟹&波龙沙拉,分别点了鲑鱼和羊排料理替代。

不过约旦的阿卜杜拉王子却是照吃不误——中东人是可以吃鳗鱼和虾蟹的,只是犹大人不吃。

毕竟这里是美国,犹大人也只敢自己悄悄地不吃,绝对不敢嚣张到制止同桌的其他人,那无疑是要犯众怒的。

同学们哪怕是平时跟老师基辛格一起出去宴请应酬,也只会在基辛格作为主宾或者邀请人的情况下,才避免虾蟹贝类上桌,因为基辛格也是犹大人。那是尊师,另外一回事了。

冷战时期美国有很多外交领域的高官是东欧的新移民犹大人,比如基辛格是德国犹大人,布热津斯基是波兰犹大人。这些犹大人的特点是特别仇视苏联,但也不一定亲以色列。

反而是世居美国好多代的犹大人,更同情以色列。或许是第一代背井离乡的犹大人对国仇家恨有切身体会,太忙于仇苏,还来不及亲以吧。

……

或许是饭桌上看到犹大人同学看着虾蟹吃瘪,约旦的阿卜杜拉王子对顾骜这个新来的同学还算有几分好感。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就多聊了几句。

阿卜杜拉王子也才刚刚虚岁20,哪怕只是读硕士一年级,也够年轻的了。这显然跟他早年在国内接受基础教育时、注水跳级之类的因素有关。

刚到基辛格这里没几天,看到的学长都是比他老四五岁的,加上他的成绩是所有同学中毫无疑问的倒数第一,学渣程度最高,难免跟人有代沟。

发现顾骜比他还年轻一两岁,也就容易促成共同语言。

“顾,你说你认识伊拉克的侯赛因总统?是谈大生意的时候?这是真的么?侯赛因总统可是我们中东的大英雄。”

顾骜:“其实也没什么,当时卖了一笔大约3000万美金的空气分离设备,以及一些基础设施订单。顺便帮他制定了一些投其所好的咨询意见而已。”

阿卜杜拉王子明显是个理科小白:“是么,你说的那个‘空气分离设备’,是干什么用的?”

顾骜只好又花了一些篇幅,用他也尽量听得懂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是这样,我不管,反正你说你们卖得比法国货便宜很多、质量也不差?”阿卜杜拉王子选择简化问题。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顾骜耸耸肩。

“那我们国内的医院,目前是靠昂贵的法国设备在供货?”

“更有可能是直接进口氧气瓶,那样更贵。”

“是么?那我打个电话回国问问,如果国内目前是空白的话,我也买300万美元——咱比伊拉克小得多,也没有军事用途,你可别嫌订单小。”

顾骜也不介意这种帮国企顺口拉的小订单,中肯地说:“不不不,不小了,你不能跟侯赛因总统比的。说不定贵国买200万的设备就能自给自足了。而且,你在餐桌上随口下订单,不会草率么?”

“我是要继承王位的,有什么草率?”阿卜杜拉王子很不理解。

他觉得自己是在为国为民省钱,这是做好事,有什么好多考察的?至于能不能省更多,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顾骜哑然。

确实,约旦还是君主制国家,而且是传统君主制,不是君主立宪制,也就是说国王是掌握实际行政权力的。

跟沙特、科威特差不多性质。

美国人的小弟里面,还真是有不少传统绝对君主制的存在。

顾骜拍拍阿卜杜拉王子的肩膀:“好吧,你觉得行就行。我会帮你压价的——实话告诉你,那家生产空气分离设备的工厂,虽然是我父亲在管理,但利润是属于国家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报黑价的。我拿你当兄弟,就不会为了国家坑兄弟的。”

顾骜仅仅用两句话,就拉进了跟其他同学的距离,让大伙儿接受了他是一个“务实的黑心资本家”的人设,而非“假大空的爱国注意者”。

……

一行人宾主尽欢地离开餐厅,只剩下最年长的麦卡伦学长跟顾骜一起来了跟巴西雪茄,私下里给他当会儿向导——其实这也是助教吩咐的。

“顾,你住的地方找好了么?”麦卡伦学长一边吐着烟,一边问。

顾骜昨天刚来,住的是酒店,盛田昭夫请客的。当时他以为等入学手续正式办完,学校会提供宿舍。

顾骜当然不喜欢住宿舍,但他怕万一校规强制,还是别做出头鸟的好。

此刻听了学长的疑问,他顺势反问:“学校没有宿舍的么?”

麦卡伦一惊一乍地起哄:“嘿,你不是有钱人么,不会真的想住宿舍吧?”

顾骜:“我以为校规会强制。”

麦卡伦无所谓地吐槽:“滚特么的校规吧——研究生一律可以自由决定住宿,尤其是华尔士外交学院,几乎没人住宿舍,学校也乐意省下房间。比如我,都在大使馆里住了十年了。”

麦卡伦说到自己的家世时,还是忍不住有些自得的,然后摆老资格地教训顾骜:“以你的财力,如果想买房子,我帮你介绍好了,省下那一两万美金中介费,也不用给外人赚了。

如果你买的不是拎包入住的,要处理一阵,你也可以去中国大使馆借宿吧,那里应该会收留你的,或者租几个月酒店也行。咱搞外交的,住宿舍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社交PARTY都开不了。”

顾骜一阵无语:“你还差钱?”

麦卡伦理所当然地说:“我家可不是商人,举手之劳,何乐不为呢。说说你的要求把。”

难怪这家伙每次都这么热心帮助学弟,原来还顺手做点兼职……

真是一个神奇的群体。

顾骜想了想,他要在华盛顿待两三年,以后也可能经常来,还是买一幢吧。

不过也别买太贵,因为美国的房子每年要交周边平均房价1.5%的物业税,60万的房子要是放着不住,每年还要放血1万美元,相当于“政府基建管理费”。

“我没什么要求,别墅就行。”

麦卡伦:“可以,40万美元起步,特区地界内,如果你不介意跨州,还能更便宜。”

华盛顿DC只是一个长宽15乘12公里左右的方块,面积不大,所以即使“跨州”,交通也不会很不方便。

如果住到弗吉尼亚或者马里兰州与特区的边境一侧,到白宫也就开车10公里路程。后世习惯了特大城市通勤的中国人,上个班都要二三十公里地铁,这压根就不叫事儿。

顾骜想了想:“用不着跨州,就特区西郊好了,我希望有波托马克河畔的房子。”

麦卡伦也很干脆:“那就至少60万美元起步了,具体还要看目前恰好有什么房源,我说不好。”

“那就麻烦你了,只要是你介绍的,我就买,我先在酒店里再住几天。”顾骜非常干脆,不介意这点小钱笼络同学。

两人分开后,麦卡伦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帮顾骜打电话问了一圈。然后通知他有一座西郊的波托马克河景房,房型还不错,两层楼现代别墅。

不过因为是采用了钢结构、大双层玻璃落地窗,所以物业税会贵一些——在美国买房,木结构的房子会跟木结构的房子一起估值,而钢结构的房子会单独归为一类估值。因为钢结构普遍是豪宅才肯用的,税可能要高好几倍。

因此在美剧里看到木头平房或者木头小洋楼,千万别觉得这是屋主格调高雅,说不定只是穷而已,才那么原生态。

“房主是个纽约来的财团说客,不常住。嫌每年2万美元的税太贵,愿意77万美元出手。”麦卡伦在电话里如是说。

顾骜心算了一下,就明白其中门道了:房主自己觉得这套房子只值七八十万美金。但很可惜,联邦政府的税务部门,认为这套房子应该值120万,所以按120万的1.5%每年征税。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2013年底特律破产时,那些1美元出售的房子也没人买的原因——因为你1美元的出售价,可以被联邦和州政府视为“避税的阴阳合同”,联邦是不认的。

当时有些中国炒房团去了解后,发现1美元买下后还得背负每年2000多美元的税费,因为在税务部门评估员眼里,那些底特律的房子至少值10几万美元。

在美国“囤豪宅不住”是真的亏。

“好吧,就这套足够了,我不需要太好。房东今天方便交易么?”

“你今天就能拿出80万现金?”

“我想没问题。”

第183章 送命课题

当天晚上,顾骜亲自看过房子、验证了一切证件,然后就跟房东签了合同交了定金,第二天就能办理后续手续。

77万购房款,还有预交今年的物业税和其他管理规费2万,以及剩下的交易性税款,总计支出刚好80万美元整。

看样子,那纽约房东在出货前,就已经算好了自己的房子其实值80万左右。只不过如今还是1月份,刚好要报新一年的物业税,他赶着出手,所以提前在总价里降掉了,算是承担税费。

80万付完后,也并不是直接都到卖家手上的,卖家暂时只能拿到其中一大部分,还有一小笔会质留在为房屋提供质量保险的保险公司手上。

等顾骜住几个月,确保房屋没有任何隐性的质量隐患后,保险公司才会把这笔钱交给卖家,相当于是提供一个中介担保。

美国人一辈子要接触到的保险种类和花掉的保险费,比中国人多几十倍。但这也导致商业交易的效率大大提高。

买房人并不需要火眼金睛立刻把所有房子质量问题都看出来,只要在签合同时全部拍完照留档,然后就能放心入住了。

半年里慢慢发现问题,可以第一时间喊保险公司的人来现场鉴定,确认是“新伤”还是“旧伤”,如果鉴定结论是原房主隐瞒的“旧伤”,保险公司就从那笔质保金里返还买家一部分。

当然,除了80万购房款之外,顾骜还给了麦卡伦学长1万2千美金的中介费——其实找正规中介机构的话,收费会更贵,有些机构要按房价2%~3%宰客。

麦卡伦只是按非职业的地下经纪人身份,给顾骜打个折,而顾骜也不需要对方开具任何票据,仅此而已。

“合作愉快!”刚赚到1万多美金外快,让麦卡伦学长心情很好。

“不客气,我也省了不少事儿。”

搞定房子的事儿后,顾骜意识到自己有了住宅电话号码,觉得很有必要通知一下老师同学和国内的亲友,于是就紧急印了一些名片,准备明天到学校的时候发一下。

在没有手机的时代,这是基本的礼数,尤其是社交任务非常繁重的人。

……

次日,已经是顾骜来到华生顿的第三天。

基辛格教授终于要正式开课了,顾骜一大早就去了学校。

毫无疑问,正如顾骜跟盛田昭夫说的那样,他开了一辆1978年版的庞蒂亚克火鸟去上学。

在美国,没有车是无法过日子的,顶级大学的学生几乎人人有车。既然房子都那么爽快买定了,车子还不是几分钟的事儿。

凯迪拉克并不算什么特别贵的品牌,顾骜买的是最高配火鸟,也不过3万多美元。这种品牌在乔治敦校园里不算扎眼,无非是造型有些嚣张。

这辆车唯一的缺点是属于单门跑车,所以只能坐司机和副驾驶两个人。但考虑到顾骜在美国无亲无故,本来就是个人代步,不用像国内那样拖一大串妹子出门,这个缺点就不算什么了。

把车规规矩矩停好,顾骜夹着几本学术期刊和笔记本,走进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教学楼,找到教授开课的小教室。

基辛格教授还没来,顾骜就先跟同学们发了一圈名片。

跟阿卜杜拉王子交谈的时候,王子告诉顾骜:昨晚已经跟约旦有关部门联系过了,确认国内目前确实还处在进口氧气瓶的状态,可以考虑采购制氧机、自建一家自给自足的气体工厂,让顾骜通知中国国内有关单位把程序走一下。

“谢谢,我今晚就去打电话。”顾骜谢还是要谢的,不过他如今已经看不上这些生意了。

回头给老爹打个电话,然后再问问马风:当初马风在省外贸厅实习时,有没有哪个领导对马风不错,就把这个小功劳赏给他好了。

相信多结好几个省厅的领导,也会有助于将来把马风从大学老师的位置上捞出来。

敲定了这事儿之后,顾骜挨着王子旁边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候教授到来。

五分钟后,基辛格夹着教案走进了教室。

基辛格很忙,也很干脆,没有任何开场白客套。

“新学期报到期限还没结束,所以人不是很齐,我们简单一点。今天,还是继续上学期的研究方向:美国现行分权制度,对秘密外交成果的负面影响,以及如何在不违宪的情况下,尽量消弭这种影响。

这个月,我们举两个历史案例,用我上学期说的分析方法,具体分析一下——某些这学期新来的,课后自己找其他同学了解一下现状,我就不赘述了。”

短短两句话,就把顾骜和阿卜杜拉王子,以及另一个研一新生抛弃了,让他们搁置无知,先往后听。

顾骜等人连忙在备忘录上简要记了一下、这门他们三人独家的额外课外作业。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合众国上因为国会分权导致的外交失败案例,1919年的巴黎和会,威尔逊总统历经半年谈出来的《凡尔赛条约》,最后因为众议院没有通过,导致美国本身没有参与‘生效’签约、与国联失之交臂的遗憾……”

基辛格提纲挈领地侃侃而谈着。

顾骜听得非常认真,比他国内在那个注水的硕士阶段课题组时还认真。

博士生在第一个年级时,同样是要上课的。尤其是文科类专业的博士,因为没有实验室内容可供你打杂。

而且有些课,甚至是跟硕士生一起上——没读过博的看官千万别觉得诧异。

上课时的场景大致是这样的:

教授先讲一下,但并不是讲多具体的内容,一般拿篇教授本人的综述过来,说说这个研究领域的前沿现状。

如果教授不够牛逼,江湖地位不够资格写影响因子很高的综述,那就只能拿其他教授的综述了。但顶级大学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以基辛格这种段位,拿的肯定都是他自己的综述。

讲完综述,教授会开一个长长的书单出来,告诉大伙儿需要通过哪些期刊、哪些文章来具体了解前沿细节,并且布置一个展示(presentation,直译应该叫‘报告/汇报’)题目。

博士生和硕士生们就回去查论文,花一到两周的时间准备,中间有疑问的话会安排答疑课程,否则就等两周后开展示课。

展示课上,所有的博士都要做汇报展示,陈述自己的阶段研究结果,其他听众可以质疑提问。

而硕士生一般就可以不用做展示了,只是听和提问。以及被教授点名时,陈述一下自己对刚才学长展示内容的理解心得,有点儿像学术辩论。

理工科的研究生,只是上课环节少一点,改成实验室内容,但最后的展示汇报环节都是要的。甚至很多课题组里都不乏只专长于汇报、一点实干都不行的“技术吹”。

这种“技术吹”就是平时在实验室阶段聊天打屁什么活儿不干,最后presentation的时候负责靠口才把稻草吹嘘成金条。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文科更吃展示技术。因为理科的汇报毕竟要以事实为基础,你实验做错了再能吹也吹不对,最多只能在成果的意义解读层面洗洗白。

……

顾骜也是博士生,所以,他是躲不过presentation的。

阿卜杜拉王子等人是硕士生,所以他下一次可以只听别人汇报、最后问几个问题、或者回答教授几个提问就行。

基辛格在台上讲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布置课题。

“……这次就到这里,威廉,帕特里克,你们4个每人回去根据今天的综述和上次的研究方法,准备一份presentation,这周五汇报。”

顾骜连忙低头看了看电子表上的日历,那就是1月16号要汇报了。

“好像有点仓促吧?这个时间算紧急么?”他并没有经历过,只好问身边的同学。

莎拉.桑德伯格学姐无奈地撇撇嘴:“很紧急,平时都是两周居多,即使偶尔有一周的汇报,也都是到下周一,中间可以多个周末缓冲。从来没有周一布置、当周五就要的。看来,教授对你很有信心呐。”

莎拉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一两分嘲讽意味。

四个有汇报义务的博士生里,只有顾骜是这学期刚来的。

(注:帕特里克.罗素和莎拉.桑德伯格理论上都算“博二”年级。但是如前所述,美国顶级大学的研究生,是允许在一年里三个学期中的任何一个报到入学的。

所以这两人并不是严格的同时入学,帕特里克已经读了1年零两个学期,莎拉才刚好读了1整年,将来毕业也是滚动毕业。)

看起来,顾骜的压力最大。

他对此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稍微有点懵逼的:“教授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是有脏活儿要我干么?这么紧急,居然还抽出一个星期让我先进入研究状态?搞什么鬼?”

基辛格这老狐狸不按套路出牌啊。

顾骜拿着课件离开教室,一路若有所思地走了几百米,心中才隐约升起一种解释:“莫非,基辛格是想服众和掩人耳目,先堵住大家的嘴?让我证明自己的实力,告诉其他同学和助教,我确实有资格被他邀请来读博?”

顾骜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毕竟,基辛格可以确保安排的事情隐秘,但他无法强制其他学生和助教的思维。

他门下其他学生,不是小国的王太子,就是大使的儿子,要不就是产业巨头和财团家的公子小姐。

顾骜充其量只是一个投机得手的“暴发户”,在开放的加州或许有人高看他一眼。

但在信奉旧钱、把所有富一代统统视为“暴发户”的美国东北,是绝对没人拿他当回事儿的。

在美国东北,你要受人尊敬,不仅要有钱,更要至少从你爹你爷爷开始就有钱。富超过三代别人才觉得你是上等人。

所以,基辛格非常稳,他宁可慢慢等,让顾骜自己表现出折服其他同学的学术素养,然后再不着行迹地安排顾骜一个出差的“学术任务”。

如果顾骜证明不了自己,说不定基辛格宁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到时候就由着买可否冷跟李根瞎折腾好了。

他本来就已经离任四年了,又没有辅佐李根的义务。

只不过,看在李根是时隔四年后,代表供核档重新入主白宫。基辛格作为一个供核档的元老,基于“供核档人,同气连枝”之心,想帮衬一下,免得闹出出格的举动,丢了美国政府的威望。

(历史上李根确实也办砸了,如今的交易,到86年彻底被曝光,形成“伊朗门”事件,差点儿跟水门事件一样严重到弹劾总统。)

但基辛格做这一切的首要前提,都是保护自己不要暴露,也就是把尺度控制在“利人不损己”。

会连累他人的猪队友,基辛格是绝对不碰的。

基于这种推演,顾骜忍不住想:“那如果我演砸了,会怎么样?要是我的学术水平,看上去完全跟不上其他同学,是不是就能甩锅了呢?”

但他仅仅想了几分钟,就发现不能这么干,很危险。

他至少要表现出,跟他在国内时相仿的实力——也就是跟他在《外交评论》上发表过的那些成果,一样的功力和深度。

因为无论是突然变强,还是突然变弱,都是容易招致别人怀疑和深挖的。就算一时之间人家没多想,将来调查“伊朗门”前因后果的FBI探员挖地三尺,总有人会联想的。

而自己一旦甩锅不任事,不一定就真的安全了——他能到美国,本来就处在风眼之中,临阵装傻要是穿帮,只会被当成“你已经猜到咱想干啥,但因为多疑怕被灭口而装弱”。

这相当于到别人入伙的地方偷窥了几眼,然后拒绝纳投名状,只会更加危险。

所以,最稳妥的,就是表现出自己的学术水平“一贯平稳”。

发表《外交评论》是展现出多强的学术实力,如今还要保持那么高水平,甚至略微进步一点点。

“可是,怎么进步呢?对美国的法律、政策,肯定不如对国内的了解啊。而且时间还那么紧迫,当初课题组的其他成员又不在身边,没人负责‘我提出假设、别人帮我解释’的文案梳理论证……”

第184章 终极烧脑(看不懂可以留言)

周一中午,顾骜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大堆相关期刊和专著,几乎堆满了半个后备箱,然后开车回到他刚买的波托马克河畔别墅。

然后,开始闭门读书,研究前沿学术动态,悬梁刺股为周五的汇报做准备、先写一个课件的提纲草稿出来。

乔治敦大学的图书馆非常良心,居然能借到80%的课题所需专著,只要你拿得出学生证。

剩下20%太冷僻的内容,顾骜则选择了直接买——美国人的教材是真滴贵,1981年的物价,随便一本轻轻松松就100多美刀。顾骜为了准备一次学术报告,一次性花了1000刀。(主要是因为他刚来,对基辛格的研究零基础,什么都得买。)

一个研究生如果不想费事排队预约,大手大脚一点,每学期光买书花掉数千美金,都是稀松平常的。

或许有人会以为这是美帝的知识产权保护做得好导致的。

但其实这里面的钱大多数也不是著书立说的人赚走了,而是几家专门的学术出版社赚走了。

作者或许只拿到20%,远比后世最黑的网媒分成比例都低得多,简直不把学者当人。

比如最著名黑心的Elsevier出版社,哪怕是在1981年,都垄断了全球顶级学术论文刊量的15%,到2018年更是暴涨到了全球三分之一。其余还有ACS、新泽西的iley,加起来也占10%。(Elsevier总部设在阿姆斯特丹,但其实就是美国人控制的出版社)

相比之下,美国以外的世界,哪怕是最顶级的学术出版社,如德国的Springer、英国的泰勒弗朗西斯,就没那么牛逼了。

说到底,是美国三大社的人占据了“我有资格定义谁是全球最牛逼、谁是全球最聪明、最前沿”的定义权。顶级学者如果不到他们出版社控制的期刊上发文,就说明你的学术成果不够高级。

历史上苏联解体后,美国三大社的话语权暴涨了一波,就是因为他的“牛逼定义权”进一步提高了。

所以,美国看似是市场经济,什么行业都能准入,但某些学阀可以设置门槛的行业,小圈子垄断就非常明显了。

无论医生律师还是学术出版,但凡美国哪个行业收费特别贵,多半是因为先进圈的人可以卡毒边。

确保后续谁是‘红衣军’、谁不是自己人;谁是真心拜码头分赃、谁是想混进来掀桌子降低行业成本,然后一个个分门别类安排得明明白白。

反正层层选拔后、能爬到倒数几个毒圈的高级知识分子,人数一共就那么多,总能分化拉拢完的。

又不是廉价劳动力那种丧尸潮。

……

顾骜切身体验了一把美国的学术垄断黑暗,内心疯狂吐槽了一把。

不过也就仅限于吐槽,反正他是有钱人,没想改变这个现状。

事实上学术期刊贵得这么残暴,还能帮他筛选掉一批穷苦但好学的竞争对手呢。

他现在可是站到美国的既得利益阶层位置上,看到社会弊端捂盖子都来不及,美国越不公他越好上下其手。

“教授安排这个课题,看来是因为他自己就是秘密外交的高手,所以想从学生中,找出如何在现有制度制约下、把秘密外交的优势发挥到最大的后继之人。”

看完最初几篇综述后,顾骜掩上期刊,内心先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

首先,基辛格是真心做学问的,也是真心在考验顾骜,这两者不矛盾。

真正的牛人,都是在做日常真事的过程中考察人的,不会特地弄个扭曲的无厘头。

所以,这个成果做好了,是确实有实用价值的。

谁知,也不光是对美国有利,对那些跟美国谈判的国家,同样有利。

比如,这一次基辛格让大伙儿重点看的“威尔逊总统/兰辛国务卿参与《凡尔赛条约》”案例,以及许多50年后解密出来的文档(1970年解出来的),就显示了这样的情况:

巴黎和会和《凡尔赛条约》的大致情况,中国读者应该也都是挺了解的,就不多水了,反正是个欺凌德国的分赃会议。

基辛格给的案例材料里,就强调了两个点:

首先,美国自己虽然参加了半年的全程谈判,但最后却没签成《凡尔赛条约》——威尔逊总统去谈了,谈得很艰苦。可他最后回国,却被国会卡了,投票拒签。

其次,当时兰辛国务卿反复劝阻威尔逊总统亲自参加谈判,觉得总统出面会导致回旋余地减小、谈崩概率变大。

而尽管外行总统一意孤行、酿成了与国会的对立后,兰辛依然试图补救,并且通过秘密外交让英国人和法国人暗中作出了一定让步。(当时国会反对签约、针对的就是让步前的条件,如果英法确实让步了,国会就没借口作梗,美国就可以签了)

但因为行事不秘,兰辛斡旋让英法让步的事情被威尔逊知道了,威尔逊觉得丢了自己的面子和国际威望,坚持不答应以让步后的条件签约,必须以他从巴黎带回来的原文签约,最后导致彻底谈崩。

这个事情外行人可能有点难理解,大致可以这样用人话翻译一下:威尔逊作为管家去菜场买菜,跟菜贩子谈好了10块钱一斤,回来跟国会说:掏钱。

国会说:太贵,9块才买,10块免谈!

然后兰辛作为管家的助手,偷偷跑去跟菜贩子说:我家老爷跟管家说了,9块才买10块免谈,要不你们再出点血9块算了。

结果英法菜贩子被兰辛说得都认栽,同意9块了。管家威尔逊听说后,拍案大怒:老子不是谈成了10块么,你又去砍价砍成9块,这不是伤老子面子。显得你一个管家助手、以及家里的老爷,都比我这个正牌管家牛逼!老子不签!老子必须对菜贩子言而有信,不允许其他人二次砍价!

