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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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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穿越为大家闺秀,原以为要好好宅斗,结果一不小心重生了。

重生回八岁,很好。可是……为啥穿回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很纯很天真的伴读堂妹——农家小姑娘钱灵犀?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过不了几个月,她就会被接走过好日子了。

可是……为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一个一个往外冒?

嘤嘤,现在是富贵无望,霉爹怂娘,种田太累,无肉下炊。

小石头呀小石头,你好歹也跟了我三世,能不能给我变块红烧肉?最起码,你也要让我嫁个好人家,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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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马?给个火神的祝福就不要再抱怨了?可这个破玩意除了生火做饭,还有啥米用处?

所以,沐念福忧伤了。

所以,沐念福堕落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伪种田,伪宅斗,实则是一个吃货遇到另一个吃货,为了吃好喝好而各种折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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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次,我不是吃货!我是君子,君子远疱厨!唔……什么菜这么香?拿过来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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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试阅:

第1章不知廉耻

“姑娘,你骨骼清奇,应当——不是这世间之人啊!”

叶知秋,啊不,如今她是叶秋,闻言心头一跳,忙抓了串铜钱递过去,“那道长说说,我此生际遇如何?”

盲道人适才得她一扶,免了摔倒,暗念也算是段善缘,便摸着她的手骨,细算了一回

“虽有外来功德傍身,却至多保你一年性命……若肯舍了家业,随我修行,或可避此劫数。”

叶秋眼睛眨了眨,把那串钱又收了回来,“多谢道长好意,告辞。”

“嗳!”盲道人急急挥舞着双手,“姑娘,贫道真的没有骗你。你——”

未尽的话,在无意中抓住一只软嫩小手时,戛然而止了。

可随即一物戳来,心神大震的盲道人不觉回手握住。那小手趁机滑脱,只留下半只油饼。

似乎,还带着几只小牙印?

西秦永兴二年,九月十五,晴好无云。

日头从鳞比栉次的灰黑屋檐上照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意融融,来八角镇赶集的百姓也格外的多。

赶紧售卖了才打下来的粮食,还有积存了大半年的山货,换上几个银钱,也要预备过年了。

如今虽是天下大乱,大大小小十几个朝廷,但只要不打过来,百姓的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

叶秋拿个干净帕子,替身边年仅三岁的小儿,擦了擦油汪汪的小嘴和小手,又拿出刚买来的面脂,不顾那紧皱的小眉头,硬是在那粉嫩小脸小嘴上都抹了些。

才要起身,冷不防小东西扑上来,嘟着刚抹了面脂的小嘴,在她唇上胡乱蹭了一气,这才象圈了地盘的小狗般,心满意足放开她的脖子。

叶秋冷睃他一眼,把不住往上翘的嘴角使劲往下压了压。收好东西,牵牢儿子,这才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唔,这是她的长期投资,养老金,可不能给人拐了去。为此,她特意和儿子都穿上一样,用靓蓝土布做成的袄裤。

只不过,她头上包着的是蓝色碎花头巾,儿子却戴着顶蓝色的小虎头帽。帽子上还竖着一对用旧羊羔皮缝的大白耳朵,远远瞧着,那毛茸茸的两团就打眼得紧。

有人瞧了有趣,未免就多看两眼。

随后,窃窃私语。

只不管旁人是怎样的指指点点,倒没影响母子俩的好兴致。

说来,这还是她们娘儿俩第一次出门逛街,不说小不点两只黑骨碌碌的大眼睛不够瞧,就连她,也格外透着股兴奋劲儿。

一口气添置了早算计着要买的零碎物件,把身后的小筐塞得几乎要满出来,母子俩走走逛逛,到了城中最大的一间杂货铺前。

和城中大半店铺一样,这家杂货铺的门外,也高高挂着个蓝布幌子,同样趾高气昂的写着一个字——

“陶。”

竖着两只大白耳朵的小人儿指着那幌子,认出了这个字。

叶秋低头望儿子笑得有几分狡黠,“咱们进去瞧瞧。”

这间杂货铺生意做得很大,足足五间临街大铺面,全是通的,里面光是伙计就十好几个,一派热闹忙碌。

可叶秋一进来,整间铺子却瞬间静了静。她也不惊,也不恼,唇角依旧带着两分笑,大大方方走到掌柜跟前,拿出一朵棉花。

“掌柜的,你给估个价吧。我有一千斤,要是价钱合适,一次就给你们了。”

陶家杂货铺的新任掌柜,才三十出头的陶七,装模作样的伏在柜台上,又扒拉了一会儿算盘珠子,这才挑着眼皮,斜睨了一眼叶秋递到面前的棉花,不冷不热的道,

“老规矩,二十五文一斤,不过秤得按我们店里的斤两来。”

跟谁过不去,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不管她的棉花打哪儿来,赚钱的生意谁都不会往外推。

叶秋轻轻一笑,又取出一朵棉花,“掌柜的,麻烦你看好了。我的棉花,全比这些大了近三成,再按这个价钱,似乎不大合适吧?”

陶七微怔,她手上的棉花,个头饱满,棉絮洁白柔长,明显比最好的货色还要高出一大截。这女子,怎么悄没声息窝在仙人村三年,就种出这样好的棉花?

莫非她爹,还给她留着什么好东西?那——

才自琢磨着,后面有个面相刻薄的婆子,挑开门帘冲了出来,“什么合不合适?就这个价,你爱卖不卖!”

冷哼一声,那婆子抱臂斜睨着叶秋,和她身边的瘦小男孩,拉长了下嘴唇,一脸的鄙夷。

“一个没出嫁的姐儿,未婚夫前脚刚去当兵,后脚就跟人搞大了肚子,如今还好意思牵着小野种四处乱逛。我们陶家肯赏你一口饭吃,那是我们厚道。可别给脸不要脸,小心遭雷劈!”

陶七略皱眉,可对老娘这一闹,到底半句话也没多说。

扫一眼儿子瞬间绷紧的小脸,还有大眼睛里迅速泛起的,恼怒又委屈的水光,叶秋目光沉了沉。

抬眼望着陶七他娘,挑眉道,“我该不该遭雷劈,自有天知道。横竖我既当着龙王爷的面,沉过一次塘,就不怕再下去一次。婶子若是不服,不妨下去告我一状,我接着就是。”

陶七他娘没料到她竟敢还嘴,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塘一柱香时间而不死,她能有那个命么?

可看着铺子里外的那些目光,陶七他娘又梗着脖子,越发大声的道,“龙王爷不收你,那是你爹积了德,咱们陶大老爷开恩。也不是我说,你离我这店,到十里八乡问问,看谁还会收你的棉花?真个有的话,我就任你砸了陶家招牌!”

说完这话,她又觑着叶秋手上的棉花,补了几句,“豆芽菜任长得天高,也不过是盘小菜。棉花再大,填进衣被里不是一样的穿?我们老陶家可是童叟无欺,从不做那仗势欺人的事,哪有为你一家涨价的道理?”

有些老实的乡民觉得有理,可陶七心中却是明白。

这样好的棉花,做棉衣一定更加轻巧暖和,少说也能卖出七八十文一斤。乡下人是穿不起,可要是运到大城镇,那些太太小姐们能不喜欢?眼下入秋,可正是用棉花的时节。

陶家有家训,钱要赚,名声也得要。陶七觉得自家娘虽是妇人,却比寻常妇人有见识。

可叶秋瞅着他娘,只待她说完,才应了一个字。

“好。”

然后牵着儿子,转身就走。

陶七脸色一变,她竟这么大的气性?赶紧给老娘递个眼色,一千斤的棉花呢,赶紧兜回来!

陶七他娘也有些着忙,眼看进锅的鸭子又要飞,谁舍得?八角镇是没人敢跟陶家抢生意,可过往的客商呢?

“你站住!”陶七他娘追上去,不悦的瞥了叶秋一眼,“我们陶家这些年,对各村各庄的乡亲们,可从来都是有照应的。要是有些不知廉耻的人,坏了规矩,连累的可是各位乡亲。”

这是威胁?

叶秋停下了脚,似是颇有几分好笑,“婶子比我年长,教训我几句也无妨。可你开口闭口不知廉耻,难道不怕带累旁人?”

她也不惧,当着众人的面便朗声道,“想想当年,我是在哪做出不知廉耻的事,又是怎么沉的塘?”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货,竟还好意思……”

陶七他娘还想接着骂下去,忽地脸色变了。再看看周遭,众人变得古怪的脸色,她心中一阵发紧,只觉后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幸而陶七机灵,抢上前道,“叶姑娘,我娘年纪大了,难免嘴碎,你好歹宽和些。咱们接着谈生意,要不这样吧,你这棉花就按三十文一斤,我全收了。”

他想着叶家闺女无非是想涨价,给她点甜头就是。只没想到,她听着却只眯了眯眼,并没应承。

陶七还想敲打她几句做人不要太贪心,忽地,有个老汉一路喊着“秋儿秋儿”,喜气洋洋找了来。

细看,正是仙人村的村长,朱长富。

“秋儿,那边验过货了,很满意,出到五十五文一斤呢,给他不?”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来他们的地盘抢生意?陶七脸一沉,“朱老叔,您是老糊涂了么?以后你们仙人村的东西,还想不想送来了?”

可朱长富望他一眼,憨厚却不失底气的道,“陶家阿七,你可别恼。这棉花是衙门里的军爷要的,可不是乱卖哩。”

陶七一哽,如今时局不稳,哪个朝廷的军爷不是给人敬着端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军里抢生意啊。

忽地,他回过味来,望着叶秋恨恨道,“既然叶姑娘早谈好了下家,这是特意来消遣我们的么?”

叶秋眼现嘲弄之意,貌却甚是无辜,“做买卖哪有不货比三家的?我来问问价,这也有错?”

你!陶七哑巴吃黄连,憋得有苦说不出。忿忿然抬脚,正算计着来日方长。却不知叶秋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凛。

在一个当娘的跟前,欺负了她的崽,这事,可没有那么多的来日方长!

“小地瓜,你还记得方才人家说的话么?”

小家伙正鼓着粉嫩的两颊生着气,得了娘的暗示,小东西顿时跟撒欢的小狗似的,丢丢丢跑到对面包子摊前,抱上一个满脸纠结的青年大腿,奶声奶气的说,

“大个子,你帮我把那家牌匾砸了,好不好?”

看人家低头,小不点高高踮起脚尖,热情的送出一串红绳系着的压岁钱,亮晶晶的双眼眨啊眨着,跟他娘甚是相像。

“我有钱!我给你买包子。”

咝——

陶七倒吸一口凉气,这屁大点的小子,倒是睚眦必报。

可买凶行凶什么的,他要不要做得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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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霍家养女

皎月团团,清波涟涟。河湾清浅,芦苇如霜。

“三哥,这就是诗经上说的蒹葭苍苍吧?”宁静的河湾里,七八岁的小男孩憋了许久,才指着白茅的芦苇,低低的问。

“别吵!”清清亮亮的声音犹带几分稚气,却饱含为兄者的威严,一下子就将弟弟的好奇心给压制了下去。

忽地,垂向河面的细细鱼线瞬间绷直了,尔后连鱼杆都迅速弯下了腰。

“上钩了!好大的鱼!”弟弟再也按捺不住的欢呼起来。

“把鱼竿拿好!”略显瘦削的哥哥从芦苇丛中快步跑出,看身形约摸十一二岁,清秀的小脸在银色的月光下,恍如观音画上的白衣仙童,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俊逸。

顺着鱼线淌进秋凉的水中,哥哥却没有摸到意想中的大鱼,而是——

一具软绵绵的身体?

给用力摁压着腹部的小女孩终于吐出了差点让她溺毙的河水,费力抬起的双眸里,竟意外的闪过一抹异于常人的琉璃色。虽然有些黯沉,但那样独特的光华,在明净的月色下,却是很难让人忽视的。

短暂的错愕后,少年那双倒映着如银月光的眸子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淡然。

“活了。”

这一日,是大魏建元三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此处,是距京城三十里地的一个小镇,石浦。

从上游京城方向而来的胭脂河,与北面而来的吐马河,西面而来的兴州河,恰在此处都一并汇入了浩浩荡荡的松阳江,形成贯通南北的水路。

成日里商旅往返,船乘不绝,沿途带旺了好些大小市镇。而石浦,便是其中一个不大起眼的小码头,走的也多是些寻常行商客旅。

有句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便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也有遇上天灾人祸的时候,何况只是捡到一个溺水小女孩?更不是甚么稀罕事了。

很快,此事便如松阳江里不时翻起的小小浪花,瞬间就给吞没了踪迹。

一个半月后,江南棠浦。

自古江南出才子,唯有棠浦出丞相。

此话说的正是本朝世居棠浦的一户书香门第——霍家。

据说他们家祖上七八代起便有做官的,到了这一辈上,没曾想还出了个丞相!可真是光耀门楣,荣耀乡里。

只是这霍家虽然世代为官,却清贫得很。乡亲们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且看他们家传了多少代的老宅子,仍是一处不算太大的三进小院落,连本地的富户都及不上,就可见一斑了。

再看看乡里每回要捐资修桥铺路建学堂时,那功德碑上排名前三位的,不消说,一定有霍氏的大名。

所以尽管这霍家人常年在外,又人丁单薄,但他们家在镇上闲置多年的这一处旧宅子却是丝毫不见败落。乡亲们都念着这家人的好,一双双眼睛都在不时的替他们照看着呢。

只是近来,附近的乡邻们却发现,多年未曾住人的霍家居然冒出了炊烟!那是霍家人回来了么?

有好事者前去打听,还真是霍家人回来了!不过这次回来的可不太光彩,听说是被罢了官的。

那也不怕!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既然做过丞相爷,总是值得敬重的。咱别的不看,光看他们家这些年为乡里出了多少力,也不能怠慢人家的不是?

于是,乡亲们相约相携,提着一筐鸡蛋,或者拿几个秋梨,过去瞧瞧也是尽他们的一份心。

很快,霍家人的情形就在模糊的传说里,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霍相爷是位斯文明理的读书人,夫人姓阮,也甚是温柔和气。夫妻皆已年过四旬,膝下却只守着两个还未成人的儿子。哥哥叫梓文,今年十二。弟弟叫梓斐,年方九岁。

听说前后也有过其他孩子,只是都没成人。唯有这俩小子留了下来,生得相貌堂堂,想必将来是要成大器的。

“尤其是他家老大,那男娃娃生得可真俊!就跟那观音画上的银娃娃似的,将来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了去。他婶,你家丫头年龄倒合适,要不要去问问?”

“别瞎说了,人家就是落毛的凤凰也瞧不上咱这土鸡呀。对了,他们家不还有个挺标致的女娃娃么,那是什么人?”

“那个呀,听说是他们在回乡途中捡的孤儿,权当干女儿养着在。”

“啧啧,那女娃娃可真好福气,遇着这样心善的人家。要是换作旁人,就是有这份好心留下,也定是要呼来喝去的当奴婢使唤了。”

“可不是么……”

乡邻们扯着闲话,渐行渐远。而那个好福气的霍家干女儿正静静的坐在窗前,飞针走线。

“喵呜!”

一只大白猫给人缠着乱七八糟的花布条,惊恐万分的从窗外扔了进来,正好落在女孩的怀中。

日后必成大器的九岁小男孩还在那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扮老虎,“妖怪来喽!妖怪要吃人喽!嗷呜!”

比他还小一岁的女孩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微蹙着眉,吮掉白皙柔嫩的指上被针扎出的血珠,三下五除二扯掉白猫身上的破布条,安抚的拍了拍大猫的脑袋,把它抱下了地。

大猫迅速钻进女孩身后的柜子底,下定决心,以后就是再拿两条小鱼干诱惑它,它也坚决不出去了。

而那女孩,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

这是一件过冬的棉袄,看大小正是女孩自己要穿的。不过以她这个年纪就能如此熟练的做衣缝衫,想来从前一定是做惯的。

“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捣蛋不成的霍梓斐很是泄气的托着张小圆脸趴在窗户上,那万分苦恼的目光似是在研读一段最艰涩难懂的古文,无比愁闷。

这女孩给小哥俩救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可她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还没有自己一天说的多。

瞧她生得白生生,粉嫩嫩的一张娃娃脸,原本霍梓斐还想收个小妹,以后带着她出去玩,教她读书识字,也能摆点做哥哥的威风。

只没曾想,这丫头竟比三哥还老气横秋。成天不哭不笑不作声的,自打能下床了,不是在做针线,就是帮忙干这干那,别说跟他玩了,跟句闲话也不肯多说,实在是——太没劲了!

“阿四,你又趴在那里做甚么?当心一会挂破了衣裳,甘婶子可不给你补!”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霍家唯一的仆妇甘嫂放下喂完鸡的空簸箕,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掀开门帘进来,“小阿乔,这小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这是个圆圆胖胖的能干妇人,手和脸都透着健康朴实的红润。她和她的相公甘成,儿子甘泰,女儿甘琼花一起组成这个家的仆妇、管家、小厮和丫头。但许多时候,他们比这个家的主人说话更大声,更象是主人。

木乔终于抬眼,带着琉璃光泽的眼眸在屋子里染出暗沉的墨色,格外沉静,软糯的声音轻轻的道,“四少爷并没有欺负我,不过是拿大白逗逗我,倒似乎把猫吓着了。”

见她半点不愠不怒,甘婶就是想打抱不平,也没了脾气。只得狠狠的睃了窗边一眼,“成天就知道淘气!还不去做功课?看晚上老爷回来考你答不出怎么办!”

霍梓斐见那受害者连个状也告得这么云淡风清,更加无趣的耷拉着肩膀走了。

甘婶自倒了杯茶,坐下看着木乔手中细密的针脚,不觉露出几分赞赏之意,“真不错!我那丫头在你这年纪可没你做的好。”

面对夸奖,八岁的木乔也只是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也不是很好,我可比不上琼花姐。”

对她的谦逊和懂事,甘嫂反而越发多了几分怜惜。

这丫头也真是个苦命,听说给大少爷从水里捞起时,还受了重伤,好容易救回条命来,却是除了自己的名姓,连父母家乡都记不清了。

别看她年纪虽小,但在家里什么活都能搭上把手,也不偷懒,想来从前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只是瞧她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手脸都白净得如同初春的梨花,却也不是个过惯苦日子的。

应该就是个中等人家的小家碧玉,教养甚好。要不是遇上天灾人祸,这么漂亮的小丫头,谁舍得扔下?

热心肠的甘婶想起来又叹了口气,若非为了拖老爷那些宝贝书,她们一家子提前回来了,也不会没赶上救人的时候。说不定人一多,就有法子替她找着亲人了。

不过说来也怪,总是侠肝义胆的老爷竟也不大提起木乔的往事,许是怕这丫头伤心吧。想及此,甘婶的语气更加温和了,“阿乔啊,你别担心,今天老爷已经去衙门替你入籍了,往后你就是咱家的一份子。有咱们一口吃的,就短不了你的,安心住着吧,甘婶不吵着你做针线了。这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去烧饭了。”

她嘀咕着,一口饮尽了手中的茶水,又出去忙活了。

等着门帘放下,木乔才抬起眼,小小的肩膀微微往下放了放,终于松了一口气。有时候,太多的关心也是一种负担。

回到霍家已经有七八天了,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尽快去一趟朱桥镇才是!若是给人发现……那她唯一的希望都要破灭了。

可她要找一个怎样的由头才能说服众人,让她顺理成章的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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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快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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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文昌河,隔开了棠浦与朱桥两个小镇。

盛夏到棠浦来观荷避暑,春秋到朱桥去赏花游山,是两地老百姓闲暇时的小小消遣。但在立冬交十月,霜雪遍地寒的天气里,两边都是一样的冷。

早上从家里出来,天便一直灰扑扑的令人皱眉。连那些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云也象是穿了十几年的老棉絮般,透出晦暗的生硬与清冷。

身处水乡泽国包围之中江南,虽比北方入冬晚,但每当冬至,那一份阴寒潮湿的气息便如情人的相思般缠绵入骨,弥久不散。

只有霍梓斐的一张嘴,跟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给这四处都是黑白灰犹如泼墨山水般的沿途,增添了些许生气。

“三哥,等我们买了炭,要是还有多的钱,你能买一文钱的糖油果子么?我只吃一个,还有一个给你,一个给她,行不?”

被人指着的她在旁边眼也不抬,软糯糯的拒绝,“我不要。”

“我也不要。”清泠的声音响起,霍梓文冷眼瞅着弟弟,“二比一,没有了。”

“她那是客气!”霍梓斐急了,可再想说的话却在哥哥生气时就会紧抿起来的唇线里,消失了。

刚从京城归来,家中一贫如洗。不过之前似乎也从来没富裕过,只是现在却似乎更艰难了些。霍梓斐也不是一点不懂事的,只是小孩儿馋嘴的天性作祟,由不得自己。

他也看到了,昨儿甘叔带着甘泰去乡下,想把原本白分给乡亲们种的地收些租子回来,孰料却被当成骗子赶出了村。

没奈何,今儿只得由娘亲自带着地契,和甘叔甘婶他们一起又过去了。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他们三个半大孩子领了这趟差,到朱桥镇去买炭火。

“不过阿乔,你怎么知道朱桥镇的炭火比咱们棠浦的要便宜?”

“我昨儿不是说了么?是听来家里串门的婶子们说的。”木乔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小小声回,“甘婶昨晚也去邻居家里打听了,再说,你看咱们这一路过来,已经遇到好几家拖着炭车过去了,应该证明没错了吧。”

她虽是在对霍梓斐说话,却一直小小心心的打量着当中这个少年的神色。

年方十二,却已高出他们一大头的霍梓文居高临下的扫了这个懂事沉默的小姑娘一眼,没有作声。

木乔知道,这个少年一直对自己有戒心。虽说是他把自己救回家,可也是他不主张把她留下的。

不过他也没有做错,若是自己救了个来历不明,带着箭伤,还有追兵寻找的小姑娘,只怕做的也不会比他更多。

就好比今天,她表面上说是怕天再冷下去,炭价更贵,自告奋勇的出来买炭火,但为何一定要挑在家中有事,大人都走不开的时候?

可霍梓文如果怀疑她,为什么又同意陪她出来?

木乔猜不出,索性不再费这个心思。

可霍梓文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把她头上的大棉帽用力往下扯了扯,只到毛茸茸的帽沿盖住了她的大半眼睛,霍梓文才满意的收了手。继续领先半步,走在两个小跟班之前。

待他转身之后,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才如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眯紧了,又忿忿的别了开来。

她不喜欢这个人,木乔可以再一次确认,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救起自己的是那个调皮捣蛋,叽叽喳喳惹人烦的霍梓斐,也不愿是这个老气横秋的面瘫阿三。

她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这么对她?

棠浦镇在朱桥镇的东面,而朱桥镇卖炭火的地方又在镇子的西南面。那儿紧领着蜈蚣山,林木茂盛,附近的山民就地取材,烧了炭火之后就拖到山脚下来卖。天长日久,自然形成了一个集市。他们要步行过去,就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途中还要穿过朱桥镇的集市,一段青石板路铺成的平坦大街。

这会子已经过了卖菜的早市,所以街上又基本恢复了原本的宽敞,只是留有不少的剩菜碎肉,招来附近流浪猫狗的流连。

不觉抓紧了拉扯着的衣袖,木乔尽量保持镇定,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

“你,走那边!”

霍梓斐在一脸费解中,给三哥赶到了木乔的右手边。

木乔也有些诧异,却听少年酷酷的教训弟弟,“别老是盯着人家卖吃的,没出息!”

原来如此么?木乔不太能确认,不过走在兄弟两个中间的感觉还是让她轻松了许多。

只是,在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木乔的脚步明显放慢了,手在袖中紧攥成拳,才制住那份从心而生的颤抖。

黑底金漆的招牌上仍是四个光灿灿的大字,岑记银楼。但门上却贴着张簇新的红纸——此店转让。

木乔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要转让了?那是谁回来了?心中瞬间有汹涌的情绪在不受控制的澎湃!

可是很快,她便在一双清冷的目光中清醒过来。霍梓文看着她,木乔迅速缩了缩脖子,似是怕冷一般,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渐行渐远。

当他们再一次回到此处的时候,日头已经过了正中了。两个半大的孩子都走得有些累了,身上还沾染了不少炭灰。

不过他们今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一车炭已经买好,是木乔挑的。在买炭的时候,这个丫头讨价还价和挑货选货的眼力劲儿可着实让霍家两兄弟都吃了一惊。

摆在面上的炭一定是好的,但若是想买到真正的好炭,就一定得挑几块车子里头的出来看。

最便宜的有一两银子一车的,但那个卖一两八钱的肯定质量要好些。

在她的一番比较之后,霍梓文最后决定买那车一两五钱的。价格适中,炭的质量也过得去。

谈妥之后,先只付三十文的车马钱,让人把炭送到家里去收余款。若是不要,这车钱就得白给人家。

霍梓文本说让木乔跟车回去,但小姑娘摇头不肯。想想她一个女孩子到底胆小,跟个陌生大叔在一起难免害怕。于是这个便宜差事就给了霍梓斐,正好也绝了他又想吃零嘴的心。

人又少了一个,木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纠结。这个霍梓文太精明了,想要甩掉他估计难度不小。但要是不甩开他,自己今天岂不是白跑一趟?

不行,就算是冒险,也得试一试了!

她正想开口说话,却听霍梓文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买个包子?”

“我不……”木乔话音未落,忽地有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对着他们冲了过来。把她撞得肩膀一歪,要不是霍梓文手急眼快将她揽住,非结结实实摔下去不可。

“对不起。”男孩急急道了个歉,低着头就跑。

后面包子铺的老板已经高喊着追了出来,“抢东西呀!有人抢包子啦,快抓住他!”

“你没事吧?”霍梓文甚有大哥样儿的拍拍木乔。

可木乔却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依旧沉浸在与方才那人相逢的巨大震惊中,“不可能……怎么可能?”

快,追上他!在转身追去时,木乔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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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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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要打,不要打!”

在义愤填膺的百姓围殴着抢包子的男孩时,小女孩的劝解实在是显得太过渺小和无力了。

而那个因为饥饿而极度虚弱的男孩,不管怎么挨揍,都只是用手死死护着脸面和怀里的包子,一声不吭。

这什么老天还要让她体会这种绝望?明明想过去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有最没用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掉。

在这些施暴的人群中,有不少是木乔非常熟悉的面孔。可那些个名字却是此刻的她无法喊出来的,一个一个排着队哽在嗓子眼里,直堵到心!

“大叔,他抢了你几个包子?我给钱!别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少年的话不长,但却是最有说服力的。

一把铜钱掏出来,让愤怒的人群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

“年纪小小不学好,活该挨揍!这次算你运气好,下回可没这么便宜的事了,非抓去报官不可!”

人群渐散,被揍得趴在地上的男孩挣扎着爬起来,低低的说了声,“谢谢!”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便一瘸一拐的往旁边而去。

“别走!”木乔泪流满面,踉踉跄跄的扑上前去,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终于喊出那个在舌尖翻涌已久的名字,“云飞……”

展云飞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待看清女孩的容貌,欣喜的目光简直能照亮整条小巷!

“阿乔?”

可这两个字却让木乔浑身一个激灵,心头顿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悲哀。还有,一点点,不敢抱太大指望的希翼。

“珠儿呢?”

“小姐呢?”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那个人,然后又在彼此眼中忐忑的静默下来。都极想知道,又怕听到最坏的那个消息。

霍梓文左右瞧瞧,皱起眉头,“你们认识?”

他这一出声,把两人的理智都找了回来。

展云飞忽地醒过神来,也不管他是谁了,急急追问,“你们有钱吗?有落脚的地方吗?方不方便请个大夫,珠儿已经快不行了!”

犹如晴天响了一个霹雳,让木乔彻底忘了她自己。

“珠儿还活着?她在哪?你快带我去见她!快带我去!”颤抖的声音里都已经带上了几分凄厉。

就在霍梓文他们方才买炭的那片山林里,一处废弃的破窑。四岁的岑掌珠缩成一团,象被人遗弃的小狗,脏兮兮,瘦巴巴,病怏怏的。

霍梓文就见木乔浑身剧烈颤抖着,把那团小小的身影温柔的抱在了怀里,象是怀抱着失而复得的明珠,是那么开心,那么温情。

“好珠儿,别怕,别怕……是娘来了,没事了。有娘在,珠儿就没事了。”

孩子明显是病得不轻了,脏得看不出脸色的额上滚烫,而身子却是冰凉冰凉的。就是给她这么温柔的略动了一下,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殷红的血从小小的嘴巴里一口一口的咯出来,溅在木乔雪白的双手上,象鲜艳而残忍的花。

“她这是怎么了?你们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木乔声嘶力竭的冲身边的两个男孩吼着,全然失态。

霍梓文一头雾水,却在她掩不住的忧伤里什么都没问,只是探询的看了大男孩一眼。

展云飞被他看得低下头去,“麻烦你了,去请个远些地方的大夫吧,不要找镇上的,他们都认得。”

霍梓文转头便跑。

岑掌珠醒了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小飞叔叔,小飞叔叔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展云飞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包子,含泪递上,“珠儿你看,这是包子,你想吃的肉包子,小飞叔叔给你买回来了。”

“珠儿,珠儿你看看娘,看看娘啊!”

木乔失控的呼唤着,就见女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泼,极慢极慢的挪到自己脸上,稚嫩的声音怯怯的问,“你是谁呀?”

“我是娘!是娘啊!”木乔一把摘下帽子,大滴大滴的眼泪不断的落到女儿的脸上,重逢的喜悦却是在转瞬间就化为了无尽的悲痛。

“你……你不是我娘。”小姑娘艰难的眨了几下眼,“你是木乔姐姐,你怎么说是我娘呢?”

“我真的是娘!珠儿,珠儿你还记得么?娘……娘唱歌给你听。”

不成调的儿歌在小小的炭窑里响起,“杨……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加了进来,“打出一个金元宝,就给珠儿买果果……”

木乔泣不成声,快说不下去了,“要是……珠儿不听话……娘就打她的小屁股……”

岑掌珠纯真的眼眸里开始有了笑容,“你,你真的是娘?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木乔拼命点头,“是……老天变了个法术,把娘变成木乔姐姐的模样了。我的珠儿!”

泪水再一次忍不住汹涌而下,顷刻决堤!

悲伤的气氛象海一样侵入,岑掌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爹为什么要把珠儿扔进河里?是珠儿做错事了么?爹为什么还要拿箭射我们?为什么奶奶要那么凶的骂珠儿?娘,我好怕,好害怕!”

“是娘的错!全是娘的错!”

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夜。在最圆润华美的月色下,却上演着最惨绝人寰的杀戮!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挡了我儿子的道!我好好的儿子为什么要给你们一个下九流的商人家当赘婿?挣的功名还是你们岑家的,想得美!”

“不错!是你爹救了我们一家,也是你供我读书科举,但那不也是因为你看上了我有本事,能替你挣回更多的风光荣耀么?可是现在有位贵人看上我了,她除了长得比你漂亮,还能带给我更多的荣华富贵,甚至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这些,你都做得到吗?你若是做不到,就别死赖着我不放!”

“哼,成亲五年连个儿子也生不出,一个赔钱货还好意思叫什么掌上明珠,扔下去!”

……

一字字,一句句,每当回想起来一次就更加痛入骨髓一分。

错了。真的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爹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好心,救下这一窝子的中山狼?自己为什么会有眼无珠,错付终生?

一夜之间,不仅是爹娘,就连萍水相逢的木乔都为此赔上了性命!

还有女儿,难道连她也保不住了么?老天,你不能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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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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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下起了雨。淅沥沥落于天地之间,一点点的蚕食着初冬本就不多的暖意。

跟附近卖炭的山民打听了好一阵子,霍梓文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山里的土郎中,一位两鬓斑白主,衣着朴素的老道长。

可等他拉着人气喘吁吁的跑到这儿,见多识广的老道长一看岑掌珠的模样,便恼怒着大骂,“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都快死了,你们才叫我来?”

连脉都不用把,只需察颜观色,老道长便非常肯定的道,“这一定是先受了风寒,又郁结在心,耽误了医治,生生的小病拖成了大病。瞧她血吐成这样,现在整个五脏六腑定已给掏空了。别说现在没有,就是有千年人参也救不回这娃娃的命了!”

“道长说得没错,只这现在该怎么办?”

展云飞的话惊醒了已经快要崩溃的木乔,她扑通跪在道长面前,“道长,我求求您,您救救她,救救她呀!”

老道长悲悯的摇头,“非是我不肯尽力,实在是回天乏术。我不怕老实跟你们说,这孩子现在多活一天,也就是多受一天的罪。你们若是同意,我便用金针封住她的几处大穴,让她去的没那么痛苦。”

“不!”木乔彻底被激怒了,如护崽的母鸡般跳了起来,“枉你还是出家人,没本事治病救人,还要说这样咒人的话!我不听,不听!你快走,走!”

老道长诧异的看着这个八岁的小女孩,不明白她怎么来得这么大的滔天怒火。不过想想可能是姐妹情深,一时接受不了,旁边几个又都是半大孩子,连个大人都没有,心下有火也不好发了,“算了算了,老道我这么一把年纪也不跟你们几个孩子计较。”

他收拾了药箱,转身就往外走。霍梓文见这老道士心地倒还不错,把整个钱袋都拿出来相送,“道长,谢谢你了,我妹妹心情不好,她说的什么您别介意。我这儿只剩下这么多钱了,请您不要嫌弃。”

老道长偏过头来看他一眼,想了想从药箱里取了只小瓷瓶出来,“小家伙,我看你人倒不错,这药就送你吧。”

他转头朝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若是那女娃娃再犯病,你就把这个药喂她喝下,多少也能让她走得安详点,左右也不过这一时三刻的事了。”

象征性的从霍梓文的钱袋里取了三枚铜板,老道长摇头叹息着走了。

雨渐渐的大了,汇成了细细的水流,四面八方涌进破窑里。脚下早已经湿得站不住,可木乔还是那样呆呆的抱着岑掌珠,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用自己娇弱的小身躯,替她撑起一片干爽的天。

“木乔……”展云飞踌躇着上前,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跟这个有着木乔外表,却又有着小姐口吻的女孩对话。

霍梓文在送走老道长之后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现在还没回来。雨下得这么大,他们得换个地方避避才是。

咳咳,岑掌珠再一次在昏睡中剧烈的咳醒了,稚嫩的声音软软的道着委屈,“娘,我疼,疼!”

木乔似是瞬间活了过来,不住的亲吻着她的面颊,“珠儿不疼,有娘在呢,不疼!”

可是小丫头还是一个劲的叫疼,很快,又咳出了鲜血,一口一口,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珠儿!”眼泪滚滚而落,似是有千万把刀在活活绞着她的心!如果可以,木乔真的愿意替她生受这一份痛苦。

“用这个试试吧。”霍梓文下山去找了乡亲给家里人带了话,又匆匆赶了回来。

拿出老道长留下的药,一点一点喂进小女孩的嘴里。干涩的药粉苦涩难咽,展云飞用树叶接了点雨水,好歹让岑掌珠喝下几口。

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了,小姑娘的目光却开始渐渐涣散,但口齿却奇异的清晰起来,显是进入了弥留之际。

“娘,我好冷,我想回家。”

“珠儿冷了么?那娘把珠儿抱紧一点,你就不冷了。等你好一点,娘就带珠儿回家。现在下着雨呢,珠儿生着病,不能再淋雨了。”

“娘,那回家之后爹爹还在么?珠儿害怕……”

“不怕不怕,家里只有最疼珠儿的外公外婆和娘,再没有其他人了。”

“还有小飞叔叔。”

“是,小飞叔叔也在的。”

“娘,天冷了,是不是就要下雪了?”

“是,等到下雪了,梅花就要开了……娘会带你去后山看梅花,还要跟珠儿堆两个大雪人。一个是娘,一个是珠儿……娘,娘会牵着珠儿,永远不分开。”

“娘,那您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么?珠儿想看到原来的娘。”

“珠儿,你这么说,木乔……木乔姐姐听到会伤心的。她好不容易才把娘变成这样,就是……就是想让娘能多陪珠儿几年……”

“那娘您就不变了吧。可是,木乔姐姐又到哪儿去了?外公外婆呢?”

“他们都……都在天上,看着你……不过要等到天黑了,星星出来才看得见……”

静默了一时,怯怯的问,“娘,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没有!他们没死,他们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天上……不过他们还是看得见珠儿的,只要珠儿乖……”

“珠儿会乖的。”女孩的眼睛渐渐闭上了,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娘,我好困,我想睡觉了,你唱歌给我听……”

下意识的刚想说“好”,木乔猛地惊醒过来,“珠儿!珠儿你不要睡,不要睡!”

可是岑掌珠还是在她的怀中渐渐合上了纯真的双眼。

“珠儿!”木乔跟发了疯似的摇她,“珠儿你快醒醒!”

“木乔,你别这样……”展云飞满怀愧疚,哽咽难言,“是我辜负了小姐的托付,是我没照顾好珠儿,你让珠儿安心的去吧。”

“珠儿不会去的,她不会走,不会走!”木乔抱着渐渐失去生机的小女孩,猛地冲进了茫茫雨幕里。

山脚下,供着土地公公,慈祥的笑着,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世人。

“土地公公,求求你保佑珠儿,保佑她平安无事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不该遭受这样的报应!”

“我答应你,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一定什么都不管了。父母之仇我也不报了,家业钱财也全都不要了。我只要珠儿,只要我的珠儿活过来……求求你,求求你让她活过来呀!”

头重重的磕在那小小的一方青砖地上,混合着泥沙,很快就见了红。可木乔好似一点都不知道痛,仍旧一个接一个的重重磕下去。

霍梓文不知想到什么,嘴唇抿得极紧,强硬的扭过头去。

“木乔……”展云飞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了,只能一同跪下,伸手抱住她,“珠儿已经去了,你不要再这样了!”

刺目的闪电蓦地照进了树林,随即一声闷雷轰隆着滚过,雨更大了。

霍梓文转过头来,见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白色电光里,悲痛欲绝的女孩抱着冰冷的小小尸体,仰望着苍天,无声的翕动着唇,似是想质问什么,却象是给抛上岸的鱼,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可那一种无言的悲痛弥漫开来,更加的让人心碎俱碎。

凄风冷雨中,她那一抹单薄的身影越发显得瘦弱得可怜。只有那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倒映着雪白的电光,可怕的耀眼。

尔后,那抹身影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雨,一直下,还夹着些冰碴落下。

天,更冷了。

(如无意外,基本早9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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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复仇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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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雨滴檐下。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一次回到了霍家。顾不上去看霍夫人阮玉竹的脸色,木乔不顾晕厥后的难受劲儿,爬起来就往外冲,“珠儿呢?珠儿在哪里?”

阮玉竹没有多说什么,扶着她到了后院的空屋。

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当中摆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材,映着那一灯如豆,分外凄清。

棺材没有钉上,就是留着给她看最后一眼。见她进来,展云飞将棺盖推开。他的动作很轻,似是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女孩。

小姑娘已经擦洗干净,穿着一身雪白的新衣,还抹了些淡淡的脂粉,宛如甜梦正酣,宁馨而静谧。

不死心的伸手过去,只有当接触到那脸颊的冰凉冷硬时,木乔才算是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掌珠死了,那颗曾经给她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死了。

视线瞬间模糊,心头却似有无穷烈火在燃烧!

木乔觉得自己心里似是给人挖开了一个口子,把那热乎乎的东西一滴滴的全都流尽了。然后,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把棺木合拢,跪在地下给阮玉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木乔沙哑着嗓子,诚心诚意的致谢,“夫人,两次相助之恩,木乔没齿难忘。便是今生无望,来世结草衔环,也定会报答霍家这番大恩大德!”

“你快起来,我们帮你,可不是为了要你的报答。”阮玉竹看着她,温润的面庞上却透着一股肃然正色,“木乔,我和老爷没问过你从前之事,是因为我们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是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是现在,我们却不得不问上一句,你是否已经决意要离开霍家了呢?”

给看出心事的木乔一哽,随即眼神里便似灼灼似火在烧,“夫人,若是有人丧尽天良,恩将仇报,杀妻灭女,残害无辜,对于这样的人是否应该要他血债血偿?”

“你可以报官。老爷虽然失势,但在朝中还是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以暴制暴,可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可若是无法报官呢?没有物证,甚至连可以去状告的亲人都没有一个!”

木乔目光里的悲恸,让阮玉竹有些哑然了。

“若是世上真有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一定要绳之以法,以正乾坤!你们到底有何冤屈,且说来听听,老夫一定为你们作主!”在门旁站了一时的霍家老爷霍公亮一身青衫,义愤填膺的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跟着的是忙活了一天的霍梓文。

木乔微微摇头,“霍老爷,您已经帮过我很多了,我不能再连累你们。我……我受了珠儿她娘的救命之恩,不能不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去解决。”

“算我一个!”

展云飞话音未落,却听霍梓文忽地插进话来,斜睨着木乔,“你以为现在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吗?你已经落籍在了我们家,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家一家要受到牵连。”

他清冷的声音象是记警钟敲在木乔心上,“你以为你们能做些什么?去下毒还是暗杀?别犯傻了!你才多大,他才多大?恐怕还没等你们靠近,就要死在人家手里了。纵是侥幸给你们成功了,平白又多赔上两条性命不说,杀了他也不过是头点地,他又能有多痛苦?倒不如……”

“阿三!”霍公亮皱眉低喝,打断了儿子的奇谈怪论。

“我有说错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老天爷本就不公,他们想去讨还公道也是天经地义,我只不过提出一些个人见解而已。您在朝中是有些旧识,但请别忘了那句老话,人走茶凉!还不知道他们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您又怎敢保证一定就能管得过来?”

霍公亮被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霍梓文瞥了木展二人一眼,凉凉的道,“真想报仇,也请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枉自送了两条性命,还平白连累一堆人!”

他说完此话,抬脚就走。却给决意复仇的二人当头泼了瓢冷水,让木乔犹豫起来。

霍梓文没有说错,若是自己贸然前去报仇,且不说能否成功,难道真的还要为那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再搭上两条性命?

真不值得!

急急追了上去,“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霍梓文转过头来,送了她一句话,“养精蓄锐,徐徐图之。一个人爬得越高,跌下来才越惨。自己慢慢想去!”

清冷的少年扬长而去,但他的话却让木乔沉思起来。

霍公亮和阮玉竹彼此无奈的对视一眼,不管霍梓文的话是否有些偏激,但横竖是把这两人的复仇之念暂时打消了。

至于其他,也就是那句话,徐徐图之吧。他们二人相携离开,把空间留给了木乔和展云飞。

沉思了许久,木乔才似突然惊醒一般,问展云飞,“你是怎么逃脱的?”

那一夜,他还带着岑掌珠,一个十六岁的平凡少年在水里是怎么躲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追兵?

展云飞低了头,浓眉大眼里满是愧疚,“其实我……我懂点武功,我不是有心要骗师父和小姐一家的。是我娘……我娘怕引来江湖仇家,不让我说。”

是了,木乔心下忽地了然。

十年前,孙寡妇带着儿子到朱桥镇来时,应该是受了重伤,所以身体总是那么差。是爹爹好心,怜她们母子孤苦,便将展云飞收作关门徒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可孙氏总说怕麻烦他们,宁肯带儿子居于偏僻的陋巷之中,也不肯搬到岑家来住。就算是她三年前过世,云飞也借口要守孝,依旧夜夜独居,想来就是要方便习武练功的。

可笑还自以为对人家知根知底,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瞒了他们这么些年。但若不是他会点武功,又怎么能救得出掌珠,让她们能见上最后一面?

木乔此刻心中有些复杂,说不好是应该感谢他,还是指责他。更有一个疑问在心头盘桓,“你既然会功夫,为什么不想办法早些救治珠儿?”

“我……我有想过办法的。”展云飞愧疚之极,道出实情,“珠儿落水的第二天就开始生病,我当即就去寻了大夫,可还没等药煎好,就引来了追兵,我只好带着她逃走。一路东躲西藏,成天没个安稳。珠儿她又怕苦,不大肯吃药,吃了也经常吐出来,又得重煎。我身上本就没多少钱,很快便花完了,后来只好去偷东西。可那些大夫一见我们面生,又衣衫破烂,便是有钱也不肯替珠儿瞧了,这才越拖越糟糕。我带着珠儿回来,原是想回岑记银楼取些钱财替珠儿好生医治,可没曾想,那天杀的佟老太也回来了,把钱财搜刮一空。我……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珠儿!”

他懊恼的自捶自擂,看得出是在真心忏悔。

全都是命啊!深吸一口气,木乔不再逼问,只疲倦的道,“你也累了,去歇歇吧,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

展云飞迟疑了一下,才悄声问,“凤莲姐呢?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琉璃色的眼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有些异样的鬼魅,淡淡扫了他一眼,“她死了。不过死得不甘心,把魂魄附在我身上了,所以我会知道她的一切。”

这也许,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大男孩看着她的目光,是异乎寻常的悲戚。可木乔完全没有理会,她满脑子都在想,她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人渣一个一个打进地狱!

第6章 田地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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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两座新坟,安葬于霍氏墓园。

未满八岁而夭折,是为无服之殇。为了让孩子好生投胎转世,不得立碑,不得戴孝。但在两座新坟四周,却给细心的少年精心种下了两圈白玉簪。等到来年花开之际,就是两个雪白芳香的小花圈,守护着这一对可怜的孩子。

“差不多了,都回去吧。”阮玉竹收拾起竹篮里的东西,爱怜而伤感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相邻的两座新坟,“五儿能有珠儿作伴,想来也不会太寂寞了。阿乔,你说是么?”

木乔轻轻点头,“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霍家好说话,岑掌珠还不知能葬于何处。就冲这一点,她是真心感激霍家人。

不经意的交换目光间,却发现那女孩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和自己一样痛失爱女般的心痛。可只一瞬,便躲闪了开去。这或许是女子的天性?阮玉竹没有多想。

招呼还在坟头认真培土的几个男孩离开,心中却是叹息。若是女儿还活着,也该有木乔这么大了。只可惜小姑娘还没到周岁便夭折了,只得把她的尸骨收在瓮中,直到今日才和岑家的小女孩同葬在家园墓地里。

这些天,木乔安静多了,再不象那日一般情绪激烈的闹着要报仇。但这份安静里,却蕴藏着几乎不属于八岁小女孩的沉稳,让人未免有些忧心。

还有那个叫展云飞的男孩子,这几天也总是神神秘秘的跑来跑来,不知在计划着些什么事。阮玉竹想,他们要摊牌,也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夫人,我们回去后,能请你和老爷一起说说话么?”从墓园出来,木乔就慎重的向阮玉竹提出申请。

阮玉竹刚想应下,却从后面追来十几个农妇,扑通在她面前跪下,哭丧着脸作揖,“夫人,求您行行好,不要收我们家的田吧。”

“我们一家十几口,全指着那几亩田过活。您要是收了田,让我们吃什么呢?”

“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是把田给我们吧!”

“这是怎么说话的?”十七岁的甘泰赶上前来,酷似其父的一张长方脸,一激动就涨得通红,“什么叫做我们收了你们的田?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田,从前白给你们种,那是我们老爷夫人心善。现在我们自己要过日子,怎么就不能收回去了?”

“哟!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我们自跟夫人说话,有你这做下人插嘴的份儿么?”一个吊梢眼,尖嘴猴腮的中年妇人阴阳怪气的道,“那田可是从祖辈上起就传我们家的,从前的霍老爷和霍夫人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到如今世道竟变了?亏得还是做过相爷的人家呢,要是大方点,索性给我们又怎样了?”

“刑嫂子,你说话不要太难听!”甘泰来了乡下几次,认得这些佃户了,知道今儿这事肯定又是她这刺头儿挑起,忿忿的道,“我虽是下人,可也起码知道一个理字!从祖辈上起就传给你们家种的田,我们多少年才回来收几斤租子,你们还推三阻四不肯给,良心真是给狗吃了!”

“你说谁呢?说谁呢!你是跟着相爷夫人读了书,明白事理,我们没读过书,不明白事理。那你们何必还跟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见识,要回来收什么租子?”刑嫂子面上是与甘泰拌嘴,但那双吊梢眼却是一直扫着阮玉竹的。

话里夹枪带棒的意思,阮玉竹不是不明白。当下脸也微微红了,正想与她们讲讲道理,霍梓文站上前来,清冷的目光扫了这些庄户婆娘们一眼,“娘,这地咱们就别收了……”

刑嫂子当即就一拍大腿,乐得呲牙裂嘴合不拢,“还是少爷大方!”

可霍梓文接下来一句让她们彻底傻眼了,“不如索性卖了,另置换些新地吧。”

“少爷说得对!”甘泰立即高声附和,“哼,白给这起子不知感恩的人种,还不如索性卖了干净!”

“阿泰!”阮玉竹低喝了一句,又瞥了儿子一眼,目光里很不赞同,却没有当众指责,而是和颜悦色对那些农妇们解释,

“这些田地要如何处理,我得跟我家老爷再商量商量。你们也别着急,大伙儿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们霍家怎么会断了你们的生计?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家去,三日之后,我们会再到乡下来,到时你们各家出一个代表,大伙儿一起坐下把事情好生议一议,看是怎么办好,行么?今日,我们才给家里孩子办了后事,实在是劳神乏力,且让我们回去先歇歇吧。”

这一番话,说得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庄户人家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挑这个时候缠着人家实在是不合适。大伙儿嘀嘀咕咕议论一阵,有位胖婶子就问了,“那霍夫人,您到底要不要卖地啊?”

“就是啊,您先给个准话吧!”

阮玉竹只觉头痛之极,这样事情怎好一下说死?

却听木乔软糯的童音淡淡插进话来,“刚刚干娘已经说了,这事要回去跟干爹商量了才能做决定。几位婶子何必一定要逼着我干娘现在就给个准话呢?我家老爷虽是相爷,但为官清正,这些年来给乡亲们做过些什么,大伙儿心里都有数。霍家的田地白给你们种了这么多年,又托赖着官家,光这赋税一年都能省下好些钱粮吧?各位婶子得人恩惠,霍家也没要你们报答,不过是想正常的收些田租。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但咱们只好公事公办了。当然,也有些特别困难的人家,我们老爷夫人心善,还是会适当照顾些。但那些家境还不错的,可就不要想混在里头打抽丰了。”

就听那刑嫂子又带头嚷嚷,“我们家家都困难!大伙儿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这话当然大家都要附合。

木乔沉静的目光望着她们,露出一抹鄙夷,“谁真困难,谁假困难,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甘泰哥哥,你在这村里也来了好几趟了,想必都是熟的。不知有没有把霍家分给他们的田地,还有各家的情况摸清楚?”

“早弄清楚了,全在爹那儿记着呢!”

“现在既然各位婶子都在,那不如我们就跟去各家再看一眼,回头也好跟爹爹说说,作个参照。娘,您先带弟妹回去歇着吧,我和泰哥留下就行。”霍梓文脑子聪明,一听木乔这话,心里就雪亮了。

她故意说个活话,会区别情况对待,就是要逐个击破,瓦解他们的联盟。那就不如打铁趁热,让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是最能彼此拆台,揭发真相的。

阮玉竹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好由着儿子去了。不过倒是对木乔的表现很是惊喜,亏这孩子怎么想起来,官田有免赋税一说?如此一来,要谈租子就容易多了。

霍梓文说要卖田,那只是个笑话。祖上置下的田地,若非遇到重大变故,岂有卖了的道理?那可是会让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子的。

她越看木乔越觉得喜欢,若是能把这女孩留下来,化去她心中的仇恨,就是件极好的贴心小棉袄。可她,会愿意留下么?

第7章 我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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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木乔在灯下继续一针一线做着她的棉衣,蓝色碎花的棉布在针线的拉扯下,发出有规律的哧哧声,让人心静。

阮玉竹却眉尖微蹙,手里正在接的一截旧棉袄已经半天没有动针了。木乔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过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若是保养的好,应该跟三十出头也差不多。可她,却已经两鬓斑白的象年过半百了,都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啊!

胖胖的甘婶倒是使劲拿锥子戳着鞋底,狠狠的把细麻绳拉过来又扯过去。

她女儿甘琼花就坐在木乔对面,头也不抬的绣着一只双鱼荷包。这丫头和她娘一样,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管做什么都是又快又爽利。甘婶子从绣坊里接了二十个荷包的活,她这短短几天就已经做完大半了。

只可惜大魏的女孩子以瘦为美,要是过了及笈之年还说不上一门亲事,可是会给人耻笑的。甘琼花过了年就十六了,却只因生得略胖了些,又随霍家人四处奔波,至今也没定下门亲事,着实成了全家人的一块心病。

就在她们围坐的小圆桌之后,霍家老爷霍公亮在书桌前轻声教导着小儿子的功课。

为了省些灯油炭火,全家人都挤在这一间小屋子里看书做针线。原本温馨的气氛,却有一丝诡异的静谧。

展云飞在后院劈好了白日在乡下顺便拾回来的柴禾,在回房喝茶时,给木乔使了个眼色。

女孩微微摇头,还不到开口时候。

忽地,就听门环响动,霍梓斐刚抬起头,甘琼花就眉开眼笑的站起身来,“定是阿三和哥回来了,我去开门!”

“不用你,你爹还在外头呢!”甘婶瞪了女儿一眼,又没好气的指桑骂槐,“成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可有什么可开心的。”

木乔看到,她分明对着霍公亮的背景翻了个白眼。甘琼花瑟缩着坐下了,重又拿起了针线,可是两只眼睛却觑着门口。

很快,霍梓文便带着一阵初冬的寒风冲了进来,满面怒容,“爹,您怎么还是要把地给那些人白种?我今儿跟阿泰哥都一家家的去看了,有些人家的日子可比咱们还强呢!”

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中年布衣的男子身上,霍公亮不紧不慢的转过头来,儒雅的面容不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淡定与从容。

这一点,霍梓文象他。

“阿三,你今天去他们家看了?适当的了解一下民情对你有好处,虽说是读书人,可也不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才是。”

“读书人也不能不吃饭!”霍梓文忙活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把自家田地和佃农情况搞清楚了。可刚进门就听到老爹做出这样决定,也难怪生气。

木乔很能理解他,且看霍老爷要怎么处理。

霍公亮掸了掸袍子,正色对儿子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仁道而得之,君子不受。那些田地是你爷爷那辈起就给乡亲们免费耕种的,是祖辈的仁心,咱们若是收了回来,岂不是失了先人的这份仁德?”

霍梓文极不赞同,“可是爹,孔子也说,贫与贱,是人之所恶,需以仁道摆脱。咱家现在把地给人白种了,他们有心存仁善的感激吗?没有。反而贪得无厌的想得到更多,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木乔的心被人狠狠的揪痛了,她也曾经这样愚蠢过。

甘婶忍不住跟着抱怨,“老爷,你把地都白给了人家,难道我们一家子去喝西北风不成?这么冷的天,您看都不能给几个孩子做件新棉袄,还得又接接补补的。您做好事咱们不反对,可也得先把自己顾好吧?”

霍公亮慢条斯理的道,“你们莫急嘛!我不是说了吗?咱家除了那些田地,还有一片林地。虽然这些年也没怎么打理,但听说还是有些树木已经成材了的。到时砍几棵卖了,不就够生活的了?”

甘成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屋来了,“那些木头能卖几个钱?一车柴也不过二百文,长一棵树又得多少年?等着把那些树砍光了,咱们再想什么办法?”

“这样啊?”霍公亮搔了搔头,“那不如卖了木材之后,咱们再把那些林地种起来?种豆南山下,带月锄荷归,不是也挺好的么?”

这回连阮玉竹也不帮他了,“老爷,咱们这一把年纪了还能种得了地?就是指望阿泰他们父子俩也是不成的呀。种田得有牛吧,还得打制犁具,岂不又要花钱?况且那林地能不能种得成还不一定呢!”

霍公亮有些为难了,“那你们且等我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收租!”甘婶不悦的嚷嚷起来,下嘴唇撇得老长,“咱们又不收多的,不过是把他们应该交的赋税上加一些租子收起来就是了,怎么就不行了?这八十亩良田要说起来,也是霍家祖上预备着咱们日子不好过时救急的,又不是摆设!”

可……霍公亮还待理论,却听一个清新软糯的声音插进话来。

“老爷,可以容我说几句话么?”木乔放下针线,垂手站了起来,“我有法子,既能让您的心愿达成,也能让一家人都不再为生计发愁。”

一句话,让全家人都刮目相看了。

“阿乔,你有什么法子?”

木乔的办法很简单,“老爷,您和夫人收留了我,作为回报,就由我来负责一家人的生计,直到我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为止。”

“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上哪儿赚钱去?”

“霍老爷,请相信我们吧。”展云飞也站了出来,“别看我们年纪小,是有办法赚到钱的。只是木乔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得需要在你们家住几年。”

看着大家狐疑的目光,他急急补了句,“请放心,我们一定是正当渠道得来的钱。”

“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霍梓文抱臂胸前,目光怀疑。

木乔看了展云飞一眼,他回答道,“我会打首饰,木乔会画首饰,我们打算就做这个买卖了。你们别小瞧了这个,里面的利息可高得很,但本钱却要得不多。只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需要你们帮忙才行。”

甘婶当即道,“那还不如收租稳当!”

“要不算我借的,拿这个押着。”木乔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金盒。

这只金盒虽然小巧,却以十足赤金打制,半月形的盒面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折枝牡丹,而顶端又透雕一对鸂鶒,以子母扣相合作纽。工艺繁复,华贵异常。

阮玉竹在救起她时就看过这样东西,“这上面錾着你的生辰八字,也是你日后和亲人相认的凭证,怎能随意示人?快收起吧。”

木乔却异常坚决的将金盒递上,“我只要向夫人借五两银子就够了。您放心,我一定还得回来。”

“不行。”霍公亮表示反对,“五两银子能做得了什么生意?家计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我借你!”霍梓文也不知看出什么,忽地就张口应下了。转头瞥了他爹一眼,“我是家中长子,赚钱养家也是本分。”

然后冲木乔和展云飞扬了扬下巴,“现在跟我去书房立借据。”

他们还玩真的?

一屋子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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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泡菜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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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不大的朱桥镇在市集这一块儿还是颇为热闹的。

今儿天气不错,在连接下了几天雨之后,久违的日头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稀薄的笑脸。家家户户不是忙着洗衣裳,就是把被褥枕头抱出来晾晒。狭窄的弄堂上方,到处都挑着竹篙挂着花花绿绿,垂下大片小片的阴影。

展云飞便躲在这样一处阴影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问身旁的木乔,“你觉得他能办成这事?”

木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沉静的琉璃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注视着岑记银楼的大门。还有,那阁楼上晾着的湖蓝底子五彩鸳鸯锦面的绣被,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

展云飞被她那酷似岑家小姐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可是再一想,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他是不可能露面的,木乔的眼睛太特别了,即便和佟老太没见过几面,相信也很难让人忘记。除了拉霍梓文作同盟,他们哪里还有人能放心的托付?

不过那小子实在精明得过了头,也不知怎么就看出他们有事情瞒着家里。他肯帮忙,但代价却是不菲的。简直可以说是趁火打劫!展云飞正心中腹诽着,却见佟李氏已经客客气气的陪着霍梓文一起出来了。

这个妇人也有些胖,却不同于甘婶胖得均匀而健美。佟李氏的胖一看就是吃出来的,满脸肥油,整个人跟发面馒头似的臃肿不堪。

可是有谁知道,她六年前初到朱桥镇的时候,还瘦得跟竹竿似的,病得几乎快死了?现在却是穿金戴银,一派富人模样?

老街坊们有知道底细的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亏他们家祖上积德,生了个好儿子,给岑记银楼的独生女招赘上门后,竟考了个榜眼。本来全家已经进了京城享福,可佟高氏刚去没几日又回来变卖家产。

听说是在京城找到了好门路,急等着用钱做生意。这也不奇怪,只是街坊们有些奇怪,怎么不是那个当家理事的岑小姐回来?

“小妹,阿泰哥,还不快过来?”霍梓文出门就冲二人的藏身处招了招手,阳光照着他唇上那一圈细细的绒毛,有些显眼的早熟。

牵着小的,带着大的,霍梓文大大方方的走在了佟李氏的身旁。

“这小姑娘是霍公子的妹妹?”不用抬头,木乔就知道佟李氏笑得很甜,只要有利可图的时候,她总是笑得特别甜。

“就是胆子太小了,认生。又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怕冷。”霍梓文说着,又很自然的拍了拍木乔的帽子,恨不得把她整张小脸都拍进帽子里。

至于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是戴着帽子围脖,瑟瑟缩缩一副怕冷之极的样子。不过佟李氏压根就没仔细看过,真正的金主可是眼前这个小少爷,他手里可是攥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作假的。

“小姑娘都怕冷,再住上几年就惯了。不过霍大人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复起呢?到时回了京城,可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乡亲。”

“谁知道呢!”霍梓文却不怎么答话了,只问,“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佟李氏两道画出来的柳叶眉微挑,禁不住带了几分得意人在失意人面前的居高临下。

堂堂一个相爷家的公子居然来买旧物件旧书,真是凄惨。她儿子可不会这么蠢,当官不弄钱,那是傻蛋!

因为霍梓文说还想要些浅显的书给弟弟,佟李氏很客气的把他们一行人领到了自家的旧宅。这原也是岑家的宅院,不临街,比较僻静,虽然只有一进,但房舍却是干净整齐的。

只是原先住着的人不太爱惜,弄得四处多有损坏,尤其是经历了一次大搬家,更加显得脏乱。

佟李氏却一点也不心疼,开了门锁,领他们到了东屋,“我儿子从前的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拣吧。若是想要什么家俱,价钱也好商量。”

霍梓文点头,牵着木乔进来。佟李氏嘴上说得客气,却怕他们私拿,一直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却没有留意到跟进来的那个小厮却溜进了她家的厨房。

木乔在墙角书箱里的那一匣匣书中,很快就找出自己想要的。可是偷偷捏了捏霍梓文,他仍是无动于衷的翻看着自己手上的书,似是入了迷。

再捏一次,他反而不耐烦的把木乔的手一拍,“催什么?挑书自然是要花点时间的。你要是不耐烦,到外头找阿泰哥玩去。”

木乔忽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了,顿时沉下心来。就着他的话,假装生气的撅嘴出了门。

展云飞正在厨房里着急的翻坛倒罐,见她来了,也不多话,只指着那些给搬乱的坛坛罐罐努了努嘴。

花了点时间,木乔才终于找到了那只黑色黄边的泡菜坛子。展云飞正想伸手进去掏摸,木乔却径直把整个坛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咣啷!就是在东屋的佟李氏也听见瓦罐摔碎的声音。

清亮的眼眸微闪,霍梓文放下正在挑选的书籍,同她一块儿出来,却见厨房里已经砸碎了好几个泡菜坛子。不过都是已经坏掉的,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而那两个始作俑者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身上还沾染着泡菜水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

“我渴了,阿泰哥见有柴禾,就想给我烧点水喝,没想到却把坛子踢翻了。”木乔怯生生的解释着,一直不敢抬头。

霍梓文没有二话,当即就问佟李氏,“婶子您看要多少钱,说个数吧。”

本来老大不高兴的佟李氏,见他这么痛快,心下舒坦了许多。眼珠子一转,不悦的道,“本来这些坛子是值不了几文钱的,但这些老泡菜水可是多少年才腌出来的。算了算了,你们也是几个小孩子们,就一坛十文吧。这碎了有三个,就收你们三十文算了。”

真黑!霍梓文耐心的讨价还价“婶子,这可太贵了。您看这些泡菜都已经坏掉了,我在这您这儿还买了不少东西,您就少算些吧。”

“那可不行。霍公子,我是看你也是大家公子,才跟你这么客气。若是别人,我非要一坛二十文不可。”

“那就算了,这些书我也不要了,还是回店里先找人把那些家俱拖回去吧。”

什么?木乔傻眼了,那书!那些书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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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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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木乔是如何瞪着两只琉璃眼,死拽着他的手不肯离开,霍梓文说了要走就是要走。

不过走前,他却让展云飞把那些碎瓦拾掇干净,又帮忙打来清水把地面的臭水冲掉,然后捡起几块碎瓦道,“婶子,我砸了你三个坛子,这就去瓷器店买三个一模一样的赔您。您若是要咸菜,我回头就送您几样尝尝,包管也是陈年腌渍,味道不差的。这总该行了吧?”

别看霍梓文年纪小,但处事很是老道,佟李氏见他如此行径,倒不好挑毛病了。可是白白带人过来一趟,若是什么便宜也占不到,难免让她有些不甘心。

“霍公子,是你说要旧书的,我这么大年纪带你特意来跑了趟,总不能一本也不买就空手而归吧?”

木乔心中一动,开始有些明白霍梓文的用意了。

“婶儿,真不是我不买,实在是你那些书都太旧了,还多有残损。我若是买了,也不过是看一时就扔了,实在没什么用处。不过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什么都不买,也有些过意不去。”他皱眉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瞧你那些书匣倒有几个好的,能不能卖我?”

木乔暗自横了他一眼,这死小子,原来埋伏在这里呢!

佟李氏当然不乐意,“你把那好书匣拿走了,我的书还怎么卖?你要那书匣,就连书一起买走得了!横竖也花不了几个钱。”

霍梓文又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婶子,您若是愿意算便宜点,把这些书全卖给我如何?”

全要?佟李氏有些警惕了,“你不是说我的书不好么?怎么又全都要了?”

霍梓文诚恳的告诉她,“这些书虽然旧了,但也分三六九等,婶子您进来瞧。象这些百家姓千字文,都是入门必备的东西,虽有些缺损,但若是加页补上,算便宜点,还是有人要的。但象这些演义之类的闲书,又残破不已,只能当废纸卖了。不过这些书匣子尚是好的,若是修修补补,给人拿去装书,倒是可行。您要是一起算便宜点给我,我好歹也能挣上几文,买几张白纸。”

他一面说,一面顺手就将那些旧书归整了起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差的,全给分门别类的放好了。

佟李氏纵是不识字,但经他这一番指点,也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小算盘一打,觉得还是有利可图,便不吱声,等霍梓文一本本的清理完了,这才笑道,“霍公子,你既都说我这些书还值几个钱,我若是报个高价,你肯定又嫌贵。我若是报个低价,自家可不又亏了?不如你还是挑几本喜欢的吧,我算你便宜点。”

她总是这样,明明是占完了别人的便宜,还非得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惹人讨嫌!木乔把眼眸垂下,只盯牢自己要的那个书匣。

霍梓文很是头疼的想了想,挑出几本沾染着墨迹的字帖,“我就拿这个吧,回去给弟弟描描字。婶子您看要多少钱?”

书匣,书匣!木乔又掐了他手心一把。

把她的小手甩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霍梓文最后才又似不经意的拿起一直被木乔牢牢盯着的书匣,“差点忘了,再加几个书匣吧。”

这一回,佟李氏又跟他磨起了嘴皮子,不过霍梓文似是终究少年心性,耐不住烦了,稍稍还了几句,就痛快的成交。

转头雇了辆板车,把东西全都拉上。本还要买三个坛子赔给佟李氏,可她却又不要了,只是到了瓷器店,按新坛子问了价钱赔给她,才算完事。

路上有人,不方便说话。等到把东西拖回家,一家子人又围上来看稀奇。霍梓文没买什么花哨的家俱,挑了一张绣架,一个熏笼等家里要用的东西。

东西虽是旧的,但价钱却比新的便宜太多了。况又实用,一家人都很满意。

甘婶当即就指着熏笼笑道,“往后有了这个,晚上阿三阿四坐上头读书写字就没那么冷了,比炉子强。”

“还是给你们做针线吧!寒窗苦读,总是要吃点苦的。”霍公亮也笑呵呵的跟过来左看右看,“这个熏笼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啊,打得好精致。”

木乔站在一旁,眼中隐有波光流动。

小时候,只因她给竹熏笼上的刺扎破手指头,哭了一回鼻子,爹爹就心疼得赶了几天几夜的工,给她打制了这个圆形八宝菊花熏笼。上面的每一根铁条都给细细打磨得没有半分棱角,焊接得圆润妥贴,陪伴了她十几年。却因那黑乎乎的样子不大讨喜,给那男人嫌弃,束之高阁。

木乔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无情,只为了他的不喜欢就将爹爹亲手打制的东西随意抛弃了呢?或许,那时的自己也隐隐开始嫌弃它了吧?

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难过的转过身去,却正好对上了霍梓文若有所思的目光。

挑一挑眉,他先自往外走了。木乔收拾心情跟上,进了他的房间后,回手就关上了门。

摊开小小的手掌,目光落在桌上的书匣上,“给我。”

霍梓文不答,只是拿出小刀,当着她的面把书匣拆开,那夹层里瞬间滚出数十颗明珠宝石,灼灼光华,耀眼夺目。

扫过一眼,并不算太惊讶,“你的东西呢?”

木乔不答,上前了一步,仍是只有那两个字,“给我。”

霍梓文清亮的眼眸微闪了一下,“我们可是说好的,东西到手,得任我挑一样。”

木乔从怀里取出一块黑乎乎还带着酸菜味儿的石头扔过去,“这里藏着二两黄金,送你了。”

可是对面的少年接过那石头,却玩味的上下抛着,眼神里闪过一抹狡黠。

木乔微怔,忽地想到一种可能,愤怒的冲到他近前,“把东西还我!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二两黄金足够你赎回玉佩了!”

霍梓文坐在椅子上,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可恶表情,“咱们说好的是任我挑一样,那我就挑这个书匣了。”

“你无耻!”木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奸诈,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霍梓文凉凉的撇嘴,“我们可是白纸黑字说好的!就算你把这些石头里的金子烧出来,你以为你能用么?你拿到钱庄人家会给你兑银子?想想吧,小妹妹!这一锭金子还给你,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帮你办妥的。至于这些石头,等你赚到足够的钱财,再来换吧。”

这小子!木乔气得牙都痒痒了,很有一股子咬人的冲动。

等她转身,霍梓文却有句话还要交待,“一开始不要想贪大,做点小本买卖还是可以的。放长线,才能调大鱼!”

木乔蓦地脑子一静,他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一下子拿出太多钱财,别人岂不是要起疑心?

“对了,别让他来偷东西。我记性可好得很,要是掉一个,我可不担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木乔霍地一下转过身去,怒目相视,“这句话我也原样还给你!要是掉一个,我可不担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霍家阿三,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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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仇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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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我可以信你么?”

晨光洒在木乔白皙如初春梨花的小脸上,连半个毛孔也看不见,而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透出一种清浅的金色,跳动着火一般的光焰。

展云飞肃然伸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展云飞在此起誓,有生之年一定会报岑氏一家灭门之仇。如有违誓,让我死于乱刀之下,永不超生!”

琉璃色的眼眸中有了几分暖意,老爹的关门弟子还算是有几分良心。或许,她可以试着信他一次。

木乔昨晚想了一夜,霍梓文说的话都对,若是为了稳妥起见,她应该循序渐进的重整家业,以图将来与佟家抗争。

但她等不起!

只要一闭上眼,她似乎就能看到爹娘慈祥的笑脸,听到掌珠银铃般的笑声。而把他们害死的凶手却在心安理得的享用着荣华富贵,象那个佟李氏,在变卖她家的一切时,可曾有过半点心虚?

只要一想起这些,木乔就止不住的全身发抖,那一种椎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剥了他们的皮,撕了他们的肉!

还有她现在这个身体,原本应该属于真正木乔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借用多久。万一老天爷哪天突然要把她的身体收回去,那她该怎么办?

佟正恩现在已经高中榜眼,身后还不知有什么贵人相助,等授了官职,以他的聪明才智再好生经营上几年,便是位高权重了。到那个时候,她凭什么跟他斗?

所以木乔必须想办法迅速累积出大量财富,这才有可能凭借雄厚的资本与之抗衡。

虽说商人是下九流的行当,但若是能做到极致,就象江南首富的柳家,那可就是一方的土皇帝了。

就连二十年前皇上南巡,也是他们家接的驾,由天子亲授了二品乌纱,虽然无权,却是荣耀非凡,至今还与皇上亲笔提写的“富贵人家”四字匾额供奉在柳家正厅里,供人瞻仰。

江南百姓流传着一句话,宁肯得罪知府,绝不得罪“富贵”。这柳家财势便可见一斑。

但木乔现在手上能掌控的银钱并不多,从岑家取回来的珠宝被贪心无良的霍三给扣了,余下的也不过是三十两黄金。

通常打首饰的工匠,都会攒一些黄金珠宝作镇铺之宝。以备万一失手,毁了客人的东西时有得赔。岑家经历了几代人的积累,才攒下这么点东西。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千两。

上京之前,她原本想带进京去,可是岑老爹不同意。说店在哪里,这些东西就应该放在哪里。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女儿也不怕没个压箱底的东西。

木乔无比感激爹爹的坚持,正因如此,她才有了赖以翻身的本钱。在如何运用之前,先把这些黄金平安的取出来才最是要紧。

将那袋石头交到展云飞的面前,“这里一共有三十两黄金,你想办法找个地方炼化了,只说是家传之物,带到别处去兑成散银,记得不要让人认出来。”

展云飞明白她的意思,也感谢她的这份信任,“只是阿乔,你想好做什么买卖了么?若是打首饰的话,这三十两黄金可做不起什么大买卖,要不要我在外头找找门道?”

木乔就是这个意思,“你在外头打听打听,我这几天也在家中想一想。等你换了钱之后,给自己打点一份行李,我想请你先出一趟远门。要是有合适的,你可以买匹马。”

展云飞一怔,“你让我上哪儿?”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木乔又问起他一事,“你们家既然是武林中人,从前可有交好的朋友兄弟?”

这……展云飞目光闪烁了下,有些为难。

木乔也不勉强,“我只是想,我们毕竟人太少了,若是能多结交些江湖上的朋友,到底是有用的。”

展云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实话相告,“江湖中人是讲义气,但也要能出得起足够的银子,否则他们可不会为你卖命。”

哦,这跟想象中的还有些差距。不过木乔想想也能理解,大侠也不是靠喝西北风就能过日子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天经地义。

“若是你有这方面的门道,还是留意一下。如果只是要钱,那反而好办事了。”

展云飞微哽,似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嗫嚅了一下,到底没能说出口。出来跟阮玉竹打了个招呼,推说从前一位交好的长辈在邻县,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生意介绍,便出门了。他的户籍仍在自己手上,相对来说,行动自由许多。

今天,霍家几个男丁除了霍梓斐,都去乡下谈收租子的事情了。

虽然大家最后同意霍公亮所说,今年暂不收租,但霍梓文却也提出,还是得让那些佃户缴纳些粮食出来,以霍家的名义去做善事。

天下没有白捡的好事。捡得多了,也容易惯出人的惰性来。这一点经过全家人的举手表决,一致同意,霍公亮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了。

这位相爷,从某种方面说,还算是很开明的。

只是那个霍老三,实在是鬼心眼太多,不过木乔也看得出来,那小子跟自己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挺想多挣些银子。

要不等他回来,也跟他商量下?木乔心中有些忿忿,她的那些珠宝可不是好拿的,既然拿了,也得让他来操点心!

“有人在么?”门口,忽地响起一个最不该听到的声音。

木乔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回避,却见阮玉竹的眼光往她身上淡淡一扫,“琼花,去开门。”

甘琼花早已经往外走了,很快迎进一个胖胖的妇人,“夫人,这位是佟夫人,说少爷之前的东西就是在她家买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木乔满脑子都在想,她来干嘛?她来干嘛?

佟李氏赔笑着提上一盒糕点,“霍夫人好,我儿子是新科的榜眼佟正恩,我家就是旁边朱桥镇的人。贵公子昨日到我那里买了些东西,才知道你们回来了,特此前来拜会,乡里乡亲的,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佟夫人客气了。”阮玉竹礼貌的招呼她坐下,看向一旁,“阿乔,倒茶。”

顺着她的目光,佟李氏也把一双胖得浮肿的小眼睛滴溜溜的扫过来,可惜木乔已经低头快步走开了,看不清容貌。

阮玉竹瞧着她的目光不对,心中猜到几分来意,面上笑得温和无波,“佟夫人,我家这女孩儿胆子小,有些不太爱说话,请不要见怪。”

佟李氏这才啊地一声,讪讪收回目光,“没事没事,我也听人说了,你们家好心收留了这孩子,可真是她的一场造化。对了,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捡到她的?”

阮玉竹揉着太阳穴笑道,“这可真不好意思,从京城回来,一路上又是车,又是船的,不知跑了多少个地方,我都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丫头命苦,又受了伤,除了个名儿,连家是哪里都记不大清楚了。”

佟李氏顿时紧张起来,“那她名儿叫什么?”

阮玉竹呵呵一笑,“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好象叫阿乔,老爷便说,南有乔木(注:出自诗经),给她起了个名儿叫木乔。”

“木……木乔?”佟李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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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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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早已泡好的茶,木乔却硬是迈不出步子。只要一想起这茶是给佟李氏喝的,她就恨不得将这滚烫的茶水泼到她的脸上去!

“阿乔,你怎么了?”甘婶一直在厨房揉面,准备蒸些馒头做早点,见她倒了茶水半天不动,奇怪的抬头,却见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冷得象冰。

甘婶的话,让木乔忽地清醒过来。她不能乱!现在她还住在霍家,若是让佟李氏认出自己,是否会又想谋害她,进而连累霍家?

“甘婶,麻烦你把这茶水送过去吧,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你这是怎么了?别是病了吧?”甘婶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不放心的上前用手背试探她的额头。

甘琼花撩开门帘进来,“阿乔,你的茶好了吗?”

“阿花你把茶端过去,阿乔不舒服。”甘婶支使了女儿,拉着阿乔在厨房里的小凳坐下,“好孩子,告诉婶子,你是哪里难受了?”

哪里难受?她的心里有把火在烧!不知不觉间,声音里就带上了一丝悲愤,“婶子,你说,要是一个人害死了旁人,她怎么还好意思跑来看别人死透了没有?”

甘婶愣了一下,却更紧的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那肯定是因为他心虚!怕人家还没死,所以才要去看的。咱们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怕那种人作甚?”

是她心虚!木乔一下子豁然开朗。

佟李氏定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了什么,所以才特意跑上门来,想看自己一回。就是她今天没见着,总是能从别的地方打听到的。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她为何要躲?何况她现在已经入了霍家的户籍,就算是佟李氏想做些什么,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吧?

木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雪亮,“婶子,麻烦你拿些酸菜给我。”

小客厅里,没有见到木乔的佟李氏正有些失望的准备寒喧几句就告辞,却见门帘一下子又掀开了。

那个穿着过大的红底碎花旧夹袄,梳着两只可爱鬏鬏头的小姑娘再度出现,捧着用干荷叶包着的三包酸菜,一脸纯真的走到她的面前,用那软糯的声音清冷的说,“佟婶子,上回我三哥应承了要给你酸菜的,这是我们自家做的,你别嫌弃,带回去尝尝鲜吧。”

抬起头,木乔凛然直视着她的眼睛,看得佟李氏毛骨悚然。瞬间想起那晚落在河里的女人,一身的大红云锦尽皆湿透,在黯沉的水中幽幽的披散开来,如一朵染血的芙蓉,越发衬得那霜雪般的眉眼,让人无法逼视。

啊!