说到底,这是一个菜贩子都愿意降价、但经手人为了自己面子非不接受降价才崩的过程。

可是,在这事儿当中,管家助手兰辛的二次斡旋,严格来说不能算伤害英法利益——他要是不斡旋,美国直接就不签了,秘密斡旋一下,虽然英法降了价,但至少把生意做成了。

只是兰辛没想到不但要对外保密、还要对主子保密、照顾主子的面子。

“可是,基辛格这样强调这个案例,明显不是想让我们论述‘如何下次秘密外交的时候把保密工作做得最好’这种执行层的问题。那太琐碎了,不属于制度层面的建设。

他说的这个悲剧,有点儿像是柏拉图在《苏格拉底之死》里对制度的惋惜论述……也就是,如何确保秘密外交部分曝光后的后续处理弹性,而不是非生即死的站队,如何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二次调整修补,而非直接表决。”

顾骜博览群书、冥思苦想后,得出这样一个心得。

威尔逊造的孽,有点像苏格拉底,都属于不切实际理想主义者的一头撞死。

基辛格想考虑的,是如何防止这种人一头撞死,给他一个打晕后和稀泥的机会。

历史上,苏格拉底被雅典民主判决死刑之前,其实是有无数次机会不死的,最后是他硬生生作死的——这不是黑他,而是最敬仰他的得意门生柏拉图亲笔写的。

柏拉图在《苏格拉底之死》中这样描述:一开始,苏格拉底被指控的罪名是“败坏雅典青年和异端邪说”。

是否真的败坏不谈,单说审判过程。古代雅典的民主审判制只两轮辩论投票式的,即第一轮控辩双方先对有没有罪辩论、然后501人团投票,得票251以上的一方胜。

如果第一轮结论是“无罪”,那就没有第二轮了。如果第一轮“有罪”,才有第二轮的“量刑辩论”。

也就是控辩双方再各自说出一个刑罚尺度,一般肯定是控方的尺度重、辩方的尺度轻,然后双方再辩、投票,得票251票以上的那个量刑成立。

但这个制度也有一个很僵硬的地方,那就是不许501人团提出一个折衷的量刑,必须只能在控辩双方给出的两个选项里二选一。而任何介于两者之间的和稀泥是雅典法律不允许的。

有点思维能力的人就不难发现:哪怕辩方第一轮输了,但只要第二轮量刑时,提出的受刑尺度比较诚恳,那么赢回一场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因为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嘛。哪怕第一轮输了300票的犯人,好多在第二轮服软后,博取了501人团的同情,得到了量刑意见拥护,都是很常见的。

而苏格拉底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呢?第一轮他是221票对280票输的,判定他确实“败坏青年”,这个差距并不算悬殊。

说明有220个人本来就觉得他不该受罚,要是他第二轮再拉30个人过来就赢了。甚至柏拉图记载,那280人里,当场就有超过30人表示:苏格拉底你服个软,交100德拉克马罚款,这事儿就算过了,如果你没钱,这里有个大土豪愿意帮你出100德拉克马。

但苏格拉底选择陈述的量刑是“我不但不该被罚,因为我说的不是邪说,相反还开化了你们雅典人的智慧,所以你们应该赏赐我100德拉克马”。

而控方的量刑要求,是“死刑”。

也就是说,让501人团在“罚款100”和“死刑”之间只能二选一,大多数人肯定会选“罚款”,他们并不想杀苏格拉底,只要他服软,承认自己是邪说,消弭他的哲学影响,这些人目的就达到了。

但是在“赏赐100”和“死刑”之间二选一,结果就立刻崩盘了,有400人都选了“死刑”,因为他们觉得这个苏格拉底太嚣张了,也就是“量刑辩论”的结果比“有罪辩论”还要悬殊,堪称雅典历史仅见。

然后苏格拉底就喝了杯毒芹汁自尽了。

这里面,就可以看出“只许投票,不许修改”的强迫二选一僵硬做法,有多大的危害。

如果雅典501人团有权自己做出一个折衷裁定,不是非要在“赏赐100”和“死刑”里选,相信他们是可以得出“罚款”、“流放”等中间刑的。

如果美国的众议院和总统,还有在表决时临时修改拉人的机会,而不是全是全非怼到底,那么远到《凡尔赛条约》、近到《中导条约》,也都有可能妥善弥合。

基辛格课题的关键,凝聚到了“如何为非此即彼的硬怼式投票环节中、继续进行微调的秘密努力,增加一层保障,提升其效率,或者保护其万一曝光之后不被报复性和维护颜面性追究”这个点上。

第185章 伪证的最高境界

确认了痛点,最多只能算是做好一个课题汇报的前10%工作而已。

就像一个病人去看病,医生搞清楚他究竟是啥病。

下一步是弄清楚最前沿的努力已经做到哪了。

相当于医生问明病人来医院之前、还自己吃过哪些药。

在这方面,顾骜比其他研究生略有优势。

因为基辛格带的其他研究生,是接触不到最近几年美国国U院的决策机密内幕的。所以他们不会精确知道“这一次来医院之前吃过多少药”。

而顾骜至少可以看到一些后世解密出来的热点分析,也就能少走一点弯路,少做一点重复性工作。

当然了,顾骜前世并不是研究这个的,所以他只是外行看热闹。对那些闹大了的70年代秘密外交事件的手腕有所了解。

其他95%小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算不算大事的标准,要看后世有没有资格被脱口秀“晓说”提及、或者进入“得到”分析课程。没收录的,顾骜上下班地铁上没听过,就不知道。

他前世是码农嘛,忙着呢,哪有时间专门学没用的文科琐碎知识。

比如,71~72年,基辛格为中美建交所作的努力,以及两面“欺上瞒下”的秘密和稀泥,这就算是“大事”,顾骜是知道一点细节的。

只不过这一领域没什么干货可挖。

另外,从国际上而言,基辛格那一年干的更大的事情,是跟苏联人签订《反导条约》(72年),限制两国开发弹道导弹防御系统(30年后小不死总统退出了,美国就搞了NMD/TMD)。

而从这里面,顾骜可以看出,“如何对付国会只能二选一”的问题上,前人已经做了尽可能多的努力了。主要表现为“把修改伪装得不像修改,而是澄清解释,并且在澄清和解释中欺骗蒙混参议员”。

《反导条约》的细节无需赘述,但看一下总体逻辑,就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极度需要秘密外交、一边骗自己人一边签的条约了。

因为这实际上是在“拿自己国家当MT肉盾、帮队友扛仇恨”的条约,跟15年后的《中导条约》一样,如果被本国人民和议员们知道真相,是绝对不肯签的条约。

无独有偶的是,《中导条约》在李根任期内签订好之后、同样是持续生效了刚好30年,到唐纳德时被撕毁。

顾骜之所以对这些这么清楚,是因为后世唐纳德撕毁《中导条约》时,网上媒体炒得很热,他在那些学习APP上看了太多铺天盖地的分析文章。

这两个条约一致的技术逻辑是这样的:当时美苏两国的反导弹系统,即使研发了,也是需要极高的反应时间的,所以即使开发成功,也只能防止苏联美国互相毁灭,但防不到苏联就近拿核弹核平西欧,所以一旦开始研发,西欧会更危险,成为敌方射程被限制后、顶在前排的肉盾。

中程导弹的部署增加,也是这个道理:苏联的中程导弹只能用于灭掉英法德意,是打不到美国的。限制中程导弹数量,其实是让苏联把同样的资源往洲际导弹上倾斜。

也就是说,美国人签约时,相当于跟苏联喊话:你要干直接跟老子干,别想着拿小弟撒气。

这很像2010年代,美国人对北棒喊话:有种你弄出更远程的洲际导弹来,别老是不管谁揍你,你都拿揍南棒这个手无寸铁的人质来威胁。

而这些条约,对美国当时的国际环境,确实是有帮助的,它看似加大了美国扛仇恨值的比例,但把西欧国家彻底拉成了小弟——

基辛格之所以是在72年去签《反导条约》,就是因为70年11月的时候,法国铁腕开国总统戴高乐死了、蓬皮杜可以彻底走出阴影。而戴高乐活着的时候,法国一度是保持中立,跟苏联关系还不错的,还拉拢了一大票站中间立场的欧亚小国,并不唯美国马首是瞻。

因此基辛格是在戴高乐刚死、立刻就推动了反导条约、示好整个西欧,蓬皮杜就一改此前的“戴高乐主义”外交,倒向了美国。

美国人这个“扛仇恨”,其实是在国际上拉到了一大票马仔的,而苏联人又没真的发射过核弹,所以美国其实是用虚无的风险,换来了实际的利益。后来87年的《中导条约》更是如此,极大拉拢了欧洲和其他环苏联国家,为他们常年坚持国际油价低迷、拖垮苏联经济、一边阿富汗战争放血,最后苏联崩盘。

但正是这样的内容,导致这两个条约,美方签署人员是必须秘密进行的,绝对不能让国内人民知道真相。

否则人民和议员们就会发现“原来你国务卿是在苏联人那儿拉仇恨,让苏联人把本来平坦到英法德意这些盟国头上的仇恨值,统统由美国扛、换取法德心悦诚服给你当小弟”,然后人民就会乱来,议员就会疯狂投票抵制。

可白纸黑字的条约,最后总是要表决的,这怎么秘密得了呢?

有办法。

就是利用参议员们都是文科生啊,不懂科技啊!

他们拿到反导条约和中导条约上那一大串技术参数,压根儿不知道限制的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被鼓励的东西又是干什么的。

在文科生眼里,所有参数的弹道导弹和反导弹系统,好像都长一个样子的嘛!应该也是一种用途的吧?限制其中一种、鼓励另外一种,到底意味着什么呀?好像没差啊!

这时候,基辛格等外交人员,以及从五角大楼请来听证的弹道导弹部队技术将领,就负责接受参议员们的质询、帮他们答疑了。

他们可以在答疑的时候,把这些技术细节糊弄过去。

关键就在于这个“解读”。

然后管理好媒体,别让懂行的人在签约期限内曝光出解读文章,就没事了。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外国某个期刊上,比如《外交评论》,杀出个顾骜之类的人,写一篇深度解读论文、送到反对档智库那里,乐子就捅大了。

如果有人能逮到这样的机会,那么别客气。写完文章后,要么美国人的某个基金会,会拿着上千万美金来堵你嘴;要么某个CIA的特工,会想尽办法干掉你灭口,风险与机遇并存。)

基辛格72年的时候,就是这么把反导条约的事儿瞒天过海办成的。

捋完这一串脉络,顾骜豁然得到了一点启发:

现实政治中,想靠强行突破宪法规定的表决阶段只能投票、不能修改这个铁律、折衷和稀泥,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宪法这么规定,就是为了分权,确保立法的人只管立法、行政的人只管行政、执法的人只管执法。

这是三权分立的最基本要求,事关美国国体,万万不可能被动摇。

否则允许“折衷”的话,就相当于允许行政官员国务卿、在国会立法的时候提供怂恿性意见乃至误导了。

这就好比在任何两审终审制的国家,诉讼法都会规定“二审发现一审价值判断和法律适用错误,可以直接改判。而发现事实认定不清、或者有必须采纳的新证据的,应当发回重审”。

这就是防止有人特地瞒着重要证据、到二审再拿来证据偷袭,不给对方准备时间和想明白后“再来一次”的机会,直接蒙混过关一锤定音。

你国务卿和总统要临场修改,早干嘛去了?就是不让你现场改,不让你趁着议员们脑子还糊涂的时候蒙过去。一定要打回去,让议员们充分读完,脑子冷静了,再表决一次。

而国务卿干的就是那种“你们听我解释,我没改,其实我没想改,我就是怕你们看不懂,现在在给你解释,这是解释,不是改”。

就这样偷偷地进村,放枪滴不要,看谁脑子更阴损奸毒,脑子保持长时间清醒的能力更强,最后把对方给忽悠骗过。

八年前基辛格是干得不错的,他在最后应对内敌的时候履险如夷忽悠瘸了20几个提问参议员,没让他们看出来反导条约的“帮小弟扛仇恨”属性,蒙过关了,等他们后来发现法国人来投靠,才回过味儿来,大势已去,条约早就生效了。

不过这种被阴的不爽经历,多多少少也为民猪档议员们后来狂怼尼克松下台积蓄了不少“怒气槽”,这是后话了。

到上述为止,顾骜算是弄清了“这个病人这一次来医院之前,已经自己吃过哪些药”了。

……

后面,是“开新药”。

理论是理论,骗人实践是骗人实践。

实际执行落地中,你究竟是在对秘约进行“折衷/实质性修改”,还是仅仅提供“答疑/解释”,远比法理的玄学推演更难判断。

理论上,所有涉及“事实判断”的东西,都是不容更该的,涉及“价值判断”的东西,是可以解释的。

但什么才算“事实”、什么才算“价值”?真正顶级的国际法老阴哔,绝对可以把参议员都绕晕,更别说普通民众了。

举个不太恰当、但有助于理解的例子,在大洋此岸,法律都是大会立的,这没有疑问。但最高司法机关可以出“司法解释”啊。“解释”的时候还有多大操作空间,学过法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所以,基氏保护秘密外交成果的核心思想,就是把‘实质性修改’伪装成‘非实质性修改’,甚至把‘修改’伪装成‘澄清/解释’,夹带着通过参议院质询。”

总结到这一步,顾骜真的是非常心累了,

他已经写满了整整十几页草稿,也揉掉了七八张,内心收获颇丰。

道理他是能想明白的,但越是想得透彻,他越是发现自己是真心不想学这种技能。

因为对他一辈子都没用。

他只是来美国进修一下,不是给美国当官。

这一套辣鸡,将来回去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啊!

他把最后一张推演废纸揉成一团,狠狠丢进壁炉里,长叹一声:“唉,还是***说得对:西方民猪政治最大的弊端,就是领导人为了迎合民众及其代表,而不得不说谎!

这种技能练了有什么用?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就应该集中力量办大事嘛,干嘛想着怎么骗议员?

至于骗韭菜的口才,就更没用武之地了。对韭菜应该进行深入细致的思想教育工作,提升他们奉献的政治觉悟就好了嘛。”

吐槽归吐槽,如今已经箭在弦上,准备工作都做到这一步了,顾骜也只能当是“头脑风暴”,锻炼一下自己的智力博弈了。

人生重要的不是知识存量,而是学习和思维能力。研究一次,不管结论有没有用,至少也是脑力的淬炼。

“这种把‘修改’伪装成‘解释’的行径,最大的风险就是一旦短时间内被反方戳穿你蒙混过关的企图,那么负责提供质询解释的当事人,会有极大的风险。以至于他们不太敢经常睁着眼睛说瞎话,怕将来夜路走多了撞到鬼。

在美国,伪证罪和其他类似的试图妨害司法/立法公证的罪名,都是很重的。而且目前这些罪名大有被过度滥用的趋势。这也是布热津斯基时代不敢跟基辛格时代那么嚣张的一个侧面原因……”

顾骜如是往下推理,想到这一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中间其实还走了不少不可行的弯路,便不多赘述了。

想到这一点后,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切研究成果,估计都不会上学术期刊了。

因为真要是有什么干货,基辛格肯定不让刊的,而是偷偷秘密印发,只给本档派的总统、国务卿、核心档鞭等几个人看。

因为,这方面的技能,从来都是控辩双方水涨船高的。布热津斯基时期,之所以畏首畏尾,就是因为此前基辛格时代那点谎言技巧,渐渐被议员们回过味儿来了。

不好骗了呀。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干!对了,后来86年的时候,李根是怎么掩盖‘伊朗门’秘密交易的恶劣影响的?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很失败啊。

克琳顿任期内,是怎么掩饰‘拉链门’(莱温斯基案)的‘伪证罪’指控的?诶,这个好像有点印象,前世看哪个涩情报告解读过来着……”

对付“伪证罪”和对付“提供虚假质询意见罪”的法理学原理,应该是一样的吧?

前者在美国的法律体系里,归纳为“妨害司法公正”,而后者是归纳为“妨害立法独立”。

从法益级别来说,这里面可以类比一下。

“要赶紧找出近年来联邦最高FA院和联邦巡回上诉法院、全部关于伪证罪非罪案例的判词和解读!”

在茫茫题海中寻找药房的顾骜,终于抓住了一丝努力的药引子方向。

第186章 他乡遇酸雨

顾骜最终捋出来的课题应对思路,一言以蔽之是这样的:

首先,在“在秘密外交中,如何说谎含糊其辞对付国会质询”这个细分方面,基辛格和其他前人的成果已经够好了。

这些大骗子珠玉在前,顾骜这种段位初出江湖的小骗子实在不敢班门弄斧。

但是,他在总结完现状之后,针对“如何让大骗子们在对国会进行特定撒谎时,撒得更无后顾之忧”这个细分节点,做了一些微小的突破。

具体来说,就是让他们撒谎后不要担心被追究“妨害立法公正”的罪名。模仿后世克琳顿丑闻中、帮助克琳顿摆脱“伪证罪/妨害司法公正”的那套说辞逻辑,同样套过来,为秘密外交说谎者“止损”。

或许有人会好奇:顾骜前世不是理科生么?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只是和联想?莫非又是某个APP开了挂?

这一点还真是冤枉他了,这事儿里面,没有任何开挂。顾骜之所以能想到这个突破点,还要感谢他前世是个80后,所以他对98~99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莱温斯基案”很熟悉——如果他不幸晚生几年,成了90后,估计都不会知道这事儿。

那时,前世的顾骜刚刚读初中,处于懵懂年纪,互联网在国内也刚刚民用不久。因为家在大城市,而且是住文教区,所以接触不到毛碟毛书这些非法出板物的小摊。

就在那时,一份叫做《斯塔尔报告》的东西通过正规报纸映入他的眼帘。

没错,就是莱温斯基案中的独立检察官斯塔尔、用于鼓动弹劾克琳顿总统而编纂的报告。

这份法律报告,连当时供核档一方的媒体都看不下去了,抨击它“疯狗一般地满纸污言秽语。经统计,以sex为词根的词汇在报告全文中累计出现了3700多次,而所有法律专业术语词汇全加起来还不到1000次”。

于是,顾骜好奇之下,利用刚刚接触的互联网,费尽千辛万苦弄到了这份报告的大致中译版本,就直接拿它当性启蒙涩情看了。

因为是人生启蒙读物嘛,所以印象深刻程度绝不亚于后来的猴龙桃混沌神颜色洁什么的。被那3700多个sex裹挟着,顾骜坑坑洼洼地好歹把那不足1000个法律词也扫了一眼。

顾骜记得,之所以克琳顿和尼克松一样说了谎、却没有像尼克松一样成立“妨害司法公正”的罪名,就是因为克琳顿的智囊吸取了尼克松的教训,在辩护方面做出了优化。

最终在联邦最高FA院的一次裁定中,某个终生大法官的判词结论大致是这么个意思:是否成立“伪证罪”,不应当单独以当事人在面对有回答义务的司法询问时、如实陈述。

还应该兼顾他“说谎时所试图掩盖的法益、是否与其职权义务相关”。

用人话通俗地翻译一下,就是克琳顿是为了自己的鸡8而说谎,不是为了那些有回答质询义务的总统权力行使情况而说谎,所以这个谎没资格上升到“伪证”。

具体的法律论证过程,顾骜当然不知道了,联邦最高FA院大法官判词背后的法理,他看涩情时也记不住——他只知道,这个法律论证和援引,大致可以写出100多页……

顾骜现在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个可行的结果,逆推证明,再从‘妨害司法公正’向‘妨害立法公证’嫁接一道。

找个懂美国宪法、行政法和国际法的高手,帮他补完、找判例组合……反正就是又到数学卷先开挂抄到答案,后写解题过程的时候了。

这几个环节,每一个都不能错,这个课题才能做得真正出彩,一鸣惊人。

真应该感谢一下斯塔尔这个不要脸的独检,为了扳倒克琳顿不择手段,把报告写得那么淫晦,让顾骜如此印象深刻。

……

“表哥,你对‘伪证罪’和‘妨害司法公正’熟么?”

“什么?我知道你是专攻国际商法的,但刑法你总学过的吧?我不管,你自己不行就找个可靠的刑法学牛人,甚至找教授也行。钱我会私下给的,你别问干什么。

我就是要一切能有助于证明‘只要说谎所要掩饰的目的不属于法律规定应当披露的内容、那么说这个谎就不算伪证’的判例、组合、推演!”

“这样可以搞定了吧?OK,给你两天。什么?太急?我加钱啊!实在不行你找个教授,把他下面的廉价研究生劳动力都动起来,查快一点。”

“没办法,你这个环节好了之后,我还要移植呢,只能这么赶。说好了,一共八千美元。”

顾骜挂断给表哥陆光复的电话,一个难点已然攻克。陆光复表示一定完成,两天之内会亲自驱车把顾骜要的东西送到华生顿来。

在1981年,八千美元够雇哥伦比亚大学一个还凑合的法学教授团队好几天了。刑事类顶级的律师,贵也贵不到多逆天,终究不如商法类贵。顶级教授打表两三百美金一个小时,顶天了。

至于研究生助手都是打包算钱的,也就是承包制。

不过,后面的移植环节就绝对不能交给外人去做了。

一来是常青藤各法学院的师生,不太接触国际法——他们主攻国际商法的强人是很多的,因为这个来钱,但那属于“国际私法”。至于怎么跟外国签条约、让美国加入某些国际组织,这属于“国际公法”。

而研究公法最擅长的,其实还是外交和国际关系专业,因为他们才是专职跟谈条约、应对议会打交道的。

其次,不仅是能力的问题,更有保密的问题。

顾骜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拿“如何利用谎言性质给伪证罪脱罪”的材料,是想往哪个方向移植。

这事儿如果给他静下心来,静静钻研一两个月,估计也是可以搞定的,但现在显然没时间了。

他在别墅的花园里来回踱步了十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只能抹下面子去麻烦一个老朋友了。

当晚顾骜搞材料写提纲到很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先去学校里先晃悠了一圈,跟同学们交流了一下进度、互相谈了点心得,再大致给基辛格教授汇报了自己的思路。(只挑暂时适合说的说)

大约上午9点多,顾骜估计大使馆已经开始办公了,就离开学校,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开车往北两公里,停到了哥伦比亚特区大学里。

然后在车里换了一身衣服,把风衣领子竖起来,下车走路去使馆。

诸位看官可千万别把“哥伦比亚特区大学”跟“哥伦比亚大学”搞混。后者是常青藤八盟校之一的顶级私立大学,在纽约。而前者就因为多了个“特区”,或者说“DC”的“D”,就只是一个华生顿本地的辣鸡公立大学,孱弱到只有四个专业。

不过这座“哥伦比亚特区大学”的地理位置倒是不错,正好扎在使馆区旁边。

顾骜仅仅徒步走了两三百米,绕过李家坡、以色列、约旦和巴基斯坦的使馆后,就到了中国的使馆。

以顾骜的证件,当然没费什么事儿就进去了。带路的人问清楚他拜访的目的后,把他领到一间休息室里候着。

顾骜坐了整整20分钟,喝完一杯咖啡,才有人蹬着高跟鞋匆匆赶来,鞋跟踩得大理石地面铿铿作响。

是一身西服的叶纨。

“你怎么来了?我很忙,没耽误你正事儿吧。”叶纨在走到距离顾骜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先停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才故作冷若冰霜地说话。

说完后立刻就紧闭着嘴。

顾骜这才想起,他好像没通知过叶纨,自己要来乔治敦大学、跟基辛格读博……

该死,距离最初得到消息、都超过两个月了;哪怕从自己正式从国内出发,也过了一星期(算上在曰本滞留夹带私活的时间)

好像有点临时抱佛脚、不够朋友啊……

“叶同学你听我解释,我其实是来华生顿念书的,乔治敦,导师是……”

“这个我知道了,说重点。”叶纨面无表情地捋了一下鬓发。

“原来我跟你说过了,瞧我这记性……”顾骜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叶纨简直被气笑了:“你记性很好!没记错!确实没跟我说过——我说‘已经知道了’,是刚才接待室通知我有访客,我临时给国内刘校长打电话,才知道你来念书的!”

男人都特么是死没良心的大猪蹄子。没人要!蟑螂药老鼠药……

“是么,”顾骜摸了摸头发缓解尴尬气氛,“我这不是不知道你在美国的联系方式,又怕你刚入职,打总机问给你领导留不好印象。”

“我没介意,你就说你什么事儿吧。”叶纨不耐烦地挥挥手,很干练的样子。

顾骜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个基辛格布置的课题,一个人不太搞得定,想找你合作——还跟暑假里那时一样,我负责胡思乱想,报答案,你写证明过程,帮我查条约谈判纪要。”

“行,那你把材料放着吧,我晚上看看。”

“我很急,这周就要搞完。晚上的话,不会来不及吧……”

叶纨眉毛一挑:“我现在白天要上班的,你以为使馆的三等秘书是坐着喝咖啡的吗?”

第187章 绝世秘笈

女人想在面子上占点便宜,顾骜当然是不会介意的。

他是绅士,很大度的嘛。

周四晚上,他还是顺利地从熊猫眼叶纨手上,拿到了他要的东西。其中经过曲折、学术讨论的过程,就没什么好赘述了。

一堆人熬夜奋战搞学术,无趣得很,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顾骜公事公办地按照雇佣哥大法学院教授的价钱,再溢价了几成“保密费”,付给了叶纨。

叶纨也面无表情地收了,就当业余赚学术外快。

“合作愉快。”

“这是我应得的,不送。”

……

终于到了周五,做课件汇报的时候了。

基辛格带的四个博士生,各自准备了一堆干货,准备唇枪舌剑大战一场,再接受导师和学弟们的拷问。

顾骜也特地换了一身他来华生顿之后新定做的纯黑朴素西装、纯白手工衬衫和纯黑领带,还换了个黑框眼镜。

别看这堆东西款式上看不出任何新颖,但浑身上下全部加起来、还是足足要花八千美金。

没办法,美国国U院里就是这么死气沉沉,以至于华尔士外交学院的学生,平时给导师答辩/报告的时候,都要穿得这么正式,就当是提前习惯起来。

学院里有一句私下里的名言:要把每一次导师的质疑,都当成是敌对档参议员的刁难来认真应对。

所以从穿着举止,就要一丝不苟。谁穿得差一点,形象设计与真的接受质询时不一样,谁就会给老师同学留下“不严谨”的坏印象。

十个学生窃窃私语地坐了一会儿,基辛格缓步走进答辩教室,然后往边上一坐,也不上讲台,直接摊开材料,稍微说了两句,就示意大家开始。

讲台是留给汇报人的,基辛格此刻的姿态,完全就像一个放松的、听证中的参议员,他进入角色非常快。

首先上台的,就是老学长威廉.麦卡伦了。

他先洋洋洒洒讲了将近十分钟的现状分析、案例失败原因剖析。

“……因此可以看出,威尔逊在《凡尔赛条约》签订失败过程中,主要的问题就是……”

“对于这一点的应对改进,我觉得可以借鉴我们英国外相乃至首相在应对下议院对外交国情咨文的质询中……”

顾骜一开始听得还很认真。

麦卡伦虽然是四个博士生里相对花花公子和不努力的,但毕竟是英国大使的儿子嘛,基本功还是很好的。案例分析中规中矩,水平绝不在顾骜之下。很多细微末节的解读也非常精确,顾骜自忖在这个小点上,还不如对方做得好。

但最后的对策推演部分,就有些假大空了。

他说的那些,如果能实现,确实可以极大提高美国秘密外交的效率,或者消弭一部分后顾之忧,但问题是英国的两院制和美国差别很大。

英国是有贵族的,上议院是贵族院。在越来越平民政治的时代,上议院的“橡皮图章”程度也日渐提升,礼仪性地参政比例渐渐提升。这就导致在英国可以拿来拿捏上议院的很多努力,美国是不适用的。

美国的参众关系,绝对不能用英国上下来套。

但估计麦卡伦也知道自己不行,所以就这么敷衍了一下。

一言以蔽之,这一个星期下来,他细节装修做得很好,前沿紧跟也非常好,最后再唱一句高调。

他报告完之后,进入提问环节,大约三分之二的同学都问了,主要是针对细节。莎拉问了个留面子的喂招,帕特里克干脆没问。

基辛格一边打分,一边扫视众人,看到顾骜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顾骜觉得这种答辩也不至于伤人面子,就尖锐地提出了他自己对“上下关系无法套用于参众关系的疑问。

麦卡伦有些尴尬,解释了一番后,表示这只是一个草议,因为时间不足,无法进行可行性试点。

“可以了,下一个。”基辛格表态,算是敲打完毕。

然后给了个分数,并让帕特里克.罗素上台。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看来这种一两周内的小presentation就是这样的。

没有实质性进展才是常态,能把前沿现状炒熟于胸、跟紧教授的节奏就算不错了。

不然要是每个月都有新的奸计对抗,那国务卿和参议员们还不得在终生学习中累死啊,能不能愉快地享受人生了。

第二个上台的帕特里克,平时做理论研究比麦卡伦厉害些,也勤奋些。

但是这次的课题,因为是涉及与议会的对抗,他家里毫无从政经验,这方面底蕴太差,最后报告效果有些不堪,也就不必赘述细节了。

排第三的莎拉.桑德伯格情况恰好相反,她家是某些犹大财团/基金会的,经常干暗中Lobby的龌龊事儿。所以轮到她的时候,颇说出了几点在秘密外交的蒙混答辩过程中、含糊其辞的话术建议。

基辛格听得频频点头,觉得今天的至今为止的三个汇报,应该以莎拉的水平为最高了。

当然,他也要勉励敲打一下:“不错,有点儿建设性。不过,莎拉,你也要注意,在学术研究中,我们应该更注重制度建设。你的这两个建议,可复制性比较差,也就是说,跟使用者的个人口才有很大关系。

如果是我,当然没问题了,如果换一个年轻、口才经验不足的外交官,难免会顾此失彼的。这些,你可以作为将来的‘实务经验’,而不应该归入‘学术研究成果’。学术研究成果追求的是可复现性。”

莎拉虚心地点点头,表示接受教授的批评,又忍不住委婉地解释:“我觉得,能够有资格考虑这些问题的人,口才应该都不会太差,口才太差的人怎么当得上国务卿呢……”

她这句话辩解之余,看上去有些撒娇失礼,其实是暗暗吹捧拍马屁。

不过基辛格也不会吃这一套就是了。

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并不是所有因为外交密议过程被参议院质询的人,都是国务卿。那是60年代以来的老黄历了,如今总统的私人顾问团队在急速膨胀……”

基辛格说的是实话,比如APNSA这个职位,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这就属于总统的私人幕僚,这个岗位出现时间并不久,是53年才被艾森豪威尔总统设立的。当时是因为总统觉得让国务卿做外交接洽的事儿,被两院掣肘太多,所以设了个私人顾问岗位。

此后20几年里,顾问是越来越多的,然后有些顾问干的事情大了,又被两院拉去规范一下,总统就只能再设新的不受监控人马。

说得难听点儿,就像锦衣卫被文官系统监控了,就只能另设东厂。东厂都被拴住了,那就西厂内行厂……

李根后来“伊朗门”出事儿的买克否冷,其实就是已经第三波外围安全顾问了,相当于“内行厂”级别的狗币倒灶阴暗喽啰,处理总统最见不得人的脏事。

只可惜,这些风险莎拉.桑德伯格并不能理解。

因为她不知道如今联邦的秘密外交官员素质已经下降到什么程度了。

基辛格盯着莎拉的眼神看了一会儿,读出她内心并不服气,便叹了口气,转向顾骜:

“好了,最后一个,顾,你准备好了么?”

“没问题。”顾骜说着,就拿着汇报材料起身,准备上讲台。

基辛格:“别把话说太满,你先扪心自问、对照一下三位前辈的发言,确认一下你能否讲出新意来。如果没什么新意,我允许你不用讲、把纸质报告交给我私下看也行。你是第一次来,我不勉强。”

基辛格这番话也不是看不起顾骜,更是给顾骜一个台阶下,如果干货不够多的话,可以留点面子。

“不用了,我觉得亲自讲解效果会比较好。”

顾骜拒绝了那种委婉。

然后开始侃侃而谈。

因为每个人的汇报,光是现状调查就要十几分钟,后面讲对策、被提问、交叉质证,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

所以顾骜上台时,全体师生听加讨论,已经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精力下降很明显。

顾骜的前十分钟,并没有比麦卡伦和莎拉更出彩的地方,听得人昏昏欲睡。

有几个对华不太友好的硕士生就开始蠢蠢欲动。

“就这种水平,也没什么好坚持上台的嘛,把纸质报告往教授那儿一交,还少丢点脸。”一条澳狗龙套在台下窃窃私语。

加新双畜偷偷附和。

其他正派的同学倒没怎么受影响。

不过这种表情异动,基辛格看在眼里,哪怕没听见对方说话的内容,也大致能猜个差不离。

他清了清嗓子:“顾,从后一部分开始吧,直接讲建设性对策。”

顾骜停顿了一下,然后哗哗哗翻掉四五页稿子,直奔主题。

“对于这个问题,我给出的解决方案是……”

“基于美国宪法对三权分立的基本立法精神,和‘妨害司法独立&公正’、‘妨害立法独立&公正’的相关判例认定类比原则,可以得出……具体判例如下……”

“……由此可知,类比联邦最高法院的1963年谢帕德案、及1974年美国诉尼克松案,可以得出,联邦最高法院在解释‘因为嫌疑人所要隐瞒的内容性质、对其伪证罪罪名构成与否的认定影响’时的结论,可以类比推演到‘妨害立法听证独立性’的认定问题上……”

“这一推演的逻辑法理依据是……”

“鉴于上述结论,对秘密外交的接受听证人员,在听证前进行针对上述要点的宪法培训,有助于他们在‘解释’条约条款真实意图时,更加放得开手脚,并且提供一层职业生涯的安全性背书,侧面促进解释尺度的进一步加大……”

艰深晦涩的表述,精密卑鄙的法理,天马行空的推演。

外行人根本听不懂。

几个刚才嘲讽的加澳新鬼畜研究生都还没GET到其中精髓。

但基辛格却听得震撼不已,热血沸腾。

“伪证和参议院听证中蓄意欺骗,还能这么脱罪?”

“动机所要掩盖的真相范围,居然会对定性有影响?”

“他举的这叫什么例子?太污秽了!什么叫‘总统如果为了掩盖自己的私德而对调查机关说谎,就不属于伪证?’……要真是这样,7年前我就有这样的得意门生,尼克松总统是不是就不会玩蛋?”

基辛格越听越惊,如同见鬼。

他的关注点,也彻底偏了。

事实上,顾骜的举例里面,用到的一些假设,当然有后世克琳顿面对拉链门丑闻时的对策影子。但那其实并不是他阐述的重点。

可架不住这些东西听在基辛格耳朵里,就买椟还珠当成重点去听了。

因为后世克琳顿之所以能躲过弹劾,就是靠整个美国总统的智库,复盘了当年尼克松栽了之后的教训,所以“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不能两次起效”。

顾骜忍不住讲太多,其实是因为他本身干货不够,所以外围类比推演用得很多。这是抄完答案后逆推解题过程的常见弊病。

这里面的很多智慧,也不是顾骜,或者叶纨、陆光复他们自己能想出来的,是集中了后世克琳顿危机公关团队不少成果的。

顾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被一个智库附体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跑题弊病,基辛格吃得很香,巴不得顾骜再多跑题一点。

以至于他竟然开始感慨:要是顾骜能早出现7年,拉进总统的危机公关团队,说不定总统就不会完蛋了。

“啪啪啪……”基辛格忍不住带头鼓掌起来,也打断了顾骜的讲话。

“很好,顾,你今天的表现无疑是全场最佳。不过,有些跑题了,后面的请不要讲了,把报告交给我。”

顾骜手头这点干货的秘级又提高了一层——不但不会被任何学术期刊发表,基辛格甚至都不愿意被自己的其他博士生、硕士生知道,只想一个人先关起门来通读一遍,再决定哪些东西能拿出来说。

“还有,以后你做presentation之前,都提前一天把纸质报告送到我办公室来,我亲自给你检查修改之后,再讲——你这个人呀,就是废话太多!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不给你把关,你以后还不知道荒废成啥样!”

基辛格最后补了无形一门,把其他人都关在外面。

所有其他同学都震惊了。

“什么?这个新来的居然得到教授的‘提前单独指导论文’的待遇?麦卡伦学长,你听说过么?”

“他刚才讲的,真的有那么好的操作性?”

有些不服的同学,就围着麦卡伦疑问。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三年多了,从没有过。”麦卡伦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不过还是尽到了一个活化石解说员的义务。

基辛格是77年卸任国务卿的,所以他来乔治敦教书本来就只有三年多的历史。麦卡伦全程目睹过,可以证明过去三年里没有第二个人享受过顾骜的待遇。

这个关门弟子莫非会得到什么压轴秘笈?

居然是一个中国人?

第188章 山高人为峰

“听说国际关系专业来了个变态,博士新生,是个中国人,入学第一次presentation就让基辛格教授听得拍案叫绝。”

“好像教授还放话了,以后那个变态的presentation纸质报告,要提前交给教授本人检查、帮他修改润色,才允许正式答辩。教授来本校三年,这是第一次给学生这种待遇呢。”

基辛格组织的课题组汇报结束后,当天晚些时候,如是的传说,就在乔治敦大学的校园里传开了。

虽然中国已经开放数年,留学生也有了一些,但此前毕竟都是在自然科学领域,或者最多是商学(学商的多半还是早年湾湾来的)

但在乔治敦这种政法外交氛围浓厚的学校,孤傲之前,还真是没有其他大陆人被本校学生接触过。

所以他们只能靠社会上的刻板印象来认知,并没有被后世众所周知的“学霸黄祸”恐惧支配过。

现在,就从顾骜开始吧。

不服质疑的人,当然也有。

“中国人读书真这么牛逼?不可能吧,他们不是很闭塞,没有自由意志的么。你说中国人苏联人数学好我还信。论怎么玩宪政民猪、斡旋诡计,中国人懂个屁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都集权了几千年了,他们骨子里就只有‘非奴隶则反贼’,连自由民这个词都不会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compromise的艺术!绝不可能!除非你把课题报告的内容告诉我们,大家公允地评判一下!”

质疑者们如是说。

不过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懂行者立刻反驳了这种可笑的诡辩:“内容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一行的规矩,汇报材料都是保密的。你这种外行人都能听说,那岂不是外国人也知道了。

反正麦卡伦、帕特里克、莎拉他们三个都是心服口服的,对教授的评判标准并无不服。你这种门外汉不服憋着好了!”

开玩笑,其他博士生怎么可能让答辩内容外泄呢。

这是所有现场听讲同学的共同福利,他们还指望着从这种高度保密、只有口传耳受的秘笈中,为自己将来的人生仕途多一丁点竞争力呢——虽然这一次汇报讲座的收获不大,但架不住此后还有至少两年。要是顾骜一直能保持这个状态,积少成多也够大伙儿受益匪浅了。

外泄只会导致秘笈不灵。

不过他们其实也想多了,因为顾骜当然不可能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表现,

这一次的惊艳,完全是因为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下一次,没有《斯塔尔报告》的指导思想可抄,全靠顾骜自己凭经验阅历推演、最多加点儿没什么细节的先知,绝对做不到这样高度了。

但是,这已经够了。

有这一次,基辛格已经可以名正言顺重用他。

同时,基辛格还放话,以后每次都单独给他在汇报前提前修改材料。

这样,就算他水平下降,别人也只会以为“肯定是很多有大用处的干货,被教授暗示别公开说”。

顾骜在同学们之间的威望,彻底立了起来。

基辛格也借着进一步学术讨论的名义,邀请顾骜周六晚上去他的别墅用晚餐。

顾骜知道,这是“服众”之后的戏肉要来了。

……

第二天傍晚,顾骜掐准了时间,早在下午4点半就开始穿着收拾。

把一点点胡渣子刮干净,并且换了一套不太容易被飘在身上的雪浸湿的风衣。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亲手提了一个18寸的中型手提箱,里面装着他准备的拜访小礼物,放到火鸟的副驾驶位上。

他提前跟学长学姐们偷偷打听过,教授家里除了南希夫人之外,还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住在一起,所以顾骜准备了六份小礼物——这是美国人初次去别人家做客的常见礼节。

顾骜从别墅开到学校,习惯性把车停在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楼下,然后掸干净风衣、提着礼物箱下车。

正在此刻,他听到头顶一声女人的攀谈:“顾?你是来找教授的?他不是在家里么。”

顾骜抬头一看,是莎拉学姐。

原来莎拉周六也在学校查资料,正好在二楼。听到下面有汽车的动静,好奇分心看了一眼。而顾骜的火鸟属于罕见车型,所以尽管光线昏暗、看不清人脸,莎拉还是可以看车识人。

“我知道教授在家——我直接从自己别墅走去教授家太远了,所以先开车到学校。回见吧。”顾骜挥手示意,跟莎拉告别。

“等我一会儿,我本来也要走了。天冷,陪我走到校门口吧。”莎拉说着,从楼梯绕下来,快步赶上顾骜。

她刚刚跟顾骜并肩,就好奇地问:“你都开车了,为什么不直接开到教授家呢?教授家的车库足够停半打车。还下着这么大的雪,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们中国人有很多忌讳,这是文化差异,你理解不了的。”顾骜不想多解释,就这样应付了,“对了,你的车呢,你们女生,还是别陪我走路了。”

“我当然不会陪你走路,我早上停在校外路边了。”莎拉说着指了指校门。

两人说了些客套话,就在校门口分开了。

之所以绝对不能“开着车直接去教授家”,顾骜顾虑的当然是历史问题。

因为两年整之前,伟人访美的时候,在离开华生顿前有一个行程,就是“散步去基辛格家聊天”。

从那之后,还没中国人去过基辛格家里,之前也没有,顾骜暂时没有别的“礼法”先例可以援引。

那么,既然伟人都能走路,顾骜要是开车,成何体统。

他不想留下僭越的口实。

无非是今天比较不巧,正好下着大雪,困难总能扛过去的。

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一公里多,顾骜终于摁响了教授家的门铃。然后趁机掸了一下风衣褶皱里的积雪。

幸亏如今没有闭路电视监控。

“你是……顾?”来开院门的是一个30几岁的中年人,应该是基辛格的儿子。

他并没有见过顾骜,所以尽管父亲吩咐过今晚有客人,但看到对方这幅落魄的样子时,小基辛格依然不敢相信,还怕是凑巧有盲流撞上门了。

“是我,很高兴认识你。”顾骜说了些简要的客套话。

“哦上帝啊,下这么大雪你为什么不开车?”小基辛格抬了抬手,一脸的不可理喻。

“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礼法。”顾骜只能委婉地解释了一番。

紧赶慢赶几步,进屋之后,顾骜一下子觉得暖和了很多,他连忙跟所有人打招呼,并且发了一下小礼物,然后才把风衣挂好。

南希夫人大约45岁年纪,比基辛格年轻十几岁。他这位夫人能力手腕也是不差的,与他结婚之前,就已经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深助理。

至于小基辛格并不是南希夫人所生,而是基辛格的前妻所生,因此母子只差10岁。

家里还有小基辛格的妻子罗克韦尔、以及一对不满10岁的孙子孙女。顾骜给小孩子准备的礼物是一盒漂亮多米诺骨牌,以及一个遥控车模,这些东西最不值钱,但带来的路上却最占地方。

“我早该想到的——当时伟人和黄BU长就是走着来的,你们中国人呐,就是……”基辛格第一个反应过来顾骜的顾虑,笑着训了他一句。

家庭晚宴的菜色很简单,主菜就是一道烤火鸡,很有冬天特色。饭桌上并没有聊什么干货,一群美国人纯粹是围着顾骜问了一些经历琐事——他们虽然比其他美国人对中国了解多,但毕竟中国那么大,还是有很多值得他们好奇的地方的。

顾骜一边应付,一边观察,他刚进门时,就注意到餐桌的背景墙上挂了一幅徐悲鸿画的马,好几匹的长卷,应该是真迹——徐悲鸿毕竟是现代画家,不算古代文物,领袖人物知道基辛格要收藏两幅妆点一下,给个真迹也是很正常的,假货估计拿不出手。

除了这幅最显眼的马群之外,还挂了三四幅水墨的动物画,从仙鹤到鱼虾都有。

顾骜觉得一会儿可以给他们扫扫盲,别把水墨画挂在生壁炉的房间里,太燥了。

大伙儿边吃边聊,基辛格也是此刻才知道,顾骜的年纪——本来他没关心过这个问题,只知道顾骜很年轻,就已经是硕士毕业。

“什么?顾,你才18岁?18岁硕士毕业?”小基辛格等看热闹的旁人无不诧异。

而老基辛格显然想得更多,他第一次用诚恳的语气问:“顾,你想过加入美国籍么?你放心,我的家里不会有任何录音。你才18岁就有如此才干能力、这么好的际遇。你要是肯加入美国国籍,将来绝对很有希望干到国务卿。”

顾骜被这种惊世骇俗的提问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不不,我并没有终身从政的打算。我的祖国目前商业环境也在渐渐变好,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过比从政更加自由的生活。”

基辛格却不知道顾骜的真实想法,还以为顾骜是不相信他的判断,所以坚持补充了一句:

“怎么?你以为我说的不实?我可以拿自己举例,我就是新移民,我是15岁才来到美国旅居的,20周岁到了服兵役的年纪,我才加入美国籍、从军三年,也经历了二战的最后三年。

在美国,只有出生于本土的人,才能竞选总统、或者作为竞选搭档成为副总统。国务卿,已经是一个新移民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你不会看不上国务卿吧?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在乔治敦,只要你是某一任有威望的前国务卿最得意的弟子、得到充足的资源,那么你将来也当上国务卿的机会是很大的。美国政治没你想象的那么开放流动。

而且种族主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褪,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现在亚裔在政治中的能量虽然弱,但20年,30年后,等到了你该当国务卿的年纪,美国会出现黄种人的国务卿、大使、部长、州长的……唔,也就总统不太可能。”

顾骜知道,基辛格说的是真的。

比如,就这几天,因为卡特总统要下来了,布热津斯基刚刚灰溜溜回到乔治敦任教。

而布热津斯基“教授”也把自己当顾问时的一名助手兼女学生、奥尔布赖特女士一起带回乔治敦,让他给自己当助教。(应该说是助理,因为奥尔布赖特有副教授的职级)

这个奥尔布赖特女士,就是因为被布热津斯基导师推崇、后来又认识了克琳顿学长、私交不错,所以在后来克琳顿当上总统后,当了四年国务卿。

(注:布热津斯基、奥尔布赖特和克琳顿是民猪档,基辛格是供核档,所以基辛格的学生是不可能在克琳顿任期内谋到高级外交公职的,除非等小不死上台。)

但顾骜不感兴趣。

首先,做官多窝囊,尤其是美国人的官,被那么多人盯着。只有商人可以30岁之前就暴富到世界级,而政治这种行业,就算再不看资历,30几岁撑死就是州长了,跟克琳顿一样,已经是顶天。

再说了,顾骜知道自己的本事在哪儿。他能让基辛格赏识的“灵光一闪”,其实是开挂获取的。先知先觉用完后,真本事未必赶得上普通的大使级外交官。

既然如此,还是拥有海量的钱、声望和人脉后,躲在幕后当大鳄比较安全,又能逍遥。随便玩女人也不用怕被人弹劾,再挥金如土吹牛逼嚣张,都没人能说你。

官做得再大,连花钱都不敢明目张胆狂花,有什么意思。

基辛格劝说再三,看顾骜非常坚决,并且明言他不是因为爱国、而是为了过一个嚣张享乐的人生,这才放弃了。

“真是可惜,那就算了吧——如果你不想从政,我希望你做一个真正的跨国商人,没有祖国、唯利是图那种。行了,你跟我来书房吧。”

基辛格劝说之间,已经用好了晚餐,便抹了抹嘴,带着顾骜走进书房,让夫人泡上两杯咖啡,开始密谈。

“如果后面几天,让你去一趟伊拉克,你敢么?”坐定之后,基辛格也不掩饰了,开门见山就说。

所有的考察,都已经完成了。顾骜在保密方面的明哲保身程度,已经展露得够多了。

“干什么?你不会是想让侯赛因总统配合你行动吧?恕我直言,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迟早会有隐患的。”顾骜回答得很平静。

“不错,很谨慎。”基辛格轻轻赞了一句,“我当然不会让外国人介入任何动手环节了,那是授人以柄。只有买克否冷这种蠢货才会怂恿李根这么干!我只是给他们增加一个堵漏的保险。

你能猜到前面那么多步,也猜到我布置的Presentation的用意,相信后面的我不说,你也大致知道了,没什么好瞒你的。当然,出了这个门,我们依然会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您所见,我会成为一个好的‘国际商人’的,所以,你可以详细聊聊。”

——

PS:以上已经4000字,下面不收费,澄清昨天一个很多书友发帖的疑问。

很多人以为尼克松是窃听下台的,这是极大的误解。

“水门事件”中确实有窃听,但窃听不是尼克松指使的,他也完全不知情,这一点是有充分证据、绝对清白的。

真正导致尼克松有被弹劾危险的,是他后面试图“捂盖子”,也就是利用总统权力阻挠司法部门的调查进程。这就涉及“妨碍司法独立”,比窃听严重得多。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放任调查人员把窃听分子全部抓走、有关证据全部拿走,最多就是御下不严丢个大脸,总统照做。尼克松完全是因为脸都不想丢,妨碍执法,结果被妨碍执法这个罪名本身怼下去了。(有点像你没酒驾,但警察让你吹一口时你坚决不吹、结果因为“不吹”这个行为被抓。被抓结果是一样的,但你不能说“不吹”就等于“酒驾”)

后来想对付克琳顿那些人,也是想往这个上面牵扯,说他“妨碍司法独立”——因为玩女人本身是不会被弹劾的,关键是克琳顿在回答调查时伪证了。

在美国,真正导致总统级别地位被动摇的,往往是“妨碍司法/立法独立”,因为这个侵害的是“三权分立”这个法益,美国人很敏感,觉得你是在动摇立国之本,罪名非常非常重。

第189章 互相隐身

基辛格为什么要把顾骜弄到美国之后,再亲自考验一次他的才能,然后才放心跟他秘密交易?

这个关窍,外行人或许很难想通,但搞外交的圈里人,只要知道相关细节,肯定是能猜出来的。

因为,顾骜在外交学院读研、发表《外交评论》上的论文时,他表现出来的,仅仅是“识破”敌人秘密外交的眼光。

这种能力很重要,但不能代表全部。一个人能抓贼,不代表自己也能做贼,只能说他很熟悉这个行业,有较大概率做好贼。

但真正亲自下场,难度还是有所提升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键盘侠在喷别人的时候,被一句“you-can-you-up”反怼后,就不吱声了。

只有经过基辛格的亲自命题,补上最后一道考核,才真正证明顾骜的实力从一个“能识破外交官质询的参议员”上升到了“一个能骗过刚才参议员的外交官”。

在这个基础上,因为美国国内并没有跟伊拉克的侯赛因总统相熟的外交官,自从73年石油危机时侯赛因把伊拉克的美资石油公司都国有化没收之后,双方仇早就结大了,七年里一直不相往来。这期间伊拉克反而跟另一阵营很好说话。

何况即使美国人有足够熟的外交官,身份也太扎眼,一旦出动很容易被人盯上。

综上所述,顾骜显然是基辛格千锤百炼后得出的最好选项。

……

“你放心,我不会让侯赛因将军配合我们行动的——你只要给他带一个话,首先,我们希望他掏钱采购一艘被伊朗人放鸽子的基德级导弹驱逐舰。

其次,我们希望他在适当的时候,就提前宣布接手这艘军舰——最好是这艘军舰还在从美国到伊拉克途中的某个我们希望交付的时刻,我们一说交付,他就承认‘收货’。

最后,我们还希望,如果最近在波斯湾上发生什么击中了伊朗人、或者其某些盟国舰船的事故后,侯赛因将军会出来认领,承认是他的伊拉克海军接手的军舰干的——至于是不是敌我识别有问题、还是官兵刚得到远远超前于伊拉克海军此前技术水平的新装备,所以不熟练误操作……那就随意了。”

基辛格在跟顾骜百般试探完成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的计划。

顾骜稍微捋了一下,就发现这个老狐狸果然是非常谨慎,比给李根惹祸的那个买克否冷干净得多。

历史上,买克否冷帮李根解决伊朗人质危机,主要是这么设定的:通过阿尔及利亚这个拿钱卖脸的小弟,在伊朗收到军火后接走人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美国人再出手假装是“英勇地从阿尔及利亚人那里把人质救回来”。(以掩饰其实是给了邪恶国家军火、把人质买回来这个没面子的真相。)

这个计划不是说不可行,但知情人太多了,还被伊朗人抓住了海豹突击队接人前的蛛丝马迹疑点,后来一再要挟李根。

本来指望100枚AIM-54“不死鸟导弹”和20套AG-9火控雷达就一次性买断的事情,最后被伊朗人反复讹诈了三倍数量的军火走,最后还是曝光了、让李根政府在86年的时候大失颜面。

当然了,李根彻底大失颜面后,也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从此伊朗人再也没有要挟美国人的丑闻筹码了,恼羞成怒的李根彻底倒向了侯赛因,全力支持侯赛因反推伊朗,最终在88年以伊拉克占优的姿态结束了两伊战争。(尤其是最后两年美国彻底帮伊拉克后,伊拉克放开胆子使用了毒气弹,国际社会都不管。)

因此可以说,要不是伊朗人断断续续拿丑闻威胁了美国5年、讹诈了5年的军火,伊朗人可能都撑不到第八年,就要提前输掉战争。(伊朗当时也没什么钱问苏联买更多军火了,最多买买中国的便宜货)

而基辛格这个躲在背后堵漏的计划,不管具体细节如何,风险肯定比买克否冷的1.0版本要好很多。

首先,它不存在美军直接在动手时与伊朗接触的问题。其次,海豹突击队从阿尔及利亚人手上截回人质时,是不好下手太狠的,如果把在场的无辜阿尔及利亚人都杀光了,阿尔及利亚肯定也要跳起来。

但如果动手的人是侯赛因的旗号,那就没事了。侯赛因本来就在跟伊朗人打仗,多杀几个人,认领了就是,侯赛因最不怕的就是仇恨值积累更多——早就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了。

直接把人质先救出来,然后一颗反舰导弹、甚至是好几颗反舰导弹,把运人质的舰船送到阿拉伯海深处,碎成碎片屁证据都找不到。

回国后则说“是侯赛因将军的人误击之后捞起了幸存者,送还给美国”。

美国就可以上演一个“我确实准备动手,但其实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第三方行侠仗义救了、乖乖送还给我”。

当然了,美国人也不傻,所以不会真的让侯赛因将军的人碰人质的,否则万一侯赛因也是个野心家,跟美国人要挟更多条件,就不好了嘛。

这好比“饿了么”外卖小哥让某吃货假装下个单,然后小哥自己把饭吃了。

什么时候吃完,就什么时候给吃货打电话,让他假装点“已送达”。

侯赛因将军什么都没干,他就是坐在家里负责点“已送达”的这个吃货,然后还负责给店家一个差评,并且扛过店家因为差评而带来的仇恨值。

其实他才不知道小哥在哪儿呢。

哦,至于他掏钱买的那艘刚完工的基德级驱逐舰,就是外卖吃完后的空饭盒。小哥还是很敬业的,虽然是自己吃了饭,还是要把空饭盒丢到点单人家门口的垃圾桶里,制造物证的嘛。

另外,即使是站在顾骜的立场上,万一顾骜想泄密坑基辛格,也非常难做到。

因为顾骜理论上是应该不知道跟伊朗人交易的买克否冷那一路人的存在的。

换言之,跟伊拉克交涉的只跟伊拉克、跟伊朗交涉的只知道跟伊朗,谁都“不知道本国在另一方派出的人是谁、开的是什么条件”,也不知道全盘计划是什么。

这个保密性就非常好了,绝对的单线联系。

同时基辛格也不怕伊朗人拖他下水,因为伊朗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存在,只知道直接跟伊朗联系的买克否冷的存在。

(注:严正声明,阅读时请注意标点符号。引号之外的旁白,说明不是基辛格的原话,而是顾骜的脑补。也就是顾骜以小人之心“揣测”美国人“有可能”这么干,不代表最后美国真的这么干。实际上手段肯定是有出入的,会设计得比顾骜暂时脑补得更人道,所以,本书没有污蔑美国人做或者没做任何具体的行为。)

还有很多互相制衡取信的细节,顾骜暂时还没想明白,不过他还有时间。

眼下,顾骜粗略地全盘扫了一眼后,敏锐地指出一个最大的问题:

“可是,美国政府如何突然无缘无故卖给伊拉克人军舰?基德级导弹驱逐舰,可不是说卖就卖的吧?伊拉克现在不是美国的军售交易限制国么?”

对此基辛格非常果断:“这个不是问题,总统会很快完成调低对伊拉克限制的级别、到一个不太敏感的尺度上。这一步如果没实现,我是不会让你出发的。

然后,借口当然还是要找的——我们可以先假装要对湾湾军售一艘基德级,作为‘终止防卫条约后的秘密补偿安抚’,然后你把消息以适当的尺度和渠道,捅到你们国内。让你们部长抗议一声好了。

你们一抗议,我们马上会表示这是1979年12月31日之前达成的历史遗留问题,然后撤销。但是那时候,军舰已经会从圣迭戈开到太平洋彼岸的亚洲了。

造成既定事实后,为了止损,我们会紧急在亚洲寻找一个‘迫不得己’的接盘买家。这种情况下,为了让军火商少损失,议会会理解给伊拉克卖军舰的。

哦,另外,你可以利用这次通报的契机,给你在贵国外交部的关系户,弄个立功的机会——得到我们秘密卖出基德级给湾湾、并且通报、抗议成功,也是一笔不小的功劳吧。

而今晚从这个房间离开后、到你任务完成前,会有人注意你的言行的。你可以在给你那个同伴接触时,略微透露一下你的行程——仅限于让你不用担心‘我会灭你口’的程度,所以,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你很清楚。”

顾骜冷静地思忖了片刻,觉得确实各方互相牵制非常扎实,以至于有浓烈的“谁都不想事情暴露,不然一起完”共同利益。

而基德级驱逐舰,历史上是78年6月开工的,原本拟定卖给伊朗。是伊朗在军舰开工后八个月爆发了变色,导致订单被放鸽子。而美国跟湾湾的防卫条约和联络处撤销,是在1979年12月31日截止的,时间上完全对的上。

(中美建交是79年1月1日,但布热津斯基跟伟人在建交前的最后一次谈判上,要到了一个优惠条件,就是允许给美方1年缓冲期,到12月31日再撤销在湾北的联络处、并正式终止对湾湾的防卫条约。)

按照原本的发展,美国固然是因为跟大陆交好,所以把四艘基德级交给自己的海军吞下了,占用海军不少经费、还耽误了提康德罗加级导弹巡洋舰的次级舰研发。

不过,后来在中美略微交恶低谷的时代,美国人也是再次将封存的基德级卖给湾湾过的(阿扁时期)

所以,这一切的“假装”都装得非常像。

顾骜捋了一下后,决定挑重点问:“那么,你们准备给侯赛因将军什么好处呢?他虽然不怕恶名,但也不会希望白白扛恶名的。”

“首先,他会得到一艘打折价

第190章 表里比兴

(再次整改澄清一下,严正声明,本书不会涉及行动侧的描写,后面也绝对不会写,不知道具体动手的人是怎么动手的。他只知道带话的人是怎么带话的。)

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一夜就彻底决定。

基辛格需要先考察顾骜的态度,然后一边正式找李根剖析、一边做其他物质层面的准备工作。

顾骜因为前阵子太累了,周日就准备安安生生在家里睡大觉回复元气值。

不过,即使是准备睡大觉,也有人来打扰。

一大早,他的波托马克河景别墅,就来了两个据说是装有线电视的工人,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在客厅里、前后门口,装了肉眼可见的大摄像头。

对方也不监控他卧室和洗手间,只是确保他能接触到电话、以及出门的时候,全程在拍摄之下——幸好1981年是真的没有手机,否则想相互信任都很不容易。

顾骜也知道,从这天起,直到他离开美国去伊拉克之前,他只要离开别墅,就会有人暗中跟着他。这是一种相互取信的制衡,没办法的事情,大家都这么干的。

既然如此,顾骜就当着摄像头睡了一整天。

周一去学校,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顾骜该听课照听,一边解读综述一边做笔记,课堂表现非常好。

只是中午的时候,教授借故叫他过去,在办公室里和他说了两句最新进展。

顾骜这才知道,雷神公司已经开始批量备货了,有一个洛克菲勒基金会控制的神秘组织,进货了一大批AIM-54“不死鸟”重型空空导弹,空运发货到美国在中东附近某个盟国的某个地方。

而本来还在跟海军扯皮推诿的基德号驱逐舰,也已经预约到了买家,驶离了圣迭戈,在太平洋上“全速海试”,而且因为并不是海军的船只,所以船上的人也不是美国海军,可能是军火公司的技术人员,或者别的接收国家派来的什么人吧。

因为按照美国法律,即使总统名义上是美国三军统帅,但实际上也是不可能在国会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调走海陆军的。

只有“三角洲”/“海豹突击队”这种单位,总统是可以绕过监管,只要确保军事性打击在24小时内完结。所以后世哪怕小不死杀侯赛因、奥黑马炸基地,这一类突发情况总统来不及走流程,就直接让海豹动手。

至于再进一步的东西,比如某支海豹突击队如今在进行何种训练何种调度,顾骜就不配知道了。

教授没提到顾骜也没问。

从教授办公室离开的时候,顾骜在走廊上遇见了麦卡伦学长。

“嘿,顾,又被叫去‘开小灶’了么?”活化石解说员对各种八卦都有些感兴趣,谁让他是社交狂人呢。

顾骜天衣无缝地美式耸耸肩:“谁说不是呢,教授帮我改提纲,他让我这两个月写一篇关于秘密外交发展现状的最新综述出来。”

麦卡伦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写综述么?刚刚读博第一学期,就能捞到这种轻松又长脸的美差,教授真是看重你呐。我当初第一个学期就只配做了整个学期的课堂汇报。

综述这种东西,关键是要有学界地位,你说了才算。光靠实力是不够的。教授肯定是帮你跟期刊打过招呼了吧。”

“谁知道呢。”

“lucky-dog!”