佟李氏失声惊叫了出来,手上端着的热茶悉数泼在手上,却连痛都不知道了。脸上血色褪尽,浑身哆嗦着,连站都站不稳。

阮玉竹赞赏的看了木乔一眼,依旧温和的问,“佟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佟李氏又惊又惧,伸手指着木乔,方寸大乱,连在哪里都忘了,不由得脱口问道,“她,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自然是人,怎么婶子看见鬼了么?”木乔步步逼近,目光嘲讽之极,“婶子要不要伸手摸摸,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呢!”

佟李氏撑不下去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不住的往后退去。阮玉竹缓缓的站起身来,扶了她一把,“佟夫人,你怎么这么怕我家这干女孩儿?”

佟李氏转过头,看着她又是一声惊叫,不过这回总算是找回几分理智了,“我想,我想可能有些不舒服,就告辞了,先告辞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急急往外而去,木乔还要赶上去,“佟夫人,您的酸菜还没拿。”

“不!我不要,不要了!”佟李氏慌不择路,在出门时忘了门口还有几级台阶,一步踏空,整个肥大的身躯就滚了下去。

只听那骨节嘎吧脆响,也不知是扭到那里,痛得佟李氏眼泪当即掉了下来,却没时间矫情,也不等人来扶,就连滚带爬的往雇来的车夫伸出手去,“快……快送我回去,回去!”

冷眼目送着佟李氏离去,木乔这才阴沉着脸转身回屋。

可是一进门,就有一双温柔的手搭着她的肩,把她揽在了怀里。

轻拍着她的背,阮玉竹柔声哄着,“好孩子,不要怕。现在你有一家人呢,不用怕她。”

木乔心中微酸,可是眼泪到底是再也掉不出来了。

这可怜的孩子!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拖着长长的黑影,似是不胜负荷又勉力支撑的样子,阮玉竹心中未免又添了一层怜惜与心疼。

黄昏时分,霍公亮带着一家子男丁回来了。因为有之前的调查了解,地租之事还算是比较顺利的解决了。收上来的粮食也不一定就得立刻施出去,先放在祠堂处存着,等到来年青黄不接,或是有些人遭了天灾人祸时再救济给他们。当然,要干这些事,霍家也是要一一查实的,免得有人中饱私囊,弄虚作假。

这一点,霍公亮最有经验了。怎么说他也是当过官儿的人,最清楚这里的门门道道。提前把招呼打好,谁管存粮,谁管发粮,很快就理出个头绪来,听得乡民们心服口服。

等地的事情料理清楚了,霍梓文又去查看了下老爹提到过的林地。

江南地矮山小,说是个山头,其实不过是个小山包,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可以转一圈。因为长年无人照料,山包上也没什么好木材,歪七斜八的长着一些灌木杂草,原本还盘算着砍几棵木材卖钱度日的霍相爷见此情形,也不作声了。

霍梓文又去找和善的乡民打听了下,这块地到底能有什么用处,只是大家伙也不太好说。若是翻出来种地,太费工夫,且收成不大。若是改种果树,就一定要人看管,这附近还没人有这个水平。最后有人提议,“不如干脆种些杨柳,长个十几二十年,总能成材。”

这虽是个主意,但买树苗请人工也是要花钱的,霍家要是有富余,那没问题,干什么都可以。问题是他们现在没有,所以明显这个做法也是行不通的。

霍公亮倒是看得很开,“一箪食,一瓢饮,亦不改其乐。实在不行,把我的书卖几本出去!”

他的境界高,却并不表示别人的境界都跟他一样高。霍梓文很不屑的把眼光转开,这个老爹,每回没钱了都说卖书,可是从他出生到现在十几年,从来只见家中买进新书,极少有卖书的时候。

唯一的那次,就是小妹生病的那一回。可书卖了,但小妹的病还是没能保住。霍梓文知道,这也不能怪爹,他实在已经尽力了。毕竟小妹出生时就有些先天不足,身子也太娇弱了。

只是霍梓文却时常在想,如果自家条件好些,能让娘好好的安稳住胎气,让小妹足月出生,跟那些达官贵人似的娇养着,那小妹,还有前头两个哥哥姐姐的命是不是就能保住了?

归根结底,就是要赚钱!霍梓文心里一直都惦记着这个事情,只是从前年纪太小,又跟着老爹做官家公子,处处要避嫌,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可现在老爹是无官一身轻了,他要是还不能把握机会多赚些钱,那就是傻冒一个了。十二岁的少年托着下巴沉思,到底做点什么好呢?

知子莫若父,霍公亮每回一看到儿子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动什么心思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爱财呢?他要是肯把这些心思都用在读书上该多好?

还有那个阿乔,小小年纪也成天念叨着赚钱养家什么的。

别人看不出来,但霍公亮却是看出几分木乔的底细了。生得那样一副容貌,还有一双那样的眼睛,只怕是那个地方的人吧?

再看看她身上带着如此贵重的金钿盒,只怕她的身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自己是真不知道,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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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什么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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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家中的气氛不是很好。听说佟李氏过来的情形后,霍公亮当即就沉了脸。

这新科榜眼虽是朝中新贵,但毕竟没有根基,要说那些世家大族可能霍公亮没法子,但这样一个人物,应该还是不难扳倒的。

可不管他怎么对木乔谆谆善诱,小姑娘就是不开口。弄得霍老爷很是郁闷,难道自己一退下来,就这么不顶事么?连个小丫头片子也不信他了?

阮玉竹拉着他回了屋才道,“老爷何不写封信进京,先托人打听打听底细再说?阿乔这丫头不说,是不想连累咱们,惹咱们心烦,您要是逼着她,倒是难为她了。”

霍公亮这才释然,一面提笔打点书信,一面又细心的交待夫人,“那这些天可莫让她落了单,最好无事不要出门。听你这么说,那佟家必是心虚的,备不住会干出什么事来。咱们既然救了人,就得救到底,别最后反祸害在咱家里了,那就不好了。”

其实此事佟夫人早就交待下去了,可当着霍公亮的面,她却说,“还是老爷想得周到,我这就跟大伙儿说一声。”

霍公亮觉得自己还是挺英明的,略一思忖,提笔给原在京中交好的同僚写了封信。

趁他没空管孩子,甘婶子烧着熏笼,想起一事,悄悄来问霍梓文,“你们这钱到底从哪里来的?莫不是把你爹给你娶媳妇的玉佩给当了?那几时能赎回来?”

霍梓文对这位把他带大的婶子可太了解了,知道她要是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定不会罢休。

只得告诉她实话,“木乔的金钿盒太打眼了,只好拿我的玉佩去当了五两银子,约好了半年之内赎回。不过那丫头的金盒却在我手上押着,就算她赚不来钱,等到天冷时我去山里抓几只野鸡兔子,再怎样也不会赎不回来的。”

“你休想!”甘婶子听他要去山里,当即就敲了他脑袋一记,“万一摔了,让你娘老子怎么办?”

可是转念一想,却觉得这法子不错,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实在不行,让你甘叔和阿泰去试试。”

霍梓文嘴角向上微翘了翘,眼光往木乔那儿瞟了一瞟。他心里清楚,她把展云飞弄出去了,肯定是让他化金子去了。但是霍梓文却没想着这么快就把玉佩赎回来,起码得上三五个月才比较象样。横竖有霍家的名头在那儿搁着,也不怕当铺的老板敢弄坏他的东西。

只是霍梓文也很好奇,木乔到底想做什么生意呢?

“娘,今天的菜真淡,明天多加点盐吧。”因为菜淡,甘泰晚上多吃了几口咸菜,此时进来倒茶,嘟囔了一句。

甘婶子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大伙儿不一样的吃?偏你事多!琼花,明天记得去买一斤盐回来。”

“官盐私盐?”甘琼花停下针线,伸手,“给钱。”

“官盐你吃得起么?”甘婶子又没好气的白了女儿一眼,从钱袋里数铜板,可低头看看她的针线又收了起来,“你这荷包今晚就能绣完了吧?明儿送铺子里,拿了钱去买一斤就行。”

霍梓斐放下书本嘿嘿的笑,“婶儿,你又买私盐,小心有人报官拿你!”

“谁爱报报去!”反正霍公亮也不在,甘婶子很是无所谓,“从前老爷当官,那是没办法才吃的官盐。现在咱家又没个当官的,吃点私盐怎么啦?谁要不乐意,谁就甭吃,我还乐得省点钱呢!”

她转过头来时,却见木乔和霍梓文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看得甘婶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干嘛都看着我呀?难道你们都乐意吃官盐?”

摇头。对于掌管全家生计大权的甘婶可不能得罪。

霍梓文把笔搁下,“从前听爹爹说,江南一带的淮盐产量也是极大的,咱们现离得这么近,那这儿的盐,会不会比京城便宜点?”

“哪有?”甘婶子不满的拉长了脸,“咱们这些年,跟着你爹也算是走了好些地方了。这盐价永远没有便宜,只有更贵的。记得从前有一年,那时还没你们,老爷也不知给放到哪个穷乡僻壤当了几年官,那里的盐价才叫贵,生生的要去我那么一大匹布,才换了这么一小袋子盐。”

“那怎不去盐行买?”霍梓斐不知人间忧愁的问。

“那些山沟沟里哪有盐行?最近的一个都在几个山头之外的县城里。我还记得那时你们甘叔骑着衙门里唯一的老马,得走上四五天才能带些东西回来。还不能背多,因为好多山路还得人牵着马走。要是遇上刮风下雨,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要什么东西都只能花高价拿好东西跟人换。”

她幽幽叹了口气,又瞅了霍家两兄弟一眼,“你们大哥就是在那儿没的。”

一时众人都沉默了,好一时甘婶子才打起精神道,“算了算了,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嗳,阿三,你既读了书,倒是跟婶子说说,为什么这盐价总是这么贵?”

木乔也觉得好奇,只听霍梓文道,“我听爹爹讲过,盐是开门七件事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若是一天不吃盐,人就没力气,量大且必不可少。这就容易让商人把持,牟取暴利。所以自春秋管仲子起,就定下了盐由官营的规矩。其实这盐的成本并不高,只是官营的盐税太高,才拉得盐价过高。但若是放开民营,却有可能形成国家动荡,朝廷也没了钱财来源。也正因如此,才会形成民间大量贩卖私盐的局面。就算历朝历代都是从重处罚,但也很难禁止。”

原来如此,木乔听着也觉长了见识。

据她所知,在棠浦以北不算太远,便是著名的产盐区了。若是有钱,能弄个盐场做盐商,那是最赚钱的。好比柳富贵家,最早就是从盐商发的家。

可是想弄一个盐商的资格,那可不是区区几百两银子就能搞得定的。木乔在心中叹气,还有什么来钱最快呢?

等做完功课,霍梓文过去低声问愁眉苦脸的她,“你想好要做什么了没?”

摇头。“你有什么好主意?”

心中摇头,霍梓文却不想在女孩子面前示弱,反问,“你起初说你们会打首饰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是千真万确的。“我会画,云飞会打。”

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这么个小不点,还管人家叫名字,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这……木乔微哽,她虽意识到了年龄差距,可要让她管一个当了她多年弟弟的人叫哥哥,她实在是改不了口。

“你别管这些了,若是有法子,就帮我想想怎么挣钱吧。”横了他一眼的木乔又坐回到甘琼花的旁边,“琼花姐,我明天跟你去送荷包好么?”

也顺便去市集上转转,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甘琼花是无所谓,“但夫人今儿还交待了,让你在家好生歇歇的。”

“没关系的,大白天能有什么事?”

“我陪你们去。”霍梓文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去打听打听,咱家那片山林能种点什么。”

“那我也要去!”霍梓斐顿时活泛起来,大有不带他去就誓不罢休的架式。

当哥的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你得保证先把功课做完!”

霍梓斐一哽,顿时气焰灭了七分。

甘婶子看着这些扎堆逗趣的孩子们,由衷的笑了。甭管怎样,一家健健康康的活着,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第13章 坐地起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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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没走多远,就到了朱桥镇最出名的陈氏绣坊。

霍梓文把她们送到这儿,便要带着弟弟去附近卖花木的地方转悠了,临走时特意交待,“你们就在这里逛逛,我一会儿就回头接你们。”

木乔暗自侧目,这还真把她们当成小孩了么?

甘琼花却是无所谓的呵呵笑着,“阿三,那你可得把阿四看好了。一会儿我们要是不在这里,就在这左近逛逛,你们过来时找找,不会走远的。”

霍梓斐一出了门,又没有大人看着,顿时就神气活现起来,“我才不要人看呢!就是我自己,也能找得着回家的路。”

甘琼花掩嘴而笑,“我是怕你被拍花子的拐了!”

“就是!”霍梓文瞪了弟弟一眼,带他走了。

甘琼花笑着想牵木乔的手,却又停下来先整了整她和自己的衣襟,这才牵起她的小手往里走,满意的摸着那热乎乎的柔软温度,“这新棉衣就是好,不冷了吧?”

可是这都出汗了。木乔很有些郁闷,前几天阴阴的,她穿着甘琼花过大的旧棉衣,总觉得空荡荡的发冷。可等着大伙儿帮她把新棉衣做好了,天又放晴了。

今儿出门时,阮玉竹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让她把这套新棉衣穿上,还特意找了截大红绒线给她梳了个光溜溜的新发髻。

又不是上门做客,有必要么?木乔强忍着别扭,听一家子夸奖了她一早上,好不容易等到出了门,走不多时就闷出一身的汗来。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把这个脱了,还是旧棉衣凉快。

绣坊里头静悄悄的,敞开的大厅里从左到右依次码放着整整齐齐的绒线荷包布匹成衣等物品,却是不见人影。

“有人么?”甘琼花站在厅中不敢乱动,先喊了一声。

很快有个妇人高声应了,“来了来了!翠妞,快出去招呼客人!”

话音刚落,就听里头快步跑出来一个小丫头,跟木乔差不多的年纪,穿一件松花色的小袄,绿底撒花洒脚裤,外面还罩着一件桃红色的坎肩。头上却没木乔梳得讲究,只是盘起的两个小鬏鬏上各戴着一朵珠花,缀着好些绿豆大小的珍珠。大冬天里抢眼一看,十分娇艳。

叫翠妞的女孩想是习惯了,见了人也不怕生,俏生生的招呼着,“不好意思,我娘在里头招呼客人,你们要什么,先挑着吧。”

甘琼花把胳膊肘上挎着的小竹篮递上前来,揭开上面搭着的花布,“这二十个荷包是你娘上回让做的,现已得了。”

翠妞儿见她这胖胖的模样,先似有些不屑,待从篮子里拣出一只荷包细看了一会儿,眼中才现出满意之色,却不赞好,只是接过篮子,“那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等她进了屋,甘琼花才伸手摸摸木乔的头,压低了声音微笑,“回头等姐姐多绣几个荷包,也攒些钱给咱小阿乔打扮起来,一定不比人家差。”

呃……木乔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一定要她穿新衣裳出来了,这还真拿她当小屁孩了。

可是这个翠妞儿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她那身衣裳是用各色剩下的布头拼凑而成的,不过是颜色用得好,所以觉得还不错。至于头上的珠花,木乔就更不屑一顾了,那些看似珍珠的小珠子,其实是用鱼目滚上了一层银粉做成,真正的鱼目混珠,专门哄小孩的。

等了一会儿,就听里面有些欢声笑语隐约传来,也不知是哪里的贵客,要特别招待。

正在心里犯着嘀咕,翠妞又出来了,这回她脸上更多了几分喜色,“若是还要二十个荷包,你多久能做得?”

甘琼花爽快的答道,“很快的,大概十天行么?”

木乔却看了翠妞一眼,摇摇甘琼花的胳膊,“姐姐,哪有那么快的?再接下来就要准备过年了,家里腌鱼腌肉,事情多着呢!”

甘琼花一哽,想想似乎也是。皱眉又看看翠妞,生怕丢了这门生意的模样,“那我尽量赶一赶,迟个两三日总能得的。”

木乔还在打岔,“可你要是赶夜,就得费灯油了,还伤眼睛。到时婶子又要骂,一样的钱,可不能干这赔本的买卖。”

再使劲的捏了她手心一把,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要是甘琼花再不明白,木乔就要翻白眼了。

倒是翠妞先明白过来,顿时脸色冷了几分,“哪有这样坐地起价的?你们要是不做,可多的是人做!”

木乔也不甚在意,“那就算了,反正我姐姐针线好,过年这么多人家要做新衣新鞋新荷包的,也不怕找不到活干。”

原本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甘琼花一听这话顿时也硬气起来了,“就是,你们先把这二十个荷包的钱结给我吧。”

翠妞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剜了木乔一眼,拉长了小脸,“你们等着,我进去问问再说。”

等她再度转身,甘琼花立即弯腰,兴奋不已的趴在木乔耳边问,“一会儿要多少合适?”

“二十!”

木乔开这个价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虽说做荷包的绸缎布头是绣坊给的,但绣线却是要自掏腰包来买的。

甘琼花之前给这里做了二十个荷包,一个才收十文钱的工钱,总共也才二百文钱,但绣线却至少要花到三四十文。这还不算灯油人工,赚得实在都是几个辛苦钱。

可象她这样精工细作的荷包要是拿出去卖,至少能卖到一百文一个。而绣坊出的那点子布头钱,也早就在卖衣料时挣回来了。只是人家开着个店,比她们好做买卖而已。

不多时,就见翠妞和她爹,绣坊的陈老板一起出来了。

木乔想着屋里女人的笑声,想来翠妞她娘陪的一定是重要的贵客,所以走不开,那么他们这个价钱就一定能谈下来。

只是这绣坊老板看起来木讷,却实在精明。要二十文钱的工钱没问题,却要她们买最好的绣线,做工要求也更高些。

甘琼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未免有些悔意,若是按着这老板的要求,光是配齐各色上等绣线只怕都要费到上百文了,万一做好了又被挑剔,倒还不如去做十文钱一个的荷包来得轻松。

木乔知道陈老板这是在故意刁难人,可若是使小性子,真跟他把关系真搞僵了,往后断了往来,吃亏的还是自家。

于是想了一想,虽然心中不愿,也只得瘪着嘴扮可怜状跟甘琼花商量,“姐姐,既是这么难做,要不咱们就不做了。大不了我过年就不穿新衣裳了,反正这身衣裳也是刚做的,还新的很,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这……甘琼花有些犹豫,陈老板也觉得有些不忍了。看着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说着那么懂事的话,做家长的总会生出些恻隐之心。

“这还没谈好呢?”一个丫头忽地从里间挑开门帘,迎出一个插金戴银的中年妇人,瞅着她们笑嘻嘻的问,“你这丫头,可是做荷包的那个?”

甘琼花脸都涨红了,磕磕巴巴的点头应是。

做生意的最要紧就是不能相互拆台,木乔觑着老板不太自然的神色,细声细气的道,“已经谈好了,老板想给夫人做几个新样子,正在教姐姐呢。”

“不过是几个荷包,值得费这么大的事么?”那妇人嘴里虽是客套着,但从脸上的笑容来看,却是非常满意的。

老板娘跟在后头急忙附合,“您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怎么能不用心些?所以我才特意让翠妞把她爹叫出来,就是嘱咐这事。大过年的,打赏荷包虽是小物件,但也要做得精巧别致才配得上杜夫人您的身份。”

这位杜夫人更开心了,“这大冷的天,难为你们这起小姑娘家还在做针线。喏,拿几个钱买果子吃吧。”

给在场的三个女孩一人几文钱,杜妇人高高兴兴的走了。转过头来,生意也好谈多了。陈老板感谢她们在大客户前替自己圆了面子,关于那绣线之事不再纠结,只是把工钱砍到十八文一个,就算了了。

木乔也不跟他争了,却管他要了几个新的荷包花样,让甘琼花带回去研习。若能学点东西,就算钱上面吃点亏,也总是好的。

把工钱揣好,甘琼花笑咪咪的数着手心里的意外之财,“我有三个,一会儿你想吃炒瓜子还是糖炒栗子?”

这么点钱够什么?木乔把手里的两文钱也交到她手上,“随便。”

甘琼花很高兴的摸摸她的头,“走,姐带你买好东西去!”

不就是买私盐么?还成什么好东西了?木乔莫名其妙被她牵着走了。

谁都没有留意到,在她们身后,有两个人正鬼鬼祟祟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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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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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鹅黄色的绢花,甘琼花从卖绢花的小摊上数次拿起,却又最终放下,只指着戴在木乔头上的那对桃红色的道,“老板,我就要这一对了。”

木乔莫名看着她,“姐,我不要,你要喜欢你买吧。”

“戴着吧!”甘琼花只当她客气,已经掏钱买下了,“哪有小姑娘不戴花的?这是夫人早上特意交待我买的。姐生得胖,戴什么都不好看,你戴就好了。”

花不贵,一对才五文钱,可是甘琼花却舍不得买。

她沉默了一下,忽地将一朵绢花摘了下来,问那老板,“我想换一支鹅黄的,可以么?”

老板犹豫了一下,不跟个孩子计较了。

木乔掂起脚尖,拉低甘琼花的肩膀,拿起那朵鹅黄的绢花戴在她的鬓边,很认真的说,“姐姐也很好看。”

抬手抚过鬓边,甘琼花脸羞得红过二月花,胖胖的脸上却有暖意在流转。

“原来你们逛到这儿来了呀?哥让我来叫你们,他在那边看书呢。”冷不丁的,霍梓斐从她们身后蹿了出来,顽皮的拽了两人的辫子一下,“还都戴上花了,有没有我的?”

“一个男孩子你戴什么花?羞也不羞的!”甘琼花扶正了鬓边的花,横了他一眼,“不许欺负阿乔,先带她过去找你哥,我去买了盐就过来。对了,这有五文钱,是我和阿乔今天得的打赏,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太好了!霍梓斐接过钱一蹦三丈高,拖着木乔往那些卖小吃的地方飞奔,还不忘回头说一声,“谢谢琼花姐!”

“你仔细看路!”甘琼花笑着摇头,转身走了。

木乔今天本来穿得就累赘,给他拖着跑了没几步,更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来不及把他的手甩开,只觉胳膊一沉,霍梓斐只顾盯着那些小吃摊,忘了看路,在一个拐角处,似被什么东西绊到,扑通摔了个五体投地,手上的铜钱也散了一地。幸好他还知道不能连累人,赶紧把木乔的胳膊放开了。

“我的钱哪!”霍梓斐一声哀嚎,爬起来顾不得痛就撅着屁股四下捡钱。

这小子!木乔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着气,很想再踹他两脚。可是却忽地觉得旁边有个人影冲来,还不及转头,就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有力的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迅速的塞了团破布进来。

木乔惊得连全身每根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谁?他想干什么?她拼命的踢打,唔唔叫嚷着,却敌不过那人的力气,很快就被绳索捆住了手脚,蒙上眼睛,套进了麻袋。

“你们想干什么?”

万幸!趴地上捡钱的霍梓斐终于意识到后头的不对劲了,可是还来不及叫嚷,就被人干净利落的一记手刀劈晕,身子一软,刚捡回来的铜钱又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怎么办?这小子看到我们了。”

“那就只能怪他倒霉了,一起带走!”

束紧的麻袋口又打开了,霍梓斐跟小猪似的被扔了进来,狠狠撞了木乔一下。可是很快,麻袋又被封紧,木乔感觉到他们被其中一人扛起,另一人还把散落在地的五文钱捡上,二人这才快步跑了。

佟李氏!

木乔脑子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便明白了过来。除了她,没人会打劫自己。她胆子还真大呀,居然都敢买凶杀人了。只是这回却连累了霍梓斐,这可怎生是好?

冷静,一定要冷静!木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牙关却止不住的格格打架,若是这些人完全的泯灭人性,直接把他们绑上石头往哪个湖塘里一沉,那就是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一定要想办法,快想办法!

买了私盐回来的甘琼花已经找到霍梓文了,“阿四和阿乔呢?”

“他不是去找你们了么?”

因为打听到的垦山法子都是成本比较贵的,霍梓文特意到书店里来翻翻《天工开物》之类的书,想找些便宜又能卖钱的东西种种。

甘琼花顿时就有些慌了,“我让他们来找你了呀?还给了阿四五文钱,他去买什么了买这么久?”

啪地一下合上书本,霍梓文脸色变了。在寻遍了附近的小吃摊,也没有结果后,一个恐惧的念头犹如冰凉的毛虫渐渐爬满了整个人的后背!

“琼花姐你快回家报信,我上衙门去报官!”

甘琼花是哭着跑回家的,她都快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给霍梓斐那五文钱?为什么不把他们送到霍梓文那里再去买盐?为什么有人会对那样的两个孩子下手?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木乔。

“爹,快带人去佟家。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女人让人抓了弟弟和阿乔!”霍梓文拉扯着他爹的衣袖,暴跳如雷。

霍公亮却比儿子沉稳多了,“不,现在去找她只会打草惊蛇,万一逼得她动了杀心,那倒不好了。再一个,咱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她怎么说也是有功名的人家了,若是事情闹开了,又抓不住把柄,到底不好。”

他冷静做出判断,“现在不是有乡亲看见两个人拖着个麻袋走了么?我就跟着官差顺着这条线索在明里追查下去。阿成,你带着阿泰到佟家附近去盯着。阿三你回家去,佟李氏见过你,你去了也没用,就跟你娘看好家里,万一是有人绑架勒索,总得有个人在家里照应着。”

“家里有娘没事的,爹,我跟你去!”

“不行!”霍公亮沉下了脸,“你娘就你们小哥俩了,现在阿四丢了,你再跑了,让你娘怎么能在家呆得住?快回去!”

嗐!霍梓文重重的一跺脚,到底还是回家了。

阮玉竹哭得已经快晕厥过去了,让甘琼花扶着要出去找人。

甘婶气得脸都白了,提了把菜刀就往外冲,“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要祸害咱家,我的命也不要了,索性跟他们拼了!”

亏得霍梓文进了门,忙把甘婶拦下,又来劝慰母亲。阮玉竹紧紧抱着长子放声大哭,要是连这个孩子都不在身边,她是真的一刻也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日头一寸一寸的偏西,可是失踪的两个孩子却象是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消息。

入夜时分,霍公亮还没回来,但霍家的大门却突地被叩响了。

第15章 堂主

(最近鲜妻收尾,更得比较多,这边难免有些不太准时,请见谅。亲们看在桂子这么勤奋上,多投点推荐票,加个收藏吧。pk票真的不要了,不如换打赏吧!)

夜阑人静,波涛阵阵。

不知是几更天了,只觉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木乔便给搬到了一艘大船上。船舱里阴暗潮湿,带着些许海水的咸腥味儿。

给蒙在麻布袋里被频繁转手的时候,木乔就意识到一个非常糟糕的现实,她们遇上了老手,兴许还是好几个不同的团伙。

绑架她和霍梓斐的是两个人,中途似又被带去给人相看,确认身份。再接下来,他们就给扔上了装炭的马车一路颠簸。等到天黑时,又送上了一条小船,不知道划了多久来到此处。

虽然眼睛上蒙着黑布,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光线明暗的变化。再加上一路上有意识的装晕偷听,纵然只是片言只语,也足让她基本判断出事情的走向。

应该是佟李氏花钱雇人绑架,但这伙人贩子却不甘心只赚她这一笔,所以阳奉阴违后几番倒手,层层加价想牟求最大利益。

好歹,小命暂时保住了。

木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更加担忧。这些人贩子可不是善茬,幸好自己现在年纪还小,避免了很多麻烦,但若是不能及时逃出去,也是一样的凶多吉少。

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又挂念起霍梓斐来,这孩子晕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他们俩早就分开了,人各一条麻布袋,除了知道他现在也在身边,具体情况是一概不知。

“验货。”有个粗嘎威严的声音在发号施令。

很快,木乔身上的麻布袋就给解开了,眼罩也给拿了下来。先看了霍梓斐一眼,还好,他已经清醒了。只是嘴巴都还被堵着,只能稚嫩的表示愤怒,与她对视一眼,又共同看向船舱里唯一坐着的那个男人。

光线很暗,一盏油灯随着船身摇摆着,让本就不甚明亮的光晕荡来荡去,象散掉的蛋黄,模糊不清。

木乔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见他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桐油般的亮泽。大冷的天,他也不怕冷,只穿着件无袖的粗布褂子,大马金马的坐在那里,裤腿翻着,一只赤脚踩在凳子上。乱糟糟的头发如蓬勃旺盛的杂草,横七竖八向上耸立着,透着一股桀傲不驯。

只一眼,木乔就确定,此人很不好惹。偷偷给霍梓斐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懂,总之,此人不要惹。

有个汉子提下油灯照向他们,离得太近,那刺鼻的油烟味儿熏得人不适的别过脸去。

粗嘎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开了口,“还不错,拿了钱忙你的去吧,回头给家里人都带个好,到时记得带孩子们来拜年。”

“谢堂主。”最后带木乔他们过来的那个船夫恭敬的低头道谢,上甲板了。

船舱里又恢复了安静,男人眯着眼,享受的看着面前两个小孩的惊慌失措,将两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舒服的枕着,开始训话,“既然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甭管你们从前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就算是皇帝老子家的太子公主,到了船上也得认命。忘了从前的一切,老实听话才有好日子过,否则就把你们扔下海喂鱼,记住了吗?”

木乔连连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是傻子才反抗。

男人很满意的冲旁人使了个眼色,“现在,说说你们都多大了,会干些什么。”

他一发话,旁边就有人拿掉了木乔他们口里的破布。被堵得太久,脸都麻了。

不过木乔还是尽量忍着那股酸麻,没让他等太久,就软糯的说,“我叫阿乔,八岁了,他叫阿四,今年九岁。我们都识字,也会做家务。大爷您行行好,别打骂我们,我们都很听话,不会惹事的。”

霍梓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木乔却生气的道,“阿四,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命。你还记得三哥曾经说过的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听话,别惹大爷生气。”

这小子平日里最怕他三哥,这个时候把霍梓文搬出来,希望能镇得住这小子。

霍梓斐也许不够成熟,但却不是一点不懂事的孩子。瞪大了眼睛,张了几下嘴,终于不吭声了。

木乔微松了口气,那男人却饶有兴致的站起身来,叉腰低头,托起她的下巴细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小脸,一阵阵的刺疼,“啧啧,你这小丫头倒是乖觉,这小模样也怪俊的,只可惜年纪太小了些。若是大上五六岁,我非讨你做老婆不可!”

旁边有人顺势开起了玩笑,“那堂主何不先留在身边做个丫头?反正您也是少年英雄,养上几年也就够了。”

“你放开她!不许碰我妹妹!”霍梓斐急了,拱着身子,眼蚕蛹似的一个劲儿的往木乔身前挤去。

“哈哈,堂主,你家大舅子不同意呢!”

“那就把他扔到海里去!”

“不要!”看这群汉子把霍梓斐,已经提了起来,木乔也吓坏了,怕他们当真视人命如草芥就这么扔了,只能开口求饶,“大爷,我给你做丫头,你别扔我哥哥。”

“哟,这小兄妹还挺讲义气,那就留下吧。”吓唬完了,这堂主又逗弄起人来,“不过,我看你们长得也不太象,是亲的干的?”

“是亲的。”木乔不想费那么多的口舌,简单解释了句,“他随了爹爹,我随了娘。”

旁边有汉子道,“堂主,你看这小丫头真挺伶俐懂事的,不如就留她在身边使唤吧,烧饭补衣,也有个人照应了。”

离得近了,木乔才发觉原来这个男人并不算大,正介于少年向青年过渡之间,所以嗓子才会那样粗嘎。个子也还在成长之中,不算太高,但很壮实匀称。

眉毛很黑,又浓又密,斜飞入鬓,那双眼睛也是,在暗夜中黑黝黝的,带着团匪气。而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道自右向左,划破大半张脸的长疤,看起来很有些可怖。

少年堂主笑呵呵的摸了摸鼻子,“就我们这穷命还有福气使唤丫头?要是给金算盘听到,不扒了我们的裤子才怪!”

众人哄堂大笑,忽地有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进来,“谁又在这儿乱嚼我的舌头根子?”

一个女人闪身进来,如灵蛇般的身段说不出的曼妙多情。虽然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蓝布小袄,却做得合身无比,还很花心思的在暗红色的宽襟上绣了圈小花,与同样暗红色百褶长裙底边上的小花呼应,更加凸显出她的丰胸细腰,柔媚与婀娜。

女人的手上滴溜溜转着一只书本大的铁算盘,一双含情妙目左顾右盼,却带着几分凌厉。

一屋子人见她进来,顿时全都老实了,打着哈哈,“哪有,我们这是在夸您呢!”

“哼!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女人一脚踏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上,柳眉倒竖,霸气十足,“你们好大的胆子,私下做了这样一票买卖,也不上报。是不是一个二个太平日子过得不耐烦了,想尝尝跟官兵交手的滋味?”

木乔心中一凛,这是说的他们么?

“哪有?三姐,您这可是冤枉死我们了。”少年堂主上前赔不是,“我们先也不知道,只是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谁曾想就抱了这么一只金猪回来?”

金猪?木乔迅速意识到,应该不是他们。

“你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肯定是你这只臭虾米明知故犯,想捞一票大的……”

金算盘的话音未落,就听着咣啷一声,有人愤怒的在楼上砸了一只瓷器。

“得,小祖宗又闹开了。”旁边有汉子头大的抚额。

少年堂主冲着金盘算嘻嘻一笑,“三姐,这只金猪要不您就抱回去吧。功劳算您的,行不行?”

“好事想不到我,这种擦屁眼的事情就想到老娘了么?做梦!”金算盘眼珠子一转,忽地指着木乔,“嗳,你会伺候人么?”

木乔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会。”

现在这情形,能脱身就是最好的。

金算盘扫了那堂主一眼,“把这小丫头送上去先伺候着。你这臭小子跟我去见老大,什么情况你自己说清楚!”

第16章 争取

黎明前那段黑暗时分,人们大多还陷在酣睡的甜梦里。可是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却让在大门口守了一夜的少年立即警醒。

霍梓文一个激灵跳起来,可惜拉开门时,看见回来的人却是展云飞。

金子已经化好了,他按着木乔的吩咐,买了匹马,还置办了一套行李。见家里一片诡异的沉寂,很是纳闷,“这是出了什么事?”

“阿乔和我弟弟都被人绑架了。”霍梓文费力的告诉他,万分自责。

若说甘琼花为了他二人的走失而心存内疚,那他的歉意只会更多。明知道弟弟贪玩好动,为什么要放他一人过来找她们?只是小男子汉的心情却不能用眼泪来表达,只是默默的埋在心里。

展云飞听完,二话不说,就把包袱扔给他,“我去找他们!”

“等等!”霍梓文拉住他不放,“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管我,总之我有自己的法子。”

“那需要用钱么?”情况紧急,霍梓文现在只求救人,顾不得旁的,“木乔还有些珠宝在我这里,要不要带着?”

那就最好了。展云飞把自己兑换出来的三百两银子也拿出来,和珠宝一起分作两堆,“一半你留下,一半我带走。万一是给人绑架的,甭管要多少钱,都先应下,回头咱们再想法子。”

霍梓文点头,这一刻,他们俩是达成一致的同盟。

看着展云飞矫健的跳上马背飞奔而去的背影,夜光下的少年,忽地重重一拳擂在冰冷厚重的砖墙上,顿时砸出一个血印。在那清淡的眉眼里,有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更有着一份对绝对力量的渴望。

天亮了。

木乔从门口接过一碗刚熬好的白粥,小心翼翼的端到男孩的桌边。这也是个被绑来的孩子,但待遇却比他们好得多。不仅有单间,还有人伺候。

“不吃!”男孩看也不看,就想往地下摔去。

木乔却伸手把粥挪到自己面前,“若是你不想吃,我吃。”

男孩抬起瘦弱苍白的小脸,目光中满是仇恨与蔑视,“也只有你这种贱民,才会吃这样的猪食!”

他的个头比木乔还矮,身上穿的也是粗布衣裳,但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却象是踩着蚂蚁的巨人般,不可一世。

木乔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低头轻轻吹着,小心的吃起了粥。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这还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份食物,虽然米不算好米,还得留心挑出里头的细砂,但在冬日的清晨,有这样一碗暖融融的米粥,木乔已经很知足了。不仅不会浪费,还盘算着能不能给霍梓斐也弄一碗。

可是,还没等她喝下第二口,一只瘦弱的爪子冷不丁的从旁边挥舞过来,木乔虽然已经尽力护着粥碗,奈何这男孩就是不想让她吃到,拼命拉扯着她的胳膊,到底还是把这碗粥泼了她一身。

俊秀的眉眼,却是无比跋扈的看着她,“给我的粥,你凭什么喝?我就是砸了也不给你!”

木乔皱眉把泼到身上的粥泼回碗里,走到门口,问那看守,“他不肯吃,可以给我吃么?”

看守无奈的冲里头摇了摇头,看着她身上的粥渍,烫红的小手,不忍的点头。

“不许给她吃!”男孩愤怒的坐在床上尖叫,“你们要是给她吃,我就什么都不吃,把自己饿死,看你们怎么办!”

看守沉默了,木乔也似给吓住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可是……你明明说不吃的……”

“我刚才不想吃,我现在想吃了!不过不要你这碗,还不快去给我再添一碗来?”

看守一听大喜,急忙将木乔手中的粥碗端走,很快又给他添了一碗新的来。这位可是真正的金主,已经好几天都不肯好好吃饭了。难得他开了金口,当然要照办。相比起来,这个小丫头实在算不上什么,纵是饿死,也及不上人家一根小手指头。

男孩一面叫骂嫌弃着,却好歹是把粥吃了。剩下的半碗,也不肯给木乔,吩咐人端走,“便是喂狗,也不许给她吃!”

孩子的残忍有时候比大人更无情,木乔静静的看着他,只是低声拜托那位看守,能不能给霍梓斐送一碗吃的。然后,就站在墙角,默默承受着男孩的坏脾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眼角的余光却瞥着男孩粗布衣裳里头用雪白柔软的细绫制成的中衣,暗自盘算。

中饭没吃到,晚饭又不给吃。等到天再黑下来的时候,木乔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揍那小屁孩一顿,太没教养了!

不过转机终于出现了,那位绰号虾米的堂主回来了,命人把木乔带到了面前。

还是那间阴湿的船舱,但霍梓斐却不知给他们送到哪儿去了。一位五六十岁的长者坐在椅上,虾米堂主和金算盘分左右而立。木乔竭力告诉自己不要慌,尽力忽视他们的压迫感,小心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堂主开口问话了,粗嘎的嗓子嗡声嗡气的,似是心情不太好,“我还没问过,你家姓什么?”

木乔心中一凛,是霍家找来了?不敢撒谎,“姓霍。”

“是棠浦那个出了名的丞相霍家?”

“是。”

堂主不胜烦恼抓了抓稻草般的乱发,低声咒骂了句什么。旁边金算盘冷哼了一声,“一个没解决,这又来一个。就是扒了你的裤子拿去当,也不够还的了!”

“都少说一句吧。”居中的长者微皱着眉开口了,尽力和蔼着问木乔,“小妹妹,你们家和那拂衣门是什么关系?”

什么门?是云飞回来了吧,木乔心想,也就他跟武林沾点边了。懵然无知的摇了摇头,如孩童般哀求着,“爷爷,你们能放了我们么?我们家没钱,爹也不当官了,管不了事的。只要我们能回去,爹不会追究……”

“闭嘴!”堂主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转而跟那两人商量,“不如做掉算了。”

“不要!”木乔可当真吓坏了,跪下哭求,“各位大爷,不要杀我们。要不你们就把我们留下干活吧,我们会听话,会好好干活的,干什么都可以!”

“叔,”金算盘风情万种的眼珠子滴溜溜在木乔身上打了几个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主意,俯身跟那长者商议起来。

那长者听后,却是疑惑的看了看木乔,分明有些心动,又有些不敢确定。

木乔哭得更大声了,“我求求你们,我真的什么都能干,保证不坏你们的事。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就让我……让你们把我丢到海里喂鱼!行不行?”

从前听说在江南沿海一带,跑船人家里最恶毒的誓言,就是丢到海里喂鱼了,木乔之前听他们威胁过霍梓斐一次,现在乍然想起,急忙捡起来用了。

果然,那几人听到此话,神情又有些不同。对视了一眼,彼此神色柔和了许多。

长者起身吩咐手下,“看好他们。”带着二人又走了。

木乔忐忑不安的回了那只金猪的房间,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策。这些人都是在刀口上玩命的,她不会把希望只系于他们身上,一切机会都需要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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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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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浦镇多少年来文风昌盛,民风淳朴,突然青天白日里丢了两个孩子,还丢的是乡亲们极其敬重的霍家孩子,那可是一石激起千重浪,让人无比愤怒。

大伙儿都放下手边的事情,漫山遍野帮着找寻。人多力量大,还真能他们打听着了。在相邻的朱桥镇卖炭火的山林边,有个孩子在一间废弃的炭窑里捡到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

送回霍家的时候,甘琼花一看就哭了,“这是那天我买给阿乔的,她还硬拿了一枝给我换了一朵黄的。”

而甘泰父子也很快打听到,那天佟李氏确实去过那边,还买了一篓炭火回来。可她买回炭火之后,人却又走了,据说是去走亲戚,可她除了京城,在本地哪里还有亲戚?

难道事情就真的这么凑巧?莫说霍梓文了,连阮玉竹这回都深信不疑是她干的了,“她那天见到阿乔的神情就不对,若不是对那孩子心虚,她至于如此么?老爷,还是得想办法找到她,才能找到孩子们的下落。”

霍公亮沉声吩咐甘家父子,“再去查查她这些天到底跟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些面生的贩夫走卒,一定要打听仔细了!”

正在一家人乱糟糟的忙乱之际,忽地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孩子找到了!不仅找到了,还是给一个最不可能的人找到的。

坐在县衙的公堂之上,佟李氏得意的喝着茶,继续唾沫横飞的吹嘘着自己的经历,“我昨儿本说去城里逛逛,买些土产好过年。谁曾想刚到平江城,就见一伙坏人正在欺负几个小孩子。我当然看不过眼,就上前去教训他们。我跟他们说,我可是新科榜眼佟正恩的母亲,他们这群人怎么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小孩子?那些人一听,可就被我唬着了,我就上前把几个孩子救下。这才知道,原来这其中竟有一位是柳富贵家的公子!”

她说得正激动之时,眼角忽地瞥见霍公亮一家人进来了,忙忙改口道,“还有霍老爷家的儿子女儿,就忙把他们各自送回来了。霍老爷,霍夫人,你们快去看看吧,你家儿子没事!”

“那阿乔呢?”霍公亮急急的问。

佟李氏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就受了点小伤,柳家已经请大夫已经看过了,说不碍事的。”

霍梓斐真的没事,只是受惊过度,受了点皮外伤。但木乔可伤得不轻,脑袋上开了个口子,包得严严实实。想来伤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原本清秀的小瓜子脸都有些浮肿起来,触目惊心。

本地的县太爷丁世英亲自跟霍公亮解释了下,“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孩子没事,就是连饿带吓的,晕了过去。头上的伤也不算太深,休养几日就好了。这儿有一百两银子,是柳家送来的。说是多亏了你家的女儿照顾,他们两个男孩子才没有受伤。”

霍梓文一听,立即眉毛就竖了起来,把扑到娘亲怀里,还在瑟瑟发抖的弟弟领子一提,“你让阿乔来保护你?”

“不是的!”霍梓斐本就惊魂未定,给三哥一凶,话就更说不清楚了,呜呜直掉眼泪,“当时……她自己冲上来……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阿四,别怕,你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绑匪呢,是些什么人?”

这话还得丁世英来说,“是一伙外地来的人贩子,专在本地劫掠孩童,打算贩到外地去卖掉。柳家的小公子跟家人出来玩,还先于你们家的两个孩子被抓。幸好令千金机灵,让柳家小公子装病,趁人带着出来看病之时,在药铺里大声嚷嚷,碰巧遇到佟夫人经过,拉着她求援,佟夫人仗义执言,这才把那伙人吓跑了。只是在博斗之中,令千金为了救人,才在头上挨了那一下子。只可惜等官府赶到的时候,那伙贼人却已经跑了。”

霍公亮不动声色的扫了大儿子一眼,压下他眼中的诸多疑问,只哦了一声,便点头致谢,“那真是辛苦丁大人了,只是那伙贼人实在可恶,还望早日捉拿归案,免得祸害更多乡亲。”

“这是本官份内之事,自当尽力。”

丁世英又让人奉上柳家的谢银,霍公亮坚辞不要,“同遭不幸,本该同舟共济,怎好要他家的谢银?还请丁大人代为转还吧。”

“霍大人不必客气,柳家人说了,知道霍大人您为人清正,这钱不是给您的,是给令千金补养身子的。您若是执意不收,反倒让他们心中过意不去了。”

又不是自己的钱,这顺水人情,丁世英是一定要做到的。霍公亮推辞不过,只得道谢收下。转过头来又专门谢了佟李氏一回,带着一家人回去了。

家中,展云飞已经请来了一位大夫,正是那日救治岑掌珠的老道士,“我刚回家就听说此事了,怕他们有人受伤要医治,便把这位道长请来,没事压压惊也好。”

霍梓文是亲眼见过这老道士本事的,很是信服,恭恭敬敬的请他进来,给弟妹把了脉,老道长给二人分别开了药,说得与之前无异。

只是看见木乔手上还有轻微的烫伤,说他们要是信得过,就直接到他那儿去抓了药来一并使用。

展云飞想去,但更想守着木乔,霍梓文便自告奋勇的陪老道长去了。

老道长法号空谷,一无道观,二无传人,不过是守着山中小屋,清修度日。

霍梓文就见他随手抓了些药,连秤都不用,就给了他。他也不问,分别包好,就要回去了。

当然,走前他也没忘了付帐。

不过这回空谷可不客气,抓了一大锭银子过去,嘿嘿的笑,“既然你们家有钱了,那我自然也要收得贵些。”

霍梓文点头,“反正也不是我家的钱,带来就是特意送您的!”

“你这小子很对我的脾气,去吧!”空谷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看他走了。

木乔当晚就如空谷所言,发起了高烧,服了他的药,三天之后,烧才缓缓退下去。霍梓斐症状轻些,但受了惊吓,也是成天的噩梦不断,要不是有空谷的药,根本睡不安宁。

期间,柳家又专门有人登门来送了一回谢礼。来者是柳家小公子的父亲,一位名叫柳承风的年轻人。十分的风流儒雅,倜傥不羁。

送来的礼物也投其所好,没有金银那些俗物,而是一张前朝古人郑惜之的竹石图。画是真迹,笔力刚直,也是为了配合霍公亮的品性。

柳承风话也说得很是谦虚讨巧,“这些古画放在我们这样的铜臭之家,真真是暴殄天物。不如由霍相珍藏,也算是让它得其所在了。”

他也不白送,约好要霍公亮还他一副字,就算两清。让霍公亮很是感慨,做生意做到这种水平,难怪柳家能发财,只得却之不恭。

而佟李氏也专门来探望了一次,这一回她一反常态,殷勤备至,礼数周到,就是再看到木乔时也没了起初的失态。

她这回可彻底的长脸了,在两镇之中成了有口皆碑的大善人。听说和柳家关系打得火热,连京城也暂不回去了。

霍梓文冷眼瞧着,一概不发表意见。只等着木乔精神好后,趁夜到她房中,清冷着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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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真一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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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有财就可以有势。

柳家富贵滔天,三教九流没有不给面子的。他家的小公子被绑票,可是让柳家家主极其震怒的一件事。

木乔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把她抓去的那伙人在商量过后,交给了她一个任务。

“只要你配合我们,好好演场戏,把柳家小公子平安送回去,你和你的哥哥就可以回家了。”

当然,这样的任务也是有条件的。但木乔没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就发生了佟李氏所说的那一幕。只不过她恰到好处的经过,被木乔顺势拖进来做成这件好事。

霍梓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木乔的用意。把佟李氏拖进来,一是表明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消除她的戒心,二是让那些原想借着柳家小公子发财的人捎带着记恨上佟李氏,认为是她坏了事。

摇头,霍梓文有些不赞同,“平白送上这么大个人情,真是亏了!”

佟李氏因此不仅洗清了嫌疑,树立了好名声,最最重要的是,让她跟柳家攀上了交情。

会亏吗?木乔在心中冷笑,她自然还有她的用意。那位柳家小公子可是给她上了很生动的一课,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想法甚至连个孩子也不如!

展云飞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此事到此为止吧,其实最后接收木乔他们的那伙人,也是被人陷害的。他们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了。只是这一回,着实花了不少钱。”

他带走的那一半珠宝和钱财几乎用了个干净,而更麻烦的是,欠下了不少人情不说,还暴露了自己。在后续的日子里,恐怕他再也不能如母亲所愿,彻底摆脱江湖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木乔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已经有个了绝妙的主意,“三少爷,继续借钱给我吧,我会让你赚回来的。”

霍梓文不知为什么,在暗夜里看着她的眼睛,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不象是个稚龄女孩,而有着异常让人信服的沉稳,“好,爹娘那儿,我去解释,你先把身子养好。”

他知道展云飞和木乔还有话讲,提前走了,不过走前真心说了句,“谢谢你。”

霍梓斐给吓糊涂了,许多事都说不清楚,但他唯一记得的是,在一片混乱中确实是木乔扑到他们身前,替他们挨了那一棒子。

或许这是早就设计好的苦肉计,但目标却不应该是木乔。

就为了这个,霍家人感谢木乔,并不约而同的把木乔不想说的事情遮掩起来。否则,就凭那份丁大人漏洞百出的结案陈词,怎么可以隐瞒得过火眼金睛的霍公亮?

他知道官场上的规矩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象这样简而化之,也实在是太离谱了吧?

可是霍梓文带着木乔的解释回来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接受。因为此事,就木乔的年龄来说,确实也只能知道这么多了,她不象是撒谎。而柳家的态度分明也是想息事宁人的,要不然,自家奴仆如云,为什么好端端的小公子还会给人带出门拐了去?分明是有内奸,再查下去就是家丑了。

所以上回在柳承风来送礼时,也隐约透出这样的意思,只要孩子们能够平安回来,他们还有什么可追究的?

霍公亮也决定暂且搁置了,只是这个佟家,实在大有问题,居然这么胆大包天,霍公亮是好说话,但绝不会任人欺负。

九分真话一分假,木乔知道,霍家人应该打消对自己的疑心了。

“阿乔,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呢?”展云飞不自觉的,就把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当成了他最仰慕的那个女子,说话的口气也是充满依赖的。

“云飞,你给我说实话,你在江湖上,到底是什么身份?”木乔的眼睛在黑暗中多了几分凝重,“这不是我想打听什么,是为了你好,以及咱们将来都好,你懂么?”

展云飞犹豫了一下,告诉了她实情。

在江湖上,曾经有过一个叫做拂衣门的暗杀组织。存在已经上百年了,极其神秘而诡异。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便是他们最好的写照。

只是自从上一任的门主展天奇给仇家追杀身故后,整个拂衣门便乱作一团。门人各自为政,拂衣门也在江湖上基本销声匿迹。

木乔明白了,“你就是那位门主的儿子?”

展云飞黯然点了点头,“我娘拼死在带我离开的时候,把门主指环和拂衣秘笈都留下了。她原想着,他们必然会选出新门主来继承这些。谁知却是谁也不服谁,一直打打杀杀,闹到如今。那本秘笈还被一分为二,与指环一起分作三处,由原拂衣门的两大护法和副堂主分别保存。为了尽快找到你,我不得不发出拂衣令,跟人联系,可找到的人却说,门中两位护法一直在找寻我们母子,想让我继承那个位子。”

两位护法在找,但其他人未必就是这个意思了。

如果展云飞回去接任这个位置,将来就逃不开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但如果不接任,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一样会惹来无数麻烦。

展云飞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别无选择,“现如今岑家大仇未报,我怎能离开?可能上天也是这个意思,让我去了断这些江湖恩怨。”

木乔真心的感谢他,“云飞,你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若是实在太为难,你还是远走高飞吧。不过我不懂江湖,说句话你不要见笑。若是将这组织改改,把他变作镖局那样的行当,你再回去,这样使得么?”

展云飞微怔,却是很快领会了她的用意,不由苦笑,“你知不知道,那样做的话需要多少钱来养?我光为了找你就花了这么些金银珠宝,再多下去,咱们怎么养得起?”

“养得起!”木乔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亮,“若是有些富人需要保镖,比如说柳家这样的,若是把人推荐给他们,岂不就可以管他们收钱?再比如有些官员要出门上路,路上不也要人保护?虽说可能比杀人赚得少些,却相对安稳许多。对于他们而言,也未必是不愿意的。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要能掌控起这样的一股势力。”

“可这样……岂不就是改变了拂衣门原本的初衷?再说他们从前也得罪了不少了,怎好出来招摇?”

木乔轻轻笑了,“傻子,我有说过要光明正大让他们站出来开镖局吗?就好比那些金包银的首饰,表面上是一批人,暗地里是另一批人。你懂了吗?”

展云飞轻啊了一声,顿时了悟。这实际上就是给拂衣门找了个光明正大的替身,私底下想干什么可以照旧,但明面上却多穿了层光鲜亮丽的外衣。若是往后经营得法,也未必就不能洗白的。

微微颔首,“这是个主意,不过我却做不得主。”

“没关系。”木乔不着急,“你可以先试着联系下那两位护法,跟他们先谈谈,我想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你娘既倦了,有些人应该也倦了,说不定有人会同意。你也不一定非要去争当这个门主,只要能在自己身边团结一批力量,相对来说,是否也轻松许多?实在不行,你就隐姓埋名,免得岑家的仇报不了,还连累了你。”

这话是正理,展云飞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在此之前,木乔告诉他,“我还想拜托你做件事,这也是我让你准备行李的用意。”

第19章 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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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佟李氏端起一只颇为昂贵的青花五彩瓷盏,忐忑的偷瞟着阮玉竹,以及她身后的木乔。

茶是今年春上的雨前龙井,原本应该汤色杏绿,鲜爽甘醇,只可惜泡的人不得法,只是一壶开水冲下了事,生生的糟蹋了好东西。但阮玉竹还是客气的赞了句,“好茶,好器具。”

佟李氏当即得意的炫耀,“这都是柳家大爷送的,只可惜我儿子不在家,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太方便招呼。倒是柳家大爷随和,在我家坐了好些时,还请我得空时去逛逛。霍夫人,要不咱们一起去?”

“以后再说吧,这年下事情也多,各家都是忙的。”阮玉竹放下茶杯,微笑着道出来意,“我们母子今日过来,一是专程来向您道谢,那天要不是您仗义相助,只怕我这两个孩子还不知沦落到什么境地。之前他俩都病着,家里成天请大夫熬药,总也没空过来。现在孩子好了,无论如何可得来跟您道个谢。阿四,阿乔,还不给佟夫人行个礼,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霍梓斐和木乔应了,很有礼貌的上前给佟李氏行了个大礼。

佟李氏虚笑着,让两个孩子起来,“霍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好谢的?”

心下却在暗喜,看来木乔是真的全然忘记自己了。这丫头原本是岑家那贱人在上京途中偶然搭救的孤女,那一晚本不欲害她性命,谁曾想她自己不开窍,硬要跟岑家人一起往河里跳,那她们还客气什么?只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命大,那样都没死成。

只是自己也委实太过冲动了,那日见了她之后,生怕她说出些什么害了一家子性命,急急找了两个闲汉,让他们把这丫头绑来弄死。却不想连带的还多拿了一个霍梓斐,这就把事情给闹大了。

为了怕那俩闲汉走漏风声,佟李氏只得出了双倍钱财让他们消灾。可谁曾想,那两个杀千刀的无赖得了她的钱,居然又把这俩孩子给转卖了。

那日佟李氏见势头不对,便想干脆上京得了。可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么巧,到了平江县城时,又撞上了这俩孩子,还把她当作好人,平白送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不说,还搭上了柳家。真真是意外之喜!

“话可不能这么说,救命之恩,岂可不报?”阮玉竹待一双儿女行完了礼退了回来,才拉起家常,“听说佟夫人想把家里的铺子田产都顶出去,找好买家了么?”

佟李氏心中一动,“霍夫人您也有意思?”

阮玉竹坦然笑道,“我们家哪有这个闲钱?不过这回柳家客气,送了阿乔一百两银子,我想着孩子还小,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她添置些东西,日后出阁时添妆,也多些体面。”

哦,佟李氏应了一声,对这点钱有些看不上眼,但放过了又觉得可惜,想想才道,“实不相瞒,我们家的田地那些已经脱尽了,现在唯有这一处店铺和胡同里的一处老宅要卖。那边老宅作价,至少要一百八十两,若是夫人想买,就算您一百六十两吧。”

木乔心中冷笑,虽是自家的祖宅,旧情难舍,但他们那胡同前几年才卖过一户新房,也不过一百五十两,佟李氏把好家具什么的都捣腾尽了,还敢这样诳人,真是想钱想疯了。

阮玉竹摇头微笑,“女孩儿出阁,自有夫家准备住处,弄个宅子似乎不大合适。对了,你家这铺子怎么卖?”

听她不愿意买那老宅,佟李氏便有些意兴阑珊,故意报了个高价,“这铺子要顶的话,至少得要五百两银子。”

阮玉竹却似很有兴趣,“那是连铺子里的东西一起转么?”

见她如此,佟李氏反倒有些后悔了,“其实这铺子我也不是太想转,毕竟这么多年,都有感情了。上回柳家大爷来还说,若是我想做下去,他可以介绍些门路来的。”

“这可千万使不得!”阮玉竹正色提醒,“佟夫人,难道您不知道,朝廷有明文律法规定,在职官员不得从商么?我家老爷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我才敢出来打听。否则,那可是重罪。令郎不是新科榜眼么?定是要授官职的。对了,他授了哪里的官职?”

佟李氏给她的话弄得一惊一乍,“还……还有这规矩?我家孩儿,还没……我还不知道呢,离京城也这么久了,好些事我也不太清楚。”

听她言词含糊,木乔心中疑窦顿生。那佟正恩不是口口声声傍上了贵人才灭她满门的么?怎么竟还没捞到一官半职?

阮玉竹没追问下去,只道,“我记得还有条规矩,说官员从商也有个变通法子,是可以在其他商铺里参些股,但不能做东家。要不,您再打听打听吧。”

把这个话题留给佟李氏慢慢消化,她借口说想看看首饰,下楼了。

因为东家要转让,银楼伙计们干活都有些无精打采。拿出来的款式全是旧的,每一款木乔都无比熟悉。

“你有想买的么?”看她痴痴看着这些金银之物,阮玉竹温和的问。

木乔摇了摇头,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都融掉,再也不要看到。

佟李氏在上头发了一时的呆,咚咚咚的追了下来。看着她们还没走,很是欣喜,把阮玉竹单独又请到里间,“霍夫人,您真的对我这铺子有兴趣?”

阮玉竹淡淡一笑,知道她已经上钩了,“是有些兴趣,佟夫人肯割爱么?”

佟李氏白胖的脸上笑得跟个蒸熟的包子似的,满是热情的褶子,“既是霍夫人想要,那我们什么都好商量。您既是钱不多,不如就拿那一百两银子来入股,咱们一起再把这买卖做下去。霍夫人您可别小瞧我这银楼,可是这镇上的头一份,谁家婚嫁不来置办几样东西?每年的出息可厉害着呢!上回柳家大爷还说,若是我还想干下去,可以介绍些财路。怎样,要不咱们一起去找他谈谈?”

阮玉竹佯装不解,“那怎么行?你这店值五百两,我才出一百两,咱们怎么到官府备案?”

“这有什么呀?”佟李氏笑着拿手绢掸了她一下,“在官府那儿备案的时候,就算你的,但咱们私下里,什么都好商量。”

“那可不行。”阮玉竹当即拒绝了,“这种事要是查出来,我家老爷可不会放过我。这样吧,佟夫人,您把这个店估低些,我们按您四我六来占份子。但我也不能让您白吃这个亏,到分成时,伙计们的工钱,日常杂费那些全算我的,您只管把您的那一份领走,行不?”

佟李氏听得心动了,她心里清楚,一家银楼想要做得好,最要紧的除了手艺,就是款式了。

岑记银楼从前手艺最好的便是岑家那死鬼老头,第二就是岑老头的关门小徒弟,而设计款式的却是那个贱人。现在这三人全都不在人世了,岑记银楼想要支撑下去,其实是非常艰难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个店总也转不出去的原因。打首饰的匠人虽多,但有本事开得起店面的,却当真是要点真本事的。

自己将来肯定是要跟着儿子到京城里去享福,这个店就全是霍家人在看着。若是一点心都不用操,纯拿四成的利走,说实话,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转念一想,霍家虽不是官,但毕竟有那个身份在,各种赋税还是可以减免的。他们想弄这个店,自然也是有利可图,自己可不能白让他们占这个便宜!

“既然霍夫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还你的价,那不如就这样吧,你占五五,我占四五。这个店就按五百两沽价,如何?”

真是贪心!阮玉竹实在有些受不了她这副嘴脸了,“这个沽价日后是要到官府备案的,咱们沽得太高太低都不象样,不如请个中人来,到时你再适当少点,就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了。咱们两家既都沾上了官身,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这下佟李氏无话可说了。

事情谈妥,阮玉竹带着一双儿女回家,轻抚着木乔的头顶,“阿乔,这个店干娘是帮你拿下来了,接下来,你真的有办法做好它?”

木乔点头,极是自信。

霍梓斐却鼓着个脸嘟囔,“我不喜欢那位佟家婶子,咱们干嘛非要跟她做生意?她那面相,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

阮玉竹不禁莞尔,“傻孩子,这世上哪里人人都能如你的心意?总要学会跟这些人打交道的。这点,阿乔可比你懂事多了。”

霍梓斐冲木乔扮了个鬼脸,伸手摸摸她额上粉红色的疤,“还痛么?”

木乔摇了摇头,阮玉竹却更觉心疼,拨弄着她稀疏的刘海,努力罩着那处,“往后要多吃些芝麻核桃,等长大些,头发密了,这里就看不见了。”

霍梓斐眼中的自责之意更浓,小声跟她保证,“你以后再也不要冲到我面前了,我会保护你的。真的,我会学好本事,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感受着额上残留的隐隐钝痛,木乔知道,她这个伤没有白挨。甚至她有些庆幸,这个伤疤露了些许在额头上,往后只要看着它,霍家人就会觉得亏欠了她的。

这条疤,会成为她在霍家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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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四两拔千金

(啊啊,不好意思,昨天半夜[bookid=2015193,bookname=《家有鲜妻》]完结,一下写得太晚了,好象把脑袋写空了,又有些小伤感,今天一个字也码不出来,更新得晚了,抱歉。谢谢果妈的打赏,后面桂子会努力滴~)

如是几日静静过去,已是冬至。

佟李氏不来找他们,霍家自然不会自降身份的去寻她。只是到了冬至这日,江南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先祖,腌鱼腌肉,还要打米团、炖羊肉,从一早起来就忙得不可开交。

木乔很早就跟着大伙儿一块起来忙活了,心疼她年纪小,也不让她干重活,就让她在家中,用准备好的馅料包米团。

已经磨好的糯米粉,早就给甘婶揉成了团,分成小坨,然后跟包汤圆似的,里面放上猪肉香菇、菰米虾皮等切成碎丁,又拿香油糖盐等作料调味拌好的馅料搓成圆球,再放进木刻的雕花模具里压平,往外一拍,就是一个月饼样的糯米团了。

霍家的这套模具还是阮玉竹当年陪嫁时带来的,她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没用民间那些寻常的富贵喜庆的图案,而是以清风明月,松柏流水为主题,各配一句诗,刻了一套模具,很是清雅别致。

对这上头的诗句,霍梓斐却是自小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一面在那儿搓着米团,一面卖弄,“阿乔阿乔,你认得这些么?我告诉你好不好?这一个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还会后头几句,我背给你听……”

就听着他童声朗朗,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卖弄,木乔也不打断,心中却有几分久违的宁馨之意。

大清早的,天还黑着、桌子上点着盏小油灯。黄黄的一团光晕映着底下那红红的火盆,有股说不出的静谧喜庆。

火盆上又罩着铁熏笼,把脚搁在上面,全身都是暖融融的,也更加熏得桌上的馅料香气四溢。

恍惚之间,木乔好象回到了小时候,她也是这么坐在熏笼边,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打米团。那时候,爹娘都在忙里忙外的张罗着过节的事情,间或经过她身边,总不忘了停下摸摸她的头,赞一句,“莲儿好乖。”

白白胖胖的米团一个个从从模子里敲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在桌上的竹簸箕里,堆得象座小山。天光渐明,灯火已熄。

霍梓文站在门前,瞧着桌边的那个小女孩,如梨花一样雪白,又如梨花一样清冷的小脸上,头一次出现些许春的暖意。淡粉色的唇角浅浅上扬,似有似无的噙着一抹笑意,而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只是,真的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懂得分辨女孩的美丑,会朦朦胧胧的生出要让那样的一双眼睛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念头。

只是,当那个女孩真的将目光挪移到他身上时,霍梓文却又莫名的觉得心虚,甚至还有些被人窥破心思的懊恼与不知名的烦燥。

大踏步的走进来,脸板得比平常更加清冷些,嗡声嗡气的挑剔,“怎么一早上才做这么点?”

木乔不知道这位三少爷又发哪门子疯,垂下眼不作声。任由霍梓斐在一旁大惊小怪,“三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和阿乔做一早上都没歇,这么多还嫌少啊?这糯米面都快做完了。”

霍梓文横了弟弟一眼以作掩饰,“娘去买东西都快回来了,我先提了些回来。这些我先拿去蒸了,你们动作快点,一会儿还要祭祖呢。”

他小心端起桌上的簸箕,小山包般的米团子顿时压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木乔怕洒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米团,跳下桌子去托起簸箕的另一端。却不料这小小的举动却让少年顿时急红了脸,“不要你帮忙!”

木乔怔了怔,可是一双小手仍是抓着簸箕不肯松,睁大了眼睛莫名看着他。

真的会洒的,她干过这蠢事,有经验。米团虽不太重,但簸箕是软的,一走动起来,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大人端着也极有可能弄洒。这不是力气的问题,而是平衡的问题。这小屁孩,他究竟别扭什么?

霍梓文见她不撒手,越发的脸红了,把簸箕往怀里用力一收,“你放手,我能行!”

给他这一弄,那簸箕一晃,堆在顶上的米团就开始晃动了。

“别动!要掉下来了!”霍梓斐扔下手中的米团张开双臂扑过来护。

只是这样的动作无疑让两个抬着簸箕的孩子更加紧张,霍梓文本能的端着簸箕,往旁边避去,木乔没跟他配合好,恰在此时脱了手。

只见嗳哟一声,霍梓斐从板凳上滚了下来,跌在地上。而簸箕里本就摇摇欲坠的米团再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东摇西摆的滚落了七八个。

霍梓文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子,把簸箕又放回桌子上,先去把弟弟拉了起来教训,“越忙越添乱!摔那儿没有?”

还好。霍老四平均两三天总要摔个跟头,练得很是皮实。再加冬天又穿得厚实,除了下嘴唇在牙齿上磕破了皮,出了点血,别的还好。可这也足以让小男子汉疼得眼泪汪汪,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不许哭!大过节的,不许哭!真没用,这也能摔着。”霍梓文骂着,心急之下又想抬手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旁边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别打,有灰。”

转头一看,木乔已经把那几个掉地下的米团捡了起来,小心的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努力把摔塌下去的角捏起来,另作一处堆放。

霍梓文再次恨恨的扭头瞪了弟弟一眼,“这几个就罚你吃!”

霍梓斐一脸认命,完全忘了其实是这个哥哥要逞英雄,他一片好心才办的坏事。

可他好糊弄,并不代表别人都是傻子。木乔只幽幽的看过去一眼,霍梓文随即就气急败坏的补了一句,“我也是蠢,一下没看住你就出事!我陪着你吃,好了吧?”

这小屁孩还挺好面子的,木乔低下头去。有些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

不过等到米团蒸好的时候,这几个弄脏了的,却是全家人手一个,笑哈哈的分着吃了。

当太阳越到院墙的时候,阮玉竹等人就带着鱼肉鸡鸭,大筐小篮,肩挑手提的进了门。霍家纵然清贫些,但还不至于一贫如洗。况且,这是在办年货,无论多少节俭的人家都会尽力奢侈一把,过个富足年。

甘婶子一早就存好这个钱了,倒是心中不慌的。只是总觉得物价太贵,想买的东西太多,钱又太少。

霍公亮亲自打扫完了祠堂,才出来便听见她在院子里抱怨。他一面掸着身上的尘土,一面笑道,“人这一辈子,吃得再多也不过一日三餐,睡觉也就占三尺宽的地方,钱财一多,反倒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搁在身上怕掉了,放在家里又怕偷了。何苦来哉?不如象咱们这样,平常粗茶淡饭,过年有鱼有肉,就已经很知足了。”

木乔颇不以为然的垂下眼,心想那是你没尝到有钱的好处。否则能过好日子,为什么要过苦日子?

却听阮玉竹笑着附合,“老爷说的极是,只不过这有钱虽然有烦恼,但偶尔也是欢喜的。比如要是看见什么好字画,或是珍本典籍,老爷您觉得这时候是有钱好,还是没钱好呢?”

说得妙!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阮玉竹又温言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是了。只要是堂堂正正赚来的钱,纵多几个也是无妨的。吃喝上头用不了,咱们多买些好书,或是散出去做善事,又有何不妥?”

嗯,这话说得霍公亮频频颔首。他生平最大心愿,就是收集天下珍本古籍,建个藏书楼,阮玉竹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也罢,就由着你们弄去吧。只别行差踏错,日后让人拿捏了把柄。否则,我可头一个不饶你们!”

木乔心中蓦地一动,见阮玉竹朝自己微微一笑。这才明白今日她这番话可不是平白说的,想来霍公亮还是有些不大愿意让她们行商贾之事,所以她才变着法儿劝说丈夫。

不过她这一招四两拨千金,端的是巧妙无比,很是值得人回味。

第21章 祭祖

日到正午,左邻右舍间祭祖的鞭炮次第响起。霍家的祭品已然备齐,但木乔却还陷在自我懊恼的沮丧中。

她一直以为,以霍家的清贫,能有人想办法帮他们做生意赚钱,霍家会答应那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她却从来没有认清楚,霍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这是一个经由上百年熏陶出来的书香门第,而这个家里还是有人做过官的。她只是看到了霍家的寒酸,却忘了这个家不是不能显赫。她只看到了阮玉竹锱珠必较的算计生活,却忘了他们家曾经在乡里捐助过的大笔善款。

这是一户以清正谨严作为家训的读书人,他们在得知了自己想做买卖时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但并不表示他们就是支持的。

正如阮玉竹所言,多赚点钱是好事,但那并不是用来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而只是为了更好的满足他们精神上的追求。木乔毫无疑问的相信,他们真是这么想,也真是这么做的。

世人可以不认同他们的这种清高作态,但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生活方式。

她自以为给霍家弄到一条好财路,就是报答人家了。却没有想过,这样的财富是不是霍家需要的?

阮玉竹说不定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才出手相助。所以那一日,她才会跟木乔说,这是帮她拿回的铺子。

等想明白过来的这一刻,木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自卑。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商人女,纵是有再多的财富,与他们这样的读书人面前也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而两世为人,自己竟然堪不破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更是让木乔觉得无地自容。今日,要不是阮玉竹谈笑间化去霍公亮的心结,自己还不知在日后赚回钱财时露出怎样功利的嘴脸,惹人轻贱。

小时候,家里曾给她延请了一位当过几年宫女的嬷嬷教导规矩礼仪,还曾记得那位嬷嬷对她说过一句话,“权势固然可贵,但风骨却更加难能可贵。”

那时的自己,还无法理解她的话。只知道把头昂起,把背挺直,学会仪态端庄,知书达理就是有风骨,却不知她离真正的风骨还差得很远,很远。若非如此,自己又岂会给名利蒙蔽了眼睛,一心去助他金榜提名?

“阿乔,过来!”霍公亮和善的冲她招手,打断了她的沉思,“你虽是我家的干女孩儿,但在入籍时,却也冠了我家的姓,一起给霍家的祖宗磕个头,咱们算是正式认个亲吧。”

阮玉竹含笑上前揽着她,“往后可真正算是一家人了!”

能参加祭祀,是对一个人身份的最大认可。木乔有些惶恐,她真的能走进这样的一户书香门第?

咣咣咣,门被意外的拍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甘泰腿快,跑过去开门,门外一辆马车,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年约七八的男孩站在门前,见面就问,“祭祀开始了么?”

甘泰莫名的摇了摇头,“请问,先生您找谁?”

中年男子虽然只着一身蓝色素袍,但随着霍公亮在京中历练过的甘泰却知道,他的衣服很贵,头上的玉簪也很贵。再看他身边两位精雕玉琢的小公子,更是如此。不过奇怪的是,这三人有些莫名的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中年男子沉稳的道,“进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霍公豪携二子回来祭祖。”

啊啊?

甘泰有些傻眼,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有霍家的亲戚上门。便是在乡下农庄处有几个沾亲带故的,也是远亲了。这哪里又冒出来的霍家人?

得到禀报的霍公亮脸色有些复杂,阮玉竹似是知情,张口就劝,“老爷,毕竟是过节,按说他们这时来,也不算错。要不,先把人请进来吧,站在门口也实在不象话。阿成!”

虽是商量的口气,但阮玉竹已经迅速分派下去了。甘成跟随霍家多年,自是清楚一些旧事,,很快就把人领进了霍家小祠堂所在的后院。

随着那几人的进来,只需一眼,便可以轻松断定,他们和他们,绝对是一家人。

实在是太象了!如果霍公亮再年轻十岁,应该就是对面那位中年男人的模样。而长相酷似其父的霍梓斐与那男人身边差不多年龄的小儿子,简直就象双生子。

霍公亮脸色不大好,一言不发。

霍公豪苦笑着先开了口,“大哥,大嫂。”

霍公亮没吭声,阮玉竹答应了一声,寒喧道,“这一路赶来辛苦了吧?倒茶!”

“不必了!”霍公豪谢过大嫂,上前一步,走到霍公亮面前,带着一抹近乎讨好的笑意,小心翼翼的道,“大哥,你这些年,可老得多了。嗯……我一得着消息,就带着俩孩子紧赶慢赶的回来了,幸好赶上了。梓谦,梓谨,你们还不上前见过大伯?”

“见过大伯。”两个孩子有些紧张,但还是很有礼貌的上前执子侄礼。

霍公亮瞟了他们一眼,终于没跟两个孩子计较,淡淡应了一声。

霍公豪很是松了口气,左右一扫,就瞧见霍梓文小哥俩了,“这是新添的大侄子吧?嗳,梓齐呢?”

霍梓齐,便是霍家逝去的那位大儿子。霍公亮在外地为官的十多年,霍公豪也有十多年没跟家里走动过了,自然不知。

阮玉竹心中一酸,“这是老三梓文和老四梓斐,现就只得他们两个了。”

霍公豪神色一变,随即黯然。霍家子嗣单薄,是以全家人都把孩子看得极重。每走一个,都是他们心中的一道伤。

提起长子,霍公亮心里也不好过,换了话题,“吉时已到,耽误了祭祀可了不得。开始吧!”

甘泰还有些木讷讷的不知所措,给他娘推了一把才如梦方醒的赶紧去把炮竹给放了。

喧天的热闹,暂时冲散了这诡异的气氛。霍公亮早换了干净衣衫,整冠肃容,领头跨进了祠堂大门。

霍家这处小祠堂设在后院,已经给霍公亮一大早收拾得异常干净,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霍家先人的牌位,供桌上已经摆放着准备好的各色祭品。

与别家不同的是,他们家除了三牲果品,香烛元宝,还有各人恭谨书写的祭文一份。须在叩拜之后,在祖宗牌位跟前大声诵读,然后投入一只黑色小鼎中焚烧殆尽,让先人知道子孙的功课进展。

木乔是见过前几日霍老四抓耳挠腮的模样,几乎是绞尽脑汁才勉强写出一篇霍公亮认可的祭文。然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写得端正漂亮,才敢拿出来见人。就连一向功课轻松的霍梓文也颇受了一番折腾,修改了三回,又誊抄了两遍才算过关。

只没想到,这霍公豪虽是远道而来,却也带着两个儿子各自准备了一篇祭文。而且听那文笔,颇似不弱,应该是在这上面狠下过一番苦功。

等到礼毕,霍公豪依家中惯例,带两个儿子到大哥面前,想把他们的文章也投入那只小鼎之中,霍公亮却挡在了面前。

“这只霍文鼎只接受霍家子孙的文章,他们若是姓霍,自然可以放下。如若不是,还请收回。”

木乔分明瞧见,霍公豪的眼中瞬间就湿润了。心中奇怪,他的儿子怎么会不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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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较真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大哥!”霍公豪咬紧牙关才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算我求求你了,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霍公亮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这是霍家的规矩,我破不得。今日允他们进来祭祀,已经念在他们是霍家骨血,又这么大老远赶过来的份上。再多,请恕我无能为力。”

“可是……”

“没有可是。”霍公亮冷眼瞧着他,“你当年跪在这里想了三天三夜,还是决定做出那样的选择时,就应该会料到今日之事。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带着孩子们走吧。往后我若在家,你若有心,便冬至时来磕个头。至于其他,就不必了。”

霍公豪攥紧双拳,但肩头已经开始发颤。

“爹,回去吧。”年长些叫梓谦的少年有着和霍梓文类似的傲气,见不受大伯待见,拖着霍公豪就要离开,又喊旁边正和霍梓斐大眼瞪小眼的弟弟,“走啦!”

霍公豪却不肯挪步,还在看着霍公亮,哀哀恳求,“大哥!”

霍公亮转过身去,阮玉竹心下不忍,亲自上来送他,柔声劝道,“二弟,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甘婶撩起衣襟抹着眼泪,什么也不说的把木乔拉着飞奔进了厨房。寻了个小竹篮,快手快脚的装了些自家做的米团糕点,往她肩上一拍,“快!”

冬至之时,亲朋好友之间原本就应该互赠这些,是谓冬盘。木乔会意的拎起篮子就往大门口跑,就见霍公豪正与阮玉竹话别。

“嫂子……”一语出口,几十岁的大男人生生的给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只能强自咽下。

阮玉竹也是心如刀绞,从前至亲的两兄弟,怎么就弄得今日这般老死不相往来了?

想当年,她才进门时,这个弟弟年纪尚小,就如现在霍梓文般年纪,看向自己这个长嫂的眼神总是又敬畏又依赖。瞧他现在衣饰华贵,想来这些年的生活是过得不差,但两鬓之间,却早生华发,定是为了这些年家人的不谅解而郁结于心。

“二弟,你心里的苦,嫂子都明白。只是当年,你委实是伤了爹娘和你哥的心,你莫要怪他。其实你哥这些年,心里头也很不好受……”

阮玉竹到底没忍住,捂着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你走后没两年,爹娘就先后过世了。爹走的时候倒是什么也不肯说,但那些时日,他时常半夜偷摸到你房间里去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夜。娘咽气的时候,袖子里还藏着一只你小时候戴过的香包。”

“是我不孝啊不孝!”霍公豪掩面而泣,两个儿子,一边一个的扶着他,脸上俱现戚容。

梓谦红着眼睛抬起头,语气颇为不忿,“大娘,就算我爹当年有错,可是……”

“住嘴!”霍公豪忍悲喝止了儿子,抬袖擦了擦泪眼,“当年之事,我既做了,便要担当。爹娘不原谅我,大哥不原谅我,我心里虽然难受,却不敢怪他们。嫂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这些年虽没脸回来,但作为子孙的孝道却一定要尽。”

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文契,“这是我在附近置下的一些田产,这么些年,你们给爹娘养老送终,又张罗着春秋两祭,我半分心力未出,就把这些东西用到孩子们身上吧,也算是我为霍家尽的一点心意。”

阮玉竹正要张口推辞,霍公豪却道,“若是大哥执意不收,随他卖也好,送人也好,总之我是尽到我的心意了。过些天,应该就会有管事上门来交租。那都是诚实可靠之人,断不至于欺瞒你们。往后,我就不来讨人嫌了。”

“二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你大哥的脾气么?”阮玉竹把文契往他怀里塞去,“你今儿能带着孩子们回来磕个头,爹娘泉下有知,已经很安心了。你若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自己拿去给爹娘做些功德也好。”

木乔适时把竹篮提到前面,拉了拉阮玉竹的衣摆,无声的递上。

阮玉竹有了借口,立即把竹篮往霍公豪面前一递,“好了,大中午的我也不留你们了,快去吃饭吧。这是自家做的一点东西,算是个意思,别嫌弃。”

“大嫂!算我求你了,你收下好不好?”霍公豪急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大哥罢了官丢了职,一家老少才回的老家。

家中的田亩一向是白送给人耕种的,瞧瞧他们一家子的衣着,便知生活过得异常简朴,他就是知道大哥那个执拗的脾气,才匆匆置了田亩送来。可大嫂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呢?

二人正在僵持,忽见又有一辆马车过来,还没到门口,车帘早已掀起,里面端坐的位胖妇人,不正是佟李氏?

“呃……霍夫人,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忽地,她瞧着霍公豪眼前一亮,“嗳,您不是邓大爷么?我是上回卖你田地的佟夫人呀,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这……在自家门口给人喊另一个姓,让霍公豪很是尴尬。

可木乔忽地意识到,霍公豪递给阮玉竹的那张文契里,卖的正是岑家的田地。

她想也不想的就伸出小手,盯着霍公豪手中的文契,望着两个瞠目结舌的大人,很认真的道,“二叔,把这个借我吧,我会按着这上面的数额再加上每年的租子钱还给您的。干娘,您说好么?”

阮玉竹还没答应,霍公豪已经一迭声点起了头,“好啊好啊!就这样了,大嫂,这就算是我借给……”

他忽地有些尴尬的卡住了,方才回家实在太激动了,除了大哥,就连两个亲侄儿他都还没有认真的打量过,何况这个干侄女儿。

木乔没有见怪,大方介绍自己,“我叫木乔。”

霍公豪微笑着轻抚着她的头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就算是我借给木乔的,将来只让她来还我。好不好?”

“不行!”阮玉竹有些生气了。

她猜到木乔的打算了,知道这孩子成天闹腾着要做生意,可是家里钱又不凑手,便想拿这个来周转。可她也不想想,收了这份东西,霍公亮该有多生气?万一生意赔了怎么办,日后拿什么还?

邓梓谦忽地插进话来,“爹,这些田地也不算太贵,您算给我,我借给木乔妹妹。”

霍公豪迅速明白儿子的意思了,阮玉竹是怎么也不肯收他的东西的,若是把这些田地转给儿子,再由儿子借给木乔,那就不再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而是孩子们的事情了。就算是霍公亮心里还有些别扭,总不好拿孩子出气吧?

“就这么办。”霍公豪当机立断的同意了,把那张文契塞在儿子手里,再由他递给了木乔,“大嫂,您看,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这回是木乔板着小脸表示反对,“既然说了是借的,就算你们信得过我,起码还是要打张欠条的。干娘,这样可以了么?”

阮玉竹有些诧异,“阿乔,你可想好了,这打了欠条可不许赖的。”

木乔琉璃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写借条,您做见证。我们约定五年时间好不好?如果五年之内我还不起这笔钱,就得把这土地还给他们。剩下的利息,我就是去给人做工,还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也是会还上的。干娘,您监督着我,千万别让我偷懒。”

这回,连霍公豪和两个儿子都诧异了,他们以为木乔只是机灵的给大人们找个台阶下,却没想到这小女孩如此较真。

可木乔又怎能不较真?

她刚刚才在霍家先人面前磕过头,就算是这辈子学不来他们的那身风骨,她也希望自己还能保留得住做商人的爹娘教给她的两个字——诚信。

这是她的骄傲,亦是她的根本。

(大清早的起来求推荐,求收藏~并谢谢刀刀v和阿九的打赏。话说,亲们要是有空,能否写个长评?让偶感动流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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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便宜

宽敞的马车,载着一家三口舒服的离开。摊开面前那一张写得工整规矩的借条,霍公豪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儿子邓梓谨趴他腿上,将信将疑的问,“爹,你说她真的会还么?”

霍公豪横了他一眼,“霍家的人可从来没有欠债不还的习惯。”

“那她当真有这个本事还?”邓梓谦直到坐进车里,才流露出隐藏的轻视,“就依大伯那个不识时务的个性,他们拿什么还?”

“梓谦!”霍公豪厉声将儿子喝止,“这是你做晚辈应该说的话么?你的大伯曾经做过当朝丞相,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如果他愿意,他大可以金银满仓,可是他没有,这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而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你瞧瞧木乔,不过是你大伯的干女儿,都这么有骨气,知进退,这象是会欠钱不还的人么?往后,我不许你再说一句大伯家里的坏话,否则你就不要叫我爹!”

见他动了真怒,邓梓谦这才老实下来。但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木乔不过是个小女孩,能有什么本事?大伯就算是当过相爷,那又如何?

谁不知道当朝规矩,左右丞相名声好听,但却只是给皇上处理事务的辅政大臣而已。真正能够值宿内廷,在皇上面前进言的是几位翰林大学士。他们又被称作内相,那才是皇上的真正心腹。

就凭大伯对自己一家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个食古不化的。否则,也不会好端端的就罢了官。

见大儿子面服心不服,霍公豪也无计可施。毕竟年幼,又家资富饶,给人捧在手心长大的长子嫡孙又怎知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将借条好生收起,他心里倒是对那个干侄女儿颇有好感。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担当,实在难能可贵。而且,瞧她那行事作风,倒和自己当年颇有些相似之意。

邓梓谨就见爹爹的面容渐渐和缓下来,甚至还有几分笑意,这才大着胆子又凑上前去,“爹,咱们这要是回了家,娘责问起来可怎么办?”

小东西!霍公豪忍俊不禁的弹了他一指甲,“爹会跟她说,连累不了你们挨打。”

“娘倒是舍不得打骂咱们,只怕有些人会不安好心!”邓梓谦仍有些气闷的瞟了爹一眼,却忍不住开始为了平安过关出谋划策了。

揪了弟弟横过来的脚丫子一把,严厉警告,“首先就是你,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连你二姐也不能说。那丫头跟只麻雀似的,嘴里搁不住一点东西!”

霍公豪不由一笑,心中却是暖的。老大气性虽差了些,但很护家,将来会做个好哥哥,也能顶得起邓家的门户。

只可惜,他不能姓霍。

送走了小叔,阮玉竹本来已经很疲倦了,但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一脸好奇的佟李氏。

“那位邓大爷跟你们家什么关系?”在卖地的时候,她可听人说了,那位姓邓的大爷可是个有钱的主,没想到还能跟霍家攀上关系。

想来旁人说得不错,这人能当官多少总是有些鱼门虾路,想来霍家也不是外表看得如此简单。

“亲戚。”阮玉竹淡淡应付一句,随即问道,“佟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佟李氏堆起一脸的假笑,“嗳哟,霍夫人,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上回不是您说要入股我的铺子么?我这些天就忙里忙外的张罗此事去了,这不刚找着中人,就寻你来了?”

只怕是特意来混个冬盘,顺便还想捞顿饭的吧?木乔太了解她的秉性了。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哪怕就是抽人家一绺丝,掐人家一朵花都是好的。

阮玉竹那天是和她谈了合作之事,佟李氏也答应了。但依她那个多思多疑的性子,一定是等她们出门,又去找了其他人询问,直到是没有人开出比霍家更优惠的条件,她才会正儿八经的上这儿来。

要来,也特意挑着好时候,就等人家要吃午饭的时候来,半点都不客气。从前就懒得抽筋,什么都想捡现在的便宜。现在一人回了乡下,更是不会准备过节之物。可看着别人家吃又嘴馋,所以就想着这巧心思了。

虽说告诉自己要忍,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木乔不愿再看此人嘴脸,正想走开,却是心有不甘,忽地生出一计,就在门边对阮玉竹天真无邪的道,“干娘,我先去洗碗了。您和婶子快些说了,一会儿还等您教我做针线呢。那二十个荷包再赶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已经吃完了?佟李氏一下愣了,这岂不是没便宜可占了?

阮玉竹活了大半辈子,如何看不出佟李氏的用心?

她若是诚心来办事的,怎么也不会挑到过节的时候。木乔这么做,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她今儿实在是没心思招呼客人。

就着木乔的话,把佟李氏堵在门口,“佟夫人您看,我家里还有事呢,您既是约好了人,那不如明后日,您说个时间,我们就一起找了中人把事情办了,如何?”

这下佟李氏想赖也赖不下去了,只得道出心思,“我还打算先约着你去柳家拜访拜访,探探有什么好财路再说的。”

若是等她探好了财路,只怕就要坐地起价,估个奇高无比的转让价出来了。阮玉竹保持客气的微笑,眼神中却多了一抹冷意,干脆的拒绝,“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还不是你们那家店的店主,如此冒昧前去,就算人家肯帮忙,我也拿不出可以谈的身份。佟夫人不如自己去打听打听,若是柳家开出更好的合作条件,我也不能拦着您发财的不是?”

佟李氏给一语戳破心病,难免有些赧颜。她确实想过撇开阮玉竹去找柳家人,可是她也瞧得出来,柳家人不大瞧得起自己,做的不过是表面功夫。

她已经打听过了,上回柳承风是不带一人,亲自上霍家还的礼。可是上她家,却是带了管家奴仆,放下礼物,客套几句就走了。

再来佟李氏也想到了,柳家如此财大气粗,只怕自己一张口,人家便要买下整间银楼,怎又比得过阮玉竹答应她的长期利益?所以她才想约着阮玉竹一同去,只没想到人家也不傻,根本不上这个当。

见她还贼心不死,阮玉竹只得望着厨房提高了声音吩咐,“木乔,拿几个米团,给佟婶子带回去尝尝。”

这摆明就是送客了。很快,木乔拿了四个米团包好送来。佟李氏再想赖也赖不下去,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只得和阮玉竹说定明日下午就约人沽价立约。又客气了几句,转身灰溜溜的走了。

可一出门,发现麻烦来了。

车夫轿夫们也要过节,忙完早上一拨生意,大中午的俱自快马加鞭往回赶了。佟李氏在街上逛了一圈,也没雇着车轿。要是早知道这么快就出来,她定不会让那马车离开。这大过节的,让她上哪儿再雇一辆车去?

等了半天也实在没辙,最后只得提着那包米团,一步三叹的往家中步行而去,心中暗怨自己时运不济。

一时腹中饥饿,把米团拿出来充饥。也不管正站在风口上,张开血盆大口就咬下去。霍家的米团做得不错,馅料十足,只是早上蒸的,大冬天的已然冷掉,有些凉胃。

不管了!为了省顿午饭钱,佟李氏决心就吃这个了。可是她站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脾胃,也低估了糯米与凉风混合的效力。

四个米团一下肚,饱是饱了,可是很快肠胃就翻江倒海的闹腾起来。不一时,臭屁连天,佟李氏暗叫不好,提起裙子就往家里猛冲,只恨爹娘没多生几条腿。

到底这便宜不是好占的。别人过节欢天喜地,佟李氏过节上吐下泻,足足闹到后半夜,才算是消停。

自己也懊恼,这是何苦来哉?

(谢谢所有的投票的亲,还有仙子、风九如、magichan的打赏,蕾蕾和爱古装女人的长评。以后大家写长评时,记得一定要在前面选择“长评”选项,这个对新书来说,会有200分的加分,对发表者来说,也是有鼓励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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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两女一男共用一个身体,会什么样?上厕所、洗澡、大姨妈、内衣、化妆品、高跟鞋、裙子、剃须刀……全乱了!

第24章 叛徒

(跟大家打个招呼,桂子要回家探望母上大人,有好几年没回去了,汗~所以大约会有一周的时间可能无法及时回复留言啥的,但稿已奋力存好,每天早7点会定时发送。还请大家表忘了投票支持,谢谢!)

在没有外人的打扰下,霍家终于安安生生过了个冬至。

二更的梆子已经敲过了,阮玉竹揉揉酸痛的眼睛,放下针线,“行了,今儿就做到这里吧。大伙儿白天也累了,琼花,你和木乔都快去歇着。”

“我年轻,一点不累,夫人您先去歇着吧。”甘琼花依旧绣着荷包。

其实白天木乔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因为她和霍梓斐的失踪,前些天家里根本没心思做针线。都耽误好长时间了,要是再不快点交,绣坊的陈老板肯定要说话的。所以这几日阮玉竹她们全都加入进来,想抢着把活快点干了。

但身为长辈的,总是更爱护晚辈。阮玉竹温言道,“再年轻也不能不爱惜身体,你先带阿乔过去,给她打水洗洗。一会儿烧水,还是要工夫的。”

甘婶子拨弄着大伙儿绣好的荷包数了数,“去吧,已经差不多得了。明儿大伙再赶一赶,就出来了,不差这一两日了。”

“那娘您带阿乔去吧,我这个很快就好了。”甘琼花还是坐着不肯动。

甘婶子有些生气了,阮玉竹却笑了,“还是有闺女好啊,瞧她,多心疼你?你就去吧。”

甘婶子很快由怒转笑,木乔再瞧阮玉竹一眼,心下更加佩服。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如果会卖乖,就应该请阮玉竹先去,再说一句诸如我也要当干娘的小棉袄之类贴心的话。

可是,她说不出口。

因为此刻在她心中浮现的是另一张母亲的脸,她已经失去亲娘了,她不能把给亲娘的爱给另一个女人,那会让她有负罪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叛徒。

阮玉竹见她怔怔瞧着自己,眼色游疑不定,似怯似惧,以为是自己夸甘琼花让她有了压力,不由得心中一软,轻拍她的小脸,“干娘的阿乔也是好闺女,不过年纪太小,身子又弱,所以干娘就不要你谦让了,否则,干娘可是会心疼的。”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木乔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愧。

“等你长大了,可要记得好生孝敬你干娘哟!”甘婶子以为她害羞,牵着她走了。

南方的冬天不烧炕,若是炭火盆整夜不熄,实在是太贵,房间若没有特殊设计过,又易中炭毒。所以除非大富之家,一般人家都是灌几个汤婆子放被窝里取暖。

甘婶子提着大铁壶将家里的几只汤婆子一一灌满,木乔一只只的拎着,送进各人的房间,把铺盖打开放进去,等一会儿人来睡时,就舒服很多。

这个先后顺序不是按尊卑,而是按洗漱的次序。先洗的人先铺,后洗的人后铺,才能充分保暖。

将几间房送完之后,最后才送阮玉竹夫妇的。他们身为家长,一惯睡在最后。

只是木乔在捧着暖壶送过去时,从蕉棠窗里不经意的瞧见,霍公亮独自一人在后院里茕茕孑立,意态萧索。

他是在为霍公豪的事情难过吧?要不然,也不会连冬至时文人最爱的九九岁寒图也不画了。霍梓斐可是惦记了好久,要好好比拼一把谁先画完八十一朵梅花的。

木乔虽然不清楚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一家的孩子不跟父姓,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做了赘婿。

一想起这个字眼,木乔心里就是滴血的疼。

再不多看,把头一低,快步往他们房中跑去。黑暗之中,不辨方向的与某人撞到了一处。

“你是怎么走路的?这样横冲直撞!”霍梓文揉着胸口,很是不满。幸好他比木乔高了不少,否则两人头对头撞上,那才叫吃不消。

你要是看了路,能跟我撞到一处?木乔心中本就难过,更加气不忿了,却不想与他一般计较,捧着暖壶进了霍家正房,就着黯淡的光线开始铺床。

“这个给你!”霍梓文从怀里扔了个小瓷盒过来,却因无灯,不想刚好砸到木乔的手指头,痛得她咝地吸了口气,不由大怒,这小子跟她八字不合么?

“砸到你了?”到底知道自己错了,霍梓文低头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盒药膏是我下午找空谷道长拿的,他说可以去疤,你记得用。要是有什么不好,我再去要。”

原来用过午饭,这小子备了份冬盘就跑出去,是去给她弄这药膏了?木乔心中一暖,不想再置气,搭了句话,“他不出家人么?能吃肉的?”

那道士可爱吃肉呢!他提出那么一罐子的羊肉送去,呼哧呼哧就吃完了,还嫌不够。

霍梓文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他可不是正经出家的道士,只能算作修行之人,不过医术倒是真不错。”

木乔忽地明白,“你最近时常跑去,是想跟他学医?”

霍梓文也不瞒她,“有这打算,不过那道士狡猾得很,怎么也不开口。每次去,就只管叫我帮他干活。”

对付你这种人,就只能如此!木乔心中断定,这小子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也绝不会主动开口拜师。

他这样的男孩子,最好面子。要是给人拒绝,可就糗大了。

“对了,你那生意怎么干,想好没有?”霍梓文真有些担心,这丫头事情还没做,动静就闹得挺大的。

先是那些金银珠宝,再是二叔家的田地,然后还搭上一个佟李氏,这生意要怎么做才行?

木乔当然想好了,“你放心,不会拖累你们的。”

她是一片好心,可霍梓文听着却有些生气了。他是怕她拖累的人么?若是怕她拖累,他们家根本就不会收留她,还纵容她做这么多事了。

“你别忘了,你还欠我的钱!记住,你的已经花光了,那些金银珠宝全是我借你的,我可要收利息的。”

这死小子,原来他兜了这么一大圈还是绕到这里来了。木乔听着这话就火冒三丈,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就给他占去?现在还倒打一耙,好象自己欠他似的。可就凭霍家救了自己的这份仁义,要她这些东西她还真不能说什么。

木乔咬了咬牙,“好好好,就算是我欠你的,我以后还你,统统还你!”

“不是就是你欠我的,是你本来就欠我的。”下巴一扬,清冷的少年不悦的离开了。这个丫头,就不会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跟犟牛似的,真臭脾气!

(非常感谢dgfgs和紫心辰亲的打赏,尤其还要感谢阿紫的热心推荐,此事咱们回来再议哈,最好把那小清亭也给搭上。嘿嘿!俺是多么滴盼望能生个书宝宝出来啊……)

第25章 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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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李氏闹腾了一夜,把肠胃清空了,就没了大事。想起从前某个贱人如果碰到这样的情况,总是熬点清粥,就点咸菜,养两日就好,她也就让人如法炮制了。

只是想着原本今日约了阮玉竹来拟协议,但事成之后多半要请人吃饭,到时大家都去,自己却只能干看着,岂不吃亏?

于是便打发了个伙计去送信,说是身子不适,要拖两日。阮玉竹不急,很是无所谓。但那来的伙计却提了一份礼给她,笑容可掬,“这是我家昨儿做的,给您尝尝,是个意思。”

阮玉竹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见她有可能做东家了,想提前打点好关系。不过这个礼她却不太好收,瞧那盒子就知道是在外头花钱买的,忙叫他拿回去,“你们做点事也不容易,哪里有让你们破费的道理?”

可那伙计不依,放下东西就跑个没影了。

阮玉竹无奈的收了回来,暗自记下这伙计的长相,等打听了这糕点多少钱,日后拿钱还他。

木乔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伙计叫钟孝,原本可是岑记银楼里看着最老实的一个,却不料原来还是个挺有心的。

在家歇了两日,那些荷包赶出来了,怕木乔有心理阴影,是甘婶跟女儿一起送到陈氏绣坊的。

年关将近,许多体面人家都要小荷包打赏,销得很好。因她们迟了,上回那位夫人订的早从其他地方凑了送去。甘婶这批赶制的小荷包,绣工极好,不愁卖不掉。只是这老板却非要以延迟时日为由,又跟她们讨价还价。

甘琼花女孩儿家面皮薄,但甘婶子却是个泼辣的,一定要按原来说好的价来。争了半天,到底还是扣了她们十文钱,说好的二百八十文变成二百七十文,让人很是郁闷。

再往后就是过年,家中事务繁杂,甘婶子嫌这老板太抠门,也想要女儿歇一歇,不再接活。可是回了家,仍有些气不忿的抱怨,“这还是跟两个孩子谈好的价钱,也能不算,实在是太过份了。”

“算了。”阮玉竹含笑劝她,“咱们总是在他那儿挣了钱的,往后不去他家花钱,不让他把咱们的钱赚回去不就得了?”

如此一说,甘婶心气顿时顺了许多。

木乔有点崇拜阮玉竹了,她真的很会说话,话虽不多,但总让人听起来非常舒服。

既然不用再做针线了,木乔便从霍公亮处讨了些笔墨颜色,成天关在屋子里涂涂画画。霍梓斐好奇的非要跟去看,木乔知道小孩子的脾气,你越是不给他瞧,他越要瞧,不如大大方方给他看了,他就消停了。

霍梓斐见她画的是一些钗环首饰,虽然不难,但能画得这么花样繁多还是很少见的。可是多看几张,毕竟是男孩子,很快就觉得没了意思,扔了画就去找他三哥玩。可是霍梓文最近更忙,做完功课就捧着一些医药相关的书看。

那些艰深古涩的文字可比木乔的首饰样子更无趣,霍梓斐没这个耐心,见三哥不理他,只好出来跟着甘家父子干活,或是去甘婶那儿捣乱。

霍公亮看着这个活力过剩的儿子就头疼,可他这个年纪,也不能把人成天拘在书房里念书,能给他找点什么东西学学呢?

两日后,阮玉竹带着木乔来赴佟李氏的约。她这次终于没再推三阻四的了,因要去官府备案,也做不了什么手脚,便约了一个惯常做经济的王先生,替铺子沽价。

因不包括楼上那些家具细软,单是下面这个铺子,连不多的几样真金白银的存货也给她收走了,除了这房子本身,实在是没啥值钱的东西。

可佟李氏还在那儿啰里啰嗦的不停说这说那,最后人家也烦了,故意报了个难听的数,“最多二百五十两,已经顶破天了。你要是嫌不好听,就二百六十两,已经很公道了。否则你送到衙门里去备案,也是没法弄的。”

佟李氏见实在捞不着什么大便宜了,便道,“那不如二百八十两?岂不更好听?”

嘁!照你这么说,还不如定个八百八,岂不更好?又不是加二十个铜子,张嘴就加二十两,够寻常人家过大半年的了,谁是傻蛋才愿意呢!

王先生心中腹诽,嘴上却不作这恶人了,只道,“这是你们两家的事情,自己协商一下吧。”

“佟夫人,既然是您请了王先生来,就还是听他的,二百六十两,六六大顺,这不是挺好的么?”阮玉竹一直不想跟佟李氏争,若要当真论起嘴皮子工夫,她就岂会输给她?

佟李氏给她这一堵,有些不好张口了,眼珠子一转,忽地瞥见那些摆着做样品的首饰道,“霍夫人,您看,这还有好些值钱的首饰呢!还是二百八吧,你发我也发。”

木乔只等她说完了,才冷冷道出实情,“那些全是铜鎏金的,不信咱们现就放到火上去烧。”

这下佟李氏彻底哑了,白胖胖的一张老脸禁不住火烧的红,心中暗怨木乔,却不知这小丫头怎么就生成这么毒的一双眼。

当下只得寻了个借口,“我平时也不管事,倒不知这些东西真假。”转头就骂伙计,“你们怎不早提醒一句?”

伙计们知道她这脾气,心下虽然不忿,却懒得搭理,只把火气闷在肚里。

王先生瞧瞧日头已近正中,摸摸那把山羊胡子,“若是你们再没什么异议,就立文书定了吧,二百六十两。拟好后,吃个便饭咱们就送到衙门里去备案,把事情了了,往后就也好把生意顺顺当当的做下去,如何?”

佟李氏心虽不甘,也只能点头同意了。阮夫人当着王先生的面,取出一百四十三两现银,占了铺子五成五的股份,算是大股东。

而佟李氏也让王先生注明,自己虽占这铺子四成五的股,但分利息时却是不含任何费用的。

阮玉竹没有意见,却也请王先生多写一句,那份盈利是得扣除所有原材料成本的。要是一根金簪成本就九两银子,卖上十两银子,佟李氏却要分走四两,那她还不得倒贴?

王先生听着心中暗自摇头,有些不懂为什么阮玉竹这样通情达理的妇人会愿意跟佟李氏合作,还签这样一份明显不公平的契约。

不过本着做经济的本份,有句要紧的话他却不得不提醒。干咳了两声,“那还有——”

木乔心中着急,一定不能让他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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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漏洞

“还有账呢!”木乔忽地插了一句,“干娘,回头得先把这里的帐捋一捋,要是有些亏空可不行。”

这一点阮玉竹倒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她今天特意通知了甘成夫妇,若是自己中午没回去吃饭,就让他们下午过来算账。

甘家四口跟在霍家多年,别看外表一副粗使下人的模样,但文墨却都是通的,计数算帐,没有不会的。

佟李氏听到这里,有些不喜,“既然是新铺子,那自然一切从头开始,查这老帐作甚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阮玉竹笑道,“若是有些老账不理清楚,回头客人问起来可怎么办呢?再有伙计们的工钱,也得重新算起,他们之前拿多少,之后怎么拿,我心里也得有个谱。”

事关切身利益,那些伙计们本就伸长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听阮玉竹说出这话,俱是面有喜色。

一个黑瘦面皮,年纪颇大的师傅崔庆站出来,看得出平时为人很是懦弱,只敢盯着自己脚尖,结结巴巴的问,“亲家母,我们这工钱就该也结了吧。这大过年的,也让大伙儿能拿点东西回家去。”

有他这么一带头,旁边几人顿时就附和起来,“是啊!大小姐从前在的时候,月头就给发了。”

不提到那位岑家大小姐还好,一提到她佟氏就是火冒三丈。有些腌臜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了,可是看看旁边之人,到底不敢,含恨咽下,皮笑肉不笑,“她那么好,你们上京城找她去呀!你们也知道从前的事情是她管着,我也不清楚,怎么敢乱发?”

“这有什么好乱发的?拿帐本一瞧,上月领多少,这月领多少,照旧不就行了么?”

佟李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仰起圆滚滚的下巴,“按理说,这话也不错。可是从前你们一个月干多少活?现在一个月干多少活?我回来这些天,统共也没作成几单生意,我还管着你们白吃白住,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

“可不是你回来了说要转让才弄得没生意的么?”伙计们也急了,她这态度,分明就是想赖账了。

“什么叫我回来才没生意?明明是你们不好好干活才弄得没生意上门!”

眼看两边就要吵起来了,木乔心头的火腾腾就往上蹿。这个佟李氏,连这点工钱也想捣鬼,实在是贪得无厌!

王先生见此形状,大为光火,想撂挑子走人了,“这叫什么事儿?连自己的账都没摆平,还卖的什么店?”

木乔不好插嘴,只能求助的看着阮玉竹。

可她现在还没签字画押,不是正经东家,贸然插话,只会让事情更僵。便对王先生行了个礼,“王先生,我是很诚心的想做成此事的,您比我们都有经验,要不麻烦您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事后一定重谢。”

王先生其实只是生气,并不是真心想走。他已经耽搁半天工夫了,若是就这么走了,一分钱得不到,实在太亏。

得阮玉竹这一劝,就有台阶下来了。他可以信不过佟李氏,但阮玉竹却是明理之人,不会空头许诺,于是瞧在她的面上,上前调解。

其实这件事的解决方法并不难,查查帐本,看看所欠工钱那些天里,店里的盈利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再结合佟李氏回来前后的变化,这就一目了然了。

可事情到这里,又卡住了。

原本在岑家离开之后负责管帐的伙计便是上次给阮玉竹送礼的钟孝,说把帐和钱都交给佟李氏了,可佟李氏却说记得乱七八糟,根本认不得,她一气之下就扔了。

既然如此,事情倒好办了。

王先生摸摸鼻子,瞅着佟李氏眼露讥笑,“请众位稍安勿躁,没帐的话,就请一个个的分别随我进屋,报出自己每月所拿的工钱和别人的工钱,二位夫人在这看着,别让他们串供。这不有霍夫人拿的一百多两么?都在我身上揣着,待官府核验后,便可发给大家。至于那些旧账嘛,霍夫人您也不必查了。我在那文契上加一句,凡是之前的债务,不管是别人欠你们的,还是你们欠别人的,通通与霍夫人无关,由佟夫人负责,这便完了。”

这法子最好,一下子可给她省了多少事?阮玉竹点头称善。

佟李氏再想反悔,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了。

伙计们的工钱,每月都是一起结的,相互都知道对方底细。因是分开询问,也不敢乱报,老老实实报了数,王先生拔拉着算盘珠子,很快就得出所欠工钱。

到底不愿意闹到衙门去丢脸,佟李氏虽是不甘,也只得掏出腰包结算了。等到请王先生吃饭之时,她就只顾一通乱点,却是半文钱也不肯出了。

阮玉竹不跟她争这些小事,体体面面吃过了饭,上衙门里备案时,王先生笔头一转,明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陷阱,却不愿提醒佟李氏注意。

木乔心中冷笑,还真以为这世上的有不干活就白捡的便宜么?就算是佟李氏她侥幸白捡过一次,可一定没有第二次!这些银子,她要让佟李氏看得见,却再也摸不着。

只是有一点,让木乔既在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店铺的名字,落在了她的名下。

阮玉竹微笑着告诉她,“既然答应了给你做嫁妆,就是给你嫁妆的,以后可要好好干哦!”

这一刻,木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个人若有良田百倾,肯拿一袋米送人,虽然也很感激,但却不会太过动容。但若是有人肯在自己只有一口粥喝时,却分你一半,心里的那份温暖却是透进骨髓的。

她这些天在霍家白吃白住,空谷道士说一句要补养,甘婶子就天天专门给她炖一小盅汤,这可是连霍家兄弟俩都没有的待遇。

而柳家送的那一百两银子,分文未动。包括今天贴补的四十多两银子,也是阮玉竹拿出来的。

木乔不敢去问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是问了,心里的内疚便会更多一分。

霍公豪给的田地,交租得等到腊月人才会来。而这铺子开张却有许多用钱之处,她手上的珠宝已经拿了两块让展云飞带出去当掉,剩下熔金子的这一百多两,要留着周转。

所以霍家的这份人情,她纵是不想,也欠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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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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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完毕,又回到岑记银楼。

佟李氏一张嘴,就是管阮玉竹要钱,“这店里的柴米油盐可不多了,伙计们要吃饭要烧炭,可都得东西。”

恐怕是她自己想在这里多赖一时,要吃香的喝辣的吧?木乔极端鄙视这种行径。

却见阮玉竹淡淡一笑,“谢谢您的提醒,佟夫人,这些事情以后就由我来操心,您就无须费神了。对了,这铺子我想彻底打扫,再油漆一遍。既要过新年,又是新店,总要有个新气象。您有什么贵重物品,让伙计们帮您收了,暂时移个去处吧。您可千万别见怪,我这是知道您料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肯定要上京一家子团聚的,所以才这么打算。您是这么打算的吧?”

她是性子温和,却不是任人拿捏的。佟李氏讨了个没趣,岑家老宅给她弄了个七零八落,唯独这边还剩下高床软枕,原想再多住些时,找阮玉竹弄点钱出来,给自己留些私房做盘缠,可眼下看来,却是没这机会了。

不过想想儿子在京城还急等着用钱,自己是该早些上路,免得他们在京中焦急。可要是就这么走了,说不好什么时候才回来,那个岑家老宅和些破烂搁在手里实在闹心,可要交给别人代卖,说实话,给谁她都不放心。

想了一想,她心中有了个主意,“霍夫人真是善体人意,我这不料理完铺子里的事情,就准备走了么?这样吧,你容我两日,我就不搬了,把行李收拾收拾。你到时再让人来刷漆,少个人,也省了许多的事。”

木乔心中奇怪,她怎么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她肯离开,就是好事。不过两日,她忍了。

阮玉竹微笑,“那就让伙计先打扫其他的地方吧,等您择定的出行的日子,我定来相送。”

给人送行可是要送礼的,佟李氏当然笑着答应,转身上楼就开始打点行李。

甘氏夫妇见他们未归,早就来了,见她如此嘴脸,也不吭声,只以眼神表示鄙视。又问阮玉竹,接下来要干什么。

阮玉竹一笑,“这个你们别问我,问木乔吧。”

木乔原本没有想过重新油漆这事,但听她说起,倒是当真有意把这银楼重新摆弄下了,把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全都忘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虽然无比熟悉,但也要重新检视。

银楼是下店上铺的格局,后面还带个小院,耳房两间。店中共有伙计四人,年纪最长的就是崔庆。

别人若是混到他这把年纪,早当上大师傅带起徒弟了,可他四十好几连个老婆也没说上。因为性格懦弱,做事又不灵光,只能打些最粗浅的首饰,稍微复杂一点的都不会,在店里只算小工,工钱也低。

钟孝的手艺倒是不错,人也憨实,二十五六正是年轻力壮的好时候,但唯独缺了份灵性,也没当成岑老板的入室弟子。只是当岑父和展云飞都不在的时候,就只有靠他挑大梁了。

剩下两个小学徒,皆是十六七岁年纪,一个叫罗一虎,一个叫曾天保,入门时日尚浅,手艺只摸着皮毛。但两张嘴皮子都练出来了,招徕顾客还是够的。

展云飞在本地住了十来年,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他要一出现,一定会有风声传到佟家人那里,对他不利。

所以他一定不能在这里久留,而少了他这么个得力助手,木乔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个好手艺的大师傅来坐阵。

这样的人选有么?

有。但木乔不想去求他。但是除了他,还能找谁?她这些天也甚是苦恼于这个问题。

“东家,既然咱们要新气象,索性连招牌也换了吧。”钟孝拣了个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喜气洋洋的过来建议,末了,还很贴心的冲楼上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往后纵是有什么,咱们这店名都换了,也不怕有人来什么麻烦找上门了。”

从理智上说,他的建议是对的,但从情感而言,木乔现在就想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他在岑家吃了多少年的饭,平日里又表现得多么忠心耿耿?怎么能就这么快忘恩负义了呢?

“你有心了。”阮玉竹望着他颔首微笑,一面从袖中取出十几文钱递上。

钟孝还以为是打赏,很憨厚的摆手不要,“这是我们伙计该做的,东家不客气。”

可阮玉竹却一定要给他,“谢谢你的糕点,味道很好。”

这……钟孝一下子脸就红了,阮玉竹含笑道,“你们挣几个辛苦钱也不容易,拿着吧。我瞧你是个管事,回头跟大伙儿都说一声,只要好好干,不会砸大伙饭碗的。”

钟孝这才讪笑着把钱收下,阮玉竹已经打听过了,给的很准,不多也不少。

转过头来,似是没看到木乔眼中的怒火,阮玉竹还微笑着跟她打趣,“这个店铺名字改成什么好呢?阿乔银楼?”

木乔低着头,不吭声。

只听阮玉竹笑笑着道,“不过是个名字,换就换吧,就好象荷花和芙渠,不过是叫法不同,实际上有什么区别?你要是一时想不出来,回头让老爷帮你起一个,保管雅致。”

木乔仍旧不语。

阮玉竹让她一人静静心,挽起袖子,也加入到打扫行列里去了。

过了好半晌,木乔才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跟佟李氏这种人合作,你就必须多加点小心。改名是势在必行的,可是抬头仰望岑记银楼那四个金壁辉煌的大字,她好想哭。

这块匾额是从她爷爷那辈挂上去的,传到她爹,再传到她。虽谈不上百年,可也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年年过年都会找人重新刷漆描金,保持它鲜艳亮泽,没想到一朝竟败在自己手上。

如果爹爹不是那么疼惜娘亲和自己,早些去纳个妾,生个儿子,而不是让自己招赘进门,是否今日这块匾额会依旧灿烂如新?

尽力仰着脖子,木乔把苦涩的泪水全咽进自己肚子里。

“小姐,”旁边,忽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崔庆蔫巴着老树皮样的脸,小心的觑着她的脸色,“霍小姐,听说这店名要换了啊?那能不能……能不能把这块匾给我?”

“你要了干什么?”

崔庆被这小女孩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我没旁的意思,就想留个念想。”

“你为什么要留念想?连主人家都不要了,你还留着干什么?”木乔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咄咄逼人的追问起他来。

崔庆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话越发说得磕磕巴巴,“其实吧,其实……”

“其实什么?”

崔庆给她逼问得无法,搓着手老实回道,“其实吧,我觉得卖这铺子,兴许不是东家的意思。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的店老板原本姓岑,亲家母只是他们的亲戚,也不定做得了主的。说不定等岑老板和岑小姐回来时,还要赎回去的。我总觉得她回来得这么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木乔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岑家遭逢大难,却无人问津。她也习惯了用冷漠的面容来对待这场世态炎凉,可是此刻,却怎会是这个平日里最老实无用,给自己瞧不起的人在关心?

这一刻,她突然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她是有多蠢,才会相信那些不该相信的人,却把这样值得信任的人武断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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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看字

“崔庆,你在下面嚼什么舌头根子呢!”

冷不丁的,佟李氏在楼上听到,扒窗子往下破口大骂,“老娘只是他们家亲戚,你又是什么破玩意儿?又老又蠢,屁事干不了岑家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干了点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还管起我们家的闲事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回头我就跟霍夫人说,第一个就裁掉你,看你还胡浸不!”

崔庆听着这话腿都软了,“我,我不是……不是……”

“去拿个梯子,把招牌取下来吧。”木乔静静的吩咐,“方才我干娘就说了,只要你们好好干,就谁都不会被裁掉。”

崔庆如蒙大赦,立即去搬梯子了。

木乔亲自爬上去,摘下了那块匾,拿抹布细细的抹去上面的灰尘,交到崔庆手里,“你拿回去,好生收着。万一哪天岑家的人回来,还得还给人家的。”

崔庆一迭声的应着,寻了块干净的布包上,仔仔细细的搁在了他的箱子里。

看着他苍老而瘦削的背影,木乔想起当年,自己屡次提出想要裁掉他,可爹爹从来就不答应,有一回说得急了,爹爹就道,“老崔年纪大了,又没手艺,你裁了他,让他上哪儿混饭吃?爹也不是要做菩萨,只是他人虽笨些,但心眼实在,干活也不挑剔,那些粗重的事情也总要有人肯做。你裁了他,再想找一个这么好支使的也未必容易。”

是啊,的确不容易。起码他是在佟李氏卖掉铺子之时,唯一会心存质疑的人。

木乔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酸楚咽下去。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办事精明犀利,信心满满的要将岑家发扬光大,就算是个女子,也不能让人小觑。现在想来,自己何其天真?

说白了,从前的自己不过是仗着祖上的余荫,多读了点书,会些经济之道的小富之女,和她从前嘲笑的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如果说,第一次犯下的错,是她的年轻无知,那她不会让这样的错误延续下去。今天既然是她亲手摘下岑家的匾额,改日,她一定会把它再重新挂回去!

晚饭的时候,霍公亮接到夫人布置的任务,要给新店起个别致又响亮的名字。

木乔就不操心这些事了,趴在桌上继续画她的图册。她也看出来了,阮玉竹是想给霍公亮一个参与的机会,逐步减轻对她们从商的反感。

时候不长,银楼的新名字就给出来了。

宝华阁,端庄大气,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阮玉竹又笑问谁愿意给新匾提字,霍公亮自重身份,断然不肯,却不拦着他们积极参与。霍梓斐倒是愿意,只是他那几个字连甘婶都觉得还有待磨练。

“不如夫人提个字吧。”甘婶忽地望着阮玉竹微笑。

“那好吧,你们只别传出去说是我写的就行了,阿乔,这就算是干娘给你新店开张送的贺礼了。”阮玉竹一时技痒,也不推辞,手执提斗,蘸上浓眉,挥毫而就。

木乔瞧见,很是诧异,一般女子笔迹多秀媚娇柔,可阮玉竹的字却大气磅礴,气象万千。怪不得甘婶会提出让她提字,想来是了解自家夫人的功力才这么说的。

人常道,字如其人,阮玉竹的字如此,为人也不难想见为何会心胸开阔,淡泊名利了。

连霍公亮也眯着眼赞了句,“夫人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为夫不及多矣!”

“老爷您就别吹捧我了,嗳,不如让几个孩子都写写,由您来点评一下如何?”

甚好。这种事,霍公亮很积极。

霍梓斐就算给人取笑,胜在皮厚,头一个积极响应。一样的规格,一样的大字,他一写出来,就明显跟母亲不是一个级别的。霍公亮摇头微笑,只送四个字,“顽童涂鸦。”

再看霍梓文的,他的字比弟弟强上不少,如铁划银钩,已经有了自己的风范。但霍公亮仍是摇头,“锋芒太露,年少气盛。”忽地抬头,“阿乔,你们也来写几个字看看。”

呃?木乔有些意外,但甘泰和甘琼花却时常玩这类游戏,虽有些紧张,仍是上前各自提笔写了。

这回木乔真正意外了,他们兄妹俩的字虽然比不阮玉竹,但却是端正严谨,下过功夫的,看起来,竟似比霍梓文还强些。

霍公亮终于点了点头,“总算有几个入得了眼的了,阿泰更好些。琼花有些畏首畏尾,不敢舒展之意,改掉这毛病就好了。”

甘婶笑得跟朵花似的,“他们比阿三阿四大上好几岁,要是还写不好,那才叫人笑话呢。阿乔,你别怕丑,一起来写写。”

木乔这回是真的有些胆怯了,从前的她,对自己的字还有点信心。可是跟这家人一比,却是没了底气。但转念一想,自己年纪最小,纵是写不好,也算不得什么。便也提笔上前,定了定神,竭尽平生所能,写了宝华阁三字。

可是这回,霍公亮却久久不曾作声。

屋子里很暖,也很安静,可木乔却觉得象是回到启蒙时候的小学堂,要给老夫子交功课时的情形。

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背心里都热出汗来,紧张兮兮的等待着霍公亮的点评,却瞧见他那眉头,越皱越紧。

“我……我写得不好。”垂下头,结结巴巴说出此句,木乔羞愧得简直想寻个地缝钻下去。

“不,”霍公亮终于开口了,尽力露出温和的表情,“你不是写得不好,按你的年龄,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字里行间,和阿三一样,有些少年任性。这样吧,夫人,辛苦你写几张字,给几个孩子一人一份,让他们跟着练练,也学下你们阮家的好书法。”

“好啊。”阮玉竹没有推辞,很认真的抄起霍公亮指给她的文章。

木乔的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她总觉得霍公亮的话没有说完。

在看过她的字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就透着一股异样,好象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让他既痛心又担忧。在拿到阮玉竹递给她的文章时,她就更确定了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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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心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是霍公亮要木乔每日一抄的东西,再看着她时,他的脸上有一抹罕见的严肃,但语气却是尽量温和的,“也许你现在还不大懂得,但没关系,慢慢的抄,多抄上几遍,便会懂得它的真谛了。”

这让她去参透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是让她“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

木乔不解,得慢慢参悟。

铺子刚接手,除了打扫,还有原材料的采购等等,都是繁琐而又细致的。因怕佟李氏知晓,又出什么幺蛾子,木乔将此事拜托给了甘成。他处事老成稳重,相信一定能办得好。

让他办事没问题,只是甘成非常困惑,“阿乔,你让我去收这些破铜烂铁回来干什么?”单子上列明的还有骨头、鱼目、碎布、羽毛甚至还有人的头发等等。

这个木乔没法详细跟他一一解释,“总之都会有用的,这上面有些地方我注明了地址姓名的,就是可以找做这些生意的人收。有些没有,就得靠甘叔您辛苦点找找了。”

她这不是开银楼么?弄这么一大堆垃圾回来能干嘛?甘成还是不肯去,一时想岔了,“阿乔啊,你想赚钱是好事,但可不能折腾些没有的东西坑人。”

木乔暗自翻个白眼,她象是这么黑心的商人么?

“甘叔您放心,我不会坑人的。还有干娘在呢,我干什么她都知道,难道她也不管的?”

这倒也是。甘成拿着单子狠了狠心,就当陪孩子玩一把了,“那行,我这就去给你找。”

他拿着清单,揣上钱,走了。

木乔又举着一份清单,送到霍梓文面前,“麻烦你去找空谷道长,把这些草药找找。要是没有,就上药铺打听着买一些。”

霍梓文倒没有废话,接了单子就走,只是提醒她,“我会自己扣工钱的。”

这个财迷!

木乔忿忿冲他背影翻了老大个白眼,又支出钱来给阮玉竹,让她找着刷漆的工匠。并再三声明,现在这个店的一切开销都必须由她来支付。

好!阮玉竹看她小小年纪,绷着面皮,这么认真,一板一眼的样子,强忍住了笑,把活派给甘婶了。反正这些天他们都要去银楼里收拾打点,大家一起帮着,很容易就能把事情办妥了。

既然他们都在此处,那佟李氏就又想着有机会蹭饭了。可这一点她却料错了,阮玉竹愿意请她,但吃的不过是和伙计们一样的饭菜。连她自己在此用饭也不搞特殊化了,让佟李氏能有什么好想头?

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霍家人都是习惯的,但养油了嘴的佟李氏可受不了,她自己一人又不愿意做,只好天天跑去下馆子。

花了钱自己心里又不痛快,还得回来挤兑阮玉竹几句。却总给她四两拨千金的给化解了,佟李氏在不能得逞的失落之下,却也对她越发的生出几分佩服来。几番交手之后,言词上也客气了许多。

人总是这样,对于有求必应之人,总是容易忽视,却对讨不到便宜之人,反而会生出敬意。

木乔冷眼旁观着,在不断反省中一点一滴的记下阮玉竹的处事之道。

两天时间过得飞快,佟李氏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上京了。不过当天晚上,她却特意向阮玉竹请求一事,“我来的时候,家里人走不开,是孤身回来的。那时也没什么钱财,倒也不怕。只是我现在要走了,却带了不少的金银,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有些害怕,能不能麻烦你明儿陪我到平江府?到了那大地方,把这些金银换了银票,我再寻艘可以直达京师的大船,就不怕路上遇到盗匪了。”

她这话还算合情合理,朱桥镇是小地方,没有那种南北通兑的银票。一般人要携带大量金银,都得到平江府去换。

阮玉竹本就应承了要替她践行的,想想正好她也有些事要到平江府去办,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佟李氏。

佟李氏见此,心就放下大半,又笑道,“横竖我车也包好了,不如把你家的孩子们带上,到时热热闹闹的去,你也可以热热闹闹的回。那咱们说好了,明儿早饭后,我坐了车就来接你们。”

阮玉竹含笑点头,和她作别了。

回去路上,甘婶跟她商量,若是铺子正式开张了,还得让人过来守着,否则每天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木乔当然是第一个报名,可是阮玉竹却笑着摇头,“谁都能搬,你却不能搬,哪有没出阁的女孩儿离了父母跑外面住的?若是往后真赚了钱,咱们天天坐车也不算太远。暂时把楼上的屋子锁起来,当作库房,若是往后有什么贵重之物,再让人去看不迟。”

木乔微窘,这才想起,那店里都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看什么?

阮玉竹又说起一事,“明儿佟夫人约我去平江府,我答应了她。让琼花拾掇捡掇,明儿陪我去逛逛。阿乔,你想不想去?”

甘琼花听着脸就红了,甘婶子会意,又想了想,“那让阿乔也去吧,有个妹妹跟着,到底也自在些。”

阮玉竹望着木乔笑道,“那你有空么?要不我们忙完了,逛逛那边的银楼再回来?”

其实木乔是很不想去的,她已经猜到阮玉竹要带甘琼花去做什么了,不过阮玉竹的后一句话打动了她。从前她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往平江府跑一趟,专门看人家新出来的首饰。算算日子,这都有多久没去逛了?就是上回在平江府,也只是晃了一圈就给打破头回来了。

那就去吧!

木乔答应了,心里却记挂着一事,等霍梓文晚上带了部分药材回来给她时,悄悄问了一句,“你知道,干爹为什么不喜欢我写的字吗?”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霍梓文交抱着两只胳膊,下巴朝天,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了她一句,“老爹他有时候就喜欢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你别理他,不关你的事。”

有这么说自己老爹的么?木乔有些生气,语气幽怨带酸,“你有爹爹守在身边,总是好的。”

看着她黯然离去,霍梓文心里也有些难过。他一时忘了,木乔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追上去,拍拍她的肩,“好啦好啦,这件事我有机会的话,会帮你打听下的。”

认错的态度都这么拽,真不知道他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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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柳家

木乔上回新做的棉衣在头一天上身时就遇到祸事,回来之后甘婶就说不吉利,把那件染了血迹的新衣裳给拆作他用。重新买了块红彤彤的料子,给她做了身新棉袄,说是要旺旺她的运势。

而甘琼花今天偏偏穿了一身翠绿翠绿的小袄,配着鬓边那朵小黄花,倒也娇艳。只是和木乔站在一块儿时,就打眼得不得了。

木乔本想去换身旧衣,凸显一下今天的主角,不过甘婶却觉得很好,“这才够精神!”

连阮玉竹也笑说,“大俗即是大雅,就这样吧。”

她今天也稍稍打扮了下,穿了件墨绿色滚花对襟长袄,下面配菊黄色长裙,簪着唯一那根金簪,大方稳重。

站在木乔和甘琼花中间,倒是奇异的中合了她们身上的那种违合感,看起来象是老树上发出的两根新枝,顿时就顺眼多了。

霍公亮瞧着今儿这天阴沉沉的,只怕要下雪,让儿子把家里的手炉搜寻出来烧上,递给两个女孩,他则进屋寻了自己唯一一件紫羔皮裘出来,给老妻亲手披上,“你们办完了事,可早点回来。这么冷的天,别在外头冻着了。”

“知道了。”阮玉竹含笑笑瞧着他,那眼神里满满都是幸福。

看着二人鬓边的白发与眼角眉梢的皱纹,木乔不自觉的就想起了爹娘。他们虽然忙碌了一辈子,却也恩爱了一辈子。自己在决定让那人执起自己的手时,又何尝不想厮伴终生?却为何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怎么了?”霍梓文察觉到她的失态,关切的问。

“没什么,”木乔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伤感的过往,“我只是觉得干爹和干娘的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

这回霍梓文不跟她唱反调了,微微一笑,不作声了。他也无比感谢上天,给了他这么好的一对爹娘。

佟李氏说是早饭后就来,可她那顿早饭却足足比霍家晚了一个时辰不止。

她今儿特意穿了件绛红的新袄,紫罗兰的长裙,外面又套着件灰鼠袄子,戴着金簪金戒指金手镯金耳环,整个人光艳堂皇,倒是一下子把木乔和甘琼花的大红大绿都给压下去了。

只是她人本来就生得胖,再穿着那件皮袄,越发的象只圆滚滚的毛球,几番让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偏她还自以为得意,一路上不停的拉着阮玉竹说她的衣裳,看了外面还要扯着衣角给她一层层的看里面,直到揭到白花花的肚皮才满意。

亏得阮玉竹有耐心,一路敷衍,木乔和甘琼花就没这么好耐性了,不过她们都很有教养,既不往车外东张西望,也不多言多语,只是靠在一旁打盹。

终于,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阮玉竹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个佟李氏,怪不得一路唠唠叨叨,不让她分神,居然耍了个心眼,把她拐到了柳家门前。

佟李氏以前所未有的迅速,灵活的跳下车跟那门房通报起来,“我是上回救了你家小公子的佟夫人,今日特意和霍相爷的夫人一起前来拜会你们家大爷,还请通传一声。”

她还着力咬重了“霍相爷的夫人”这五个字。

怎么办?木乔和甘琼花都瞧着阮玉竹,就见她淡淡一笑,仪态不失,“既然来了,就进去打个招呼吧。”

“你一会儿跟着我,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进去。”甘琼花给木乔整理了下衣襟,又让她看看自己的装扮是否得体,不慌不忙的下了车,最后才按礼数,请阮玉竹下来。

佟李氏生怕她们掉头就走,暗地里也捏了把冷汗,赔笑着到阮玉竹面前解释,“我是想着,这就要走了,总得来跟人打个招呼。再来,也替咱们的铺子拉拉生意,往后你们也好时常往来往来。”

阮玉竹依然挂着不置可否的微笑,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度却让佟李氏有些心虚。

时候不长,柳承风的夫人赵氏迎了出来,见面就先赔了个礼,“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相公出门应酬生意去了,还请二位夫人莫怪,进来坐吧。”

这回不待佟李氏开口,阮玉竹说话了,“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才对,佟夫人本说今日上京,却心中记挂着小公子,说若不来瞧他一眼,实难心安,故此未经通传,便冒昧登门,还请夫人勿怪。”

她这几句话,既帮佟李氏圆了面子,又把自己摘了出去。

柳赵氏年纪虽轻,但能嫁进大户豪门里的姑娘,都是人精。很快就听明白了阮玉竹的言下之意,满脸堆笑,“霍夫人说哪里话来?你们能惦记着我家的孩儿,是他的福气,还大冷天的特意跑这一趟,快请进屋坐吧。”

朱桥镇过来路途可不近,瞧她们这样子,定是没有用过午饭的,所以柳赵氏也不问,就吩咐下人,“快去整治一桌上等酒席,再看看七哥儿吃完饭了没有?吃完了就到我房中候着。”

后面自有小厮把佟李氏的行李抬下,一并送了进去。

百年富贵之家,总有其过人之处。宅院深深,华贵典雅。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奴仆,皆是垂手侍立,显得极有规矩。

木乔正在紧张之际,甘琼花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偷偷对她展露个微笑,顿时让木乔心情放松了好些。努力学着她的样子,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既不显得好奇惊叹,也不会因衣衫简朴而自轻自贱,一如寻常跟着阮玉竹进了柳府。

后面的丫鬟婆子啧啧稀奇,这佟李氏是典型的乡巴佬进城,一路虽然极力按捺了,仍是左顾右盼。相形之下,阮玉竹的教养明显就高出不止一个档次。虽然衣衫朴素,但极是大气沉稳,连身后跟着的俩丫头也是极有规矩,让人不敢小视。

相互交换一个眼色,看吧,这书香门第和科举新贵,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走了有一会儿的工夫,才进了柳赵氏所居的院子。进门之时,屋子里已经摆起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酒席,只是那位七公子却还没到。

丫鬟回话,“已经请过了,七哥儿刚吃完,贾姨娘说立时走动,恐怕会闹肚子疼,歇一会儿就过来。”

柳赵氏一笑,“这个老七可是他姨娘的命根子,丢了那一回,胆几乎吓破一半,让您二位见笑了。”

说到此处,佟李氏才知道原来那位遭劫的小公子原来是个庶子。又见柳承风不在,只有这位少奶奶,心头不觉开始犯起了难。想开口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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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丑态

柳赵氏很殷勤的引着她们入了席,假装没看见佟李氏的欲言又止,不住替她们布菜。

阮玉竹用得从容有度,佟李氏却是想吃不敢吃,想说又不敢说,肚子里的鬼主意不停的转来转去。

至于木乔和甘琼花,却是没资格在这里吃饭的,给丫头们领到隔壁,另外上了四菜一汤。

甘琼花道了谢,和木乔刚举起筷子,就听门外有脚步走动的声音,然后丫鬟们回话,“大奶奶,七哥儿来了。”

是那个小屁孩?木乔不动声色的将菜放进嘴里,味道真不错,给下人吃的尚且如此,怪不得那孩子的嘴挑剔成那样。

可是还没等她多吃两口,门帘就给掀开了,一个身材瘦弱,脸色青白的小男孩珠光宝气的站在门口望着她笑如春风,“大恩人既来了,怎么能蹲在这里?快随我过去见过母亲,我请你吃好东西!”

屋子里虽然摆着饭菜,但仍是掩不住熏香的味道。举目所及,皆是金碧辉煌之物,让人目炫神迷。

木乔怕给人瞧不起,丢了霍家的脸。一张小脸绷得比平素还要认真,眼观鼻,鼻扣心,就这么静静站在柳赵氏面前,任她点评。

“好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儿!”往旁边递个眼色,立即有丫鬟去取了两个吉祥如意的小金锞子,装进荷包里打赏给她。、

佟李氏瞧着眼中都快冒出火来,那柳家出手可真大方。这一对小金锞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纯金打制,一个足有二两重了,这一对就值二十两银子,要是给她多好?

可木乔却给柳赵氏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谢柳大奶奶赏,但干爹干娘曾经教我,遇人危难之时,如有余力,自当出手出手相助,这是做人的本份,不该受礼。上回我伤着,贵府已经送去一百两银子,柳大爷还送了干爹副画,这已经是非常不好意思了。您要再打赏我东西,我是怎么也不敢要的。不如把这荷包赏我玩儿,这金锞子您还是收回去吧。”

傻冒!佟李氏老大翻了个白眼,柳家这么有钱,不拿白不拿。

柳赵氏平素见惯了以各种名目来自家揩油之人,没想到木乔小小年纪,却能够见财不动,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觉又惊又喜,更加高看了霍家一眼。

她抬眼望着阮玉竹笑道,“霍夫人教得真好,不愧是相门之女。”

阮玉竹瞧着木乔,脸上满是为人父母的骄傲,嘴上却谦虚着,“柳夫人太客气了。她小孩子家,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呼,木乔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做对了。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就要道谢收了,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才推辞掉了。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打完了招呼,柳七少爷很有礼貌的问柳赵氏,“母亲,我能带阿乔去我房里玩会儿么?”

“去吧。”柳赵氏心情颇好,放了这个庶子一马,“贾姨娘,你好生看着。”

贾姨娘柔顺着点头应了,这是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极美的女子,纵是装束清雅,可那浑身的气度风华却是连柳赵氏这个正室也比不上的。怪不得柳赵氏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木乔完全可以理解。

等他们一走,佟李氏顿时就打开了话匣子,“柳夫人,难为你这么年轻,就管这一大家子,真是不容易。”

她说着话,手中的筷子还没忘记停下,指指点点的,极是讨嫌。

柳赵氏很不喜她这作派,可不得不放下筷子,回她的话,“我还年轻,诸事不懂,哪里当得了家?纵是管着身边几个人,也没看好。要不然,上回七哥儿也不会出那样大事了。”

“那怎么能怪您呢!”佟李氏一激动,连筷子上的油都差点甩向柳赵氏,可是蓦地发现人家本能的一闪,这才觉得不妥。而旁边的阮玉竹,不知何时早就放下了筷子,非常有礼的静听她们说话,讪讪的也将筷子搁下,这才道,“这都是下人可恶,黑心欺主,才惹出的祸事。”

柳赵氏矜持的微笑着,也不搭话。

佟李氏原本想让她接下去,道几句家事苦恼,她就有机会开口了。可她却不知,下人不好,这要认真理论起来,却也是当主子的管束无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柳赵氏面前提起这个问题,不是打她的脸么?让她怎么回?

阮玉竹已经大致猜到她今天的来意了,心下摇头,面上仍是淡淡的,等她自己开这个口去。

佟李氏眼巴巴的瞅了阮玉竹半天,见她也不接话,气场越来越冷,只得自己把话题又接了下去,“就好比我们家吧,辛辛苦苦供儿子考了个榜眼,现在也不知授了什么官,但肯定是要为朝廷效力的。只家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不知怎么处理,幸好把铺子还拜托给霍夫人了,只是老宅却实在麻烦。若是请人打理吧,又怕人不尽心,给糟蹋了。可要是白搁在那儿吧,又实在浪费。”

她一面说,一面不住的偷觑着柳赵氏的表情,却见那位少夫人只是微笑,半个字也不提,阮玉竹更加不动如山。

没奈何,佟李氏只好涎着脸,自己把话给说白了,“我这一时之间,也寻不到合适的买家,就想着府上门路广,能不能帮我周转出去?”

末了,她底气不足的还补了一句,“适当折点价也是可以的,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您看,行么?”

柳赵氏终于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如此。不过佟夫人,您这事早在我们爷上您家去时,就应该跟他提一提,说不定早就办成了。只是拖到现在,他又不在家,我一个妇人也作不得主。”

佟李氏听到这儿心就凉了大半截,敢情说这半天,白丢一回脸了。这个柳家也是的,明明这么有钱,随便打发个小丫头片子就是二十两,她就不能作个主么?若是将来自家儿子出息,非好好整治他们一回不可!

可她没想,自己那点小心思,全在脸上摆出来了。柳赵氏微微一笑,眼中也有几分厌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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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柳七

正当佟李氏心存怨恨之时,柳赵氏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事情柳暗花明了,“既然佟夫人说那房子也不甚贵,又肯折价,您现又急着上京,我再为难,也得帮您把这事给办了。只不知那房子到底价值几何?房屋共有几间?可带了地契么?”

“带了带了!”佟李氏见她松了口,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从袖中取出房契和一份清单,谄媚的告诉她,“这已经由保甲在四邻公示过了,绝对没有问题。现带着这么多的家具,关个总,只卖……只卖一百八十两,您看如何?”

真是贪心,阮玉竹暗暗摇头。人家就是给她把事情办了,也不是出于真心,只是不愿一上来就跟她结下梁子而已。

就为了这点钱,佟李氏便如此的目光短浅,胡乱得罪人,将来儿子出息还好,若是混得不咋地,只怕柳家也要记这个仇的。要知道,他们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家,虽无实权,却也是有官职在身的。

就见柳赵氏只扫了房契一眼,见是真东西,就转手递给身后丫鬟了,“别人我信不过,难道还能不信您么?佟夫人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可巧昨儿大爷给了我二百两银子,预备年下给屋里几个姨娘添置衣裳首饰的,就先挪一挪了。这一百八十两算是房钱,二十两算是我送您上京的盘缠,只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佟李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奶奶您真是又大方,又明事理。怪不得好福气,能嫁进柳家来。”

柳赵氏一笑,把身边的一位管事嬷嬷唤了进来,“这房契交割,有许多手续还需外面管事的爷们才清楚,得麻烦佟夫人跟去跑一趟,过后我再让家里备个车,送您去码头。我记得下午刚好有班船要上京,也不耽误您的事情。”

那就太好了!佟李氏一见丫头取出那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喜得两眼发光,连饭也不想吃了,起身跟阮玉竹辞行,“霍夫人,那我就不耽误您了,您在这儿陪大奶奶说说话,正好谈谈上回柳大爷说要介绍生意的事情,我到时会给你们写信的!”

她丢了一个自以为双方心知肚明的眼神,急急走了。

阮玉竹原本打算替她践行吃饭的银子也省了,也懒得跟她啰嗦,等她出了门,同样起身告辞,绝口不提生意之事,就说要走。

可象佟李氏那样赶着追着要说事情的时候,柳赵氏不怎么搭理,可阮玉竹不吭声,她却来了兴致。

“霍夫人不必着急,不如多坐一会儿,说说你们想做什么买卖,说不定我们家还能帮上点小忙。您别误会,咱们家这也是在商言商,有合适的机会总想多赚些的。”

阮玉竹想了一想,才跟她浅谈起来。

别看柳七年纪小,但占的院子可不小,在柳赵氏所居的正房之后,那一套抱厦,全归他所有。

还没进门,就见路上遇到几个衣饰华贵的小少爷们在一旁挤眉弄眼,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子冲他们嚷嚷,“老七,你这是从哪儿领个乡下丫头回来了?是要做童养媳么?”

柳七一点不气,反而挑眉冷笑,“怎么?你妒忌了?不服气也去领一个回来呀!”

不待其余几人反驳,贾姨娘心平气和的上前做了个介绍,“几位小少爷,这位是霍相爷家的小姐,现在霍夫人还在大奶奶那儿作客,这样玩笑让管事妈妈们听见可不大好。这刚吃了饭,转一转就都回去午休吧。七哥儿,请霍小姐往这边走。”

那几个小少爷似乎对她颇为忌惮,冷哼一声,各自散开了。

柳七拉着木乔进了屋,贾姨娘吩咐下人去准备茶水糕点,这才给木乔深施了一礼,“霍小姐,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若是以后有用到贱妾的地方,自当尽力。”

这是柳七的亲娘,果然态度与柳赵氏的表面功夫大不相同。木乔急忙还了个礼,“其实是七少爷机警,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柳七斜睨了她一眼,“你可以说我福大命大,但我说是你救的,就是你救的!”

木乔一哽,蓦地想起被绑在船上的那个晚上,她本想找这小屁孩晓以大义,让他好吃好喝好好配合自己,争取有机会释放,却没想到被他教训一顿的情形。

那天晚上,柳七一改白日里的嚣张跋扈,在听完她的话后,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那么发脾气你都没生气。可我若不对你坏一点,待我走了之后,他们不会觉得你可怜,好好对你的。”

当时木乔就懵了,“那你怎么知道你就能回去?”

“我家有钱有势,除非他们不想在本地混了,否则就一定不敢动我。我给绑来的时候,给人换了衣裳,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等知道了,却已经晚了。你没看他们现在这么耐着性子的伺候我么?估计正在头疼要怎么把我送回去。若是给你机会,你就应下,甭管他们让你干什么,先答应了再说。”

尔后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绑架他们的东青帮在商量之后,决定由木乔出面送柳七回去,制造出意外的效果,既保全了颜面,又左右不得罪人。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木乔,这当中肯定还有些原委,但柳七不会问,木乔也不会说。

这会子,作为地头蛇的柳七把木乔拉到他的屋子,很是豪爽的道,“你要看上什么,尽管拿。这不是打赏,就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木乔不要,“若是交朋友,不拘东西,只要尽个心意就行了。你送我太贵重的东西,我反而心里不安。对了,你到底叫什么,这个能告诉我吗?”

“可以!”柳七微微一笑,只有左右无人时,他骄纵的外表下才难得带了几分真心。到书桌旁取了笔墨写下自己的姓名,“我叫柳起轩,今年九岁了。你多大了?”

什么?木乔真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这小子比自己小,没想到却比她这身体还大一岁,可个头怎么小这么多?她也提起笔,在一旁写下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我过了年九岁。”

柳起轩一听,瞬间脸色就阴沉下去。贾姨娘看着儿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是我不好,怀哥儿的时候没有保养好,七个月就生了。”

这是先天不足。木乔懂事的安慰这娘俩,“没事的,我听人说,男孩子长得晚,好好保养,再大些就好了。”

柳起轩勉强打起精神让她吃茶点,可眼神却明显是很沮丧的。

木乔看着有些不忍,忍不住多了句嘴,“你也别灰心,可以试试打拳,没事多动动,总是有好处的。”

可此言一出,柳起轩却是嗤笑一声,贾姨娘勉强笑了笑,“谢谢霍小姐提点。”

木乔猛地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柳家大富,什么样的大夫请不着?什么样法子没有人提过?可柳起轩仍是养得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那肯定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了。

她心中懊恼不已,不由想到,若是阮玉竹在此,一定不会让她犯下这种错误。旁的不说,光看这小子被绑架了,还是这样表面当鬼,背后做人的模样,就知道肯定从小生活得极其不易。在这么复杂的家庭里,只怕有些话,真的不能随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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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亲事

屋子一时陷入沉寂,正尴尬着不知找什么话题缓和,忽听丫鬟来报,说是霍夫人要走了,请木乔过去。

正好解了围,木乔松了口气,贾姨娘却请她等等,解下柳起轩身上坠着的小香包递上,“这是我亲手绣的,里面放的香据有安神之用,送给你,算是我和七少爷的一点小小心意。”

这个倒不好推辞了,木乔想了想,掏出给绣坊老板做荷包时,顺便给自己绣的一个如意祥云小荷包,不好意思的道,“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没想着送人,所以做工粗糙了些,还请别嫌弃。”

“不会嫌弃的。”柳起轩伸手抓过,把那张写了她名字的纸折起放进去,“往后我看着它,就会记着你了。若是有机会,我去看你。”

好啊,木乔微笑应了,贾姨娘和柳七又陪着她到了柳赵氏处。阮玉竹不肯收他们家的礼物,那柳赵氏就吩咐给他们安排了辆车,送送就回。

这个阮玉竹没有拒绝,出了霍府,让马车把她们送至官媒处,要给甘琼花说亲事。

霍家的要求其实不高,只要男方身体健康,五官端正,老实本分,没有不良嗜好就成。哪怕穷点,若是真心想过日子,到霍家来做个帮工也是成的。只唯有一条,就是一定要懂事明理,不是那种小鸡肚肠,挑三拣四之人。

官媒瞅着脸红得象火烧似的甘琼花,手里摆弄着她自己绣的一方精致手帕,有些为难。阮玉竹知道她有些话不好当着女孩子的面说,便让她和木乔出去等,让那媒婆好开口。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官媒不客气了,“按说,这丫头的针线活确实不错,瞧这样子,也是个懂事孝顺的。唯有一点,就是吃亏在身材上了。她个子又不高,还长成这样,若是真有那好小伙,一看就不肯要。我说句实话您别着恼,不如你们回去想想办法,若是能让她瘦个十斤再来,应该就好找得多。若是不行,我纵是安排些见面,也是不成的。若有愿意的,只怕就有些歪瓜裂枣,你们也看不上了。”

这话说得倒是中肯。阮玉竹也知道,当朝世俗观念就是女孩子未出阁时一定要瘦,若是太胖,肯定就是懒惰愚笨,这样的女孩子纵是吹上天去,也无人肯信。

可甘琼花这身材也不是一朝一夕长成了,生来就胖,难道你能不给她吃不给她喝?当然,这样的法子也不是没试过,从前甘婶子就曾下过狠心,一天只给甘琼花吃一顿饭,结果生生把女儿饿得晕过去了,可把一家子吓坏了。

后来甘婶也曾经想过,让女儿没事就围着屋子跑两圈,多活动活动,说不定就瘦了。可那样的结果是令得甘琼花的胃口变得更好了,越跑越结实。要是不给她吃饱,就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都轻飘飘的

甘泰心疼女儿,看不下去了。跟甘婶吵了一架,说以后宁愿一辈子养着她,也不让她再遭这罪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才把甘琼花给彻底解放了。

但随着女儿年岁渐长,甘泰当然不可能当真把女儿留一辈子,那才是害了她。可一嫁人,这身材问题又出来了。

怎么办?阮玉竹连头发都要愁白了。

甘琼花虽不是她亲生的,却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了,就跟自家的孩子一个样儿。眼看这孩子因为亲事不成越来越自卑,她能不心疼么?可现在怎么才能让她迅速又健康的瘦下来呢?

木乔在回到家中之后,就立即找来纸笔,把她今儿在平江府看到的那些新首饰都画了下来,然后又去看甘成替她找回来的那些破烂。

“你弄这些到底有啥用啊?”甘成很是不能理解,蹲在地上举起根鸡毛,“莫非这些也能打首饰?”

正是。木乔细心的把能用的材料收起来,不能用的弃之这一旁,“甘叔,您下去,就替我拣这些样的东西就好,那些全是没用的。”

这个没问题,可甘成还是不解,“可这些东西又不好看,你就是弄成朵花似的,也没人要啊。”

“那可不一定。”霍梓文带弟弟也过来帮忙了,“她不还让我弄了那些草药么?道长说那些都是能染色的东西,你是这个打算吧?”

聪明。木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怕他们不耐烦去寻,耐心解释了句,“这就好比要做羽毛点翠的首饰,若要上品,就得寻了翠蓝或雪青色的活翠鸟,剪下羽毛来用。可那些太过贵重,纵是做出来,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但若是用茜草将普通羽毛染色,也可以做出类似的效果。只是没有那个鲜亮,但价钱却能便宜大半了。”

哦,这下子他们都明白了。

霍梓文举一反三的问,“那些骨头可以用来做簪子,这些丝绸布头就可以做绢花了,对不对?”

正是如此。但甘成却皱起了眉,“这样不好吧,骨簪可是人家有白事的才戴的,你就是弄得再好,人家也会嫌不吉利。”

霍梓文想到了,“莫非你是想给骨头也染个色?”

这却不是了,“骨头不好染色,但可以包上金银,却是又体面又好看的。”

“那这些头发丝是干什么用的?”连霍公亮也围拢了过来,好奇的问。

“头发丝夹在薄的金银器里,作绞丝镯子的话,可以增加它的柔韧性,不容易断裂。特别是人家打铁索那些东西,必是要加的。”

霍公亮啊的轻呼一声,恍然点头,“怪道从前我在某处当官时,记得那里有个打铁的铺子,没事总是收一堆头发来,我还觉得奇怪,原来竟是干这个用的。这还真是处处皆学问,那你好好干,到时让我们也开开眼。阿三阿四,你们好好帮忙,别给她弄乱了。”

见他挺支持的模样,木乔也安了大半的心,继续收拾她的宝贝。收拾了一半,甘婶就在那儿喊,“吃饭了,都洗洗手去。天也黑了,留着明儿白天再弄吧。”

听她这一召唤,大家帮着把东西收拾起来,过去吃饭了。

霍家吃饭不分主仆,就是一桌。

只不过,每回甘婶总把好的荤菜推主人家这边,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些青菜萝卜。但但凡见着桌上有点好菜,他们要是不动筷子,阮玉竹一定会生气,拿了公筷给他们夹去。这么让来让去的,多半就让进几个孩子碗里了。

木乔从小到大可没这么吃过饭,从她记事以来,家里的桌上永远都是鱼肉不断。而爹娘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更是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摆在她面前,甚至于还时常给她一人开小灶。

当被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人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惰性,甚少会去关注别人在吃什么,更不会这样推来让去。

可是在霍家吃了几个月的饭,她也开始学会等到所有的人都坐下来之后再动筷子,喜欢不喜欢的菜都要吃两口,尽量的不去挑食,免得给家里增加额外的负担。

但今天一家人坐下,却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琼花姐呢?”有疑问的不止是木乔,霍梓斐抢先问了出来。

甘婶子头也不抬的答,“她中午吃多了,晚上不想吃饭,就喝点粥好了。”

呃……在外头做客还能有吃饱的?这样拙劣的借口,全家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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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减肥

霍公亮瞅瞅夫人,“又不太顺利?”

阮玉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愁容满面,“现在人家就是这么个想法,不了解的怎么知道那丫头的好?”

“我知道琼花姐好,我长大了娶她吧!”霍梓斐腾地站起,心直口快的道。

去!全家人都予以强烈鄙视,霍梓文斜睨着弟弟,“你才几岁?还要琼花姐等你长大,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霍公亮忧心忡忡的道,“可老这么折腾孩子也不是个事儿,先叫她来吃饭吧,吃完了我来想想办法。”

甘成叭地一下放下筷子,瞪了甘婶一眼,“我去叫孩子来,你以后少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主意。”

甘婶却一下子捂着脸哭了起来,“都怪我!没把琼花生好一点,这一年一年的拖下去,可怎么得了?”

慢慢的放下碗,木乔也没了胃口。

她曾经做过母亲,能明白一颗母亲的心。若是她的珠儿还在,就因为胖了一点,就给人这样不待见,那她也真是接受不了。

阮玉竹把甘婶拉到一旁劝道,“你也是,琼花过了年才十六,还不算太晚。前些年,她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跑才把亲事耽误下的,现在刚刚安定下来,还没几个月,对附近情况都不了解,就算是有人上门做媒,难道你就敢放心把孩子立刻嫁出去?咱们说好,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明年咱们用心寻访一年,一定得给她找个好归宿,行不行?快别哭了,一会儿琼花出来瞧见,心里更难受。”

木乔听到这里,已经知趣的去打了盆热水,绞了个热帕子给甘婶递上。她接过抹了把脸,收了眼泪,“行,我听您的。你们先吃,我去叫她来。”

不多时,甘琼花随甘婶出来,一家人才总算都拿起了筷子。

可甘琼花还不太敢吃,怯怯的举起碗,递到娘面前,“我只要一半就好了。”

甘婶见她如此,心头更酸,眼泪差点又掉了出来,索性豁出去了,“没事!吃吧,不够再添,把人饿坏了,更不值当。”

“甘婶……”木乔犹犹豫豫的,有句话她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的声音太小,甘婶没听见,霍梓文听见了,睃着她不悦的道,“你有话就说呗!”

木乔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和微红的耳尖,声如蚊蚋,“我……我从前听人说过一个吃不胖的法子……”

“那你快说呀!”

“就是,吃一口饭的时候,记得要嚼满二十下,吃饭也只能吃到七分饱。在吃菜的时候还得在面前摆一碗清水,把菜放进去涮一涮,过了油再吃。晚上不管再饿,都不能吃甜点。”

“就这样?还有呢?”这是甘婶子的大嗓门。

木乔猛地吃了一惊,就见全家人都已经竖起耳朵齐唰唰盯着自己。她的脸顿时红透了,看着甘琼花无比抱歉,硬着头皮说,“嗯……最好的办法是所有菜都只用水煮,不放油,只搁点盐。若是,若是想要快速瘦下来……”

“那要怎样?”

木乔又低下了头,“拿布缠。”

这都是从前那个教她的老宫女闲来没事,当宫中轶事说给她听的。

最后一招是最狠的,拿宽布条将身上想瘦的地方紧紧的勒裹起来,拿针线缝死,等到一个月后,基本上就能瘦下来了。不过这个法子是副作用也是最大的,宫中曾经就有女人为了爱美,把自己这样活活勒死了,只不过这些她却没有说给木乔知道。

霍公亮摇头叹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后面两个就算了,倒是头一条还有点道理。有句老话不是说,吃饭留一口,能活九十九么?再加上细嚼慢咽,那也是养生之道。要不这样吧,从今天开始,咱们全家就这么吃饭了。记住,每一口都嚼二十下,咱们试试有没有效果。要是不行,就罚木乔……罚她每天给全家人轮流打洗脚水!”