(注:英语里lucky-dog是“幸运儿”,并没有“狗”这个字面骂人意思。)

一下午无话。

……

第二天,周二,也是1月20日。

对乔治敦大学的大部分学院和学生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上课的日子。

不过对于华尔士外交学院的国际关系专业学生、以及公共管理学院政治类专业的学生而言,每隔四年的今天,是约定俗成放假的。

因为他们要去白宫北草坪聆听新总统的就职典礼演讲。

(白宫是坐南朝北的,北面是正门,南面是后花园。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那就是接待民猪国家领导人开记者招待会、或者本国总统交接时的记者招待会,就在正门的北草坪。接待未开化/专制国家的领导人开记者招待会,就放在后花园的南草坪。)

部分德高望重的前辈教授,甚至可以得到位置,并且携带夫人、助教,在前排圆桌上坐下来观礼。

其他捞一点的,当然只能作为群众背景墙远远站着观礼了——事实上能有资格观礼的,哪怕站最后排,个个都是挺了不得的体面人。只不过有些人总是比另一些人更体面。

似乎是为了动手前进一步笼络和激励顾骜,教授居然没有选择带凯萝派克助教填报到观礼时的助手名单上,而是填了顾骜。

这个礼遇着实不一般。

于是,顾骜就在一张临时搭在草坪上的白色塑料桌边、得到了一个塑料椅座位。

因为白色塑料圆桌并不大,所以每桌只有六个位置。他们这一桌,都是乔治敦华尔士外交学院的教授、教授夫人和助教。

正对主席台的两个位置,坐的是基辛格教授和布热津斯基教授,旁边打横侧坐的是夫人南希,以及布热津斯基夫人。

最后两个背对主席台的倒座,则是小助理,左边的是顾骜,右边的是奥尔布赖特女士——也就是布热津斯基曾经的学生、如今的助教、未来克琳顿的国务卿。

奥尔布赖特女士虽然比基、布两位前辈要年轻将近20岁,但也是40出头的人了。如今距离她自己成为国务卿,还要等16年,也就是两个八年总统任期。

她一度觉得自己算是能在北草坪得到座位的学界人士中比较年轻的了,可是一看旁边顾骜明显20岁左右的年龄,不由得震惊异常。

她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与顾骜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里的人都是社交狂人,多个朋友总没错的。

“原来你就是AO-GU!教授给你写过邀请函!但你不是……”简单的轻声交流后,奥尔布赖特就大吃一惊。

原来顾骜是拒绝了布热津斯基的邀请函,而接受了基辛格的邀请函……这个着实有点丢人打脸呐。

连布热津斯基本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笑容僵硬地跟顾骜说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些时候,人之间只是因为彼此缺乏了解,才会限制决断的制定……”顾骜很委婉地说,好给这一接一拒留点面子。

对方立刻打住了这个话题,并且从此对顾骜留下了深刻印象。

很快,场面就略微安静了下来,他们的交谈也被迫中止。

因为李根已经从白宫里出来了,手里拿着讲话稿,看样子是在办公室里跟卡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接会谈。

包括《纽约时报》、CNN和美联社在内的无数媒体,立刻长枪短炮镁光灯疯狂乱闪。

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是面对讲话中的李根、背对后面的记者,所以他们安之若素。

而顾骜是面对记者们的相机的,顿时被镁光灯的余光闪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微微抬手掩目。

“干,不就是个美国总统就职么,拍拍拍,有什么好拍的。闪得老子眼睛都花了,现在还看东西冒青光。”顾骜内心腹诽了两句,当然没说出来。

以后江湖地位高了,要么不参加这种活动,要参加就要让美国总统安排个面朝主席台背对记者席的好位置!

……

典礼讲话结束之后,惯例会有某些非正式的第三方财团,把有资格坐着观礼的宾客,请去附近某个场所举办个鸡尾酒会——

如果对这种惯例不太了解,想象不出来,可以看一下《纸牌屋》的第一季第一集,美国人在总统交接后是如何庆祝、如何各种基金会鱼龙混杂Lobby的。

顾骜本来是没机会参加那种上流酒会的,但他今天跟着基辛格,就稀里糊涂跟进去了。

到了酒会现场后,顾骜非常低调,他知道今天是不该主动攀谈拉交情的。

不一会儿,果然南希夫人给他引见了几个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人,打了个招呼,但并没有直接说什么。

顾骜看到南希夫人从某个基金会的代表手上,接过了一个手提箱。

又过了一会儿,南希夫人把顾骜喊到一个僻静的包厢。

“已经决定动手了,这里是200万美元,你这次的跑腿费。另外,还有些别的好处,你可以利用这个契机,自己适度处理一下,如果你想稍微买一点油价下跌,只要不贪,有人会给你加对冲保险的,或者,你就当是赢得一些友谊。”

顾:“200万美元?我想知道自己究竟该承谁的情。”

“顾,你应该知道我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和聪明人说话,不应该说太多。”

顾:“可布热津斯基先生的‘三边委员会’也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

“大卫不代表洛克菲勒,他只代表大卫自己——还有尼尔森呢。”

南希夫人最后点到即止,一个字也没多吐露。

顾骜立刻恍然,发现自己稍稍有一丁点多余问。

南希夫人说的梗,是关于四年前那次选举——众所周知,洛克菲勒基金会通过布热津斯基和三边委员会,赞助了吉米.卡特当上总统。

可事实上,就算卡特输了,洛克菲勒家族的基金会利益依然可以得到保障。

因为另一方福特总统的副手、此前的现任副总统尼尔森.洛克菲勒也是洛克菲勒家的人。尼尔森是连续四届纽约州州长、一届美国副总统。

换句话说,洛克菲勒家不是来赌的,人家是来买保险的,民猪供核两边都下注了,跟表里比兴真田氏差不多性质。

不管谁赢了当上总统,只是大卫和尼尔森两兄弟之间“二哥说了算还是五弟说了算”的家务事而已。

既然如此,四年之后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年站在福特和尼尔森背后的钱,现在倒腾了一件外套口袋,站到了李根背后。

无论哪个总统上去了,干脏活、维护美国的国际威望,需要用到钱,那就都让洛克菲勒基金会出呗。

“我大概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周了,你等通知吧。”

第192章 一物降一物

“当然,也不全是好消息。实话和你说吧,伊朗人有可能在五天之内就得到54不死鸟,还有20部AG-9火控雷达、以及足以修好他们大部分已经趴窝的F-14熊猫战斗机的必要零件。

这些数据,只是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离开了这个马场后,是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伊朗人肯定会在一周后发动一波反攻,我给你提个醒,免得贵国的勇士在战场上措手不及白白损失。

而AIM-54‘不死鸟’对于贵国目前的大多数战斗机来说,都太过于重型了,它们的机头雷达舱也装不下AG-9这种超大功率的远程制导雷达。毕竟这款导弹目前在美国海军内部也只有F-14可以用。

所以,需要技术人员帮你临时改造一些米格-25截击机甚至是轰-6轰炸机,好作为不死鸟的临时发射平台——放心好了,不需要考虑这些临时性平台的稳定性和长期作战性能。它们只是用来在伊朗人自信满满毫不设防反击时,作为超战距之外的冷箭,一次性使用的。

伊朗人得到的9,射程和制导跟踪距离方面,都会被做手脚,有所删减。而贵国拿到的,会是雷达发射功率加强版、射程也增程,就是专门用来反击那些伊朗货的。李根总统也希望他逼不得已送给伊朗人的那批东西,会被尽快消耗完,不要留下物证。您应该能理解吧。”

顾骜一口气,先把军事上紧急的好消息坏消息,提纲挈领提了一遍。

侯赛因将军果然大为惊讶,而后表情凝重严肃,慢慢地消化。

AIM-54“不死鸟”,是目前美国海军最先进的现役远程重型空空导弹。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越是重型的东西,承受加速度过载的能力就差、机动性也不好,容易被敌机凭借规避动作闪掉。远不如那些格斗导弹更能作出如附骨之蛆的惊艳跟踪动作。

在目前的两伊战场上,伊朗人现有的AIM-54,最大的实战优势就是手长——这款导弹能在200公里外就跟踪到敌机,然后发射。而伊拉克战斗机使用的中程空空导弹只有30~60公里射程。

哪怕是米格-25专用的苏制R40截击型导弹,也只能够到80公里。

换句话说,就算AIM-54再不准、跟踪机动性再差,至少可以抢先出手。敌人要白白挨揍120公里才能爬进互射射程。

因此,哪怕开战初期伊拉克实际上只有3架战斗机被伊朗的AIM-54击落,但伊拉克空军的士气损失却是不小的。毕竟眼睁睁白白挨打没机会换手太憋屈了。

伊朗人只是因为歌命爆发得太早,没拿到巴列维王朝时期下单的全部“不死鸟”货物,加上歌命过程中杀了不少空军技术人员、损失了维护备件,所以如今只剩下个位数颗“不死鸟”处在战备状态下。(伊朗爆发歌命时,只收到了巴列维时期订单三分之一的交货,剩下三分之二被美国紧急扣了)

否则,伊拉克空军早就完了,战局制空权不会在伊拉克人手中。

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伊朗人实际上几乎无导弹可用,都照样打出了一些搞笑的战绩——他们的F-14载弹起飞后,用AG-9火控雷达在200公里外就锁定伊拉克战斗机,但并不立刻发射珍贵的导弹。

有些伊拉克飞行员,收到“前方高能预警”的信号后,一分钟内摆脱不掉锁定,居然就直接弹射座椅弃机跳伞了。

也就是说实际上不是被导弹打下来的,是靠瞄准恐吓吓下来的。

这种武器能够如此有效的左右制空权,侯赛因总统当然知道其重要价值了。

所以,听说伊朗人会得到这么多大杀器、而伊拉克只有跟顾骜交易,才能扳回优势,并且彻底压制住伊朗人这批盘外货。

侯赛因对顾骜的重视,当然是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侯:“顾,你真是伊拉克人民的老朋友,我会记住你的友谊的。没说的,李根总统的提议,我全盘接受,其他的慢慢再说吧。你放心,在‘毁灭伊朗人手上的存货证据’方面,我们三方的利益是绝对一致的。”

顾骜也松了口气:“那么,明天就先接受火控雷达和航电改造器材吧,剩下的,等行动消息后,你立刻声明就行了。”

侯:“听说在国际市场上,不死鸟每一发的售价在60~80万美元,李根总统这次这么大手笔援助我,恐怕总开支要超过1亿美元吧?他还真是财大气粗呢。”

顾骜正色道:“一两亿美元,确实很贵,但相比于美国的国际威望而言,不算什么。何况,他们只是按成本价多造一点而已。”

美国人的军火,生产成本能有销售价的三分之一就算很良心了,军火生意的大头是分摊研发费和游说销售成本。

李根背后的财阀,偷偷弄这些东西,总价不会超过五千万美金吧,不过考虑到是白送,还是很给面子了。

……

跟侯赛因总统骑马聊天到深夜,顾骜还想回到酒店去住,却被侯赛因总统邀请去了他的行宫下榻,以确保保密性。

甚至还分配了两个漂亮侍女给他。

不过顾骜带着米娜,所以很绅士地真的只让侍女端茶递水而已,没让侍女干别的。

米娜看在眼里,很是感动。

何况她今天整个下午开始,就一直处在如梦似幻的懵逼状态下——顾骜要她翻译些什么事儿,并没有提前告诉她,所以她也是说给侯赛因总统听的时候,才知道的。

跟哥哥分开还不满一个月,他居然已经发展到了有资格帮美国总统和伊拉克总统之间斡旋中介了?这是什么节奏?

深夜时分,看着超出自己想象力极限的伊拉克王宫,躺在连踢脚线都是珐琅质的贴金寝室里,米娜简直被震撼到了失神。

有点像从没出过国的灰姑娘、被传送门送到巴黎香榭丽大街,然后看到香奈儿总店那棵12米高、每年由上万件香奈儿包包、香水瓶、小首饰妆点起来的灯光圣诞树,那种震惊。

那种说不出话来,内心只有“卧槽”二字在第一毫秒油然而生的视觉冲击感。

24K氪金狗眼都顶不住呐。

“哥哥你太厉害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呜呜呜。”米娜窝在那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风险与富贵并存,你跟我一起经历风雨,这都是你应得的。”顾骜抚慰着妹子,拿宽阔结实的胸膛让妹子靠。

“这张床好大,估计我们搂在一起滚,都能滚四五圈才从这边到那边吧。”

当然很大,因为每一间寝宫都是按照一男四女的最大标准定做的,只有一男一女能不大么。

顾骜吹着耳垂问:“怎么?你想试试极限运动?你不怕被压疼了么?”

米娜酥软妩媚地撒娇:“人家最想为哥哥疼了,疼了才有真实感嘛。你快点压压我看看疼不疼,是不是在做梦。”

有一位大文豪说过,金灿灿的环境,真的能激发人体某些腺体的潜力,尤其是女人的。

这句话是真的。就像很多纯洁得没什么邪念的老夫老妻,出去旅游住个高级酒店,都能一下子因为新鲜感而变得比平时持久数倍。

顾骜就跟米娜体验了整整一通宵的极限运动翻滚。

有好几次,米娜是真的全身心希望就死在这一刻,被顾骜压死在身下,停留在人生巅峰。

最后昏迷过去。

……

第二天,顾骜吃午餐的时候才起床,然后脚步虚浮地吩咐行宫里留给他的司机,驱车去巴格达附近某处空军基地。

至于米娜,就留在行宫里了。

此后几天,顾骜在伊拉克的日子里,就住这处行宫了。而侯赛因总统当然会继续狡兔三窟,每晚换地方,不会来这里。

在基地得了两次指引、由司机和卫兵验过手续后,顾骜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小顾!你真是才多久没见,又做出好大事!”一个贴着大胡子、稍微化过妆看起来像是中东人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跟顾骜兄弟式地拥抱了一下。

“忠哥?靠,你都贴了胡子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顾骜压低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此人正是中建公司的翻译章忠。

章忠讳莫如深地说:“咳咳,我现在是伊拉克人,要跟美国人派来的技术支持人员对接,争取在一周之内,把4架轰-6系列的轰炸机,装上AG-9火控雷达和火控计算机——

别说,这批美国货还真是先进。都听说原版‘不死鸟’导弹内置的处理器是英特尔8080芯片的,如今都升级到8086了,这批货肯定是特供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几个监视的美国人。

“米格-25没戏么?”顾骜低声问。

章忠:“暂时没戏,冗余空间不够,虽然米格-25‘旋风A’雷达的卡塞格伦天线孔径有1米多,比AG-9尺寸重量还略大一些,但再临时加塞控制系统就不够了。如果有两个月时间,把米格的火控部分航电整个拆除后换装,可能有点戏。

米格R导弹,重量倒是和‘不死鸟’差不多重,挂架稍微改改就能用——如果有两个月时间,应该能拿出方案的。乖乖,美国人和苏联人真是霸道,空对空导弹,居然都能有一枚一千多磅重!足足半吨多!

这次装备所秘密派来的人真是大开眼界,想想看我们国内,空空导弹都只有几十公斤、30公里以内。就算是陆基的仿萨姆6防空导弹,也才这么重!人家从飞机上发射的都有这么重!”

第192章 一物降一物

“当然,也不全是好消息。实话和你说吧,伊朗人有可能在五天之内就得到54不死鸟,还有20部AG-9火控雷达、以及足以修好他们大部分已经趴窝的F-14熊猫战斗机的必要零件。

这些数据,只是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离开了这个马场后,是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伊朗人肯定会在一周后发动一波反攻,我给你提个醒,免得贵国的勇士在战场上措手不及白白损失。

而AIM-54‘不死鸟’对于贵国目前的大多数战斗机来说,都太过于重型了,它们的机头雷达舱也装不下AG-9这种超大功率的远程制导雷达。毕竟这款导弹目前在美国海军内部也只有F-14可以用。

所以,需要技术人员帮你临时改造一些米格-25截击机甚至是轰-6轰炸机,好作为不死鸟的临时发射平台——放心好了,不需要考虑这些临时性平台的稳定性和长期作战性能。它们只是用来在伊朗人自信满满毫不设防反击时,作为超战距之外的冷箭,一次性使用的。

伊朗人得到的9,射程和制导跟踪距离方面,都会被做手脚,有所删减。而贵国拿到的,会是雷达发射功率加强版、射程也增程,就是专门用来反击那些伊朗货的。李根总统也希望他逼不得已送给伊朗人的那批东西,会被尽快消耗完,不要留下物证。您应该能理解吧。”

顾骜一口气,先把军事上紧急的好消息坏消息,提纲挈领提了一遍。

侯赛因将军果然大为惊讶,而后表情凝重严肃,慢慢地消化。

AIM-54“不死鸟”,是目前美国海军最先进的现役远程重型空空导弹。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越是重型的东西,承受加速度过载的能力就差、机动性也不好,容易被敌机凭借规避动作闪掉。远不如那些格斗导弹更能作出如附骨之蛆的惊艳跟踪动作。

在目前的两伊战场上,伊朗人现有的AIM-54,最大的实战优势就是手长——这款导弹能在200公里外就跟踪到敌机,然后发射。而伊拉克战斗机使用的中程空空导弹只有30~60公里射程。

哪怕是米格-25专用的苏制R40截击型导弹,也只能够到80公里。

换句话说,就算AIM-54再不准、跟踪机动性再差,至少可以抢先出手。敌人要白白挨揍120公里才能爬进互射射程。

因此,哪怕开战初期伊拉克实际上只有3架战斗机被伊朗的AIM-54击落,但伊拉克空军的士气损失却是不小的。毕竟眼睁睁白白挨打没机会换手太憋屈了。

伊朗人只是因为歌命爆发得太早,没拿到巴列维王朝时期下单的全部“不死鸟”货物,加上歌命过程中杀了不少空军技术人员、损失了维护备件,所以如今只剩下个位数颗“不死鸟”处在战备状态下。(伊朗爆发歌命时,只收到了巴列维时期订单三分之一的交货,剩下三分之二被美国紧急扣了)

否则,伊拉克空军早就完了,战局制空权不会在伊拉克人手中。

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伊朗人实际上几乎无导弹可用,都照样打出了一些搞笑的战绩——他们的F-14载弹起飞后,用AG-9火控雷达在200公里外就锁定伊拉克战斗机,但并不立刻发射珍贵的导弹。

有些伊拉克飞行员,收到“前方高能预警”的信号后,一分钟内摆脱不掉锁定,居然就直接弹射座椅弃机跳伞了。

也就是说实际上不是被导弹打下来的,是靠瞄准恐吓吓下来的。

这种武器能够如此有效的左右制空权,侯赛因总统当然知道其重要价值了。

所以,听说伊朗人会得到这么多大杀器、而伊拉克只有跟顾骜交易,才能扳回优势,并且彻底压制住伊朗人这批盘外货。

侯赛因对顾骜的重视,当然是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侯:“顾,你真是伊拉克人民的老朋友,我会记住你的友谊的。没说的,李根总统的提议,我全盘接受,其他的慢慢再说吧。你放心,在‘毁灭伊朗人手上的存货证据’方面,我们三方的利益是绝对一致的。”

顾骜也松了口气:“那么,明天就先接受火控雷达和航电改造器材吧,剩下的,等行动消息后,你立刻声明就行了。”

侯:“听说在国际市场上,不死鸟每一发的售价在60~80万美元,李根总统这次这么大手笔援助我,恐怕总开支要超过1亿美元吧?他还真是财大气粗呢。”

顾骜正色道:“一两亿美元,确实很贵,但相比于美国的国际威望而言,不算什么。何况,他们只是按成本价多造一点而已。”

美国人的军火,生产成本能有销售价的三分之一就算很良心了,军火生意的大头是分摊研发费和游说销售成本。

李根背后的财阀,偷偷弄这些东西,总价不会超过五千万美金吧,不过考虑到是白送,还是很给面子了。

……

跟侯赛因总统骑马聊天到深夜,顾骜还想回到酒店去住,却被侯赛因总统邀请去了他的行宫下榻,以确保保密性。

甚至还分配了两个漂亮侍女给他。

不过顾骜带着米娜,所以很绅士地真的只让侍女端茶递水而已,没让侍女干别的。

米娜看在眼里,很是感动。

何况她今天整个下午开始,就一直处在如梦似幻的懵逼状态下——顾骜要她翻译些什么事儿,并没有提前告诉她,所以她也是说给侯赛因总统听的时候,才知道的。

跟哥哥分开还不满一个月,他居然已经发展到了有资格帮美国总统和伊拉克总统之间斡旋中介了?这是什么节奏?

深夜时分,看着超出自己想象力极限的伊拉克王宫,躺在连踢脚线都是珐琅质的贴金寝室里,米娜简直被震撼到了失神。

有点像从没出过国的灰姑娘、被传送门送到巴黎香榭丽大街,然后看到香奈儿总店那棵12米高、每年由上万件香奈儿包包、香水瓶、小首饰妆点起来的灯光圣诞树,那种震惊。

那种说不出话来,内心只有“卧槽”二字在第一毫秒油然而生的视觉冲击感。

24K氪金狗眼都顶不住呐。

“哥哥你太厉害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呜呜呜。”米娜窝在那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风险与富贵并存,你跟我一起经历风雨,这都是你应得的。”顾骜抚慰着妹子,拿宽阔结实的胸膛让妹子靠。

“这张床好大,估计我们搂在一起滚,都能滚四五圈才从这边到那边吧。”

当然很大,因为每一间寝宫都是按照一男四女的最大标准定做的,只有一男一女能不大么。

顾骜吹着耳垂问:“怎么?你想试试极限运动?你不怕被压疼了么?”

米娜酥软妩媚地撒娇:“人家最想为哥哥疼了,疼了才有真实感嘛。你快点压压我看看疼不疼,是不是在做梦。”

有一位大文豪说过,金灿灿的环境,真的能激发人体某些腺体的潜力,尤其是女人的。

这句话是真的。就像很多纯洁得没什么邪念的老夫老妻,出去旅游住个高级酒店,都能一下子因为新鲜感而变得比平时持久数倍。

顾骜就跟米娜体验了整整一通宵的极限运动翻滚。

有好几次,米娜是真的全身心希望就死在这一刻,被顾骜压死在身下,停留在人生巅峰。

最后昏迷过去。

……

第二天,顾骜吃午餐的时候才起床,然后脚步虚浮地吩咐行宫里留给他的司机,驱车去巴格达附近某处空军基地。

至于米娜,就留在行宫里了。

此后几天,顾骜在伊拉克的日子里,就住这处行宫了。而侯赛因总统当然会继续狡兔三窟,每晚换地方,不会来这里。

在基地得了两次指引、由司机和卫兵验过手续后,顾骜见到了一个老朋友。

“小顾!你真是才多久没见,又做出好大事!”一个贴着大胡子、稍微化过妆看起来像是中东人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跟顾骜兄弟式地拥抱了一下。

“忠哥?靠,你都贴了胡子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顾骜压低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此人正是中建公司的翻译章忠。

章忠讳莫如深地说:“咳咳,我现在是伊拉克人,要跟美国人派来的技术支持人员对接,争取在一周之内,把4架轰-6系列的轰炸机,装上AG-9火控雷达和火控计算机——

别说,这批美国货还真是先进。都听说原版‘不死鸟’导弹内置的处理器是英特尔8080芯片的,如今都升级到8086了,这批货肯定是特供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处几个监视的美国人。

“米格-25没戏么?”顾骜低声问。

章忠:“暂时没戏,冗余空间不够,虽然米格-25‘旋风A’雷达的卡塞格伦天线孔径有1米多,比AG-9尺寸重量还略大一些,但再临时加塞控制系统就不够了。如果有两个月时间,把米格的火控部分航电整个拆除后换装,可能有点戏。

米格R导弹,重量倒是和‘不死鸟’差不多重,挂架稍微改改就能用——如果有两个月时间,应该能拿出方案的。乖乖,美国人和苏联人真是霸道,空对空导弹,居然都能有一枚一千多磅重!足足半吨多!

这次装备所秘密派来的人真是大开眼界,想想看我们国内,空空导弹都只有几十公斤、30公里以内。就算是陆基的仿萨姆6防空导弹,也才这么重!人家从飞机上发射的都有这么重!”

第193章 嘴炮纷飞

章忠言语之中的激动和震撼程度,同样是一点都不低的,他几乎是每说两三句就要夹带一个“卧槽”,只不过刚才的转述中没写出来罢了。

末了,他还忍不住感慨:“小顾,你说美国人这次怎么这么大方,他们难道没想到,允许给伊拉克人提供技术支持,会导致AIM-54‘不死鸟’的很多性能被人吃透么?”