噗哧,全家人都乐了。

原本因为甘琼花的身材问题带来的烦恼暂且消退,全都陪着她开始细嚼慢咽的吃饭。不过若干年后,这样的习惯却是给每个人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但这头一天的晚上,却是极其难熬的。每个人都捂着腮帮子,觉得酸痛不已,厨房里的剩饭剩菜也比平日明显多出不少。

甘婶心下欢喜,看来这样不仅减肥,还省粮食!

跟霍家兄弟挤在一张书桌上,正在抄心经的木乔心中却很苦恼,也不知那法子管不管用,要不她这洗脚水打到猴年马月才是个头?

别人她是无所谓,可是对那个霍梓文,她真的有点下不去手。

只要一想到他会那种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神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浑身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士可杀,不可辱!

一个分神,手下的字就写岔了。

霍梓文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那表情看得木乔心头又是一阵烦燥。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好象处处以她的大哥自居,老气横秋。不就是写错个字么?又不是做错了什么大事,干嘛非得这么盯着自己?

心里一气闷,那字又接二连三写错了。要是从前,木乔早把纸一团就给扔了。但如今可不行,霍家不仅爱书,还特别爱惜笔墨纸张。绝对不会随便浪费,一个字写错了,也要接着把整张纸写完。然后,自觉的去重来一遍吧!

看着她苦哈哈的皱着小脸,努力写字,霍梓文很不厚道的在心里偷笑。小丫头片子,却总爱摆出副大人的嘴脸,写几个字就露馅了吧?嘁!

可是霍梓文也没得意多久,待他把自己工整抄写的文章交上去时,霍公亮只一眼,就指着一处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霍梓文一看,窘得耳根子都红了。他在原该签写自己姓名的地方,不自觉的落上了木乔的名号。

霍公亮给逗得乐了,揶揄,“难道将来你去科举应试的时候,也就这么随手一挥,把别人的名字写上去?”

这老爹,干嘛这样笑话自己?霍梓文越难为情,越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咬牙切齿,开始重写。

霍梓斐还在那儿傻乎乎的嘿嘿直笑,“那往后我和哥哥一起去考试,他写我的名,我落他的款,就不怕考不过了。”

不用说,这样的投机取巧当场挨了一记爆栗,然后加罚一遍。

这下木乔心里终于平衡了,全都重新开始,她就不怕落后了。

霍公亮看着她终于舒展开来的眉目,心内暗暗点头。玉不琢,不成器。这个丫头,可不要走上邪路。

在佟李氏走后的第二天,改名为宝华阁的岑记银楼一面开始刷漆翻新,一面贴出一张招工告示,要聘请大师傅一名。

这个小镇又不甚大,一共几个银匠本地人都是清清楚楚的。于是消息很快传开,三日之后,就有了回应。

木乔真的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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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笨牛 【加更】

“我每月要一两银子的工钱,还要这个铺子一成的干股。”

木乔站在一旁,听着来应征银楼大师傅的男子跟甘成开出这样的条件,并不感到意外。

甘成瞧着眼前这位虽很精干,却略显瘦小的男子,有些狐疑的皱起了眉。但瞧他神情倨傲,恐怕是有些真本事的,礼貌的先奉上一杯香茶,请人坐下才道,“俞师傅,这个工钱好商量,只这干股却不容易。这个店虽改了名,却也不是我们一家的。”

“我知道,还有佟家的份子在里头,但你们仍是大头,对么?”俞丙坤径直打断了甘成的话,显然是有备而来。

“甘管家,我也不瞒你。我原本是岑记银楼老东家的大徒弟,后来与师傅有了些嫌隙,就出去单干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方便多说,你可以找人打听打听。今日但凡岑家还有一人在此,我是决不会踏进此间半步。可现在连银楼招牌都换了,我倒是想进来谋一份差使。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当年既从这里离开,当然也想从这里再站起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里有我打的一枝银钗,您可以仔细看看。若是这朱桥镇还能有人打得比我更好,那是我技不如人,不敢多说什么。若是承蒙新东家还看得上眼,就请给我这个机会。我三日后,再来等你们回话。”

他施了一礼,告退而去。

木乔上前,细看他留下的银钗,不由心头一震,大师兄的手艺,果真是越来越好了。

等晚上回家的时候,甘成已经基本打听到了俞丙坤的底细,跟阮玉竹细述。

此人当真是岑记银楼的大弟子,一直当半子养着。岑家老爹岑祥只有一个独女,自小娇养非常,街坊四邻都以为这个大弟子日后定是要娶岑家的女儿,继承岑家衣钵,就连俞丙坤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可谁曾想,冷不丁横空来了佟氏一家人,家主佟福顺原也是名银匠,却只因打坏了原籍一个大户人家的首饰,赔光了家产也不够,给人撵出原籍,流落异乡。到朱桥镇的时候,一家子弄得跟叫花子一般,几乎性命不保。

都是同行,见他们遭此厄难,岑祥未免生了恻隐之心,便把他们一家人收留下来,请医延治。待病好后,佟家无处可去,见岑家仁厚,便以帮工为由,留在了本地。

后来岑家见佟家小儿子佟正恩生聪明伶俐,又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年纪不大就考到了童生的资格,和自家女儿年纪也相近,未免就动了心。

岑家人丁单薄,又是商贾之家,难免受人歧视,若是能出个读书人,日后不说面上有光,这一份家产也不怕人觊觎。于是思前想后,到底决定把女儿许配给佟正恩,全力供他读书上进。

而俞丙坤落得人财两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在小师妹的亲事落定之后,就愤而出走了。

但他为人倒还懂得感恩,从不在朱桥镇上招徕生意,只挑个货架在镇子周边接活。因为手艺好,价格也公道,故此在这十里八乡也有些小小名气。

阮玉竹拈起那枝俞丙坤留下的银钗,对着灯光细瞧。这是一只五福捧寿压鬓簪,图案本不算稀奇,但他却不如寻常般,只用五只一模一样的蝙蝠如团花般捧着个寿字了事,而是别出心裁的在一个寿字之中巧妙的点缀着五只大小形态不同的蝙蝠,构思巧妙不说,对制作工艺的难度也要求更高些。

阮玉竹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当下不觉赞道,“这样的小东西,难为他打得这么精致,怪不得敢夸下海口,果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阿乔,你觉得如何?阿乔!”

木乔正在出神之际,给阮玉竹一连几声才唤醒,不免有些赧颜,“对不起,干娘,我走神了。”

“没事。”阮玉竹宽和的一笑,“你觉得这位俞师傅的事怎么办好呢?”

木乔定了定神,就事论事,“这位俞师傅的手艺是没话说的,纵是要一成的干股也不算过分。若是这铺子只我们一家,给他也无妨。只是现下这情形,倒是难办。故此女儿在想,能否请甘叔去跟他再谈一谈,一成干股咱们是给不了,能不能按着做工的多少适当给些分红?这个我们倒可以做得了主,也免得日后跟佟家人啰唣。”

阮玉竹也是这个意思,跟甘成交待,“那位俞师傅虽说是憋了一口气,但他走街串巷的风吹日晒,想来也比坐店辛苦。况且他一人单打独斗,本钱既不大,定也少做精致之物。天长日久,难免会荒废了曾经学过的一身好手艺。你再去劝劝他,把干股的事解释清楚,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若愿意,就过来详谈。若是实在不愿,那我们也没法子。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总要做得大家都开开心心才是。”

木乔深以为然。她之前在想着要请师傅回来坐镇时,其实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大师兄。但碍于情面,总觉得心里别别扭扭的。更觉俞丙坤心高气傲,当年既然选择出走,也未必愿意回来。可是今日他再找上门来,木乔却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有失偏颇。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前选择了佟正恩,不管对错,总是她的自由。也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俞丙坤的出走而暗自生气,觉得是他自作多情,过于小气。可是换个角度,再听甘成说起,外人的评论倒是同情大师兄的居多。

虽然岑家并没有明言过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但若是岑家早早的表明态度,而不是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给了人希望,那俞丙坤后来也不至于伤心离去,听说他这些年始终高不成低不就,孤身至今,想来也很是受了一番苦楚。

而在那些年中,木乔一直刻意避开大师兄的消息,就算是有时看出爹爹还惦记着这位大弟子,也故意岔开话题,让爹爹想提都提不起来。

那时的她觉得,既然俞丙坤离开了岑家,就不再是岑家的人,跟她既无关系,也不值得关心。但此时再次听旁人说起,心内却是好生过意不去。

尤其是阮玉竹最后跟甘成所说的那番话,“人与人相识一场是缘份,更何况是这么多年的师徒?那俞师傅肯回来这铺子,只怕也不是赌气,而是想守着一点过去的东西,有个念想。你好生跟他谈谈,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若是肯来,必然亏待不了他。”

木乔这么一听,心中羞愧更甚。也许在爹爹心中,在死前都不能与这个大徒弟化解心结,也是他心中的一件憾事吧。

若是有机会,能重新再跟他共处,她倒是愿意再学着事事多体谅他人一些,弥补爹爹生前的遗憾。

“你怎么又走神了?”霍梓斐看着木乔把笔伸进砚台里饱蘸浓墨,提起来却半天不动,直等在纸上落下一滴大大的墨汁,才坏笑着问。

木乔顿时气结,一张好端端的白纸就这么浪费了,就是写得一字不错,霍公亮肯定也会以卷面不洁为由让她重写一遍。

这每日说是抄写一遍心经,不过两百余字,但要抄写得合乎规格,却不是能轻松搞定的。

阮玉竹给她抄的范帖是那种横平竖直的楷体,半点没有偷懒的地方,稍一潦草那霍公亮的眉头就皱得好象深不见底的沟壑,看得人就自觉罪孽深重。

木乔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坐不住的人,可是现在天天这么样的写大字,她真有些烦躁了。尤其是今日,还未动笔,就注定要重写一遍,怎不叫人毛焦火辣?

“给我看看。”冷不丁的,旁边有只手伸出,将木乔苦大仇深盯着的纸平平拖了过去。

仔细看看那团还未完全晕开的墨汁,霍梓文皱眉想想,就着手中略干的毛笔,蘸着那团墨汁,渲染开来,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一只回眸休憩的卧牛。再在身下口边添几株青草,便俨然一派悠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颇为自得的在心中点点头,将这张图纸还过去,“行了,写吧。”

“我也要一个!”霍梓斐当即将手边的稿纸欢呼雀跃的递上去。

却被他哥翻了个大大白眼,冷着脸堵回来,“本来就够笨的,再学个牛脾气,更没得救了!”

木乔顿时窘了,想道谢的话也收了回去。他这是骂谁呢?

霍公亮本在一旁看书,听到他们的动静,掩卷过来一瞧,也呵呵笑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光是做人,做牛做马也当如是啊。”

甘婶子在旁边听得噗哧乐了,“那依老爷这么说,明天能放阿三他们一天假么?”

“那当然不行!”霍公亮立即板起了脸,一本正经的道,“学习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甘嫂你明日想歇一日却是使得,大不了我们喝一天的西北风,也还经得起。”

全家人都笑喷了。木乔也觉心情好了许多,霍公亮虽然在大节上严厉,但在这些小事上却是最通融宽和之人。心情一好,再埋头写字,便觉轻松许多,很顺利的就完成了一篇。

交霍公亮审核通过后,特意把这张画了牛的图收在自己字匣的最上面,看看心情就莫名大好。她已经想过弯来了,如果霍老四是笨牛,那霍老三又能聪明到哪儿去?笨牛的哥,同样是一脉相传!嘿嘿,傻小子骂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见那不苟言笑的小姑娘眼中不觉露出一抹笑意,那个始作俑者还不知人家心中所想,暗自得意,一头牛就博人一笑,小丫头就是好哄!

(咳咳,桂仁滴溜溜的滚回来码字了。回家一趟真辛苦啊,又不是节假日,某些路线的火车票居然还各种不好买,折腾得人飘飘欲仙。此次回去看到几年未见的父母,顿觉岁月无情。亲们不管再忙,有空还是多在爹妈大人跟前晃晃吧。人年纪一大,所求无非就是子女安好,诸事平顺而已。有时我们不经意的一点小小孝心,哪怕是一通电话,几句安慰的话,便能让他们温暖许久。

ps:这章算之前欠紫心辰mm打赏和氏璧的加更,晚上会再码一章才是今天的更新。非常感谢这段休假时间里大家的投票、留言、打赏及各种支持,桂子后面会努力更新滴,俺一向是很有rp的好娃呀。n__ny)

第36章 因果

“你说什么?他不肯来?”难以置信的声音从稚嫩的口中发出,带着仓惶与无措,听得阮玉竹眼神微微一沉。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木乔勉强镇定了心神,但语气里还是有无法掩饰的慌乱,“甘叔,为什么俞师傅不肯来呢?”

甘成苦笑,“夫人交待的话我已说尽,只是俞师傅人虽年轻,却很有几分傲气。他谢了夫人的好意,却说若是没有自己的干股,一辈子仍是给人做工。既然如此,那他宁可依旧挑着担子,慢慢挣自己的前程。”

木乔一哽,瞬间恍然。是啊,当年毫无根基的大师兄都会因为亲事不谐愤而出走,而今已闯出小小名堂的俞丙坤又怎甘心只为一点打赏分红就恋恋不舍?到底是她低估了人心。

阮玉竹淡然道,“人各有志,凡事不可勉强。阿乔,难道你离了此人,便做不成事了么?”

木乔心头一震,猛然警醒。是她大意了,只想着去请一个合适的大师傅便能重新开铺,却忘了算计万一没有这样的大师傅时该怎么办。

现在铺子已经接手,油漆整理等事务已经花销不少,更别提跟几个伙计已然谈好的工钱那是必定要按月支付,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把买卖做起来。大有大赚,小有小赚,都好过只赔不赚。

在迅速厘清这些混乱的思维后,她当机立断做出调整,给阮玉竹行了致歉的一礼,“干娘,是女儿糊涂了。现在大师傅虽没请来,打不了好东西,但一些寻常物件却是可以开始准备的。女儿待会儿就把图纸修改一二,想来三五日内便可开铺了。”

阮玉竹这才满意的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我虽不懂行商之道,却也知道一句话,量体裁衣,因材施教。我看你之前让你甘叔寻回来的那些东西也做不得什么好物件,不如就在新奇别致上多下下工夫,先把事情做起来,再量力而为,徐徐图之,总好过守株待兔。”

木乔点头称是,听她训诫,“以后遇事先想想若是不成该怎么办,多想几个对策,万不可凡事都自认为理所当然,以至于稍有不顺便慌慌张张,乱了阵脚。”

木乔听得耳根子都红了,她从前还是太顺风顺水了些,凡事都有爹娘替她扛着,让她自以为已经足够精明,可以当家作主,却忘了自己所谓的杀伐决断全是建立在家中现有基业的基石上,而今却是一穷二白,今非昔比。连自家的银楼招牌都保不住,还凭什么要求别人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女儿谨记干娘教诲,再不敢妄自尊大,自以为是了。”

阮玉竹见她脸上确有悔意,便不再啰嗦,只让她赶紧把手头上能做的事情先做好。

这回木乔的态度比之前更为认真,因为知道银楼几个伙计的实力,所以不能在首饰的精工细作上要求太高,只能在花样上多下功夫。

眼看着小丫头板着个小脸煞有其事的认真样儿,霍公亮明面上不会笑话,但私底下却觉得颇为有趣。

“这丫头,别看年纪小了点,还真有些干大事的架式。不过夫人,若是实在顶不住,还得劳你多费些心神。”

阮玉竹笑嗔了他一眼,“难道我还要你吩咐?她的阅历和小聪明都有一些,但行事还不够大气,谋虑也不够深远,不过这也是年岁尚小所限,慢慢来吧。我倒是挺看好她的,说不定她还真的能把事情做成,也不枉老爷您典了那几本古籍给她的银子。”

霍公亮听夫人说笑,不由得也老着脸打趣,“那夫人可别忘了在她赚钱时提醒一声,把钱还我,否则,我只好当了儿子去赎书了。”

阮玉竹佯装生气,“原来在老爷心里,儿子还没您的宝贝书值钱。那行,您往后就跟您的书过去吧!”

霍梓斐听得父母房中传来的朗朗笑声,跪在椅上,咬着笔头压低了声音问,“嗳,你们听,他们在笑什么呢?”

木乔晚饭后抓紧时间写完了大字,就专心画她的首饰,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其他人离得远,更没听见。

只有霍梓文凉凉的瞥了弟弟一眼,“要不你进去问问?有点坐相没有!”

霍梓斐讨个没趣,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坐姿端正的继续做功课了。不过霍梓文听得父母心情不错,倒是动了一个念头。他收了几人书写好的大字,特意又把木乔的放在面上,过去敲了敲门。

霍公亮夫妻俩说了会子家务闲话,正准备去客厅,见大儿子单独进来了,便住了步子,看他有何事。

霍梓文虚晃一枪,旁敲侧击,“爹,今日阿乔可没什么心思写字,您看要重写么?”

阮玉竹一听此话,便知他是为何而来,含笑出去,让这父子俩单独说会子话。

霍公亮瞅了儿子一眼,“你觉得她写得不好?”

霍梓文继续装傻,“儿子努钝,瞧不出好坏。”

霍公亮想了想,起身到书柜前取出个纸匣,“多瞧瞧,自然品得出好坏。”

霍梓文有些疑惑的将那纸匣打开,很是吃惊的发现里面也装着不少习字帖。泛黄纸张上的笔迹与木乔不同,但气韵却很有几分相似,只是那股气势却更为任性而张扬。

霍梓文凝神想了想,才试探着问,“这是谁写的?”

“你说呢?”霍公亮知道儿子猜到了,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抽出木乔第一次写的宝华阁三字,与那泛黄的字帖摆在一处,摇头叹息,“小小年纪,就这么心思深沉的可不好。”

这话一语三关,也不知是在责备谁,也许是兼而有之。

霍梓文静静的看着桌上新旧两份字帖,沉默良久才道,“心之所向,纵情任侠,也未尝不是快意人生。”

却听霍公亮颇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那你知道这一句轻飘飘的纵情任侠,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父母且不顾了,还谈什么快意人生!你二叔回来那天的情形你是亲眼看到的,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悔恨?幸好他还是个男儿,纵是这些年飘零在外,我们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但木乔却是个女子,却也小小年纪就学得如此偏激任性,就算她曾经遭遇不幸,但如此的愤世嫉俗,若是行差踏错半步,毁的就是一辈子。”

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她既有缘入了我们霍家的门,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逼上绝境而坐视不理的么?”

霍梓文开始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她抄写经书,并跟着母亲练习那么规矩方正的字体了。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可若真是旁人欺负了她,难道连报仇雪恨也不可以?有仇不报非君子,爹您也说过,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以德报怨的。”

霍公亮看着儿子眼中的倔强,并未动气,反而更多了几分宽容,“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只知道有仇报仇,却怎不去想一想,这仇恨因何结下?佛经里有句话,既种孽因,便得孽果。咱们不知道这仇恨因何而起,怎可仅凭一面之辞就先入为主的妄下定论?”

霍梓文不服气的追问,“那如果是真的呢?”

霍公亮敛颜正色,掷地有声,“那自然是要惩奸除恶,伸张正义。就算天不收他,人也要收他!”

(啊啊!忘记时间了,发迟了,但终于是在睡觉前完成了,汗一个,表见怪。x﹏x)

第37章 开张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虽然以俺这龟速不知几点才生得出来。旅途的疲劳综合症还真难化解,咳咳,但桂子会努力。求各种虎摸~)

腊月初七,改名为荣宝阁的岑记银楼只用一挂红鞭,便向街坊四邻宣告了它的重新开业。仪式虽然简单朴素,店铺里的新漆新首饰却晃花了来看热闹的眼。

嵌着珍珠的绢花,明晃晃的金银簪子,每一样都是那么新奇漂亮,但价格却是低廉得令人咋舌。

新任掌柜甘成,憨厚的向乡亲们解释,“这样价钱的首饰当然不是真的,但大伙儿瞧瞧这做工款式,还有表面包的金银,却全是实打实下了大功夫的。各种婶子姑娘们无论买一个自己戴,还是送给孩子们,过新年都很喜庆。纵是掉了,弄坏了也不心疼,横竖不贵。戴上一二年的工夫,不喜欢了,再换新鲜的就是。”

听他这几句大实话,围观的人群善意的笑了。

不过和所有的新店开张一样,总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大半天过去了,只有几位年纪稍大,家境宽裕的婶子买了几样,说是拿回去给家里的小闺女戴着玩儿。

一直躲在柜台后偷瞧的木乔也听到了她们的小声议论。

“这店里的东西可比不上从前了,往日岑师傅还在的时候,可从来不做这些假首饰。好看是好看,却全是白糟蹋钱的,没什么意思。”

“您说得很是。看我手上,这是旧年岑师傅给我打的一对银镯子,隔上几年我就来换个样子,不过费些工钱,但银子仍在。不象这些东西,买了就等于丢了。拿去哄哄孩子还成,真个要买,还不如添些钱弄个真金白银的划算。”

“可不是么?只是这里的金银首饰可太少了,就这么几样,也没什么好挑的。看来往后要买,还得上平江府去。”

……

木乔越听越心凉,再看柜台那儿寥寥无几的成交量,简直心急如焚。

她在银楼长大的,怎不知客人买这些金银首饰,除了添妆爱俏,还想要保值防身的心?只是她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实力去做大批量的金银首饰,而这些假货,怎么就这么不受欢迎呢?

她明明瞧见这些口出嫌弃之言的婶婶嫂子们身上戴的也有假货,这个的耳环是铜的,那个的戒指是包银的,还有她们头上的绢花,也粗制滥造得完全比不上她店里的东西,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买呢?其实真的不算贵了。

罗一虎和曾天保两个小伙计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那位大嫂明明很有意思了,怎么还不加把劲,反而让她随意?

就在木乔急得想要亲自上阵去推销时,一道胖胖的身影堵在了她的面前。

甘婶两手叉腰瞪着她,压低了声音训斥,“谁让你上这前头来的?这是你们小姑娘来的地方么?快进去!”

木乔一哽,眼前迅速浮现起阮玉竹出门前,那温和中不失严厉的面孔,“阿乔,这店虽是你的,也允你去打理,但你可不许到前头抛头露面,招徕生意。知道么?”

木乔知道,阮玉竹是为了她好,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最是要紧。你手上若有几间赚钱的店铺,会让人羡慕,但若是如店小二般亲自到外头招呼顾客,那可是会给人耻笑的。但现在生意明显做不下去了,这让木乔怎么能安心守在后头?

可无论她再不甘心,甘婶的强势也是不容违拗的。泄气的退到铺子后头发愁,这下子该怎么办?

“小姐,累了吧?且到炉边坐着,我给您倒杯水。”铺子后头就是打制首饰的作坊,见她进来,钟孝放下手中的活,殷勤的给她倒了杯热茶。

这小姑娘也不知是为什么,对他总是冷冰冰的。那眼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要不是还得在她家手下混口饭吃,谁会热脸贴冷屁股的讨好她?

木乔正是忧心忡忡的时候,哪里领受得了他这番好心?反而愈加讨厌了,连客气话也不想多说,干脆的“不用”二字,就把钟孝堵了回去。

也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给一个小丫头片子这样不留情面的回绝,就算钟孝再好性子,脸上未免有些下不来台。正尴尬着,有人出言解围了。

“有热茶么?给我一口。”霍梓文恰到好处的从门外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寒气,以及,香气?

木乔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鼻子出毛病了。霍家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弟,除了墨香,并没有其他的味道。

“有的,有的。”钟孝顺势下了个台阶,把手上的热茶递了上去,“还温热着,正好入口。”

“谢了。”霍梓文浅浅一笑,便有如春风拂面,让人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这一点,象他娘。

钟孝心头感激,这位相爷府上货真价实的小少爷虽然也时常是副清淡的表情,但接人待物时却没有跟木乔那样强烈的爱憎分明,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不理钟孝心中的纠结,木乔有些紧张的问霍梓文,“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吧。”

霍公亮虽然允她做生意了,却不许两个儿子也跟来涉足。他们日后都是要走科举之路,实在不能落下商贾之名,木乔能够理解,故此刚照面就要赶他走。

“别紧张,我跟爹爹说过的。”喝了口热茶,霍梓文同她道出来意,“今儿你的新店开张,我们这做哥哥的总得来贺喜。”

贺喜?木乔莫名诧异。

“出来看看。”霍梓文的笑容里多了些面对外人时不曾有过的暖意和俏皮。

木乔将信将疑的随他出来,当然还得躲在柜台后面,就见店堂正中已经多了一树盛放的腊梅,清香四溢。

“你……这……”木乔讷讷的说不出话来,这才注意到霍梓文膝盖以下的鞋袜几乎全湿了,满是泥泞。

顺着她的目光,霍梓文满不在乎的道,“没事。就在空谷道长所居的后山便有几株腊梅,我早就看好的,今早和阿四一起去砍了株最好的来,祝你的生意就跟这腊梅似的,不惧风雪,繁荣兴旺。”

昨晚刚下过一场小雪,虽早早停了,却也给出行的人添了诸多不便。霍家兄弟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去漫山遍野的给她寻来这样一份礼物,又扛了这么远的路送来,纵是不花一文钱,却让木乔心里怎么能不感动?尤其在这样身处逆境之时,一点小小的鼓励都能让她心里好过上许多。

“嗯……我先回去了。”霍梓文被木乔那感激的目光看得有些赧颜,呆不住了。可是想了想,他还是停下脚步,交待几句话,“生意不好慢慢来,做事哪有一步登天的?对那些伙计也别成天摆着个臭脸,他们跟咱可是一条船的人,你那态度,让人怎肯出力?”

教训完了,霍梓文抬脚走了。霍梓斐还扛着几枝梅花等在外头,这是他们要带回去孝敬父母的,怕给人碰掉了花朵,小哥俩很是爱惜。

今天新店开张,甘成一家都在这里忙活,他们还有不少家务要帮忙,没时间在外头多逗留。

看着小哥俩的身影走远了,木乔才收回目光。嗅着清雅的梅香,定下心神默默的想了想,主动到铺子后头找钟孝和崔庆说话。

“二位师傅,你们这些时也辛苦了,打这些首饰可没少花工夫,但我们这生意怎么就起不来呢?”

难得见她和颜悦色的主动求教,钟崔二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但一时办法却是没有的,只是劝她,“小姐也不必太着急,这生意才刚开张,让人接受也没这么快。咱们且先等几天看看,若是实在不好,再想办法。”

木乔方才心平气和的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故意出言相询,也只是想找个机会跟二人表示和解而已。

霍梓文说得很对,不管她心里喜不喜欢,这些伙计都是给自己出力之人,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损失的只有自己。她要开始学着收敛自己的脾气,对事不对人。

到晚上快收铺子的时候,终于出现了转机。有人一口气说要买下二十套珠花钗环等各色首饰,几乎占了他们铺子存量的一大半了。

甘成又惊又喜,却谨慎的多问了一句,“请问小哥是哪家府上的,要这么多东西干嘛?”

如果是某些拿着银钱开道,有着不良居心的,他可不能卖。

那年轻人呵呵一笑,“这名姓就不提了吧,我也不是本地人,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是偶然路过,见你这儿的东西既便宜又好看,想买些回去哄些姐姐妹妹高兴而已。”

哦,那好吧,总不能放着上门的生意也不做。甘成让他自己挑了东西,又给他包好,热情的送了他出门而去。

等木乔在里头知道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不免心里嘀咕,这真是凑巧吗?若是故意在关照她的生意,那会是霍家的旧交好友,还是出自柳家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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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师徒

(周末愉快!嗷嗷,咋更新得越来越晚了?偶要努力存一天的稿,让亲们能够准时收看。给自己加油~)

当晚上一家人刚刚就寝,房间里摸黑进来一人把她拍醒时,木乔才知道自己白天关于那位神秘大客户的种种猜测都错了。

满意的看着她虽有些泛白,却还竭力镇定着小脸要起身向自己行礼的表情,上回参与拐卖木乔的那位年轻堂主,郑小虾的眼里多了抹欣赏之意。

他交叉环抱着双臂,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只是衣裳穿得稍微齐整了些,总算是把胳膊腿都遮全乎了,“不愧是我的弟子,多少有点胆量。怎么样,师父送你开店的这份大礼还凑合吧?”

“徒儿谢过师父,请上坐。”木乔在心里磨牙,一共不到一两银子的东西,他还好意思说是大礼?

“不坐了。”郑小虾老气横秋的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表示拒绝,“你这里讲话不方便,我说完就走。”

“徒儿听师父吩咐。”

见她如此的恭谨柔顺,郑小虾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抓了抓乱稻草般的粗硬头发,干咳了两声才道,“你既拜我为师,现在又开了铺子,那啥,这大年下的总得孝敬下堂口,表表心意才行。”

什么?木乔立即睁圆了双眼,“可我,徒儿这铺子才开张……”

“我也知道你才开张,卖的东西也不贵。”郑小虾开这样的口,自己都觉难为情,却不得不道,“可你看,你是我的开山大弟子,虽然是个女娃,但好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这事儿早已传到兄弟们耳中,若不表示表示,怎么说得过去?”

木乔听明白了,合着这位师父今儿说是来给她送礼,其实是让她替他去送礼!

天下有这样好事么?当师父的啥也不干,就想来占徒弟便宜!暗捺下心头的怒火,木乔装出十分委屈,怯怯的讨价还价,“铺子虽在我名下,但却是干爹干娘在掌管,我一个小孩子又做得了什么主?”

这话倒是实情。郑小虾想想也是,不禁有些懊恼的嘀咕着,“早知道今儿就不该在店里买那些东西,不如把钱直接给你,你再买些东西回去,也就罢了。”

既然没钱,还打肿脸充什么胖子?木乔很是瞧不起这样行径。反正她不管,仗着自己年纪小,啥也不吭声,让这位师父自己想辙去!

“阿乔,你还没睡么?是和谁在说话?”蓦地,静夜里传来甘琼花的声音,她就住在隔壁,才要睡着却听着这边有动静,故此询问。

这下可把郑小虾也吓了一跳,木乔忙提高嗓门应道,“琼花姐,我方才睡不着,一人给自己讲故事呢。吵到你了吧,真不好意思,我这就睡了。”

“你要睡不着,我过来陪你说话。”

“不必了!天黑又冷,你也都进被窝了,别又出来折腾,仔细冻病了。”

“嗯,好吧,那你也早些睡,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大声叫我,我再过来。”

“好的,谢谢琼花姐。”

好歹将她糊弄了过去,郑小虾也知道的确不能久留了。压低了声音跟木乔交待,“这事你想想办法,总之过年以前,无论如何得想法备一份至少值,值五两银子的厚礼送来,千万别丢了咱们师徒俩的面子。我这儿有些钱,全给你了。”

扔下一个钱袋,郑小虾循着来时的路,依旧翻墙越窗的跑了。

他……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木乔为之气结,可现在多说无益,就着稀薄的夜色,赶紧打开他那脏得不行的旧钱袋,一瞧之下,更加无语了。

里面只有十几文钱,连块银角子都没有,这位师父分明就是个穷鬼,这是把事情全扔给她了。

可是能怎么办?木乔闷闷的哀叹一声,重重的倒回床铺,开始动脑筋。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郑小虾乃至整个东青帮都不算是太坏的人。不过是群苦哈哈的穷光蛋,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集合成帮会,共同谋生。

虽然偶尔也干些绑架拐卖等不法勾当,但还不至于轻易伤人性命。他们的主业是漕运,当然也会顺便夹带些私盐,但比起柳家那种大盐枭,却是小巫见大巫,连提都不能提了。

柳家以私盐发家,这些年各路生意做得是有声有色,遍地开花,但盐业这块大肥肉却是一直没有放过的。只不过以他们今时今日的财势地位,已经用不着再去提心吊胆的跑私盐,而只需垄断苏北一带的几个大盐场,把持住货源,就可以黑白通吃。

这也是上次,为什么东青帮的人误信人言,绑架了柳起轩之后,会感觉那么头痛的原因所在了。

一想起上回之事,木乔就又想起佟李氏。

这老毒妇一定料不到,自己不仅有那么好的运气从土匪窝里平安出来,甚至还加入了这个土匪团伙。现在的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土匪一个。

这件事,连展云飞都不知道。

当日,为了不损颜面的把柳起轩送回去,那个绰号金算盘,实名叫金旭倩的女人就出了个主意,让木乔出面去演那出戏,顺便也就放了他们几个孩子。

可他们也怕木乔日后反悔,回家之后就供出实话,惹来官府追究。于是就威逼利诱着要她拜郑小虾为师,加入了东青帮。

“你要是敢对外人说出实话,我们就杀光你全家,再把你卖进窑子里当姐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木乔想起那些人当日的狰狞凶恶,还是颇觉心惊胆战。她不怕死,但她不能连累无辜的人。柳起轩说得对,在那种情况下,只要能保住性命,便是入了帮会,又有什么大碍?反正东青帮也不要她去冲锋陷阵,只要她能好好的保守这个秘密就完了。

而且一入门就能做帮会五堂之一的黑水堂堂主的徒弟,这位份还不算很低呢!万一那个姓郑的小虾米日后混成帮主,说不定还能封她个堂主当当。

木乔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又开始头痛送礼之事。

五两银子不算多,这钱她身上就有。可她要怎么支出才能不引起人的怀疑?账是甘叔甘婶在管,一出一入他们都要查的。那几颗宝石霍老三盯得贼紧,木乔也想留着压箱底,防个万一,那她再上哪儿找钱去?要是能有多的钱,她还想正正经经去请一位大师傅,好好打些金银首饰把生意做起来。

钱钱钱!唉,要是老天能掉银子下来就好了,木乔真觉得自己从没有象现在这样爱过钱。

算了,反正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到时云飞也该回来了,说不定他身上还有余钱能解决问题。

木乔自我安慰着,阖目准备睡了。可是脑子里突然又跳出阮玉竹的话,凡事得往最坏处多想想,万一云飞那儿指望不上怎么办?

这么一想,木乔算是彻底纠结了。折腾了大半宿,才满腹愁肠的睡着了。可在梦里,她还是在不停的四处找钱。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河滩,发现遍地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正乐呵着要拣,有人把她拍醒了。

“醒醒,快起来!”霍梓文摆着个臭脸,很不高兴睨着她。木乔正在生气他把自己的钱都弄没了,却听这扰人美梦的家伙说,“你的钱来了,快去收吧。”

啥?木乔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直愣愣的看着他,“我的钱?”

噗哧,霍梓文看着她这傻乎乎的表情忽地笑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在晨光里动人闪耀,伸手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笨蛋!”骂了这两字之后,便扬长而去。

留下木乔一肚子恼火,泄愤般用力抚过刚被他揉过的头顶,低吼,“男女授受不亲!”

(附:金旭倩,由书友coye友情出演,撒花。)

第39章 惹祸

霍梓文虽然可恨,但他没有骗木乔,确实有人给她送钱来了。准确的说,应该是送粮来了。

“小姐,现您名下有上等水田三十亩,旱地二十亩,余下皆是中等水田,共计五十亩,合计百亩。今年年成不错,收上等粳米三十石,下用常米四十石,麦粟梁谷共计四十石,这是账目,请您过目。”

这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管事自称周思勤,是霍公豪派来的人,其貌不扬,但一开口,便听得出为人很是精明仔细。他一到霍家,就径直求见木乔,想来是得了霍公豪的嘱咐,不敢叨扰霍公亮夫妇。

木乔从前掌管过家里账目,一听他报数,就知道他没有藏私瞒报。这里只有二十亩中等水田和十亩上等旱地是她家原先的,其余皆是霍公豪临时购来。但位置皆在不远处,木乔大致一瞧,心里就有谱了。却故作天真的问,“这么多的粮食,家里吃也吃不完。周叔,您说要怎么处置才好?”

周思勤微微一笑,从怀中又掏出一张纸,“小姐若是想卖的话,除去留下家中嚼用,大约可以卖到五六十两银子左右。这是来之前,我在几家粮行询的价钱,小姐可以看看,做个参考。不过今年收成好,各地的米粮都出得多,年前粮价掉得厉害。若是不等着急用,可以略放一放,等到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卖,兴许就能多卖几两银子。”

木乔暗自点头,这个管事做事还真是老到,三言两语就点出要害。只是她现在正等钱急用,想来是留不得了。

“谢谢周叔提点,不过这么大事,我还得问过干娘才行。”她转身进屋求教阮玉竹,“荣宝阁现在正是用钱之际,您看要不就留些好米,余者全都卖了吧?”

她心里清楚,这些田地名义上虽是借给自己,但实质上却是霍公豪送给大哥的,她要怎么处置还是得问过干娘,以示尊重。

阮玉竹微微一笑,“家里的米粮无须你担心,你若是觉得有需要,年前就卖了亦可。只是适当留一些常米杂粮,万一明年年成不好,纵是我们自家不缺,但耕作这些田地的佃农们,也是需要照应的。”

这个问题木乔还当真从未想过,她家从前收租,都是按照约定支付佃农余粮之后,便自行处置了。霍家的做法,无疑更加大气和仁义。

但从私心来说,木乔真是有点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有点收入,要是再分薄下去,自己不就更少了?但是阮玉竹既然都开了口,却也由不得她再小气了。

出来跟周思勤如此这般的一说,他似是早就准备,立即给出答案,“若是如此,那大概只能卖到四十两银子左右。不过小姐,明年我想把这些地块重新归整划分一下,再买些好种子来耕种,争取多打些粮食。但如此一来,那粮种可能还得费个几两银子,您看可以么?”

行!木乔咬牙表示同意。这是有长远利益的好事,虽然暂时收到手的钱少了些,但想着往后的利益,还是值得的。

她这头说完了,却还有一事要向周思勤请教,“周叔,我们家还有一块山林地,种不了什么大树粮食,只长些杂草灌木。您说,可有什么法子也生些出息来么?”

这个问题是霍梓文一早来交待她来咨询的,否则,他才不会进她闺房,叫她起床。男女授受不亲,十几岁的少年郎还是知道的。

周思勤略一思吟,实话告诉她,“一般来说,这样的山林地若是自家没有那个人力物力去打理,在南方一般是包给人种植桑树或者茶树,只收些租子便是。当然,这还得看土质决定。但若是附近没有这样成片的山林,即使是合适,也少有人愿意租种,相比起那点产出,这跑来跑去的也太不划算了。”

“那若是种药材呢?”木乔问出霍梓文心中的真正打算,“有些药材种得好,价钱可不便宜。”

周思勤微怔了怔,忽地了然轻笑,“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怕现在小姐担心的就是要找人清理那座荒山吧?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现在正好农闲,若是你们定了,我可以召集些佃农过来,让他们帮忙上山砍树,也不用工钱,就把山上挖下来的树木交给他们可好?至于这会种药材之人,我回去之后即刻查访几个带来瞧瞧,可好?”

太好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过木乔也越发好奇,强将手下无弱兵。能支使这样的人才,那位霍家二叔,霍公豪又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周思勤是个爽快人,谈妥了事情,只喝了杯茶就风风火火的走了。木乔也操心铺子里的生意,这边招呼完了,把话跟霍梓文带到,就和特意留下来等她的甘泰一块走了。至于霍公亮同不同意儿子去当药农,就不关她的事了。

只是匆忙之间,木乔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当她回家之后,才听快嘴甘婶因生意有了起色报了句喜,却见阮玉竹面沉似水的将她叫到房里。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脏兮兮,明显不属于霍家的钱袋摆在光洁的桌面上,分外刺眼。

木乔脑子嗡地一声,瞬间空白了。

天啊!她怎么忘了收拾这个该死的玩意?昨晚就随便撂在枕头底下,早上霍梓文来房间里一搅和,她就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压根就没想起这回事。

而阮玉竹有个习惯,每天早起之后,都会检查几个孩子的房间,看是否收拾得整洁干净,这是养成个人良好习惯的重要一环,肯定是那时被发现的。

现在要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木乔心内把霍阿三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那小子一大早的过来唧歪,她至于这么大忘性么?

“说,到底哪来的?”阮玉竹已经算是很给木乔留面子了,把她单独叫到房间里来,并没有旁人跟随。

可熟知她脾气的霍梓文却早就料到不好,那丫头闯什么祸了?

“这……这是我拣的。”慌乱之中,木乔想了个最蹩脚的借口。

说实话?那不把干娘气死才怪!干女儿加入土匪窝子,这是霍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能够容忍的事情么?说不定一气之下将她逐出家门都有可能。

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她暗暗给自己鼓劲,却不知自己的眼神里已经明显透出心虚。

“拣的?那好,你是在什么地方拣的,就送回什么地方去。一直等到失主认领,再回来吧!”因为她的谎言,阮玉竹眼中的怒气更盛。

木乔背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心下更慌,这下怎么办?

长这么大,两世为人,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严厉的训斥过。就是亲爹亲娘,也是极好糊弄的,何曾这样疾言厉色戳穿过她的谎言?

张了张嘴,她才发现自己软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勉强咽了咽唾沫,弱弱的道,“我……这是……”

“阿乔,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就算是你做错了什么事,说实话,改了就是。可若是再撒谎,干娘可要动家法了!”阮玉竹猛地一抬眼,那里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木乔都快哭了。而事实上,她的眼泪也真的给吓得不由自主掉下来了。

(嗷嗷,俺怎么堕落成百字党了?这杯具的时速啊,码一章太不容易了。汗~)

第40章 顶罪

“娘,您别问了,这钱袋不是阿乔捡的,是我捡的。”正在木乔吓得不知所措,只知落泪之际,霍梓文进来,替她解围了。

他在窗外已经偷听半天了,心中已有了计较,此时说起谎话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就是昨天,我和弟弟去山上折梅作贺礼,在路上瞧见这个钱袋。我怕弟弟贪吃零嘴,连他也没告诉,就悄悄收了起来。今早来给阿乔,是想让她替我打赏周管事,问那片山林如何料理。只是不想没用上,又给您瞧见了。”

“胡说!”阮玉竹听着这漏洞百出的谎话,气得把桌子一拍,“你拣的?这么大的钱袋掉在路上,怎么就这么好运气给你拣着了?别人难道都没长眼睛么?如果真是你给阿乔的,那她方才为什么不说?反而要说是她拣的?”

“那是她不想出卖我。”霍梓文清冷的声音,言之凿凿,“因为我也答应了她,要是种药材赚了钱,也有她的好处。”

“好好好,你们倒是休戚相关,共同进退了。”阮玉竹见儿子至此还要百般狡辩,气得脸都白了,“那你们就一同到中院天井处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说实话了,再起来吧!”

“夫人!”里头闹得这么大,外头早惊动家中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了。听阮玉竹动了真怒,甘婶慌忙冲了进来,“阿三阿乔,你们快说实话呀!这钱袋到底从哪儿来的?咱们家虽穷,但不该拿的钱一文也不能要!这是做人的本分,可不能坏了规矩!”

木乔泪流满面,心内斗争得厉害,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这实情真的能说出来么?

霍梓文偷瞟了她一眼,见她苍白着小脸,泪光盈盈,惊惶失措的可怜模样,忽地心一横,跪地给母亲磕了个头,“我说实话,这钱实不是捡的,而是我从空谷道长那儿……偷的。”

什么?这下阮玉竹也怔住了。

就听她那一贯知书识礼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后,自己也是满面通红,羞惭不已,“孩儿知道求人办事是要用钱的,却也知道爹娘一直不喜我涉足商事,但咱家如此清贫,孩儿心中一直不服,为什么别人当官就能家资富饶,咱们却要节衣缩食?

这些天我时常去帮空谷道长种药,知道他为人不拘小节,身边不止一个钱袋,有些就随意扔在桌上角落里,毫不在意。昨日去折梅,在道长那里喝水之际,孩儿一时起了贪念,便偷拿了一个钱袋回来。

不过孩儿没有想过白拿,我是想等着以后挣了钱再还他的。可巧今日周管事来了,我便给了阿乔。阿乔知道是从道长那里拿的,心里也很害怕,我就教她个法子,说万一给人发现,就说是捡的,若是我们将来发了财,再多多的还给道长便是,她便同意了。”

霍梓文略顿了顿,不敢抬头看母亲的脸色,“事情,就是这样了。娘若是不信,便让儿子现去跟道长对质,也是可以的。”

屋内一片寂静,连木乔都忘了哭,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名节替自己圆这么大的一个谎。

这不是别的,是偷东西啊!

就算是穷人家的儿女,不识字不要紧,可做人的几点基本道理还是要懂的。小时就会偷东西了,那长大了怎么得了?

“去……去把老爷请来!”阮玉竹气得声音都开始哆嗦了,她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能当着她的面承认偷了东西。可他方才这番话,又是合情合理,不仅符合霍梓文平日里的性格,还有凭有据,由不得阮玉竹不信。

霍公亮方才见夫人教子,主动回避了一下,没有跟来。这不是不愿在儿女面前做坏人,而是因为他相信阮玉竹会处理得很有分寸。之所以不去,一是基于对夫人的绝对信任,二是彻底绝了儿女们的指望,免得他们求情时,自己一个心软,和夫人意见相左,那就不好了。

可现在夫人居然要请他过去,霍公亮知道,问题肯定严重了。匆匆赶过来一瞧,干女儿跪在地上默默流泪,而大儿子在一旁伏地不起,一对孩子十足的可怜模样。

“这是怎么了?”

待阮玉竹咬牙切齿的把事情一说,霍公亮顿时火冒三丈,比夫人更加生气,首先指着霍梓文大骂,“逆子!你这是要活活气死父母么?枉自教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然如此的不堪教化,做出这等丑事,霍家的门风都要给你败坏了!”

他竭力压制心中怒火,沉声吩咐,“夫人,劳烦你去祠堂把家法请出来。阿成,点一盏灯笼,把这逆子带上,咱们去道长那儿赔礼道歉!阿乔,你去中院天井跪上一个时辰,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全家没一个敢求情,木乔颤抖着唇,泪眼朦胧的看着霍梓文,实在不忍心这少年为了自己含冤莫白。可当她即将不顾一切,就要脱口而出实话时,却硬生生被霍梓文清冷的眼神制止住了。

只一眼,她便读懂了霍梓文眼中的话。事已至此,便是她再讲出实情,他也依旧会为了撒谎而受罚,那又何必?

霍家的家法是一柄半寸来厚的竹戒尺,长两尺,阔约三指,后面有柄,四周包着铜边,戒尺正身上镌着正身立本四字,想是用得久了,竹身已黄,四周铜边圆滑明亮,显出一种沧桑的润泽。但木乔知道,竹质坚韧,包上铜边,便又带着几分刚强,更不易折断,打在身上必是极痛。

幸好霍公亮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动用家法,而是带着这戒尺就押着儿子出门了。而木乔跪在了中院天井,一处由鹅卵石密密砌花的略高平台上。

初时还不知厉害,不到一刻的功夫,木乔心中就明白为何干爹干娘说要他们来跪此处了。

想来这儿便是霍家惩罚犯事儿孙之所,鹅卵石虽然平滑,但铺陈之时,却是有技巧的让稍薄些的侧面向上,跪下之后,凹凸不平硌得人双膝生疼,再一刻,简直是痛入骨髓。

木乔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这样苦楚?还没到小半个时辰便连身形都跪不稳,额上冷汗直冒,摇摇欲坠。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往下掉。

甘琼花等人一旁看着,大是不忍。但今日霍氏夫妇皆是动了大怒,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甘婶子想了想,低声道,“夫人,再如何生气还是得保重身子,先吃口饭吧。”

“不吃了。”阮玉竹气都气饱了,哪里吃得下饭?但她理智未失,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从木乔身上挪开,吩咐他人,“你们今儿都忙了一日,快去吃饭吧。阿四你吃完了别忘了做功课,不许贪玩儿!”

霍梓斐再如何顽皮也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惹事了,老老实实跟着甘婶子出去吃了饭,却一转身又趁爹娘不在,私求甘婶,“阿乔肯定跪不住的,好婶子,能给她想想办法么?”

“我的小爷,你就少操心别人,先顾好自己吧!”甘婶子低声呵斥着,将他拍去做功课了。转身拿了两个荷包,厚厚的塞上棉花,偷偷送去。

可木乔怕给她招祸,更怕阮玉竹回头看出作弊更加生气,就算是疼得一个劲儿的掉眼泪,也怎么都不敢收下,只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甘婶无法,只得收了荷包,幸喜现在还是冬天,棉裤厚重,多少能挡一挡,便低声教她,“一会儿夫人来问你,你就说知道错了,你不该为了贪图小利就收下那些不明不白的钱。知道么?”

木乔现在********都集中在两只膝盖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错在哪里?甘婶说什么,她记下就是。

只是心中更加担心霍梓文,也不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责罚。但肯定,一定比她重。却不知此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仍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谢谢黯乡谷的打赏,继续爬下去码字,争取明日起恢复准点更新!)

第41章 惩罚

跪足一个时辰,木乔已经是汗湿两鬓,早就不顾形象的半趴在地上,连背心处的厚厚棉衣都浸出不少湿意。

阮玉竹瞧见她这模样,也很心疼,“可知道错了么?”

知道,木乔现在连点头也是有气无力。

让甘婶将她扶起,阮玉竹不急着教训,先将她送回房中坐下,又让甘琼花给她端来热汤热饭,先喂她吃饱喝足,恢复了些力气,才讲起道理。

“阿乔,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咱们娘俩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干娘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吃得了苦,也愿意为家里分担家计的好孩子。但有这份心意是一回事,大节和小义能不能分清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今日为了阿三许你些蝇头小利,先是撒谎,后又百般包庇,就算是替家里挣了钱,难道这么做就是对的么?若是为了钱财就失了做人的气节,这样的钱财干爹干娘纵是要了,又有何益?”

木乔给骂得羞惭不已,低头不语。可阮玉竹却要她抬起头来,正色教导,“你要做生意,干娘支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当行商,也无须自觉低人一等。但你切莫将一个钱字看得太重,钱是可以让人生活得更好,但这世上有些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干爹干娘今日生气,不是气别的,是气你为了钱就可以心机耍尽,谎话连篇。若是有钱当真能使鬼推磨,那这世上的有钱人岂不个个都能长生不老,没有烦恼?可事实果真如此么?你细想想,便能明白了。”

她上前执起木乔的手,一双充满智慧的明眸在油灯的幽幽光华里,透着一种堪破人心的光润清正,“干娘知道你吃过许多苦,心里有许多的不平。所以急于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强大。但是阿乔,这世上足够强势的却不仅是财势二字而已,你只以财势去衡量旁人,难免旁人不以财势之心度你。可人心情感尊严气节,这些东西真的是能拿钱财来计算的么?”

木乔给她的眼神慑住,听了这几句话,简直有如雷霹电闪一般,直直的打进心里!

若以财势度人,难保旁人不以财势度你?细细想来,竟果真如此。

想当年,她为什么会选择佟正恩,而不是旁人?而在嫁给他之后,她又为何会挖空心思的替他延请名师,购买珍本古籍,让他一心科举上进?

说穿了,无非是为着财势二字。

做个衣食无忧的商人之女有什么了不起?她何尝不是为了夫荣妻贵的那一日所以才招了这么个女婿?

“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想努力过得更好,这也有错么?”木乔此刻心中一片混乱,不觉把深埋内心的话都喃喃问了出来。

“人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本身并没有错。”阮玉竹悠然答道,“但得分清主次本末。比如你若是为了财势,连责任良心都可以放弃,那么就不要指望别人对你还保有这些东西。”

木乔心中一凛,忽地开始反省。是否因为自己处处表现出对财势的崇拜与痴迷,才间接的影响了佟正恩,所以他才会为了得到更大的财势就那么残忍的杀害了自己?若是这么说,竟是她错了么?

不!木乔无法接受,尖锐的道,“可就算是我贪心一点,爱财一点,可我从来也没有生过伤害旁人的心,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苍白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情绪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阮玉竹知道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好孩子,干娘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想事情难免不周全,遇到挫折就容易钻进牛角尖。你且想想,只要能把持得住自己内心坚定,那些邪魅又怎能来扰乱你的心?”

是了!木乔猛地顿悟,当年的她可不就是被佟家人的伪善与装模作样的可怜蒙蔽了双眼?就算是她有错,可那一家子忘恩负义之人却也绝不是能够被原谅的!

只是她要学会如何擦亮自己的双眼,不被这些表面的好或坏而再度愚弄,从这点来看,她确实有很多不足。

“女儿知道错了,谢谢干娘指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木乔赧颜从阮玉竹怀里缩回身子,还是头一次清醒着与她如此亲近,她真的有些不自在。

可这么一生分,却又见到阮玉竹的淡淡失望,让木乔心里更加纠结。

只是阮玉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并没有怪罪,“你也累了,一会儿我让甘婶拿药酒给你揉揉膝盖,早些睡吧。”

“那……三哥怎么办?”木乔怯生生的问起,很想替他说说情。

可是这回,阮玉竹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抚了下她的小脸,转身离去了。

甘婶没有来,让女儿拿着药酒进来替她揉着,甘琼花也是满脸忧色,“娘心里很担心阿三,想去劝劝夫人。”

能劝得动么?霍家夫妇表面温和,但涉及原则之事,却都是严厉无比。木乔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既自责,更替霍梓文担心。他这么样的保护自己,若是受到重罚,真是让木乔无言以对了。

事实证明这份担心并不多余,就在甘琼花在给木乔揉另一只膝盖之际,霍公亮脸色不善的终于带着儿子回来了。

霍梓文已经在空谷道长那儿挨了父亲一顿戒尺,两只手都给打得又红又肿。进门之后,又被罚跪在木乔刚刚跪过的地方,而且,没有时限。

“夫人,你去把阿三的东西打点打点,明儿一早就送他上道长那儿去。”

如果说以上的惩罚都还在阮玉竹的意料之中,而这最后一句让她也变了颜色,“老爷,这是何意?”

霍公亮重重冷哼,“他自己做出这样的丑事,在人家面前发誓愿意做三年苦役,替人采药种药,随他游走四方,以赎罪孽!”

阮玉竹一哽,这样的责罚是否太重了些?

“老爷,这样可不行啊!”甘婶急得快哭出来了,“阿三还要参加科举的,这一走三年,可如何是好?”她转身就开始埋怨自家相公,“你也是的,不是让你跟着去么?怎么也不帮着劝劝?”

这是甘成能劝得了的么?当时霍公亮刚赔了礼道了歉,霍梓文就扑通跪地,表示愿意留下做工以赎罪过,那道长偏还就一口允了,这让他们怎么插话?

阮玉竹本也在震惊之中,给甘婶这一嚷嚷倒是冷静下来,“既然老爷答应了,那就如此了。其心不正,纵是考了功名也是自欺欺人,不如让他在外头好生磨砺磨砺,对他没有坏处。”

霍公亮闻听夫人此言,心内当时安定许多,他心里也正是此意。

霍梓文对医术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空谷道长他瞧着还不错,象是位隐士。若是儿子能跟着他学学医术,走走大江南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纵然辛苦,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

至于说到举业之事,霍公亮对自家儿子还是很有信心。这个不是自夸,若是让霍梓文现在去参加科举,考个秀才那是易如反掌。

只是霍公亮却不愿让儿子少年得志,他家这个老三本就聪明傲气,若是一朝成名,在吹捧之下,难免目空一切,宁肯缓几年,等他性子更加沉稳再说。

霍公亮身为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作为多年夫妻,阮玉竹又怎么不知?就算不舍,她也肯应允,反而交待,“人虽不在家中,但功课却不能拉下。老爷,我去给他收拾行李,您去给他布置功课。道长那儿离得也不是很远,每月回来一次考察即可,总不能让他荒废了学业。”

得此贤妻,实乃人生之一大福气!霍公亮未开口的话全被妻子说了出来,二人非常默契的去分头准备了。

只留下甘婶等人悲悲切切,实觉老爷夫人太过狠心。这下子,霍梓文连家门都不得进,得吃多少苦才能回来?

尤其是木乔,心内更觉万分对他不起。

(哦耶,终于恢复早上更新了,剩下要努力加更了。老天保佑,让偶的时速提高一点点吧,起码表再下滑了~)

第42章 三年

霍梓文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跪了一夜,次日清早就给送出家门了。

霍公亮夫妇为他准备出门之物也忙乱了一夜,木乔甚至都没有机会去跟他私下道个谢字,就送他出了家门。

临别之际,霍梓文刻意对她展露了个以示安心的笑容,让木乔稍稍安了些心。只是心里主意打定,等过两天有空,无论如何得去偷偷瞧他一回,表达一下内心的谢意。却没想到,自此一别,这一番再相见竟然会等待那么久的岁月。

送他去空谷道长那儿的当日,他就被带走了。

老道长无牵无挂,说是年前无事,要带他去采挖一些冬季才有的药材,以备来年。于是很洒脱的就着送他来的行李,就走就走。

甘婶哭着回来时反复念叨,“连个年也不让人好生过,这就走了,往后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

就连阮玉竹都红了眼眶,霍公亮长久沉默着,不发一言。

家里短了一个人,骤然便冷清了许多,日子虽也如流水般过下去,但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每晚写大字的时候,木乔都会习惯性的往旁边那个空位看一眼。字匣里的心经一日厚过一日,带着春的清爽,秋的沉醉,循环往复,几起几落间,不觉已是三年。

“干爹,我写完了,请您过目。”木乔已经自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待笔墨稍干,双手送到霍公亮的面前。

鬓边又添了些银丝的霍公亮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来。

深秋的夜,已经很有些寒凉。木乔在湖蓝色家常旧衣之外,新罩了件杏红底子镶白毛边的棉坎肩,虽也是旧物,那毛色料子都已发黄黑暗,但在灯光下却不大显,给人平添了几分娇俏和明艳。

头上也早已不梳小女孩儿的双丫髻了,而是挽了个半花髻后又归拢于脑后,梳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

十一岁的女孩子,正如早春的杏花,初绽芬芳。

不经意间,霍公亮忽地惊觉家中的小丫头已蜕去孩童的青涩,有了几分少女娉婷曼妙的身姿,模样也越发娇俏可人,那一双琉璃色的茶色双眸却越发沉静端庄。

霍公亮不由感慨的一笑,“阿乔还真是长大了,夫人,这年坎肩好象还是你年轻时的衣物吧?她穿着竟也合适。”

“可不是?”阮玉竹停下针线,在一旁含笑望着木乔,如年华已逝的母亲在青春正好的女儿身上追忆曾经的如花年华。

“我跟这丫头说了让她做几件新衣,可她就是不肯。跟甘嫂一块儿把家里的旧衣裳翻了出来,她自择了几件不说,还有些老爷您的旧衣,说要改改给阿四穿。阿四是男孩子无所谓,可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穿这些土气的衣裳?可这丫头还说我搁着东西不用,才是浪费呢!”

霍公亮捋须大笑,“我们家的小阿乔也长大了,学会过日子了。我来瞧瞧这字,嗯,确实不错,有长进。行了,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吧。”

木乔沉稳的给他行了个礼,把字帖收起,过来轻声细语的跟阮玉竹说话。

“干娘,冬至就快到了,周管事白天替二叔带了个口信来,说是今年一家子都想回来拜祭一番。我算了算店里的帐,也差不多够了,便想明日跟佟婶子去商量商量,先结些账出来。只恐她到时又来啰嗦,到时少不得还要请干娘出面转圜才是。”

阮玉竹点了点头,“这个无妨,你把账理清楚了,就让她来找我吧。你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好总跟她当面锣对面鼓的谈这些经济之道。只是你这还了帐,只怕手头就拮据了,往后的事情要怎么做,心里有谱吗?”

“请干娘放心,从前那样艰难都过来了,更何况现在是无债一身轻?纵有些难处,女儿也是不怕的。”

阮玉竹赞赏的拍拍她手,“你有这份志气就好。今儿你也累了,先回房去歇着吧。晚上可不许再做针线活了,天冷,别再熬夜了。”

木乔应下,又给她和霍公亮行了礼,这才恭顺的退了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了,霍公亮才放下书卷微叹,“她这些年也当真不易,受了那样的苦楚竟然还能跟姓佟的那家人平安共处,这份定力当真是许多大人也要自叹不如。”

佟李氏当年二上京城,刚过完年,却带着大儿子又折返回来了。据她自己说,是为了给老大成亲,但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凡有些眼色的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幸好她走前已经把朱桥镇的房屋物件全都处置掉了,她也怕惹人闲话,在平江府另置了一套宅院。总算离得远些,见面不便,若成天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霍公亮早就让木乔把宝华阁给放弃了。

此事说来阮玉竹也很是忧心,“只怕这孩子什么都憋在心里头,太苦了自己。对了老爷,那个佟正恩还那么官运亨通么?”

“可不是?”霍公亮说起此事就来气。

当年木乔遭遇绑架不久,他就修书一封到京城询问佟家底细。结果消息传来时,把霍公亮气得无语。

事实查明,那佟正恩原本家贫,是朱桥镇岑姓商人家的赘婿,可中了榜眼之后,他刚刚入京的妻子一家四口便感染时疫,拖不上三五日,便悉数亡故了。

两个月后,尚在热孝之中的佟正恩迎娶了城阳王府青年新寡的郡主杨婉真,尚郡马,尔后便授了六品户部主事一职。

这个官儿虽不大,但户部本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的税赋金银。而他所任的主事一职专司核查各地官员报上的税赋,极有实权。

而上任之后,这位佟大人便靠着左右逢源的为官之道平步青云,三年之内连升三级,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户部侍郎,听闻极受皇上宠信。若非他年纪太轻,阅历不足以服众,甚至有意将他任命为有内相之实的翰林大学士了。

对于他的升迁,京城有些嘴毒之人有个很形象的笑话,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世上男人肖想的诸般好事全给他‘恰到好处’的赶上了。”

“老夫可真是不懂,象这种人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且不看别的,光看他趁着岳父母和发妻尸骨未寒之际便另娶他人,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之徒,哪里还值得提拔重用?”

“好了好了,老爷您就别生气了。皇上又不是认得他才会这样,在咱们离京之前,不就一味的好听阿谀奉承之言,成日里想着长生不老?若非因此,老爷您又何必为了忠言直谏,而遭到罢黜?”既然话说到这里,阮玉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起一事,“上回卢大人来信说,三殿下在京中还一直记挂着你,想寻机会让你官复原职。老爷,这趟浑水咱们还当真要去淌么?”

霍公亮叹了口气,“按理说,三殿下系由皇后嫡出,位份既尊,名声又好,是现今诸位殿下之中最年长之人,理应由他继承大统。只可惜咱们的皇上却极是忌讳此事,多年来都不肯立储。以至于皇位迟迟未决,几位殿下也是蠢蠢欲动。

现在皇上身子日渐衰败,三殿下惦记上我,无非是想着我那点小小名声,和一帮子至交好友能助他一臂之力罢了。我虽不想在这个多事之秋涉足官场,但既然三殿下都说出这个话来了,他能放过我么?要说我们做臣子的,文死谏,武死战亦属本分。我只是担心若是咱们真的又进到那个是非窝里,几个孩子怎么办?阿三阿四且不说了,单说阿乔,她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性子,沉静下来,若是贸然去到京城,只怕她小孩儿家沉不住气,又要掀起波澜。”

夫妻俩犹自絮絮商量,木乔回到房中,展开前几日从京城收到的书信,一字一句细加揣摩。

又升官了,还当真是好运气啊!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木乔才会露出这种似讥似讽的表情。

佟正恩,你可千万得把你的荣华富贵坐稳了,等我来收拾!

(春季遇到皮肤过敏,真是各种烦燥,打滚求各种挠挠~~)

第43章 贴心

三年,足以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了。

每当木乔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每当她心神俱疲,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爹爹时常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是怎样不好看的宝石,只要找到对的方法,总能打磨出它本身的光彩,做出最精美的首饰。”

而她,就是靠着这句话,忍受着内心的无尽煎熬,日复一日的咬牙坚持了下来。

再次看过展云飞的来信,木乔在独处的夜里,默然冷笑,伸手将锁在箱子里的一只木匣取出。

这木匣个头不小,足有三尺来长,一尺来阔,便是放置刀剑也是可以。因时常被人摩挲,表面的黑漆和边角都出现了磨损的痕迹。上面还有把铜锁,牢牢的锁着不知名的秘密。

木乔看着这木匣的眼光着实有些古怪,就如同看着自己的断臂残肢,如痛苦又愤慨,既伤心又炽热。良久,她才将木匣放下,又将展云飞的来信收进旁边的一只信匣里,然后将箱子锁了,上床歇息。

当公鸡啼鸣,天光破晓之时,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木乔一早就包着头发,进厨房生火做饭,刚洗了米,准备引燃柴灶里的炉火时,一个高大的的身影就走了进来,“还是我来吧。”

不必客气,木乔立即退位让贤了。论起生火,甘泰确实比她做得又快又好。况且生火之时总会有一阵子烟熏之气,残留在头发之中经久不散,极是恼人,深为木乔所不喜。

趁他生火的工夫,木乔已经在旁边调起了面糊糊,准备煎饼。还有几个剩馒头,切片烤热了,焦香黄脆的也很好吃。

在一个家里生活多年,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准备出了一顿丰盛的早饭,间或还夹杂着几句闲话。

“今儿又是一旬,佟家定要来人,阿乔你就不必去店里了,有我就成。”

“那可不行。我昨晚已经跟干娘说了,要结账出来还二叔,我若不去,你一人怎么办呢?”

“若是如此的话,岂不也得给他们家结钱了?”

“随他去!不过咱们店前几日可刚接一笔大买卖,他们若不想赚这个钱,正好我们独吞。”

“哈,还是你的鬼点子多。”木乔狡黠的回答让甘泰不禁莞尔,这小妮子也当真厉害。这三年时间,愣是没让佟家从帐上支走过一文钱,总有无穷无尽的理由让他们分不了账。

忽地想起一事,又叹了口气,“若是琼花有你一半心眼,也不至于做个月子还得让爹娘去伺候了。”

听他听起此事,木乔手下一顿,心下黯然。

甘琼花一直拖到去年,才终于嫁出去了。

嫁的那户人家倒还不错,是个中等农户,家里也有十几亩田地,日子不算难过。

这位姑爷名叫张奎,是家中长子,小时候也念过几年私塾,颇识得几个字,模样周正,老实憨厚,很是本分。

可吃亏也就吃在为人太过憨厚了,他的生母早早亡故,并没有给他留下别的兄弟姐妹。父亲后来续娶了一位姓陈的继母,又生了一堆弟弟妹妹。

从前父亲在时还好,等着父亲两眼一闭,撒手归了西,张奎的日子就开始难过了。虽说是家中长子,但那时他还尚未成年,人又老实,家中诸事全赖继母做主。

毕竟是隔了层肚皮,继母当然不喜,成日里把他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恨不得把他远远地赶到天边去。对他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后来还是同族的叔伯们看不过眼,作主求配,这才找到了甘琼花。

他们两下里的要求倒是很一致,都想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好好过日子,至于长得好不好,那倒都是其次。这么一谈,双方迅速敲定了婚事。

本来阮玉竹有些犹豫张家的情况复杂,怕甘琼花嫁过去受委屈,但张家的叔伯却拍着胸脯说,“张奎再怎么说也是长子,等弟弟妹妹们成了家,这份家业还是大半归他的。到时我们一定出面,公公正正的给他们分个家,也受不了几年委屈。”

甘婶嫁女心切,怕再耽搁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当时一听就允了。阮玉竹见那张奎本人确实是不错,这才张罗着把甘琼花嫁了过去。

可这一成亲,麻烦就来了。

那位继母陈氏下聘迎娶之时装病全躲过一旁去,等媳妇进了门却开始各种刁难。成心不让人好好过日子,时常搁嘴边的一句风凉话就是,“人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你现找这么个媳妇,怎么不跟着她一家当官去?”

明里暗里就是想把小两口给撵回去,好把这份家业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为了一个孝字,张奎又不能跟继母吵闹,这下子甘琼花的日子就惨了。不仅要伺候一大家子老的小的,还得忍受无时无刻的冷嘲热讽,过得纠心之极。要不是张奎宽厚体贴,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上个月,甘琼花刚生了个儿子,床前却没有半个人可以照料。张奎还得给继母支使着忙活地里的庄稼,实在是照看不过来,只得厚颜上门,将岳父母请了过去。

无论一家人再生气,但毕竟是自家的亲闺女,阮玉竹当即让甘婶两口子收拾行李就随张奎去了。临走前,还让木乔塞了些银子过去,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照顾好甘琼花,千万别落下月子里的病。

木乔其实对此是很气愤的,爹娘好,做子女的当然要孝顺,但这样的继母,还伺候干嘛?

“依我说,不如让琼花姐她们早点分开来过,老这么下去,人都给折腾去半条命了!”

“我可不也是这么个意思?”甘泰说起来牙也恨得痒痒,“可就是爹娘顾虑着有人嚼他们的舌头根子,说再熬几年,等他家弟妹都成亲了,就好了。”

木乔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张家最小的弟弟好象还没她大,等他成亲?还得十来年呢,头发都白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甘泰也都知道,长叹一声,“只可惜我没本事,否则索性让妹夫不要家里的那点东西,重新再给他们置一份家业不就完了?”

哼,这话木乔可不能赞同,“如果这样可行的话,不必你说,干娘早就办了。”

既然不做,肯定是看出那位陈氏贪得无厌的本性,若是张奎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还好,若是稍稍显赫些,只怕又要拖儿带女的来分一杯羹了。

所以除非如陈氏所言,霍家有机会把他们小两口远远的带离此处,否则不等着继母陈氏把几个子女安置妥当,甘琼花就是永无宁日。

时候不长,一顿热腾腾的早饭摆上了桌。

霍梓斐年纪渐长,课业更多,这些天到平江府上学去了,故此家中只有他们四人,略显冷清。

霍公亮和阮玉竹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尤其是早上,只有清粥小菜才合胃口。再配些煎饼馒头,是给年轻人扛饥的,日日如此,看着都单调乏味之极。

老两口总觉得委屈了孩子们,可木乔却甘之如怡,“这样就很好了,这可是干爹时常说的,‘君子处事,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也!’我们现在正在学上进呢,您们可千万不许拦着。”

老两口相视一笑,这养个闺女,就是贴心。

饭后收拾了碗筷,木乔跟着甘泰去宝华阁了。因她年岁渐大,老这么抛头露面的不大好,故此家里在年初新添了一辆小驴车,再要出门就方便许多。

将近年底,首饰铺的生意自然也更好了些。

虽说开头几月主要以制作假首饰为主,但自从有了霍公豪送来的第一批租子后,就渐渐恢复了金银首饰的制作。直到现在,他们铺子里的真假首饰仍是一半一半。

开张当日,虽有不少顾客对他们的假首饰不屑一顾,但事后悄悄来买的却很是不少。

人皆有嫌贫爱富之心,生怕别人看轻了自己,开张头一日,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来买了让人笑话?

在摸清顾客的心理后,木乔特意打制了一批寻常多见的假金银首饰,与真的表面上一模一样,果真大受欢迎,销路极好。

但后来生意能顺顺当当的做下来,却还是得感谢柳家。是柳承风,在木乔最需要大师傅时,把他家一位刚出师的小师傅派了来。嘴上说得好听,是请他们家给个机会关照关照,其实是在暗中卖她的人情。

那种情况,由不得木乔拒绝。连阮玉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份人情领下,留待日后再还。

开了铺,伙计们如常招徕生意。

木乔拿着帐本正在核算,忽地有股香得腻人的味道凑到她跟前,“小阿乔,又在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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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赌气

木乔皱眉抬头,就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粗黑男子偏生穿着一身极不符合他肤色的雪白锦衣,在她身后将身子俯得极低,那猥琐的目光几乎都要从她纤细的白嫩颈脖看到衣里去。

当即憎恶的起身,轻巧的从他身下转了出去,冷冷的站在一旁,不给半分好颜色,“斜大爷,您怎么来了也不敲门?”

“大家都这么熟了,还敲什么门?难道说,小阿乔也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佟正义一脸络腮胡子也没刮净,拉拉茬茬的就这么来了。

想是骑马来的路上没留神,一身崭新的锦衣粗看还好,细看就见后摆等处早已给揉得皱巴巴的,象腌菜似的,还沾染了不知什么泥污黑迹,看着着实埋汰无比。

因他正咧着嘴傻笑,那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上还分明显露着未剔尽的肉丝菜叶。嘴一张,口臭难闻。分明就是那种最粗俗的暴发户,就是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也不会好生漱口洗沐。

偏生还附庸风雅的大冷天还将手中折扇摇来摇去,生怕人不知道他熏过香似的,扇得满屋子浓香和恶臭交加辉映,闻之欲呕。也难怪佟正恩怕这对母子给自己丢脸,一俟在京城站稳脚跟,就把他二人迫不及待的打发了回来。

“佟大爷,你且稍坐,我去让人给你倒杯茶。”勉强见了个礼,木乔想避开他去。不仅因为他的不修边幅,更加讨厌的是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欲望。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佟李氏还挑肥拣瘦的不肯给他好生娶个媳妇。就是纳了个通房丫头也因贪图便宜,想要人家能多干些家务,买了个粗手笨脚的回来。弄得佟正义极不称心,成天把眼睛直勾勾的黏在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打转,让人极是反感。如若不是他有层身份在,木乔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污浊了自己的眼睛。

“嗳,别急着走啊,咱们开始谈正事吧!”佟正义急急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拦在她身前,一双因纵欲而略显浮肿的眼睛在她年轻而娇嫩的美丽面庞上贪婪游走,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你让开!”木乔的脸半急半气的涨红了,她虽年幼,但毕竟不小了,和这样的人在一间屋子里呆长了,总是于自己的名声不利。平常早就交待过底上的伙计们,只要瞧见他来,就要赶紧上来通报,怎么今日竟给他钻了空子?

佟正义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与这么俏丽的小姑娘共处一室,仗着木乔不过是霍家的养女,并不十分尊重,依旧在那儿疯言疯语,“下面的伙计正忙着呢,阿乔妹妹就别给他们添乱了,不如就你我兄妹二人,好好谈谈这些时的生意,可好?”

当然不好!木乔正要生气的喊人,却见甘泰在楼下瞧见佟正义的马,急吼吼的冲了上来。

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挡在木乔身前,横眉怒目道,“佟大爷,您好歹也是佟大人的嫡亲兄长,怎么这么一点子规矩也不懂?无端端就闯上来,象什么样子!”

佟正义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十足蛮不讲理的无赖模样,“我怎么没守规矩了?你要不要再大声点,让路人都上来评判评判?只要旁人有一句闲话,我一定对你家小阿乔负责到底,把她娶回家去,这总行了吧?”

“你……”甘泰从来就不擅长跟这种不知礼且不要脸的人打交道,更兼顾忌木乔名声,虽是气得脸通红,却不好反驳。

木乔在他身后已经找回了安全感,冷冷回道,“佟大爷,我虽年纪还小,毕竟是个女孩儿家,此处虽是店铺,但我是主,你是客,哪有客人到主人家来,连门都不敲的?这难道就是佟夫人教出来的好规矩?若是让路人上来评判,固然于我的名声有损,但佟大爷又觉得很有意思么?此处虽然离京城山长水远,但还不至于鞭长莫及吧?这世上最难防的就是口舌是非,万一给传到天子脚下,说佟大人的亲兄弟仗着他的权势横行无忌,这话又很好听么?”

佟正义给她说得一噎,不敢再闹。他生平最怕两人,一个是他那泼辣娘亲,一个就是新贵弟弟。

若是离了他们,他别提美娇娘,就连安身立命之所也立刻没了,顿时老实下来。只是给木乔一个小丫头说得怪没意思的,于是冷哼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过是逗小孩子玩玩,至于这些大惊小怪的么?快把账本拿来,查完账我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见他脸色不善,木乔知道,今日之事肯定办起来越发不易了。

当年在与佟李氏签订契约之时,木乔打了个埋伏。只约定了出资之事,却将最要紧的分红日期给有意疏忽了。而当时作为见证的王先生,也因为讨厌佟李氏的贪得无厌,也装糊涂带了过去。

如此一来,按着契约订立时的条款,一应大小事务就该由占出资比例更多的木乔一方来决定。

等佟李氏回来发现不对劲,上门闹腾时,木乔还万般委屈,“婶子家从前是做惯生意的,我们又没经过这样事情,这契约是您盯着一条条订的,现在有这样问题又不是我们故意的。您要想分红,可以。但我们的钱却是要再投进铺子里的,如此一来,您的份子自然就得变少些,您若同意这一条,我们立即就去办。”

佟李氏一听,当时就不乐意的。

宝华阁头一年才开张一个月不到,按照做生意的行规,年底才结账,这才能结出几个钱出来?而在霍家的苦心经营下,生意已经渐渐有了起色,想来这一年,定是要赚得更多的。不如也随她投下去,等到明年再分便是。

可等到来年,没想到木乔又是如此这般一番说辞。她心志坚忍,只一昧的想把生意做大,并不从中抽取一分一文,闹得佟李氏也无法了。

明明是搁在嘴边的一块肉,却让她吃了也难受,不吃更是成天惦记着。若不是回乡之时小儿子又给了一笔钱财保她生活无虞,佟李氏可真是要被这笔钱给折磨死了。

不过今年木乔一提想抽钱出来还账,佟正义立马就要分自家的利息,“虽说我们家也不指着这点小钱过日子,但毕竟已经被你们克扣三年了,也是时候该分分了。”

木乔不屑的嗤笑,“佟大爷这话只怕错了吧?我们何曾克扣过你家的什么钱?回回倒是主动让你们把钱拿回去的,只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现在倒来怨我们,这天下可有这么颠倒黑白的事情么?”

佟正义给说中痛脚,老脸涨得通红,强词夺理的道,“不管怎么说,既然要分红了,那就该一起分了才是。若是你们不愿分我们家的,那更好,我们家就多占些份子!”

真是休想!她养的鸡会下蛋了,他们就想来捡现成的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木乔淡然出声,“佟大爷,您这是糊涂了,你们家在官,我们在民,若是你们占了大头,这生意可就得让御史举报去了。”

“那怕什么?”佟正义现在可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那么好糊弄了,“多的是官员从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家口风紧点,谁管呀!”

木乔真是看不起这人,更加暗怨自己,当年怎么只因一个佟正恩,便选择跟这样一家人做了亲家?如此的不知收敛,日后必闯大祸!

“兴许您还不知道,前几日棠梨镇的余夫人刚在我们这儿下了个大单子。要给准备出阁的大小姐打几套金银头面,还有陪嫁的丫鬟婆子们也得有些象样的夹银首饰。余家素来富庶,又只一位大小姐,她要出阁的东西可不能含糊,这一笔单子的总价可得好几百两。若是贵府不想赚,那好办,我们自己接了便是。不过这样大事,只怕佟大爷是做不得主的,还是回去跟佟婶子商量商量再来办吧。”

佟正义听得既惊且怒,尤其是最后一句,着实让他难堪。让他回去跟佟李氏商量,那分明就是瞧不起他,嫌他凡事都不能作主。

但木乔若是分了她的钱出去,哪里还有闲钱再接这么大的买卖?佟正义这几年到底也帮着打理些家务,学了些经济之道,当即就决定反将她一军,非争这口气不可,“既是如此,那就分钱吧,我们便不挣这笔钱了!”

甘泰心中一紧,这样抽空了现银,他们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第45章 激怒

面对佟正义的撤资威胁,木乔并不紧张,只是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又慢条斯理的打开,取出对龙眼大的明珠,用绢子托在小巧的手掌之中给他瞧看,“佟大爷,您知道么?余夫人就是因为看上我这对明珠,想买下给余小姐做一对耳环添妆,才肯在咱们这儿订下这批首饰。您现在若是真的想分钱,不做这笔买卖,那好,我也不便勉强,现就把账结了,三日内便把现银给您。只是我这对明珠可卖到了二百两银子,若我以此入了账,你们佟家所占的份例必定少了。只不知您,究竟能不能做得起这个主呢?”

佟正义一时噤声,直把面皮气得紫涨。

他好歹也过了几年有钱人的日子,虽然奇珍异宝见识得不多,却也知道,木乔拿出的这对明珠在他们这种乡下地方,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宝贝了。

珍珠单颗贵重倒还在其次,但难得的是她竟有一对,那就非常不易了,怪不来那位爱女心切的余夫人会不惜价钱来照顾宝华阁的这笔生意。

可是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再不肯分钱,未免就更让人瞧不起了。故此即便知道回去之后佟李氏必定责骂,却依然生气的拿扇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不就一对破珠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我家把钱分了,你还有多少金银可做成这生意?分钱,这笔生意我不做了!”

木乔却不搭理,径直转过身去,权当没看见此人,跟甘泰道,“阿泰哥,送送佟大爷。再打发个伙计去跟佟婶子说一声,请她这几日有空便上铺子里来一趟。”

“你!”佟正义这回真的是给她激得大怒,气得浑身的血往脑子里直涌,再也不管不顾的道,“我是佟家长子,有什么事做不得主的?我说分钱就是分钱!来,咱们现就签字画押!”

他徒然站起身来,还习惯的拿扇子出来指点,却不妨方才那一拍,把扇骨都给拍散了架,这会子一提,中间的榫子徒然断开,扇面一垮,恰好露出四个大字,“难得糊涂。”配合他现在这副急赤白脸的表情,倒是分外滑稽。

木乔不由心中暗笑,这个傻子,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学人家拿这些东西,闹了笑话还不知道呢!

佟正义看她和甘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知出了丑,连扇子也不要,往地上一扔,还重重的碾了两脚,更加怒气冲冲的闹着要画押。

余家这笔生意,木乔本来就不太想分给他们。现在见佟正义主动放弃,当然同意,很快就让人公证,双方签字画押,将此事落定。

等佟正义走了,甘泰转回身来,颇有些忧心忡忡,“他这下子去了,回头他娘又该来闹了。”

木乔把珍珠收起,“没事,就算她来了,左不过再让她把钱还回来。只是这笔生意,我是断不会让的了。”

甘泰又看着她手中的这对珍珠叹息,“这可是展云飞送你的生辰贺仪,夫人还说要留给你当嫁妆的,你怎地把它也卖了?”

展云飞那年帮木乔查完一事之后,便推说寻到父母故人,告辞而去。他年纪已经不小,凡事有自己的主张,霍家也不好强留。只知是去了京城附近的海边,具体哪里倒是不知。只是逢年过节总会给木乔捎些礼物和书信,听说是在做酒楼生意,这一二年逐渐阔绰起来了。

“阿泰哥,展大哥送我时的情意,我心领了,这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把生意好好做起来,难道还怕将来没有更好的东西?”

甘泰叹了口气,苦笑,“你这口气,倒是越来越象老爷了,是我俗了!算啦,你既然决定了,就这样吧。只是也得想想,若是佟家一气之下当真要分钱,咱们拿什么再接余夫人的买卖?难道又上柳家去借钱?”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我有算计过的。你可别忘了,咱们还有三年的药材没动过呢!”

她说的药材,正是霍梓文离家之前出的那个主意。后来他虽不在家,但周思勤带人来看过,确实可行,于是木乔便坚持把此事做了下去。

找人清理了那片荒山之后,便种下了药材,又请了个懂行的老人家负责打理。只是好些药材据说长得时间越久越有效力,也越值钱,故此木乔一直没有动用,就等着哪天急需时,再挖出来变现。

甘泰听闻,稍稍安下些心。只忽地有些赧颜的抓了抓头,突然叫了一声,“阿乔!”

怎么?木乔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甘泰有些局促的笑道,“其实也没啥,本来我存了些钱,准备给……给我外甥打个银锁片的,若是你有需要,先拿去用吧。虽然不多,也是阿泰哥的一点心意。”

木乔心中动容,她心里清楚,家里给甘琼花的儿子准备的长命锁之类的东西早就打好,也给老两口带过去了,甘泰此刻说的必是他存着给自己娶媳妇的钱。

霍家虽待甘们一家极好,但的确清贫,平素也没什么工钱。就是到宝华阁来帮忙,他们也是坚持不收钱的。

甘泰手上能攒的一些,无非是从前随霍公亮为官时,收的一些打赏而已。可见木乔现在有困难了,他却毫不犹豫的愿意拿出来,他是真的在把她当成亲妹子一样对待的。当然,把她当作一家人的还不止他一人,整个霍家,这几年都待她是极好的。

木乔心中一暖,唇边终于展露一个浅浅微笑,“阿泰哥,谢谢你。如果有需要,我不会客气。”

嗳!甘泰很高兴的应了,继续去忙他的。可走到门边,又转过来交待一句,“阿乔,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真该多笑笑的。”

是么?可是木乔却因为他的话黯然了。大仇未报,她怎么能笑呢?难道她就忘了可怜的珠儿死在她怀里的情形么?

不!木乔强迫自己的心冷酷起来,转而去看那帐簿。甘泰说得有理,若是佟李氏来个趁火打劫,硬要分红,她可得好好盘算盘算,那笔药材钱到底够不够用。过两日等甘泰有空,得让他去药材地里看看,跟那老师傅打打招呼才是。

利益攸关的时候,佟李氏总是跑得特别快。

翌日晌午,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宝华阁,刚一照面就笑得脸上的香粉扑簌簌往下掉,“昨天我儿子犯浑,他说过的话你们权当放屁!但有一条也不算错,既然你们家都要拿钱了,我们家自然也得要分。至于阿乔姑娘拿出来的那对明珠,既是从铺子里卖出去的,那只能算铺子里进的货。怎么能折进铺子里抵股份呢?詹管事,你说对不?”

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往身后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去。那人虽然穿着管家服饰,却比佟李氏还有气势。一双小眼精明之极,下巴略长,还微向前翘,如鞋拔子一般,略嫌刻薄。

此人木乔也认得,是上回随着佟李氏母子一并回到乡下的管事詹绍。别看此人年纪不大,却是城阳王府,那位郡主娘娘的心腹。

给千里迢迢派到这里,自是为了怕有些场面上的应酬佟氏母子照应不到,惹人笑话。故此和佟氏母子之间名虽为主仆,但实际上佟氏母子还得时常看这位詹绍的眼色行事。想来今日佟李氏的这一番说辞,也是出自于他的授意。

听她点到自己名字,詹绍把小眼一眯,笑着客套,“请不要怪我家主母出言粗俗,不过她这番话,道理却是不错的。我家大爷为人心粗性急,给他个棒槌,都能认作针听闻。昨儿不过是和霍小姐偶然口角两句,就发了性子立了契约,委实算不得数。素来听闻霍大人与夫人宽厚慈祥,定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斤斤计较。这生意之事还是丁是丁卯是卯的分清楚,可千万别因此伤了两家和气。”

(呃……今天被一位读者批评了,桂子深受打击。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加倍努力的写下去。其实说句心里话,开新坑的作者,每一章真的都是步步惊心。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意见,都希望能时常听到大家的声音,期待留言和虎摸~谢谢magichan的打赏,给了桂子不小的鼓励。≧◇≦)

第46章 回护

詹绍虽笑得和善之极,但话里话外分明透着讥讽之意。似是在怪霍家昨日利用佟正义的坏脾气,占了佟家便宜似的。不愧是佟正恩专程派来的人,颠倒黑白一样这么有本事。木乔听得心头火起,却隐忍着没有出声。

因为佟李氏的到来,阮玉竹自然也来铺子里陪客。三年的共同生活,已经木乔清楚的学会了许多礼节。在有长辈在场时,没有他们的吩咐,她就是生再大的气,也会一声不吭。

关于昨日和佟正义闹的那点事,阮玉竹昨晚就听说了。此刻见佟李氏他们如此要求,不慌不忙的道,“詹管事这话就言重了,区区生意小事,怎么还能伤了和气?那传出去只怕于你我两家颜面都有损失,这样的话可休要再提!”

詹绍闻言,笑容一僵,“霍夫人教训的是,是小的糊涂,说得不妥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嗯。阮玉竹先应了一声,这才接过话题,“还以为佟夫人匆匆忙忙跑来有什么要事,原来竟是为了这个!”她不屑的一笑,竟是责怪他们小题大做一般,让人无形之中就觉得低了一头。

尤其是佟李氏,在她面前不管如何穿金戴银,却总有些相形见绌之意,当下老脸一红,只得强嘴道,“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事关钱财,还是分清楚的好。”

阮玉竹点了点头,“亲兄弟,明算账,佟夫人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虽说只是几个小钱的生意,话还是要讲清楚的。要说,我家那丫头昨儿是有些不象话,也怪我没把她教好,竟和大公子口角了起来,确实有失风范。”

有她这句话,佟李氏顿时放下大半心肠,赔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家那老大的脾气也不好。更何况他还那么大年纪了,还不知让让小妹子……”

“佟夫人此言差矣!有理不在身高,只在公道二字而已。”阮玉竹正色道,“不管是读书人还是从商,在世间行走,信义名誉最是要紧。我家这丫头年纪尚小,不知轻重,但佟大公子可是早过及冠之年了,行事怎可如此儿戏?纵然是面对个小女孩儿,也该谨守礼仪,才是府上应有的规矩,却为何对我霍家的女孩儿如此不敬?莫非,是不把我们霍家看在眼里么?”

她这番话说得佟李氏和詹绍顿时都变了颜色,原来阮玉竹根本还在生气。就听她冷哼一声道,“若是口说无凭倒还罢了,但白纸黑字立下的东西能当成一纸空文么?就算大公子脾气不好,毕竟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没喝醉又无人逼迫,是他自己要求立下这样的字据,若是还能收回的话,未免也太拿我们霍家当作儿戏了!”

说得好!木乔听得心头痛快。

昨晚她回家之后,挨了阮玉竹一顿好批,说她不该耍弄心机,哄佟正义立下这样契约。弄得她几乎以为今日必定将昨日之事一笔勾销,却未曾想,干娘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当下就见在阮玉竹这番义正辞严之下,佟李氏和詹绍都失了方寸。

詹绍毕竟在京城之中见过世面,知道象阮玉竹这样的人一旦动了脾气,可就极难挽回了。于是只能扯由头道,“霍夫人您消消气,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家主母对府上可从来没有轻视之意。只是大公子年纪虽大,却尚未当家立户,一应事情都是由夫人作主,霍夫人您也应该知道。不过既然大公子在您这儿说了这样的话,咱们一概不认也确实不对。不如今年的账我们也不结了,依样放在铺子里,这份子也就别动了吧?”

“是是是。我们不分了,就跟从前一样,照旧就行。”佟李氏可不愿意放弃宝华阁这只会下蛋的母鸡,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自木乔接手之后,这三年里,银楼的生意兴隆,早把那一点份子钱挣回来了。如果让木乔拿钱把她的股份冲薄了,那长远算来,亏的可是自己。不如暂且忍这一时之气,只要份额不改,那他们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清这笔账。

阮玉竹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意,却没这么好说话的放过他们,“佟夫人话都说到这里了,我若是再不同意,好似有意刁难似的。钱财本是小事,这店也是我给女儿的东西,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要将大公子亲笔画押的文契作废,须得他亲自过来一趟,当着我们的面说清楚。”

佟李氏还没反应过来,詹绍却是已经心知肚明了,阮玉竹这是怪罪佟正义冲撞了木乔,要他来赔礼道歉。

“我们一定让大公子亲自登门致歉,保证往后绝不会再发生此种事情。”

“那是最好。”不过阮玉竹还有要求要提,“虽说佟夫人是长辈,毕竟是母亲,佟老爷又不在了,按世俗常理,凡事还是得以长子意见为准。若是我随随便便就同意了,只怕日后又生波折。咱们最好再请一个中人,把此事作个见证,也省下许多精神。”

这一招好狠!木乔几乎拍手称庆。如此一来,佟正义以后想来管宝华阁的事情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根本没有理由再到她面前来晃荡。

佟李氏本来就不太看重这个大儿子,闻听此言虽说知道会于大儿子面子上有些下不来,但仍是极爽快的答应了,“这个断无问题,这间铺子本就是我家二儿子的,他这做哥哥的不过是代为管管,可沾不着分毫。”

木乔听着这话,心中却一阵刺痛。是她二儿子的?她还当真理直气壮得很!

不过此番回去,想必佟正义心头会很不痛快吧?就算是个再窝囊无用的大哥,毕竟也是姓佟的。佟李氏如此作法,也不怕这大儿子日后怀恨在心?不过这些,却不是木乔该担心的了。

平江府,佟宅。

佟正义一听说要他去霍家赔礼道歉,并找中人见证,他以后都不能再过问宝华阁的生意,顿时气得砸了酒杯。

“凭什么要我去给那小丫头道歉?娘,您也太不拿儿子的脸面当回事了,怨不得旁人都瞧不起我!”

“你还有什么脸面?你那一点脸面全是你弟弟挣来的!”佟李氏跳起脚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乖乖的跟我去霍家说些好听的,把这事圆过去。否则老娘一个子儿也不给你,看你喝西北风去!”

“哼,要是没有我,他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佟正义也是气急了,不觉脱口而出,“您也别忘了,当日他是怎么娶上那位郡主的!要是没有我,那……”

“你疯了是不是?”佟李氏脸色大变,扑上来就要抽他的嘴巴子,“这样的浑话你给老娘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再敢提一字……你若是再敢提一字,你自己知道下场!”

佟正义被她陡然凌厉起来的眼神吓着了,再看旁边还有自己娶的那个不象样的妾室傻呆呆的站在一旁听着,不觉自己也有些后怕,把一肚子火撒在了她的身上,“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滚!”

那妾室没来由的挨了他一脚,含着两包眼泪回房了。

这头佟正义才道,“娘,我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让我给那小丫头道歉,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你要是弄丢了老娘这只金母鸡,我就扒了你的皮!”佟李氏发完狠,见他老实下来了,便又来安慰儿子,“不过是道个歉,又不是割块肉,有什么呀!再说此事,咱们日后总会有找回场子的时候。你要是不乐意,现就请詹管事来,给你出出主意。娘一定帮忙!”

詹绍就住在宅子前院,一召即到。听闻这对母子要出气,眼珠子一转,生出条毒计来。“眼前就个极好的机会,只看夫人和大爷要怎么行事了。”

(周末愉快~)

第47章 提亲

马上要到冬天了,纵是江南,吹来的风也很有些刺骨的寒意。

顺利的从铺子里抽了银两出来,除去要还给二叔家的,还有些剩余。木乔私下让甘泰去多买了两车炭火回来,每天出门之前,都让甘泰把屋子烧得暖暖和和的,不让干爹干娘冻着。

霍公亮看着书,忽地抬头微叹了口气,“也就是丫头才有这般细心,纵是儿子再孝顺,于这些小事上还是多有不及。日后她若是嫁了,还哪儿有人如此体贴你我二人?”

阮玉竹有些诧异,“老爷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么一句?”

霍公亮索性放下书卷,撩起裤腿,指给她看膝盖处鼓起来的那一块,“这是入冬前阿乔那丫头给我做的裤子,我当时还奇怪这膝盖处怎么加了两个口袋,只当是她做错了,也没声张。可是昨儿刚起风,今早起来穿我这裤子,就见膝盖处加了两块棉垫,原来竟是这般用处,可见那丫头的用心,几乎错怪了她。”

阮玉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欣慰之色,“这也不怪老爷疑惑,我还疑惑呢!别说你的裤子,我的裤子上也加了这个。定是这丫头看到咱们年纪大了,天一冷关节总是酸痛,所以特特的做了,好让咱们穿得舒心。”

“是啊,这丫头虽是个不爱言语的,但心里着实知道孝敬,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前几日邹员外请我到他家小坐,言词中提及一些家事,颇有些不顺心。我劝解了几句,回来后却不免想着他家还算家资富裕,尚且还为些柴米油盐成日计较。咱们家一贫如洗,你我又都年过半百,阿三阿四却还年幼,日后讨个媳妇也不知处不处得来,未免有些伤感之意。”

阮玉竹不禁失笑,“老爷这心未免也操得太远了些!不过细细思量,却也有些道理。儿子再好,毕竟日后都是要在外头奔波,老两口呆在家里,自然与媳妇相处更多。纵是娶进门的时候千挑万选,可过起日子来,总是会有些磕磕绊绊的。只能看开些,少操些心罢了。”

她想着要劝慰霍公亮,可自己说着,却也有些伤感起来,“要是五儿留得住,咱们老两口也能多个贴心的闺女。幸亏现在还有个阿乔,聊慰寂寞。”

“那倒真是,那邹员外也说,他家亏得尚有两个懂事的女儿,虽然嫁出去了,倒也时常回来走动,很是解了不少烦恼。这养儿子是面上好看,养闺女可真正贴心。”霍公亮说着兴起,一时谈论起木乔的终身大事来,“咱们日后可定得替阿乔选个好夫婿,最好留在身边不远处,这才能相互都有照应。”

阮玉竹噗哧笑了,“阿乔还小呢,连及笈之龄都没到,哪里就谈论起婚事来?”

“可不算小了!我那日跟邹员外说起来,他还打听我们阿乔几岁了,可曾许人。瞧那意思,似有婚配之意。”霍公亮说起来,颇为些为人父亲要嫁女的忿忿之意,“我当时也用你方才的话推说了过去,可是回来细一寻思,琼花嫁得如此不易。若是有好的,咱们可当真得从现在起就要留心了。”

阮玉竹听着这话,半晌没言语。霍公亮觉得蹊跷,眯起昏花的老眼细看,却见老妻的眼圈已然红了,急忙劝解,“你这是怎么了?男婚女嫁,本是人伦大事,难道咱们要留她一辈子不成?”

孩子们都不在家,阮玉竹越发抽抽噎噎起来,难得流露出几分女性天生的柔弱,“话虽如此,可是骤然听老爷提起,为妻心中……心中实在伤心。”

唉!本来是阮玉竹劝他,这一下,又得霍公亮哄着老妻了。

忽地,有客来访。老夫妻立即收拾了心情,却见是平江府的官媒,笑容满面的上门道喜,“老相爷,老夫人,小人受人之托,特地上门来替府上小姐求亲!”

宝华阁。

木乔心内颇有些不安,佟正义上次来赔礼道歉,又当众表明不再管银楼生意。虽是出了一口恶气,她却总觉得此事进行得未免太过顺利。

以她对佟正义的了解,他不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却也不是没有一点气性。若是他来赔礼道歉之时态度恶劣,木乔还可以理解。但他如此恭顺,着实让人有些疑心。

难道是被佟李氏强压下来的?

木乔也希望是自己多疑,暂且把心事放下,又专心想了个新首饰样子,画好图形请大师傅顾松上来参详。他只在细节之处做了些小小的调整,便拿着图纸下去做试验了。这位师傅虽然年轻,但这几年来却凭真本事站稳了脚跟,上上下下没有不服气的。

甘泰上楼时,刚好看到他下去,打了个招呼,进房跟木乔感叹,“这样好手艺的师傅,再过几年咱们这儿也未必能留得住了。”

木乔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那也未必,若是日后能把店里的份子分些给他,他也未必不肯留下。”

“那佟家肯么?若是可行的话,从前早就请那俞师傅了。”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不行,不代表以后也没机会。”

甘泰顺势跟她提起一事,“对了,我今天去乡下,还碰到那俞师傅了。他在给人修补首饰,大冷的天,看起来格外辛苦。我便多嘴说了句,他若是愿意,可以到咱们铺子里来帮帮忙。反正咱们年前生意好,多个人来总是好的。”

木乔想着从前和大师兄的情份,十分赞同,也感谢甘泰的厚道,“阿泰哥,你说的很是。若是再遇到,好歹劝他来吧。你今儿出去,可也着实辛苦了。”

“辛苦什么?我怕记不全,带上纸笔写了一份。替咱们管药材的王师父说,那些药材都长得极好,若是你要,也可以开采了。”甘泰笑着拿出张单子来,看着木乔的眼光里充满赞叹,“小阿乔,我真是服了你了,那块地当年只当好玩种着,也没花多少钱伺弄。可今儿回来的路上我去药材铺里问过了,能值好几百两银子呢!若是老爷夫人知道,可不知怎么高兴。”

木乔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喜气,“是么?那可真好,不过你也不要服我,这可是三哥走前出的主意。”

提起霍梓文,甘泰也颇为思念,“那空谷道长也不知把他拐哪儿去了,这几年就来了那么几封信,这三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也不知年前能不能赶回来。”

是啊,木乔颇感失落,当年他是为了替自己圆谎而离家,现今那个如月华般俊秀的少年又已是何等模样?

天色渐暗,银楼关门,回转家中的木乔敏锐感觉到干爹干娘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这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木乔晚饭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干娘不如说来听听,女儿就算拿不出什么主意,好歹您讲出来了,也能消消气。”

阮玉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却不肯让她跟着受气,只推说是些霍公亮从前的老朋友出了点子小事,与自家无关,让她宽心。

可是不出几日,木乔在银楼里,却听到楼下有客人带来了些闲言碎语。

“听说你家小姐许了佟家的大公子,这可得恭喜你们了。”

伙计听得莫名,矢口否认,“哪有这样事情?我们可从未听说。”

“别瞒着了。平江府可传遍了,都说佟家大爷这些年一直不娶,就是在等你家小姐长大成人呢!要不,他们家当年何以单单会把铺子卖给你们家?听说还要请知县来保媒作亲,这可还能有假的?”

木乔琉璃色的眼眸骤然圆睁,一口气憋在胸中,几乎怄出血来。

姓佟的,你们好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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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家人

“混帐!简直是混帐之极!”

霍公亮气得在家大发雷霆,那日官媒上门来为佟正义向木乔提亲,就被他完全不留余地的给拒绝了。

却没想到佟家居然这么不要脸面,颠倒黑白不说,还将此事吵嚷得满城风雨,这竟是要众口烁金,赖定这门亲事了。

“老爷,老爷您快消消气。”阮玉竹自己也生气,却知道此时生气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咱们得快些想个法子,把此事平息。否则以讹传讹,还不知说出些什么样难听的话来,到时让阿乔可怎么办?她是女孩儿家,最要紧的就是名声。现在佟家越是闹腾,咱们越不能动怒,否则自乱了阵脚,可不正趁了他们的心意?”

“是是是,是我气糊涂了。”霍公亮在屋内踱来踱去,强自让头脑冷静。

俗语说,烈女怕缠郎。佟家就是吃定了他们家读书人脸皮薄,所以那日詹绍才定下这样毒计。给佟家母子一说,二人皆是大喜。

他们早就听说,霍家会将宝华阁的那部分股份给木乔做嫁妆。如果让佟正义娶了木乔,那这间铺子就还是他们家的。况且木乔小小年纪,便已经如此的懂经济之道,若是日后娶进门来,更可以为他们佟家做牛做马了。

不过詹绍也清楚的告诉他们,“那霍家必定不会同意,所以咱们一面放出流言,一面得尽快修书一封给郡马大人。让他来信托一位有身份的官员上门保媒,这样才能逼得霍家不得不就范。毕竟是个干女儿,又不是亲生的,只要咱们行事得当,当能成事。”

佟李氏最满意之处还在于,“那丫头可是当年唯一活着生还下来的人,不管她是一时忘了,还是永世忘了,只要嫁进咱们家,那这辈子都不必害怕她想起些什么来了。”

佟正义连连点头,心中却想着的是木乔秀美娇俏的容颜,似乎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脑子里的念头也越发龌龊猥琐。

木乔多少明白一些佟家的用意,但她现在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人言可畏啊!故此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干爹,指望他能起死回生,破此棋局。

“唯今之计,只有两条。”霍公亮不愧是做过相爷之人,虽然恼怒,但很快就理清头绪。

“一是尽快给阿乔另许门亲事,那么谣言便不攻自破。但是现在仓促之间,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子弟?况且佟家流言既出,旁人顾忌着他家那位郡马,只怕纵是知道佟家有意陷害,也未必敢轻易应允。所以唯今合适之人,除了阿三,便是阿四。”

阮玉竹有些迟疑,“此法虽然可行,但毕竟有些勉强。几个孩子年纪尚小,也未必就能如他们的心意。若是日后合不来,倒是误了他们一生。”

此话甚为有理,木乔绝对支持,不管阿三阿四,她一个也不想嫁,于是睁大眼睛,等着霍公亮说出第二条。

“那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让佟家主动收回此话。由始作俑者来反驳,可比咱们解释一千一万句都有用。”

这话说了岂不等于没说?佟家要是肯收回这个话,怎么还会费神巴力的来传这流言?

但阮玉竹却知道,霍公亮不会轻易说出这样没有油盐的话,他既如此说,定是有几分把握了,“老爷打算怎么做?”

霍公亮慢悠悠的语调里透着几分狡黠,“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佟家是小人,对付小人,还须靠女子才行。”

太高深了。木乔越听越糊涂,阮玉竹却越听眼睛越亮,思忖半晌,唇角已然带笑,“这些无稽之谈,尽是乡野村妇闲来胡扯,没一句正经。老爷您也不必劳心费神了,此事就交给我去办。阿乔你也不必担心,只要还有干爹干娘一口气在,定会护得你的周全。”

木乔虽不知他们到底做了何种打算,但心中却是无比感动。她不过是养女,干娘却能为她说出这样话来,便已经比世上许多不拿女儿当回事的亲生父母好太多了。

“爹,娘!快开门呀!”天已二更,却忽地听到霍梓斐拍门的声音。

因头疼于这个小儿子的精力旺盛,霍公亮前两年便在平江府给他寻了位专门教授弓射骑马的武师西席。君子六艺中本也就有此一项,不仅强身健体,也算得上是正经事情。只因路途稍远,说好半月才回来一趟。算来离原定归期还有几日,这突然归来倒把一家人吓了一跳,还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霍梓斐跑得满头大汗,竟是徒步从平江府走回来的,“只是在学堂里听说了阿乔和佟家的亲事,想来定是他们家捣鬼。便跟师父告了假,急急赶回来了。爹,若是他们家再胡说,就说阿乔是我媳妇,看他们怎么办!”

十二岁的少年比三年前长高了许多,夏天晒黑的印痕还未淡去,越发显得英气勃勃,只是现在,满脸满眼都写着为她所打抱的不平。那无关利益,无关得失,纯粹是一个哥哥要保护妹妹的单纯心思。

从前木乔还可与他平视,现在却只能仰着小脸,尽力把快要涌出来的泪水咽回去,费劲的嗫嚅,“谢……谢谢四哥。”

“咱们一家人,还谢什么?阿乔,别哭!那个姓佟的也真是不要脸,不看看自己多大一把年纪了,都可以当你爹了,居然还敢打你的主意。我呸!他要是敢上门来,看四哥怎么帮你把人打出去!”

“胡闹!”霍公亮听着前头尚可,最后一句不象话了,板起脸来训斥,“让你去学功夫是让你跟市井无赖般打打杀杀的么?做事多动点脑子,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只顾着逞匹夫之勇,能成什么大器?”

霍梓斐缩了缩脖子,阮玉竹却笑着揽过儿子,“阿四这话虽有些糊涂,但心却是好的。老爷您也甭教训了,快让他进去洗把脸吃饭吧。这么大老远的跑回来,晚饭必定是没吃的。”

“我连午饭都没吃呢!”霍梓斐趁机替自己道了个辛苦。

木乔顿时把眼泪一收,往厨房里跑,“你等着,我去给你下面条。”

刚生着火,却见甘成也匆匆忙忙的背着个包袱赶回来了,“听阿泰让人带信来说家里出了事,可把我和孩子他娘都急坏了。要不是琼花那边实在走不开,孩子他娘也得回来。佟家实在欺人太甚,就是琼花他们两口子听着此事都气得不行。老爷,实在不行我就带阿乔出去避避,免得他们家人暗地里使坏。”

阮玉竹顿时笑着向厨房吩咐,“阿乔,再多下一碗面来,你甘叔也回来了。瞧瞧,听说我们小阿乔受了委屈,一家子可都心疼了!”

厨房里,木乔的手一直在发抖,却不是害怕,而是感动。

一颗心仿佛在极冷的严冬里被冰封住后,又坠进暖融融的热水里,让她连紧咬着的牙根都在不停的发酸。眼眶里热热的,须得拼命控制,才不叫那滚烫的泪水滚落。

不过是听到一些流言,这些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人都会为她生气,为她放下手中的事情,急急赶回家中,为她出谋划策,想方设法的保护她。

那颗曾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卑微得栽进尘埃里的心,仿佛重见光明般,终于有了一丝自信。

她是否,其实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差劲?她是否,其实也还是有让人喜爱怜惜之处?上一世的错误,她能否归结于遇人不淑?而重来的这一次,她是否可以得到些小小的幸福?

不过是这般几个爱她的家人,她就可以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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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流言

佟正义这几日等着定下他要娶的小美人,等得是五内俱焦。

既然心焦,难免要去那烟花柳巷之处,寻娇俏可人的美娇娘替他开导开导。既然出入那等声色犬马这之所,总有些多嘴好事之人,向他问起姻缘一事。男人嘛,总是好面子的。佟正义自以为詹绍定下之计已是万无一失,自然要四下里吹嘘,言辞之中竟把木乔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般,有些话便吹得越发离谱了。

可他忘了,世上之事还有过犹不及一说。

有些话,半遮半掩时最引人遐思。真若是大白透亮了,反倒让人觉得无趣。更会惹人生疑,光听这佟家嘴上说得响亮,却不见实质动静,该不会是他们家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但奇怪的却是,霍家浑似无事人般,不见半分动静。

若是问上门来,便回一声不是。若是不问,他们也不解释,大有不将这些流言放在眼中之意。

有些交好的乡亲们不得不好心提醒,让他们出面辟辟谣,可霍家只说清者自清,便搁下了。不禁让人觉得这一家子书生意气太重,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但在表面迂腐的霍家背后,霍公亮及夫人却明显的留意起一些体面人家人情往来的事情。年节将至,这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他们,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难道果真是干女儿,所以不大放在心上?

很快,冬至到了。

今年霍公豪不仅带了两个儿子回来祭祖,还特意带了素未谋面的二女儿邓慧怡。令得木乔对这位二叔家,再次生出些好奇。说来也真是惭愧,在霍家呆了三年,她对于这位二叔的境况,还只是略知一二。

听闻霍公豪极是年轻,便中了举人,却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改变了他的一生,原因却出在路遇的几个同届举子身上。

本来学子之间,作伴赶考极是寻常。却因为家境清贫,让年纪轻轻的二叔很是受了些人的白眼。

既然合不来,那便不要同路,霍公豪当然不肯忍气吞声,收拾了包袱便自行上路。可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位举子发现失了窃。

如此情形之下,霍公豪当然有重大嫌疑。要不是同行路上一位客商作证,几乎毁了他一世清名。

而经此一事,霍公豪大受打击,直觉人穷便处处受气,不如寻场富贵,更加靠谱。于是跟那位帮他的客商相谈甚欢,也不知怎地,一来二去的就答应给人家作女婿。

若是只做个商人婿倒也罢了,麻烦的是那位商人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三位娇女。他好不容易才得着霍公豪这样的乘龙快婿,当然更想把他拐回去做赘婿,从此顶门立户。

也不知这当中又有些什么波折,总之最后的结局便是霍公豪在家中跪了三天三夜,到底还是走了,惹得霍家极是伤心,从此断了联系。

而今虽然又有了来往,但霍公亮半字不问弟弟的家事,霍公豪更不敢将在外行商之事回来言说。以至于木乔只能从与周思勤打交道时的片言只句推测,这位二叔可能很有点钱。但到底多有钱,做什么,她是一概不知。

现今二叔家的老大邓梓谦已经十七了,远一看是位翩翩佳公子,近一看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眉宇间很有些傲气。让木乔觉得,如果不是他爹勉强,这小子应该不太愿意来大伯家受这场冷遇。

邓梓谨比木乔还小半岁,十岁的男孩还没到叛逆期,笑得心无城府,和霍梓斐越发的象双生子。他们两个也天然比旁人要投缘,就是不能说话,小哥俩一对眉毛都能傻乐半天。

至于邓慧怡,已然十五,出落得十分甜美娇俏,一看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谙半分人间忧愁。幸好为人还算恭敬有礼,没犯下什么大错。只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忒活泼了些,滴溜溜四下乱转,看到什么都觉新奇。

起初,木乔还担心她会触怒干爹,却不料霍公亮对她颇为宽容,想来也是看在她已然及笈,不久便要嫁人的份上,并不曾说过半句。

一时礼毕,该办正事了。

木乔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银两,对霍公豪深深一拜,“多谢二叔当年施以援手,今日总算是完结此债,但此份恩情,侄女却不敢相忘。”

阮玉竹曾教过她,哪怕是至亲骨肉之间,也要学会记着旁人待你的好处。虽不至于事事回报,跟做买卖似的算计得一清二楚,但心里要懂得感恩,这才叫施好的人心中温暖,愿意再对你好下去。

因事先得了周思勤的回禀,霍公豪也不算意外,只邓梓谦的眼中有几分讶意,没想到这小堂妹当真说到做到了。

一手交钱,一手焚毁借条,但霍公豪却掂量着那包银子,想再找个名目送给侄女。

“不如这钱还是阿乔帮二叔收着吧,家中春秋二祭,我也该尽一份心力。”

“不必了。”霍公亮淡淡插了一句,“自古长幼有别,本是我份内之事,无须你操心。”

霍公豪一窘,木乔见干娘给她使了个眼色,努力笑得烂漫无比,“二叔,我还您钱时,可是没算利息的。您要是心里过不去,就当这些年的利息吧。”

霍公豪下了个台阶,尴尬一笑,心知大哥心中还是有气。

忽听女儿笑得脆如银铃,邓慧怡纤手一伸,抢过爹爹手中的银包就收进怀里,“这钱还是我替爹爹收着吧,免得您又偷偷攒了私房!”

她嘻嘻拔下头上一对花钿递到木乔跟前,“今日初见妹妹,也没预备什么礼物,小小首饰,就送与妹妹留个念想吧。”

她今日穿着身海蓝底子绣海棠花的雅致新衣,故此头上配的也是一对蓝羽点翠的海棠银钿。

木乔只用眼光的余光一扫,便瞧出这对银钿乃是新造。且不说那上等翠羽和当中镶着几粒红宝石的灼灼光华,连银子打的花托上,也没有半分磨损过的划痕。

霍公豪得女儿一番转圜,极是高兴,“是是是,阿乔你快收下!”

邓慧怡笑得越发灿烂,可木乔却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之意,眼光再扫向二叔一家身上深深浅浅的蓝,忽地恍然。

霍公亮素来喜欢蓝色,所以二叔一家都这么穿了。而依这位堂姐的性子,恐怕并不是十分喜欢蓝色之人。而她却特意为了这身衣裳打了这样一对蓝色首饰,恐怕是早就想好要来送这份礼的。

若是明说还好,如此用心,木乔却更加不能收了,“姐姐客气,不过妹妹年纪尚小,还用不上这样好的东西,还是姐姐自己收着戴吧。”

霍公亮在一旁微微颔首,阮玉竹淡然一笑,“二弟,你让侄女儿收起来吧。阿乔若是收了,少不得还得拿店里的东西来还,你这不是生生的难为她么?”

见大嫂把话说得这样明白,霍公豪不好坚持下去了。只得讪笑着让女儿收了首饰,“哥嫂还是这样见外。”

霍公亮瞟了弟弟一眼,默不作声的拂袖而去。霍公豪自悔失言,三个孩子皆从了母姓,也难怪大哥要见外了。

不过等霍公亮再走远一些,霍公豪却有一事要向大嫂打听,“听闻近日家中颇不安宁,若是需要,我可以请人出面去佟家调停。”

阮玉竹笑着摇头,“多谢二弟费心了,此事我们自能应付。年关将至,你也快些带着孩子们回家去吧。”

多留无益,只得告辞。

等出了门,霍公豪却还是不放心,“梓谦你带弟弟妹妹跟管家一起先回去,爹在这儿多留几天,把事情了解了再走。”

“大娘都说不让您管了,您还操的什么心?”邓梓谦满脸的不耐烦,“这年下家里事情多着呢,全丢给娘怎么行?”

“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纵是错上一两件也没关系。阿乔虽不是你大伯亲生,可光冲着她也姓霍,你爹就不能不管!”

“行了行了,那我留下,爹您先回去吧!”邓梓谦勉强接下这个差使,“您只管放心,我包管让佟家再不敢打堂妹主意,这总行了吧?”

霍公豪有些犹豫,邓慧怡插话进来,“爹,您就让哥哥留下吧。娘除了能管着家里不乱,外头那些事哪里能应付得来?到时若是让两位姨父抓着把柄,咱们这个年,可别想安生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霍公豪想想有理,于是反复交待大儿子,“那你行事可要注意分寸,那佟家可有儿子在京城做官的,听说还颇得圣宠,是个什么郡马。最好让他家知难而退,别伤着和气。”

“知道知道!”邓梓谦心中却满不在乎,闹事的那个又不是郡马。市井无赖一个,怕他何来?

“不过细想想,小堂妹生得还真好看,也难怪人家惦记。尤其那双眼睛,我看北边那几家的女孩儿里,也没生得她这么漂亮的!我这对花钿是蓝色的,倒也不太适合她。”邓慧怡说笑着,却让邓梓谦心中动了一动。

那样漂亮的小姑娘可也是自家妹妹,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不行!开始将木乔纳入保护范围的邓梓谦在琢磨,要怎么教训那佟家老大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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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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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婶已然照顾女儿出月子回家了,等送走了霍公豪一家,她有些焦心的问阮玉竹,“夫人,连二爷都听着信儿了,可见佟家把这此事传得太过邪乎,咱们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

阮玉竹微微一笑,“你忘了前几日,柳家打发人下来的贴子了?”

知道啊,可甘婶还是莫名。

当年木乔救过的柳七少,柳起轩今年十二了,因逢本命年,犯太岁,恰好他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所以柳家请人算了一卦,说是要散些钱财替他挡灾,再请些贵客到家中坐坐,替他压压煞气才行。

这也是富贵人家才养得讲究,和他同岁的霍家老四不就一根红腰带便打发了?纵是习武之时有些磕碰,那也是小意思,只要不伤筋动骨,霍家人浑没放在心上。

只是柳家却当真非常正式的为了柳起轩准备了这样一场宴会,请了些地方官员及交好福厚之人前来。还特别声明,怕折了孩子的福,这回请客一概不收礼。反而为每位上门的客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回赠,也是散财之意。如此一来,收到邀请的谁不踊跃?既做人情,还落得实惠。

因为木乔对柳七有过救命之恩,所以算是他命中的小贵人,柳家也特意下了道帖子,请阮玉竹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坐坐。

甘婶子不明白,破解困扰木乔的流言跟柳家的一场宴席能扯上什么关系?“难不成,夫人是打算把小阿乔嫁进柳家去?那样的深宅大院,阿乔能过得惯么?”

阮玉竹噗哧笑了,“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柳家,也真真算得上是极知情识趣之人了。才想睡觉,他们便递了枕头过来。只怕往后这份人情,却不是这么好还的。”

甘婶听得越发一头雾水,连木乔在一旁都甚不解,干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玉竹一笑,招手让木乔上前,抚着她的头,满是爱怜,“你今儿做得不错,后日去到柳家,只需象今日这般即可。”

好吧,木乔知道了,这个哑谜看来干娘是不会跟自己明说了。不过以霍家人的性格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凡事总要做成了才说,若是不成,跟自己说了又有何益?于是木乔也暂且按捺下这一份好奇,等着柳家的宴请。

许是对干爹干娘的信赖,让木乔心中渐渐安定。便是再到银楼里听到些风言风语,也置若罔闻。

刚给招来帮忙的俞丙坤瞧见,很是赞叹,悄悄的跟人说,“别看你们家小姐年纪不大,这一份沉静倒真真是极难得的。不愧是相爷家教出来的女孩儿,便不是亲生的,这浑身的气度也不输那些大家闺秀了。”

后来这话辗转传进木乔耳中,心中欢喜的同时,却也有些小小忐忑,为了不让人失望,她得努力做得更好才是。

很快,便到了柳府宴请的这一日。

佟李氏特意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描眉画鬓,全然不顾丈夫死期才将将到三年的守孝之期,更加忘了她早已过了做祖母的年龄,不能再如妙龄少女般争奇斗妍。还********想着要如何打扮得富贵出众,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詹绍是给城阳王府打发来指点佟氏母子一些礼节上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仆,不可能连主母穿件鲜艳点的衣裳,多戴些花枝金银都要去管,那就是讨人嫌了。

于是佟李氏挑了件黑底绣桃红花纹的新衣,便自以为尽到了寡妇的本分,配上宝蓝的长裙,绣着蝴蝶的翠绿花鞋,又把首饰盒里最贵重的金银玉器全部佩上,如披挂整齐准备上战场的将士般,趾高气扬的出门了。

佟正义斜刺里蹿出来,涎着脸拉扯着她的衣袖,“娘,带我也去见识见识嘛!”

“少做梦了!”佟李氏怕儿子把她的衣裳弄脏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跟赶苍蝇似的赶开,“老娘儿女双全才有资格给柳家请去,你有啥?今儿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副生相,怎上得台面?老实在家呆着,等老娘回来带好西给你!”

佟正义不依,“我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娘不嫌儿丑,我再不好,可也是您亲生的!”

“我倒宁愿没生过你这么个蠢东西!”佟李氏怕耽搁了时间,从袖子里摸出钱袋,“你拿几个钱,自己找地方乐呵去,别想些没边的事情!你娘今儿到那些贵人之中坐一坐,说不定,不等你弟弟的信来,就能帮你把这门亲事给定下。”

“那这些都给我吧!总不是去柳家作客,您也不必带钱出门了。”佟正义见去柳家无望,劈手将整个钱袋全都抢了过去。

眼皮子恁浅的东西!佟李氏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忿忿然走了。詹绍当然跟着,但他是男丁,不能出入内院,于是佟正义的那个妾室春兰就作丫鬟打扮,和另一个小丫鬟锦儿一起跟在佟李氏身后,以壮声势。

柳家说是办场小小的宴席,但请的客人却着实不少,分了内外院招呼女眷与男宾。宝马雕车香满路,便是佟李氏初到大门外时的感受了。而进得里面,更是锦衣华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过了十岁,便算是大孩子。木乔再不能如小时候那般,出入柳起轩的卧室。但在有长辈陪同之时,去他的书房说说话,倒是可以的。

贾姨娘依旧是那么明艳照人,笑吟吟请她坐下,又去招呼丫鬟们奉上茶点。木乔暗自撇嘴,还是老一套的招数,就是让他们能有机会好好说几句话。

细看柳起轩,他也终于开始长个子了。虽然不及霍梓斐般,如被助长的禾苗般往上猛蹿,却也比木乔高了半个头,让他很是得意。

今儿是他的好日子,又要给他辟邪,这小子自然穿一身的正红。红衣红袍红鞋红裤,就连束发的头绳上都系着一块红澄澄的鸽卵石,晃得木乔眼前一片红光闪闪,几乎疑心是掉到了一朵红霞旁边。

转开眼光,木乔不敢再看下去了。她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晚上做梦都会想念他头上那块鸽卵石。那可是色泽最纯正的红宝石啊,个儿又大,要是自己能有那样的一块,啧啧,还是不要妄想了。

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木乔将一条红腰带送上,“虽说府上不收礼,但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我四哥今年也是本命年,我给他绣了一个,也给你绣了一条。这两边缀的小剑全是桃木做的,听说可以辟邪。你纵是不戴,搁在屋子里也好。”

“我这就系上!”柳起轩还当真背过身就解开腰带,把她给的换上。

虽然知道他这么做可能只是场面工夫,但木乔还是觉得心里很舒服。

只是柳起轩系好裤子后不经意的说了句,“有些长了。”让木乔回了下头,却见他果然是瘦,那小腰儿细得,跟霍阿四简直没法比。

心下不觉一沉,一个男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却依旧养得这般瘦弱,想来长大了,身子骨也好不到哪里去。再看他的脸色虽给一身红衣映得粉润了些,但到底难掩那底子里的苍白。

“也没关系的,我把结系长些就好了。”柳起轩见她怔怔的不说话,以为是他的抱怨让她下不来台了,急忙又补了句。

木乔笑了笑,“你呀,多吃些肉,长胖些就不嫌长了。”

柳起轩见她恢复常态,心下一松,便也说笑起来,“我瘦些是病了一场的缘故,你最近是不是也吃不香睡不着的清减不少?”

一听这话,木乔就知道柳家也听说自己的事了。虽然不喜欢柳起轩这油腔滑调的促狭模样,却仍是给他福了一福,“干娘让我谢谢你们,特意请我们前来。”

“客气什么?”柳起轩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反正我家里也有点事,要找个名目请人,顺便就请你来散散心了。”

“七少爷。”听他这话,贾姨娘浅笑着嗔了儿子一眼。

却见柳起轩看了她一眼,又看着木乔,带了几分认真道,“我难得有个能说真心话的人,木乔也不是那起子乱嚼舌头的人。”

木乔不觉抬了眼,对上他晶亮清明的眼神,心中一动。这小子,是存心试探自己呢,还是当真顾念着他们那年的情份?

也只略坐了一坐,前头便有人来请。柳七已经大了,要去外头见客,贾姨娘携着木乔回了女眷们所在的花厅。

刚进门,就听佟李氏大嗓门在那儿嚷嚷,“哟,阿乔也来了,怎不来给婶子见礼?莫不是听说我来,你就害羞了?”

木乔顿时心头火起,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如此厚颜无耻的混淆视听,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她儿媳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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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报复

当着一屋子的客人,木乔镇定自若的来到佟李氏的面前三步远,福了一福,清清脆脆的说,“婶子说笑了,我方才去和七少爷见礼,这才瞧见您来。”

简简单单几句话,大方而不矫揉的态度,很快就划出一条无形的界限,把佟李氏的故作亲近的热情给泼熄了。

“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快过来给婶子好生瞧瞧,最近长胖了些没?”

见佟李氏还不死心的把那又肥又短的爪子,故作亲热的往自己身上扒拉,木乔不着痕迹的退后了半步,“劳婶子挂心,我们一家都很好。”

然后坚决转过身,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佟李氏给撇下,回到干娘身边,低眉敛目,不置一词。

在场的诸多夫人皆是听说过他两家流言的,此刻见佟李氏一味亲热,而木乔却淡然处之,各自心中都有了些数。只是权当作没瞧见,依旧说着各自的闲话,却又分了一半心神,关注这边的动静。

佟李氏给木乔晾在那儿下不得台,面上不免有些难堪。她是算得好好的,一见到木乔就把她划拉到身边,一番亲热的揉搓下来,没影的事也弄得有影了。再当着大伙的面把这事一提,估计就有八九分的把握,却怎么料到木乔如此的不给面子,这让她如何把戏唱下去?

她不知道怎么唱了,阮玉竹却主动挑起了话茬,“佟夫人,听说你们家大公子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吧,怎么还没给他说门亲事?”

佟李氏豁出去了,皮笑肉不笑的隔着好几人的距离,便提高了嗓门问,“那我若是向霍夫人求娶,您允不允呢?”

阮玉竹笑了,“佟夫人,您这是在说笑话吧?我家哪有合适的丫头,能许给贵府大公子的?”

“就是……”佟李氏正想点出木乔来,却给阮玉竹笑着打断了。

“佟夫人,您这个做母亲的也太偏心了些!小儿子都早已成了亲,怎么老大竟是给生生耽误下来?这长幼有别,虽说大公子没有功名,但长子嫡孙可也要格外重视。佟老爷仙去如今快满三载了吧?大公子守孝期满,此事您和郡马大人可真不能坐视不理了。”

旁人听她提起佟福顺过世还未满三年,再看佟李氏身上穿戴,难免心中都闪过一抹轻蔑之意。再想想她家小儿子倒是攀了门好亲,可对这大儿子却不闻不问,自是公道自在人心了。

佟李氏再不晓事,也给阮玉竹这番话憋得老脸通红。脑子一热,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道,“之前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么?不过霍夫人,我家老大倒是看上你家阿乔了,你可是允也不允?”

满座静默,谁也没想到佟李氏居然能厚着脸皮,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话来,眼下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对于霍家来说,都是对他们的极大不敬。

阮玉竹笑意愈深,“佟夫人真是好风趣,你家大公子看上我这女儿?只怕是一场误会吧!我这女儿才几岁?你家大公子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怕只是随口一句戏言,给误当真了吧?”

她似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近日恍惚听见几句闲话,说什么贵府要向我家求娶。我心里还在纳闷,我们两家又没个合适的儿女,这是结的哪门子亲?还想着会不会是有些同姓之家弄错了,原来竟是如此!”

阮玉竹笑过之后,又微微叹息,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佟李氏,“这说来做父母的当真不易,儿女小的时候吧,成天怕他长不大,日夜揪心。等他们长大了,又有自己的主意了,有什么心事也不爱跟父母说。佟夫人,您夫君撒手西去,难为你一人撑起这个家。若是和大公子有什么心结,还是要当着他的面好好说,别再这么捕风捉影的,瞧着人,着实是心酸哪!”

她这么一说,在座的不少母亲之中很快引起了共鸣。

“谁说不是呢?儿大不由娘。他们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到?可还得费神费力的去猜,就怕他们行差踏错,毁了前程。”

“尤其是姻缘之事,更是要万分小心,万一娶个合不来的,那才真真是要怨咱们这做爹娘的一辈子!佟夫人,您还是多找几个稳重的官媒,给大公子好生定一门亲事吧。”

言辞之间,大部分的人不管是真信还是假信,皆是倾向于阮玉竹的一番言辞,觉得是佟李氏和儿子沟通不畅,才引起这么一场笑话来。

难道不可笑么?

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居然要娶不到十二的小姑娘,这说出去让人怎么想?难道娶回家当女儿养着?两边又不是有什么非要结亲不可的理由,这不摆明的老夫少妻,怨偶天成?

众人心中大多鄙夷,这佟李氏也当真是老糊涂了。干什么不好,非弄出这样事来。你若有本事,就早些把事情办妥,现在叫霍家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回,有什么意思?

果然是没有根基的浅薄门弟,成不了气候!瞧她男人死了不到三年,就打扮得跟老妖精似的出来招摇,连长子的亲事也不好生管管,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佟李氏饶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把要娶木乔的话坚持到底了。只能承认是自己一时糊涂,又喜欢木乔的聪明伶俐,所以才没考虑这么多。

柳起轩的嫡母赵氏见此情形,终于也开了金口,悠悠的劝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佟夫人,霍家小姐虽好,却委实年龄太小,若是等她长大,大公子少不得又要白白蹉跎几年,实在是不太合适。若是知道您苦心想挑个好的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诚心不想给长子娶亲。这要是传扬开来,只怕于郡马脸上也是无光的。您说,是也不是?”

佟李氏除了灰头土脸的点头称是,还能说什么?

她今儿在这里臊了一鼻子灰,是怎么也呆不下去了,推说头疼,便要回家。柳赵氏也不强留,让人备了份厚礼送她回去。

阮玉竹心里清楚,今日之事让平江府这些头面人物家的女眷知道了,也就相当于他们的家庭也都知道了。当主子的知道了,当奴才的自然也会知道。不消三五日,便会传遍了大街小巷。再要有人提起,也不过是个笑话了。

这就是霍公亮的计策,也是木乔头一次见识到女人口舌的厉害之处。

她是终于解脱了,可有人却在倒大霉。

佟正义刚脱了衣服,就被人堵在了某处花街柳巷的黑屋子里。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他拿个枕头勉强遮着关键部位,心中大悔。不该在街上见那小娘们风骚入骨,便追入这道暗门之中。想来现在十有八九是给人做了仙人跳,设局拿着,现在只求脱身才是上策。抖着嗓子指着一旁的衣物,“我,我的钱都在这里了,你们拿去……拿去就是!”

“呸!这么点钱还不在爷爷眼里。今儿拿着你,知道是所为何事么?”

“实在不知!还请几位好汉明言。”

“你呀,惹着不该惹的人了!瞧瞧你这一把年纪,老老实实寻个黄脸婆过日子也就罢了,干嘛成天惦记着人家小姑娘?那是你能惦记的么?咱哥几个受人之托,今儿就来好好教教你,以后那心得揣在自己肚里,别成天挂在不该挂的人身上。否则,可没你好果子吃的!”

噼里啪啦一通好揍,打得佟正义鼻青脸肿,浑身青紫。

“少爷,这样行了么?”隔壁,有人在问一个眉目俊秀的公子。

邓梓谦犹不解恨,“把他扔到大街上去,让平江府的百姓都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杀人不过头点地,少爷,这样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又没让他断手断脚,不过是丢个脸,有什么呀?去,照我的吩咐做!”

邓梓谦眼珠子一瞪,佟正义就这么光溜溜的给赶到了大街上。

之前诱拐他的女子还冲出来哭哭啼啼的指名道姓,“佟大爷,您怎么能这样?假装问路,却欲行不轨,连累奴家也被夫君赶了出来。就算您家弟弟是做官的,也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

哗!好一条艳情八卦,迅速在平江府流传开来。配合他之前的求亲不遂和平素行止,人们很快就把佟正义贴上标签。

惦记人家小姑娘,尾随小媳妇,十足一个好色老男人。再想想他至今尚未婚配,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佟李氏想给他说门好亲事,更加难于登天了。

而好不容易回到家的佟正义,躺在床上是破口大骂,佟李氏也气得浑身发抖,不思已过,反而大骂,“霍家人也太毒了,我们一定不能善罢甘休!”

母子二人如出一辙的狰狞表情,看得那小妾春兰暗自心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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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惊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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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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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桃花

折腾了一夜的霍家,终于恢复了安宁。但在乡下某个僻静的角落里,有人却还借着浓重的夜幕,鬼鬼祟祟不肯安生。

“那些牛都收拾妥当了么?”

“收拾妥当了,大爷放心,已经全部剥皮宰杀,分割售卖,再也死无对证了。”

“办得好,你做事素来是小心的。只是这些东西还要放么?那丫头今儿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只怕她把我认出来了。”

“认出来又能怎样?她又有没有证据,怎能诬赖到您的头上?”

“嗯,此言有理。算了,横竖梁子已经结下了,也不在乎多一桩还是少一桩,放!”

一阵吱吱乱响,数十只铁笼在夜色中打开,成百上千只从地底下刚掏摸出来的老鼠争先恐后踊跃而去,悄然奔向前方这所种满药材的小山包。

天亮了。

有霍梓文归来的家里明显多了几分安定,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在外头历练了三年,人更见成熟稳重了。见着他,全家人都似又找着主心骨,做起事来也不慌不忙了。

木乔好生睡了一夜,起来之后却很为自己昨晚的失态而懊恼。千不该,万不该趴在那人怀里哭鼻子,自己前后两世加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却怎么连个半大小子也不如?

颇为尴尬的出了房门,还在琢磨着要如何相见才合适,却四下不见他的身影。

只是木乔四下找寻的时候,惊动了甘婶,歪在床上告诉她,“他和阿泰一早出去抓药了,有几味药阿三说寻常药铺买不到,可能要到平江府去寻,让我们不必担心。”

知道他们的去向,木乔就安心了。家里现在这种情况,她自然没心思管铺子里的事情,但若是不交待一声,也不放心。想想便给邻居的小孩拿了几块糕点,让他帮忙往朱桥镇跑一趟。

等早饭做好的时候,店里的大师傅顾松就匆匆赶到了,“霍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昨天回来的路上遇到意外,幸好命都保住了。”木乔没空跟他细说根由,只是托他照管这几天的生意,“还有一事须得麻烦顾师傅留心,这店里可有伙计最近突然阔绰了,或是有些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顾松一听就愣了,“你的意思是……”

木乔琉璃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我们昨日要去乡下之事,只有店里的人知道,也许他们也未必就是故意泄漏,但不得不防。”

顾松明白了,他在柳家从个小学徒做到出师,能够给举荐到宝华阁来,自然不会是个只知闷头做事的傻子。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事情见得实在太多了。原先还觉得宝华阁虽然钱少,但相处起来还算容易,却没想到一样也会闹出这等事来。

木乔既然让他去查,摆明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托付,他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实在对她不起,可究竟会是谁呢?

顾松思量着从前在柳家看到的事例,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做才最合适。

木乔其实也未必就全然信他,她真正信的是最老实巴交的崔庆。但是崔庆太憨厚了,根本做不来这些有心眼的事情。所以她一定得托付个人,相对来说,顾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才她的话说得轻松,此事有可能是无意中泄露的。但佟家还隔着这么几十里地,平常无事根本不会上铺子里来走动,怎么可能就这么巧的知道了?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此人一定留不得,必要想方设法揪出才好。

不过这些都不是木乔现在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还是干爹干娘的身体。安排完这些琐事,就专心伺奉汤药,打理家务。

亏得邻里和睦,隔壁左右的婶婶姨娘们知道他家出了事情,又没个得力的人照看,忙完家里的事情都过来帮忙,省了木乔好大的力气。

下午未时刚过,甘泰就先带着药回来了,说霍梓文在外头办些事情,很快就回。

阮玉竹中午醒了,吐了一回之后又昏迷了过去。木乔慌得先请了昨儿的大夫来救急,只那大夫也不知霍梓文施了些什么针,不敢贸然用药,只得等霍梓文回来再说。

霍公亮当时也已醒转,忍着胸口的疼痛,吩咐木乔好生把大夫送了出去。可等到甘泰回来之时,仍不见霍梓文的踪影,难免有些不悦,“自个儿亲娘病成这样,他不在家中守着,又去外头瞎忙些什么?真是不知轻重!”

甘泰一哽,似是有什么话,却不敢说。

木乔也是心急如焚,三不五时就到门口听听,看有没有人回来的动静。只是霍梓文没等到,却是先把甘琼花两口子等来了。听说家里出了事,慌慌张张就雇了车,抱着孩子跑来了。

见到爹躺下了,娘的气色也不好,吓得两口子六神无主,眼泪汪汪。兼之孩子幼小,坐车受了些颠簸,又换了新环境,极不适应,自进门起就哇哇大哭。

甘婶给吵得头晕脑胀,连连挥手,“你们快回去吧!我和你爹都没事,养些日子就没事了。现在家里已经够乱的,实在经不起你们再来添乱。若是到时连孩子也闹个不好,就更没得消停了。快走快走!”

跟着自己的亲闺女,她是半点也不用客气,甘琼花自然也不会跟母亲见外。见一大家子症状虽险,但性命无碍。他们拖着个才出月的小娃娃,确实处处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而添乱,于是跟哥哥和木乔交待几句,便洒泪作别了。

只是没能尽到孝道,心下着实不安。商议着回头多腌些鱼肉,做些年菜给家里送来,省得他们连个年也过不象样。

等到日头偏西,霍梓文终于回家了。木乔欣喜的跑出去开门,却瞧见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一样十四五岁,穿一身红衣红裙,上面描花绣朵,绚如云霞。领口袖口处皆露着里面的茄色皮毛,头上还戴着一顶同色的小帽子,帽子上也缀着珍珠玉石,越发衬得明眸皓齿,俊俏动人。

这女孩服饰与本地相差较大,一看便不似汉家儿女。还牵着匹马,背着个大大的包袱,风尘仆仆。

霍梓文的脸上虽然尽量不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但仍有一闪而过的狼狈之意。

木乔看得怔了怔,心里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只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这姑娘,该是霍梓文招惹出来的吧?啧啧,小小年纪就桃花满天飞,往后可怎么得了?

“小姐!”蓦地,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把门口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木乔就见替她照看药材的老王师傅跌跌撞撞跑上前来,带着满身的泥泞,老泪纵横,“老王对不住你呀!昨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许多的老鼠,把咱们辛辛苦苦种了三年的药材全都给祸害了!我一早发现,便请了村里的人帮忙去挖,可是挖了一日,到底也没抢出多少药材来,那些老鼠若是在咱们那儿生了根,往后的药材可都也没法种了呀!”

木乔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那火腾腾的就从眼睛里蹿了出来。姓佟的,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孰可忍,孰不可忍!

“报官,我要去报官!”

“等等!”霍梓文伸手一把揪住气得七窍生烟的木乔,问那老王,“老人家,你种药材的那块田地,是否就是霍家那片山林?”

老王擦着眼泪,“正是。”

“原来是你们家的地方!”红衣少女闻言立即拉着老王就往外走,“老伯伯,你快带我过去,我帮你捉老鼠,包管一个都跑不掉!”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会捉老鼠?木乔还来不及反应,却听霍梓文已经同意了,“王老伯,我是霍家的长子霍梓文,这位阿果姑娘是我的朋友。你相信她,她真的会抓老鼠。麻烦你回去之后,安排一下她的食宿,听她吩咐行事。阿果,你自己也小心些,我明日来接你。”

“放心吧!你家里要是忙,过两日再来也行,我在乡间顺便就多捉几日的老鼠了,这冬天的老鼠可最是肥美。呀!老伯伯你得等我一下!”那阿果姑娘似是突然想起,又急匆匆的抓着霍梓文往里走,“你快带我进去见你爹娘,免得说我没礼貌。在哪儿呢,哪儿呢?”

木乔完全看傻了,愣愣的见那姑娘拖着霍梓文跑进内院,时间不长,她又跑了出来,拖着老王一起上了马。一抖缰绳,跑了。

又呆看了一时,木乔才想起把大门关上,去到正房。霍梓文在老爹床前颇有些不太自然的站着,见到她来,才终于打破这份尴尬。

“阿乔,我去把这包药熬上,你把屋子弄暖和点,给娘把大衣裳都给宽了,一会儿我要给她施针,你来帮忙。”

哦,没问题。木乔瞄瞄霍公亮黑着的脸,决定还是先听从霍梓文的吩咐,先干好治病救人的勾当。心中却止不住的遐想连翩,二叔赶个考就给商人招了赘,难道这小子出趟门也给人家姑娘瞧上了?

只是这么会灭老鼠的,恐怕算不得什么大家闺秀,干爹干娘那儿能乐意么?

呸呸呸,在这节骨眼上,你还胡思乱想什么?暗自唾弃了自己一把,木乔专心干活去了。

第55章 轻浮

还真别说,霍梓文这几年在外头可不是白混的,医术确实灵验。在给阮玉竹进行一番针炙热敷之后,木乔惊喜的瞧见,干娘终于睁开了眼睛。

“干娘,三哥回来了。您看到了么?”

阮玉竹微微颔首,只是神思倦怠之极,说不出话来。霍梓文也不欲让母亲分神,端来汤药给她服下,便让母亲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便要处理霍公亮的伤口。只见干爹黑着一张脸,扭过头去,极不配合。

霍梓文无法,僵在那里。木乔见此情形,轻声劝道,“干爹,不管有什么事,您先让三哥给您瞧瞧吧。要是您老不好,让我们可怎么办呢?”

说到末了,她当真掉下泪来,一滴滴落在霍公亮的手上,让做干爹的极是不忍。勉强转过头来,却老着脸道,“你让他说!那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家的第二天就不见踪影,他还真忙啊!”

木乔又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瞅着霍梓文。兄弟,你就老实招了吧!

霍梓文满脸无奈,“爹,我刚才都说了,阿果是定州土司安照岩的女儿。我不过是和空谷道长在定州采药时偶然结识的,我真不知道她跟着我回来了!我也是今日和泰哥去平江府买药时才瞧见她,正满世界打听我们家在哪儿。我怕闹大了不好看,只得上前劝了她半日。可她一定不肯回去,非要跟来见您二老。她一个姑娘家,难道我还好意思赶出去?”

“你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当初为什么招惹人家?”霍公亮抖着手指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木乔急忙上前给他顺气,又怕他牵动伤口,“干爹,您别动气,小心身子!”

“我能不动气么?你看看这小子,出门不过三年,毛都没长齐,居然领个姑娘回来,进门就磕头管我叫爹,我受不起!”霍公亮确实是真生气了,他一向对几个孩子要求极严,平时偶有玩笑可以,但涉及立身为人的大事,却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木乔听得暗自捏了把冷汗,那姑娘也真是过于豪爽了些,就是喜欢霍梓文,也没有一进门就管人叫爹的呀?怪不得把霍公亮气得七窍生烟,这没名没份,算哪门子事嘛!

霍梓文早已跪下了,“爹!你这样说,让儿子简直羞也羞死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从没招惹过她,是她要缠着我,我能怎么办?”

“你还敢犟嘴?如果不是你暧昧不清,人家姑娘怎么能千里迢迢追到这儿来?”

木乔见这父子俩越吵越厉害,急中生智的劝道,“干爹!干娘才喝了药在那儿躺着呢,您和三哥这么吵,让干娘怎么休息?”

一句话,成功的让父子二人全都闭了嘴。

木乔这才柔声劝道,“干爹,我知道您心里生气,可三哥也不是个做事没分寸的。那姑娘既是异族,行事自然比汉家姑娘泼辣大胆些,也不一定就全怪三哥。不过三哥哥到底年轻,少经世事,偶然轻浮些也是有的。但我也相信,三哥绝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大事。那姑娘现在往乡下帮忙去了,您也先消消气,把伤好生养养,回头再向他们两个问个清楚,岂不是好?”

这一番劝,总算让霍公亮消停下来。冷着脸眼睛一闭,霍梓文也不知老爹是什么意思。探询的看看木乔,却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敢上前来替父亲医治。

在伤处敷上药包,又拿几根细圆木条将霍公亮的胸腹部固定,绑扎停当,再喂他喝了汤药。霍公亮余怒未消,全程之中一声不吭。

不过木乔却细心的从干爹略微舒展的眉头看出,他身上轻快多了。把霍梓文赶出去,自己守在旁边小心伺候。让霍公亮心中很是温暖,脸上总算是多云转晴。一时又心疼起这个闺女来,让她去一旁歇歇,有事再唤她进来便是。

木乔不是懵然无知的小女孩,她知道霍公亮可能也是想要方便了,于是叫甘泰进来换了个班,打算回房去洗漱一番,晚上就在干娘床边搭个铺伺候着。既然醒过一回,保不得晚上就要起夜。

至于霍梓文,自然也是要给个机会伺候他亲爹的。等霍公亮睡着了,再放这小子过来,纵是半夜醒来瞧见,也没什么可争的了。

听了她这一番安排,霍梓文半天没有回应。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让木乔很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脸,是哪里弄脏了吗?

“阿乔,你看着我。”霍梓文说得严肃,令得木乔也认真起来,仰起小脸看着他,听他吩咐。

可是霍梓文又不说话了,仍是用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神瞧着她。

木乔想避开,却发现怎么也避不开了。

昨晚匆匆一见,今日又忙得焦头烂额,她直到如今,才真正有空细细打量起阔别三年的霍梓文。

他真的长大了,唇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绒毛,脸颊也比小时添了几分硬朗的线条,只是——真的还是一样的好看。

应该是说,比起小时候雌雄莫辨的那一份俊俏,现在的他,更加多了一份让女子心动不已的男人味。

虽然还很淡,但男子气概却是显露无疑了。木乔心内暗叹,等着他再大几岁,真不知会要俘获多少女子芳心。

也难怪那位土司家的小姐要追得他满天飞,若是不早点下手,这样的男孩子一旦长成,恐怕将来的竞争就更激烈了。

“你觉得阿果姑娘一事,是我的错么?”蓦地,霍梓文出声了。

木乔骤然一怔,在他不悦的眼神中快速回想了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已经矢口否认了,“不!”

“可你说我轻浮。”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饱含着控诉,听得木乔背后的寒毛顿时都竖了起来,“那个……那个……”

“不许撒谎!不许眼珠子乱转!看着我!”霍梓文倾下身子,清冷的目光更加凌厉了三分。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木乔从前比他矮一个头,现在更是只到他的胸口。

在这样强大的压迫下,木乔本能就想后退。却被霍梓文伸手捏住下巴,不甚用力,却不许她逃脱,“说实话!”

那好吧,木乔气馁了。按照脑子里所想的,直白的告诉他,“确实是你轻浮了。”

眼睛向下瞟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还有一句未曾出口的话,你这样做不仅是轻浮,还是轻薄!

霍梓文放了手,微有些气恼,是不被人理解,百口莫辩的气恼,“你们怎么都不肯相信我?我说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难道让我拿着大棒子不许她靠近我?”

木乔很好心的决定给这小子上一堂课,“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也许你是真的什么都没做,但你的默认也是一种态度,让那位阿果姑娘觉得尚有希望的一种态度。所以她才会一直跟着你,甚至来到家里。”

霍梓文微微涨红了脸,“可我早就跟她说了,我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爹娘根本就不会同意!可她还是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木乔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你说的是父母不允,那不代表你自己的态度。如果你有直接跟她说,你不喜欢她,她还会缠着你的话,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霍梓文哑然,半晌才道,“那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木乔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伤人,比起你耽误她的青春,让她千里迢迢不顾危险的跟过来,哪个更伤人呢?”

微侧过头,霍梓文的脸色在幽明的灯光里明暗难辨。

话已至此,木乔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想走,却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辫子。

木乔在家都不会梳很繁复的发式,现在为了熬药,就更不想有发丝捣乱,于是便只在左右耳上方盘起对衬的小螺髻后统共归于脑后,梳一条长辫。此刻给霍梓文揪着,自然吃痛。

微愠的回头,“你干什么?”

“小黄毛丫头,哪来这么多心眼?你才几岁呀,懂什么伤人不伤人的?”霍梓文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竟有几分审问的意思在里头。

真讨厌!套完人家的话,现在倒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式来了。木乔怒了,“我是不懂,你别来问我呀,快放手!”

“不放!”霍梓文抓得更紧了,皱眉盯着她的头发,“怎么养这么些年,头发还这么黄不拉几的?”

女人,不论年纪,只要是个女人,就尤其听不得别人对她外貌的批评。

木乔这副尊容别的地方都好,唯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在头发上。既不浓密,也不乌黑。黑芝麻不知吃了多少,桐油梳也一直在用,可这头黄毛就是不争气继续萎靡着,让木乔瞧着就心烦。

平时家里人怕她介怀,都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此类的话。可霍梓文倒好,三年不回,一回来就揪着她的头发说事,这让木乔如何不气?

一生气,话就不经过大脑了,硬梆梆的反唇相讥,“谁叫你不在家呀?你若在家,自然能把它养得又黑又密,可是也不是?”

噗哧!霍梓文笑了,不仅咧开了嘴,还哈哈笑出了声,“说得真好!全是我不在家的缘故,连累你的头发也长不好了。”

木乔会过意来,顿时大窘,逃也似的跑了。

第56章 状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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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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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瘟疫【为果然多的妈妈+】

在袅袅药香中,一家子的伤势都渐渐康复起来了。

霍公亮和阮玉竹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脸色也愈见红润平和。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一样。

“阿乔,你在做饭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阿乔,你在绣花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

一家子都瞧着那个围着木乔团团转的红色身影抚额,木乔本人,更是被那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的阿乔叫得头痛欲裂,总算明白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有多么可怕了。

这位阿果姑娘也实在是心志坚定,百折不挠。霍公亮那日让木乔请了这位大小姐回来,含蓄的道过谢之后,便婉转的表示送客之意。

可人家不走,愣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而娇憨的盯着霍老爷子,“霍伯伯,您是不喜欢我么?我若有什么地方不好,您说出来,我改还不成么?我是真心喜欢小文子,想嫁他为妻的。您现在不喜欢我,是因为不了解我。可等您了解了,就知道我有多么好了。要不我就在你们家住一段时日吧,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日久生情了呢?”

霍公亮满头黑线,哪个夫子教过她,日久生情是这种用法的?

于是乎,不管主人同不同意,安大小姐都心安理得的在霍家住了下来。

就住原先甘琼花的屋子,木乔隔壁。在生活方面,阿果倒是真的一点不挑剔,很好说话。安排哪里就住哪里,给什么就吃什么。

只是成天围着木乔打转,以借帮她干活为名,行讨好未来公婆之实。全家人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却瞧她心地赤诚,倒也不忍过于责罚。

霍公亮头疼异常,没成亲的大姑娘住自己家里,就算父母都在,可这象什么话?

但若是不留,难道要他跟一个小姑娘去说,我不喜欢你,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你快走吧。那也实在太伤人了!都是为人父母者,狠不下这个心。可老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家长辈又没一个在本地的,这可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只得亲笔写了书信,托张希文用驿道火速送往定州,让他们家赶紧来人,把这闺女领回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张希文自然乐得做个人情。他这些天也没闲着,没日没夜的追查案件,渐渐摸着些头绪了。

要说这世上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佟正义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到底还是露了破绽。

詹绍虽然在事毕之后,就立即把那些牛给杀了,但那么大的几头牛从何而来,又是往哪个屠夫家去的,不可能悄无声息,无一人知晓。

于是,从牛的来龙去脉开始,真相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而霍家人当时所看到的行凶者骑的那匹马,遗落在案发地的木棒,以及雇人抓老鼠的幕后主使,都逐渐指向一个清晰的目标。

“霍家在本地数代,名声甚好,从未听说与人结怨。唯有一桩,便是不久前,那霍小姐婚事。大人,此案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还请斟酌。”

余下的话,师爷不便再说,隐了下去,张希文却是心知肚明的。此事若是再追查下去,必定闹得不好看,但若是不追查下去,又如何了结?

恐怕霍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主动报官。但事情闹得这么大,又有那么多乡绅联名要求彻查真相,他若是就此结案,那岂不贻笑大方?

张希文不是不想做一个好官,但他在做官之前,还是一个人。是人就难免会畏惧世俗,趋利避害。为了这件案子到底该如何了结,他当真是连头发都愁白了两根。

而另一边,随着事件的层层深入,佟家也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佟正义那股子狠劲过去,现在知道后怕了。他不比弟弟,没有任何功名,万一真的把他拿下大狱,一条谋害人命,就足以流放杀头了。

佟李氏也早已是六神无主,“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詹绍,你不是说没落下任何把柄么?怎么还叫人追上门来?”

詹绍叫屈,“老夫人,这可不是小的办事不周。虽是有些隐约风声,但我办事,全是空口白牙,没有半点实据的。只要上了公堂,咱们咬定了不说,难道没有物证,就能定咱们的罪?”

“可是上公堂是要受刑的!”佟正义怕痛。他刚挨了顿打,才休养过来,实在不想再尝那滋味了。

詹绍心中鄙夷,又怕吃苦,又没本事,活该一辈子给人踩在脚底下!

“大爷放心,这不是还没上咱家来么?证明那县官还是有三分顾忌的,只要咱们沉住气,一问三不知,就没事了。毕竟还有郡马爷和城阳王府在后面顶着呢,谁都不敢不留三分薄面。纵是找上门来,老夫人和大爷你们也全当不知,小人一力承担便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佟李氏赶忙接过话茬,却又立即赔着笑脸,“纵是你给抓进去了,我们少不得也要保你出来,不会让你有事的。”

恐怕那时,生死就由我去了吧!詹绍才不信她这番鬼话,不过是表表忠心,让这母子二人别那么聒噪而已。

他一个下人,去给主子顶罪?那也得看佟氏母子配不配!

此案迟迟不结,木乔心里就象扎着根刺般难受。私下找了霍梓文,问,“三哥,你说张大人真的能查下去么?”

霍梓文凉凉的瞥她一眼,送她俩字,“天真!”

木乔微恼,“那你不天真,你有什么好法子?”

霍梓文唇边勾起一抹奇特的笑容,故意卖了个关子,“小丫头片子,再这么瞎操心,头发就更黄了!”

琉璃色的眸子里迅速燃起两簇小火苗,“不说就不说!显摆什么?”

她转身要走,却不期然撞上阿果。笑嘻嘻看着他俩,“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私房话呢?小文子,你看!”

她从身后掏出个小铁笼,揭开上面的黑布,“这是你让我抓的老鼠,都是活的,连一根毛都没掉。”

里头关着四五只家鼠,一个个贼眼溜溜,龙精虎猛。

呀!木乔吓得一声惊叫,本能的闭上双眼就往后退,却结结实实撞上一堵肉墙。

霍梓文猝不及防,给她撞得呲牙裂嘴,他还没喊疼,却听木乔嗳哟又叫了一声。顾得自己,先扶着她问,“你磕着哪里了?”

呃……木乔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的失态,“我没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阿果笑得跟小老鼠似的吱吱响,“小文子说要去报仇,这叫以壁换壁!”

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霍梓文懒得纠正,动动鞋里被木乔踩得生疼的脚趾头,接过阿果手里的老鼠笼子,放下黑布嗔道,“早与你说了,此事万不可张扬,你怎么又嚷嚷开来了?”

阿果立即睁大眼睛捂着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却看得人忍俊不禁。

“行了,你们都去歇着吧。”霍梓文藏好老鼠笼子,要打发她们出门了。

阿果不走,眼巴巴的瞅着他,摇着他的衣袖撒娇,“带我去嘛,我保证不添乱!”

这话连木乔都不能相信,却也生出好奇,“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霍梓文左右瞧瞧她二人,丢出本书,“你们若是能在我回来之前背完,我就告诉你们。”

阿果翻开书,顿时苦了脸,“这么多字,从哪里背起?”

木乔可没这么傻,不说拉倒,反正迟早也会知道。

于是霍梓文一人赶着家里的小驴车,又去平江府给爹娘抓药了。顺便还带上木乔的那些药材,还有阿果晒干的老鼠皮和老鼠肉。当然,在车子底下,还悄悄挂上了一笼活蹦乱跳的小老鼠。

事情办得很顺利,该买的药材买到了,该卖的药材也卖出去了,包括那些老鼠皮和老鼠肉,也找到了不错的销路。至于那笼老鼠,自然也去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霍梓文拍拍袖子,很满意的回家了。

翌日一早,佟正义的小妾春兰在准备做早饭时,发现厨房的米面里似乎有老鼠爬过的痕迹。虽然有些嫌恶,但她还是用这些米面来做了早饭。

难道能为了几只老鼠,就丢了整筐的米面?漫说佟家,就是好些富贵人家只怕也是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又等了几日,在张希文终于下定决心,发出签文,要把佟家管事詹绍先拿到公堂上来敲山震虎一番时,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传来。

佟家人病了,症状还惊人的一致。

寒热交替,神昏气微,心乱身痛,四肢麻痹,只是几人症状轻重不一而已。

据说,在他家还发现了几只死老鼠。大夫们听说这情况都不愿意上门去瞧,就是头两位不明就里去过的,也是匆匆开了药就走,连脉都不愿意摸一把,回家就把衣服全都烧了。

师爷听得大惊失色,“大人,那……那可能是瘟疫啊!”