在章忠看来,“不死鸟”简直太应该保密了,毕竟这是美国人自己都1977年才装备的高精尖装备,而眼下才1981年初,四周年都不到。

想想看此前窃取美国“巴桶灰区技术”时,哪个不是美国人自己用了十几年、咱都得费尽心机偷。

现在居然夹带了一个美国人才用了4年的,完全是黑科技啊。妥妥的属于红区中的红区。

怎能不让军工系统出身的人兴奋。

但顾骜却很淡定,一脸性冷淡的样子。

他知道,AIM-54的泄密是一个特例,因为这款装备已经落入了敌国伊朗之手。

历史上,美国人就因为伊朗用了,而且到处泄露,最后中断了AIM-54的后续改良,直到1991年海湾战争后,美国直接搞了后一代的AIM-120远程空空导弹,很多技术跟不死鸟之间并无继承性。

所以,只有这一款,美国人是知道敌人迟早能全部吃透的,早泄露晚泄露几年而已。

就算没有顾骜这个蝴蝶效应,国内到两伊战争后期时,也从伊朗人那里吃透了不死鸟。

但是,架不住如今国内还不知道这一情况,不知道这事儿的难度其实没那么大,所以功劳提前算到了顾骜和章忠的头上,而且是大大记了一功。

章忠不着行迹地表示,他这一年半在伊拉克颇有小打小闹的功劳,本来就加速了升迁资历的积累。

这次再建立这么多筹措组织的功勋,立刻会被晋升到相当于中校级别。(注:国内当时还没正式恢复军衔制,所以这里的措辞是“相当于”,为了表述方便,后文不再强调)

对于一个还不满30周岁的海军军官而言,当少校才一年半就成为中校,这当然是比正常升迁快了一倍都不止。

更何况,如今国内正在缩编裁人的大背景下,一直到84年裁人完成前,大部分非一线战斗军官的升迁资历,几乎是冻结的。只有在对越返击前线、西沙海上战斗的人,才会正常节奏升。

然而,章忠很快就发现,顾骜能带来的喜讯,远远不止一个不死鸟导弹。

“忠哥,还有个事情跟你透个底,你别急,不用多久,伊拉克人会买到一艘伊朗人退单的美国驱逐舰,基德号。

这级驱逐舰,设计的时候是按照美军最新锐导弹驱逐舰设计的,全面超越斯普鲁恩斯级。只不过因为现在成了退单的A货,删减了武器系统和雷达,所以综合战斗力大减。但是,舰体设计、材料学、动力系统等方面的性能,在伊朗人退单之前就造好了,绝对是先进的。

海军一直垂涎的LM-2500燃气轮机,就是这艘军舰的动力系统,还是最新的改进型、1977年时为伊朗人定制的。军舰到了伊拉克人的服役序列、执行完第一波战斗任务后,我们再一起努力,通过与侯赛因总统的交情,慢慢找机会逆向拆研究。

这事儿你先别说,等你正式升了中校之后,差不多也好拿出来了,还能作为你中校升上校的功劳簿资历积累。”

章忠听了,除了目瞪口呆和热泪盈眶,就只剩在内心再惊呼一声“卧槽”。

没办法,遇到顾骜这么逆天的队友,词汇匮乏了呀。

“这……这真是何以为报……惭愧惭愧……”章忠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唉,兄弟只是个军人,职责在身,不敢说两肋插刀。不过要是这辈子有别的地方用得到,老弟尽管开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顾骜拍拍章忠的肩膀:“你也别妄自菲薄,时代在发展,说不定你将来除了一线军官之外,还会成为媒体名人呢,比如去国防类的科技大学当个新闻发言人什么。我要是想买你各种媒体场合帮我和我的品牌宣传说好话,也不一定哦。”

章忠尴尬地笑笑:“我一个军官,怎么会有人想要听我瞎哔哔。真要是有这么一天,我下半辈子所有场合一有机会就给你鼓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懂了,小顾,你这是施恩不图报,安慰我呢。你这人真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唉。”

……

顾骜就这样每天要么跟库塞少爷纵马游乐、要么陪侯赛因总统谈笑风生、要么去军事基地找章忠和国内秘密派来的技术人员点拨。

晚上则无一例外回寝宫跟米娜恩爱缠棉。

当然,白天如果是玩乐,他也会带着米娜一起出行,鲜衣怒马,春风得意。

如是逍遥了好几天。

外面的世界,美国人企图因为79年年底之前的一项秘密承诺、乱卖军舰安抚的事儿,终于被“不小心”曝光了出来,有关部门也严正抗议了。

然后美国人紧急宣布取消了那艘军舰的军售计划,承诺另外紧急找个买家接盘。

但到底是谁接盘,美国人的新闻发布会上当然不会说。

因为抗议非常成功、让美国人认错服软并立刻知错就改,大大涨了中国人的脸。

所以抗议相关人员,都算是立了一功。

才当了三个月驻美大使馆三秘的叶纨,作为立功链条中的一环,得到了提前结束考察期、正式转正的赏赐。

要知道,一般的考察期都是九个月到一年,极少有半年的。

顾骜虽然是在外资委台资处仅仅两个月就结束考察,但那是因为他立了功、破天荒第一次招到了台商郭台名抛家舍业来大陆投资,这是“首义”之功,有纪念意义的。

叶纨当三秘三个月,此前并没有立大功机会,所以这次也是靠了顾骜。

但考虑到她此前熬了一个星期通宵,帮助顾骜学术造假、骗过了基辛格的考验,后来也承担了一些危险帮顾骜当联络人,综合来说她也是应受此赏,两人依然两不相欠。

她与顾骜已经习惯了互相有恩情后短时间内立刻还清了,似乎从两三年前开始就一直这样。

抗议之后,这艘外人不知道行踪的军舰载着海豹突击队继续西行,没有走马六甲海峡,而是从印尼以南洋面绕了过去,进入了印度洋、乃至逼近了阿拉伯海……

另一方面,随着某些装备的改造完成,章忠也秘密拿到了相当于中校的晋升文件,虽然他现在还是中建公司的一名翻译。

1月31日,顾骜在伊拉克本地的报纸上看到了一条震惊了不少人的新闻。

有关电视新闻也跟踪报道了。

“本社讯,昨日深夜11点,一艘阿尔及利亚籍小型高速游船,在阿拉伯海遭到误击沉没。部分伊朗籍与阿尔及利亚籍人员身亡。

据悉,事后查知该船当时秘密运载了伊朗当局试图转移到友好中立国阿尔及利亚的美国大使馆人质。不过误击者在发现误击后第一时间派出救援直升机救走了船上全部生还者。”

“今日凌晨,伊拉克海军发布声明,认领了该起误击事件,并表示攻击是由他们此前刚刚秘密采购的美国基德号导弹驱逐舰实施的——当时基德号正在进行绝对无线电静默行驶,并试图通过午夜、在空军的配合下突防通过霍尔木兹海峡、进入波斯湾。

为此,伊拉克空军还连夜空袭了伊朗军方位于霍尔木兹港的岸基反舰导弹基地和机场,摧毁反舰导弹发射营两个、6架轰炸机。

当时,基德号在黑夜中发现并不在民用航线申报范围内的秘密船只高速接近,且该船只船速高于普通民船,为了保持自身隐蔽,在判断要素不足的情况下,将其误认为是伊朗军舰而发射了反舰导弹。

目前,船上的美方人质已经被负责任的伊拉克侯赛因总统毫发无伤地送还给了美方。这些人质从也门的机场起飞、经西班牙马德里转机,已经飞回美国。”

当然,上述只是伊拉克媒体,和中立的国际立场的发声。

阿尔及利亚媒体对此发表了强烈谴责,严正要求伊拉克就误伤阿尔及利亚公民道歉认罪、赔偿损失。

伊拉克方面原则上对阿尔及利亚道歉,而美国则承担了掏钱安抚阿尔及利亚的职责。

至于伊朗方面的谴责,当然更加疾风骤雨。

“伊朗方面以最强硬的姿态表示,伊拉克在事后假借救援落水人员时,存在蓄意杀害伊朗平民的行径,即使是在战争中,非交战平民的生命权依然是应该被尊重的。

对此,伊朗将在战场上展开最残酷的报复性攻势,因为伊拉克的所作所为,已经表示其践踏了文明国家的基本准则。”

“针对伊朗方面的表态,伊拉克方面表示,当时在即将沉没的船只上发现的伊朗人,根本不是平民,而是武装人员,甚至首先向前来执行救援任务的伊拉克人开枪。伊拉克方面是为了保护美国人质,才不得不反击击毙了船上的伊朗武装人员。”

所有的媒体论调,当然都是尽量有利于本国的,所以从这些嘴仗中,是看不出真相的。

总之,伊拉克和伊朗互相嘴炮,很快把水搅浑了。剩下的,他们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第194章 千里不留名

伊拉克和伊朗北方边境,某一片双方地空导弹部署都比较稀薄的战区。

两国在超敌人放下狠话之后,居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这一片空域发动迂回突防的空袭作战。或许,他们都觉得在敌人地空导弹比较少的区域,己方强势的空军才更好发挥吧。

这说明,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空军比对方更强。

随着逼近接敌距离,伊朗空军方面的前线空中指挥官,发布了命令。

“前方发现伊拉克机群,请各迎击单位注意——司令部要求,节约远程导弹使用量,进入200公里最大射程后,先用锁定恐吓方式作战。双方相距150公里之后,才允许实弹射击!”

事实上,空军司令部前几天本来制定的策略不是这样的。当时他们被上面告知,后续还能讹诈到源源不断的远程空空导弹,第一批货到了之后就能敞开用,给伊拉克人一个下马威。

然而,不知道哪里出了意外,用于“后续反复讹诈”的铁证,貌似沉入了阿拉伯海的最深处,死不见尸了。这一次讹诈到的100枚不死鸟,成了绝版的一锤子买卖。

所以,还是只能做好继续过苦日子的打算。

幸好伊朗人知道,伊拉克方面最远射程的空空导弹也只有80公里射程,且只有米格-25可以发射。所以他们继续贯彻了“能吓掉敌机就先吓一波,实在吓了不肯跳伞再真的发射导弹击落”的节俭打法。

这里面的算法大致是这样的:在200公里外就发射导弹的话,即使导弹的载机也就是F-14立刻减速巡航,那么等导弹飞到可以自行制导、彻底发射后不管的距离时,双方的飞机还相距120多公里。

但如果压缩到150公里再发射,等导弹飞完可进入“发射后不管”的射程时,双方飞机只相距90公里了。再往前一点点,就会进入伊拉克人的R-40R反击射程。也正是因为这种推演,所以伊朗人即使想先吓一波,也不敢玩得太脱,150公里敌机都不弃机跳伞,伊朗人就必须开火了。

另外,或许有些不太懂军事的看官会觉得:既然要在“恐吓”阶段保持与敌人的距离,那么一旦锁定对手后,F-14立刻掉头玩“拖刀计”行不行呢?

答案是不可以,因为战斗机的雷达都是装在机头雷达罩里的,要保持雷达锁定制导状态,你必须把机头对着敌人。所以你只能减速巡航,但不能返身“拖刀”。美制的AG-9火控雷达已经算不错的了,扫描索敌角度有120°,所以F-14想拖时间好歹还能Z字形航线拖一下。而苏联米格-25的火控雷达只有45°,那是更加不可能迂回了,只能直挺挺地冲着敌人去。

理论上,为远程空空导弹提供指导的飞机想玩“拖刀”,只有把机载雷达做的跟预警机脑袋上顶的大圆盘那么大,才有全向360°如此巨大的发射功率和分辨率。而众所周知,能装得下那么大雷达的飞机,起码也是重型运输机或者轰炸机改装才行,战斗机根本塞不下。

同时,即使把轰炸机这么改了,还有一个重大问题,就是飞行速度比战斗机慢太多,规避不良,只能在射程外一波流放一大串导弹,但自身生存性很弱。等你引导完的时候,敌人的导弹也可以进入“发射后不管”阶段了,这时候就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

然而,理论上推演得很严密完美,现实却很快让伊朗人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意外。

“不好,发现我方被敌机不明信号源雷达锁定!请求提前发射导弹!”大机群最外围的几架伊朗人,立刻发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情况。

空中指挥官一阵错愕,忙乱确认情况。

“不可能!伊拉克人怎么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外锁定我们!敌机型号能确认么?”这番反应就浪费了十几秒。

前导机连忙在雷达屏上辨识信号特征、并回话:“似乎是大中型轰炸机,类似苏制反射特征,不确定是图-16还是图-22。啊,应该是图-16,图-22飞不到那么慢。”

伊朗指挥官大惊:“图-16?难道是伊拉克人要护航的轰炸机、临时改加了预警机的功能?”

就这样耽误了半分多钟的空中决策时间,伊朗前导机雷达上终于看到一堆象征着导弹的光点,开始飞速接近了他们——F-14熊猫上的索敌雷达,对于飞机这么大的敌方目标,是可以在200公里外就发现的。可是导弹比飞机的反射截面积要小很多,所以空空导弹要飞到100公里以内,才能发现。

“发现敌人发射了远程导弹!”

“还击!立刻还击!”伊朗空中指挥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居然这种时候还想着“恐吓吓掉敌人一波飞机”,白白浪费了50公里的射程和时间差。

也就是说,当伊朗人摁下开火的时候,敌人的导弹其实已经先抢跑了100公里了。

本来就有的技术优势,与情报不对称带来的托大抢跑优势,叠加在一起,造成了雪崩。

而AIM-54并没有全程“发射后不管”的能力,导弹上本身的小功率雷达,只有在末段才能引导弹体自动跟踪敌机。在200公里到50公里的这段距离内,是需要发射战斗机上的超大功率AG-9雷达来指导的。

这就意味着,要是伊朗人发射的AIM-54还没进入末段自主跟踪时、发射它的战斗机本身就被击毁,那就什么都完了。

伊拉克那边,发射平台似乎并不算多,但载弹量非常惊人,不要钱一样一窝蜂地狂泻导弹,空中一次性飞舞着超过30枚。

伊朗人慌了。

生死已判。

伊拉克方面,损失了3架临时改装的“武库”式轰6,以及4架纠缠拖延的米格-23。不过轰6本来就是去送的,所以确保己方导弹全部引导完毕后,机组成员就提前跳伞了,让空机完成最后的自杀式航程。

伊拉克方面,整整两组四机编队、8架F-14被击落,另有11架其他作战飞机完蛋,整个迎击肌群几乎全灭。

更重要的是,伊拉克方面趁机空袭了伊朗部署在前沿、本来因为托大笃定而未加掩饰的空军基地,炸毁了好几座军械库——本来伊朗人一直觉得,这些地方有F-14确保制空权,是绝对不会被空袭的,所以才图省事。

跟李根PY交易得到的敏感证据,还没用多久,就被报销掉了大半。

……

“呼,看样子,PY交易的证据毁灭得不错,那么多敏感装备都死不见尸了。”

听说了结果后,顾骜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他和与他单线联系的上家们,终于算是安全了。

然后,他就准备去向侯赛因总统辞行。

侯赛因总统是1月31日认领的,而今天已经是2月2日了。

顾骜离开美国已经太久,再不回去,同学们也会多疑的:基辛格教授到底把顾骜派去哪里“学术交流”了?也交流得太嗨了吧?

“总统阁下,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这样对谁都好。”晚间的家宴上,顾骜如是跟侯赛因辞行。

侯赛因将军居然喝酒了,显然是前线的大捷让他很开心,也正是因此,他才刻意留顾骜吃饭。(理论上是不能喝的,但实际上只要公开上新闻的国宴不喝就好,侯赛因的大儿子乌代酗酒是出名的)

“当然,你永远是伊拉克人民的老朋友,以后随时来,我给你个更秘密的联系方式,下次就不要通过库塞那个小家伙了,随时随地直接找我!对了,我送你一件纪念品,不值钱,别往心里去。”

说着,身后的卫兵递过来两个用红色绒布盖住的托盘,总统随手一把扯开,拿出一把镶嵌着几百颗钻石和红蓝宝石祖母绿的纯金大宝剑来。

顾骜眼前一亮,这件礼物还是挺有名的,历史上留下了不少侯赛因将军手持这把大宝剑的鹰派形象照片。

后世伊拉克在2003年被小不死灭了之后,这把大宝剑也被美军带走,拿到纽约拍卖了,起拍价倒是不高,好像就几万美元,毕竟是现代产品,但因为有纪念价值,最后几十万才成交。

顾骜知道,几十万美元的东西不算什么,也就毫不矫情的收下了。

洛克菲勒基金会给他的跑腿费都200万美元现金了,一把镶满宝石的黄金大宝剑算什么。何况1981年的黄金价格可比2010年代低多了,如今这玩意儿拿去卖10万美元都卖不到。

更多的只是作为信物的意义价值,或许下次顾骜佩着这把剑来伊拉克出访,别人看到剑就知道他是总统的顶级贵客。

至于俗套的钱,侯赛因总统没提,只是暗示放话:他知道顾骜自己还是个经商的,以后凡是顾骜的生意,无论经营什么消费品,尽管拿来伊拉克,一定得到最好的经商环境和推广。

顾骜觉得这点还不错,可以细水长流。到时候无论是他做个人音乐播放器还是家庭游戏机、或者是到这儿来卖他自己投拍的好莱坞科幻大片,肯定都有人捧场。

伊拉克的两千万人口目前暂时还是比较高净值的优良消费者,如果两伊战争继续打下去么就不好说了。

末了,顾骜补充提醒了一点:“总统阁下,我希望您注意一点,我这段时间的一切,是代表了我自己,以及我导师的建议,和我祖国的立场无关。我想您应该分得清楚。”

“当然,中国人也是伊拉克的老朋友,但和这一切无关,来,干杯。”

临别干杯。

然后顾骜就被短程的小飞机送去了巴士拉、陆路开车秘密越境到科威特,然后从科威特起飞回美国。

在此之前,他在巴格达机场与米娜依依惜别,两人最后拥-吻了一番。

米娜跟着过了一周如痴如醉的美妙日子,然后就要从巴格达直飞回国内了——当然,是一趟会经停大西北某省城的航班,好让米娜不用再费事儿花好几天从京城坐火车回老家。

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学校放寒假呢,学生都回家过年了。

“哥哥,你一定要保重呀。”米娜痴缠不休,很是不忍,眼泪都下来了。

“放心,我五月份就结束这个学期,正式回国了——如今都2月初了,这不只剩3个月了么?然后就是我的‘休学期’了呀。基辛格没有脏活要我干了,不会管得我太严的。他还巴不得我用国内有事的借口,免得其他同学过度窥探我的近况呢。”

“嗯,等你。”一想到再忍三个月又能跟哥哥腻在一起,米娜就笑了。

……

又是20几个小时,然后顾骜悄无声息地重新在华生顿现身。好像他真的只是花了一周多,去外地学术交流。

回到波托马克河的别墅,就有“有线电视公司的员工”服务态度非常好的上门拜访,帮顾骜把家里所有的监控都拆了。

当然顾骜也不傻,事后他会再自己查一遍,然后把所有的门窗和锁都换一遍。

反正他买了这套房子后,是直接拎包入住的。他本来就看原先的装修不是很喜欢,想大兴土木呢。

“嗯,就等5月份我走之前,不住了,叫个大使馆合作的装修队来装修一下,把钥匙给叶姐,让她帮我盯着装修经过。”顾骜如是想着。

大使馆的装修队,肯定是专业的,对于反侦察绝对牛逼。

刚刚在家里坐下没多久,还没缓过劲儿来,基辛格居然深夜给顾骜打电话,让他去一趟府上。

顾骜急急忙忙赶过去,半路没忘提前停车后走一大段。

基辛格居然很细致,在顾骜出国的时候,给他准备了一些“学术阶段性成果”,然后让顾骜把这份薄薄的文件拿走,自己吃透后,第二天上午稍微吃透一下,下午去学校,报告课上给同学们讲一下,显得这一个星期的“学术交流”没白过,真的是有收获。

这严谨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顾骜有点理解,为什么买可否冷这种三脚猫,搞点秘密手腕最后会穿帮,布热津斯基则是不敢搞,而基辛格似乎一直在搞一直没穿帮。

狐狸程度的差距呀。

“谢谢教授,我会努力的。”顾骜接过文件,干净利落地走了。

回家稍稍睡了半夜,起个早冷水洗脸清醒,然后疯狂攻读教授给的成果,吃过午饭后,去学校报到。

一堂汇报课,一篇综述展示,再次经验同学。

“真是命好,被导师安排出去交流,不知道有什么奇遇,这个论文写得差不多快跟教授一样好了。”学术水平相对较高的帕特里克学长和莎拉学姐如是感慨。

当然差不多快跟教授一样好了,因为本来就是教授亲自捉刀的。

下课时分,基辛格当众宣布:“顾,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吧。”

“哦?谢谢。”

“明天是你们中国人的除夕,对吧。在美国没有这个节日,但我觉得还是尊重你们的民族传统比较好——据我所知,你们的大使馆会有庆祝活动,你可以去跟他们一起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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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白宫见闻

导师的话果然都是骗人的。

基辛格跟顾骜说除夕和春节给他放两天假,只是让他这两天可以有借口不用去学校。

但学校以外,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根本不得空闲。

除夕当天上午,基辛格就秘密带了顾骜去白宫,上面有些人有些话要盘问他

其实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这个环节是绕不过去的。

因为顾骜跟侯赛因总统聊的时候,究竟怎么说的,只有顾骜自己清楚。

虽然不会留下录音证据和任何授权物证,但李根心里终究是心虚的,肯定会当面盘问,说不定还会带个资深的心理学测谎专家,假装秘书旁听。

只不过,大部分机密问题,肯定是李根和基辛格聊,顾骜只是一个被简单测谎排查的对象而已。

基辛格坐的,也是一辆75年版的加长款凯迪拉克维乐,那是他还在国务卿任上时就买的。7米长的车身,三排车门。

车门上所有的窗都是黑色的,只有微弱的光线可以投射进来,从车内可以隐约看见外面的情况,而外面是绝对看不到里面的。

车子从白宫北草坪的西北角驶入、沿着斜坡驶上正门回廊才停。

顾骜就坐在车的右侧第二排座位上,他自己开门下车,然后麻利地帮后排的基辛格也拉开车门。

两人下车后,基辛格的司机继续沿着弧形的车道,把车从北草坪东北角的出口驶离,继续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开到附近专用的停车场候着——白宫正门回廊底下,是不允许长时间停车的。

工作人员一言不发引着他们进入主楼一楼的外交接待大厅,然后转入连接回廊前往西翼。

凭良心说,尽管还是喽啰的身份,但顾骜的心情还是颇为激动的。

毕竟两世为人,顾骜这还是第一次走进白宫。不管是否承认,目前这里就是蓝星上掌握最强大权力的地方。

当然,白宫是总统公园的一部分,法律并不禁止人民进去旅游。你只要等每月开放日上午10~11点,有参/众议员的担保介绍,就可以进了,不要钱。不过只能看走廊大厅陈列室,不能看生活区和办公区。

另外,前述“向参/众议员预约”并不难,基本上都给预,但要排队限流。人多的话等几个月也是可能的。

最好找你本州的参议员或者本选区的众议员,因为他才是你们这些‘人民’的代表,有义务为所代表选区内的选民发声。如果找别的选区议员,人家是有权不鸟你的。

顾骜这种外国“游客”的话,就找自己国家的大使馆申请。

一楼正门进去的外交接待大厅,就属于开放日游客也可以进入的场所,也是每个访客必经之地。大厅里的地毯颜色非常奇怪,上一次的更换是1959年,因为它的颜色和图形必须象征美国的50个州,与星条旗配合。

(注:美国国旗一直都是星条旗,但星条旗的样子有很多个版本。主要是宪法规定红白杠是十三道不变,但星星数要和州数相等。有新州加入后,理论上到第二年独立日就要更新一版,加几颗星星。因为美国一直在侵略扩张,所以从13星到50星有几十版。)

通往西翼的不足百米距离内,顾骜先看到了金银瓷器陈列室和收藏古籍、法典的图书室,都是有玻璃隔断的,在走廊上就能欣赏。

进入开放式回廊后,旁边是新闻简报室,又是白宫发言人就会在那里开媒体通气会,答记者问。

走到西翼尽头拐个弯,就可以看到总统的椭圆办公室了——就在一楼。

只是里面目前好像有人,所以基辛格和顾骜被暂时领到了隔壁休息等候。

大多数人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白宫外景远景,乃至“红警2”游戏战役里炸的那个“白宫”模型,其实都只是特指白宫的中央主体部分。那是200年前就开始造的,古典风格也一直保留下来了,而东西两翼有很多是后来陆续扩建的,样子就比较现代了。

毕竟美国总统要管的事儿越来越多、幕僚膨胀,原来那点地方早就不够用了。如今主楼只是生活居所,西翼才是总统办公,而东翼则是第一夫人和其他非政务性私人接待。

主楼和东西翼都是三层楼,但连接的回廊则只有单层,所以需要使用各自独立的电梯。

顾骜终于一步一步,把游客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迈了过去,也看到了别人一辈子看不到的场景。

工作人员跟门里某个家伙交头接耳几句后,回来通知顾骜一行:

“先生们,前一位访客稍微耽误了一会儿,你们可能要再等等。预期会见时间也会从20分钟缩短到15分钟,请立刻组织压缩一下交谈内容。”

基辛格似乎对这种情况很习惯了,一个手势打发了对方,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顾骜不了解行情,居然真的开始规划提纲。

基辛格却老神在在地压着声音嘟囔:“压不了那么多的,象征性减两分钟给怀斯点面子就是了。剩下三分钟,会从后面买克否冷头上扣的!那蠢货办事这么不利索,是他活该。”

原来,他早就有思想准备,压后面访客的时间了。

顾骜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基辛格这个看起来面面的老和气,也有扎队友的一面。

……

不知等了多久,基辛格终于领着顾骜走进了椭圆办公室。

半圈白色木头格子的朝南落地窗,采光非常好,办公室里并没有开灯。

墙上挂着一幅乔治.华生顿的肖像油画,从办公室造好那天起就没变过。

李根总统坐在一张木色暗沉到堪称老旧的厚实长方办公桌前,表情轻松地对来客微微点头。

顾骜注意到,那张桌子的颜色,比他想象的要深、旧不少,绝不是美剧《纸牌屋》上拍出来那种亮红得发光的感觉。

看样子,好莱坞的道具师不写实呐。要不就是跟婚纱影楼的化妆师一样,有总喜欢上浓妆的职业病。

“总统先生,这位就是秘密出访了伊拉克的AO-GU,全程都在我们掌握中,哪怕中国人,也没有在交易成功前知道任何细节。”

教授指了一下顾骜,如是介绍道。

总统先生微笑着站起身,微微伸出手,顾骜连忙走上前,握了一下。

或许有些人会诧异,为什么李根敢让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直接执行代言任务——但只要稍微有点秘密外交经验,都知道这样风险反而更小。

因为在事成、确保证据毁灭之前,总统越是不露面,才越安全,杜绝被人牵扯攀咬的可能性。如果失败了,还能推个幕僚出去,说是假传旨意。

自从尼克松完了之后,美国总统们越来越注意细节了。

目前来看,顾骜的毁灭证据做得很不错。

“顾,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往后余生,哪些事情就当从来没发生过,才对大家都好。”

“当然,总统先生。我只是复读机,不是录音机,换节电池就什么都忘了。”(索尼当时已经有了复读机的概念机,大家听得懂)

李根听了微微一笑,很满意这个态度。

然后他大致提问了顾骜和侯赛因之间的聊天,顾骜也都说了,包括侯赛因的态度。

李根身后还坐了一个从衣着来看应该是秘书的人,在那儿伏案奋笔疾书状,但谁都知道其实是CIA的讯问专家,在判断顾骜回答是否流畅、有没有说谎修饰。

“侯赛因希望后续还能扩大军售规模?”李根听完后,如此反问。

“他是有这个意向。”顾骜如实回答。

李根摸了摸鼻子。

他想尽快彻底摧毁伊朗人的空军,以及残余证据,但并不想让侯赛因马上赢得战争。

“这事儿我会考虑的,下次如果你还有机会遇到侯赛因,就这么告诉他。你知道,我们要让国会松口……”

这时候,民猪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自己不想搞的事情,还能推到国会不批头上。

说完了查问性的话题后,李根的神态轻松了下来,进入论功行赏阶段。

他先是对着顾骜和基辛格两人的面,赞赏了灭口端的行动干净利落。

“亨利,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这样有经验的元老查漏补缺。突击队回来汇报的时候,说居然在伪装成阿尔及利亚人的伊朗交接者尸体上,发现了很多秘密录音和拍摄设备。如果当时不安排这一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基辛格拍了一下脑门:“顾,你去我车上拿个备忘录,瞧我,总统先生提到我才想起来,有个东西要汇报呢。”

“是的教授。”顾骜说这就退出了椭圆办公室。

然后李根才跟基辛格说私房话,语气也一下子变得粗鄙起来,没那么端着。

“买克否冷那个蠢货!这次要是全靠他的话,我还不知道要被伊朗人讹诈几次呢!交接时的照片甚至录像居然会被接收人偷拍!

出厂的导弹居然都没挑过,还混入了1979年后改良了火控电路板工艺的货色!亨利,要不是您提醒,伊朗人到时候只要留一枚新版的导弹不发射出去,到时候开个记者招待会,就完了!国际社会都会问:为什么伊朗能得到巴列维王朝都灭亡以后才出现的技术所制造的导弹!”