张希文身形一震,依照本朝律法,如果当真发现瘟疫,那无论贫富贵贱,都必须立即将那家封门,任其自生自灭后,再放火烧个干净。否则传播开来,那可是祸国殃民的!

第58章 窥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话用来佟家的一番变故,实在是太贴切也不过了。

柳起轩笑眯眯的立于庭中经霜的桂花树旁,向木乔顽皮的眨着眼,“你说,这可是老天也看不过眼,要给你出一口气呢?”

他今日随着父亲柳承风特地来霍家探视,顺便也将这消息带给她。

佟家现在虽还没到放火烧屋的地步,但已经被限制出入了。隔壁左右全都吓得搬去投亲靠友,连带门口那条小巷都无人出入。一应饮食汤药皆由官府派专人送到他家门前,这还是看在远在京城的佟正恩面上,否则哪里有人肯管?

木乔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是亲眼看着霍梓文把那笼老鼠带走的,如果那些老鼠身上真的有瘟疫的话,他又怎敢轻易动用?

若是为了一已私仇,就弄出这么大事来,那确实有些太过分了。毕竟瘟疫一事可非比寻常,一个闹不好,可得连累多少无辜性命?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阿果笑吟吟的指着桂花树旁的二人给霍梓文看,“你说他俩象不象一对金童玉女?都那么白,那么好看!”

因是探病,柳起轩换下那身大红衣裳,改穿一袭银白底子绣粉润桃花的衣裳,而木乔仍是在家常棉衣外套着阮玉竹那件杏红色棉坎肩,虽然样子有些旧了,但她肌肤雪白细嫩,仍是衬得那袭杏红很是明媚,与柳起轩身上的衣裳恰好相映成趣,看着很是养眼。

霍梓文眉心微微一皱,颇为不喜有人拿自家妹子的亲事说笑,“休得胡说。柳贤弟,令尊在前头唤你呢。”

这是变相的告诉他,柳承风准备告辞了。柳起轩呵呵一笑,“我这就过去,阿乔,过年记得到我们家来玩儿呀!”

木乔客套着应了,送走了他,不放心的问霍梓文,“那病,不打紧吧?”

霍梓文瞥了她一眼,“你希望呢?”

“我希望他们不好过,但不想连累旁人。”木乔据良心以答。

“你呀——”伸手拍拍她的头,霍梓文到底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惜。

佟家这场病,可当真及时。

顾松正愁在铺子里查访不出那通风报信之人,且喜就听闻了此事。心思一转,便佯装忧心的在伙计中间带头议论起来,“这好端端的,怎会无故染上这样的病?总算也是我们半个东家,大伙儿觉得,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这……两个小伙计皆垂头不语,崔庆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冒出句话来,“论理,也是该去瞧瞧的。但那可是瘟疫啊!”

“崔师傅这话可就不对了,谁说一定是瘟疫了?咱们相处一场也是缘份,纵是不进去探视,到门外走动走动,问一声安好,也是为人的本分。”钟孝很是仗义的滔滔不绝,“最好,再把霍家也请请,这雪中送炭,见个面肯定就能把从前的不愉快都化解开了。”

会是他么?顾松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这时候,霍小姐只怕没空。再说,上回佟大爷那事闹得如此愉快,只怕她未必肯去。”

“霍小姐是极明理之人,上回之事已经说了是误会,断不至于再追究下去。当然,她是不方便去,让甘泰或是谁跟着走一趟,问候问候,也就是个意思了。”

顾松听到此处,又觉得不太象是他了。

若是钟孝告密,必定心里有鬼,避着两边来不及,怎会拼命撮合两家相见?这不缺心眼么!

他沉吟了一时,问其他三人,“那你们都去么?”

崔庆左右望望,“要是你们都去,也算我一个。”这是个老实人,说的全是大实话,第一个可以被排除掉。

只听那小伙计罗一虎明显有些推托了,“我得回去问问我爹娘,他们同意才行。”

曾天保瞟瞟众人,最后低着头道,“我也如此。不过我们家远,恐怕打听起来比较费劲。”

“有什么费劲的?”钟孝插言进来,“你家不有个什么哥哥在镇上打家具么?上回还听你说去看他来着,问问他的意思不就得了?”

曾天保越发支支吾吾起来,顾松心里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若是不想去,如罗一虎般直说就是,可既不敢拒绝,也不敢应承,分明就是心中有鬼了。

“算了算了,这事再说吧。咱们铺子走不走得开,还两说呢!”顾松把事情带过,觑了个空,趁着天黑悄悄来跟木乔说了一声。

木乔判断,应该是曾天保,不过那个钟孝也太喜欢耍小聪明了,本事又不大,留之无益。

按她的想法,最好将大师兄俞丙坤再请进来。但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把他请来了,那顾松情愿么?又没股份送他俩,怎么留得住人心?

想了想,她只告诉顾松,年底结完账后就找个理由把曾天保开掉,先把他送走了。

转过身,木乔还在想着要如何安置俞顾两位大师傅之事,蓦地听见几声鸟鸣。她心头一跳,看看四周幽静无人,也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打了两声唿哨,蹑手蹑脚开了后院的角门,隐在那片阴影里。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话也不说,就一拳向木乔面门袭来。

木乔侧身避过,然后伸出粉嫩的小拳头还击,那人也一板一眼的见招拆招,但明显看得出来指导的成分更多。

短短数十招过后,那人擒住木乔手腕,笑呵呵的拍拍她的头,“不错不错,招式记得很熟,虽然没什么力道,但巧劲儿拿捏得还不错,不愧为师多年来的苦心教导。”

木乔无奈的在心里叹气,谁很愿意当你的徒弟?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师父,您来是有什么事?莫非,是年下的节礼出了变故?”

眼前这位高大男子,正是东青帮黑水堂的堂主郑小虾。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纯粹的男人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而又张扬的魅力,如不被约束的火焰,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既害怕,又忍不住靠近。

此刻,郑小虾的目光落在这个他名义上的大徒弟身上,却有些赧颜,“咳咳,年礼已经收到了,很给师父长面子。我前几天才跑船回来,听说你出了事,有些不放心,特来瞧瞧。”

霍家也不是默默无闻的人家,接连出了这么两档子大事,传得人尽皆知。他身为师父,自然要来表示关心。

只要不是那边的生意出事就好,木乔明显松了口气,“我很好,没什么大碍,那起子人也不需要师父做什么,他们已经得到教训了,您可以安心了。”

郑小虾搔搔头,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是这样啊,那好吧,你自己多保重。要是那浑蛋再来欺负你,师父一定帮你把他扔到海里喂鲨鱼!”

“伤人性命是要偿命的,徒儿不想师父去为了那种人冒险。”

郑小虾嘿嘿笑了,“小丫头还挺关心师父的嘛!”

我是怕你连累我!木乔又给他行了礼,“此事不宜久留,师父还是早些归去吧。”

郑小虾满腔热情而来,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却给人打发走了,心下颇不是滋味,可是细想想,又实在没什么留下来的借口。

那就走吧!江湖男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讲究一个潇洒来去,不羁洒脱。

只是人走了,心里却仍有些莫名失落,便是在倚兰院红姑娘凝香的软玉温乡中,也填不满那一角的空。

“爷,这是有心事?”善解人意的凝香姑娘吐气如兰。

男人不觉说出实话,“有一个人,她帮了你,你也想去关心关心她,却发现没什么地方可以帮忙……你能明白这感觉么?”

“明白。爷看上一位姑娘了,可在那姑娘面前没找着讨好的机会。”

“胡说!她才几岁?不是那么回事啦!不过……其实你说得似乎也没错。除了我不是那种喜欢她之外,确实也是没找着讨好她的机会。”

美人一笑,端上酒杯,“这世间,最苦莫过于求不得。不管是爷的什么人,多少岁,总之爷使不上心力,自然烦恼。不如一醉解千愁,忘了便好。”

于是,满腹说不出的愁肠尽归一醉。

木乔回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幽幽黄光从白纱罩里安逸泄出,映在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如镀上层浅金,分外好看。只是灯光下的少女一手托着小巧的下巴,一面蹙着尖尖的蛾眉,也不知在烦恼着些什么。半晌,才甚是无力的转过头来,却冷不防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霍梓文坐在她窗边的绣墩上,也不知在黑暗中打量她多久了。此刻见她问起,也丝毫不见半点偷窥的尴尬,从从容容的道,“就从你和顾师傅在前院嘀嘀咕咕的时候,我便来这儿等你了。没想到你竟是跟迷了魂似的,半晌也没瞧见我。”

他倒还有理了!木乔摁下心头怒火,决意不与这毛头小子一般计较,“你来做甚?”

没料想霍梓文忽地靠得极近,一双清粼粼的眼里波光难测,“我来看看,你这小丫头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第59章 弥补

因为离得极近,霍梓文的唇几乎都快触碰到她的耳垂,那温热的气息更是随着抑扬顿挫钻进耳洞里,激起木乔一连串的溵灵。

他在说什么?他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了?

木乔惶恐不安的看着他,紧张得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象极了被老猫揪住尾巴的小老鼠,战战兢兢。

噗哧!霍梓文忽地笑了,这一笑,顿时将一片肃杀气氛消弥于无形,“瞧你吓的,莫非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赶快从实招来,哥哥我二回替你扛黑锅时,心里也有个谱。”

木乔一哽,这小子,又诈她!不过提及三年前的旧事,她却不是不愧疚的。慎重拜了一拜,“三哥,当年之事,真是对不住,我也欠你一个解释的。”

霍梓文交叉抱着双臂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木乔忽地不想撒谎了,这三年来,她一直瞒着干爹干娘已经很累了,急欲找个人宣泄一番。

“你还记得我和四哥被人绑架的事么?那一回,我们不是那么容易就回来的。”

寥寥几句,便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木乔如放下心中大石,浑身轻松一截。

霍梓文托着下巴想了想,没问旁的,只问,“那此事,你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后来云飞回来了,是他帮忙置办的。”木乔索性把实情和盘托出,“我不是还剩了些珠宝么?索性全让他换了银子,交由师父帮我拿去贩私盐了。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一小笔银子出来了。”

她想起当年旧事,眼中有几分笑意,“欠你的那一半钱财,也可以还你了。”

霍梓文忽地斜睨着她,“这话不对吧?我记得当年为了赎你出来,你那一半钱财早就用光了。你拿了我的钱,才去生出这些钱来,论理,这都是我的。”

噗!这天底下还有更无耻的人么?

霍梓文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半点不象开玩笑的样子,“你到底有多少钱,告诉我个准数,正好我现在有要用到大钱的地方。那展云飞,现在是不是也混成财主了?他要是有钱,也替我借点。我要的也不多,一千两就好。”

木乔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他说的这是人话么,一千两还不叫多?她拿了那些珠宝玉石典当换来的一二百两银子,辛辛苦苦提心吊胆的跑了三年私盐,才翻出小一千两来,其中还包括要分给师父的提成。现在他倒好,狮子大张口,一来就是一千两?

“你要做什么?”

“这个你就别问了,我是跟你说认真的。”霍梓文确实不是在开玩笑,“总之我有大用处,你跟展云飞说,我可以按年付利息给他,三五年后便可归本了。”

“可哪有借钱连去向都不交待的?”木乔不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霍梓文不跟她谈了,“那我自己找人借去。对了,二叔这几年,年年都上门来走动的吧?”

木乔一急,当即允了,“好了好了,我想法借你就是。你可千万别找二叔,干爹知道会气死的!”

三年父女,她已经太了解霍公亮的脾气了。当年她仗着年幼无知,收了霍公豪的田地,已经惹得霍公亮很不高兴了。若是让干爹知道,自己儿子居然去找二叔借钱,霍公亮说不定要把霍梓文赶出家门了。

霍梓文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她了解干爹的脾气,难道他这做亲儿子的反倒不知了么?

“你放心,这钱我也不白拿你的,那个宝华阁佟家还占四成半的份子吧,如果全都归了你,你够不够开销的?”

木乔诧异之极,“他们家怎肯?”

霍梓文挑眉一笑,“是钱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木乔越发笃定,那场瘟疫不过是这小子耍的坏水罢了。不过这是好事,她绝对支持。

霍梓文又告诉她一事,“不过你最好提前做些准备,爹爹可能要回京复命了,这边的生意你最好寻到妥当之人代为托管。”

什么?木乔瞪大了眼睛,“这……这就要去京城了?”

霍梓文就喜欢看她这傻乎乎的样子,不觉心情大好,又揉揉她的头,“放心,京城没老虎吃你。”

他走了,留下木乔一人半晌还没从那震惊中恢复过来。

要去京城了,便要见到那人了,她是多么想去一把撕了他!可她还没做好准备,她的生意才刚起步,她要准备的事情还那么多……可她得去,一定得去!

霍梓文的话很快便应验了。

年前那几天,城阳王府派出的一位中年管事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棠浦镇。

先是就佟正义之前强娶霍家小姐弄出的沸沸留言表示歉意,说佟正恩收到家中书信后,十分生气,所以才派他日夜兼程的赶来,就是为了向霍相爷赔礼道歉。

紧接着,这位管事又张榜求医,重金聘请大夫医治佟氏母子。

此时,众人皆不敢来。唯有相国府的大公子不计前嫌,也不要报酬就前去佟家,医治好了佟氏母子的瘟疫。

为了表示答谢之情,这位管事在霍梓文的暗示之下,非常善解人意的表示愿意将宝华阁的股份予以赠送,并督促着佟李氏立时就立下了文契。

在办完这一切之后,管事便将佟氏母子迅速打包,带回京中了。说是免得他们不知进退,再惹出事来,其实也相当于变相的带他二人逃过了谋害霍家案件的追查,保全了佟正恩的名声。

走了主犯,张希文只好抓几个帮凶回来,随便安一个罪名,便把那桩案子给草草了结。事后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专程上霍家赔礼道歉。霍公亮心中明镜似的,也知道他的难处,并未责怪。

再接下来,远在京城的三殿下也私下打发人来探望霍公亮了,让他好生保重身子,安心养好伤,日后还要报效朝廷,里头的深意不言而喻。

忙忙碌碌便到了元宵,一家人正围坐火炉边闲话,年轻人已经收拾好了,准备晚上去看花灯,却见霍公豪忽地带着大儿子邓梓谦上门来磕头谢罪了。

“大哥,这事全是这混小子闯的祸!我是让他留下帮忙照看一二,免得佟家欺负了侄女,可谁曾想他竟带人把佟正义那样一番羞辱,这才逼得人动了杀机,连累你们身受重伤。此事我在家中一点不知,还是有亲友上门拜年时,才听说家里出了事。当时可把我唬了个半死,立即带着这小孽障就赶来了。此事连我也有错,要打要罚,任凭大哥处置!”

霍公亮眼皮子一扫,“二位都不是我霍家的人了,让我从何罚起?”

淡淡一句话,便刺得霍公豪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从未经过这样场面的阿果觉得未来公公气场太强,四周气压又太低,逼得她不自觉的就往后退缩,退缩。然后……

噗通!甚没形象的连人带凳子都翻倒在地了,摔得眼泪汪汪的。

木乔离得最近,赶紧把这位大小姐扶了起来,想笑不敢笑。不过有她这一闹,倒是暂且打破了这份难堪的场面。

不过是一句话,居然把人家小姑娘生生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霍公亮自己也觉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不待旁人劝解,他自己说话了,“行了,知道你们也是一番好意。梓谦年轻不懂事,可到底也是奉你这个当老子的令行事。他若有错,你更有错!今日过节,别难为孩子了,都回去吧。”

“老爷这可是说的什么话?”阮玉竹见他自己消了气,自然好开口劝解了,“今儿可是十五呢,这会子让他们父子上哪儿去呢?若是不嫌简陋,就一起留下吃碗元宵,住一晚再走吧。”

“不嫌弃,不嫌弃的!谢谢大嫂,可有些年没尝过您的手艺了。”霍公豪大喜过望,连眼睛都开始有些泛潮。

这都多少年没吃过家里的饭了,今日能在家中吃一碗元宵,便是被大哥再多骂几句,他也是甘之如怡。

怕邓梓谦在大伯面前拘谨,阮玉竹体贴的让几个孩子吃完元宵就出去看灯了。

阿果跌了颜面,不好意思如平常那般缠在霍梓文身边,只气忿忿的沿着街边而行。木乔知道她脸上一时还缓不过来,也不相劝,只安静的陪着她便是。

那一边,霍梓文兄弟俩陪着同样大跌颜面的邓梓谦,也不知有什么话可讲。

邓梓谦气质冷傲,霍梓文同样清高,二人在一处,便象冰川对冰川,完全的不相融。霍梓斐在两个哥哥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他俩不开腔,他就更不敢吱声了。

正憋得难受,冷不丁瞧见一家门户面前挂着花灯谜语,还准备了些小礼品送人,便唤木乔来救急,“你们来看,这有猜谜语的!”

木乔顺势拖着阿果过来,一行人总算走到了一处。

这阿果生性开朗豁达,虽然丢了脸甚是难堪,但想一想也就过来了。只是心中有气,要发出来才发乐,于是撅着小嘴,便指责邓梓谦,“今天要不是你来,也不会害我摔跤了!”

邓梓谦在一众弟妹面前受罚,已经觉得够丢脸的了,偏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反唇相讥,“难道凳子自己有腿会跑的?你自己坐不稳,反怪别人!”

“明明就是你!”

“好啦好啦!”木乔真是服了这帮小年轻了,多大点事啊,值得这么闹腾的?“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咱们去猜谜吧,看谁能多拿些彩头回来!”

好吧,大家都把力气用在猜谜上比拼了。

第60章 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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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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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回京

次日一早,霍公豪就带着邓梓谦走了。木乔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也没能把那烫手的印章还回去。

第三天的早上,给带走的阿果又回来了。跟她的族人们一起,送来不少礼物,然后,告辞。

原本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却肿得跟桃子似的,愣是小了一圈,说不出的难看。但谁都没有笑话她,反而打心眼里生出无限怜惜。

青春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萌动过这样最纯净最透明的爱恋?若是没有,这世上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关于爱情的美好诗篇了。

于是,连霍公亮都通情达理的给了她和儿子一个单独话别的时候,只是——让女儿前去作陪。

“小文子,我要走了。”失去大半神采的乌黑双眸望着那个仍旧令她心动的男孩,阿果嗫嚅着说话的模样,楚楚可怜,“你再给我出个谜语吧,难一点的,最好让我一辈子都猜不出来。这样,当我想起你的时候,就有件事情可以想着,我就……就不会太难过了。”

真是作孽哦!木乔看得眼中酸楚,一把同情泪几欲落下。

“猜谜太费神了,我不想你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你若是有空,不如背背这本书吧。”

呃?木乔听得懵然,这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怎么提起书了?

霍梓文当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如砖头的医典,“这里讲了许多草药,有些是你们定州有的,有些是你们定州没有的。后面还有一些药方,大部分还能用,有些不大好的,我都做了标识。你把这本书读熟读通,将来族中有人生病,你也可以医治他们了,可比成天想着猜谜语要有意思得多。”

木乔听完,只觉心里更酸了。霍梓文这是连惦记都不愿意要阿果惦记着他了,他好无情!可是……他真的是为了她好。

阿果慢慢的伸出双手,慢慢的接过这本书,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想来已是伤心之极,眼中必定又有泪水在凝聚了。

木乔心中不忍,想上前去劝解一二,忽见这姑娘猛地将脚一踮,亲了霍梓文一下!

这绝对不是她眼花,木乔瞪大了眼睛,阿果真真切切的亲了霍梓文一把!好象,还亲在他的唇上。

咳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回过神来的木乔象自己做错事一般,小脸涨得通红。

而那位偷人初吻的女孩同样霞飞双晕,狠狠的一跺脚,似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就是眼睛不敢抬起来,四下乱瞟,“你……小文子你要记着我一辈子!”

他记不住,我也会帮你记住的。木乔就见阿果红着脸抱着书跑了,而霍梓文一张脸过了半晌才微微泛起粉红。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如掉进清水里的朱砂,慢慢晕染开来,最后连耳朵尖儿都粉了。

这小子,原来他也有害羞的时候!可还没看得及让木乔多看会子热闹,耳边陡然听到一声大吼,“这事不许说出去!”

然后,那位被偷走初吻的男孩也又气又窘的跑了。木乔倒是被那声大吼喝得心中一惊,脸色恢复如常,出去向干爹复命了。

当然,最后那个桥段是一定要隐瞒的。男女授受不亲。要是干爹因此要霍梓文娶了阿果都不奇怪,所以木乔很好心的替他们隐瞒了。

霍公亮没有详加追究,只是霍梓斐傻里傻气的问了出来,“为什么三哥送她本医书,弄得她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跑出来?”

这话说得真没水平!木乔投去鄙视的一瞥。甘婶在一旁叹了口气,很通人情世故的把话接了过去,“那是憋得,肯定想哭不好意思哭呢。”

哦,霍梓斐恍然大悟。木乔心内暗叹,甘婶您实在是太纯洁了。

总之,霍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也不算太过平静,起码霍梓文就忙得很。他自归家后,因先后医好了父母和佟氏母子的重病,于医术上有了些小小的名气。虽未挂帐设诊,但总有些乡邻在遇到些不好治的麻烦病症时,上门求治。

求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霍公亮于此事上支持得很,只是不许他收受别人的钱财,除非人家送些不太贵重的礼物,比如鸡蛋瓜菜之类,才勉强收下。

如此一来,那些人家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使劲往霍家送东西。时常有吃不完的菜蔬,甘婶还得给左邻右舍分一些去。

大家也不好意思老是承他们家的情,于是有时送条鱼,有时烧盘好菜,常来常往的,倒是愈加和睦了。

木乔那点贩卖私盐的银子当真被霍梓文收刮了去,还逼着她写信给展云飞借了一千两来。更为过分的是,他居然还把她好不容易赎回来的祖传珠宝又给送进了当铺。

只是,用途依旧不详。木乔牙根恨得痒痒,只是怕惹干爹生气,不敢吱声。

霍梓文在凑够二千两银子之后,就出了趟远门,打着探望空谷道长的幌子,可天知道这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那个老道也神神秘秘的,他不是本地人,在木乔撞上他之前,在朱桥镇的山林里也不过住了五六年的光景。带霍梓文出门之后,就没再回来了。听说是在一个什么道观里落下了脚,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那空谷确实有几分本事,传授给霍梓文的一身医术也没有半点作假。

霍公亮相信,医者父母心。就算那道长有些难言之隐,但一个肯不计名计,经年累月游走在乡村市集之间,给穷苦百姓看病的道长绝不会是坏人。

所以他放心的让霍梓文又去了,只是交待他别忘了回来参加秋试,先考一个秀才功名。若是道长往后要是年纪大了,想找个地方落脚,可以把他接回家中养老,尽心侍奉。

对此木乔没什么意见,她只是在霍梓文走前反复念叨一事,“你可千万别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贩私盐是出于无奈,还可以扯扯女孩儿家见识浅的由头,你要是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会把干爹活活气死的!”

每回她说这话的时候,霍梓文都绷着个脸,回答她好,但木乔知道,他根本一字没往心里去!瞧他那张脸,绷得都快四分五裂了,分明是忍笑忍的。

算了,多的话她也不多说了。摊上这么个人,她能有什么方法?不如好心把自己的铺子经营好,才更实在。

得到宝华阁所有股份之后,木乔拿了两成干股出来,招徕大师兄俞丙坤入伙。

至于顾松,木乔也给了他两成干股,“却不是在朱桥镇的宝华阁,而是京城的某家银楼,顾师傅,您愿意要么?”

顾松终于色变,“霍小姐,你的意思是……”

木乔点头,“我也不会干别的,就会画些首饰样子。若是去了京师,依旧会干这老本行。当然,那时就得在名义上换个老板了。但只要你愿意,就依旧是我的大师傅。你若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两成的干股,换俞师傅去。不过我觉得你更年轻,也无家室之累。不象俞师傅,刚刚成了亲,新婚燕尔的也不好让他跟着我离乡背井。”

“我……我愿意!”顾松咽了咽唾沫,微微涨红着脸才抢着说出这话来。

京城,几乎云集了所有的工匠业的顶尖高手。当然,在别的地方,也有着各行各业的翘楚,但从没有一个地方,能象京城那般汇聚那么多行业的优秀工匠。

到那样一个激烈竞争的地方去打拼,对于每一位有野心有目标的工匠来说,都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挑战。

木乔眼中多了抹赞赏之意,“只是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京城不比乡下,那儿上百年的老字号多的是,咱们未必能闯出一番名堂。顾师傅,您还愿意么?”

“愿意!”这一回,他答得铿锵有力。

从前,在柳家学艺的时候,顾松就不止一次听到去过京城的大师傅们说起那里的盛况。那是一个即使败北,也会让人引以为荣的地方。只要你曾经在那里打拼过,就足以够你回到朱桥镇这样的小地方,吹嘘一辈子了,所以顾松义无反顾的决定去了。

说起来,木乔的内心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从她私心来说,是想让大师兄去,把爹爹的手艺发扬光大的。但是通过这几年的接触,她也确确实实的看到,自家传承了几辈子引以为傲的手艺,其实也不过是个二流匠人的水平。象从柳家出来的一个学徒,都能轻易的比下去。

那真正的高手又该是何等水平?木乔在心驰神往的同时,也不得不做一番认真考量。

大师兄手艺不错,但为人有些清高,若是遇到重大挫折,未必就能从逆境中奋起。而顾松更年轻,在柳家也见识过更好的东西,所以相对来说,他的姿态更低,也更能接受失败的打击。

所以木乔选择了顾松,她已经想得很通透,不管她用哪个工匠,只要最后能将岑记银楼的招牌再度发扬光大,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她安下心来,等待随干爹复职进京。

只是这一等,她也没想到,居然就等了整整一年。

霍梓文出去又回来了,当然是财去人安乐。回来之后,顺利的考中个秀才,成绩恰在上等偏末,既不丢霍家的脸,也不过分扎眼。然后在老爹的授意下,借口年纪还轻,放弃了乡里的举人试。

等到第二年的春暖花开,终于有圣旨星夜传来,召霍公亮回京。

第62章 担忧

春水悠悠,天青如洗。

坐在二楼舱房的窗边,做针线的间隙看一眼两岸的湖光山色,春花烂漫,心情比想象中更加愉悦。

四年了,一千多个****夜夜,足以让最深的伤痕结疤,也能让曾经日夜噬骨的仇恨在如水时光中渐渐化解。

不是忘却,而是将它们封存,凝结如山。木乔想,当有一天,她能把这座山给那个人压上的时候,自己应该也就能得到解脱了。

“怎么又做上针线了?小心花了眼!”房门被推开,是阮玉竹进来和甘婶进来了。为了省钱,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只租了两间舱房,男一间女一间,彼此也好相互照应。

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阮玉竹一直有些晕船,坐一时就一定要出去走动走动。木乔看甘婶脸色也不大好,就自告奋勇留下来看行李,照管诸般琐事,让她们得以偷闲,多出去走动走动。

“干娘放心,我一点也不晕船。这船上左右闲着也没什么事,横竖鞋底都是甘婶纳好的,我不过绣几双鞋面子,倒也解闷了。”

“你这孩子!”阮玉竹嗔着,但眼底却满是温馨笑意。

木乔虽然不说,但她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意?京师,那可是个先重衣冠再重人的地方。在乡下穿得寻常些倒还罢了,若是在京城也这般随意,走在大街上问个路都没人搭理!

虽说为了上京,阮玉竹已经给家里人都各自置办了几身行头,但象这种东西,又岂会嫌多?尤其是体恤霍公亮夫妇要不时出席体面应酬,木乔在他们的鞋子上更是下足了功夫,不敢有丝毫马虎。

可见她做得越认真,阮玉竹心里就越愁闷,不觉轻声叹息,“也不知道老爷这回会授个什么官儿,万一到了京师又放外任,咱们又得波折一场了。”

木乔听得一怔,抬头和甘婶面面相觑,都不好接话。

一般来说,皇上若是起用某官员,在圣旨下达的时候,就会说明授予的官位。可霍公亮这回接到的圣旨却甚是奇怪,只诏他回京,至于具体安排何职,无半字定论。

这圣旨千里迢迢的送来,一路传令的小兵都不知换了几人,霍公亮知道打听也打听不出所以然来,接了旨后只渭然长叹,“只怕此次回京,要连累你们跟我受苦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甘琼花两口子都没叫跟来,只待京中局势大定之后再作安排。

顾松自然也没跟他们一处同路,找了个由头假意辞了宝华阁,独自先行一步上京了。那头有展云飞在接应,木乔不必担心。

干爹干娘别的都好,就是有时过于方正了,所以不得不瞒。但霍梓文却是知道,也支持她的,所以木乔就偷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么件坏事。

银楼虽然只有俞丙坤一人掌管,但大师兄为人傲气,想来不至于贪心昧主。何况二叔家的管事周思勤还时常在江南走动,可以定期去查查账目,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现在全家人最关心的大事,便是霍公亮到底所授何职。

木乔可怎么也没想到,干爹还有一种可能是放到外地为官,若果真如此,她岂不白费这么大周折,带顾松进京了?

见阮玉竹心情低落,甘婶想了想才劝道,“老爷都这么大年纪了,皇上瞧他那一把白胡子,也未必就好意思再把人往外地赶。况且这么大老远的跑了来,不说加官进爵,起码官复原职也是应该的。”

阮玉竹听得只能心中苦笑,霍公亮从前就已经做到丞相一职,算是位极人臣了,再要加官进爵,就得封侯进王了,这有可能么?

只怕是朝中形势逼得皇上不得不召他回来,但又不愿意委以重任才下了这么一道旨,最后不管给他放到哪个位置,估计都是极其吃力而不讨好的。

若是从私心上来说,阮玉竹宁肯跟自家老爷一块儿老死乡间,也不愿他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出来劳心劳力。但作为妻子,她又无比了解霍公亮,知道他除非是实在年老体衰,否则怎么也不会放弃为国尽忠,为民效力的政治抱负。所以她现在所能做的,除了支持,只有支持。

木乔见甘婶没劝到点子上,忙忙又补了一句,“就算皇上不给干爹什么大官儿做也不打紧,只要不难为干爹就好了。咱们还是回乡下去,也免得咱们走了,琼花姐一人在家****惦念。”

她这话说得故意带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听得阮玉竹终于笑了,“傻孩子,琼花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一个人?不过你说得很是,只要皇上不难为老爷,咱们也就别无所求了。”

“就是!横竖是福不是祸,是祸咱也躲不过。”甘婶一脸正气的道,“咱们老爷积德行善这么多年,何曾干过半点昧着良心的事?我就不信皇上会这么不分好歹要为难老爷,至多咱不当这个官儿,回乡下种田,没事儿!”

“谁要回乡下种田啊?都不管我这老头子了?”

说曹操,曹操到。霍公亮方才在一楼船舱内和那些水手船夫聊了聊民生之计,顺便又指使俩儿子帮人写了几封家书。那些水手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些顺手新捞的鱼回报,他就乐呵呵的亲自拎上来了。

木乔放下针线上前接过,赞了鱼的新鲜,又顺便拍了拍马屁,“还是干爹厉害,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

对于女儿的迷魂汤,灌再多当爹的也不介意,只哈哈大笑着交待她,“一会儿多放些醋,做道醋鱼给大伙儿醒醒胃。”

在他的面前,众人都有意回避了京中职务安排的话题。横竖不过是甘婶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那么多有用么?到底还是要听皇上的,就这么着吧!

于是自这日偶露担忧之后,阮玉竹一路上再也不提半字。想方设法的活跃气氛,一家子放开怀抱,尽情享受两岸的明媚春光,如郊游一般,开开心心往京城进发。

就连路过当年被霍梓文搭救的浦口小镇时,木乔的心中都没有太多的波澜,除了感觉自己幸运,还是幸运。

不过过了浦口,再往京城,那船只就要被多收一道过路费的,管制也严。船家不愿意再走,横竖离京不过三十里地,一家人便弃船换车,略加休整便继续北上。

邻近京师,这一路自然平坦,不必担心会遇到什么波折。中途可以在一个叫双驼岭的地方歇息一日,第二天便能到京师了。当然,若是赶路,一日走完,天黑前也是可以进城的。

只不过,大多数体面人家,或者进城要见客的,多半会选择歇一宿,梳洗打扮好了再走。但霍家虽是奉了圣旨,却是低调进京,不必多耽误一日行程,早跟车夫说好了,直接进京。

坐在车中,再走过这个地方,木乔心中颇多感慨。她就是在这里救下了真正的木乔,尔后才有了这番奇遇。

想起木乔,不禁有些伤感,这个小姑娘虽说是被自己所救,但确实也是被她连累得无辜丧命,最可叹的是连她的生身父母是谁,家乡何处也不知道,就是自己以后想报答这份恩情,也无处寻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霍梓斐骑着他那匹小红马一直跟在车边,瞧她看着窗外半天眼睛都不眨,出声相问。

木乔还未答话,旁边的霍梓文催马上前,一本正经的揶揄,“她啊,肯定是在想,这到了京城,晚上到底是吃粥好还是吃稀饭好呢?”

木乔脸上腾地就飞起两团红云,这个臭小子,怎么总记得她这一出?

霍梓文这么说,是有典故的。在来的路上,有一日,他们在一家饭馆打尖,当时她就叫了碗粥,那伙计就回她说,好的,稀饭一会儿就上来。

木乔一下没听明白,又特意跟人强调一遍,她是要粥,不要饭。

结果那伙计就乐了,说这粥和稀饭不是一回事么?

他那嗓门大了些,一桌子人听到此处,都笑得前仰后合,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故意逗她,“阿乔,这是要粥呢还是要稀饭呢?”

霍公亮听孩子们议论起吃饭的事情,也笑着插话,“进京城的头一日,怎么能喝粥?稀饭就更要不得了。我请大伙吃好的,咱们到京城最出名的东兴楼去吃一顿。那可是地道的京城风味,尤其是烧鸡做得最好。哎呀,说起来老夫都要流口水了!”

这话题一转,便给木乔解了尴尬,顺势就扮起乖乖女,请教起京城的名胜古迹,小吃特产。

她从前便是家中独女,干起这个最是得心应手,一派娇憨自然,毫不做作,哄得霍公亮当真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

他学问渊博,见多识广,不仅是经书礼仪,于民间的野史游记也多有涉猎。听他讲起这些东西,往往妙趣横生,于历史中穿插传说,在传说中又带几分真实的人物故事,听得人津津有味,极是有趣。

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京城。因天色已晚,不欲惊动旁人,先寻一家客栈暂时落了脚,稍作梳洗后,霍公亮果然守信,带着一家子去了京城闻名遐迩的东兴楼。

虽是人多,幸喜他们到的时候吃饭的正点已过,有些客人已经走了,刚好空出来一桌。欣欣然坐下点菜,霍公亮自然就要了他们的招牌烧鸡。

但那店小二却赔笑道歉,“真不好意思,我们今日的烧鸡已卖完了。剩下几只,都是有客人提前订下的,得请诸位包涵了。”

真令人失望!只好点了几个别的菜,但心中到底不爽。可是上菜的时候,却有一只完整无缺的烧鸡上来了。

第63章 寻亲

看着这道突然冒出来的烧鸡,众皆愕然。

小二笑道,“是有位公子请你们的。”

霍公亮更加奇怪了,他此次进京并未通知熟人,是谁这么神通广大,一见他来,就上了只烧鸡?“

是哪家的公子?”

小二挠头,却看了木乔一眼,“是沈家的公子。”

姓沈?霍公亮更纳闷了,他在京中没有姓沈的知交故旧啊?

阮玉竹道,“别是人家送错了吧?小二哥你要不再去问问?他既送来,知道我们姓甚么么?”

这个那位公子还当真没提。小二只好再跑一趟,很快回来道,“那位沈公子说没错,是请你们的。他还说,虽然不知道你们姓什么,但若是这位小姐见了他,必定是知道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都看向木乔,“阿乔,你在京中还有熟人?”

“没有啊!”木乔被大伙看得红了脸,若说姓展还有可能,姓沈怎么会?“我才来京城,哪认得什么姓沈的公子?”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那位请客的沈公子已经站在了门外,眼神急迫,语气之中已经颇有几分指责的味道。

因为来得仓促,霍家所坐的并非包间,而是用一人高的屏风在大厅中隔成的小间,那位公子却是从楼上下来,自然可以看到他们的容貌。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位公子居然如此年轻。

不过十来岁的一个少年,个子与木乔不相上下,但面庞似乎还显得更小些。穿一袭酱色暗纹圆领长衫,腰系白玉带,衬得他一张白皙的小脸,更是欺霜寒雪。虽是小小年纪,但站在那里却是气度沉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飞扬英挺的帅气,一望便知是世家子弟了。

木乔乍看这朗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左想不认得,右想也不认得,但仔细看看,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眼熟。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只得苦笑着摇头,“对不起,这位公子,您应该是认错人了。我才来京城,实在不认得您。”

那姓沈的公子不死心,“那冒昧问一句,小姐闺名可是唤作木乔?我方才听见他们唤你阿乔来着。”

木乔吓了一跳,这少年怎么一口就喊出自己的名字?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霍梓文已经猜出了一些,冷冰冰的道,“不好意思,沈公子,我妹妹从前受过伤,忘记了许多事情。她现在是我们霍家的女儿,除了这个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位沈公子震惊了一瞬,随即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伤心,张了张嘴,看向木乔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亦儒,你怎么还在这儿?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让你如此留连?”一个略带调笑的年轻声音从背后响起。

名叫沈亦儒的少年迅速转身,恰到好处的遮住了木乔的身形,似是不愿给来人瞧见,转身迎出去道,“还以为是从前在平凉城的熟人,原来竟是认错了。走,我回去认罚!”

沈亦儒刚错开身形,霍梓文便补上了他的位置,挡住了那个只有十三四岁锦衣少年投射来的狐疑目光。

一顿好好的饭,就给这突发状况搅乱了。大家心里都存了一个疑问,那位沈公子是不是知道木乔的过往?而心情犹为复杂的就是霍公亮夫妇了。

“老爷,咱们该不该寻找沈公子,再单独叙叙?他可能真的知道阿乔的家在哪儿。”阮玉竹按捺下心中的不舍与酸楚,回到客栈后关了房门才问出口。

霍公亮却摇了摇头,“你没看他一看有旁人来,就撒谎了么?想来咱们阿乔从前也是个苦命孩子,那些深宅大院里,不知有多少腌臜事呢!此事不急,不急。”

“可是……可是我好怕他们还是要来把阿乔要回去。”阮玉竹说着,已经落下泪来。

“夫人,这还没发生的事情呢!你哭什么?”霍公亮虽是嗔怪着她,但自己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

相处四年多,他们是真心拿木乔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现在骤然有人要把她给领回去,怎能不伤心?

阮玉竹擦擦眼泪,问起一个关键所在,“老爷,你听见没有?那位贺公子提起平凉城呢,难道阿乔竟是那边的人?”

霍公亮听到此话,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说出在他心头盘桓已久的一个猜测,“难道你没看出来?阿乔的长相,尤其是眼睛,象极了敦煌索氏的人。可索氏是名门望族,如果阿乔果真是他们家的女儿,不可能丢得无声无息,连个告示也没留下。当年咱们捡了阿乔回家,我就怕这其中有文章,特意修书给京城的贺大人,让他帮忙在周边打听来着,可是却没有半点音信。”

他顿了一顿,方才又道,“平凉城的沈氏,也算是一方大族了。”

阮玉竹此时已经收了泪,操心起女儿的前途来,“那就是说,即便阿乔跟过索家或者沈家有什么关联,也必定是不太受重视的。否则,哪家丢了女儿能不找的?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帮她寻亲做甚么?”

“可不是?”霍公亮两手一摊,貌甚无辜,“人家不要的女儿咱们捡回来养了,这有什么错?他们要不来找,咱们白把阿乔还回去,说不定还是害了那孩子。”

“老爷说得很是,不能把阿乔送回去!”阮玉竹忽地欢喜起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承认错误,“老爷,妾身是不是很不懂事?明明知道阿乔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应该帮她追根溯源才对,可是妾身却巴望着她一辈子想不起来往事,长长久久的给咱们做女儿。我这心思,是不是该被天打雷劈?”

霍公亮瞥了夫人一眼,“真要天打雷劈,也算上老夫一个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同时噗哧一笑。转而又各自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只为他们的阿乔这不招人待见的命运。

他们的阿乔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会有人家忍心不要呢?活该便宜他们夫妻捡到宝了。

“不过今日出了此事,还不知阿乔自己怎么想,如果这孩子想知道自己身世呢?要不,夫人你过去问问她吧。”虽然很不愿意把辛苦养了好几年的女儿交出去,但霍公亮毕竟做事坦荡,是非分明,也够气度。

阮玉竹点头,“老爷提醒的很是,我这就去。”

木乔房中,却早已有了一位问客。

是霍梓斐。他年纪最小,也最心直口快,便给哥哥打发来问上一句,“阿乔,你想你的家人么?若是他们要接你回去,你会不会跟他们走?”

阮玉竹在门外,正好听到木乔的回答,“我都不记得他们了,怎么会想?若是他们要来接我走,我也只听干爹干娘的吩咐。他们若是让我走,我就走,否则旁人说什么,我都是不听的。”

当了这几年的爹娘,能得着这么一句话,阮玉竹也觉得值了。推门进来,让小儿子出去,才跟女儿说起体已,“阿乔,你能这么信任干爹干娘,干爹干娘都很感动,咱们也会替你负责,日后不管你在哪里,永远都记得,霍家有你的干爹干娘。”

说到最后,她和木乔同时都红了眼圈。

因为她们心里都明白,就算双方再不舍,但如果木乔的亲生爹娘真的找上门来,那是一定得分开的。

阮玉竹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率的告诉木乔,“如果那位沈公子再度找上门来,能说清你的来历,还是要听的,知道吗?毕竟是你的亲生爹娘,不管他们犯下怎样的过错,你都不能怪罪他们,毕竟是他们生养了你一场。”

木乔知道,这个世道最重孝道,哪怕是木乔的亲生父母抛弃了她,她也不能怨恨。只是从前的木乔从未说起过她的身世,只说是上京寻亲路上遇劫和亲人失散,这让现在的木乔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到底会面对一个怎样的过往。

翌日一早,霍公亮就到吏部去报到了。

他回来的消息一传开,很快就有不少官员故友争相接待。但大家于热络中又透着一股疏离,非是挚交好友,不会给他半点有用的暗示。

官场,就是这个德性。

等到将他宣进宫中,却没有能面见圣上,据说是身子不好,不便见面。也念他长途劳顿,让他好好将养将养。至于官职,只字不提。

此种境遇也早在霍公亮的意料之中,他并不着急,也不追问。

只幸好皇上做事还算地道,给他安排了一处官邸并二十个下人,还有些金银赏赐,虽不太丰盛,但足以让霍公亮在京城安顿下来了。

领旨谢恩,收拾新家。

这是木乔第一次见识真正的官员府邸,除了地段好之外,其实内里也不算太过奢华,但不经意间却散发出的一种庄严味道,加上周边多为官宦之家,不时便有身着朝服之人出入,与民间气象极不相同。

只是唯一让木乔觉得不满的是,为什么皇上赐了那么多的下人,却不管他们的工钱?要养这批人可是不小的开销呢!

“我们能不能不要他们来伺候?最多十个也就足够了!”

霍梓文一副没见识的眼神鄙视着她,“天恩浩荡,你居然还敢不要?怕不怕杀头的?再说赏赐这些人,你以为是来伺候你的?是让你伺候他们!以后老实点,好好干活!”

霍梓斐捂嘴偷笑着告密,“阿乔,别信,哥骗你呢!”

木乔气得直跺脚,暗下决心,往后有此等事情再不问这小子了。

第64章 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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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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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赴宴

阮玉竹的书法极好,写出来的字飘逸洒脱,很有美感,木乔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在旁边补上些小装饰,弄成适合打首饰的模样让顾松试验。

顾松也非常感兴趣,花了三天的工夫把那枚花胜打了出来,又别出心裁的不用金叶和翠羽贴翠,而是采用了银白色的贝壳,因为贝壳有天然的纹理和光彩,一经贴上,整个首饰立即就生动丰润起来,如淡墨写的字,非常雅致。

木乔很是喜欢,成日戴在头上。后来也曾在宝华阁内推广,只是小镇上读书识字的女子少之又少,故此懂得欣赏的人实在不多。却没曾想,在京城,一个小小的丫头都能知道这里头是个草书的字。

初见是诚心赞赏她这件小首饰的,“好看,而且不俗。姑娘你不知道,每回到首饰铺看那些东西,好的咱们买不起,便宜的又俗不可耐,想挑个合意的首饰可真不容易!”

木乔心思一动,在京城读书识字的女子可太多了,就连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乏文墨通顺之人。若是能满足这一部分需求,她的银楼是否也能蹊径,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子?

“听说太傅从前就在家乡开过银楼的,对吧?”初见稳稳的给木乔梳着头,但话题却蓦地有些变味。

木乔虽有些分神,却没中她的圈套,“干爹从来没有开过银楼,那银楼是我的。”

她简要的把银楼的来历交待了一番,并且申明,那是干娘作主,拿柳家答谢她的银子给她置办的一份嫁妆。

末了,她睁着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故作天真的问,“初见姐姐,你在京城懂得多,是不是干爹做了太傅后就不能开店了?我并不是干爹的亲生女儿,那银楼又是干爹不做官时买的。若是不能留,我可得赶紧卖掉,别给干爹惹祸才是。”

见她小脸上满是紧张,初见反倒笑了,“姑娘说笑了,慢说是您名下的一个银楼,就是太傅大人再多开几间铺子又如何?总不过是记在他人名下,做个障眼法而已。”

她压低了声音,作推心置腹状,“京城这么干的官员,不说十成十,也起码有七八成了。”

木乔断然摇头,“干爹肯定不会干的,你不知道,我们从前在乡下可穷得很。田都给人租了,自己成天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接下来,木乔就将在棠浦镇过的清贫岁月讲了个大概。就算说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又如何?霍公亮确实做过这些事,是经得起查证的。

初见听得不住点头,也不知是真信假信,末了不住称赞霍公亮的为人。

翌日觑了个空,木乔偷偷把宫花一事回说给干娘知道,惹得阮玉竹好一顿敲打了,“我话已经说得如此分明,让你喜欢就戴,不喜欢就赏人,你何苦耍这些小心机?这幸好还是咱们家人少,初见又不过是个丫头,还惮压得住。若是有几个平起平坐的,瞧你怎么收拾!”

木乔大窘,却给骂得心悦诚服。

阮玉竹给她支了个招,暂且不理此事,往后霍公亮留在京城,她们有的是在京城女眷间走动的机会。到时不拘拿那几朵珠花如何打赏,都是极容易的事情。

木乔之后反思,也觉得此事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就算再不喜,也是顶着城阳王府的名声送来的礼物,她当晚上就说不要,这也未必太着痕迹。

但初见不过一个丫头就能迅速拿捏住其中的把柄,差点把她将了军,这些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姑娘婶婶们可真不是吃素的,木乔更加添了小心,处处瞧着干娘行事学习。

事后阮玉竹悄悄把事情给霍公亮一说,老爷子更加认定,这个干闺女千万不能还回去,“她心思单纯,若是去到那样人家里,只怕三天就给人连皮带骨全吃干净了。只要沈家不来问,咱们就装糊涂。”

可阮玉竹着实有些忧心,“可他们毕竟也那么大户人家,万一哪天又想起来……”

“那到时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霍公亮说得挺自信,“横竖老夫现在还有个太傅头衔,一般人也不敢怎么欺负!”

“那我还要不要带阿乔在京中走动呢?她那张脸,也太惹目了些。可不走动,往后她的婚事可怎么办?她也满十二了,可不能象琼花那样拖得太晚。”

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让霍公亮也挺头疼,“最近也有不少人向我打听阿三的亲事,我虽以他年纪还小,又没什么功名推脱了,但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多。”

他叹了口气,“你说那孩子生那么好干嘛?你可知道,京城里可传开了,说咱们家有个小潘安呢!”

阮玉竹噗哧笑了,“孩子生得再好,左右也脱不出霍家的形迹!老爷从前就风流潇洒得很,有这么个青出于蓝的儿子,也是应该的。”

霍公亮哈哈笑了,不过笑过之后,夫妻二人心里都有些隐忧。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就算不是摧折他,但万一遇上什么推脱不了,又不甚欢喜的婚事,那可是场天大的麻烦。

不几日,进京后的第一场考验就来了。

春暖花开,牡丹盛放。

皇后的母家,也就三殿下的亲舅舅韦桓,在家中的天香园设筵,款待亲朋好友。并且亲自上门给霍公亮下了请帖,要他务必携全家出席。

霍公亮知道,这当中肯定有三殿下的意思,但他既然回到了京师,就不可能再避开这些争斗是非,数年不见,他也想看看大魏朝将来的接班人到底如何,于是欣然应命。

回头木乔和霍梓斐听说要出席那么盛大的场合,多是紧张盖住了兴奋。只有霍梓文比较淡然,只担心一点,“阿乔可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万一有人欺生怎么办?”

她又不是男孩子,可以如霍梓斐般跟他在一处,由他罩着。阮玉竹是长辈,自然要跟同龄的太太夫人们说话,剩下一个乡下来的木乔,扔在那帮子自视甚高的京城小姐们当中,不给人欺负死才怪!

木乔听着更紧张了,“那我不惹她们不行么?她们说话我就听着,她们干什么我就瞧着,这样总该行了吧?”

阮玉竹目光爱怜,“傻孩子,就算你不招惹她们,她们未必就不会来招惹你。千万别怕事,不过也别全信你三哥的。到了那儿,若是遇着投缘的姑娘就跟人家多说几句,若是遇不着,就随和点看她们行事。总之多长个心眼,别让人欺负,也别露怯犯傻就行了。初见,你跟在姑娘身边,凡事多提点着她。”

初见应得痛快,但木乔却不十分敢信她。一个劲儿的缠着阮玉竹让她赶紧多指点些招数,免得到时出丑。

很快,宴会之日到了。

霍家一早就准备妥当,各自换上了新衣,但连木乔这家中唯一的女孩在内,穿得都不过分鲜艳招摇。

她今日不过是一袭浅蜜合色桃花绸质长衣,下配一条月白色的缎裙,藏在裙内的绣花鞋是和衣裳上桃叶相配的浅绿色,恬淡自然。通身上下虽不华丽,却犹如一副清清浅浅的水墨画,加上简简单单几件小首饰,自有一份清雅出尘的味道。

上车的时候,恰好一阵春风吹起,将她的衣带吹得风中飘扬,恰如一棵小小的蒲公英,似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惹人怜惜。

可木乔却没心情去管这些,慌里慌张只顾着四下按着飞起来的衣角,生怕弄乱了,失了体统。可这样又着急又紧张,又羞怯又无助的小模样却更加招人怜爱了。

“别着急,上车才弄。”阮玉竹上前慈爱的携着女儿的手,替她按着随风鼓起的长裙,带她一起上了车。

霍梓斐等着走出一段距离了,才悄悄附在哥哥耳畔道,“阿乔还真挺好看的。”

霍梓文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弟弟的目光严肃而清冷,低低呵斥,“那是你妹!”

没来由的怒火让霍梓斐吓了一跳,随即觉得很是委屈。他不过赞了妹子一句,这有什么错的么?他知道阿乔是自己妹子啊,他又没有别的想法。难道要说她不漂亮才对?

韦府到了。

府门外已经停了长长的马车,几乎堵住了大半条街。见有客到,负责迎客的小厮很熟练的上前将他们的车马牵到大门口处下来,然后再安排好该安置的位置。

因男女宾客要从不同的前后门出入,故此霍梓文在临别之际,给紧张兮兮的木乔交待了一句,“你别想着要讨好所有人,跟平常那样就行了。横竖,你也不是来相亲的。”

噗哧,初见没忍住的笑了出来。

木乔又羞又恼,可是心态却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是啊,她又不是来相亲了,干嘛要做到人人称赞?只要不丢脸不惹事,老老实实过完这一天就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老天却偏偏不让她如愿,刚走进大厅,她就见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第66章 欺负

马车外,一片冷黑。马车内,春光旖旎。

但这样的旖旎对于霍梓文来说,却是十足的折磨。木乔的中的媚香还未完全褪去,神智并未丧失,却有些恍惚,一双琉璃眼象是能滴得出水,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若是寻常的媚香,多喝些清水便能解开,但王府所用之物皆是宫中精品,并没有那么猛烈,却无药可解,只能靠时间渐渐淡去。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木乔委屈的眼睛里满是控诉,软软的依偎在霍梓文怀里,还伸手使劲掐着他。只可惜手足酸软无力,这样的掐弄不痛不痒的,倒象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分外撩人。

霍梓文知道她这一日受够了惊吓,既不能对她板起脸孔,又不能和她计较,只得抱着她,任由她在身上小范围的放肆。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不要生气。不过往后人多的时候,你可再不要跟我闹别扭了,否则茫茫人海,你让我上哪儿去寻你?”

“就要你急,就要你急!”木乔使起了小性子,横了一眼过去,“谁让你先欺负我的?”

浑不知,她这样的媚眼如丝,瞬间就令霍梓文情动了。口干舌燥的看着她,鼻尖已经沁出汗来。

只得双臂收紧,把她更紧的抱在怀里,不看她娇嗔着的容颜,拍着她的背哄着,“是我的错,全是我错了,你这会子先歇会儿好么?否则这样子回去,让爹娘怎生放心?”

想起干爹干娘,木乔的神智回来了几分,“我……我不要这样子回去!他们会担心,会难过,会生气的。”

她从霍梓文怀里挣脱出来,胡乱拉扯着自己的衣裳头发,委屈的控诉,“你看,都被那混蛋扯破了。我不要穿这样乱七八糟的衣裳,也不要梳这样的头发。这不是我,不是我!”

她那衣裳确实本就散乱,再扯就真的没法看了。

霍梓文捉住她的两只小手,后颈有汗悄悄滑落,一滴滴似是毛毛虫在心尖爬过,刻出酥麻的印迹。

虽然刻意避开眼,但眼角的余光依旧扫见她不经意露出来的雪白皓腕和玉颈,心斾摇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再扯了。咱们先悄悄回家,换身衣裳再去见爹娘,好么?”

“不好不好!”木乔高高撅起小嘴,在他怀里跟扭股糖似的磨蹭着,“我要换好衣裳梳好头发再回家,干爹干娘那么精明,会被抓到的。我不管啦,你带我去换衣裳梳头发!”

霍梓文快被她磨疯了,白皙的俊脸上粉若桃花,一双清冷的眼里此刻写尽风流。

偏木乔还不自知,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去摸他的耳朵,“这里怎么红了?是有人在想你了吧?”

霍梓文心中苦笑,他敢肯定,现在想他的人很多。不仅爹娘,还有弟弟沈亦儒等一大家子,虽然他已经打发人先回去报信了,但他们等不到见她,肯定是在家中不停的念叨。

可木乔这样子,怎么能带得回去?本想把她哄睡着了,就这么抱回去倒也无事,但她现在弄得发斜鬓乱,衣襟散乱,虽然她有些任性使气,但有句话没说错,要是这样子带回家里去,只怕爹娘看到,当场就要气得吐血。

想了想,他吩咐车夫,“去客栈。”

他打算的是找个地方给木乔洗个澡,解解迷药,再给她换身衣裳梳个头,再带回家去。可是到了客栈,霍梓文发现自己的计划又失误了。

木乔刚刚受了惊吓,死拉着他不放手。就连洗澡也不肯让陌生女子近身,只是揪着他的衣袖,用那种小鹿般胆怯而柔弱的眼神看着他,生怕给再度甩下。

在这样的眼神面前,便是铁石心肠的硬汉也要败下阵来,更何况是霍梓文呢?

在心底一声长叹,挥退侍婢,温柔的牵着木乔进了内室,声音暗哑的问她,“你……当真要我陪你洗澡么?”

木乔似又有些发晕,眉头皱着,好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依旧害怕他的离开,拉着他的衣袖,半点不松。

霍梓文不再问她了,将她的外衫除下,只余贴身小衣,将她打横抱起,放入浴桶之中。

被热水浸泡的感觉是极舒服的,但身上还有衣衫就难受了。木乔脑子本就昏昏沉沉的,兼之被热水一浸,就更迷糊了。整个人站都站不住,还扯着自己衣衫,弄得直往桶底滑去。

霍梓文无法,狠一狠心,同样除了外衣,穿着内衣进到浴桶中来,虚虚的扶着她靠在浴桶边上。

但木乔不肯,竟是一定要靠在他的怀里,还仰起一张异常无辜的笑脸,格格的笑,“阿三,我已经学会游泳了,你不在的时候,我让可人找地方偷偷练过,师父的鲨鱼皮早就送来啦,果然好穿。往后你再吓不到我,我也不怕水了。不信,我游给你看。”

“不必了。”霍梓文柔柔的看着她,如月光洒落一地,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游得很好,只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是你不会的,我要教你。”

“什么事?”木乔迷迷怔怔的问他,天真而无邪。

霍梓文心头又掠过一丝悸动,他已经忍无可忍,再忍下去,只怕自己就会做出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身下,俊脸红得如胭脂一般,低低请求,“帮我,帮我好不好?”

木乔怔怔的把手伸进去,忽地碰到一样坚硬炽热的事物。她愣了愣,抬眼再看霍梓文,忽地害羞的捂着火烧火燎的面颊,“你坏啦!你又想欺负我!”

霍梓文慢慢的绽开一抹笑,忽地意识到,这个妹妹年纪虽小,但却是也在学医了。连孩子都会接生,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样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既然明白,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方便许多。舔上她的耳垂,呢喃,“我又怎么欺负你了?分明是你欺负我,把我欺负成这样了。你要不负责,让我怎么办?”

“我没有,我没有!”木乔羞得坚决否认,转身想逃,可就这么偌大个浴桶,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霍梓文将她圈在怀中,声音沙哑中透着诱惑,“好阿乔,帮帮我。要不然,咱们老在这里耽搁着回不了家,爹娘该多着急啊?”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居然用爹娘来诱惑木乔,可谁叫她就吃这一套呢?

木乔虽然仍背过身去不肯理他,但闻言却没有方才拒绝得那么坚定了,霍梓文心中半是苦笑半是无奈,牵引着木乔的手慢慢的放至那处。

温柔的亲吻从她的面颊辗转落到她的樱唇上,再不需要言语,唇齿相融,辗转相接。于一派热烈的温柔中,控制着彼此的欲望,徐徐降温。

良久,霍梓文用鼻尖轻点木乔的鼻尖,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与满足,“好了。”

木乔也发了些汗,随着浴桶里的水温渐降,人也清醒了许多,慢慢的睁开眼,再看向霍梓文,羞赧得无颜以对,“你……你转过身去。”

霍梓文促狭一笑,抚过她娇俏的下巴,“现在知道害羞了?”

“不许说!不许再说了!”木乔又羞又窘的要往浴桶外爬,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霍梓文闷笑连连,依旧将她抱了出来,揶揄着问,“换衣裳还要我帮忙么?”

回答他的,是一记粉拳。

事急从权,木乔的那套纱衣是再不能穿了,深更半夜的店铺都关了门,她身上换的是花高价从客栈老板女儿那里买来的过年新衣。

虽然质地样式皆是寻常,但难得红彤彤的很是喜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富足,很衬他们现在的心情。

待木乔换好干净衣裳出来,霍梓文也已收拾停当了。看着她一身红装,不禁抚着她湿漉漉的长发叹道,“如若今日便是洞房花烛夜多好?”

木乔又羞红了脸,急急奔到梳妆台前梳妆,霍梓文很快跟上,在她面前单膝点地,一贯清冷的眼中竟是炽热异常,专注无比,“嫁我好么?我以父母的名义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不知为何,心里蓦然一酸,木乔拿着梳子的手顿住,眼中有大滴珠泪滚落。

霍梓文将她轻拥进怀中,带着无比的爱怜与珍惜,只给她落地有声的两个字——“信我。”

等到木乔终于回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霍公亮和阮玉竹等得望眼欲穿,才终于见到儿子把女儿毫发无伤的带回来,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急急给木乔端来热粥热菜,先不急着询问,等她吃饱喝足之后,阮玉竹先送她回房歇息去了。

这边霍公亮盘问起霍梓文缘由,霍梓文把大致情形一说,虽然已经避重就轻,但霍公亮世事洞明,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凶险?

最庆幸的就是木乔没事,最生气的就是儿子无能,“走前就让你照顾好弟妹,结果你瞧怎么样?到底还是出了事!”

现在人已经平安回来,老爷子自然要发通脾气泄泄火,霍梓文老实巴交的站着挨骂,但浓重的黑眼圈下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联想到木乔回来时新换的一身衣裳,霍公亮未免起了些疑心。

但被霍梓文很快转移了话题,“爹,这回妹妹差点成了两位殿下争斗牺牲的棋子,虽是侥幸脱险,可谁敢保证没有下一回?总不能让她再也不出门,这事,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霍公亮不住点头,“你说得很对,你妹妹确实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你上回不说要玉衡道长替她做做法事么?如今真该抓紧了。”

是啊,霍梓文无比赞同。这事真得抓紧了,他也等得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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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指教

杨秀儿被木乔的话噎得无语,想想到底是自己造次,确实有护短之嫌。而佟丽萍左右看看,瞬间更加柔弱无措,语带哽咽,“全怪我!应该把娇儿带好的,都是我……”

“当然怪你!”木乔忽地异常直言不讳的盯着她,“本来小孩子闹闹脾气也是常事,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当着众人就把事情嚷嚷开来?小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也跟着瞎起哄?佟小姐,你来京城也有好几年了吧,怎地在堂堂王府里还学不会这些规矩?不好意思,我这人素来心直口快,也是看在你我二人本是同乡的面上,好言提点,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佟小姐指教。”

木乔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偏还装作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大方之极。指责完了,还特地对她福了一福。佟丽萍大窘,脸烧得通红,直恨不得挖道地缝钻进去!

她说木乔是乡下来的,木乔立即揭穿她的身份也没多高贵。她说是娇儿的错,木乔却说是她不懂事。现在她已经出言认错在先,如果这时候再改过口来,那就证明之前的认错并不诚心,有故意陷害之嫌。可如果不改口,这要她怎么下得了台?

亏得众女当中有个素日交好的小姑娘会说话,出言给佟丽萍解了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来赏花的,站在这里做甚么?韦姐姐,还是劳烦你快引我们去看黑牡丹吧!”

于是乎,众女的步伐又开始移动了。

木乔斜睨着佟丽萍,她是不懂这些大宅门的心机,却毕竟是活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连个小姑娘也应付不来?这会子佟丽萍要是敢找借口说不去,她就还要追问她是否心中当真见了气!小丫头,居然敢耍她?就得有承受后果的能力!

佟丽萍大为丢脸,当真是想借身子不舒服先行离去的,可看一眼木乔的眼色,却在心中打了个哆嗦。这小丫头,可比从前自己认识的时候凌厉多了。没想到算计不成,反被算计,实在是不划算之极。

但她若是此刻退缩,难免给人笑话。于是想想,脸上硬是堆出笑来,打起十二分的热情,“霍小姐,我们也走吧!”

当然要去。不过木乔却对她这番变脸的工夫叹为观止,四年的工夫,就能够将一个原本单纯懵懂的乡下丫头训练得如此世故,佟正恩又该修炼得如何刀枪不入?看来她的复仇之路,还得从长计议。

流芳亭内,一株黑牡丹在数盆白牡丹的簇拥下,傲然绽放。这花在黑紫发亮的花瓣里有弯弯曲曲的青色花蕊,故而还有个雅名儿叫青龙卧墨池。

说实话,木乔看这花不过稀罕难得,真正论起漂亮来,她更喜欢那些红白黄绿等颜色鲜亮的牡丹。

但那些贵族小姐们肯定不这么想,她们在这流芳亭外驻足良久,吹捧称颂,听得人肉麻之极。

不过幸好,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她了。就连佟丽萍,跟她来到此地之后,也寻其他相熟女伴说话去了,变相之间,竟是把木乔给孤立了起来。

那也无所谓,木乔也并不指望跟这些初次会面的千金小姐们就能热火朝天的谈到一处去。有时候,初次与人交往,适当的保持距离也是一种姿态,但这道理却非得有一定人生阅历的时候才能体会出来。

所以木乔很是自得其乐的站在一旁赏景,全不理由周围偷空打量来的各色目光。

初见有些着急,悄声提点,“姑娘,您也别干站着,过去跟她们打个招呼,说说话,一来二去就熟了。”

木乔却只顾闲下心来看风景,“初见,你看那边,还有好大一个池塘,想来夏天赏荷也是极好的。”

“你也喜欢荷花么?”那个木讷的韦氏嫡女韦苓如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同样眺望着那片荷叶,“我很喜欢荷花,夏天的傍晚,在池塘的的九曲回廊上走过,整个人身上全是荷香,还带着甜味呢!”

见她并没有恶意,木乔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若是在我们江南老家,到了夏天,整片湖上都是荷花,一眼望不到头。坐着采莲船在湖心慢慢划着,一面采下菱角莲蓬,一面剥着吃,可比那花香更甜。”

韦苓如噗哧笑了,她的五官虽然平淡了些,但这样展颜一笑,倒颇有几分清丽之意,“霍小姐,听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对了,你多大了?我看咱俩差不多,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

这个问题可以谈,木乔随身的金钿上錾着她的生辰八字,是建元二十六年腊月初八生人。每回过节的时候,霍公亮都打趣说她是只小耗子,见着有腊八粥吃,就出来了。但木乔自不会跟韦苓如说得那么仔细,只说个年月,便可以分出长幼了。

“原来姐姐比我长了两个月,只不知姐姐的芳辰是哪日,到时妹妹好给你备个贺仪。”韦苓如说得随意,但木乔心中却生出些警惕来。

若是时日离得近倒也罢了,离得还有大半年,她准备的什么礼物?莫非是在套她的话?

“不敢劳妹妹费心,只我们那边风俗说小孩子要糊涂着养,才得以平安。所以我们在家,也不怎么过生日的。”

韦苓如略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跟她说起其他的闲话。这个木乔尽管奉陪,说起来,她也有件事想打听,这些官家千金平常都上哪儿去打首饰?

“诸位小姐,公子们也要来赏花了,还请先回避吧。”流芳亭外看守的妈妈笑着过来清场了,已经可以听到一大群人渐近的说笑脚步声,因为此亭地势稍高,略一探头,就可以看到一群鲜衣华服年轻公子们正向这儿而来。

女孩子们立即以扇掩面,徐徐而退,但一双妙目却不住的偷偷往后打望。

木乔一时恍然,怪不得这些女孩到了此处就不肯走,宁愿晒在日头底下也要在这里没话找话,原来竟是为了这样的匆匆一瞥!哪怕看得不甚真切,起码心里也有个谱,日后谈婚论嫁起来,才知道合不合心意。

木乔蓦地参透此节,几乎哑然失笑。想想这些千金小姐也真可怜,得用这样的小花招才能见人一面。而那管事的妈妈只怕也是晓事的,所以故意等着人接近了,才过来通报。

不过木乔没有可供遮面的团扇,只好以袖掩面,低着头随众人撤退。

方才来时,她是走在后面,可是当下遇到这种情形,那些小姐们的脚步却都慢了半拍,一个个小碎步走得虽急,但那间距却是缩小了不少。所以这一下,倒叫加紧步伐的木乔冲到最前面,一不小心就被凸显了出来。

只听身后有人打趣,“那小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见了我们来,跑得跟逃难似的!你们京城好是好,只是规矩太多,当真无趣。若是在我们老家,早就面对面的说上话了。”

此言一出,众皆莞尔。只有木乔,尴尬得不行。她走得快怎么了?至于这么笑话么?我能说是对你们这帮子毛头小子没兴趣么?

“白兄休要取笑,舍妹生平最厌羊肉腥膻,一听说吃羊肉长大的白公子来了,自然闻风而逃。”接话的人是霍梓文,一句玩笑,不仅隐有讽刺之意,替出乔出了口恶气,还巧妙的替她化解了这场尴尬。

听他声音清朗,诸位千金的目光一旦挪过去,便再也移不开分毫。就算霍梓文身边的公子有诸多相貌不俗之人,但是在他身边,却全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有那一抹风流,便足以震慑全场。

白澄生性爽朗,并不因霍梓文的取笑着恼,反而哈哈大笑,“霍家小妹子,别跑了!放心过来,你白大哥虽是吃羊肉长大的,却一点也不臭。来前怕熏着你们,还特意洗了澡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木乔站在那儿,进退两难,到底是要走开,还是给个面子回去?

此时霍梓文是大哥,自然可以做决定,“妹子,白大哥是豪爽人,过来给他见个礼。”

这个白澄虽然鲁莽了一点,但为人并不讨厌。他生得身材魁梧,脸上那对分得极开的浓眉,显出此人必定心胸开阔,襟怀磊落。

霍梓文有心结交,也不避讳。拍拍白澄的肩,示意他往旁边去十来步,又给弟弟使了个眼色。霍梓斐会意,单把妹妹领到他们跟前便是。

既然已经过来了,木乔就不再忸怩了,给白澄规规矩矩见了个礼,小脸刚抬起来,那白澄顿时就大呼小叫起来,“呀!是我看错了吧?这小美人是你们家从哪儿拐来的?瞧这眼睛!翰庄,你快来看看!霍兄弟,这可不行,一定得让翰庄也来看看!横竖咱们这么多人呢,坏不了你妹妹的名声。”

他喊都喊了,霍梓文还能有何方法?只得苦笑着同意。

有位绛紫长衫的年轻公子很快走了过来,只与木乔对看一眼,二人便都愣住了。

第68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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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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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不会

为了在享受美食的同时,也能欣赏到满园牡丹的美景,韦家特意把宴席安排在了池塘边的水榭之中。

男女宾客隔着距离虽不远,但在长廊上放下珠帘,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而在湖心亭里的歌舞表演,两边又可近距离观赏,这份用心,当真是体贴又周到之极。

木乔这是头一回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皇家之人,免不了好奇的多看几眼。那位三殿下妃李氏年约三旬上下,保养得极是得宜,远远看去面目姣好,宛若妙龄少女。尤其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在金黄凤冠的衬托下,更显神气。只是行动举止之间因要带着皇家贵气,未免有些一板一眼,略显得有些拘谨。

阿果私下跟木乔道,“爹爹说,宫里的女人老得最快。你别看她远看还不错,那全是厚厚脂粉遮掩的,不信让她净了面你再看,肯定就没法看了!”

“嘘,这种话可小声点。怎么没见她带孩子来?三殿下没有女儿么?”

“哪里呀!”阿果又卖弄起自己的博学多才,“宫里的规矩严,小公主和小殿下们没有得到特别的许可,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况且,一家子都跑出来了,万一遇到刺客怎么办?总得小心防范着些才是。”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再说了,殿下那么多孩子,如果要带,得带多少出来?如果不是自己亲生的,她又干嘛带出来替别人献宝?听说在宫里头,有许多公主一辈子别说嫁人了,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就算嫁了人,一样得受管事嬷嬷的气,甚至一年都不许见驸马一面,比牛郎织女还可怜!”

哦,木乔算是又长了一层见识。心下暗叹,这做个公主还挺薄命,要没投胎到正主儿的肚子里,那日子恐怕也是不好过的。

当下默默,低头吃菜,还是这个最实在。唔,味道不错!

“难得今儿这么高兴,不如咱们请诸位千金各尽所长,献上才艺。让本宫也开开眼,如何?”小酌几杯后,李妃听得那头男宾们说得热闹,便也笑着开了口。

这本是宴席中的常事,阮玉竹来前也特意指点着木乔练了几个字,背了几首诗词,基本上还是可以应付的。

只是这位李妃今日却要玩点小花样出来,“咱们也别老这么坐着,不如行个令,由本宫作令官,骰子转到谁,就该谁来表演。若是演得好,本宫自有打赏,若是演不出来,那可得罚酒一杯哦!”

“如此甚好,老妪这就让人去准备。”陪在李妃下首的人是韦桓的母亲乔氏。他的夫人,那位出身敦煌索氏的妇人三年前已经过世了。因续娶的夫人胡氏身份不够高贵,象今日这样的盛大场合,还得请母亲亲自前来照管。

木乔在听闻此节时,心中有微微的不平。这个世上,男子丧妻,韦桓这般守了一年,人皆赞有情有义。但女子丧夫敢一载而嫁的,只怕要给人戳穿了脊梁骨。

很快,一副玉骰就送到李妃面前,她说是自己要当令官,却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旁边自有宫女太监代劳。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摇骰子不过是个幌子,主要是得由她来安排前后次序。

很快,第一个点数掷出来了,当之无愧轮到晋阳郡主杨秀儿。

李妃笑道,“你这丫头可别胆怯,好好开场。弹得好,让三皇叔送你把好琴。”

杨秀儿傲然道,“定不负皇婶所托。”

一旁有丫鬟捧上瑶琴,杨秀儿弹了一曲《幽兰》,曲调高雅,她弹得也很熟练,想来是花了大功夫在上面的。一曲弹毕,满座鼓掌。

李妃立即吩咐人打赏了礼物下去,木乔原以为象这样皇家赏,定是贵重的金银珠宝,却不料只是些女孩儿家用的宫扇香料等物,虽是极好的东西,却过于奢靡了,顿时没了兴趣。这可不是木乔贪图那几个钱财,而是她跟着霍家生活,已经养成习惯,对这些不好变现,偏又精贵之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热情。

下一轮,就轮到了阿果。

李妃笑得更加和婉,“安小姐来京城怎不早说?改日可要请你到府中作客。我们家也有丫头是会骑马的,到时也让她们看看定州女中豪杰的风采!”

瞧她这滴水不漏的待人工夫,木乔开始有些明白为何会说宫中女人老得快了,这得多操心,才能记住每个人的喜好特长啊!

阿果平素是说说笑笑,没个正形,但遇到大事,却是不会犯错。向李妃行了礼,又谦虚了几句,命带来的丫头取出一只月琴,大大方方的站在场中边弹边跳,还唱起歌来。

这是她们定州那边的小调,以前住在霍家时,木乔就听她跳着舞唱过。只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弹琴,这可令得木乔异常惊喜。

忽然,就听对面男宾处咚咚咚咚响起了急促的鼓声,竟是在应和着阿果的琴声,给她伴奏。

异族儿女本就豪放,不拘小礼,这下子,阿果跳得更加欢快了,歌声也更加婉转嘹亮。

引得众宾客不住跟着节奏鼓掌打拍,瞬间就把方才杨秀儿的风头盖了过去,怄得那小姑娘的脸跟身上的衣裳一样绿。

跟随着阿果的轻灵旋转的脚步,木乔的目光随之左右摇动。只是无意间,却给坐在首席上的李妃捕捉到了那一抹浅金色的琉璃光芒,顿时整张面孔都怔了一怔。

“那是谁?”

旁边的女官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很快就向乔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打听了出来,“是霍太傅家的小姐,四年前收养的干女儿。”

“是么?”李妃的脸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就没多的话了。但那女官晓事,暗暗跟旁边的太监递了个眼色,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果唱了一时,正觉得有些累,却听那边的鼓声一变,恰好在她一段唱毕时急促击打起来,似也在收尾。见此人如此识趣,阿果便只拨着琴附合几句便停下收了,而那边的鼓声再过一时也恰到好处的结束,配合得相当完美,引来一片称赞。

李妃笑道,“有此二人珠联璧合,再接下来,恐怕什么都入不得耳了。也不知那是哪家的儿郎,打得如此之好。去问一下,本宫有赏。”

她话音未落,却陡然听得那边鼓声又起,却明显和方才的欢快热烈有了不同。开头几个抑扬顿挫,瞬间将气氛一凝,把众人的心都给抓住了。

然后由轻及重,由慢及快,忽又慢下来,忽又加快,如此循环往复,恰似江河奔腾,万马咆哮。

众人只听得那鼓声擂擂,便如亲身乘船在大江大河之中漂流一般,时而狂风暴雨,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急流勇退,时而一泻千里。一颗心也跟着鼓声起起落落,直至最终东归大海,才终得宁静。

鼓声已毕,可许多人竟还未回过神来,只觉余音袅袅,还沉浸在那种氛围内不可自拔。良久,才都在心中一声长叹,如此好鼓声,才当真是让人过耳难忘。

过不多久,有三殿下身边服侍的内监托着个盘子进来,给李妃打了个千儿行礼笑道,“殿下说,这礼物是送给方才弹琴唱歌的小姐,谢谢她的一曲,引出那么好的两段鼓声来。”

李妃也笑了,“确实该赏。打鼓的两位公子是谁?本宫可也要重赏。”

“起先陪那位小姐打鼓的是绥远白家的二公子白澄,后一位打鼓的是——”那内监还故意卖了个小关子,才道,“是霍相爷家的大公子。”

嗬!那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了?连木乔也吃惊不小。看来他在外头这几年不光是学到医术,还学了这么手打鼓的好功夫,可这是谁教的?但白澄打鼓分明是为了讨好阿果,他却又接了一杠子,算是怎么回事?

阮玉竹果然自谦道,“犬子卖弄,让诸位见笑了。”

那内监笑呵呵解释了一句,“不是霍公子卖弄,是白公子听过他的鼓声,一定要他献技的。”

“霍公子确实打得好,就连本宫都听得心潮澎湃,气象万千。白公子也很不错,能未经合练就跟上曲调,这也得要相当的工夫才行。”李妃两边都夸赞过了,特意封了两份厚礼,让内监送到前面去

在场的诸位千金不便说话,可各自心中都快兴奋得发了狂!只要想想那样一个翩翩美少年奋力击鼓的样子,都觉得美不胜收。更何况他还能打出这么好听的鼓声,更加让人倾慕不已。

木乔想,明日上门的媒婆要更多了。

接下来,又该行令了。

可李妃还没发话,杨秀儿却先出声了,“既然霍公子打得一手好鼓,想必霍小姐也是家学渊源,不如下一个就请她来表演如何?若是要琴,我这儿就有。”

她说这话,半是出于妒忌阿果得了三殿下赏赐,想找人再抢了她的风头,半也是想与霍家示好之意。

只是,她却不知,木乔不会!

别说打鼓了,吹打弹唱,她就没一个会的。不是她不肯学,而是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五音不全,没有乐感。杨秀儿这一句话,可算是彻底砸到木乔的痛脚,怎么办?