很显然,李根说这番话,是因为他接到了行动人马传回来的详细复盘资料,所以吓出了一身冷汗。

历史上后来爆发的“伊朗门”丑闻,主要就是这两个方向被伊朗人留下了物证,其中还有一个送上门的大纰漏,就是买克否冷顾问在送货的时候,居然把生产规格明显是79年伊朗变色后才出厂的型号混进去了,而没有全部挑旧版存货。

如今基辛格有了顾骜这颗棋子、能去伊拉克、多布一条线,才在统筹的时候提示性地把这个漏也补上了。

本来么,对李根而言,基顾这一路的功劳并不是很明显,只是个上双保险的附加措施。因此他还不当回事儿。

直到前天行动部队的分析报告回来后、他知道了当初要是光靠买克否冷会出多大漏子,这才对基顾组合彻底重视起来。

这有点像是买房子的人,对于家里的漏电继电保护系统平时是不当回事的,说不定还嫌这些器材贵,觉得是电工在忽悠你花钱。

可是,如果哪天他新装的空调铁壳子接地线没接好,虚接漏电了,他偏偏又去拆滤网,被“砰”得麻一下后跳闸,他才会真心对漏电保护装置感恩戴德,甚至顶礼膜拜。

这是真的挽救政直生命的,不是开玩笑的。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切体会秘密外交中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敢再有半分轻视。

“总统先生,您言重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工作,只是更谨慎一些而已。”基辛格波澜不惊地说。

“谨慎才重要!谨慎最重要!”李根连续强调了两句,然后满脸堆笑握着基辛格,“你还想当国务卿么?你才58岁,完全可以再来一届,只要有合适的契机。”

“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紧张的生活了,居于幕后挺好的,不用那么费神。”基辛格婉拒道。

李根仔细确认了眼神,知道对方是真心累了,才叹了口气:“那也行,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去兼职开一家国际战略的咨询公司,至少挂名一个股东。法律并不禁止大学教授当股东对吧。”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基辛格如今这样“清汤寡水”的姿态,很多报答都无法输送,还是有个商界身份比较好。

事实上,在另一个时空,基辛格在又教了两年书,满60退休后,还真挂了个咨询公司。

这里一番交易完成后,顾骜也取了教授的备忘录,重新被工作人员放进椭圆办公室。

“教授,您的备忘录。”

三方最后虚与委蛇客套了几句,然后基顾二人就告辞了。

李根非常礼贤下士的样子,拍着顾骜的肩膀推他出门,一边还说些亲民的话。

“顾,听说你在加州投拍了的那个电影,好像创意很不错,我可是多次向摄影师工会垂询了,我当年在演艺圈时的老朋友也都挺关注。等上映之后我一定会看的。”

“那真是受宠若惊了,总统先生。”

“我还有个老朋友的家人,可能去要了个角色,不过不是我开后门的,你知道么?不介意吧?”

“什么?演员都是导演挑的,我想他能认同,就没问题吧。”

总统一直送到西翼回廊这边,然后回到了办公室。

教授和顾骜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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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朝见李根,午闻伟人

“有些话,在场的时候不能说太明白。总而言之,总统先生是记住你这号角色了,他知道我们是真的帮他避免了一次出丑。而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可能出丑风险’。”

“还有,他最后跟你提电影,意思可绝不只是电影,而是一种表态。对你想在美国经营任何加州产业,比如传媒内容和电子娱乐,都会不添麻烦。”

回到车上,基辛格用两句话概括了整场充满着潜台词的会晤。

跟总统说话,是真滴累啊,尤其是秘密外交的事儿。所以也别说中国人说话喜欢套圈子,美国人也一样的,程度差距而已。

顾骜的收获,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这种被人记住、留个人面,也是很大的收获——正如当初他要不是先奋力冒险结交了侯赛因总统,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么?

他现在认识了李根,让对方看到他这张脸时稍微有点印象,说不定将来还能承接更多拉关系的业务。

人脉都是这么一个一个价值节点凑起来的。

你见过美国总统一面,能让总统跟你打声招呼,你的朋友瞬间就能多几百几千号,富在深山有远亲嘛。

何况顾骜也不是完全没有经济层面的收益。

首先洛克菲勒基金会可是实打实给了他200万美金跑腿费。

其次他行动前又买了点石油期货,只不过这次是买空,也就是看跌油价的短期下跌。随着两伊战局的貌似明朗,国际社会肯定会觉得伊拉克有胜利结束战争的“希望”。

这一点点的“希望”预期,就够油价稍微跌一跌了。

只不过,这次是买跌,不是买涨,所以本金占款很大,风险也大。所以顾骜不能也不敢加杠杆,估计最后稍微赚个几百万美元,略有小补而已。

一个月时间赚几百万美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师徒俩把脉络总结清楚之后,汽车已经开到了城西。

顾骜以为教授要往南折向学校,不过基辛格却问他:“要不我送你去大使馆吧?”

顾骜有些拿不准:“这……太耽误您时间了吧。除非您有心去我们大使馆一起欢度除夕,可那样是不是还得带上您夫人和子女?我们中国人向来是讲究除夕夜要一家团圆的。”

“为什么不呢,据我所知,我可是算‘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的。”基老晃了晃粗短的脖子,很有人情味的样子。

“那先去顺路接您的家人吧?要我通知大使馆么?”顾骜说着,作势指了指车上的车载电话。

摩托罗拉的8000X要1983年才从工厂里生产出来、84年第一次在美国组网运营。曰本则是85年、中国87年。

不过,大型的车载移动电话,在美国高端客户中早已普及。政要富商的豪车里,车手一部电话。

然而,教授拒绝了:“不用,我只是以你的导师这种私人身份,去做客而已。”

做戏就要做全套,越是顾骜“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基辛格越是要表现得对其赏识前后一致、才越不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顾骜也很快想通了其中道理,知道这都是做戏,也就释然了,没有丝毫受之有愧。他只是提醒道:

“那就快一点吧,我们的除夕庆祝活动应该是午宴,上午就开始了。现在去还能赶个中场。”

基辛格大为惊诧:“午宴?虽然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至于跟我们美国人那么藐视工作餐,但也不至于把工作餐搞成庆典吧?”

顾骜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除夕活动会这么干——因为我们要凑国内时间,还要在国内的首长们看文艺汇演晚会的时候,发去贺电,因此有时差的,美国这边刚好12个小时时差,所以就约定俗成变成午宴了。”

后世看过电视上春晚的,一般都不陌生,每次到晚上11点以后,主持人就会在每个节目间隙、朗读一些驻外大使馆发回来的贺电。至少“XX人民发来贺电”这种句式肯定所有人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可如果推敲一下,就不难发现,驻外使馆为了确保时效性,其实是在倒时差配合国内。

正式电视转播的春晚,虽然要1983年才有第一届,但这并不代表此前没有春晚——从1980年就有春晚了,只不过电视不放,就是在大会堂里,私下演给首长和贵宾、首都人民代表看的,不是与民同乐罢了。但驻外各使馆发拜年贺电的礼节,是从来都不少的。

基辛格花了好几分钟,听顾骜讲完其中理由,总算恍然。他看了看表,已经上午10点多了,见李根已经前后花了一小时,所以连忙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

十几分钟后,载上了基辛格一家六口和顾骜的凯迪拉克维乐,缓缓停在中国大使馆门口。

幸亏这是三排座7米长的豪车,这么多人都不觉得挤,只不过顾骜很识相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把后面统统让给基辛格一家。

顾骜当先下车,并不急着开门,而是快步走到岗亭,简单说了两句,还抓起话筒通传。

哨兵果然丝毫没有敢延误,把电动移门开到最大,让车子停到中庭。等一行人下车时,一堆使馆的秘书已经迎了出来,后面跟着柴大使。

整个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都沉浸在春晚的氛围中呢。

“基老来访,真是让敝馆生辉。快里面请,你是知道今天是我们中国人的除夕佳节么。”柴大使老远就笑着说客气话,还降了两级台阶、然后站定在使馆主建筑前最后一级台阶上。

而使馆的两个三等秘书,则是迎了上来,分别扶教授和给顾骜引路,一口英语同样非常流利。

给顾骜引路的是叶纨,她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顾骜又不缺手缺脚,自己会走。

扶教授的则是邓秘书,她非常得体地笑问教授还记得她么,还提醒说两年前她跟父亲一起登门拜访过。

教授立刻想起来了,盛赞了几句伟人访美时和他的友好会谈成果。

邓秘书则一再邀请,一会儿她给父亲打拜年电话的时候,恳请基老一定要说几句。

这当然没有问题。

在热烈的欢迎氛围中,教授被簇拥到主会客厅里坐定,这里正布置着丰盛繁华的宴会,台上还有文艺汇演正在举行。看到教授进来,主持人立刻表示要加一个英语的歌舞节目。

教授寒暄客套许久,才有机会开口解释:“柴大使太隆重了,我今天也是跟顾在办公室里聊学术问题,离开时他随口提到会来大使馆共渡除夕。

所以我也一时兴起,做了不速之客。柴大师不嫌我是来蹭饭的,就很感激了,大家不要拘谨,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

“这叫什么话,基老肯来荣幸之至,何来不速。”柴大使一边笑着应对,一边已经抛了一个环绕全场的微妙眼神。

那意思就是谁了解近况真相的,赶紧递个话儿。

叶纨连忙不着行迹地踱到柴大使侧后方,轻声说:“顾骜目前很得基老赏识,应该是真心当关门弟子调教的。他还说只干到退休,把这一届博士生带毕业。顾骜之后,不会再招生了。”

柴大使毕竟是日理万机的,没有提词器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注意到太多细节。

何况外交部里对顾骜最近去过伊拉克的事情,知情者也是极少几个,驻美这边的人,都是不了解真实使命的。(叶纨知道,因为她是带话的)

所以叶纨就扮演了提词器。

柴大使听完,这才肃然抖擞了精神,再看顾骜时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其他级别更低、更不明真相的外交官,就更加肃然起敬了。

“小顾同志,真是后生可畏啊,今晚你可要陪令师吃好喝好。这边的小型除夕文艺汇演,基老可能看不上,但你可要当好解说啊,节目大多是我们工作人员自己出的。”柴大使亲切地与顾骜握手。

随着领导客套完后,场内氛围立刻活跃了起来,其他级别不那么高的人也开始互相与顾骜甚至教授攀谈。

很快有女外交官注意到了顾骜的面貌和衣着,然后若有所思,回去拿了一张《华生顿邮报》,确认几眼后惊呼道:“啊,原来就是你!小顾同志,《华生顿邮报》上拍到的这张白宫北草坪上、总统就职典礼的观礼台照片上,这一桌,跟基老和布热津斯基顾问坐同一桌的,就是你吧?”

“哪里哪里?是么是么?哎呀,还抬手挡闪光灯了。这张照片应该转发给新华社啊。”

“诶,对了,前几天多米尼加大使馆的人来带话儿,说是有意与湾湾断交,好像隐约透出来的口风,就是因为乔治敦的华尔士外交学院、所代表的学界风向变了吧?”

这番羡慕嫉妒但不恨的窃窃私语,传到了柴大使耳朵里,他也敏感起来。

“新闻联络处的人呢?对了,小叶,你赶紧找美联社,把这张照片的原片要来,马上!一会儿给国内发贺电的时候,附上传真。”

“好的大使,我马上联系。”叶纨严肃地立正,领受了任务。

一切忙完,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对应国内时间是深夜11点多。

大使馆的新春贺电开始发布,照片和大篇文字材料影印件则用传真。

另一边,邓秘书的私人拜年电话也开始打了起来。

“爸,给您拜年了。”

“毛毛啊,在美国习不习惯呀。”一个带着川普口音的伟人声音,从大洋另一头传来。

“习惯习惯。”

“大使馆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啊?”

“有,您看了一定开心。”

第197章

各界人士代表欢聚一堂,热情洋溢地观看着央视主持的春节联欢晚会。

台上红歌盎然,台下欢声笑语。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一位真.德艺双馨的前辈艺术家登台,带着一个30来岁的徒弟晚辈,用脆亮的嗓音歌颂祖国,晚会也进入了高-潮。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随着最后一首红歌唱完,老艺术家们还未下台。央视播音员、新中国第一个男播音员、晚会主持人赵老师,就拿着一张刚刚到手的提词纸,步履从容地走上台去。

按照原本的晚会节奏,赵老师应该和刚表演的歌唱艺术家们客气赞美几句,然后公式化地宣读一批“XX人民发来贺电”。

“下面宣读一条来自我国驻美大使馆发来的新春贺电,以及随电喜讯……”

赵老师那浑厚熟悉的嗓音,带着欢欣鼓舞的喜气,字正腔圆地念起来。

电文里,自然提到了某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在驻美使馆一起参加庆祝活动、一并联署贺电。

满场掌声,热情洋溢的氛围更浓厚了。

央视的摄影师连忙把镜头转向几个在场的领导,把珍贵的鼓掌镜头录下来。(电视台不播不代表不拍,录像带是存着的)

众所周知,首长是非常繁忙的,才没空全程四个多小时都跟着看节目,后来约定俗成都是11点左右才来转一下,过了午夜后再走。

只有掌声,只有热情洋溢,并没有震惊,但是,所有人都记住了这回事。

毕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那么容易震惊。

换位思考一下,后世看春晚的普通人,听到电视台上一句“某某人民发来贺电”,一样不会震惊,即使跟着喜讯,也就“同喜同喜”两分钟、感慨一下而已,然后就忘了。

只有有嗅觉的人,乃至曝光当事人身边的人,才会真正注意到这么一露脸的能量所在。

比如,立功者所在单位的全体领导、同事,肯定是要炸锅,甚至膜拜的,进而推广到学校、社区、家乡,以他为荣。

比如那些天天真心钻研新闻连播、想要仕途上进的人,对这里面的先进才会特别敏感。至于平头老百姓,连隔壁省的领导是谁都记不住,谁耐烦花这个脑子啊。

所以也就到此为止,并没有必要进一步过度解读。

……

第二天,某些报纸的新年贺刊上,凑趣地公布了一条加勒比某小国与湾湾断交、与我国建交的喜讯,就放在第一版右下的角落里,只占八分之一版面。

因为是新年贺刊,往常都是四个黑色大字报头的报纸,被印成了红色油墨的报头。

在那篇纪念外交胜利的新闻左边,也就是头版最左下角的八分之一版面,简单介绍了我国驻外各系统发回贺电、祝贺全国人民新春快乐,并在副标题上着重强调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美国前……”与使馆人员共度春节、联署祝贺的内容。

至于头版上方的主体空间,则是对半开的照片和文字报道版面。

照片的内容,正是14天前、美国新总统李根的继任典礼上,那张美联社记者拍的全景照。

因为取景的角度略微有些斜,与总统正脸有30°左右的夹角。所以远处的总统,位于画面的偏右上方。而近处被拍进去的几张观礼嘉宾圆桌,座位也是有些侧的。

照片底下的注释,就占了整整七行字。

“后排站立:美国总统,李根。”

“前排左一: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教授;”

“前排左二:基辛格夫人;”

“前排左三:顾骜;”

“前排右三(背对镜头者):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教授;”

“前排右二(背对镜头女):布热津斯基夫人;”

“前排右一:前顾问助理、奥尔布赖特副教授。”

照片右侧的文字报道,算是一篇人物事迹专访,只不过并没有真的采访顾骜,而是拿了他的历史成绩、调了档案、再问问学校和单位领导,拼凑出来的。

如果非要举个例子类比,大致相当于1963年《向某某同志学习》的报道生成过程差不多吧。

简单粗暴地说,顾骜这次要是在伊拉克牺牲了,那他的知名度配合这一波宣传,大致可以和那些前辈差不多。

但是他没死,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所以影响力还差一截,至少还没资格被人教版语文课本提到。

实事求是,如果只追求知名度的话,其实那年代最高级别的奖励,就是写进中小学语文课本。比《人人日报》和央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什么的都有用。

尤其那时候只有人教版,没有自选教材。进了课本的,就意味着全中国人人都要认识你,甚至强制性逼迫背诵,不背就会不及格,不背就会不毕业。哪怕几十年后,不管马风怎么折腾露脸,真的科学统计一下,知道他名字的人还是没有知道鲁迅的人多。

所以顾骜的出名之路,其实还任重而道远呢。他这辈子的奋斗目标之一,就是活着的时候写上语文书。

至于比印在语文书上更快捷的办法,理论上也是有的,比如把头像印在钱上。但那都是针对已故古人的,对于想享受人生的人当然不用考虑了。

反正顾骜这辈子是要当消灭地球人实体货币的那个男人的,他死后的世界肯定没有纸币了,尘归尘土归土,何必纠结呢。

废话少说,反正这篇报道从他中学时候的优异表现开扒(不过隐去了为伟大工程做贡献的细节),后面又提到了他在《勿谓言之不预也》和《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前后的一些枝节(又省去阿尔巴尼亚出访辩论)……

再到在外经贸相关部门如何立功、如何取得突出学术成果、被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教授看中、然后盛意拳拳邀请去做关门弟子授以毕生绝学、然后到乔治敦后又如何学术表现突出、折服导师与同学、在学术圈子里激起反响、得到加勒比某小国如何如何……

还真是为难了写报道的记者了,那么多要春秋笔法掩盖掉的真枪实弹大功劳,最后只能拿那些用来给真功劳打掩护的烟雾弹来着笔。

偏偏光写四年来的烟雾弹,也已经比吃瓜群众们能想象的要精彩了,真把烟幕后面的东西写出来恐怕要惊掉吃瓜众的下巴。

站在专业新闻的角度来说,被烟雾弹淡化了的事迹,其实是不太够格这么高调占整版的。但架不住昨晚领导开心,大年初一本来就要写点报喜的好东西,没必要太严肃。因此多方作用,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顾骜在钱塘老家的父亲和姐姐,拿到红报头的某些报纸后,激动得那叫一个狂拍桌子。老爹顾镛血压都高了,幸好姐姐顾敏禁了他春节期间喝酒,给吃降压片,才算没事。

然后年初二一大早,明明厂子里还在过年放假,顾镛就偷偷摸摸自己开车载了一后备箱的报纸。趁着工人们都不在,自个儿亲自偷偷把厂区里的书报栏和板报拦统统贴上年初一这份贺刊。

顾敏看了也眼热,于是趁着学校放寒假,也偷偷背了满满一书包报纸,潜回浙大校园,把所有宿舍区和教学楼楼底下的书包栏都贴上新报纸,浆糊都用掉了两大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国内年初一一大早、报纸引出来的时候,因为时差的关系,美国这边还是年三十晚上呢。

大使馆新闻联络处的叶纨,自从用完午宴、看完文艺汇演后,稍微睡了个午觉,下午就又开始值班了。

就在夜里值班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了国内回传的一份传真,正是通报使馆喜讯新闻稿的使用情况的——也就是把那个刚新鲜出炉的头版给传真了过来。

(注:中国驻美大使馆内设有14个处和办。随员、三等秘书、二等秘书这些都只是职级,除了职级之外,每个外交官还有具体职务。

所以叶纨目前的具体身份是三等秘书、使馆新闻联络处副处长。她下面还有随员级别的科长、乃至连随员职级都没有的普通底层雇员。

一般一等秘书都是使馆内某个处的正处长,等于国内副厅级。一等秘书往上,也就是“参赞”开始,都属于“使馆领导”,至少正厅级。以上级别仅限于驻美,驻德日英法降半格,鼻屎小国再降)

因为传真不是彩色的,所以红报头传了一遍也就重新变回黑色了,跟往日的版本一样。

“真是命好,全让他赶上了。”

叶纨看着国内的处理,内心不由怦然一动,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当然,只是羡慕,不是嫉妒。

她还是没想到,这点事情,居然能占整版。

因为今天这种日子并没有更多的新闻件要传达,所以叶纨把手头的东西扫了一下,就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杨参赞汇报——柴大使已经休息了,日常工作也不可能都找大使汇报,如今当值的领导就是杨参赞。

同时,叶纨也不需要向她的正职、一等秘书冯处长汇报,因为冯处长同样没上班。

新闻联络处的一名正处长和两名副处长,就是24小时三班倒值班的,确保什么时候有突发事件都有人在管事儿。

杨参赞看了叶纨的工作日报,笑着说:“小叶,你太认真了,这种喜报,没什么好汇报的。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你有空可以复印一份,给当事人,那个小顾,带个喜讯去。”

原来,顾骜和基辛格,下午的时候就离开大使馆了,毕竟使馆的庆祝活动是午宴而非晚宴,活动结束后也不好一直留客不让走。

“人家才不想去那个大猪蹄子那里呢,不过既然是杨参赞安排的工作任务……算了,也是为了国家正事。”叶纨内心挣扎了一下,接受了这个任务。

浑然过滤掉了“有空的时候”这个修饰前缀。

第198章 你耍老娘呢

“怎么又是你?”

波托马克河畔的别墅里,顾骜听到电铃声来开门的时候,看到是叶纨站在雪地里,微微一惊。

他俩午宴的时候已经喝过两杯、聊过一会儿了。

叶纨听了心中有气,也不解释,抬脚就转身。

顾骜连忙解下风衣几步赶上去给叶纨披上:“你知道我不是不让你来,我们毕竟还是好战友嘛。我是怕这么冷的天,你又没车……要不我送你辆车好了,反正你知道的,钱对我来说就不是个东西。”

“谁稀罕你的车了!”叶纨一甩手,把顾骜的风衣顶开,不过内心也是原谅了他刚才的第一反应,“算你还有点良心,呐,这是国内关于你的报道。”

叶纨说着,一掌把传真纸拍在顾骜胸口上,把顾骜击得微微退了半路。

偏偏他还得说谢谢。

“那真是谢谢了。进去说吧,外面冷。”

因为午宴吃得不少,而且散席的时候都快下午两点了,所以顾骜和叶纨都没吃晚饭。如今一直熬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微微有些饥饿感。

进屋之后,叶纨看到厨房里竟然开着火冒着蒸汽,才意识到顾骜是在煮宵夜。

“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自己住,居然还煮宵夜。刚才是不是因为正开着火,所以不耐烦呐。”叶纨一边吐槽,一边暗中给顾骜一个台阶下。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总是想对顾骜的人生“指点江山”,有点强势。所以顾骜跟她在朋友关系方面依然保持距离,也是难免的。

但她也不想改,就这样吧,因为她自己总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每一次猜疑也好,劝说也好,出发点都是为对方好。

就算实际上对方不需要,或者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了,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女生点吗!没风度!

顾骜当然知道对方是在给台阶,也就顺势下了:“煮饺子呢,自己包的,你要来一点么?”

叶纨走到锅边,揭开盖子看了看,忍不住又吐槽了:“你这也叫饺子?皮子是方的啊,馄饨又不像馄饨,包的时候一把抓的么?”

顾骜耸耸肩:“华生顿这地方,居然饺子皮和速冻饺子都没得卖,加州的时候我还在沃尔玛里见过。我哪有空一张张擀,就直接擀张大的一条条切开来呗。你嫌难吃的话就算了,或者冰箱里有方便披萨。”

“哪有年三十吃披萨的,算了,勉为其难吃一下吧。”叶纨又加了一次冰水,撇掉汤上的浮沫,然后盛了两碗。

当然,她另外打了两碗冰水的冷汤,好让熟胀的饺子收缩一下,撒点香菜。

午宴上那点聊天机会,说的都是场面话和工作,此时此刻才是私人交情。

顾骜刚来美国时,叶纨是不知道。等她知道后,又赶上顾骜被监控,很多事情不敢说。

所以直到如今整整一个月了、尘归尘土归土,叶纨冷静下来后,大家才算有机会说点不被掩饰的真心话。

只不过,她至今还依然不知道顾骜中途打算“暂时休学一年、回去忙工作”的计划,一直以为顾骜会直接读到博士毕业再回国。

至有可能就此不回国,毕竟见识多了花花世界嘛。

想到这种可能性时,她内心就忍不住有点得意,还挺怜悯那个“机关算尽的女流氓”——自以为钓到了神级金龟婿,结果呢?

就算那女流氓读了复旦文学院,两年后毕业,也不会有来美国的机会的。除非等上四五年,顾骜都22~23岁,到了法定的男性婚龄,并且依然坚持要娶萧穗为妻。

在80年代前半叶,中国人拿外国居留权就是那么难的。萧穗虽然跟着顾骜来过两次美国,但那不过是旅游签证,跟长期居留不可同日而语。

“要是顾骜肯为你异地守身如玉四年,我就信他是真中了你的邪,爱你爱到死!”

如是思忖着,叶纨咬饺子的劲儿难免大了一些,好像跟饺子有仇似的。

“你牙不舒服吗?”顾骜关心地问。

“什么呢!没有。”叶纨用餐巾抹了抹嘴,笑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基辛格把你弄来,应该原是动机就是为了这次的事儿吧。完事之后,他应该不怎么管你了?”

顾骜如实相告:“我近期打算去一趟加州——我投资的电影,都开机了两个多月了,我一直没空亲自看看,有点担心卡梅隆瞎折腾。

还有我旗下的电子游戏机,也已经在美国正式销售20多天了,听说好多连锁街机厅都进货了,都是靠盛田昭夫的出货渠道,我自己也得盯着点儿。上个月完全被人盯死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这点生意上的安排,没什么好隐晦的。学术方面,本来也应该这样一张一弛,跟着教授鞍前马后伺候了这么久,不给点自由怎么行。

叶纨想了想,不动声色的问:“大概要多久?最多一个月不上课,总够了吧?”

顾:“够了,不一定连续一个月,我会断断续续飞几次,当空中飞人咯。”

叶:“那然后呢?”

顾:“什么然后?”

叶嘟了下嘴:“你不是很有人生规划的么?你就准备这么两头跑,过完两到三年的博士生生涯?没点别的人生规划了?”

顾骜这下听懂了:“哦,有,我可能这学期念完,就先休学回国了。其实我本来就没想把大多数精力浪费在美国。”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叶纨耳边:“你难道忘了我们一起搞的那个突破巴桶灰区封锁的课题了嘛,我知道那么多,在美国留久了,还是天天在基辛格这样的老狐狸面前,难免对课题不安全嘛。

还是回国休一年比较好,反正处于巴桶灰区的这些技术,到82年年中的时候,差不多也都能偷完了,到时候我再来继续学业,就算慢慢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最多他们从此防着我,让我一辈子没机会下手也就是了,我够本了。”

哗啦啦,窗外一声雪天雷。

偏偏顾骜说得这么民族大义,叶纨还无法反驳。

“你……这就又要走了?”

你特么耍老娘呢?!

“没有啊,不是五月份才走嘛,还整整三个多月呢。”顾骜一脸无辜。

“嗯,哼哼,对,还三个多月呢,真难捱啊,看见你就烦。”叶纨一脸端庄地把短发往耳后一夹。

她可不想丢脸,既然对方这么气人,她就要比对方更气人更性冷淡怼回去。

顾骜想了想,解下自己的车钥匙推给对方(他提前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车钥匙)

“叶子,以后有个事儿要麻烦你,我这别墅买来就是拎包入住的,前阵子又被人折腾过。保密性可能不太好。我准备5月份走之前,叫个施工队,里外都重装一下,也好彻底排查有没有窃听器和偷拍的、上点额外预防措施。

民间自己找的肯定不放心,你帮我约个大使馆长期合作的吧。咱也这么久交情了,我知道你是个不稀罕钱的,就不拿礼物看轻你了。这别墅装好之后散散味儿,到我再来,也住不到一年,就借你了。车你也拿去开,毕竟是帮我跑腿么,没个车也不方便。”

“不行,冯处长还没车呢,他那么老资历,从联络处的时候就开始干了。”叶纨觉悟非常敏感地一口拒绝,“上面杨参赞、蒋参赞和许参赞也没专配车,还是三个人共一辆,谁轮值谁用车,你这太扎眼了。”

不过顾骜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分析道:“他们都知道这是我的车,你是因为工作任务帮我,借着开开,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别停使馆里面不就好了。”

顾骜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叶纨也能借坡下驴,就把跑车钥匙和别墅钥匙都接下了。

毕竟她是帮顾骜的忙,不是收礼,严格来说还是她亏了呢,付出了额外劳动力监工看房子,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加州?今晚你还熬夜守岁么?”叶纨收下车和房子后,如是追问。

顾骜晃悠着从吧台上拿了瓶看电视时喝的啤酒:“我随便,明天的飞机走也行,反正美国这边机票太好买了。如果你不怕熬夜,我陪你看电视守岁好了——

不过说实话,熬夜对女生皮肤不好,而且咱中午不是守过了么。现在严格来说是农历时间的大年初一中午了。”

“去去去,也就华生顿这边大使馆这种算法,你去加州唐人街看看,人家过春节还不是当地时间,谁问京城时间呢。”叶纨抓住顾骜见识不足的点,得意地反怼,而后乘胜追击,

“再说,说你没脑子就是没脑子——你还说要借我车,还说明天就要去加州了,自己开车去机场。到时候你还让我一个女生打车去机场帮你把车弄回来?”

“那你觉得呢?”

叶纨高冷地哼了一声:“去给我收拾一间卧室!守完岁我就住这儿了。明天我跟你去机场,把车开回来——不过我可告诉你啊,我房间的钥匙,现在就要交给我。你要是敢私自留下,半夜偷偷进来,我打死你!”

顾骜也不生气,回屋搜罗了一番,丢了一桌钥匙:“呐,四套客卧的钥匙全在这里,你自己上楼挑一套吧。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进去我就是禽兽。

不过我建议你选中哪套之后,赶紧把床单被套拿去洗衣机洗洗,买来都还没洗过没睡过。旁边就有烘干机,守完岁绝对干了。”

美国人的别墅很少有晾衣服用的小阳台,如果有,都是二层比一层小的那部分、直接拿低层的楼顶做阳台。所以人家的阳台都是拿来玩的,不是拿来晾衣服的。

与此同时,美国人家家一台烘干机,费电惊人(他们电价也不贵),洗衣机甩干直接就丢进去烘。所以美国人从来不会纠结“现在洗了马上要用会不会来不及干”这种问题。

顾骜来乔治敦一个月,已经入乡随俗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了——衣服一定要用烘的,打扫卫生一定要用用完就扔的一次性洁具,绝对没人再脏兮兮地搓抹布和拖把。

所以美国人都很久搞一次大扫除,不会跟国内洁癖那样天天拖地,人家拖把头用一次就扔掉了,是耗材。

叶纨便上楼选了一套房间,然后把床单被套全部丢进大洗衣机里,下楼看电视守岁。

顾骜把饺子碗丢进洗碗机里,开了一瓶啤酒一瓶饮料,坐沙发上陪看几个小时电视,顺便聊聊天。等午夜12点的钟声一过,就各自休息去了。

顾骜当然不会做禽兽了,所以一夜无话,门锁得好好的。

第二天就让叶纨坐副驾驶,他开着火鸟去了机场。

两人在机场礼节性冷淡地挥挥手,目送顾骜起飞。

然后叶纨把他的车开回市里,就盘算着采购点装饰品——顾骜那家伙的审美真是太辣鸡了,别墅装修那么老气,居然都住得下去。

第199章 不要宣传本书

顾骜这还是第一次孤身一人来到好莱坞,从机场出来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寂寥。

来美国一个多月了,一直被监视的大手推着走,终于有空料理自己的利益。

不过,幸好他在来之前,就电话预约了地产经纪人,还让卡梅隆从剧组里挑个管财务的监制人员,帮他跑腿,买了别墅和车子。

所以顾骜在加州落地就有家的感觉,稍稍弥补了一些温馨。

加州的房子比纽约华生顿便宜多了,顾骜也不介意洛杉矶远郊交通不便,一百多万美元弄个两英亩的庄园式别墅都没问题。

对于身价近亿的大土豪而言,事业到哪里,房子就买到哪里,那不都是应该的么。

而且因为美国的物业税法律是各州规定的,属于地方税而非联邦税,所以在加州这边持有房子成本也比纽约华生顿低很多。

尤其是对庄园的占地,只要郊区不盖房子的绿地,按加州法律都按农田持有成本算,两英亩每年才几百美元税,所以这里的郊区别墅都有大片大片鸟语花香的奢侈花园。

当然综合税负最爽的还是西北的华生顿州和俄勒冈,因此有人戏称西雅图是“世界首富之城”——无论后世首富位置是否从比尔盖茨手上转到杰夫贝索斯手上,首富都是西雅图人,这点改变不了。

美国有7个州不收企业所得税,有11个州不收个人所得税,而华生顿州是唯一同时交叉兼具这两个免税的,因此大富豪们特别喜欢去那儿(联邦的所得税还是要交的,只是州税不交了)

同时,华生顿州南边相邻的俄勒冈州,是美国极少数几个没有消费税的州。因此有一个段子经常在美国顶级有钱人圈子里流传——做人就应该在华生顿州和俄勒冈州的界河哥伦比亚河河畔买一座别墅,然后籍贯注册在华生顿州,要花钱消费就去河对岸纸醉金迷。

甚至可以说,两州界河上的城市波特兰——也就是NBA球队“波特兰开拓者队”的那个波特兰,就是因为这种需求而诞生的。那是一座避税者开拓出来的城市,一座因为法律套利空间而开拓出来的城市,钱,才是人类开拓的最本源动力。

扯得稍微有点远,且回到顾骜的加州生活上来。

他到洛杉矶后,第一个在别墅里接见的人,就是卡梅隆。他很客气地把卡导让进自家花园,亲手给对方倒上热咖啡,听他述职。

从12月初开机以来,到现在整整拍了三个月。而顾骜因为工作的关系,从头到尾什么细节都没过问,甚至连选角过程都没问、供应商怎么挑也不知道。

而据说卡梅隆这厮已经快把顾骜给的500万美元花光了!所以对方也很不好意思,知道顾骜来了就准备乖乖受训。

这尼玛后期特效还一点都没做呢!一部科幻片,没有视效音效算个屁啊!

虽然,历史同期《终结者》最后拍完,累计总成本超支到650万美元,500万确实不太够拍。

但按现在这个花钱速度,顾骜估计就算全程盯着,没个800万总价也是没法上映的。

看到账单的时候,顾骜有点庆幸:幸亏自己当初没按照对历史的先知先觉,知道这片子花了650万就真的把650万都许给卡梅隆。不然现在缺口恐怕更大。

不过稍微仔细看了一下账目后,卡梅隆的每一样耗材报价、演员片酬等单项开支,都还在顾骜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的行情范围之内。

之所以超支,是这个导演职业病发作,稍微一点镜头感不满意就NG,以至于胶片剪映量可能超过30倍,各种消耗自然大了。(也就是卡梅隆著名的“拍出半小时胶片只剪出一分钟正片”)

“詹姆斯,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定位:你是一个只拍到第二部电影的新人,而且你的第一部电影已经票房扑街了、你所谓的追求自行剪辑表达,也有点失败。我希望你能因此多尊重一点投资人的意见。”

顾骜忍不住说重话敲打。

他提到的黑历史,当然是几个月前,卡梅隆导演的《食人鱼》剧本,上映后成绩非常不好,而且也让卡梅隆意识到了新人导演是多么的难混,表达空间有多么的小。

其实这一切,也算是在顾骜的算计当中,所以当初他才宁可拖后一个多月的《终结者》开机时间,让卡梅隆放心大胆去接《食人鱼》。

因为没有扑街来挫伤这厮的文青病的话,万一卡梅隆来《终结者》上宣泄文青病,顾骜就欲哭无泪了。

面对顾骜的质疑,卡梅隆搓着手解释:

“顾,我可以按你的的要求删减一些对商业推广没好处的剧情,但表现力的精益求精是不能放松的,在这点上我们有共同利益!你要相信我!另外,你也说过,你是反对人机互动领域自动化的,你想表达这种哲学倾向,那我加点戏没错啊!”

顾骜听了这样的辩解,其实内心已经挺满意了。

也多亏了卡梅隆才刚吃过亏,而且资历浅,所以如今还比较好说话。要是搁几年后翅膀硬了,估计能把投资人怼出心脏病来。

但这也证明了,人的脾气都是跟经历、成绩成正比的。不能跟某些娱乐上那样,觉得牛人天生就脾气臭到不可理喻——你还没成绩呢,被投资人抓住痛脚了,不服软还想再有机会出头?

而且顾骜给的意见,也都是想把片子往历史上原本的《终结者》上引,只是去掉卡梅隆因为经历的苦头还不够多、而还没磨掉的那部分文青病。

对于卡梅隆想加的反对自动化的哲学戏,顾骜其实是认同的——他拍电影的本来目的,就是引导美国舆论对这个点的注意力,压榨工业自动化企业在美国的生存空间,逼迫产业转移。

至于电影本身赚到的利润,其实是相对没那么重要。

但既然是谈判,而且是投资人身份,顾骜肯定要装作“很在乎利润”的样子。

一来可以掩盖他的企图,二来也能逼得卡梅隆在别的方向多让步。

讨价还价本来就是这样的。

一番唇枪舌剑,顾骜摆出一副“忍痛允许卡梅隆加哲学戏”的表情,长叹:“算了,詹姆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投资好莱坞的电影,你应该知道,这个圈子对中国来的钱多么不友好。

所以,我很珍惜跟你的合作关系,这次就赚钱不成仁义在,陪你疯一把吧,你好自为之——到拍摄完成之前,我再给你加100万钱,然后后期的钱等后期开工的时候我再给你加。你先把特效工作室报上来,到时候专款专用。”

卡梅隆并不知道顾骜的真意,还以为顾骜是那么良心的资本家,一时间内心颇为感动,觉的顾骜就像洛伦佐一样伟大。

他学着欧洲人那样弯着前臂半鞠躬:“哦,尊敬的顾,您就是当代的洛伦佐.美第奇。我愿意成为您的达芬奇。以您对艺术的慷慨,将来一定会遇到属于您的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和波提切利的……”

说这话的时候,卡梅隆内心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为了钱,他忍也得忍,谁让现在受制于人呢。

后世稍微知道卡爷黑历史的,都知道这毛病有多重。每次创造一个票房世界纪录后,就会觉得“老子这辈子钱赚够了,要去追求人生真谛和艺术意境了”,然后拍一堆佶屈聱牙的纪录片,好像能反映什么宇宙本源哲学似的。

等个十年八年的,人类世界的第二名快超上他当年的世界纪录了,才有点警醒,慌了,赶紧认认真真走卖的路线,拍一部商业大片,把世界纪录刷高个一倍半倍的,然后又颓了。

有点儿像张继科比赛时被教练拍巴掌醒醒神:你特么睡醒了没有?比赛开始了!这里是奥运会!

然后才会意识到:什么?世界纪录要丢了?赶紧好好打。纪录保住后,继续梦游。

这种人才不敲打是不能直接用的。

……

像驯马熬鹰一样把卡梅隆驯了一顿、谈好剧情走向和后续预算分配后,顾骜表示想去片场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全部演员的表现情况和资历。

卡梅隆当然很配合,表示今天因为他来“述职”,所以给剧组全体放了一天假,说好了不开机。明天起顾骜可以随时探班。

同时,他也把详细的演员资料,先给顾骜看一遍,还特地带了两盘剪下来已经确认是废稿的底片,也就是那些NG花絮,给顾骜先看看。

顾骜新买的别墅里并没有电影胶片的放映器材,幸好卡梅隆很有眼色,提前准备了一套带来,就丢顾骜这儿了。

反正也不存在谁的钱的问题——这部电影本来就是100%顾骜投资钱拍的,卡梅隆除了导演工资之外,还有2%的票房超额表现分成(投资合同上都签好的)

既然是顾骜的投资买的摄影器材,顾骜留下自己用也没人管——保险公司理论上会管,但事儿太小了,也就不屑于管。

卡梅隆亲自调好机器,一个个放给顾骜看。

“对了,这个女主角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上次我就看了她的名字和演艺履历,以为你就随便找了个女汉子新人。看这剧照还是嫩了点啊。”

顾骜指着画面上一个硬生生扮老但还是不够老的女性角色问道。

因为历史上,卡梅隆拍的时候用的琳达.汉密尔顿本来也是一个纯新人,所以顾骜并没有介意女主角到底选谁。当初他扫了一眼履历,发现对方有一两年演艺经验、名字没听说过,也就放任了。

现在看来,这个叫蒂芙妮.露易丝.格里马尔蒂的欧洲女生,太嫩了,材料上写的年纪才16岁。

虽然NG镜头的表演上来看,确实比较泼辣,《终结者》第一部应该可以驾驭住。但顾骜估计如果将来还要拍最经典的《终结者2》,这个女生恐怕演不了那种拿来复枪轰人的彪悍形象,说不定后续要换人。

卡梅隆尴尬地解释:“这角色是总工会的阿德曼理事介绍的,我听说,用了之后会对后续赢得宣发资源有好处,加上小姑娘本身天性也比较泼辣敢为,演技还行,本色一下就能用……您同意过的。怎么?您是嫌她太漂亮了,不适合坚毅的人设?我觉得女人坚毅并不能等同于长得丑。”

“是,我是同意过的。但我以为没什么背景,也没注意。”顾骜说着,突然想起在白宫的时候,李根说他有个老朋友家的晚辈听说了这部剧,来玩玩,该不会就是……

连女一号都抢……这特么什么关系户!

——

PS:请本书读者不要到别的地方宣传本书!安安静静看书就好!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要宣传本书!不要宣传本书!不要宣传本书!尤其不要广告和攀比引战!

第200章 来龙去脉(100万字了,别养了!)

“我今天就想见一见女主角,你查过她的身份么?”

跟李根的会面,顾骜当然不能泄露,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只能自己暗访,确切地说是从盘问卡梅隆开始。

然而,卡梅隆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当然查过,蒂芙尼公主是跟着雷尼尔三世和凯莉王妃一起来国事访问的啊——您不知道,凯莉王妃当年在好莱坞的时候,和李根总统就是至交好友吗?

所以11月份得知李根总统赢得选举后,摩纳哥王室就比其他国家提前来友好访问了。访问结束后,雷尼尔三世亲王殿下就回国了。但是凯莉王妃和蒂芙尼公主在加州滞留了一段时间。

我怀疑,就是因为李根总统在最后拉票阶段,为本片那种‘为摄影师工会的工作环境安全发声’的姿态站台,所以引起了他那些老朋友的注意吧。我以为您作为投资人,肯定掌握比我更多的内幕。”

“好吧,我承认,当初我回国后,就忙别的,一直没把你这边的情况当回事。”顾骜无奈地耸耸肩,“不过你也是,都指挥人家拍了两个月电影了,就没问过她是为什么要来、怎么来的么?”

卡梅隆很无辜:“问过一些,但对方身份高贵,我不好逼问得太紧。”

“那安排我去见一见她吧。”

“如你所愿。”

……

几小时后,顾骜直到晚饭时分,才联系上对方,然后赶了过去做客——因为今天剧组放假,所以凯莉王妃带着蒂芙妮公主出去郊游了,没有手机的年代,想联络上真是不容易。

对方住在比弗利山上的一幢豪华庄园别墅里,看起来很像是资深的圈内人。

“王妃殿下,这位就是本片的投资人、来自中国的顾。”卡梅隆很不自在地介绍。

“不用这么拘束,我毕竟曾经也是一名演员。没想到,现在中国人都能投拍好莱坞的电影,并且让罗纳德站台了,世界真是越来越开放了,值得欣慰。”一个50岁左右风韵犹存的老女人典雅地礼貌了一下。

她口中提到的罗纳德,自然是李根总统的昵称,可见两人当年关系不错。

“很高兴认识您,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保证投资的利益,所以此行很想了解一下令嫒纡尊降贵参与这样一部电影,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顾骜彬彬有礼地问。

他在来之前,总算是花时间恶补了一番常识,大致知道对方的来历了:

首先,摩纳哥不用介绍,这是欧洲的一个“公国”,只有几万人口,位于法国南方地中海沿岸、与意大利边境附近的一个赌城小国。那座赌城就是著名的蒙特卡罗——

说句题外话,后世深度学习人工智能爆火的那阵子,也就是谷歌的阿尔法狗下围棋击败李世石时,有两个人工智能领域的概念炒得很火,分别叫“蒙特卡罗树状结构”和“卷积神经网络”,说阿尔法狗就是靠这两种概念架构训练出来的。

而所谓的“蒙特卡罗树状结构”中提到的这个“蒙特卡罗”,就是指摩纳哥赌城蒙特卡罗了。

之所以这么命名,是因为一系列从概率层面出发、不知道因果关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有统计规律的大数据训练算法,其渊薮都是从早年一批法国数学家总结的一套“蒙特卡罗法则”来的。

说白了可以大致理解成一个从赌搏中学来的数学原理,真要展开讲能写几十万字。看热闹的各位知道这个结论就行,咱不水了。

不过,一座赌城能够让后世一堆概率论、统计论和大数据人工智能的算法,都用它的名字命名,也可以侧面看出这座赌城在欧洲人心目中的知名度,可谓是一想到概率和赌,就提到这个地名。

摩纳哥在欧洲的地位,大致相当于澳县在东亚、维加斯在北美、乃至后来的迪拜之于中东,是世界四大赌城。

然后,如今摩纳哥的亲王是雷尼尔三世,他的老婆就是格蕾丝.凯莉王妃、还有个小女儿蒂芙妮公主,

(历史上欧洲从“公国”级别保留下来的国家,君主是没资格叫国王、也就是KING的。因为他国家太小、级别太低了。所以摩纳哥君主只能叫“亲王”,同理还有卢森堡和列支敦士登的“大公”。)

而眼前这位格蕾丝.凯莉王妃,早年是好莱坞影后出身,在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中期,是炙手可热的颜值和人气担当,当时是和奥黛丽.赫本并称的两大高贵玉女。

凯莉和赫本年纪同龄、在不少电影里合作过,私交也不错。其中赫本因为53年拍摄的《罗马假日》拿了54年的奥斯卡影后,而凯莉也在一年后凭借《乡下姑娘》拿到55年奥斯卡影后,可谓一时瑜亮。

而之所以后来赫本在中国人所周知,凯莉却似乎没那么大名声。只是因为凯莉拿了影后的第二年,就被雷尼尔三世娶走当王妃了,所以退出江湖。

这应该很好理解,就像钟楚红当年拍片时红的程度其实不亚于张曼玉,但钟嫁人息影,比终生演艺名声肯定不如张曼玉了。

凯莉王妃因为56年嫁人之前,跟当时就在好莱坞混得挺不错的男明星李根关系不错。李根虽然比对方老了十几岁,但男人三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很有魅力的嘛,加上李根年轻时是真的帅,又当上了演员工会的领导,交女性朋友是很轻松的。

这次李根胜选之后,摩纳哥亲王和王妃就带着小女儿蒂芙妮公主一起来贺喜了。李根见到故人,也是很念旧的。

不过,这个蒂芙尼却是不折不扣的小魔头,别看她才虚岁16,却从小不务正业,14岁初中毕业后就不想跟大姐二哥那样正规读书,高中就直接在巴黎选了一所艺术学校读。

偏偏她父王母妃溺爱过度,并不需要她继承王位,所以放纵惯了,结果以公主身份,居然在一年里当模特、演舞台剧、拍短片……什么都混过了。

她这还不满足,觉得在法国遇到的那些拍电影的太文绉绉了,而且都虚伪讨好她,不如美国人狂野奔放。这次来了之后,趁着总统招待的家宴、朝李根撒娇、还拿“演员怎么了?演员不也能当美国总统?”挤兑父母,表示想在美国见识见识。

凯莉王妃自己出身不正,当过好莱坞影后,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委曲求全答应找个安全稳妥的剧组,给她体验一下。

然后,就赶上了李根在选举日前最后时刻、刚刚给《终结者》站台。

他们觉得李根这么有威望的人站过台的制作,肯定是非常严肃的,不会有什么污秽。而且打听了一下剧本,毫无感情戏,完全是人和人工智能的哲学战斗,也就拿去应付。

凯莉王妃一开始未必没有“如果她不想演,正好趁机杀了她的邪念”的想法。

谁知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女儿的魔头程度。

蒂芙尼公主觉得这个角色很泼辣很张扬,就要了。凯莉王妃也只好故地重游,在离开好莱坞将近25年后,住回旧居,盯着疯狂体验生活的女儿。

另外,上述内容,顾骜还可以通过事先了解和此刻盘问得知。

但还有一点证明蒂芙尼公主魔头程度的证据,如今地球上谁都不知道。

包括顾骜自己,前世也没注意过这种花边历史——那就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年之后的1982年9月14日,这位凯莉王妃就会死在自己女儿蒂芙妮公主手上。

这个小魔头还不满17周岁,就在高速公路上把汽车飙到110英里时速(注意是英里不是公里),然后就出了车祸。公主自己在驾驶座上系了安全带,所以只是重伤。而她母妃在后排没系安全带,当场被撞死。

所以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公主N代,作出再疯狂的选择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

“……顾,你这个剧组,确实是我们听了李根总统的介绍后,找人请托的。我知道我女儿演技可能不太好。如果因此导致电影票房赔本,她父亲会买单的,我也知道行规。这点钱,我们摩纳哥王室出得起。

如果不是逆女太叛逆,看不起法国和意大利导演,我自己掏钱组个剧组给她玩都没事儿。但我知道,如果不能公映,她会不开心。”

凯莉王妃和颜悦色地跟顾骜说了来龙去脉后,最终如此摊牌。

顾骜当然知道,摩纳哥王室出得起钱——雷尼尔三世亲王在欧洲的地位,大致就相当于澳县赌王何鸿燊在亚洲的地位。

人家能把摩纳哥全国三四万人口的人均GDP做到11万美元、人均收入做到8万美元,他自己得多有钱?(基本上,人均GDP减掉人均收入,就大致相当于王室收入加上政府收入,但政府收入部分还是要重新投入国家建设和给人民发福利的)

不过,既然顾骜知道《终结者》赔不了,他也不会白白多收对方一个承诺:

“王妃殿下,你误会了,我今天亲自来查访,并不是对令嫒的演技有什么质疑。我也相信这部片子不可能赔本,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所以你的承诺大可不必。”

他看过卡梅隆刚才那些NG,他看得出来,蒂芙尼公主演技还是可以的,片子后期剧情中最需要的那种独立气质,一看就是从小惯出来的,演都不用演就很像。

顾骜并没有跟其他重生或者穿越者一样,过度依赖历史,觉得历史上没留下名声的演员肯定演技不好。

设身处地想一下:老娘是奥斯卡影后,遗传加上从小耳濡目染,女儿能差到哪里去?还能比别的新人差么?历史上没成为名角,无非是因为公主身份,没机会表现。

“既然顾先生这么看得开,我们也不坚持了。因为你的友好,我送你一点纪念品。”凯莉王妃看他那么好说话,让侍女掏出一个装着金卡的信封。

“以后有机会到法国玩的话,可以顺道来摩纳哥体验一下。凭借这张卡,你就可以在‘卡洛琳公主号’赌船上,享受100万美元消费额度——你所能想到的一切该在船上出现的东西,那里都有。”

“谢谢。”顾骜出于礼貌,收下了这个不太值钱的东西。

——

PS:今天四更,明天就两更,反正一样的。先冲到100万字吧。100万字了!别养了!

第201章 快人快语快如刀

凯莉王妃递过来的那个信封里,除了那张金卡之外,还有一张简单的介绍。

顾骜简单看了一下,知道“卡洛琳公主号”是一艘三年前开工、去年才开始营业的赌船,是如今摩纳哥最豪华的场所。

船的名字,就是用凯莉王妃的大女儿、今年已经23岁的卡洛琳公主命名的。(王妃一共三个孩子,长女比小女大8岁;儿子比小女大7岁,也就是后来2005年继位的阿尔贝二世亲王。)

众所周知,摩纳哥的国土面积是非常狭小的,寸土寸金。

在当今亲王雷尼尔三世继位后,三十年来,他动用政府的赌税收入填海造地,就让国土面积扩大了20%,全部用于造海上酒店和海上赌场、游乐场,可见原来土地之小。

不过,相比于填海造地,显然还是多经营一些豪华船舶更省钱,消费体验也好。所以摩纳哥的赌船和豪华游轮业务非常发达,甚至比亚洲的澳县还发达得多。

如今这艘“卡洛琳公主号”之所以是1977年开始动工、并且是从法国海军买了一艘退役巡洋舰来改装,主要原因应该是曾经的世界首富、希腊船王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在1975年病逝了。(这位船王晚年还娶了肯尼迪总统的遗孀杰奎琳,他的遗产刨除掉无法估值的未上市公司股权,光有形资产,到21世纪还有200多亿欧元。)

因为在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死前,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私人游艇,必须是奥纳西斯的,谁敢僭越,奥纳西斯就一定会买更长的超过去。所以当时世界上最长的私人游轮就是船王用自己女儿名字命名的“克里斯蒂娜号”,是一艘英国建造的加拿大海军驱逐舰改的。

欧皇奥纳西斯死了之后,这条江湖规矩作古了,摩纳哥亲王就立刻从隔壁的马赛港,弄了条法国海军的巡洋舰来,改造成只接待国宾的顶级VIP赌船,用大女儿名字命名。

看到这条赌船如此奇葩的来历时,顾骜脑子里忍不住就浮现出了后世苏联那艘半途嗝屁的“瓦格雷”号航空母舰来——那艘航空母舰的空壳子,后来被某个澳县赌商买走的时候,理由也是改造成赌船。

应该就是假装要抄摩纳哥这边的案例吧。

否则,澳县虽然也缺地皮,但绝对没摩纳哥这么缺。

只可惜,因为澳县没有优良的该领域经营信用记录,航母被拆成空壳子后才允许拖曳离开,不能靠自己的动力开走,怕的就是澳县人挪用。经过土耳其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时候还被卡了好几年,交了航道风险保证金才过。

当时要是有个经营信用良好一点的单位出面买赌船的话,估计命途不会那么多舛吧。

说不定可以跟摩纳哥人不着行迹攀攀交情,多条门路将来总归有用。只要是为了祖国,哪怕让顾骜忍辱负重牺牲一下色相结好友邦,他也是义不容辞的……

“我特么到底在想什么呢,脑洞简直管不住!还是先想想眼前的事情吧。”

顾骜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靠谱,加上耳边听到凯莉王妃介绍的话语,连忙把思绪拉回来、驱赶走逐渐变态的脑洞。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原来,正是凯莉王妃跟他谈判完之后,终于放心吧女儿带出来,让投资人见一见。

那小姑娘也没有丝毫尊卑之别,跟顾骜随随便便地打招呼。

顾骜的表现很不错,没有丝毫好色的眼光,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对方。

“蒂芙妮公主,很荣幸认识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继承了令堂当年三分演技。”

她母亲是奥斯卡影后,说她继承了三分,当然已经是很高的赞赏了,但又不会显得谄媚。

然而那个小魔头居然一点都不领情,她大咧咧地说:“你不会又是想拍我马屁,想讨好我父王母妃的吧。”

顾骜不禁有些生气。

这特么比国内的官二代还恶劣啊,怎么养成的脾气?

他要是知道这个小魔头一年半后就会开车超速害死自己母妃,就不会奇怪了。

顾骜只能暂时忍住气,冷眼仔细观察了一下蒂芙妮公主。

说实话,长相还不如她母妃年轻时漂亮,可能是因为她父王雷尼尔三世的基因拖了后腿吧。

用一个大伙儿都听得懂的数据来类比,大致相当于《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的八成姿色吧。

刚才顾骜还看到了凯莉别墅里另外几张陈列出来的照片,其中有蒂芙妮的大姐卡洛琳公主的,倒是那位卡洛琳更漂亮一点,相当于奥黛丽赫本的九成。

不过,也不排除是大公主从小被当成储君教养、装扮和气质很贤淑,所以容易凸显美貌。而蒂芙妮太野孩子了,加上15岁的小姑娘不如成年御姐注重身材,有点婴儿肥。

如果改造成淑女装后精心收拾一下、进行专业的身材管理,可能有希望冲击0.9个赫本。

顾骜收起观察之心,开始暗暗盘算。

他活到十八岁,说实话从来没在女人身上花过多大心思。对米娜更多是怜香惜玉,对萧穗则有几分相知共鸣,但说到底,顾骜从来不用追女人。

此时此刻,他当然也不想追女人,但既然刚才动了“跟摩纳哥王室搞好关系,说不定有用,将来能多条路”的心思,顾骜也是很能忍辱负重的,纯粹是为了多交几个朋友。

不就是哄好小姑娘么,顾骜还不信这个邪了。

他这么帅,这么成功,这么有个性,有什么难的!