一张雪白雪白的小脸,瞬间急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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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贴金

不会任何乐器的木乔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里,只能求助的望向干娘。却见阮玉竹微笑的看着她,一派意态安详。木乔心中陡然一片清明,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没什么好丢人的。

她暗暗吸了口气,站出行列说了实话,“小女子资质驽钝,并不会什么乐器,如蒙不弃,便写几个字滥竽充数吧。”

“霍小姐,你又何必自谦呢?”佟丽萍掩嘴而笑,语气中一派女孩儿的天真烂漫,“霍大人博学多才,我们信你的字必是好的。但今日有这么多位博学大人和青年才俊在侧,咱们闺阁女子又何必舞文弄墨?不拘是什么,你只管演上来便是。姐姐不才,学了些浅薄乐技,还想托赖着你当一回南郭先生,一同混过去呢!”

木乔心中恼火,自己都说了不会,她怎么还揪住自己不放?若连写字这一条也断掉,她可就真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了。

阮玉竹正想出声为干女儿解围,却见方才送东西来的内监又进来了,却是托着李妃刚刚赏赐之物和一些别样赏赐,乐呵呵的道,“回王妃娘娘,这是霍家大公子让送进来的。他说自家妹子除了略读过几本书,习得几个字外,素来只知侍奉父母,打理家务,实在没空去学琴艺等等。现听说这边诸位小姐都在各展所长,他便担心妹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惹人笑话。愿将殿下和王妃所赐之物替妹赎身,请免了她这份差使吧!这事儿连霍大人也同意了,三殿下便让奴才过来问王妃娘娘,可是同意?”

哈哈,这番话一说出来,顿时化解了木乔的尴尬,反而为她脸上贴了不少金。

百善考当先,一个女孩儿能够安分守己,在家照顾好父母,赢得父兄对她的诸般爱护,就是她最大的美德。就算木乔拿不出任何才艺,也没人再会笑话她。

阮玉竹略欠了欠身,含笑道,“回三皇妃,我这女儿确实极其孝顺,除了跟着妾身练几笔字,就成日忙于针线女工打理家务,竟是什么也不曾传授于她,这是妾身失职,教女无方。不过现下既然来了,就算献丑也得勉强为之。”

木乔心中各种疑惑,干娘这是让她干嘛?就听阮玉竹笑吟吟的道,“阿乔啊,你就用心泡一壶好茶,请王妃娘娘与诸位夫人小姐品鉴吧。”

泡茶?这也行么?木乔心内有些犯嘀咕,却听李妃笑道,“茶艺可是极雅,霍夫人如此说来,本宫倒真的有些口渴,想喝杯清茶了。”

韦母乔氏听如此说,忙一迭声的吩咐,“快上茶具!”

木乔偷瞥一眼佟丽萍,心中窝火,便道,“泡茶虽是雅事,但毕竟要耽搁些时间,方才佟小姐既说愿意与小女子同奏,不如现就请她在一旁奏些丝竹之声,可好?”

“好呀!”第一个带着附合的就是杨秀儿,她正在懊恼自己无故挑个话题让木乔难堪了,自然要赶紧补救。

再加上阿果在旁边帮腔,众人自是纷纷表示赞同。

只有佟丽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费了番心机,却没让木乔出洋相,反倒把自己给陷害了进去。

她到京城的时间不长,学箫也不算太精通,平常多与人合奏,箫声低沉,也听不出好坏来。可是现在没了伴奏,完全是考验她的真实水平。

但这建议却是自己提出的,也不好说不,只得命人取了一管紫箫,打起百倍精神,竭力施展生平所学,低低吹奏起来。

但那箫声……也不是木乔瞧不起她,在听过霍梓文的鼓声后,实在是不能入耳了,只让人昏昏欲睡。

整套茶具很快摆上来了,木乔再看一眼干娘,见阮玉竹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遂放心大胆的泡起茶来。

霍氏夫妇皆爱饮茶,每日早起饭后,必泡一壶好茶,伴随着茶香开始一天的生活。购置茶叶,也是他们唯一称得上奢侈的爱好。

木乔跟他们一起住了四年,自然深受影响。不仅对于各种名茶如数家珍,对它们各自的泡法也是了若指掌。

现见韦家端上来的是细细的白毫银针,心里就先有了个底。待水烧开,洗壶洗茶一气呵成,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不一时,茶香四溢,一根根茶叶在茶水里竖立悬浮,一壶茶就泡好了。

正一杯杯的注着,忽地,却听阿果嗳哟一声,不小心推翻了面前的一只果盘。木乔的手很稳,滴水不漏,但佟丽萍早就吹不下去了,自然就停了箫声,看她出丑。

“不好意思,”阿果满脸歉意的跟众人解释,“我听箫声入了迷,竟是想睡过去了。这才失了手,没惊着大家吧?佟小姐,请继续吧!”

这让佟丽萍还怎么继续?听她的箫都要睡着了,这是入了迷的表现么?再看看那边木乔的反应,高下立见,她羞愤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阿果偷偷冲木乔眨了眨眼睛,木乔心中暗暗感激,这丫头,是在帮自己出气呢!

李妃却似是不忍见佟丽萍太过难堪,替她打起圆场,“佟小姐箫声本宫听着甚好,很能清心静气。想来安小姐方才一番歌舞,甚是劳累,故而听着才会失态。说来这也是本宫的不是,让诸位小姐们都受累了。现在本宫就借花献佛,请大家品评霍小姐的茶水吧。佟小姐,你也歇歇,赏!”

总算给佟丽萍找着台阶下来了,叩拜谢过,开始品茗。

泡茶是门学问,品茶也是门学问。不懂的人只会赞个好,但象李妃这样真正懂得品茶的人却知道,木乔实在是将这白毫银针的味道发挥到了极致。

“果然是好茶,看来是你家哥哥是多虑了。他既将礼物奉回,那本宫就全部赏你,再添份茶具两盒好茶,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随后,李妃命那内监将她的话,还有木乔泡的茶都给三殿下带一杯去,算是给席间又添一段趣话。

热热闹闹的筵席结束了,韦家下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跟在木乔身后,送她与阮玉竹上车走了。

佟丽萍坐在马车上,将车帘撩开极小的一道缝偷偷看着,美丽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丝黯然和妒恨。

“姑姑!”身边的佟玉娇奶声奶气的唤着她,“你别再偷看了,要是给爹爹看到,会骂你的。”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么?佟丽萍苦笑着摸摸侄女的头。

是啊,哥哥要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妹妹,能够成为他有用臂膀的妹妹。如果做不到,就一定会挨骂。甚至,落得更糟糕的下场。

哥哥的手段,这几年越发凌厉了。她每每想起来,都会怕得直哆嗦。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附的人,只有他了。她还指望着哥哥给她说门好亲事,以后就可以过上锦衣玉食,又再不必受气吃苦的日子。

若是再让他回到过去那样的穷日子里,她会死的。所以不管多害怕,她还是会回去。这就象啃惯了肉骨头的狗,就算明知主人会打骂,还是忍不住留下来。

嘴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一刻,佟丽萍是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的。但在佟家,更悲哀的人却还不是她,所以佟丽萍还能够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韦府,送走了宾客的韦苓如命人将大少爷请了来。

“妹妹,你找我什么事?”对于自己唯一的同胞亲妹,韦翰庄还是很重视的。一听到她请,便很快过来了。

韦苓如平凡的小脸此时是异常的严肃,“哥哥,不管你今天看到了什么,但关于霍小姐的一切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韦翰如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当年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快告诉我!”

看着他明显激动起来的神情,韦苓如却只能含着眼泪,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哥哥,在这个家里,你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最大的依靠,甚至……甚至可以说比爹爹和祖母对我还要更重要。他们有那么多的女儿和孙女儿,可我却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哥哥。听我说,那位霍小姐的事,我们管不起,更惹不起!往后不管是谁,提到这位霍小姐的事情,你都不要管,哪怕是爹爹也不行!最好,连霍家的人也少招惹,总之,你信我。好不好?你信我!”

“好……吧。”韦翰如迟疑着应了,可看着妹妹这么不放心的神情,又违心加了句,“那位霍小姐的事,我一定半点也不理睬,就当没见过这个人,可以么?”

韦苓如用力点头,“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天热了,我给你做了两个香包,你记得带在身上,没事嗅嗅,也提神醒脑。等到年下,母亲的三年孝期结束,赶紧把嫂子接进门来,这些事就不用妹妹替你打点了。”

“你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这个?”韦翰如脸有些红,拿着香包,转身快步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韦苓如才慢慢的收回目光,依旧是那么一副木讷的表情,坐在窗边做她的针线。

在这样的名门世家里,如果不够聪明到保全自己,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装笨。这是母亲的死,留给她最大的教训。

第71章 嫁衣

回到霍府,木乔先送干娘回房休息,便要去厨房看看准备晚饭的事情了。家里现在人多了不少,有不少这样的琐事需要人打理。阮玉竹年岁渐大,操不了这许多的心,于是木乔就自发自动的把一些小事接管下来,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等!”阮玉竹将她叫住,指着那一桌子的礼物,“除了把两盒茶叶留下,其余东西你自己分配吧。”

“我不要!”木乔摇了摇头,很是实诚,“这里没什么我能用得着的东西,倒是干娘看看有什么能用的,收起来日后送人吧。”

阮玉竹不禁莞尔,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多是华而不实的,还要干娘拿去送人,你倒会做人情!不许偷懒,自己想想该怎么弄!”

呃,那好吧。木乔认真想了一回,“三皇妃赐的这套新茶具不错,不如摆到干爹书房里,待客也体面些。剩下三殿下赐的折扇香珠扳指什么的,都是男孩子的随身之物,虽说三哥四哥平日里不用这些东西,但要留在京城,只怕也是得准备的。回去我跟丫头们做几个扇套,打几个络子,还是给他们拿着吧。至于这些香料,端午快到了,给大家做些香袋儿的,只是宫扇没什么用。”

“宫扇怎么没用?阿三阿四往后出入要注意,你往后出入难道就不要注意?拿去用了吧,横竖不过是把扇子,坏了也就罢了,不用心疼。”阮玉竹听她分派得宜,其实是很高兴的。

“那干娘先选一把吧!”木乔殷勤的捧上前来,阮玉竹含笑特意选了一把丑些的,木乔心里明白,“干娘就是故意让我!”

“两母女,什么让不让的?难道不兴我扇几天跟你换换?”阮玉竹嗔了她一眼,转手却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她,“咱家就你们几个孩子,不兴大户人家月钱那一套,这钱你自己搁着,有些什么要用的地方自己也方便些。京城不比家里,有时不可太节俭了,免得人笑话。回头再让初见去找甘婶,我已经在仓库里挑了几块布,给你预备做衣裳的。如果不喜欢,回头再到街上买去。”

木乔心中一暖,甜甜应着去忙了。可是她没想到,初见竟然给她捧回这样一块布来。

大红的锦缎,灿如云霞,是绣嫁衣最好的料子,在阳光下灼灼闪着红光,喜气洋洋。

初见满心羡慕,“夫人对小姐可真大方,竟舍得买这样的好料子,还有这些金银丝线,也是极贵重的。姑娘若是把这嫁衣绣好了,日后出阁之时一定让人羡慕!”

木乔是真心被感动到了,她没想到,阮玉竹竟然都已经想到给她准备嫁妆的事了,这确实是只有一个母亲才能想到的事情,不仅对眼前的她好,还考虑到了她的将来。

可是将来,她还有将来么?木乔在这样的一片大红里,却有些惘然。

“大少爷来了!”初见好容易从那大红锦缎上挪开眼,就看见一个俊美少年站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们。

脸上不由微微一红,下意识的拉拉衣襟,努力想让自己在霍梓文面前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没你的事,下去忙吧,我跟你们小姐说几句话。”霍梓文确实是有事来找木乔的。待打发走了丫头,将一封信飞到木乔面前,“有人找你。”

木乔手上还来不及收那大红云锦,信便落到了那光洁滑腻的锦缎上,木乔心疼了,当即皱起了眉头,“乱扔什么呀!”

霍梓文自己拉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故作不屑,“紧张什么?又没弄脏又没弄破的,小气!”

木乔不理他的冷言冷语,将红锦一抖,任那信封落在地下,先把布收好,这才捡信来看。

霍梓文看得直摇头,“女人哪!总是重衣冠而轻内涵。”

多话!木乔决定看在他今天表现良好,很给自己面子的份上不做计较。打开信封一瞧,是展云飞派人送来的,问候一家安好,并想约木乔过几天见个面。

他早知霍家上京了,也一直关注他们家的动态,直到此时知道家中都安顿好了,才送上这份信来。

木乔当然要去见他,只是奇怪,“这信怎么送到你手上的?”

霍梓文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可是随即,他就鄙视了木乔一把,“也不动脑子想想,都是这么大的女孩儿了,能随随便便跟外头的男人结交么?你上回帮我跟他借过钱,他自然知道咱俩是一伙的,信送到我这儿来,才是最保险的。笨蛋!等我走了,看谁能帮你!”

木乔除了不肯承认那句笨蛋,别的话倒也勉强算听进去了,只是霍梓文怎么又要走?

“你又要上哪儿去?”这小子天马行空的,也太自由散漫了吧?木乔不承认她是妒忌了,只是不想看他这么逍遥自在。

霍梓文瞥了她一眼,颇有些悻悻之意,“我不走,留在这儿给人剥皮拆骨啊?”

木乔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实在忍俊不禁,噗哧笑了。

这个比喻实在太形象了!想想那些小姐们如狼似虎的火热眼神,现在的霍梓文,只怕就是她们眼中的一块肉骨头,都抢回去啃一啃。

光是这么想着一群小姐追着他跑,七手八脚想抢回家的场景,木乔就实在觉得有趣。

“笑什么笑?”忽地,就听霍梓文红着脸怒声喝斥,“这有什么可笑的?笑得跟那些花痴一样!”

木乔愕然,自己笑了吗?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淡去。她居然真的笑了!

她心里的震惊此刻超过对一切的关注,就连霍梓文什么时候走掉也没发觉。

她笑了,是不是证明她已经忘记了仇恨?

当然不是,在见到佟丽萍和佟玉娇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心里藏的那把火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只是她,似乎开始对这个世界没这么悲观了。

虽然她被自己所信任的人深深背叛过,伤害过,但她也得到了许许多多陌生人的关怀。干爹干娘,甘叔甘婶,还有琼花甘泰,阿三阿四,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教她道理,陪她成长,有什么好东西总让着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真心实意的疼爱着。如果一天两天,木乔会觉得他们只不过是善心过剩,就好象人们施舍路边的乞丐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但他们一起整整生活了四年,木乔的心即便是铁石做的,也慢慢给捂化了。

或许,她早就想笑了。对着这一家子真正爱护她,关心她的人,她总是在心里含着笑意的。有时,在他们纵情欢笑的时候,她也越来越有冲动加入进去。

特别是干爹故作正经讲笑话的时候,她每回都忍得很辛苦,才把那笑意生生压下去。也许以后,她不必再这么苦苦压抑自己了。

想想那个负心人,他可有一天的忏悔过?他每天高床软枕,娇妻爱儿,活得不亦乐乎吧?那她又为什么,要为了那一份恨意,放弃自己的快乐?真正爱她的人,不会希望她如此活着的。

人生短促,她就算不是去及时行乐,但也可以试着去学习爱恨分明,对自己身边的人好一点,为他们多做点事情。

木乔的转变是可以看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在餐桌旁,霍公亮就看见自己四年难得一笑的干女儿居然带了抹浅浅的笑意跟他打招呼,“干爹,早。”

“早……阿乔,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在这样的笑容里,霍公亮居然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

木乔脸红了红,扯了个借口,“因为早上起来,看见天气很好。唔,好象还听见喜鹊在院子里叫了,家里应该有好事了吧?”

真的么?霍公亮哑然失笑,“那干爹希望,喜鹊天天来叫唤,让小阿乔天天笑得这么开心!”说笑过后,他又正色起来,“不过阿乔,人有吉凶事,不在鸟言中。干爹更相信,事在人为。虽说成事在天,但凡事若不努力,还是不成的。古人有云……”

“怎么一大早就教训起孩子来了?”阮玉竹噙着抹笑出来,木乔脸又红了一红,对着干娘羞涩一笑。

阮玉竹也怔了怔,但她的反应却比霍公亮镇定多了,“小姑娘就是应该常笑笑,否则,老得可快呢!”

木乔的脸更红了,但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浓,“我……我去给你们盛粥。”

霍公亮憋着笑没有戳穿,直到她跑出屋子,才指指已经放在一旁的沙锅粥,和阮玉竹相视一笑,目光中皆有些感慨之意,“这孩子似乎终于想通了,这是好事呀!”

阮玉竹却又想起一事,看看左右有下人在服侍,便道,“老爷,既然咱们在京城安定下来了,阿三阿四到底该怎么着落,您也要安排一下了吧?”

霍公亮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你放心,此事我早就考虑好了。回头等几个孩子都在的时候,跟他们一起说下。”

霍梓斐没什么话,进国子监读书。那里是京城最好的学府,也集中了最好的老师。但在国子监有个非常不好的风气,就是官宦子弟一般自恃高人一等,不怎么专心学业。只是将在那里的求学,作为结交党朋,培养日后从政感情的地方。

但霍公亮不希望小儿子这样,谆谆告诫他一定要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用功读书,每个月都得拿成绩单回来详细汇报。

至于霍梓文,人大了,就管不了了。也不知是不是串通好的,反正是他主动在家人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这才能知行合一,格物穷理。而且现在父母康健,他就要出去远游一番,再做打算。

霍公亮当着下人的面是把儿子臭骂了一顿,但好象也觉得让他出去吃点苦头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便让夫人替他打点行囊,“让这小子出去碰几鼻子灰回来有好处!”

所以霍梓文要出门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只是没这么快,估计得过了中元节了。

但风声霍公亮已经可以放出去了,再有那滔滔不绝上门来提亲的,统统给这理由打发了出去。

只说自家孩子性子还没定下来,怕耽误了人家女孩,不能确认。这样一来,京城不知多少芳心给跌碎了一地。

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二十弱冠再娶,女子十五及笈可嫁。若是能把亲事定下还好,但若是亲事定不下来,霍梓文晃荡晃荡到二十多了再议亲一点事没有。可哪个女孩子敢拿青春作赌注,义无反顾的等等下去?

但凡知晓人事的父母,都不会同意女儿痴守着这样一份情感,就算霍梓文再好,毕竟只有一个,万一将来得不着,岂不白把青春都赔进去了?

阿果得知之后,只觉心中痛快无比,“让小文子走!离了京城,看那些女人还怎么办?对了,阿乔,你这是要见什么人,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木乔决定交她这个朋友了,也就打算跟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三哥让我在京城悄悄还是把银楼的买卖做起来,他出门,我干爹干娘都不给钱,他要出去游山玩水,全指着我这儿呢!”

谁叫那个霍阿三总说自己欠他的钱?所以把生意推在他头上,木乔绝对的问心无愧。

原来如此啊!分享到他们兄妹一个大秘密的阿果自觉非常光荣,“你放心,我一定不说!”

“对了!”木乔还有件事情要告诉阿果,“那位白澄白公子真客气,那日不过是玩笑几句,居然还特意打发人送了礼物上门给我。回头,你帮我谢谢他!”

阿果脸腾地红了,“要谢你自己去,关我什么事?”

“真的不关你的事?我可听说,白公子已经给一户女孩儿家许下文定了。这到底是谁呢?”

“坏丫头!敢取笑我?”

闺阁女儿家的友情,就是在这样彼此分享最私密的心事中建立起来了。前一世,木乔没有一个知心好友,这一世,她想努力结交几个。

第72章 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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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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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讨教

在任何一个地方做买卖,首先要考虑的,一定是你的顾客群体。

比如有钱人聚居的地方,一定要卖上档次的好东西,而在穷人扎堆的地方,就得尽量做到物廉价美。与此同理,要卖些与文字相关的东西最好就去那些卖文房书宝的地方,才更容易找到知音。

而卖文房用品的地方一般都会比卖金银珠宝的地方要僻静,房租当然相对来说要更加便宜,所以木乔在听到阿果无意中说出读书人会喜欢的话后,就提出这么个建议,试试往书院方面找找方向。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理,展云飞是男子,还给出一条很有用的建议,“也别光想着首饰就是给女人家用的,其实京城的男人肯在这方面花钱的更多。只是男子的饰品单一,花样也少,挑来挑去,无非挑些材质贵重而已。但也有不少阮囊羞涩之人买不起好东西,只能拿些粗枝滥造的充数,如果你们能把这一块做起来,在京城还真算是独一份呢!”

木乔眼睛一亮,“那就去国子监附近看看,那里的读书人最多,肯花钱的公子哥必定不少!”

顾松越听越觉得可行,当下就调转方向,要去重新考察市场了。

“不急在这一时!”木乔笑着把他拦住,“都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先吃个饭再去忙吧。”

阿果忙忙喊了一句,“我做东!”

这是出门的时候和木乔说好的,让她陪自己逛街,她就包吃包喝包玩乐。但展云飞和木乔多年未见,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买单?早就在酒楼里预备下了上等席面,等着替她接风洗尘。

阿果性喜热闹,也不跟他客套,“那我就偏了展大哥的好东西了,要是日后你的人路过定州遇到麻烦,尽管报上我的旗号,能帮的忙一定帮!”

有这句承诺,可比什么都强。展云飞见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但行事豪爽利落,甚有好感。一桌饭,彼此都熟,不必客套,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顾松是头一个走的,小伙子心心念念记挂着生意,闲不住。

阿果也觉得逛了一上午也有些疲惫,准备回家休息了。她们这些外路上京的土司及其子女,都是住在朝廷专门设的驿馆里,白吃白喝不说,还有士兵守卫,甚是安全。

于是木乔也就没有邀请她回府同住,只是阿果想着之前逛街时看中的一对耳环没买,还是想去把它买回来,再送木乔回家。

展云飞忙道,“那我送送你们。”

“算啦,我们女孩子逛街,你们男人跟去只会嫌烦。”阿果摆了摆手,挽着木乔就往外走,“我还带了侍卫呢,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家。”

木乔也道,“云飞你不必客气,又没有多远,我跟阿果略逛逛就回去了,你自去忙吧。”

展云飞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坚持了。

坐车又回到繁华的集市,因那不宽的青石板路上挤得都是人,通行不便,阿果便命马车和侍卫们等在路口,她挽着木乔下了车,慢慢闲逛进去,只当是消食了。

本来是专门为了买那副耳环来的,可是女孩子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到了那家银楼,阿果又觉得不喜欢了,反而看上了一只手镯,觉得很是漂亮,追问木乔是否好看。

木乔哂笑,“我瞧着是不错,你要喜欢也可以买。不过回头你可别又惦记着这耳环,再跑一趟。”

阿果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对耳环,狠了狠心道,“我不要这个了,买镯子。不过回头你的生意开张了,得先送我一套最别致的,我也要弄个安字来戴戴,最好给我的名字都嵌进去。我们定州没你们汉人规矩多,女孩儿的名字给人知道也不怕的。”

“那我回去就给你画,你若看好了,就让顾师傅给你打。”木乔正答应着,却见门口珠帘一晃,又有客人来了。

“安小姐?”佟丽萍先进门来时,只瞧见安伊果。正满脸堆笑的上前问好,却又看到了她身边的木乔,只得再施一礼,“木乔,你好。”

这声招呼打得有些勉强,不过木乔也没介意,回她一礼,“好巧,佟小姐也来逛街啊。”

“是,和我大嫂出来逛逛。”佟丽萍有些不自在的往后瞟了一眼,木乔这才瞧见她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女人,想来便是佟正义上京新娶的夫人了。

“佟夫人好。”木乔依旧客气的行了一礼,并没有因为那女人的过份谦卑而显得轻视。这是阮玉竹教她的礼貌,无论干娘在不在跟前,她都记在心里。

见她行了礼,阿果自然也要和这位佟夫人见礼。

可怜这佟王氏甚少遇到这样礼貌待她的人,脸烧得通红不说,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除了万福,只知一个劲儿的说,“好,好!”

其实要木乔看来,她的容貌委实算是不错的,眉清目秀,白净纤巧,颇有一番温柔婉约之意,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配佟正义那个蠢货绝对是绰绰有余。

不过穿戴打扮得虽比寻常人家好些,却比小姑差得多了,头上也不过一枝金钗稍显奢华。跟在佟丽萍的身后,跟个管事媳妇似的。

明明是长嫂,但佟丽萍却有些嫌恶的横了她一眼,语气也有些生硬,“大嫂,不如你先进去看看首饰做好了没?我跟二位小姐说说话。”

“哦,好。”佟王氏忙不迭的应了,又鼓足勇气望着木乔二人羞涩的笑了笑,算是表达她的善意,这才低着头进到铺子里头去。

佟丽萍这才笑吟吟瞧着二人道,“上回就有句话想问了,安小姐来自定州,木乔却世居江南,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还感情这么好?”

“干嘛?要查案哪?”阿果很不客气的斜挑着眉,硬梆梆的顶了回去。

佟丽萍噎得无语,但木乔却不愿她们的关系被有心人捕风捉影的投射到两家大人的身上,解释了句,“安小姐不过偶然来江南游玩,与我结识,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哦,这样啊。”佟丽萍怪没意思的附合了句,见她俩不冷不热的态度,转而想想,对木乔和颜悦色的道,“上回在韦府的事,真是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不会乐器,看霍公子那一身神乎其技,就以为你必定也是高手,才拼命撺掇。不过幸好,霍小姐到底是家学渊源,茶艺也那么出色,可在三殿下和王妃面前大大的露了脸,否则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木乔听着这话,只觉心里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别扭。难道她害她差点出丑,她还得感激她不成?

木乔知道,出于礼貌,她应该说,没关系,不知者不罪,然后大家还是好朋友云云。但她真的不想这么说,佟丽萍会那么对她,一定是故意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她丢脸,然后再没机会出现在京城的公开场合上,从而杜绝她对佟家的一切可能性的威胁。

真的,如果换作她是姓佟的,多半也会这么做。

但是,木乔不姓佟,她从来没有一天姓过佟,就算是嫁给了佟正恩,她也是堂堂正正冠以娘家的岑姓,从没有一天给人叫过佟夫人。

所以,她做不了佟家人,也不会做出他们这样丢脸的事情。

木乔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子,才抬眼问她,“佟小姐,你若是不提这事便罢,你既提起,我倒真有几句话想问你。”

佟丽萍愕然的看着她,就听木乔很严肃的看着她,“我想问你,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过你,或是得罪过佟家?”

很显然,佟丽萍一下子就变了颜色,结结巴巴的回,“木……木乔你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木乔沉静的眼眸望着她,“如果不是如此的话,为什么佟家大公子在江南的时候要那般对我?到了京城,佟小姐又先是借着小侄女无故给我难堪,又在表演之时拼命刁难。我都说了不会乐器,愿意写两个字儿给大家瞧瞧,可你却一再找借口说要我表演,要不是那时候多亏我干娘和三哥的回护,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佟小姐,你让我原谅你,可你反过来替我想一想,如果是我有一个如你大哥般的兄长要造谣辱你,我又在那样的宴席里对你做过一样的事情,你能不能因为我说一句对不起,就轻易的原谅我?”

佟丽萍大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臊得连汗都快冒出来了。她没想到,木乔居然就这么把话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她当然知道自家的心病,又怎不知自己是否故意针对的木乔?

木乔顿了顿,语气渐渐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佟小姐,如果是我从前得罪过你们家,我实在是记不得了,麻烦你告诉我原因。但若是你们对霍府有什么成见,故意拿着我作筏子的话,干爹让我带给你们一句话,他改日会上城阳王府亲自讨教!”

“不不不!没有……没有这回事的!”佟丽萍给逼急了,终于憋出句话来,“木乔,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她该怎么说?

第74章 意外

木乔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佟丽萍,看她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可是等了半晌,佟丽萍也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何尝不想找个圆满的理由?可是真的是没有。有什么理由能让她非要刁难一个远道而来的小女孩?她不可能坦陈实情,就无法自圆其说。

所以,她只能把罪责归结到自己头上,“都怪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嗯……从前大哥在乡下跟木乔你有些误会……”

“佟小姐!”木乔陡然提高了嗓门,目光冷然,“城阳王府难道没有教过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轻易喊女孩儿家的闺名么?我跟佟小姐统共才见两次面,实在是没有熟到可以互唤名字的地步。请自重!”

佟丽萍被吼得一张脸通红,连眼泪都习惯的涌到眼眶里打转,只可惜,她面对的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是比她流过更多血泪的木乔,所以这么点子泪水完全激不起她的同情。

“佟小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失陪了。”木乔往阿果看了一眼,阿果瞅着佟丽萍轻声嗤笑,挽着木乔走了。

等出了门,阿果才睨着木乔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平常不声不响的,厉害起来居然这么厉害。不过骂得痛快,姐姐喜欢!”

在朋友面前,木乔不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小鼻子一皱,冷哼了一声,“那位佟小姐就是欠教训,我就见不惯她那个虚伪的样儿!”

“幸好她没惹我,否则我要是脾气上来了,抽她两鞭子都是轻的!才不跟她讲道理呢。”

“这里可是京城,你以为动不动就能挥鞭子?该忍咱们还得忍,不过瞧她都快气哭了,我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我也是!嘿嘿,以为掉几粒金豆子咱们就能原谅她?做梦!”阿果一时兴致又起来了,“嗳,我现在又不想午睡了,不如咱们再去逛逛吧,就去那国子监,我也买几本书回去给我爹和兄弟们瞧瞧,免得总说我不够文雅。”

“行啊,走吧!”

她们俩高高兴兴的往马车那儿去了。而在她们离去的银楼里,佟丽萍怄得快背过气去。

“姑……姑娘……”佟王氏怯怯的喊了一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已经拿到了为端午节订做的首饰,虽然贵重的都不是她的,但她还是很欢喜自己那套银鎏金的新首饰,看了好久才舍得出来。却没看到一出来就看见佟丽萍站在那儿,脸色甚是难看。

“叫什么叫?”佟丽萍刚冲嫂子吼了这一句,就见店里的小伙计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是在家里,不能发火。她努力克制着,扭头就往门外而去。今天丢脸已经丢得够了,她要回家,回家!

佟王氏急急忙忙的跟上,可不巧的事,街上的人特别多,佟丽萍想走快也走不了。木乔的马车停在外头没让进来,她们的马车倒是勉强挤进来了,却不容易赶出去。

佟丽萍本来心情就不好,看着这情形心情就更差了,撩起前面的车帘催促了那车夫几句,车夫苦着一张脸,“小姐,您也不是没瞧见,这么多的人,让小的怎么快得起来?”

“那是你的事!”佟丽萍忿忿然正将车帘摔下生闷气,忽地只听马儿咴地一声长嘶,然后整个车厢剧烈晃动起来,竟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去。

佟丽萍脸都吓白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可外面的百姓比她还紧张,纷纷避让不及,“快闪开,闪开!那马发疯了!”

木乔和阿果也在人群之中,还没走远,见状也吓了一跳。城阳王府的马车是有标记了,虽然刚跟佟丽萍吵了一架,但还没人坏心到希望她立即就出事的地步。

人群一乱,踩踏事故就极易发生,尤其是小孩子,首当其冲就是受害者。一时间木乔听到有个小女孩给蜂拥而上的大人推搡在地,哭着在喊娘,她的心立即就揪紧了,想也不想就扑上前去,想把她给拉起来。

“你别去!小心连你也摔着!”阿果看她小小的个子,万一也给人绊倒了,那就太危险了,把她拉住,自己仗着有几分功夫,迅速冲过去,把那小女孩一提,顺着人流冲到马路对面靠墙的地方才总算是站定了。

可是她刚抬头看对面的木乔,却见后面佟家的马车已经冲了过来,挡住了视线。

“阿乔!”不仅是阿果,还有人在焦急的呼唤着木乔。

展云飞在人群之中飞起,兔起鹘落般往她那里飞奔而去,可是佟家的马车陡然有只车轮一歪,就见一团石榴红的身影整个摔了出来,恰恰摔到展云飞的跟前。

那衣裳阿果认得,正是佟丽萍,若无人出手救他,她一旦磕到青石板路上,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阿果惊叫一声,吓得都不太敢看了。展云飞不能见死不救,在空中生生的身子一拧,就把佟丽萍给抱住了。再往人群之中搜索木乔的身影,却见旁边一个炸油果的小贩不知怎地,在这片兵荒马乱间打翻了油锅,那锅热油直直的就向木乔的脸面泼去!

啊!

在一片人惊马叫的嘈杂声中,阿果仍是听见木乔的惨叫声。把刚救起来的小女孩交给赶来的侍卫,她在另一名侍卫的协助下,终于再度突围到了马路对面。

可是木乔已经被热油烫伤了,疼得跪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来,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同时伤到的,还有阿果的一个婢女。

幸好是她在百忙之中推了木乔一把,让她避开了脸面,但木乔的半边胳膊却还是给油泼上了。春衫轻薄,很快渗了进去,烫起一溜儿水泡,疼痛异常。

而那个救她的好心婢女,因为穿着的仍是定州土布衣裳,比较厚实,比木乔的伤势较轻。只是她推木乔的那只手上,也给油溅到,眼看着就鼓起几只大潦泡,也是痛苦万分。

展云飞迅速把手中的女孩放了下来,连看都没看佟丽萍一眼,就抱起木乔往医馆里冲,阿果让那侍卫也背起那婢女,跟着展云飞一起跑。现在说什么都是次要的,赶紧先救人才要紧!

等木乔和那婢女在医馆里进行了初步的包扎和处理,阿果才有心情查问起事故原委来了。

那炸油果子的小贩早就也跟来了,此刻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一脸惶恐,“大小姐,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马受了惊,不知为何,突然就冲过来了,小人收摊不及,也不知是谁,就把我的油锅给撞飞了出去,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是真的给吓着了,说话间牙齿都在格格打架。阿果虽是娇生惯养,但也知道象这种小贩糊口艰难,是不可能无故伤人的,要说罪魁祸首就是佟家那辆该死的马车,要不是它横冲直撞,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么?

“佟丽萍呢?叫佟丽萍来见我!”阿果憋了一肚子的气,要找人发泄。

大夫方才说了,两位烫伤的姑娘性命是肯定无碍的,但只怕手上都要留下些疤痕来了。女子最重容貌,尤其是未婚女子,若是不小心弄出伤疤来,议亲的时候可是要遭人嫌弃的。

佟丽萍早就走了,据说是受了惊吓,也回府医治了。不过他们家倒是留了一个人下来,等着看了木乔的伤情,好回去回禀。

阿果听她走了,更加的火冒三丈,“她惹的事,她自己倒跑得快!说不定就是她故意的,我找她评理去!”

“小姐,不可!就算要讲理,也得跟管事说了,让他们去张罗。”身边跟着的侍卫将她死活拦了下来。

他们家是官,佟家也是官,就算安家不怕他们,但这毕竟是在京城,他们是地头蛇,自己是外来客,安伊果又是个火爆脾气,万一冲上门人动起手来,没教训到别人,反倒自己吃亏可怎么办?

阿果气得直跺脚,骂那佟家小厮,“你去给你家主子说,人死不了,但恐怕是废了半条胳膊了。她要是诚心来认错,就把自己胳膊淋一锅热油再说,否则不要哭哭啼啼的又来说什么对不起,不知道的话!真不知阿乔是怎么得罪你们家了,要这么祸害她,见一面就出一次事。让你们家这辈子都不要来见她,更别来打听了!”

那小厮给骂得灰头土脸,灰溜溜的走了。

“阿乔呢,快带我去看看!”霍梓文得到通知迅速赶到的时候,就见阿果在这里跳着脚发脾气。

是初见瞧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跑回家去通报消息的。她在见那油锅泼过来时,没敢上前拉扯,这报信的事儿可不敢再耽误了。

恰好进门就碰到霍梓文,先跟他一说,霍梓文当即跟着她来了。因怕吓着爹娘,先没把事情告诉他们,打算过来看看情况再说。

在路上,霍梓文让初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源源本本说给他听了一遍,心里,就先有了几分底。

这件事,八成不是意外!

第75章 心疼

那大夫正让小徒弟给二人熬了些汤药服下,让她们稍稍减轻些痛楚,霍梓文就冲进来了。

嗳嗳嗳!那大夫年纪颇大,很守礼仪,为了上药,两个女孩儿的胳膊都完全的露出来了。见陌生男子冲进房间,当然要赶,“这女孩儿治病的地方,你跑来做什么?”

“我是她哥!”霍梓文就这一句话,就冲过来看木乔的伤势。

本来木乔都已经忍着眼泪不哭了的,可一瞧见他来,不知怎地,心里只觉委屈之极,那眼泪唰唰地又开始往下掉。

霍梓文掀开包扎的一角,看她胳膊上的伤势的确不轻,又心疼又着急,气得大骂,“你是傻子么?那么多人,怎么偏就你给烫到了?还伤得这样严重,你就不知道躲一躲的?”

木乔已经够难受的,再给他这么一骂,哭得更凶了。

展云飞和阿果在外头听到,都赶进来护着,“你以为她想么?骂她做甚么?”

霍梓文见木乔哭得分外凄惨的小脸,心下一软,到底罢了。看了大夫用的药,他也不说什么,只让她们服了那一剂,好歹也止些疼,便要去另买药材回家。那大夫见这模样,心知也是个懂医术的,那他就不管了。

不过霍梓文急急忙忙要带木乔回家之前,仍不忘让展云飞去找那小贩,再查看一遍案发时的情景,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尤其是那口油锅,你一定要找来看看。”

还有佟家的马车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也拜托阿果去佟家问个清楚,“最好现在就去,趁着事情刚起来,他们家肯定还来不及收拾东西,才好查出结果。那马为什么受惊,车轮为什么突然掉一个,都得让懂行的人去看看。你不要担心影响不好,横竖现在是在气头上,纵是有些无礼,他们家也不能怪罪,只注意把握着分寸就好。”

这话甚合阿果心意,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起先是给人拦着,无人响应,现在有了霍梓文的支持,那她就一定要到城阳王府去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事情果然不出霍梓文的所料,表面上看起来似是一场意外,但仔细查看,却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

首先是那口惹祸的油锅,竟然不翼而飞了。

那炸油果的小贩自出事起,就一直陪在医馆里,后来才随展云飞回去找东西。据四邻作证,这个小贩是个老实人,摆摊都快十来年了,从来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展云飞让人调查过后,他的身家清白,家中人口简单,最近也没发横财,如果说是他故意要害木乔,那是没有道理的。

展云飞后来还买了一口一模一样的油锅,在现场做了个试验,同样放在那个炉子上,也注了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撞,油锅都只应该泼在地下,而不是飞起来往木乔脸上泼。

因为当时那锅油是烧得滚烫,有热度的,人们都会本能的避开,就是不小心碰到,出于本能的反应,都会迅速退开,怎么可能反而把这锅撞得飞起来?除非是拿了棍棒等物敲打的,可又怎么这么好飞到木乔面前?

还有城阳王府的马车,跟丢失的油锅一样,那只无故断掉飞出的车轮也莫名遗失在案发现场了。

在阿果一番大闹之后,佟李氏为证清白,只得将那马车和马夫都交出来由她查验。

据马夫说,马儿原本是好好的,是无故受惊,那车轮也是突然断裂,至于为什么,他也实在弄不懂。

但马夫有句话没说错,“小人是吃王府的饭,怎么可能无故陷害家中主人?况且当时小姐摔下去时也极是凶险,若不是有人相救,肯定凶多吉少。难道小人不怕掉脑袋么?”

这么说来,他和佟府都应该排除嫌疑。

但这件事如果当真只是一场意外的话,为什么那两个最大的证据都会消失不见?难道就这么凑巧,都给人当破烂拾回去了?

霍梓文不太能相信这个解释。但如果不信的话,那么是谁,又是为什么要伤害木乔这样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丫头?

“还有一个关键点,你有没有想到?”霍公亮听完儿子收集各方消息汇报来的总结后,沉思了半晌,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油是对着阿乔的脸泼过去的,只是给那好心的婢子拉了一把,你妹子的脸才得以保住。这就证明,那些人不是要想要她的命,而是想毁了她的容貌。”

霍梓文冰雪聪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爹,您是说,想毁阿乔容貌的人,就是知道她身世的人?”

霍公亮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又或者,只有阿乔毁了容貌,他们才能安心的让她活下去。”

“那阿乔,岂不太危险了?”可笑他上回在韦府,他还大言不惭的说,木乔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们霍家的阿乔,可事实证明,别人不是这么想的。只要木乔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块心病。但木乔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不可能再把她藏着掖着了。

霍公亮抽下玉簪,搔了搔头,也觉颇为苦恼。

这个干女儿,他是想着别家既然不要,那就成全他们家了,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还是不放心,要用这么恶毒的招数来对付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在屋内踱了几个圈,霍公亮才下定了决心,“去!给你二叔写封信,让他上京城一趟,等阿乔的伤养好了,就让他带回去吧。”

霍公亮脑子很清楚,他现在领了皇命,哪里都去不成。木乔跟着他就得留在京城,又不可能不让她出门,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如送到霍公豪那里,天高水远的,也许人家就不再惦记着了。

霍梓文动了动嘴,似是有些话想说,不过低着头左右思忖一番,还是决定听爹的话,提笔去给二叔写信了。

木乔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服了药睡着了,等她感觉到胳膊上火烧火燎的,又给疼醒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

天早就黑了,阮玉竹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她一动,便紧张又小心的问,“可是醒了?还疼不疼?哪里难受跟干娘说。”

幽幽灯光下,阮玉竹眼中的关切与心疼是丝毫不作伪的,木乔心中一暖,眼泪又顺着眼角往下流。

“是难受了吧?”阮玉竹看她这遭罪的样子,不禁也落下泪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好端端的都能遇上这种事,老天也太薄待你了些!”

“夫人,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她们这一说话,把在旁边靠着的甘婶也惊醒了,“我去叫阿三来,阿乔你饿不饿,甘婶给你煮了好吃的,多少吃一点东西,好不?”

她嘴上虽劝着阮玉竹,但看着木乔小可怜的样儿,也不禁吧嗒吧嗒往下落泪。

木乔张了张嘴,但半晌喉咙里才发出一点破锣般的声音来。只是一双琉璃眼泪汪汪的看着干娘,满腹委屈,说不出话来。

阮玉竹心疼万分,将她摁下,“你快别动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说话。”

得知她醒了,一家子人都跑来了。喝了几口米汤的木乔终于能说出点话来,看看自己的胳膊,瘪着嘴说,“疼……”

虽然简短,但霍梓文能明白她的意思,“滚油烫过,是要难受几天的,这个没法子。我给你换点药,就没那么难受了,忍着点,啊?”

木乔勉强点了点头,这一刻,在一家子关心她的人面前,她不想再伪装坚强。疼了就哼哼,再疼就落泪,弄得给她上药的霍梓文比她还紧张,生生逼出一头的汗来。

一家子还不停的嗔怪他,“你就不能手轻点?慢点?

要不是霍梓文说现在木乔的伤口比较严重,万一上不好药会留下疤痕,阮玉竹早把那差使抢过去了。

看着木乔如此痛苦,一家子也陪着揪心,好容易霍梓文给她上好了药,又喂她吃了东西,沉沉睡去,一家子人才算消停。

霍公亮看这样不行,全这样守着,非弄得大家都没精神不可,趁木乔睡着了,跟夫人商量,“咱们也排个班,轮流照看着她。大家没什么事的,还是先去休息吧。”

别人都能走,阮玉竹不走,“咱们上回受伤,这丫头成天就睡在我床头,端屎端尿的事都做了,一点也没嫌弃我这干娘。她这回伤得这么重,我也得守着她,旁边再安排个丫头跟着就行了。甘婶,你们一家都去歇着,这几天家里的事情就都拜托你了。阿三就在隔壁歇着,有什么事好叫你。你给我多用些心,妹妹这手要治不好,我也不认你这儿子了!老爷,你把阿四安排下,赶紧把他送去国子监念书。”

霍梓斐不乐意,“我不走,我等阿乔好了再走。”

阮玉竹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懂事呢?你在家又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多一个人要照顾,不如赶紧去了书院,等你妹子好了,你再回来瞧她。”

霍公亮却想着可能快送木乔走了,不忍让他们兄妹相处的时间太短,“夫人,你别心急,过几天,等阿乔好些再让他走,省得他去了也不安心。我这几天负责看好他,不让他来添乱,行不?”

阮玉竹这才作罢,却难得的虎着脸,给霍公亮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追凶的事情我不管,但老爷您还有一事必须给我办到!”

第76章 姐姐

阮玉竹要托付霍公亮的事情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得舍下霍大人平素最爱惜的面子。

“老爷,妾身不是不体谅您,但这回就算再拉不下脸,您也得去求求人。听说宫里的嫔妃们最爱捣腾些香脂油膏什么的,去疤最好。我不管,你得给阿乔弄点来!阿三那孩子,我怕他做事不牢靠。”

霍公亮瞟了眼不被信任的大儿子,再瞧一眼睡梦之中仍是纠结着眉头的干女儿,向夫人保证,“行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实在不行,我把御医求来给丫头瞧瞧,怎么着也得让她跟从前一样漂亮!”

这样最好,阮玉竹安心也放他也去歇着了。

回头,霍公亮果然守信的将御医请了来。那老御医见霍梓文如此年轻,用药便如此老到,很是惊喜,只酌情将他的药方小小的调整了一二便罢。

霍梓文抓住难得的机会,向老御医请教了不少困扰他多时的问题,一老一小,倒是相谈甚欢,渐渐有了来往。

木乔重伤的消息传开,来探望的人当真不少。阿果就不必提了,城阳王府随后也很快派人探视,还带来了阮玉竹要求的膏药。而来送药的人,正是佟正恩。

据说在霍公亮面前,他还一力的自责已过,说是没把府上的下人管教好,才惹出祸来,态度是十足的谦逊有礼。如果不是霍公亮早些年调查过他的为人,几乎也要给他斯文忠厚的外表骗过去了。

而这些,木乔当时是全不知情的。

头几天她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每日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一律在昏睡中度过。这是正常现象,霍梓文让父母不必担心。

等到过上几日,木乔渐渐精神了,那伤口处却开始生新皮,那种麻痒又不能挠的感觉更加难受得人想哭。可没办法,想让伤口长好,就必须克制。

阮玉竹特意当着木乔的面给她精心做了一对厚厚棉布手套,逼着她每天戴上,纵是睡梦之中也不许摘下,防止她抓挠伤处,影响伤势愈合。

阿果怕她在家闷得难受,挖空心思在街上淘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上门来给她解闷。不过还是霍梓文最了解她,不声不响的捧了大堆的字帖还有些文人画册来。

幸好木乔伤的是左臂,右手还是能动的。她心里惦记着生意,找字画帖子想些首饰样子,这才总算是让时间好打发了许多。至于跟外头联系等等一切事务,都是霍梓文在替她悄悄打理,一点也没耽误下。

顾松在国子监后头收售旧书的胡同里租了一套小宅院,既做买卖,也可住家,房钱还比外头寻常商铺便宜了好多。生意开张就不错,虽算不得什么大买卖,但客人当真不少。为避嫌疑,铺子老板就说是顾,店名是霍梓文取的,叫松涛阁,一听就比较有阳刚之气,符合主要为男性客户服务的目的。

而阮玉竹就是看见木乔在画首饰样子,也没往心里去,总还以为她是要寄回乡下,并未阻止。

如此养了一个多月,胳膊上的外伤是彻底好了,只是新皮还未长好,粉嫩嫩的,又痒又难看。尤其是夏日渐近,天气暖和,那伤处就更觉得难受些。

霍梓文拿了些宫廷御药去研究后,自己发明了一种草绿色的药水。虽然不比宫中的香滑白腻,但他配得较为稀薄,抹在伤处清清凉凉的,很是止痒舒爽,木乔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的还在对佟正恩送来的东西表示反感,反而更爱用他配的这种药水。

这日午后醒来,刚画了一个新的首饰样子,只觉手臂又有些痒了,她便取了药瓶自己挽起袖子弄着,初见要帮忙也说不必。

这丫头那日回来之后,自己到底想不过,去阮玉竹的面前自领了罪罚,说她护主不力,才害得木乔如此。但阮玉竹并未因此责罚,后来还特意开导了一番木乔。

每个人在生死危难关头,首先想的都会是自保,这样的错虽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却不能因此而责怪人家。

木乔自己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当然更看得开些,一如既往的对待初见,倒叫这丫头十分的不好意思,处处殷勤周到,生怕服侍不好。

见木乔抹药不要她,便问,“姑娘画了半日,也该渴了,今早厨房熬了绿豆汤,放到现在也该凉了,要不要奴婢去取一碗来?您伤好了也别老在屋里坐着,后院里的那几棵石榴开得正好,您先过去走走,奴婢取了绿豆汤直接送过去可好?”

木乔想想也好,便起身跟她一起出了房门。

到后院一瞧,果然,这么些天不来,那小池塘边的几棵石榴开得火一样的红,灼灼耀眼。和小池塘里的红锦鲤鱼相遇成趣,倒有几分可观。

更兼墙脚种的一丛杜鹃,几溜茉莉也都开了,清芬吐芳,沁人心脾。坐在蔷薇架下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瞧着这巴掌大的一方小天地里的姹紫嫣红,也颇为养眼。

忽地,院门那儿响起一声干咳,木乔转头,却是瞧见霍梓文带着沈亦儒过来了。微觉诧异,但还是起身,给他们见礼。

霍梓文把人领来,就要走了,“沈公子来求了我好多回,说有几句话想跟你单独说。我看你们俩年纪不大,就行个方便了。快些说完,我在院门口等你。”

这后一句话,是对沈亦儒交待的。

沈亦儒给他行了个礼,转而面对木乔时,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关切,“姐姐瘦了不少,现在身子可大安了?”

木乔对这少年甚有好感,微微一笑,“劳你牵挂,好得多了。”

沈亦儒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略放下些心肠,转而眼神变得严肃与认真,“姐姐,我现在要问你几句话,还请你看在娘的份上,据实以告,行么?”

木乔微怔,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亦儒踌躇了一下,“你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么?”

木乔心中警钟立即响起,“你怎么这么问?”

沈亦儒上前了一步,语气有些急迫,“你只管告诉我,到底记不记得。若是有什么情非得已的苦衷,我一定帮你!”

木乔不愿把这少年想得太坏,是在套自己的话,于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自从干爹干娘救起我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还知道自己叫木乔?”沈亦儒似是有些怀疑,有些生气。

这个没办法。木乔叹了口气,“我也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沈亦儒突然追问了句,“那你的金钿还在么?”

木乔一愣,他怎么知道那只小金钿?这可是女孩子贴身收藏的东西。要不是她无意间穿到真正的木乔身上,连她也发现不了。

“你认得我?”这回换木乔问他了。

沈亦儒看向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复杂,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听初见在花园门口和霍梓文说话的声音。

他来不及解释,只能这么告诉木乔,“姐姐,要是过些天有些人来认亲,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没带我来,你一定别承认,记住了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让木乔怎么答应?

可沈亦儒真的没时间再解释了,匆匆的从小花园的侧门绕了出去。

初见和霍梓文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进来时,就见木乔一人坐在秋千架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试探着问,“姑娘方才这是和谁说话呢?”

“说话?”木乔故作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我正在想一个石榴花的新样子,却似恍惚听到你在说话的声音。”

“哦,是三少爷在外头,见我端着绿豆汤,问厨房还有没有。”初见应了,却疑惑的东张西望,难道是她听错了?可她明明听到这里头似有个人影晃动的。

晚上,木乔觑空,把这事悄悄跟干娘说了。阮玉竹点了点头,暂时没发表什么意见,却目光深沉的看了她许久。

在京城耽搁了两个多月,把亲事敲定的阿果最终还是要回去了。从定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她要是不早些上路,恐怕都赶不回去过中秋了。

这日来瞧木乔,跟她提及管事的定下的归程,心里一千一万个不舍得,“要是能把你带回去就好了。”

木乔笑着附合,“我还想把你留下呢!不过咱们还是可以通信的,跟从前一样。等你回去了,把你说的那些定州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捎来,我可一条一条都记在心里呢,不许反悔!”

阿果应了,也交待她,“那你也得常常给我回信,要是敢偷懒,我就派人来抓你回去!”

“放心!”木乔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我还会让三哥多打听些白澄的消息告诉你,可够义气了吧?”

阿果脸上腾地红了,“你个小丫头,就会取笑人!”

她忽地看着木乔,眼神有些探究,“不过说来也怪,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行事说话语气倒是老成得很。小心——未老先衰!”

“原来你这当姐姐的就是这么取笑人的么?”

木乔不依,正跟她玩闹着,初见捧着点心进来回话,“姑娘,佟家打发人来说,明日想来看看您。夫人答应了,让跟您先说一声。”

“她还有脸来?”阿果霍地冷笑,“那我明日也来,看她又耍什么花样?”

可来的恐怕还不止佟家人。初见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知道这其中的蹊跷。

木乔出事,就算不是佟家有心,也是被他们家连累,就算上门道歉,也会多约几个和事佬,不会傻到单独上门给人家平白损一顿,“夫人让多准备些茶点,佟家可能还会约别的人一起上门。”

木乔倒要看看,佟家到底要怎么上这个门。

第77章 认亲

年轻人生病,只要不是太重,一般长辈是不宜来探的,免得反折了福寿,所以佟家上门的只有一个佟丽萍。不过有些出乎木乔的意外之外,她虽是约了几个小姐妹,却除了那与她交好的翰林千金邹采容,竟还有韦府的两姐妹,韦苓如和韦蕴如。

这二位之前在韦府中看到之时,似是与佟丽萍的关系也不大好,尤其是韦苓如,更加的寡言少语,这会子怎么反凑到一起来了?

阿果性子爽直,一早打定了主意要为木乔鸣不平,待离了大人,便先声夺人的问,“你们几个怎么这么巧,约在一处来了?”

邹采容仗着父亲是翰林,皇上的心腹,也不太把安伊果这个外来土司的女儿放在眼里,出言相讥,“这话问得奇怪,我们几个都认得霍小姐,约在一处来看看她不成了?象安小姐和霍小姐这么要好,难道我们也要盘问盘问的?”

这肯定是知道了之前她们和佟丽萍的话,所以现在来报复。

木乔是主人,基本的礼貌不会失,出来打了个圆场,“邹小姐怕是误会了,安姐姐只是这么一说而已。承蒙你们特来瞧我,我很感激,可别为了这些小小口角,伤了和气。”

言下之意中回护阿果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不过邹采容听她这一说,也确实发作不得。她们到底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吵架的,便是占了些口头便宜又能怎地?到底还是为人诟病。于是心思一转,便择那温和客套之词,问起木乔的伤情。

只要是无关紧要的大事,木乔愿意与她们敷衍一二。

只是韦蕴如打量着木乔的闺房极其简朴,颇有些失望之意,“原以为太傅做过丞相,家中肯定别具一格,谁想这小姐的闺房里,倒是一股子墨味儿,弄得跟女秀才似的!”

木乔笑着一一给众人奉上茶水,“秀才倒不敢当,只是我的字儿不好,一直跟着干娘在练字而已。写得多了,自然就有股味道。其实我于诗书上倒是有限得很,没什么长进,姐妹们若是要以此来考我,我倒多半要出丑的。”

“知道霍小姐的心思都用在孝顺上了!”佟丽萍今日是着意来讨好的,所以一俟有合适的机会,甜言蜜语就滔滔不绝。

木乔也不见烦色,就这么听着,间或谦虚几句,便是客套了。阿果几次三番想出言讥讽,也给木乔打断。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光看她会把她们口角之事说与人听,就知道是个嘴巴不牢靠的。就算阿果不在乎得不得罪她,但要是给她在京中败坏名声,也没什么好处。听她唧呱说了一时,便推说屋子里沉闷,请她们去花园走走,这才总算是打断了佟丽萍的聒噪。

等到花园里的时候,趁她们几人在荡秋千的工夫,佟丽萍又到木乔身边专程赔了个礼,“上回,我真不是故意的。”

木乔摇头,“佟小姐不必客气,不关你的事。”

佟丽萍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天……救我的人是谁?”

木乔忽地脑子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糟糕!她怎地忘了,佟丽萍也认得展云飞?虽然现在彼此都长大了,形貌有些改变,但大的模样还是不会错的。这佟丽萍会不会已经认出了他,却故意拿话讹她?

“佟小姐说的是谁?”木乔一脸的懵懂,“那天乱糟糟的,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你也曾从马车里摔出来,没事吧?”

佟丽萍红了脸,迟疑了半晌才鼓足勇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欠了他的救命之恩没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木乔看着她这样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了,这姑娘似是春心动了。

当街遇险,为侠士所救,偏那侠士很有可能在她的惊鸿一瞥中还是英俊不凡的,所以年轻的女孩就开始想入非非了。这是每个女孩都做过的梦,不难理解。

但无论如何,木乔不会告诉她,却反问道,“你当时怎么没问问他?”

佟丽萍脸更红了,正想解释几句什么,却见阮玉竹身边的丫头匆匆过来,在木乔耳边低声道,“姑娘,家里有客人来了,夫人让您赶紧送客,一会儿可能还要您去见人。”

这是出事了吧?木乔当即意识到,如果不是大事,阮玉竹不会这么着急的就让她送客。先让那丫头去了,再看她们玩一时,她忽地伸手扶着初见,做出一脸的疲惫模样。

如此明显,佟丽萍当即就会问,“霍小姐,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不碍事的。”

阿果也已经跑过来了,“你真的没事?”

对自己的好友,木乔是不需要欺骗的,压低声音告诉她,“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得请你们先回去了。”

阿果会意,立即带头道,“你病才好,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我们就告辞了。”

木乔让人去回禀了干娘,阮玉竹很快收拾好了地方,一如平常的接待了这些官家千金,把她们给送走了。

只是要出门的时候,韦苓如特意落在了最后,看着木乔,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道了一声,“好好保重。”

木乔听得莫名其妙,待她们走了,阮玉竹才单独把她叫到房里,语气严肃,“现在外面来了人,说是你的亲人。老爷正在外头应酬,干娘得先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

轰隆隆隆,木乔此刻就觉脑中象是滚过一圈闷雷,彻底懵了。

身为女子,她太知道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意思了。如果霍氏夫妇保不住她,那她就必须跟那所谓的亲人离开。而木乔已经十二了,很快她的亲事就会被提上议事日程,甚至早早嫁了也是不无可能。再往后,就会一辈子困守在一方小小天地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那她怎能甘心?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木乔总算都是相对自由的。从前的小家小户里,爹娘事事由着自己。而今虽在官家,但干爹干娘又是极其通情达理之人,给了她很大程度上的自由。可如果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谁还肯如此娇惯她,放纵她?还有,她的大仇谁来报?

不!一片慌乱中,木乔只想起沈亦儒留下的那句话,“他来了没有?干娘,我问的是沈亦儒。”

阮玉竹摇了摇头,“所以我和你干爹都没答应,先敷衍着在。但是丫头,万一他们真的能拿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来,恐怕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能让干爹干娘都觉得麻烦,那对方肯定不是什么没来头的,“他们是什么人?”木乔问出这话的时候,连嗓子都开始发抖了。

阮玉竹心疼不已,“好孩子,他们也是好人家。别怕,不会太过为难你的,咱们去见上一面吧。”

客厅里,有一位中年男子正与霍公亮在喝茶。另有一位年纪较大的老伯作陪,那是霍公亮的老朋友,国子监祭酒卢诚卢大人,木乔曾经见他来过府上几次,还比较熟悉,只是那位中年男子却不认得,想来便是来认亲的了。

阮玉竹鼓励的拍了拍木乔的肩头,落落大方的带着她从竹帘后出来,“阿乔,还不快上前去见过卢伯伯,这一位是索大人。”

索大人?难道自己真是敦煌索家之人?

当木乔来到那索大人面前行完礼起身时,瞬间就怔住了。这位中年大叔实在是与她太象了!一样的雪肤茶眸,一样的高鼻深目。

只不过木乔是女子,自然眉目秀气俏丽,而这男子五官却是如刀划斧刻一般,更加硬朗英挺。

他看着木乔,也是一怔,尔后才叹道,“想来她必是我族所遗之女了!原本我还有些忐忑,可此刻见到,再无疑问。但为求确凿,还是等长兄前来,再作定论吧。”

此人见完木乔,便拱手告辞。留下霍氏夫妻,与木乔详说根由。

这号称跟木乔有亲的,的的确确是敦煌索氏之人。

今日来的中年男子,名叫索光弼,是京城府尹的六品推官。据他所说,是听说霍家有一位长得特别象索家人的干女儿,所以特来求见。

因为事涉他家一段隐秘,人家说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也不方便直说,故此只能来先了解了解情况。在问过木乔的年纪来历之后,他就说很是象了,待见到真人之后,那些事木乔也都知道了。

他已经修书回去,请族中长兄与相关知情人等前来相认,但至于木乔当年为什么走失,又什么没有察访,那是一概讳莫如深。据霍公亮分析,想来应该是木乔的身世有些不甚光彩之处。

不过人家现在已经上门来打过招呼,霍公亮就不可能再没问过对方的前提下,偷偷把木乔送走。

若是等索家来了人,真的能说出个令人信服的来由来,却是定要将木乔带走的。就算是女孩,也毕竟是人家的骨血,不可能就这么遗落在外。

木乔听得大急,“我不跟他们走!我哪儿也不去!”

霍公亮和阮玉竹对视一眼,相对苦笑,真要是闹到那一步,怎由得她不走?

第78章 难题

“阿乔,我教你个法儿。等到那人再来,你就装病肚子疼,躺在床上怎么问你都不答,他们就不能把你带走了。”

霍梓斐鼓着小脸,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儿甚象少年版的霍公亮,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已经被扔进国子监读书了,这是放假才能回来。听说那里的学习极是辛苦,这可怜的倒霉孩子,给关在那里几日,小脸上的皱纹都快憋出来了。

晚饭时间早过,一家子也都交接班听说有人来找木乔认亲的事儿了,虽然大家明面上都保持了缄默,但私底下的鬼主意却是层出不穷的。

甘泰建议还是把木乔送走,或是回老家躲妹子那儿,或是去霍公豪家,总之让人找不到,就死无对证。

至于理由,他没想好,他老子甘成帮着想了出来,“就学那安家小姐,或者干脆跟她到定州去,正好阿四要出门,一路护送着,咱也不必担心了。”

甘婶建议在木乔身上弄点胭脂点个痣,或是染个青印,只要对方说不出来,就不算是真亲戚。

木乔左右瞟瞟,原来觉得挺良善清正的一家人,怎么一个个竟都是有着满肚子的花化肠子?

可是,她好喜欢他们的鬼主意。虽然她也知道,一条都派不上用场。

直到最后霍梓文进得门来,把弟弟轰走了,转而看着木乔,极其严肃,“阿乔,此事事关重大,你若是应了,或许就是名门望族的一位娇小姐,从此奴婢如云,穿金戴银。而留在我家,你也看到了,纵是再有钱,爹娘也不会让你乱花,最多只是普通度日而已。你当真舍得下那份荣华富贵?”

木乔赌咒发誓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荣华富贵四个字了!尤其是走捷径白捡来的,更是坚决不能要!

“我若当真是什么娇小姐,他们家丢了这么多年怎都不来找?反而这个时候才来,就算是接我回去,必也不是真心的,那我何苦要去讨人嫌?没错,我是想过好日子,但那一定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干爹说我是霍家入了籍的女儿,我就只认自己做霍家人了!”

“那好。”看她态度如此坚决,霍梓文才把她拉到墙角,一张原本清雅之极的俊脸上此刻满是鬼祟,从怀中取出一粒用油纸包的黑色丸药,做贼似的塞到木乔手中,“这药名叫龟息丹,人吃了之后就会全身冰凉,连呼吸和脉象也拿捏不到,就跟死了一样。你若真心不想走,就把此药服下,到时药性发作,任谁也奈何不得。等把这一关过了,我再把你救醒,往后就不怕人来找了。”

好宝贝,好法子!木乔将药丸一收,虚心的问起一个后续问题,“你那时再把我救活了,我是不是就得隐姓埋名了?起码不能在京城住了,那我怎么办?还有户籍路引那些,人一死,全部勾销,再上哪儿给我弄一份去?”

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我不想离开你们,除了你们,我也没别的亲人了。”

呃……霍梓文清俊的面容僵了一僵,随即伸手,“你将药还我,我再给你想别的法子。”

这么好的东西,傻子才还他。木乔迅速转换话题,“要不,你帮我去劝劝干爹干娘吧。要我自己说不愿走,他们大人总会拿大道理压我,可我真的不愿意去嘛!”

末一句,她习惯性的加上了最近病中养成的撒娇语气。霍梓文听得心尖儿就似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痒,再看一眼妹子撅着小嘴,祈求无助的小可怜样儿,牙一咬,药也不要了,豁出去找爹娘理论了。

木乔赶紧把药贴身藏好,万一事情真的糟到那时候,能躲一时是一时,烂摊子就交给霍阿三料理去。

没几日,阿果要走了,作为好友,在分享好友欢乐的同时,也得分享她的纠结。阿果已经知道索家要来认亲,而木乔不愿意去的事情。

最后一次问她,“你真不跟我走啊?”

木乔坚定摇头,“我现在要是走了,就是未战先退,太过丢脸。万一那家人想通了,又不来认我了呢?我岂不白跑了?但要是这边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我一定去投奔你。到时你不管嫁没嫁,必须得护着我。”

“这个包在我身上!”阿果胸脯拍得震山响,“到了我们那,我就是地头蛇,定州有三川八府四十九寨,把你往山里一藏,就是十万大军来了也找不到你。”

“好,那你就赶紧回去先替我布置下吧。”木乔语气坚决,目光坚定,果断挥了挥手,生生将一场原本应该洒泪而别的送行改成了预谋后路的托付。

弄得阿果一路上归心似箭,让原本担心拖拖拉拉赶不上中秋的管事此刻只嫌自家小姐过于神勇,累得气喘。

又过了几日,当霍公豪接到大侄子的书信星夜赶至京城时,才发觉英雄已无用武之地。干侄女已经给人瞧见过,他不可能在人家没来认亲之前带走。白跑一趟不说,还落得一身埋怨。

“要是二叔你家就在附近多好,早些把阿乔接走,也不至于惹来后面这些事了。”听霍梓斐心无城府的抱怨着,让他这当叔叔的怎么跟小侄儿一般计较?

“我爹一接了大伯的书信,立即连夜收拾了行李,一天也没耽误的赶来了,谁知道中途又会出这种事?”邓梓谦忍不住替父亲辩解,可怜一个翩翩佳公子,这些天为了赶路是马不停蹄,弄得灰头土脸,脖子上随便一搓就能搓出几粒泥丸来,跟干苦力的穷汉似的。

“梓谦,”霍公豪低喝了大儿子一句,心里却有些被儿子维护的暖意。不过他更知道这种时候说别的都已经没用了,只问大哥,“那现在怎么办?如果真是阿乔那丫头的家人,真要把人还回去?”

霍公亮一时也委实做不了决断,“只好先等索家来人,听他们怎么说再做安排了。毕竟阿乔也我的干女儿,我这干爹有权对她的将来问责。”

他一时习惯,把官场上的话都带出来了。不过霍公豪很是高兴,因为这么多年,大哥终于肯跟他商量事情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阿乔现在可是姓霍的,如果只是他们家不太受重视的女儿,便是养在我们家又有何妨?无非是以后婚嫁大事也请他们来一起参详便罢。大哥现在还封了太子太傅,不管是任谁来评说,教养她都是足够资格的。”

霍公亮深以为然,虽然兄弟俩多年不见,但毕竟打虎亲兄弟,真遇到什么事儿,还是能够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

阮玉竹也不二话,招呼大侄子下去洗沐休息,让这兄弟二人有机会说几句话。

她心细,自邓梓谦进门,就瞧见他远远的站在一旁,连跟人说话都极其小心,想来是讨厌极了自己这身埋汰样儿,怕给人嫌弃,才躲得远远的,不让他收拾清爽了,想来心情必是好不了的。

木乔勤快的帮忙指挥去了,二叔可是大财主,二叔的大儿子就是未来的大财主,跟他们把关系搞好了,就是谈起什么事来,有他们父子做坚强后盾,腰杆子也能硬气些。

只是她这殷勤也只献了半日,就发现府中的下人完全不用指挥,就围着霍公亮爷俩转得飞快。

“二爷,老爷这会子正在书房看书呢,小的现把茶具拾掇出来,您给老爷泡一壶这新买的雨前龙井送去,他一定喜欢!”

“大少爷,早点可还满意?那中午想吃点啥?……佛跳墙?行啊!咱不会做没关系,一会儿就去酒楼买!春喜楼做这些山珍海味最地道,您还想吃些什么,只管报了,小的包管给您置办齐全,还不让老爷看出究竟!”

……

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木乔不知道,但有钱绝对能让人推磨!木乔不无羡慕的看着感慨,但这时候,偏有人大煞风景的凉凉刺她一句,“想过这样日子?跟索家走吧!”

木乔白他一眼,这个霍老三绝对是妒忌,赤裸裸的妒忌!

再过数日,如雷贯耳的敦煌索氏终于上门了。还依着规矩,提前三天给霍家下了帖子。

初见拿着那张字帖,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的瞧,“姑娘瞧瞧,这是他们家自己印,还打了族徽和姓氏,边上这圈花纹还是纯银烫上去的呢!”用力嗅嗅,“香也是熏的好沉香,真是雅致。”

木乔没心思欣赏这帖子的金贵之处,她倒是觉得这上面的几个字写得很不错。若是抠下来送给顾松,他肯定又能打出几样好首饰了。

京城到底是大地方,人流量大,有钱人也多,他们的生意一旦做开了,就不愁没有生计。

顾松当机立断就请了几个帮手,把一些自己弄好的范本教他们来打,自己抽出精力不断推陈出新。

展云飞跟着岑父学了七八年手艺,也是大行家,闲暇时也能帮他们出出主意,还给他们拉来了不少大主顾。

他这些年在京城可不光是开镖局,为了给师父一家复仇,他也刻意的结交了一些官员商贾,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他在暗中保驾护航,木乔那银楼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要不是担心冒得太快遭人觊觎,松涛阁的名气肯定要比现在更加响亮。

等初见欣赏够了,木乔将帖子接过收起,开始琢磨要如此面对索家之人,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放过自己。

装疯卖傻行不行?大户人家应该都不喜欢太过活泼跳脱的女子吧?可索氏远在敦煌,据说西部民风剽悍,那他们会不会讨厌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子?

该怎么做,这真是一个难题。

第79章 身世

旭日东升,灼灼金华。时已入夏,唯有在正午之前的短暂时光里还留有些许清凉,要办事的得抓紧。

今日是索家约定好的要上门认亲的日子,霍家一早就收拾停当,就等着上门迎敌……啊不,经霍公亮刚刚纠正,应该是迎客。

“你们瞧瞧都是副什么表情?如临大敌,这岂是待客的礼貌?通通退回去,做不好,不许出来了!”

一干人马迅速转头,再扭过来时,齐唰唰挂着三分浅笑,嘴角上翘,笑不露齿,假是假了点,却衬得当中横眉怒目训斥着他们的霍公亮更象是在迎敌。

“老爷,”阮玉竹正想上前打个圆场,却听门房怒吼一声,“有客到!”

顿时,全家人腰杆挺得笔直,望着来客的方向,无一例外的摆出迎客之姿,但那进门的小太监却怎么觉得自己象是误闯进了敌营,无比惶恐。

“太……太傅大人,皇上有旨,传您进宫。”

啊?全家人面面相觑,临阵换帅,这仗还怎么打?

还是霍公亮最为镇定,迅速交待,“夫人你与二弟且在家中迎客,有什么疑难之事等我回来再做定论。”

明白!全家人都懂了,这是元帅教他们一个拖字决,无论对方怎么说,先拖过一时再说。

换上朝服乌纱,霍公亮跟随小太监匆匆走了。还没等霍家人松口气,门房又是一声大吼,“有客到!”

这回又是谁?

木乔在侧边的垂花门旁,向外张望。可是她死都没想到,居然在一片耀眼的阳光下,看到了那个曾经最熟悉,现在也是最深恶痛绝的身影!

一阵穿堂风吹过,正好激起那莲青色水云纹的宽袍大袖飘飘扬扬,露出底下月白色的绸裤与一尘不染的白袜。配合着男子秀雅的面容与自信微笑的眼神,越发显得飘逸不凡。

他腰间简单垂着一块羊脂白玉,与头上的玉簪交相辉映,于低调中透着一份精心修饰过的奢华,一如他从前的喜好。

总是把自己弄得儒雅之极,干净之极,而木乔只怪自己瞎了眼,当年才会错将这个眉目清俊,又斯文儒雅的男子当作良人,错付了真心。她怎么没看出?这喜着青衣之人实在便是剧毒的竹叶青,专擅伪装之后,夺人性命!

“姑娘!姑娘!”跟在身边的初见瞧见客人已经走近了,可木乔仍是直愣愣的看着那位莲青色衣衫的大人,回不了神,不得不拉她衣袖提醒。

不过这也怪不得木乔,就初见来看,那位大人实在是面目英俊又有气质的好郎君。虽然年纪似乎已有二十五六,显得略微成熟,但这样年纪,可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怪不得小姑娘会动心。

木乔收回目光,手却在袖中紧握成拳。只有勉力克制,再没有冲动的扑上去!

“方才圣上有旨,急召兄长去了宫中,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长兄不在,霍公亮克尽家中男丁之职,率领子侄将一干贵客请进二门正厅,再将长嫂阮玉竹出来相见。

阮玉竹携起木乔冰凉的小手,慈爱的捧在手心里暖着,“好孩子,不怕,跟干娘出去。”

木乔不怕!她非但不怕,浑身上下都被通通怒火燃烧着,如果可以,她想把那个人就在她的面前踩成肉泥!高昂着下巴,此刻的她就如一把出鞘的钢刀,锋芒毕露,“干娘,我不怕!”

阮玉竹没说话,只瞧着她略略皱了下眉,木乔就明白了,深吸口气,把浑身的气势一收,顿时就让刀锋归鞘,光华内敛。

阮玉竹瞧见她这番模样,方才满意,带着她落落大方来到前厅,跟人见礼。

而在这一瞬间,木乔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如果回归索家能对她的复仇有所帮助,她可以选择回去!

今日来的人不少,除了佟正恩来做见证,还请了当朝国舅韦桓。索家来的除了索光弼,还有正房长兄索光弢,这也是索家最嫡系的一支,只要他肯承认木乔的地位,几乎就无可动摇。

而一旁,还有一个小小少年沈亦儒,只是他看起来兴致甚是不高,几乎可以说是意兴阑珊。只沉默的跟在大人们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几句客套的场面话说过,再彼此认识认识,也不必瞎耽误工夫,正事就开锣了。

索家先派出一个妇人,据说曾经给小时候的木乔洗过一回澡,所以知道一些关于她身体上的秘事,便与阮玉竹与木乔退到内堂,查验真假。

当那妇人问出一句话时,木乔便知,此事再无翻盘的可能。否则,谁会知道她的脚底板下有粒胎里带的痣?

“那时,就有懂命相的人说,小姐是命中注定的贵人,就是遇到厄难也能逢凶化吉,原来果真如此。”

听那妇人说着奉承话,木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若是木乔果真是贵人,也不会被她连累早死了。

既然验明正身了,索光弢就有话要说了,“此乃我们索家一段家丑,还请诸位听了,不要四下宣扬。”

既然给他请了来,自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便是他不吩咐,也不会乱说,但也不可能做到守口如瓶,而是会看索家对此女的安排,有选择的告诉想打听的人。

据索光弢说,他们索家虽是名门望族,但在他这一辈里却出了一位聪明伶俐,却又风流成性的小堂弟。

此人名叫索光弥,因为生父早逝,唯此独子,偏他又生得聪明俊美,更兼家资富饶,所以生母难免溺爱些,自幼便养得骄纵任性,又性好风流,处处遗情。

在他年满十八那一年,即中了举人,尔后便置办行装,上京城赶考。

可谁料自他走后不久,便有一位当地马姓富商千金找上门来,自称怀有索光弥的亲生骨肉,求索母庇佑。但那索母唯此爱子,自然不肯让人将他的名声污淖,反怪这女子无中生有,将其逐出了家门。

此事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都猜测必是真的无疑。

转眼几年时光过去,少年得志的索光弥到了京城这个花花世界,瞬间就迷了眼,堕落风尘,不思进取。成日在勾栏之中风花雪月,挥金如土。没几年工夫,别说考取功名,还败坏了身子,甚至于中染病不起,客死异乡,连尸首都不知葬在哪里。

而那位马小姐自被索家逐出之后,便销声匿迹了。直到几年后,才秘密回到敦煌,再次找到索家,这回她带来了已经养育至八岁的女儿。那模样,活脱脱就与索光弥一模一样。

但是,索母因为痛失爱子,神智有些不清,见马小姐来了,便让她进京去寻她儿子,声称如果她儿子肯承认的话,就认下她们母女。

当时马小姐身子已经甚是不好,索家下人也怕刺激到她,不敢说出索光弥已死的真相。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马小姐就带着女儿踏上了京城寻亲之旅,却不料在半道上遭遇意外身故,只留下女儿逃脱一命。

“而她,就是木乔了。”索光弢渭然长叹,第一次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那目光里隐含的深意,木乔看不懂,只觉得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好象索光弢在透过她追思着什么人,无比沉痛而悲悯。

听到此处,基本上与木乔的来历也对得上了。而且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木乔丢了这么久,却无人查找。

索光弢还保证,如果霍家的人不信,尽可以去敦煌本地调查,看是否有这马家小姐一事。

过去的陈年旧帐无须再提,阮玉竹问起最重要的现实问题,“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丫头呢?”

索光弢语调深沉,“年前,那位婶母已然过世。过世前唯一放不下的心事便是这个只见过一面,便给她赶出家门的孙女。在她弥留之际,曾经拜托族中长老,若是马小姐带着木乔再回索家,便给她们母女一个容身之所,好歹也算给过世之人一点安慰罢了。我来此之前,已经征得族中长老们的同意,给这孩子一个名分。但她父母未曾婚配,怎样都会为人诟病,便过继到光弼的名下,作他的女儿。虽女孩不必入族谱,但日后出阁,还是由族中为她出一份嫁妆。若有什么事,索家也能尽力关照一二。”

他转而看着阮玉竹,态度很是诚恳,“霍夫人,咱们都是为人父母之人。我虽与霍大人相交不深,但也早听说过你们家的清正明理。你们养了这孩子四年,想来已经感情极深。按理说,我们纵是放在这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她在霍家,永远在名分上都只是一个干女儿,若是日后谈婚论嫁,便会有诸多难处。但若是让她回到索家,她却可以堂堂正正冠以索姓,以这孩子的样貌,是半点不会惹人疑心。您说,可是如此么?”