“蒂芙妮,我想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还犯不着来讨好你。”顾骜改变了语气,傲然说道。

连称呼也省略了,从一开始的“蒂芙妮公主”变成了只有“蒂芙妮”。

然后,他也不等对方反应,立刻接上了半句:“我说你演技看得过去,那就是相信你不会拖我的电影后腿,仅此而已。你要是会让我的电影赔本,我根本懒得搭理你。”

顾骜由恭敬转向无礼,一开始是让蒂芙妮有点不爽的,但也没多不爽。因为她从小习惯了别人哄她,被人稍微怼一下就觉得挺新奇的。

但也仅限于略感新奇,不至于跟那些脑残言情故事里一样,因为“诶?为什么人人都哄我、偏偏就这个男人不哄我?”而对顾骜生出掌控感。

毕竟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犯践到非得把不感兴趣的异性都弄个明白的女生,就算有也是稀有动物很难碰到的。

然而,顾骜后面那句公事公办的话语,所宣示的实力和眼光,就真的让蒂芙妮公主有些期待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极度需要外界认同的。

她之所以不同意母妃出钱找个法国剧组陪她玩玩,就是因为她想接受市场的检验,想知道自己的审美和表演艺术是不是真的被人接受。

因为小众文艺是可以造假的,以凯莉王妃的手腕,买通几个法国学院派,啪啪啪鼓掌说蒂芙妮公主演得好好哦、一代表演艺术家云云……那是很容易的。

但要真正接受票房的检验,王妃和亲王也造不了假了。换句话说,这个小姑娘一切的疯,都是急于证明自己真的有本事,不是靠爹娘。(虽然事实上她就是靠爹娘)

“嘿,你真心觉得这部片子,票房上也会大赚么?美国的普通观众,都会喜欢我么?”她忍不住捅了捅顾骜。

顾骜这种人精,当然知道怎么拿捏毫无心机的小姑娘了:“当然,不过你只是不拖后腿,中规中矩把卡导要的东西表现出来了而已。片子真正大火,还是因为剧本好,创意构思好。”

蒂芙妮想了想:“那我也满意了,我后面会好好表现的。我听说,500万美元投资的片子,要1500万票房才能赚回来,是么?也就是说你觉得这部片子能卖1500万以上?”

“不止500万了——他已经快把钱花完了。”顾骜说着,一副心里有气、公事公办的表情,指了指旁边的卡梅隆,“这老哥太能花钱了,我估计我最后会花掉800万,至少2000万票房才能回本。但我不怕,这部片子将远远超过3000万票房。”

蒂芙妮想了想:“好,要是真的超过3000万美元,我一定请大家吃饭,包括你,怎么样?我相信,这是对我最好的证明,因为他们再也没法买通评委艺术家给我乱打高分了,只有人民是无法买通的。”

顾骜给了对方一个白眼:“那你也太小看造假的人了。原先只不过是没人有造假动机罢了,真想造假,什么不能造?就花个一千万美金,去买票刷票,最后实际上空着没人看,票房统计照样会虚高啊。

再说了,也幸亏我这家公司目前是没有任何资本运作的,你要是跟哥伦比亚影业那样,是上市公司。票房造假把公司业绩和下属明星身价炒高,从资本市场上把钱赚回来也是轻轻松松。”

顾骜可是后世互联网时代回来的,所以他对于娱乐圈里如何跟金融资本肮脏苟合不要太了解——哪怕是外行吃瓜群众还没看出犯冰那档子事儿之前,至少阴阳合同和虚假票房这两点,顾骜是早就唾弃了的。

第202章 你是魔鬼吗

虽然,“刷票房”这种造假手段,顾骜后世见多了。

但不得不承认,在1980年代,哪怕是好莱坞上市公司,也没这么干的。所以顾骜刚才那番话,多少有点引战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当然了,大公司们不这么干,倒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好。纯粹是因为这个时代大数据不发达,股市分析机构也还没细致到这一步。

所以就算上市影视公司这么干,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白浪费的,根本提振不了自己的股价。

但顾骜随口说出这样的大实话,却让凯莉王妃和蒂芙妮公主都是心中一惊。

凯莉王妃一方面是惊讶于顾骜一个刚入行的影视投资人,居然有这么毒辣的眼神和预防能力。

另一方面,她也是觉得顾骜说话不分场合——现在把这种可能性捅出来,岂不是增加她女儿的疑心么?万一让孩子觉得“原来票房都可能是虚假的评价”,觉得演了好莱坞商业片还不满足,再想折腾点什么新的事情,还怎么收场?

难道要在好莱坞常驻下去、还回不回欧洲了?

果然,蒂芙妮公主听完顾骜的话之后,稍微揣摩了一会儿,就惊讶唾弃于资本的虚伪和卑鄙。

“呸!原来好莱坞的上市公司还能这么脏!真恶心,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厉害?”

凯莉王妃见女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大急:“蒂芙妮!你别瞎想,这种事情从来没人做过,你父王也绝对不会为了哄你开心就这么做的!”

蒂芙妮:“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你们为了让我早点死心回欧洲,就会这么干!”

凯莉王妃绝望了,怒气冲冲地迁怒于顾骜:“顾!你怎么可以用这么险恶的用心揣摩世人呢?你应该知道,上市资本根本不会这么操作!你说的那个只有理论可能性,没有实际操作性的!”

然而顾骜还没回答,蒂芙尼公主就打断了母妃:“顾!我不相信她,我要你说,你有没有办法证明,到底什么样才是真正的票房,什么样才有可能是刷了造假的。”

顾骜无辜地看了看凯莉王妃,

而王妃也只能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救场:“对,你既然能随口想出造假的毒计,你当然也要想出如何验证一部电影的票房清白!”

顾骜便随口说道:“对于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就是随机安排一些撒网式的暗访吧。比如电影上映之后找各家院线、各个网点和时段,统计一下票卖出去了多少,然后亲自到电影院里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坐满了这么多人。

如果测试采样后发现差额比例比较大,那么这一部分可能就是刷票造假的了。蒂芙妮,你如果不自信,到时候可以让王妃派人陪你去现场踩点,暗访个十几个点,样本就够大了。”

顾骜说的都是大实话,因为后世那些影视上市公司的敌人,就是这么戳穿对手刷票的,也是最笨的办法。

“我才不要他们的人陪呢,他们肯定会派自己的演员提前把影院坐满、演戏给我看!”蒂芙妮公主显然被刚才的假设,说得对母妃不信任了,所以她麻利地拒绝,然后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拉着顾骜说,

“顾,电影上映之后,你亲自陪我去看几次吧,我们偷偷的暗访,时间和地点都由我临时决定,绝不泄露给任何人!”

凯莉王妃听了这话,大惊失色:“蒂芙妮,你疯了吗?你是公主,怎么可以在保镖都不知道你行踪的情况下单独行动!”

蒂芙妮:“我只要证明自己的表演艺术、证明巴黎那些老学究不是收了你们的钱故意讨好我,我就回欧洲!这个条件够好了吧!再说顾也有保镖的——

他不是投资人么,我跟李搭戏的时候,李就说他是顾的保镖出身。李的Chinese-KongFu可厉害了,顾带着这么厉害的保镖,我的安全当然没问题了。何况我只是在洛杉矶市内玩,能有什么危险?”

凯莉王妃怨念地看着顾骜,叹了口气。

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会被刁蛮的女儿带到坑里去了。

顾骜恰到好处地站在凯莉王妃一侧的立场上,敲打蒂芙妮公主:“蒂芙妮,不要这样和你母亲说话!再说了,电影还没拍完呢。你现在就以观众的心态讨论,是不是太不敬业了!你首先要确保的,是最后一个月的表现,要和前面一样好!”

顾骜这番话说得挺漂亮,一张一弛,是真的站在家长这边帮忙管教孩子。

凯莉王妃一开始的怒火也消弭了些,还觉得顾骜是年轻高智商,所以眼里揉不得沙子,想到同行有哪些商业上造假的卑鄙可能性,就不吐不快。

但她至少不会觉得顾骜的话是有意挑拨母女之间的信任关系了,这就够了。

饶是王妃本人也参加了20年外事斡旋活动的老江湖、18年前应付过当时法国总统戴高乐的“摩纳哥避税封锁危机”,但是,此刻她终究是着了顾骜的道,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不过凭心而论,顾骜能侥幸赢得对方女儿的友情、又不得罪母亲,倒也不是说他的真正外交实力比那些大牛强——哪怕是他的导师基辛格,当年在戴高乐活着的时候,不也是没讨到什么好处么。顾骜还没学全基辛格的毕生绝学呢,功力当然更次一些。

但顾骜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年轻所带来的欺骗力。

就像《鹿鼎记》上,陈近南武功再高,但因为威名也很高,别人一看到他就全身戒备,很难速胜。而韦小宝如果有陈近南两三成的武功,就能扮猪吃虎迅速反杀对手,用的就是对方没有戒心。

凯莉王妃没调查过顾骜的底子,怎么能想到一个18岁的年轻人就心机那么重。

……

信任和友谊的第一步可以靠取巧,

但第二步就一定要靠时间积累。

顾骜读了这么多年外交,这点手腕早就总结出来了。

所以当天他并没有跟凯莉王妃再交涉更多,而是恰到好处地礼貌告辞。

反正他是本片投资人,可以全程监制,接触的机会还多着呢,有什么好急的。

第二天开始,顾骜就跟着卡梅隆一起到片场现场,视察剧组的拍摄工作。

因为顾骜的第二笔钱到位了,所以很多道具花费巨大的特效镜头,终于可以开始拍摄。

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刨除后期制作的话,其实只剩一个月了。体现到成品时长上,也只就只有20分钟左右。

所以如今剩下的主要剧情,都是阿诺所饰演的终结者、在油罐车里李联杰被炸得半毁、皮肉都烧掉后、只留下T800金属骨架继续追杀的那段戏码。

此前这段之所以停着没法拍,就是因为卡梅隆花钱快,导致没钱造机器人和租自动化工厂里的设备。

因为这几场戏里终结者的皮肉都烧掉了,所以阿诺这个男主角反而闲了下来,只要在场边旁观自己的机器人替身在遥控师操作下追杀李联杰和蒂芙妮。

而监制的顾骜,全程只表现出对武打动作、人与机器人格斗设计的兴趣。经常跟阿诺还有袁指导切磋讨论。

顾骜的武术功底当然是零,但他后世毕竟看了这么多大片,对酷炫效果的描述还是很轻松的,而且有很多高屋建瓴的见解。

唯一的问题是,他说出来的很多设想,如今的技术都无法实现——比如顾骜甚至跟袁指导聊阻击机器人时,问能不能加入“子弹时间”。

结果当然是跟导演、摄影一番合计,认定这玩意儿技术上做不到,如今充其量只能靠环列同时拍摄技术实现“时间静止”,但绝对控制不出精确的“子弹时间”。

(注:子弹时间是环绕拍摄并且靠软件控制轮流曝光、实现让时间一点点流逝的。如果只有环列拍摄没有自动软件控制轮流曝光,拍出来的只有全角度的一帧,也就是完全静止,连子弹都不会动)

虽然“子弹时间”实现不了,但顾骜其他很多创意,还是让卡梅隆都觉得新奇,而且最终总有一两项被采用,为武戏的表现力提升了一个台阶。

“顾,你真是太有天赋了。你要不是富商,哪怕来做特效总监,肯定也很有前途的。”出身特效总监的卡梅隆,如是真心感慨。

蒂芙妮公主在拍摄期间,也见识了顾骜的真正专注,知道他肚里是真的有货。

连探班的凯莉王妃,饶是一开始怀着疑惑,想看顾骜是不是欲擒故纵对她女儿变着法儿讨好。

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是真的一心艺术,心无旁骛——凯莉王妃本身就是奥斯卡影后,所以圈内设计人员是不是真的有货,她是心知肚明,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骗过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别演,真心想把片子拍好,真心显得在艺言艺、全神贯注、肚子里有干货。

“看样子,这小子只是对影视圈某些现状过于愤世嫉俗,所以那天刚见面,才那么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发行商。唉,谁年轻的时候不恨发行商呢,那都是群坐地分赃的吸血鬼呐。”

凯莉王妃居然有些共鸣,毕竟制片方总是觉得发行方是吃干饭的,这是行业里的人之常情。凯莉王妃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不易,也就代入到了顾骜的立场里。

又到了一天收工时分。凯莉王妃来探班时,已经会给除了蒂芙妮公主之外的其他人也带点下午茶点。

蒂芙妮也觉得顾骜这种投资人想法很深邃,很愤世嫉俗,不知不觉谦虚了不少,经常会收工时向他请教些见闻。

“顾,明天你再给我详细讲讲‘湿度混响调音’的故事呗,好莱坞真有顶级录音师,能靠嗅觉就感知出一个摄影棚的湿度补偿吗?太玄妙了吧。”

“我是来监制电影的,不是来讲故事的,明天我没空,要去下硅谷,跟一个下属聊聊另外的生意,下星期我就要回华生顿念书了。”顾骜欲擒故纵地拒绝了,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反正白人女人又没什么贞洁观,欺骗一下感情也没什么,人家不在乎的。

第203章 真男人就该带男人

凭良心说,顾骜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是有原则的人。

这个原则,就是钱要赚、国要爱、但能不动用下半身就解决的问题,尽量不动用下半身。

如果跟某个妹子处好关系有利于完成自己的布局,他会毫不犹豫地与对方处好关系——仅限于朋友关系。

如果这个妹子本身是个好女生,三贞九烈很看重,那他当然不能欺骗玩弄对方感情。他又不缺女人,何必诱骗伤害无辜呢。

但并不是世上所有女人都很在乎感情的。如果对方刚好也是很随便想玩玩,不发展点什么也会被别人随手捡尸,甚至生意都被截胡,那就没什么好虚伪的了。

顾骜依稀记得很多欧洲国家的公主都没什么内涵,在王室的严密监控下,最高发的婚前发泄对象依然来自于王室保镖的监守自盗。要不就是跟希腊船王奥纳西斯的外孙女一样,看上了一个结过婚的奥运会马术比赛铜牌选手。

当然对于这样的女人,顾骜就算上了也是逢场作戏。他知道萧穗才是跟他有心灵交流的那一个,米娜才是真正对他死心塌地的那一个。真爱和肉体的随遇而安要分清楚。

……

“顾,你到底在哪儿念书?不就是读个研么,咱又不是没见过人读研。我王兄读书的时候导师根本不管,一学期爱干啥干啥。我正有正事儿请教你呢,少给我假正经了!”

面对顾骜的推拒,刚刚对他有点好印象的蒂芙妮公主不爽起来。

她一脸假装生气的样子,还嘟着嘴鼓起腮帮子,威胁得很搞笑。

因为顾骜已经跟着剧组一起厮混了两三天。收工闲下来的时候,跟导演摄影、主要角色们聊天,不可能不涉及到他的个人生活。

所以,凯莉王妃和蒂芙妮公主,乃至卡梅隆导演,都是知道顾骜如今“不但生意做的挺大,而且还在读研”。

只不过,那些出身王室的家伙,多半都不会把读书当回事,所以此前没有往细里问。顾骜也就趁机没多说,显得很低调的样子,给人留下了非常随和的好印象。

在那些贵族眼里,学历其实不重要。

同理,她们也不在乎顾骜除了投资影视之外,究竟在做些别的什么传媒娱乐生意,反正听了也听不懂。

1981年的美国,打游戏机的几乎清一色是男人,反而是曰本开始发掘Q版和少女风的游戏,尊重一下女频市场,所以欧美女人90%都不懂游戏机是啥。

顾骜只能耐心解释:“我的导师脾气比较大,我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期出来,已经是极限了,导师还是照顾我情况特殊,法外开恩。但每半个月一次的presentation,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蒂芙妮公主被彻底激起了好胜之心:“哼!虚伪,我不信世上还有这么死板的研究生导师。他要是知道你在跟某些国家的王室成员一起应酬,绝对不会逼着你回去上课的!”

顾骜云淡风轻地耸耸肩:“那你还真是失算了——我的导师是基辛格阁下,他带的研究生里,不乏外国王室子弟,他一直都是这么严格的。我有个学弟,关系不错,就是约旦的阿卜杜拉王储,他从来不敢逃基老的课。”

顾骜此言一出,包括凯莉王妃在内,都悚然一惊。

因为就在半分钟前,凯莉王妃听顾骜这样跟她女儿说话,还以为顾骜是欲擒故纵呢。

王妃这几天来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对顾骜戒备之心,那一刻又提了起来,唯恐顾骜是想勾搭她女儿。

但顾骜最后的话,改变了一切。

人家哪里是欲擒故纵,人家是真的不拿你们家当回事儿。

基辛格门下,那是妥妥的谈笑有国王,往来皆贵族。

一个摩纳哥王室很稀罕吗?

深藏不露啊。

凯莉王妃怕女儿说出什么失礼的话,连忙郑重其事地接过话头:

“原来……您是基辛格先生的门下呀,顾,那你怎么不早说。怪不得李根总统会为你的剧组站台呢,你这部片子我也观察了一阵子,似乎是反对硅谷、为劳工阶层站台的吧,难道是基辛格阁下当初为总统先生的竞选所谋的布局之一?”

顾骜不由忍俊不禁。

凯莉王妃的政治阴谋脑补太厉害了,已经超出顾骜的本意。

但仔细一想,这种揣摩也不算错。

因为,在“自动化”这个问题上,确实是供核档的总统倾向于反对、而民猪档的领导人更支持。这跟美国两档的传统票仓构成有关系。

毕竟硅谷科技界从来都是站民猪档,同时民猪档不怕消灭底层工人就业岗位,喜欢谈“消灭了就业也不要紧,落后产能就是该淘汰,而淘汰之后真出现社会问题大不了发福利”来解决。

供核档就更倾向于技术上保守、优先增加传统就业岗位,然后鼓吹“不该发福利,而是通过勤劳双手实现美国梦”。所以工农一般支持供核档比较多。

(到唐纳德时代连农都被挤到对立面去了,只保护落后的“工”。因为农只剩下大农场主了,并没有“底层劳动人民”。当工农本身矛盾过大时,唐纳德就弃农拉工了。农人数少,票数少,不值钱。)

顾骜顺着这个思路转念一想:供核档上台,似乎本来就倾向于弱化美国的工业自动化程度、拉拢工人选票。如此看来,李根当初为反自动化的赛博朋克站台,倒是对他全然百利无害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能当上美国总统的人,果然都有点本事。

美国的利益,和美国政客所代表的档派利益,有时候其实是并不一致的。

所以对他们来说,“损国利档”其实是一种经常会用到的选择。

李根搭了顾骜的顺风车,顾骜现在才看出来,还是被凯莉王妃所提醒。

还是太嫩了呀。

酝酿清楚了思路后,顾骜便大义凛然地回答王妃:

“殿下,我们中国人有尊师重道的传统,而且我们的文化比较含蓄。我觉得,我应该用自己的才学和能力为师门争光,而不是仅仅顶着恩师的招牌招摇撞骗——难道,我没说我是基辛格的学生,你就看不出来我的才能配得上这个师门了么?”

“呃……说得真是太好了,顾,你是真正学有用之学的人,我收回刚才的话。”凯莉王妃被驳得满面羞惭,忍不住转移话题,“其实我只是奇怪,你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机缘巧合到美国来留学外交。”

“我在中国的时候,就是在外交学院读的硕士。没办法,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一,我的毕业课题发表在《外交评论》上之后,恰巧被基辛格教授赏识了,他惜才,又刚好要收个留学生作为中美友好的示范,就选上我了。其实我何德何能……”顾骜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这话彻底说得人无言以对。

一旁的蒂芙妮公主就更是一脸懵逼,她本来就只有高中在读的文化水平,还是特么搞艺术的,哪里听得懂这么高大上的话题。

她只能诚恳地笑着感慨:“原来,别人家的王子公主都是要好好念书的啊……”

顾骜笑笑:“那不一样,阿卜杜拉王储他们几个,是要继承王位、治理一个复杂的国家的。你么,哦,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顾骜住口了,但话里话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小孩子过家家鄙视了一下。

他相信,蒂芙妮公主这辈子都没被年龄相近的人冷漠眼过。

“不许拿我当小孩子!”她果然炸刺了。

“蒂芙妮!不要无礼。”凯莉王妃及时制止了她,“顾先生,那我们就不耽误您了。”

顾骜:“不用客气,也没什么耽误的,我明天才走。刚才算是我失礼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晚上我请大家共进晚餐算是告别。”

凯莉王妃眼珠子一转,觉得顾骜不像是对她女儿有什么想法。而这个年轻人那么有前途,一起吃个饭结交一下貌似对国家也没有坏处。

就答应了。

而此前几天,王妃都是一收工就把公主带走,从来不让她跟剧组一起进晚餐的。

今天算是破例吧。

……

一伙人就在比弗利山上找了个顶级酒店,顾骜买单铺张宴请了一顿——那种西式的两排长桌,吃法餐的布局。

饭桌上,顾骜恰到好处地把握着跟蒂芙妮和凯莉王妃交谈的节奏,一会儿则转向卡梅隆和施瓦辛格,很认真谈公事的样子。

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嘛。

“詹姆斯,你后面的戏能不能排一排,把阿杰的行程挤两天出来。我这次是来念书的,没带保镖,去硅谷身边没人跟着不太方便。”

卡梅隆喝着香槟,下意识地说:“这很难吧,李已经比别人进组晚了20多天,我一直都是把有他出镜的戏份往后排了,后面几乎每天都有他……”

倒是坐在卡梅隆另一侧的施瓦辛格反应了过来:“导演,应该可以挤出来的——当初我们不是因为造特效用机器人经费卡了,才把工厂战斗的戏压到最后么。

工厂战斗的最后三分钟,是李已经战死了、由蒂芙妮单独把T800压死在工业机器人自动线上。后面两天集中拍着三分钟,不就把李的时间挤出来了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那明后天就拍李死掉之后的那几分钟,反正场景不用调整。”卡梅隆想了想,很快从谏如流,然后喊了一声蒂芙妮。

“蒂芙妮,顾先生要带李走,当两天保镖。所以明天的戏调整一下,你回去背一下最后一段自言自语咒骂机器人的独白台词,这两天拍你把T800压死在液压机下那段!”

蒂芙妮一脸的怨念。

顾骜这家伙简直太可恨了,宁可带一个男人偷懒,也对她毫无兴趣,反而要因此增加她的工作量。

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没用,这么毫无利用价值吗?

她第一次真正对自己的人身价值产生了怀疑。

第204章 钩引加盟商

要想让女性朋友认识到男人的魅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的认真专注,而不要装。

所以第二天一早,顾骜就带着保镖李联杰,坐飞机从洛杉矶赶去湾区,他要真心视察一下游戏机生意的进展,听取有关马仔的汇报。

这还是顾骜来美国后,第一次坐这么短途的飞机,不由让他有些感慨:要是美国跟将来的中国一样,有高铁就好办了,区区800公里坐什么飞机嘛。

但这注定是不可能的,美国的地广人稀、私家车普及率之高,铁路注定是巨亏,只能搞搞高价的景观列车。

“阿杰,不介意给我再客串两天保镖、提提行李吧。等国内的《少林寺》和这边的《终结者》都上映,你可能就是大明星了。”临近飞机降落,顾骜半是开玩笑地跟李联杰打趣。

“怎么会,我知道‘大明星’怎么来的——都是谷歌栽培的结果。以后会有更多大明星求着给您客串保镖而不可得呢。”

顾骜抬手制止:“诶,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这次也是来念书,不好弄太大排场。等以后毕业了,我肯定弄专职的保镖队伍。”

废话少说,顾骜带着李联杰从旧金山国际机场出来,史育朱已经毕恭毕敬在那里等候接机了。

“顾总,阿杰,这边。”史育朱招呼两人上车,然后亲自开车送去公司。

史育朱跟着顾骜到美国也有一个多月了,在顾骜的授权下,注册成立了一家天鲲娱乐在美国的全资子公司,也颇雇佣了十几名骨干员工,把跟索尼出货渠道的对接、以及跟国内的出货跟单等日常工作,全部串联起来。

当然销售利润目前并不从这家公司走,名义上这只是一家提供技术和售后服务的公司,然后顺带提供点儿业务接洽。因此不存在避税的问题。

时至今日,顾骜的产业模式还不用太考虑避税,国内给他的减免、香江那边的优惠,都还没到期。顾骜估摸着即使将来要按照硅谷人和后世国内互联网人们那样,搞“离岸公司”,至少也是1984年以后的事情了。

到时候无非是中国的业务丢到开曼群岛、美国的业务丢到巴哈马,地球人都懂。

表哥陆光复到时候也该哥大法博毕业了,资本架构方面的事儿,顾骜可以全部丢给陆光复去操心。

人家哥大金融系的本科、国际商法的硕博,这点事儿都操盘不好,书就算白念了。

且说眼下。

顾骜之所以让史育朱把天鲲娱乐的驻美子公司开到旧金山,也是因为索尼的驻美总部如今也还在这里。顾骜的出货渠道主要依托索尼,当然要就近抱大腿了。

确切地说,是设在湾区南方、斯坦福大学所在的帕罗奥图。这地方如今是硅谷的中心,距离旧金山国际机场也就20多公里,跟旧金山核心市区差不多远。在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斯坦福周边就是硅谷的核心了。

有些对索尼印象停留在后世状态的看官,或许会奇怪:索尼总部不是一直设在纽约的么?

这其实是一个误解,1985年广场协议之前的索尼,还是一家非常务实于技术和实业的电子公司。因为日资产品的出货成本优势还在,曰本人非常勤奋,电子巨头的总部基本上都设在加州。

但广场协议之后,日元对美元三年内跳涨了一倍多,曰本人很快发现搞实业不如对外输出资本,于是包括索尼也不能免俗,把总部搬去了纽约,走上了买买买之路。

顾骜如今合作的,还是一个1.0版本的索尼。

……

半个多小时后,史育朱沿着101号公路开到帕罗奥图,带着顾骜参观了只有几间办公室的子公司。

“这一个月,咱游戏机卖得如何?你自己有贴身跟过索尼的渠道么?有没有什么想法?”顾骜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定,一边问一边拿起报表来看。

史育朱汇报道:“还不错,准备的存货基本上都消化完了。‘地球防卫者’卖得最好,目前等待发货的积压订单都有几千台之多。

‘冒险岛’其次,存货都能卖完,而且这种势头还能保持住至少三个月。但是比较老旧的‘炸弹人’和‘吃豆人’销量堪忧——我摸索了一个月,发现美国市场完全不能套用此前曰本市场的思路。

美国的女人基本上不玩游戏,就算有画风可爱的游戏也吸引不到女性消费者,包括‘冒险岛’都是90%由男人在消费。这个结论是我亲自顺路走访了好几个城市调研出来的结果,也让我们的售后技术服务人员跟进过,应该能反映真实数据。”

顾骜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显然并不满意这份答卷,反问道:

“能保持三个月的热销——目前韩婷那边给你供货,应该一个月有1万台左右了吧?我是说四款游戏加起来。三个月热销也就是总计出货3万台,然后就有逐渐饱和趋势?目前一台街机也就两百块美元的纯利润了,最多三百,索尼方面的渠道费也算在里面。

也就是说,我们费尽心机让索尼给我们出货渠道,暴利期内也就才赚到800万美元纯利润?算上后续的‘长尾收入’,应该也到不了2000万吧——美国市场怎么这么小?按人口、收入水平和电子游戏接受度,美国市场至少是曰本市场的三倍才对!你现在这种打法,看上去美国市场还不到曰本的两倍!”

做大生意的人,目标预期都是定的很明确的,不会仅仅甘心于有钱赚,或者有增长,就满足了。

如果预期应该有高增长,而最后实战增长率没那么高,一样是要检讨的。

就像后世QQ卖游戏,利润和销售额与上年度同比增长不到40%,都会被资本市场认为是“失败的答卷”,然后股价重挫、连续持股十几年的大股东MIH都恐慌抛售。

旁边看热闹的李联杰,不由觉得顾哥实在是严厉。

居然下属帮他赚到钱了,都不满意,还嫌弃扩张速度慢了、赚钱增长率没达到预期。

幸好史育朱是见过大世面的,牢也坐过了,坐牢的那一年里为了博取将来偷度出去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可是没少苦读商业类的管理书籍,都是花了大钱从特区监狱外面弄来的,甚至比他在浙大读数学系的时候还用功。

所以,他对顾骜的责问,还颇有几分抗压能力。

“顾总,我说了,这里存在一个女性玩家活跃度低的问题,这是无法短期内改变的。我们不可能与不存在的敌人斗智斗勇。”

顾骜不依不饶:“哪怕在曰本,女性玩家消费也不到20%,我不认为这个因素能导致这么大的偏差——我要的是定量分析,不是定性。这样,你把出货的市场分布图表给我看一下,再标注好每个目标市场州、城市的人口数、人均收入、消费情况。我要看到底是哪一块低了。”

史育朱连忙道歉,表示还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统计。

“那就给你半小时,赶紧整理出来。”顾骜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史育朱连忙找了一个销售助理和一个财务统计,火线忙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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