阮玉竹沉默了,索光弢这番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木乔就算再得他们夫妻娇宠,但她毕竟一个孤儿的身份,谈婚论嫁起来,便要追查祖上三代。这规矩不光是为了全面考较人品,还要考较对方是否会身有隐疾。

若是条件好些的人家,还要考较亲家能否给自家带来裨益,这就是因何要门当户对的缘由。

如果木乔什么都没有,这就无疑在先天上大打了折扣。若是为了她好,真的是应该放她回索家。

第80章 认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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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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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请安

七月初七,晒书晒衣。

木乔看着墙角那堆成一溜的十口樟木箱,趁着梳头的工夫又想了想,还是把其中的几把钥匙交给了可人,“今儿天不错,一会儿把衣裳都拿出来晒晒。”

一旁的初见还有些犹豫,“姑娘,这……”

“按我说的做吧。”木乔再度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端凝。

可人接了钥匙,笑吟吟往怀里一揣,“姑娘放心,有我呢!”

这是一个小脸大眼的精怪丫头,展云飞特意给她寻来的。据说很有两下子,木乔虽没机会见着,但见这丫头跟只小猴儿似的聪明伶俐,甚合心意。

她本姓段,单名为石,小字就叫石头。据说这是因为她小时总犯病,爹娘请了个游方和尚算了一卦,说是要起个贱名儿,当作男孩子养才长得大。她爹一拍脑袋,也不多想,就给好端端的女孩儿就起了这个古怪名字。

若是在家中就这么叫叫还无所谓,但要跟在木乔身边,这样叫出去,必定给人嘲笑。

因前人有一句诗,“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木乔便给她起了个名儿叫可人。这丫头很喜欢这两句诗,也喜欢这个名字,私底下跟她咬耳朵说等将来回了家,就改这个了。

梳洗毕,木乔要去给上房给夫人请安了。喝了口茶,交待可人照看好家里,就同初见出门了。临走前,初见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微蹙着眉头,可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木乔走了。

原本,木乔是没打算要她来索家的,初见既是皇上赏到霍公亮身边的人,肯定有些她的目的。却不料这丫头自告奋勇表示愿意跟了来,木乔也就笑纳了。

总是被她服侍惯了,若是有机会能把佟家的劣迹通过她捅到皇上那儿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木乔自己是乏善可陈,不值得人关注的。

到今日为止,木乔进索家刚好一个月零一天了,可那十只箱子里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打过人的眼。虽是木乔不想显摆,也是不想招惹些无谓的麻烦。

但已经有些人按捺不住,明里暗里拿话来试探过多次了,那她今日就索性打开,一次性的让人全都看个够吧。

木乔也想试一试,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保住自己的东西。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她还在这里混什么混?趁早卷包袱走路得了。

来到上房,索家的两位姨娘苏氏和云氏,还有大姑娘索书雯已经在了。

瞧见木乔进来,苏姨娘先赞了一句,“二姑娘今日这么穿,可着实象是大姑娘了!”

因为过节,木乔特意换上一身水红刻丝荷花如意云纹的衣裳,头上也特意多添了一枚金丝翠玉的芙蓉押发。衬得晶莹雪白的小脸,越发的标致。

木乔微笑着问了她好,又问她昨日胃疼得可好些了。

苏姨娘见她还记挂着自己昨日犯病之事,颇有些感动,忙又谢谢她的关心,说已经好多了。

又看着卧室方向不轻不重的道,“全亏了夫人给我请医回来调理,才好得这么快。我这个老毛病啊,实在是磨人,似是跟我过不去似的,隔些天不犯上一回就是不安生。”

旁边有人嗤笑,“虽说苏姨娘这病每回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老这么闹腾也实在不是个事儿。不如什么时候让老爷替您请位御医回来好生看看,彻底断了根,岂不是好?”

云姨娘淡淡讥讽着,一张如满月般的圆脸上尽是不屑。显然是不忿昨日因苏姨娘的生病,索光弼又陪了她一夜之事。

这位苏姨娘要说也真是个奇葩,虽然年纪在索光弼一应妻妾中最长,膝下又无子女,要论相貌品性,也只是温婉和顺而已,但却是多年来索光弼最宠爱的妾室。

木乔进门时间虽然不长,但心中默数一番,索光弼一月之间留在她房里的次数,确实是比旁人都要多上两三次。

见主母卧室里传出动静,索书雯微微侧目,轻声说了生母云姨娘一句,“母亲还未起呢,姨娘说话也小声些。”

亲生女儿说她,云姨娘也挑一挑眉,偏不给她这个面子,“我是为了苏姨娘好,就是夫人听着又有何妨?哪需要大姑娘这般操心?”

索书雯一张酷似她的圆脸顿时微红了一红,却又很快的收敛了神色,只当没听见。

木乔冷眼旁观,看看,一天的好戏又开始上演了。

索夫人万氏身边的大丫鬟玉环挑开了门帘,端着盆水出来笑道,“几位姑娘姨奶奶久候了,进来坐吧,夫人马上就好。”

她嘴上说着话,但手下却很利落将水盆往地下用力一泼,恰到好处的溅了少许到云姨娘的脸上。

玉环急忙上前赔罪,“嗳呀,姨奶奶,奴婢不是故意的,没弄脏您的脸吧?要不要再打一盆水来重新匀面?”

“不必了!”云姨娘不悦的拿帕子掸掸脸上身上的水珠儿,奈何却发作不得。玉环又不是对着她泼的,只是对着她脚边的地泼的,这丫头可是万氏身边的心腹,认错的态度又好,她哪里敢得罪?

心中只怨自己女儿不贴心,又不象那女人会生,有个儿子来傍身,这才落得如此受气。

而等她收拾好了再抬眼,其余三人早进去伺候万氏起来了。

苏姨娘依旧是在给万氏梳头,木乔和索书雯在一旁替母亲今天要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出主意。

云姨娘赶进来时已经没捞到什么活了,只好请了安就垂着手干站在那儿。万氏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她要是不问,妾室就不能在她面前随意插话。

万氏先问起苏姨娘,老爷昨晚歇得如何,早上几时起的,用了些什么早饭之类的话。

苏姨娘一一答了,又自责自己生病,不该拖累索光弼还来照顾她一夜云云。

万氏体恤了她几句,不过最后又道,“改日真得给你请个好大夫来医医,也别总这么拖着。”

云姨娘顿时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的话还是起到作用了。

“母亲,今天过节,要不您就穿这条红裙,再配这套红珊瑚的首饰可好?”书雯提起那套大红百花穿蝶的裙子,满脸的喜欢。

万氏笑嗔了一眼,“今天是你们小姑娘过节,母亲凑什么热闹?大热的天,看着那个颜色就怪累的,挑个清淡点的颜色吧。”

见她的目光落到梳台里的一支碧玉簪上,苏姨娘便讨好的道,“那夫人就选那套浅绿色的吧?”

万氏懒懒的斜飞过去一眼,貌似不太感冒。云姨娘找着机会,终于开了口,“还是那件秋香色的好,淡雅!”

万氏还是不吭声,木乔知道,这是在等着自己提意见,便适时也上前捧个场,“或者选这条银白色的裙子配哪件上衣?这看起来就没那么热了。”

被众星捧月的万氏终于笑了,“算了算了,一把年纪还折腾这些做什么?随便穿吧!”

话虽如此,她到底还是挑挑拣拣,选了套银白色的里衣,外罩一层半透明的枣红色的绉纱衣裳,既庄重,又不失节日气氛。头上戴了一对大女儿提的红珊瑚耳坠,再压一支金丝累凤钗,很是富丽堂皇,有正室的气派。

收拾妥当,万氏终于满意的起身了,“行了,咱们走吧,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可别耽误了时辰。”

木乔每日看着她的这一番做为,都有些想笑。万氏是既要让所有人都捧着她,又要让大家知道她的马屁不是那么好拍的,从而对她保持一定的敬畏之情,以此来彰显她的身份超然,确认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要是大户人家的女人都这么活着,累不累呀?可是人家似乎甘之如饴,木乔也只好同流合污了。

索光弼的府邸跟霍家差不多大,在京城都算是小的。但霍家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布置也简洁明快,显得通透大方。而索家却有些不规则,东边偏大,但临街有些吵,西边稍小,却很是安静,离后花园也近。

索家二老就住在西边单独的一个小跨院内,每天早晚,一家人都得风雨无阻的过去请安问好。唯一的例外是索光弼,因为他有官务在身,拥有豁免权。但他每日也会安排时间,尽量过去探视父母一眼,问问起居饮食,做好孝子贤孙。

余下妾室子女就是由万氏带队负责,因为老人家年纪大了,未免贪睡些,所以一房中的妻妾子女都得先到正室房中请安,再统一集合去到那边。相对来说,最辛苦的就是他们了。得伺候两拨人的起床,还是饿着肚子的。

木乔心中腹诽,真正孝顺哪里是这样做出来给人看的?象在霍家,早上她也要天天给干爹干娘请安问好,但他们绝不会让她饿上一个时辰等着。

这边刚要进西跨院的门,后边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追赶上来,一个明快的女声噼里啪啦高声说笑,“夫人早!小宝昨晚贪玩,早上又起得迟了,怕耽搁了请安,只好硬是把他拖起来了,瞧这眼睛还没睁开呢!想您肯定过来了,婢妾也就急急忙忙追追过来了。”

木乔很不厚道的心中哂笑,是你儿子起不来,还是你自己起不来?说一句谎话容易,难为人家天天都是这个借口,这脸皮的厚度,啧啧,真不是盖的。

第82章 推脱

所谓上行下效,是指上面的人喜好什么,下面的人就会跟风。但反过来,亦差不多。

就比如索家两位老人家,在好不容易培育出一个为他们增光添彩的儿子之后,又得到一个恪守孝道的儿媳妇,多年来习惯了早上一睁眼就要看见满堂儿孙,要是哪天缺一个少一个,他们肯定就会有想法了。

不过今儿不必多想,人全到了,到得还挺整齐。

但索老爷子左右一瞅,总觉得底下有些不对劲,想了一想才试探着问,“今儿可是什么好日子?瞧你们怎么都带了些红?”

索老太太白他一眼,“今儿七夕,昨晚上才跟你说的,到早上就又忘了!”

哦,老爷子恍然,不过也不以自己忘了为耻,反而挺光荣,“你们女人家的节日,我们大老爷们怎么记得?”他对着底下的媳妇挥一挥手,“行了,今天给丫头们放一天假,让她们好生乐乐吧。嗯……再把你几个妯娌姑子家的孩子们都接来,玩一天吧。”

万氏想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没有二话就应承下来,还主动提出,“媳妇一会儿就打发人去接人,中午把饭摆在东花厅里可好?”

索老太爷一皱眉,“那儿地方虽大,但太热了。就在这边摆吧,毕竟树多,凉快!”

姚姨娘嘴快的道,“既然老太爷兴致这么高,不如把我娘家的几个侄儿侄女也接来热闹热闹可好?他们上回来过,可一直念着您呢!都说索家老太爷是最亲切慈祥的一个人,巴不得天天来听您教诲呢!”

这几句奉承话,让索老太爷很是受用。更兼这姚姨娘不仅为索光弼生下独子,立下大功,还是他妻妾之中最为年轻漂亮的一个,一笑起来就有一对酒窝,非常讨喜。

老人家看着一高兴,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那就一起接来吧,你家那几个哥儿姐儿还是很乖巧懂事的。”

姚姨娘的两个酒窝笑得更深了,但索老太太不满意了,“那么多人,把酒席摆在这儿,回头又弄得乱七八糟,都不知道要收拾几天,还是摆到东边去吧!”

她意有所指的横了索老太爷一眼,“你要怕热,就摆到后头园子里去!只要你不心疼你那些宝贝字画,我也不心疼我的花花草草。”

索老太太说的是后花园的一处敞轩,那儿不仅是索家夏天最凉快的一个风水宝地,冬天要是多生上几个火炉,坐在那里饮酒赏雪,也是极为惬意的。就因为地方太好了,一直被老两口给长期占用。

一个在里面摆满了自己喜欢的字画书籍,一个在旁边种满了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平素是绝对不许这些儿孙们随意进去玩耍的,只有逢年过节,老两口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开门跟大家小小的分享一回。

见她提到此处,索老太爷眉头皱了皱,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就还是摆在东边吧,总之地方够大,也没那么热。”

听他自己在那儿自说自画,木乔颇觉好笑。老头子小气就小气了,何必还找这么多借口?

不过既说到七夕,索老太爷又想起一事,“今日可是要晒书的,你们可记得拘着孩子们些,别让他们到园子里来淘气。”

万氏领命,正待说话,就听旁边咚地一声,是索家的宝贝疙瘩,那个独苗苗索书杰还没睡醒,站在那儿打瞌睡,一头撞上旁边的花架子。

幸好花架稳固,上面的盆景也够沉重,他小孩子没撞动,否则要是那样大的花盆砸下来,可真是够呛。但索书杰还是给半疼半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你是怎么带孩子的!”万氏顿时拉下了脸,一把将儿子拉到怀里,厉声斥责着姚姨娘,“晚上净陪着孩子瞎闹,早上又起不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她转而面对着公婆,恳切的道,“现在宝儿都快三岁了,也该是要学着懂事的时候了。公婆之前心疼孩子年幼,让姚姨娘照看,可现在是否该由儿媳来管教了?”

她见公婆似有犹疑之色,立即又道,“他可是府中的长子,往后的门风可全指着他一人身上呢!”

索老夫妇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下不了决心。姚姨娘生恐他们同意,扑通跪下,扯着嗓子开始嚎,“非是婢妾有意惯着孩子,实在是少爷生下来就三灾八难的,有时不得不顺着些。夫人要管教少爷是一番好意,但且等到孩子大几岁再说吧!”

万氏的眼中寒意极深,“等他再大几岁,只怕就难以管束了!我是孩子的嫡母,他也是我终身的依靠,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书乔!”

木乔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的名字,就听万氏转头看着她道,“你是霍太傅亲自教养过的,听说霍太傅家的孩子从会说话起就开始读诗文,从会握笔起就开始学写字,可是也不是?”

这……这她怎么知道?她又没从一出生就落在霍家,怎知他们怎么教子?

万氏此时把她推出来,定是想借她的嘴,来夺回儿子的抚养权。她是主母,木乔还想在这里混下去,就坚决不能得罪她。但姚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事还关系到他们家唯一的宝贝疙瘩,万一建议的不好,左右都要落人埋怨。

现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这个话要怎么回,当真是需要一点技巧。

木乔想了想,才上前回话,“正如母亲所言,干爹对子女的要求确实非常严格,从前在家练字,我要是不小心写错一个字儿,就得整篇重抄,但也仅限于此了。因我是女孩儿,自然和哥哥们读的书,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而我除了练字,跟干娘在一处做针线的时候反而更多。弟弟现是家中唯一男孩,相信祖父祖母,母亲,包括姨娘,甚至我们姐妹们盼他好的心都是一样的。玉不琢,不成器。但至于他到底要怎么教养,这是关系到他终身的大事,是不是还得等父亲回来决定才好?”

“正是正是!”姚姨娘骤然发现一线生机,如抓着根救命稻草般看着万氏,“还是等老爷回来定夺吧。”

索老爷子看着万氏,“媳妇,二丫头说得也是,子不教,父之过,还是等晚上光弼这个当爹的回来再做决定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是孩子的嫡母,宝儿是你的儿子,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万氏的神色很快和缓下来,把抱着索书杰的手松开,却没有把还在抽泣着的小家伙交还给姚姨娘,而是牵在自己手上,“媳妇方才也是看他磕着了,又心疼又着急,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失仪之处,还请公婆见谅。不过方才二姑娘说得很是,玉不琢,不成器,晚上等老爷回来,还当真是要好好商量商量这孩子的教养问题,免得耽误了他的前程。”

正是正是,木乔深以为然。这是你们当娘老子的事情,千万不要推到我一个过继姐姐的身上。

说了这半天的闲话,索家老两口的早饭也已经摆上来了,闻着香气,木乔肚子更饿。

好歹待万氏领着她们这些孙子孙女们伺候二老用了一时的饭,二老便开恩放行了,“你们也回去吃饭吧。”

于是,木乔又随万氏回了她的正房。

这边早饭摆上,她们姐弟都是可以坐下来用饭的,最凄惨的是三位姨娘,还得站在万氏身后侍奉。一定要等到她们用完饭了,才轮到婢妾。

原本姚姨娘托赖着有儿子,可以借口带孩子逃脱这样的侍奉。但今日不比往日,万氏刚刚这么声色俱厉的要接管儿子了,如果姚姨娘还敢捋老虎胡须,把儿子抱走,恐怕万氏就要动大怒了。

所以她眼看着万氏安排奶娘和丫头喂索书杰吃饭,也只能站在那儿看着。满心想给儿子打个眼色,让他开口要自己,那万氏就没办法了。

可惜两三岁的小屁孩啥也不懂,反正身边也是熟人,看见好吃的,他就扑上去了。压根儿忘了后面那个娘,倒是姚姨娘五岁的大女儿,府上的三姑娘索书静人小鬼大,瞧出娘那心思了,提早放下筷子,指着弟弟吃得油光满面的小脸笑道,“姨娘,你也不快上来给他擦擦,瞧这小邋遢样儿!”

姚姨娘如蒙大赦,立即冲上前来,“我来了,我来了!”

索书杰见着亲娘,还是愿意要的,伸出小胳膊就往她怀里扑,姚姨娘再度抱住那个软软的小身子时,总算是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木乔一旁瞧着,觉得这姚姨娘其实还当真有些可怜。再偷眼看万氏的表情,竟是说不出来的平静。这让木乔心里反而有些发沉,姚姨娘想保住儿子,只怕不太容易吧?而孩子一旦这么小就被嫡母带走,往后和生母的感情必然就淡了,那时谁还靠得住谁?

但反过一想,万氏作为当家主母,却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岂不是更加可怜?

她还在这里操心着别人,却有人一早就惦记上她了。准确来说,是惦记上她那些东西了。

第83章 炫富

在木乔带进索家的十口樟木箱子里,有九口都让可人带着人抬到院子,一一铺陈开来,在大日头底下,接受众人的检阅。

其中有四口,是装的家常被褥衣物,虽然不够豪奢,但皆是样子时新又质地厚密的东西,很是合用。剩下一箱子针线锦缎,是用来自制些小物件的,其中就包括阮玉竹精心挑选的那块大红嫁衣。这些,当然全是干娘准备的。

在霍公豪给的三口箱子里,装的全是上等貂裘毛呢,蜀锦云缎。因为知道木乔还在长个子的时候,所以没给她多做,只做了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其余全是整幅的好料子搁在那儿,随她自己取用。

还有一口的箱子,装的却是书籍字画。还有一些珍玩旧物,如双面绣的紫檀摆件,温润可爱玉石镇纸,雅丽脱俗的清新梅瓶,古拙大气的青铜酒器。却不用曝晒,自然没有摆出来,另外收起。

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每一件皆是极其细心的收在专门的盒子里,随便拿出一份,都是古色古香,价值不菲。

而这些东西的共通之处,是上面都有着木乔最喜欢研究的花饰纹理。

当这一箱子东西随木乔来到索家时,她也震惊了许久。她当然知道这些全是珍品,还是非常值钱的珍品。

其中有些是阮玉竹的嫁妆,有些是霍家历代的珍藏,但这些宝贝,可以说无一例外皆是霍家人的心头肉,哪怕过得再穷再落魄,他们也不会轻易变卖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但他们却挑选出最珍爱的东西,送给了木乔,一个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钟爱,又怎可轻易送人?

木乔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能得到他们这样的厚待。但干爹干娘此举,无疑将她内心深处的某处坚冰,又融化了一层。

索家东边房舍虽宽,但还要匀出部分安置索光弼的兄弟姐妹,实在房舍不宽。于是木乔进府后,便同大姑娘索书雯住在同一所院子里。她原住的那一进还是归她,只是将后面原本住着的云姨娘挪到他处,连同用作客房的几间屋子一起重新布置了下,安置了木乔。

那地方虽然小巧了些,但难得离角门很近,虽然有些吵,但若要打发人出门办事却是更容易些,所以木乔很满意的住了下来。地方小,就把房间收拾得更加简洁利落,就略显宽敞了。困难嘛,总是等着人来克服的。

此刻,屋前的小院子里琳琅满目的晾晒着她那几口大箱子里,倒显出一份别样的富贵之气,惹人眼红。

“哟,可人,二姑娘这么早就打发你们晒上东西了?”赵大娘躲在月洞门边的树后,瞧了好一会子,才假装无意间路过,进来说话。

可人心中好笑,知道这个耳报神一定是来查看这里的情况,要去向万氏回禀的,但脸上却是一团天真孩子气,“是呀,赵大娘,快请进来坐吧,要不要喝茶?一早起来沏的,已经放温了。”

“不用了,我站站就走。”赵大娘知道此刻木乔她们都还在上房没回来,这屋子里就可人和几个粗使丫头在忙活,便上前细看,“二姑娘可真阔绰,这么多的好东西,只怕全府里也拿不出几件来。”

“大娘这话错了吧?”可人不动声色的抽走她手里的一整块紫貂皮,“我看也没什么好东西,您看,全是些陈年的老皮子,要做衣裳还得咱们自己费神!”

“你这小孩子哪里懂得?”赵大娘真是恨铁不成钢,“你们姑娘还小,这些好料子做了也穿不了多久,就要长高,有一身就不错了。剩下的这些,往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有这些好料子在,还怕做不出东西来?那几个工钱,又值什么?”

哦,可人仍是似懂非懂,又挡住想往字画箱前凑的赵大娘,东扯西拉,“大娘,今儿可是七夕,府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小丫头成天就记挂着玩!”赵大娘嗔她一眼,悄悄打听,“你们姑娘还有个箱子呢?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可人摇头,“也没什么好东西了,都是些杂物。”

“不会吧?”赵大娘分明不信,“瞧这些好料子,八成是你们家姑娘还藏着金银头面,不给你看呢!”

木乔和书雯从上房出来,走到门口就听见这句,心中哂笑,出声道,“赵大娘怎知我还藏着些金银头面?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赵大娘背后嚼人舌头根子给抓个现形,一时红了脸,忙不迭的转过头来请安问好,嗔怪自己多嘴。但木乔却很大方的道,“若是大娘好奇,早跟我说,来看就是。大姐,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书雯年岁稍长,已经颇知进退了,她刚摇头不去,可跟来的云姨娘却一力撺掇,“难得二姑娘盛情,那咱们就去开开眼!”

木乔心内好笑,挽着书雯一同进来,先领着她们看了会子自己晒的东西,再领她们进屋,打开那口箱子,下面放了些杂物,只有面上放着两只锦盒,还不等木乔动手,云姨娘先抢了一只打开来看。

这是一套纯金的头面首饰,不论个头,单看那只金凤钗颤颤微微的数百支凤羽就足见贵重了。

这回连书雯也微闪了神,半晌才咋舌道,“二妹妹这枝钗好生精致。”

而赵大娘见云姨娘动手木乔都没生气,便也上前将另一只锦盒打开,却不料那里却是一套少见的黄翡翠首饰,她一个没拿好,眼看着一只色若秋阳的玉镯就滚了下来。

“哎呀!”可人大呼小叫的过来接,“听说这个可比金子还贵重,大娘要摔了可怎么赔啊!”

赵大娘吓黄了脸,要是比金子还贵重,卖了她全家也不够啊!当下也不知是生出哪一种急智,索性往下一倒,两手还紧托着那盒子,意思是拿自己去当肉垫,也不能要镯子摔了。

见她如此有诚意,可人岂有不成全的道理?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总之那只翡翠镯子是非常妥当的落到了赵大娘的身上,半点事也没有。

只是赵大娘摔得不轻,嗳唷嗳唷半天爬不起来,可她还没忘了先将首饰交还回去。

可人笑嘻嘻收了这套黄翡翠首饰,还打趣着她,“赵大娘也真是的,看个首饰怎么也这么不小心?听说这玉可稀罕,光一样就值上百两的银子呢,要是弄坏了,谁赔得起呢?”

当下,再没有人敢动那套黄玉首饰了,只是又细细瞧了瞧她那套金首饰,也就罢了。

书雯正要告辞,云姨娘忽地看着木乔前院里的皮裘感叹,“二姑娘虽然自小不在家中,但毕竟是个有福的。你看,你大姐姐在家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一件象样的好衣裳。就是你姨娘苦熬了半辈子,也连根毛都没沾到!”

这话说得太粗,书雯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又羞又窘,“姨娘,你在二妹妹面前,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家里还短了你的吃用不成?”

见女儿把话说开了,云姨娘索性老着脸嚷嚷,“我又没说这话!不过是见二姑娘有这么一院子的好东西,羡慕羡慕罢了!”

她说着,还特意挥手大大的比划了一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从木乔这里沾几根毛出去了。

可是木乔偏偏装糊涂,还一脸的惶恐,“姨娘和大姐姐快别争了,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你们没这些,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拿出来晒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管书雯心里会不会和云姨娘同样羡慕妒忌恨,但小姑娘面上却是很要强的,冷着眼看着云姨娘,气得声音都发颤了,话却是对木乔在说,“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好意思,来管你要东西?二妹妹你这些东西可既不是父亲给的,也不是母亲给的,跟索家上下并没有半分关系。你就好好收着,让那起子眼皮子恁浅的人眼红去!”

说得好!木乔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能说出如此硬气的一番话来。有了这样一番话,接下来,想打她东西主意的人只怕也要有所顾忌了吧?

上房。

打发走了一群妾室和庶子女的万氏处理了几桩家务,觉得天热得有些头疼,蹙眉吩咐,“玉环,去把那膏药给我拿来。”

玉环应着,很快洗手拿了盒药膏来,将盒盖打开,用手指挑了些清凉膏药替她在两边太阳穴揉了一时,万氏才觉好过多了。

玉环不觉叹道,“奶奶就是平日里使心太过的缘故,所以才弄得经血两亏,以至于迟迟不孕,弄得如今要受那起子小娼妇的气。若是眼下有自己的哥儿,何至于此?”

万氏也有些黯然,“你以为我自己不想保养么?可是你瞧瞧,这家里上上下下,会吃喝花用的大有人在,但能帮手的能有几个?”

她说着便咬起牙来,“没听今儿那老的说话才气人呢!拿着公中的钱请客他就大方,要把孙子外孙全叫来,可一听要借他个地盘摆桌酒,立时就不肯了。哼,我就没见过这样自私自利的老人家!”

玉环正劝解着,赵大娘一手还揉着腰,急急忙忙的赶进来了,“夫人,奴婢有件大事得告诉您!”

第84章 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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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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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上钩

“妾身不知。”万氏还没弄清楚索光弼心意之前,先把自己撇清,“只是今日听说她让丫头们把从霍家带来的几口箱子都打开晒了晒,听瞧见的人说,是有不少贵重之物。至于字画么,也是有的,是不是古董,就未为可知了。”

索光弼静默了一时,忽地嗤笑,“霍太傅为官多年,人人皆称其两袖清风,我看也未必。瞧瞧这不过是一个干女儿,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多东西。真要是没有一点家底,怎么可能做得到官居一品?都是哄外头傻子呢!”

他语气中颇有些忿忿之意,“要说我们索家也不是没有好东西,只是家大业大,反比不得他们这样的人丁单薄,有什么好处总归那一两个人领着了。”

万氏心里猜出两三分意思了,急忙附合,“老爷说得很是!象您,埋头苦干了这么些年,也还只是个六品推官,还在衙门里忙得成天脚不沾地。可看看佟大人,这么年轻就从四品了!”

“岂止!”索光弼打断了她,又羡又妒的道,“那小子倒是官运亨通,听说过年前后恐怕又要升了。他现在可是香饽饽,正管着官员升迁考核。现在几位殿下斗得厉害,谁在朝中多布一颗棋,将来恐怕都大有用处,谁不争先往他那儿献殷勤?”

他坐起来,脸色有些不好,有些欲言又止。

万氏忙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与妾身听听,虽说我那娘家借不上太大的力了,但毕竟京中贵妇也有几位打小的手帕交,未必就不能帮得上老爷的忙。”

索光弼这才道出心中苦恼,“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接书乔那丫头进府么?难道我会吃饱了撑着,去多管这档子闲事?我是卖佟正恩个面子!他特意跟我提了一次,问那丫头会不会是我们索家的人,流落在外总是不好。”

他嗤笑一声,“他当我是傻子么?我也早打听过了,知道霍家那丫头与佟家那个老娘还有大哥从前在他们老家很有些不对盘,才兜揽此事的。只没想到大族兄倒是应承的痛快,还亲自上京让我认了她。”

“那既然老爷帮了佟正恩这么大一个忙,他既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着也该拉拔大人一笔才是呀!”

“这他倒是知道的。这事成了之后,他前几日就跟我说,户部的吕主事家中父亲病重,他已经告假回去侍疾一个多月了,想来老人家这个夏天怕是撑不过去了。”

万氏官宦人家出身,迅速反应过来,“若他父亲亡故,吕大人必是要告三年丁忧的,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和老爷您虽是平级,但户部这会子的机会可比呆在京兆尹强多了!”

索光弼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不待他多说,万氏就明白他头痛的地方在哪里了,“老爷若是想调过去,一得户部有人,这个现在解决了。二得京兆尹肯放人,但那位胡大人却是个贪财的主儿!礼送轻了,指不定就打了水漂,可礼送重了,咱们家又从哪儿变得出来银子?”

索光弼一拍大腿,“可不是么?为夫这个年纪,不老不少的,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可就真难说了!”

这个万氏,虽然别的方面未必尽如人意,但在这方面,却是几个妻妾之中最能明白他心意的。

索光弼本来在犯愁要如何打通此处关节,可巧今日回家就听云姨娘在他耳边说起木乔之事,他对那些貂皮珠宝没兴趣,倒是听说木乔还有一箱字画时,动了心思。

官场上送礼没有比古董更合适的了,既风雅又体面。霍家几百年的书香门第,能入得了他们眼的,必非凡品。

若是能去瞧瞧木乔那儿有什么好东西,弄几个回来,他的送礼之事就迎刃而解了。

可木乔进门才几天?叫他这个当爹的怎么管女儿要东西?万一传出去,岂不颜面扫地?

所以这一晚上索光弼翻来覆去都在琢磨这个事,就是姚姨娘来告状说木乔小气,不给宝儿木偶玩,他都一字不提。

万氏心中暗喜,她今日在听说木乔那里有这些好东西时,自己也动了心。正愁找不到借口去讨要,可巧索光弼也动了心思。

她当即就讨下这份差事,“老爷,那此事就交给妾身去试一试吧。找二姑娘谈谈,看能能先借我们用一用。往后有了好东西,自然还是要还她的。”

“是是是!”索光弼觉得这个借字用得太妙了!简直化解了他一切尴尬,“等到我做了户部主事,那外路孝敬的,不知有多少官员,往后还怕定能双倍奉还!”他还兴冲冲画了一个大饼。

万氏却掩嘴而笑,“都自家人了,那丫头难道还能跟咱们计较?”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要落人话柄的好!”索光弼没她这么狠,拿东西之前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想一想却交待万氏,“那你多挑几样来,我预备着到时不够,户部尚书和左右两位侍郎起码也是要拜会一下的。”

夫妇二人说着,似乎已把木乔的东西尽数看成囊中之物,任由他们取用了。

木乔是在等索光弼经不过她的诱惑上钩,但她没想到,会这么迫不及待。

只不过区区两日,万氏就把她单独叫来,讲了一大堆的家务烦难后,隐隐约约的暗示,索光弼的晋升路上遇到一个绝好的机会,就是没有钱财可以打点。

贪心果然是人的天性,也许从前他们觉得未来可以得到木乔的一份嫁妆,养她这几年就不算亏本了。可当知道木乔手上还有好东西时,就未免生出既然都做了自家女儿,她的好东西当然就要孝敬爹娘才是的心思。而忘了,他们这一对夫妻,可没有对这个女儿尽过半点责任。

木乔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天真,依旧睁大了眼睛,努力看着万氏,似是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万氏心中有些焦躁,只能抚额作头疼状,把话说得更白,“只可惜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合用之处,否则,就是倾家荡产给你父亲打点又如何?等他选上了新官,这些东西往后哪怕还没有更好的?”

木乔似是终于明白过来了,皱眉沉吟起来,万氏心中一喜,就听她很认真的道,“母亲,若是如此的话,不如我们就先把家里的宅子铺子田地全都卖掉,给父亲用吧,女儿不怕吃苦!”

谁要听你说这个!万氏暗自磨牙,豁出脸皮,干脆把话点个透彻,“二姑娘不怕吃苦,可我们做父亲母亲的又怎么舍得让你吃苦?你手上不是还有些古董字画吗?能先借你父亲周转周转可好?”

木乔装傻,“那些东西又不是金银,怎么周转呢?难道母亲是想拿去当铺?”

屁话!万氏脸上一冷,不太想这么兜圈子了,直截了当的问她,“你不愿意?”

要你你愿意么?木乔心中不屑,但面上却老实无比,“女儿怎会不愿意?但那些东西,女儿是想要还给干爹干娘的。”提起霍家夫妇,她当真流露出几分真情,“干爹干娘疼我,把那样好东西给我,但我却知道,这些东西都太过贵重了,我又没在干爹干娘面前尽过几天孝道,实在是受不起这些好东西,打算过些天就还回去。”

二百五!万氏几乎要破口大骂了,给你的你都不知道要,送给老娘行不行?

不过她也知道,跟木乔是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但木乔犹犹豫豫的却不肯走,“母亲……”

“你还有什么事?”万氏很火大,口气冷硬。

如果木乔现在不把所有的东西交给她,她决定再也不要待见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儿了!深宅大院里,她可有的是手段!

木乔快步走到她身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支支吾吾的道,“母亲若是急等着钱用,女儿有办法!”

万氏怔了。

这几日,索光弼办完了公务,都尽量早些回家,一来是哄着夫人,二来也想知道钱财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可今儿一回来,才进二门,姚姨娘就含着两包眼泪,可怜兮兮的到他面前哭诉几天都没见着儿子了。索光弼哪里有心思听她夹缠?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夫人没脸,倒把她申饬了一顿。

及至进了正室,万氏把他请到内室,摒去旁人咬着耳朵说了一番之后,索光弼有些震惊,“这……这是那丫头出的主意?”

万氏苦笑着点头,“若不是她,妾身一个闺中妇人,如何晓得这样有鼻子有眼的事情?据她所说,此事在他们那边,很是普遍,家家户户有为难之时就这么办。妾身想了半日,她说的倒也有几分可信。就是真出了什么事,咱们的钱也早就花用了,最多互不认账也就罢了,吃不了亏,而这燃眉之急确实是可以解了。”

索光弼有些心动,却又有些担心,“你且容我想想。怎么……那丫头一定不肯借么?”

万氏提起来就一肚子火,“她口口声声说要把东西全都还回去呢,这让妾身还能怎么说?”

这也是个麻烦。就算把东西借了来,木乔跟霍家走得又近,万一小孩子嘴不牢靠,或是东西传来传去在霍公亮面前露了眼,都不好。

索光弼咬了咬牙,“恐怕也只有她说的那个法子才最可靠了。”

第86章 俗人

依旧是家常的青布旧衣,依旧是看惯的慈祥眉眼,但木乔此刻见到,却犹如别离多年一般,禁不住眼中一热,扑簌簌便滚下泪来。赶上前两步拜下,却只哽咽叫了“干娘”二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阮玉竹将她挽起笑嗔着,“你这孩子,好端端的不过才一个多月没见,怎么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了?让人瞧见多不好,快别哭了。”

嗯。木乔从鼻腔里应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拭了泪才抬起头来,依偎在干娘的身旁,心里瞬间就踏实而安定了,“干爹干娘这些天身子可好?甘叔甘婶好么?四哥今儿能不能回来?好些天没见,我还怪惦记他的。”

阮玉竹一面应着好,一面将她往屋里带,“那你呢?在索家习不习惯?”

“我挺好的。”木乔先应了一声,待瞧见干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思急转间,又附在她耳边低低道,“不过是面子上的情份罢了,哪里及得上干爹干娘疼我?”

阮玉竹嗔了她一眼,但挽着她的胳膊更紧了两分,“慢慢来吧。总之要好好待人家,不要给挑了错处,知道么?”

木乔这才乖巧的点着头,问起正事,“三哥这回又得去多久?”

若不是因为霍梓文要远行,霍家也没有借口把她接回来小聚,这也是木乔自去了索府后第一次回家。在她的心里,只有霍家人在的地方,才有她的家。

提起大儿子的事情,阮玉竹也有些头疼,让丫鬟们都到外面伺候,独自在房中跟女儿聊起体已,“你三哥也真是没法子了,原本我想着多留他些时日的,但这回连晋阳王府也想来求亲了,还有几位殿下,也想招徕,你干爹听着风声不好,便让你哥收拾了行赶紧走人。我就想着不如趁这个借口,把你接回来聚聚,你在那边好不好,一家人也是挂在心上的。”

“但老这么避着也不是个事儿呀!”木乔诚心诚意的给出意见,“要是有合适的,还是择个好姑娘,给三哥早些定下来吧。”

“我和你干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你三哥那个孤拐脾气你也晓得,就是不同意。说还要过几年再看看,他也不想想,这让咱们做父母的得有多为难?”

“娘,您又跟阿乔躲在这里说什么呢?”霍梓斐兴高采烈的进来,跑得一头的汗。

因为今儿要接木乔回来,阮玉竹一早就打发大儿子去国子监给小儿子告假了,“你哥呢?”

“他在后头,说要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和妹子好久不见,他一回来也拉着木乔问长问短的。

阮玉竹见孩子们亲热,瞧着也是高兴的。

说了没几句,霍梓文就回来了,见了木乔也只是淡着一张脸,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略略扫了木乔浑身上下一眼,便皱了眉,只评价一个字——“俗!”

木乔立即红了脸,见他方才皱眉时还隐约扯动鼻头,就知他不喜自己涂脂抹粉,忙要水来净面卸妆,嗫嚅着解释,“他们家,都这样。我要出门,更得如此了。”

“没关系,阿乔你这样挺好看的。”霍梓斐真心实意的称赞着,却给哥哥拍了一记后脑勺,“还不快去把功课做了?晚上爹回来定是要查问的。有什么话,留着做完正事再说。”

霍梓斐鼓着脸,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给哥哥押着去做功课了。

阮玉竹会心一笑,将一个包袱塞进大儿子怀里,“这是你妹妹给你做了针线,好生收着吧!”

霍梓文勉强转身,依旧臭着脸,跟木乔道了声谢,跟弟弟走了。

阮玉竹摇头叹息,却见丫鬟捧着一盘刚洗干净的新鲜水蜜桃送进来,“这是方才大少爷带回来的,说要给小姐送来,夫人您瞧,好新鲜呢!”

阮玉竹笑意更深了,悄悄望着木乔笑道,“这个阿三,就是面冷心热,定是记着你爱吃,特意去买来的。还有七夕给你送去的花样子,可全是他自己画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留心起这些东西来,只这性子外表着实清冷了些。唉,也不知将来有没有姑娘能够懂得欣赏他的好。”

木乔凑趣的道,“定是有的。三哥这样的人才,定会娶个名门淑女,保不准还是个公主呢,干娘就不必担心了。”

阮玉竹一笑,“我只盼着能有你一半懂事就行了!”

母女相聚的时光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等霍公亮教完了书回来,那就更热闹了。木乔上前体贴的给干爹捶着肩背,乐得霍老爷胡子直往上翘,再一次感叹还是养女儿好,可比儿子贴心多了。

甘婶听着故意拉长了脸埋怨,“那老爷您还把阿乔送过去?平素家里可从来没这么热闹!”

霍公亮笑叹道,“若不是为了这孩子的前程,谁舍得?”

阿乔见众人神色都有些黯然,忙把那股子心中的酸楚咽下,转换话题,“干爹,我这些天那边可没把字拉下,要不写几个给您瞧瞧?”

好啊,霍公亮重又打起精神,和夫人一起指点起她的书法。

光阴匆匆,月升日落。晚饭后,木乔也该归家了。

筵席散去,木乔唯恐干爹干娘伤心,不让他们来送,只笑着道,“就让三哥送我回去吧,就罚他陪我这俗人走一遭。”

长兄送妹,也是理所应当。霍公亮点头,就让大儿子送木乔归家了。

木乔来时坐的是软轿,霍梓文要送,除非骑马,否则只能跟着步行。霍家孩子没这么娇惯,他也不多说,就步行跟在了木乔的轿边。

待出得霍家大门,木乔才撩开轿帘,低低问他,“此去多久?”

清冷的目光瞟了过来,移到她重又上了脂粉的脸上,不觉仍是皱眉,语气不善,“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能早点回来么?”木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的诚恳与楚楚可怜。

她的银楼自从有了霍梓文的一番打理,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顾松几次三番提出要求,想让霍梓文来帮把手,当大掌柜的,可这小子就是不肯表态。还有展云飞那儿进行着的一些事情,如果有霍梓文的镇守,木乔会放心许多。

可霍梓文瞟了她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能!”

木乔顿时心头火起,臭小子,拽什么拽?

不过想想自己方才问的话,也有些太急了。现在是求人,还是得放低姿态,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那你此去,自己一路上要多加小心,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什么事都不要大意。你,不要嫌我多嘴,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小厮,或是寻个朋友结伴才好。”

沉默了一时,霍梓文才回话道,“我自己省得,你要是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不如先操心好你自己吧!”

他忽地冒出这一句,弄得木乔莫名其妙。只等他接下后一句时才明白,“你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现在虽说爹娘也在京中,但毕竟还是在人家府里,什么事自己都得留着心。万一弄成板上钉钉,就是爹娘也救不了你!”

原来他是恼火自己和干娘说他的亲事!木乔真是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一番好意,到底哪里惹了他?不过他肯关心自己,这就是好事。眼珠于他看不见的地方转了一转,心内已有了主意。

一路无话,到得索家东边角门前。

木乔下了轿才似突然响起,“哎呀,我还给哥哥做了个荷包,今儿忘了拿回去了。三哥你随我进去,我很快便拿给你。”

霍梓文微微皱眉,“天色已晚,不太方便吧?”

“没事的,你就到二门那儿,不进内院,不算有违礼制。可人,你去跟二门上的吴妈妈打个招呼,请她倒杯茶来,然后你去我屋里放针线的柜子里找找,那荷包就放在第一格的左边。”木乔一面吩咐,一面背着霍梓文冲可人悄悄眨了眨眼。

可人狡黠的大眼睛眨了眨,迅速领会,忙不迭的应声跑了。

霍梓文不好推辞,想着让木乔一个女孩儿家大晚上的站在门前更失礼,于是跟着她慢慢的往里走。

索家他是来过一回的,但内宅却没去过。跟在木乔身后,只见她七弯八绕的,也不知是将自己往哪里带。

“这家的房子倒不甚规整。”

“是啊,因为地方不规整,人又多,所以房子也只好不规整了。”木乔似是无意中提起,“我现在住的屋子还没在家里大,炕边摆张桌柜,就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霍梓文忽地听出些不对劲来,“你没床吗?”

他们是南方人,都不习惯土炕,虽到了京师,还是睡床,横竖现在有官家发,也烧得起炭了。

木乔似是失言,讪讪的道,“那屋子从前姨娘住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我来,还把人家给挪了出去,我再提要求,那成什么了?”

霍梓文一双清浅的眼眸瞬间就凝上一层薄薄的冰。

在大户人家里,姨娘只不过是比奴婢身份略高些的奴才而已,但木乔的名分却是小姐,让一个正经主子去住一个奴才的屋子,这象话么?

见他如此,木乔是真有些自悔失言了,“三哥你回去千万别告诉干爹干娘,这边的条件就是这样了,让他们知道,也只是担心。”

霍梓文不说话,只是脸色着实不好。此时,有人来了。

第87章 错觉

就在霍梓文他们站立不远处的花木后头,忽有灯笼亮光和脚步声响起。

有人骂骂咧咧,“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这大半夜的回来,还好意思支使人要这要那。又不使一个钱打赏,那一屋子金银珠宝都留着带去西天见如来不成?我呸!就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小姐,怪不得是没人要的野种,才塞到我们府里来。”

木乔偷偷抬眼,却见霍梓文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寒星似的一双眼,深不见底。她暗自打了个寒噤,这刺激,会不会太过了?

怕那老刁奴骂出更加难听话,惹得霍梓文现场发飙,急忙出声喊道,“吴妈妈,是你吗?我和大公子在这边。”

花丛后的中年仆妇吓了一跳,霍梓文当下抬眼一瞧,见她生得一副势利眉眼,心中更无好感。

见他们在此,那婆子不说赔罪行礼,反而先责怪起木乔来,“二小姐,您怎么不声不响的站在这儿?唬了我一跳!这茶也泼了,待不得客了,等我再去给您倒一杯吧!”

“不必了!”霍梓文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听得那吴妈妈遍体生寒。

这吴妈妈本是二门当差中最爱偷懒耍滑之人,木乔特意让可人叫她来应差,本就是让霍梓文看戏,可这出戏演得太超乎想象的好了。

她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那妈妈就先去歇着吧,大公子正好不渴,站站就走了。”

吴妈妈顿时脚底板抹油,溜了。

木乔既要看着她,又要分神看着霍梓文,一时便忘了盯着脚下还有一级台阶,她一下子踏空,踩在刚被泼了茶水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溜,就往旁边摔去。

眼睛一闭,正以为自己耍了坏心眼要遭报应了,却有一双手牢牢的把她圈在了温暖而坚定的怀中。并未抱紧,只有力的揽着她的肩背,但年轻男子的气息却是浓烈的扑人鼻息。

木乔心中怦然,瞬间便觉得颊上滚烫,只听头顶上方的声音里有隐忍的愤怒,“我会尽快回来,以后绝不会让你在这里受气!”

似是誓言,似是承诺,听得木乔一颗心跳得更是如擂鼓一般,几欲从胸腔中蹦出来。

“小姐……”可人寻到荷包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幕,张口结舌的怔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木乔大窘,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可霍梓文明知道有人来了,却是顺势又拍拍她的头,语气如常的交待了句,“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三哥不在,有什么事找甘叔办也可以。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不会告诉爹娘的。”

然后从可人手中接过荷包,头也不回的走了。月光把他的背影拉成笔直的一条线,如挺拔的松,刚直玉立。

木乔脸上的热度还退不下来,听可人不无羡慕的道,“小姐,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哥哥,该多好?”

犹如一盆雪水兜头泼下,木乔浑身热度迅速凉了下来。自己方才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呀?霍梓文可是她名份上的兄长,就算不是亲的,但也是妹子。

看干爹干娘待她们几个,都是不分彼此的,落在外人眼中就更加不会猜忌什么了。自己怎么就如此糊涂想歪了呢?

霍梓文已经十六岁了,可她才十二,在他的眼里,自己应该还是个小不点吧?木乔暗暗吸了口气,把方才那片刻的错觉逐出脑海,安静的回了房。

霍梓文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答应会早点回来,就一定不会又跑个几年无影无踪。木乔也不要求他时时在自己身边守着,只要隔三岔五的能够帮她照应着一些事情,就足够了。

吴妈妈躲在假山后头,直到人都走光了,才敢出来。方才她听见木乔惊呼,霍梓文把她抱住的时候,她就藏起来看八卦了。

原以为这位二小姐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交出去,拿个错处,日后可敲上一笔横财。没想到当真是一个荷包,在月光下她看得很分明,轻飘飘的,连锭银子都不会装。

算了,回去洗洗睡吧。吴妈妈白折腾一场,什么便宜也没捞着,自是心有不甘,心中对木乔的怨忿更深一层。

虽是兄妹,但也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还搂搂抱抱的,真是无耻!如此一想,好似终于抓到人的错处,得意洋洋的一路暗自诋毁着,一路回去了。

月光从碧纱窗外柔柔的透进来,泻了满地。木乔在帐幔中忽地睁大眼睛。

糟糕!她今日为了演戏,拿了个刚绣好的荷包的给霍梓文,但那个荷包,那个荷包原本是她自己用的!

霍家。

白皙修长的掌中托着一只的小荷包在灯下分外精致,荷包是双鱼形,因是夏用,便一面用了浅红,一面用了淡绿色,各用淡雅的彩线绣出比目鱼纹,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粉红那面的鱼腹间,没绣寻常花卉,而是绣的小桥流水,白墙黛瓦的一角屋檐下还有个霍字。而在淡绿的那一面绣着一只大白猫,正好奇的盯着地上一只米团。那憨态可掬的模样,象足了一个人。

霍梓文看着看着,不觉嘴角就勾起了笑。

抚摩着那角暗嵌着木乔名字的小花,他忍不住在猜想,那丫头送他这样一只荷包,是为的什么?是提醒他出门的时候不要忘了家,还是不要忘了给接到外面的她?

无论如何,她的目的都达到了。

在亲眼看到索家的下人居然那样对她之后,霍梓文是怎么也不会放心把她长久放在那个家里了。

但要怎么把她弄出来,这也是一个问题。霍梓文一时还想不周全,只从怀中取出一只被他珍藏多年的小金钿,装起荷包里,外面再套上一层绒布袋,这才珍而重之重新收起。

明日就要远行了,他还得想想路上的事情。那丫头有一句话倒是对的,自己不能总这么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是得找个帮手来了。

不过,有个疑问搁在霍梓文心里,却不好深思。比目鱼纹的荷包,是能随便送人的么?还是送给一个男子,这……这叫他如何理解?

木乔颓然的拿被子蒙着脸,那小子看到那荷包一定会想歪了吧?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随手做的,哪成想会送给他呢?方才一时情急也没多想,现在回过味来,可哪里还收得回来?

天!让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太丢脸了!

***

午时刚过,外头的日头还毒辣辣的照着,府上大半人都在房中午睡,万氏却装扮起来要出门。一应装饰减掉大半,还特意换了身不常穿的衣裳,低调之极。

今儿要办的事,连她的心腹丫鬟玉环也不晓得,只是将夫人要的三千两银子全都提了出来,又换了家钱庄兑成金锭,和另一个心腹丫头玉珮一起,当着她的面一封封的清点完毕,装了两只沉甸甸的小皮箱。

万氏验明无误,终于点了头,命她捧着这箱金子,带着玉珮,还有内宅的管家娘子,也是她的心腹奶娘郑妈妈三人一起出了门。

府外早有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等着了,那车还是从外头租的,玉环就见赶车的居然是郑妈妈的儿子郑二,带来的长随一个是郑妈妈的男人,一个是郑妈妈的女婿,就知道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定是不能泄露和瞎打听的了。

半字不问的跟着上了车,来到一个僻静胡同的大杂院跟前。瞧这四周环境,也不似多好的地方,她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们都在外头等着,万氏戴上帷帽,由郑妈妈和郑管家陪着,牛高马大的郑家女婿亲自捧着钱箱跟在后面进去了。

等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万氏一行人就出来了。小皮箱已经没了,但几人的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

尤其是万氏,上车之后便抚着胸口,似是松了老大一口气。还失态的忘了拿扇,直接用衣袖就扇起了风。玉环玉珮见状,赶忙在一旁给她打起了扇。

万氏等清醒些,拿绢子擦擦鼻尖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出来的汗,从怀里取出一沓纸,仔仔细细的又检查了一遍。

玉环跟在她身边久了,知道那东西叫银票。

当天下午,索光弼推倒一个好友的应酬,特意早早的回家来了,见面就问,“办成没有?”

万氏微笑点头,指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几样厚礼“老爷放心,妾身连东西都换回来了!”

索光弼也长舒口气,正想去端茶水解渴,却转念一想,凑到万氏身边先亲了一口,眉眼传情,“这回可多谢夫人了!”

万氏脸上微红,却笑得如沐春风,“妾身和老爷本是一体,谈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妾身今儿在那里,可大开了眼戒。那样一个破屋子,那样一个下等女人,居然一出手就敢接几千两的银子。当真这私盐贩子,都是不要命的!”

“富贵险中求嘛!”索光弼定下心来,一派镇定自若的还指点后着,“这回咱们先小试牛刀,若当真稳妥,以后不妨有难处时多走走。”

“妾身就是这么想的!”万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见大把银子在向他们招手了。

虽然天气炎热,但木乔仍旧趁着早晚凉快,在房中做着针线。一时可人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事情已经办妥了。”

木乔微微颔首,很好。既然鱼儿咬了钩,就不怕他们不再贪心的吃下去。而小鱼已经引来,大鱼还会远吗?

第88章 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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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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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背影

翌日一早,木乔便打扮得花团锦簇,来到了晋阳王府。同行的还多了一位,书雯。

下马车的时候,书雯还很有些忐忑,低低问她,“人家又没请我,我就这么跟了你来,好不好呀?”

木乔拍拍她的手,“来都来了,进去吧。”

心中却是知道,万氏这是怕自己干活不卖力,回去谎报军情,特意在她身边安插的一个探子。

晋阳王府自然非六品小官的府第可以比拟,书雯跟她进来,只见此处下人的穿戴皆是不俗,略略一扫,那屋宇华贵,花木精美皆胜府中百倍,由不得处处加了小心,唯恐一个行差踏错,就给人笑话了去。

木乔看这小姑娘一脸紧张的表情,象极了自己当年初进柳府,心中一软,轻声道,“莫怕,寻常视之便好。”

她语调虽然轻柔,但含着许多温暖,瞬间便给了书雯莫大鼓励,肩膀一松,那神色明显就自然了许多。

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一处金壁辉煌的大殿跟前,原来这杨秀儿有心让人充分见识下郡主的气派与尊贵,所有请来的千金小姐们都要送到此处来过一遭。

殿中已经有好些世家千金在坐着了,正主儿却不在,听说是来了贵客,她亲自前去迎接招待了。

不过郡主的气派虽大,但还是很有礼貌的。数位王府嬷嬷们在这儿指挥下人们代主迎客,很是殷勤。

木乔对于今日的目标人物是一抹黑,书雯却是认得。听说周家小姐还未来,木乔索性带她一起去认识下先来的千金们,起码先混个脸熟。

但木乔很快就后悔了,全是拜霍梓文那小子所赐,木乔刚去招呼几句,那些小姐们的话题立刻就转了过来。

“霍公子的鼓打得极好,请问是跟哪位师傅学的?我家兄弟也有这个意思,能否代为引荐一二?”

“可惜那日韦府的宴席我刚好病了,没机会听着,也不知何时能有机会再闻如此天簌?”

……

木乔突然十分理解干娘在说起霍老三时的头痛,肯定她一参加什么聚会,也是被那些夫人们抓着这般拷问吧?

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际,解围的人来了。

“你们还不快放开索小姐?人家今儿来的也是客,可不是给你们答疑解惑的。”韦蕴如笑吟吟的进来,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把风头抢了过去,“若是想知道呀,我可以告诉你们!”

虽然这丫头多嘴多舌的动机不纯,但木乔还是很感激的从逼供中脱身了,转身刚想看看韦苓如在不在,好跟她打个招呼,书雯却拉了拉她的衣袖,抢上前一步,跟后面进来的一位粉衣姑娘问好,“表姐。”

木乔抬眼一瞧,这姑娘生得真不错,年纪大概也只比她们大一两岁,五官谈不上多出色,但身材高挑,仪态端庄,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有一股浓浓的书卷味扑面而来,让人看着神清气爽。干娘说,这就叫气质。

心知此女必是周姨娘顶小的宝贝女儿周菡,木乔忙过来见礼,这是她的重点客户,必须讨好。

周菡还了礼,也细细的打量了她一回,张口却问,“听说霍夫人出自书法大家,妹妹可有跟着她读书习字?”

木乔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周菡定是爱文之人,便也不谦虚,直言相告,“略习了几年,但比起干娘,还是差之甚远。”

周菡立即目露欣喜之意,“那可否请妹妹写几个字,让姐姐看看?”

呃?木乔怔了,就在这儿?

周菡知道有些唐突了,掩嘴一笑,“请妹妹勿恼,姐姐生平最爱习字,素来听闻霍夫人家学渊源,心甚向往,但可惜无缘得见。今日难得见着妹妹,便见猎心喜,急欲一睹为快。”

她眼神向后一瞟,后面的丫头已经捧上笔墨,木乔看得叹为观止,看来这位小姐是真心爱这个调调,别人家的丫头捧着的都是衣裳钗环,她倒是走到哪里都带着文房四宝。

看来今日不写两个字是说不过去了,如果投契,说不定就能完成万氏交待的任务,给两家一个联络的机会了。

所以木乔也不推辞,只是看殿中人多,恐让人觉得有卖弄之意,便向旁边角落一指,“表姐,我们去那边好么。”

周菡却和晋阳王府颇熟,招手叫来一位眼熟的丫头吩咐,“带我们到个清静屋子里去。”

那丫鬟很客气的把二人引到殿旁一间净室,铺开纸笔,木乔提笔就写了自己最拿手经文中的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写字最怕重复,因为重复,就会有比较。若是全然一样,写得再好也会给人无味之感,但木乔提笔就写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字,这就证明她对自己的字还是很有信心的。

周菡看了半天,忽地提笔同样写了色即是空四字,但再要后续,却是半天落不下笔,最后把笔一搁,叹道,“这四个字,我不如你。”

木乔明白,她不是说自己先写的这四个字不如她,而是再写四个,就肯定不如她了。

这位周小姐虽是爱字成癖,但难得心性坦率,木乔观其字,知其人,也生出许多好感,坦然道,“表姐过谦了,其实妹妹这几个字是平日里干娘亲授,写得极熟。若是换几个字,我也未必能写得好。”

周菡笑得更加热情了两分,“实不相瞒,姐姐心里方才着实有些过不去,现听表妹这么一说,才觉好受许多。”

听她的称呼从妹妹改为表妹,木乔知道,这是她认可自己了。正想跟她提提万氏交待之事,却听门外有人笑道,“这是哪两个小妮子在写字?拿来我瞧瞧。”

这声音淳厚低沉,还带着磁性,木乔听在耳中,直觉极为受用,正想抬头,却听杨秀儿轻快的声音活泼响起,“那要是三皇叔看得好了,有没有赏的?”

三皇叔?那是三殿下吧!木乔刚转过弯来,周菡和书雯已经都拜了下去,她赶忙跟上,伏地叩首。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却不见人。

杨秀儿进来亲自拿了桌上两张字出去,三殿下看后,连声赞道,“不错,真是不错!该赏,一定得赏!”

杨秀儿是认得周菡笔迹的,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一张是周大人的嫡小姐写的,这一张是索大人的二小姐,也就是霍太傅的干女儿写的。”

“哦,是么?就是那位会泡茶的小姐?”听三殿下似有意思要让她们过来相见,旁边有人清咳了一声,“殿下,这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木乔只听那好听的声音边走边吩咐,“赏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索家小姐再送两盒新茶叶……”

待能抬起头来,只看得见一群锦衣簇拥着一个杏黄色的挺拔背影,犹如众星捧月般渐行渐远。夏日的阳光虽然明艳,但在那样一个杏黄的背影下却显得黯然失色。

木乔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影还可以这样气势磅礴,优雅俊逸,无形之中就把四周的人群压低了一头。或许,那就叫做真龙之气?

噗哧!见三殿下已然远去,杨秀儿轻笑了起来,“你们俩得了赏,可要怎么谢我?”

“当然有好东西!”周菡命丫鬟捧上贺仪,“你知道的,我最不耐烦做针线,就画了副画儿,祝你祝如东海,寿比南山!”

得她提醒,木乔和书雯也赶忙把自己做的两样针线送上,杨秀儿扫了书雯一眼,并没有因她的不请自来而中流露半点轻视,反而亲亲热热的道了谢,请她们一起到前殿去。

又单独把木乔挽在后面,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佟小姐今儿可不来了。”

见她笑得促狭古怪,木乔心知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干娘说过,这位郡主也对霍老三颇为觊觎,对她的示好木乔还当真有几分惶恐。

正不知如何接话,杨秀儿低声问了她一句,“你哥……上哪儿了?”

这是在要回报吧?在人家的地头上,木乔不能象应付外头那些女孩似的应付她了,“哥哥出去游历了,总不过是那些名山大川,具体在哪儿,我可也说不好。”

古来风气,便有年轻男子仗剑出游,怡情于山水之间的,只是真正如此做的人毕竟是少数。

杨秀儿听了,无比羡慕,也越发的心向往之,“你哥哥是个真正的名士,连我父王都说,可比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强多了。”

咳咳,名士有他那么爱钱的么?木乔心中无语。霍梓文走后,她才知道一事,那小子没答应帮她管生意,倒是管起她的钱来了。

他私下问邓梓谦要了个能干掌柜,放到松涛阁里,一应大事,都得听命于他。木乔这个真正的东家,反而给架空,除了画画首饰样子,啥也摸不着。

转进大殿,却见一个俏丽的身影牵着个小女孩迎上前来,“郡主,阿娇一早就说要来给你拜寿,进来就问,寿桃寿面在哪里呢?”

这不是说不会来的佟丽萍么?看样子人家来得还挺欢快的呀!

第91章 识趣

原本,木乔以为杨秀儿过来请她,肯定还是要走过场的盘问一二。没想到晋阳王府的人比她想象中更加上道,杨秀儿只说是书雯有些不舒服,可能是中了暑,请她过去瞧看。

木乔故作吃惊,立即起身表示要带姐姐告辞回家了。

周菡却有些不舍,主动邀请木乔改日上门切磋书法技艺,并再一次提及对霍夫人的敬仰之情。

木乔爽快的答应,并表示有机会一定会请她去霍家,给个机会让干娘亲自指教她一番。

周菡大喜,再三拜谢,才放木乔离去。

杨秀儿等带木乔离开这里,才寻一处僻静所在私下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是木乔授意书雯所说的一般无二。

只是杨秀儿的气愤是真的,“此事全是那丫头不知好歹惹的错,都是要议亲的人了,还往我家跑!明知道我家小叔神智不清,还偏偏往他那儿凑热闹,以至于连累令姐受了惊吓。”

话从她嘴里说出,就又轻描淡写了几分,“其实我家小叔并不是痴傻,只是天生长不大的小孩子心性,因见过那丫头几次,认得是个熟人,便扯着她去看新得的一只八哥,是那丫头不懂事没说清楚,才吓着索小姐了。”

木乔连连点头,表示十分理解,还自责道,“这也是我们姐妹不懂事,平常出门出得少,胆子又小,看见点芝麻大点的事儿,就硬是当成打雷闪电了,真是给府上添麻烦了。”

杨秀儿见她如此识趣,面上从容许多,终于露出一抹微笑,“妹妹果真是个懂事的,怪不得招人疼。只是母妃看在亲戚面上,也不好十分责骂那丫头。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到底不雅,知道的便罢,不知道的还不知嚼出什么舌头根子来,还恳请二位妹妹千万周全,给我们两家王府留几分体面。”

木乔很是乖巧的附合,“姐姐的大好日子,诚心诚意请我们来做客,倒给府上添麻烦了,是我们过意不去才对。姐姐放心,此事便到此为止。”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杨秀儿更添几分好感,很是亲热的挽着她先去见了书雯,又带她们去见母妃。

郡王妃很给面子的亲自接见了她们,又叹着气将杨秀儿说过的体面话略说了一回,直到得到二女的再三谦让,这才拿出点实质的表示。

赏了两人各一件贵重首饰,说是压惊,还夸赞他们父母皆是系出名门,往后让多来走动走动。

木乔毕竟也是前后活过快三十年的人了,立即就咂摸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再三道谢,这才出了门子。

待她们一走,杨秀儿立即变了颜色,“母亲,那个小贱人就这么放过她不成?”

“怎么可能?”郡王妃也冷了脸,“她倒是好算计,上咱们家来借刀去替她杀人,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倒是自己落进了圈套。真是活该!”

“可她跟索家二丫头不过口角几句,至于这么恨毒了她么?不过书乔那丫头也真够狠的,居然这么对她。”

郡王妃斜斜的瞥了她一眼,眼中有几许赞赏之意,“你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通透是不错的了,只是面上还不十分沉得住气,以后还要历练。母亲只教你一句话,女人,哪有几个不小心眼的?你要么就踩死,打得她怕,要么就别轻易招惹人家。这也只能怪佟家那丫头做恶在先,怨不得别人。”

她抚摸着自己戴着长长甲套的指甲,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你去让人把那丫头就这副模样用毯子裹了,送回城阳王府去。再把你小叔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一个的拖出来查,看到底是谁收到好处,放了他出来。该怎么处置,知道么?”

“知道!”杨秀儿俏丽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敢如此背主卖主的奴才,不仅他该死,全家都该死!”

郡王妃点了点头,“去吧。”她掸了掸衣襟,“说起来,也真有好些时没见婉真那丫头了,这回我倒想看看,她到底要用什么面目来见我。”

杨秀儿露出讥讽一笑,“她还有脸出来见人么?”

郡王妃噗哧一笑,却嗔了女儿一眼,“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了,可别出去胡说。”

“女儿知道。娘先去看戏吧,女儿也很快过来。”杨秀儿扶着母亲出了门,母女二人的面上又恢复了那份高贵与端庄。

回家的马车上,木乔只交待书雯一句,“想要好好嫁出去,那件事从此就烂在肚子里,跟爹娘也不能提起。”

书雯已经冷静下来了,越想越觉得木乔当时的处置手段是最高明的。这件事的见证人连可人一起,只有她们四人,只要她们这边三个一条心,咬定了不松口,佟丽萍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把污水泼到她们头上来。

再想想佟丽萍的恶毒心肠,书雯不寒而栗,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在木乔面前发了个毒誓,又流着泪向她道歉,“二妹妹,对不起,我当时只顾自己了,也没想着救你,你原谅我吧!”

“算了。”此事木乔不想再提。

这世上能象干爹干娘一样待她好的人能有几个?书雯当时的反应虽然让她伤心,但亦属平常。她跟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想想初进索府那一刻,自己心软的好心提点,感觉有些不值。

书雯知道自己把她得罪狠了,从此之后倒是对她多了许多亲热与小心。

此刻回府,见到万氏时,便拼命鼓吹木乔如何努力跟周菡搞好了关系,还得到三殿下的赞赏。

但在万氏欣喜之余,木乔却将那件丑事重点说了出来,将郡王妃的赏赐取出,将她的话重点转述,“只要我们守口如瓶,他们两家王府定是感激不尽的。”

万氏这么精明的人,立即就闻风而知意,惊喜不已。拍好马屁不容易,但要是抓住别人的把柄就更不容易了。

佟丽萍一个小姑娘被发花痴的大男人抓进房里去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阳王府和晋阳王府为了掩饰这件事,一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索光弼跟她说过,他的调动不成,大半还是佟正恩不肯十分出力的缘故。现在自家既然得了这样一件把柄,还怕那姓佟的不肯乖乖出力?只怕连大姐家也不必去求了,就有人乖乖把事情办了。

万氏想得不错,果然,当天下午索光弼就给佟正恩专门请了去。跟他说吕大人的位置是给人占了,无法可想,但是请他不要着急,他会帮忙在翰林院那里,替他努努力。

索光弼震惊了,翰林院清贵非常,历来是读书人的典范。若是混得好,做到大学士的位置,可是掌管皇帝的机密,真正的心腹。若是能进翰林院,虽不如户部有钱,但前途一片光明啊!

但索光弼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打了十来年的滚了,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佟正恩这样抬举他,定是出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了。

所以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面上只淡淡的谢过,说不敢做太大的指望,故作谦逊的告辞了。

等到回了家,万氏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他木乔带回来的好消息,把个索光弼乐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这丫头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星,专门旺咱们家的!中秋节,给她多做两身衣裳!”

万氏故作着恼,“难道就是她有功,妾身就没得赏么?”

索光弼心情大好的搂着夫人,看着她只觉比平日可人百倍,“夫君有的,就都是你的。你还要什么?”

万氏也笑了,她要的就是在丈夫心目中地位的肯定,这对于一个主母来说,才是最最要紧的。

当然,要是能有个嫡亲儿子,腰杆子就更硬了。

趁着索光弼这段时间心情好,万氏加紧了柔情攻势。一面摆出功劳将他夜夜留宿在自己房中,一面四下里请医调理,加紧生子计划。

这个中秋,她是过得人月两团圆,舒心惬意了。家中的老爷与主母心情都好了,底下人的日子自然也都好过。

只是姚姨娘却恨碎了满口银牙,儿子给人夺了,夫君见不着面,据说万氏还打算过几天上大姐家借个教习嬷嬷回来,教养三个女儿好生学学规矩。

姚姨娘看了熟睡的女儿一眼,心中不忿。她身为一个姨娘,既没有管家之权,若是连膝下一双儿女也给夺走,那她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盼头?

于是,没过几日,木乔的麻烦就上门了。

姚姨娘牵着女儿书静,笑靥如花,“二小姐,老爷夫人都夸你的字写得很好,你妹妹这年纪也正到开蒙的时候,不如就请你赏个脸,教她一教吧。静儿,还不快上前拜见你的师父?”

小姑娘上前,当真脆脆甜甜的就喊了声,“二姐师父!”

木乔急忙拦着,“这可使不得,我才多大?就算会写几笔字,又能有多好?妹妹的教养大事自有母亲作主,可轮不到我们瞎操心,姨娘还是请回吧。”

她心里打的甚么如意算盘木乔知道,只是经过书雯一事,木乔可没有多余的心力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操心。

第92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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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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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议亲

周菡是个极有教养的好姑娘,虽然身上也有些官家小姐身上诸如清高之类的通病,但总体上来说,也只是一朵红花上面扒了只芝麻点大的小虫儿,掩盖不了本质的美丽。

等用过午饭,送走了她,木乔还没张口,阮玉竹先望着她笑了,“你这丫头,真是个小鬼灵精!”

木乔也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过是带个朋友回来请干娘指教指教罢了,干娘这么说,女儿倒是不明白了。”

阮玉竹点头赞道,“年龄样貌都很般配,只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毕竟咱们家的家风你是知道的,可不兴那些大户人家的作派。我看那小姐打扮虽然清雅,却也是贵气逼人,难保瞧得起咱们。”

“怎么会?”木乔不相信,“要说起来,干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是跟干爹很好么?”

见提及自身,阮玉竹微有些赧颜,但当娘的还是愿意和女儿说些这样的悄悄话,“阮家虽也是世代相传的书香门第,但却不好为官,于名利一途上极为淡泊。你外祖父更是在家中后院亲自开辟了一块菜地,连农桑之事多是懂的。从前你干爹说起来,也不是他的理想之选,不过是因为老爷曾与我家一位族叔有些师徒之谊,经他的保荐才结的这门亲事。所以干娘这些年跟着你干爹,日子过得好些歹些都没所谓,但若是这些富贵惯了的官家小姐,就有些不好说了。”

她说来也有些惆怅,“要知道,由俭由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比如这周小姐吧,即便是个懂事的,娶进门来,也能跟我们一起过这样粗茶淡饭的日子。但一日两日可以,时间长了能习惯么?若是不习惯,这些生活里的小摩擦可是最伤感情的。干爹干娘年纪也大了,老人家难免嘴碎些,要是因此生出嫌隙,多伤感情?我和你干爹之所以迟迟没给你三哥定下亲事,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木乔看着一向在任何事情面前都云淡风清的干娘突然流露出这样忐忑不安,忧心忡忡的神情,只觉得一阵心疼。

她只想着找一个和阮玉竹有些相似的女孩给他们做媳妇,便可以讨到干爹干娘的欢心,却忘了干爹干娘也想与媳妇和睦相处,安度晚年。因为他们明白事理,所以在面对儿媳时,不会有世人那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吐气扬眉,反而会更加的谨慎与小心。

长媳的选择,不仅关系到霍梓文的终生幸福,更加关系到门风继承,家族延续的大事。在霍家生活了这么几年,木乔早已深刻的意识到,霍家人不是自虐的选择了过这样平淡的生活,他们是不愿意让对物质上的无止境追求扰乱了内心的平静。

所以阮玉竹这么一说,她就能够明白,干娘不是觉得周菡不好,而是怕象她这样的官家千金在日后的生活中无法以一种宁静淡泊的心境来面对生活,从而影响到霍梓文,甚至子孙渐渐都趋向于追名逐利,那样的话,霍家的根本就丢掉了。

这跟他们当日婉拒阿果做媳妇,是一个道理。

“不过,干娘还是很感谢阿乔。”阮玉竹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因为小阿乔是真的对三哥的亲事用了心,才会带这姑娘回来见我,回头我跟你干爹再商量商量。对了,你们家有没有开始给你议亲?”

木乔偎在她怀里,小声说着实话,“应该是有的,上回母亲带我们去了周姨娘家,姨娘还问起这个话题,只不过后来我们都回避了,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阮玉竹点头,“论理也是应该要谈了,这并没有错。不过他们家还有个大女儿,要订下来肯定也先是她的事。你的亲事,当初咱们跟索家提过,得两家一起帮着看过,才能决定。”

她拍拍木乔,示意她安心,“你放心,干娘一定会帮你找户好人家的。”

“我才不急。”木乔半是撒娇半认真的道,“干娘,我还没及笈呢,不想那么早定下来,等我过了十五再说,好么?”

阮玉竹明显不同意,“那就太晚了!好男孩都给人挑光了,定下来,又不是让你立即嫁过去,急什么?”

呃……看样子这个缓兵之计还不太好使,木乔想,她得找个别的法子躲过去了。否则要是哪天真的跟她订下亲事,光想着自己这一把年纪要去祸害单纯无知的小年轻,她就有些不寒而栗。

晚上等干爹回来一起用了个晚饭,木乔又很努力的彩衣娱亲,让霍老爷开怀了一把,才回的索府。

路上是甘成送的她,私下递了只木盒过来,说是霍梓文的朋友托他送来的,让她回去再看。木乔收好,甜甜一笑,“多谢甘叔。”

甘成无奈摇摇头,只感叹一句,“你们啊!”就再不吱声了。

无论是她,还是霍梓文都有瞒着家里的小秘密,但他们都是好孩子,甘成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自然能够信任他们,也就心甘情愿昧着良心,替他们打起了掩护。

等回了索家,木乔当然要先去给万氏打个招呼请个安。

万氏已经歇下了,却让身边的大丫头玉珮出来拿了个帖子给她,“是城阳王府要请家里人去赏花,夫人已经应了,二小姐也看看吧。”

佟家又来讨好卖乖么?木乔心中一动,却不多言,只说知道了,接了帖子,又在门口庄重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回头玉珮把她的反应都汇报给万氏,赞了一句,“二小姐当真算是识进退又有礼貌的,不象别人,都是些表面功夫。”

万氏嗤笑,“这做得你看到了,也一样是表面功夫。不过她倒还算心诚,做得让人心里更舒服些罢了。”

一时又叹息,“若果真是咱们家的嫡亲女儿,我便是给她结门更好的亲事又何妨?可现在只这么层关系,若是给了她,将来使不上力岂不白费一番心血?”

婚姻大事,做丫头的自然不敢乱插嘴,玉珮只道,“既然夫人拿不定主意,就跟老爷商量了再做决定吧,要奴婢去请老爷过来么?”

“不必了。”万氏懒懒的歪在床上,情绪有些低落,“身上又来了,叫他来做甚么?天天对着我这张脸,只怕他也早腻歪了。我也想静一静,琢磨些事情。”

听她这口气虽然要强,但那意思却还是有些失落,玉珮便主动道,“我让个丫头去瞧瞧,老爷今晚歇在哪里了。”

万氏也没吱声,不一时,小丫头回来说话,“才听说云姨娘和姚姨娘都打发人去请了,可老爷偏生去了苏姨娘那儿,可把她们气得不轻。”

万氏哂笑,“苏姨娘也养不出那阿物儿来了,不过是会做小伏低,哄爷欢心罢了,去就去吧。姚姨娘恐怕有些不太安生,前几日好似还去找了二姑娘,闹什么拜师学艺。今儿见咱们没去请,她自然要急吼吼的去请人了。哼!她想把儿女拴得紧紧的,我偏不让她好过。让你们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么?”

“夫人放心,都准备妥当了。只要嬷嬷一来,立时就有地方住。”

万氏点了点头,此时玉环给她送熬好的药来,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就让人觉得嘴里发苦,不觉叹息,“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呀!”

端起药,和着腹中的辛酸一饮而尽。

木乔回到房间,打开那只木盒,里面装的是一只不过比中指略长略粗些的圆木棍。外头雕的花倒也小巧精致,只黑黢黢的,也不知是什么木头,沉甸甸的有些坠手。盒子里还附着一张纸,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徒弟,这把如意刺送你防身,欠你家的钱会尽快还上。你自己好好保重。师父留。”

这竟是郑小虾送她的么,只是这东西怎么用呢?

叫了可人进来,那丫头却一下惊喜起来,“这好东西姑娘上哪儿寻来的?”

只见她在上头机括处一按,木芯里顿时弹出一把铁刺来,刺也是黑黢黢的,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可人就着那只木盒轻轻一戳,竟是顿时就穿了底,再往外一划拉,木盒就跟切豆腐般分为两半了。

收了钢刺,可人指点着她,“你看这儿刻着的个鲁字,就是说这宝贝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器行家鲁家打制的。别看这样一把小小的如意刺,可不知得花多少银子多少人情才能弄到。我娘当年还没成亲的时候,我爹弄了一把鲁家的短剑讨好她,本来我娘不怎么看得上他,就因为太喜欢那把短剑了,所以才嫁了我爹。只可惜那短剑还是太长了些,不好带在身边,否则我一定要来防身。姑娘您把这个收好,别看它小,可极其锋利,只要能近身,哪怕是对上刀枪也不怕的。”

看着可人如获至宝的眼神,木乔心知这定是件好宝贝了,她拜师那么多年,从来只有往外送礼的份儿,难得今日终于有了点回报,她容易嘛!

看来还是那三千两银子收买了人心,木乔当晚就动手打了个漂亮的如意结给这把如意刺串上,往后贴身收着既小巧,又好看。纵是一时给人瞧见,只要她不说,谁知道是干什么的?

眼看佟正恩可要请她去做客呢,她可不能不加点小心。

第94章 做客

从前,木乔就知道,佟正恩是个很善于伪装的人。那时的他还小,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已经知道每日清早摘两朵精心养护的栀子或是月季,给还是岑家小姐的她送去。留他喝杯茶也不肯,只扬扬袖子里的书,说要回去读书。

而少女单纯的芳心,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殷勤中渐渐倾斜。现在想来,当真好笑,一个半大小子,若是真心读圣贤之书的,怎会一大清早的去姑娘面前干这样勾当?更别提还要故意拿本书做借口了,也不怕污了圣贤的教诲。

只怪当时年纪小,哪里懂得识别人心?只是犯过一次的错误,不要再犯就是。

此刻,木乔便颇为好笑的驻足在一所小院跟前,听佟丽萍胡诌,“此处名为思园,是哥哥为了纪念亡嫂特别设立的。里面种满了亡嫂从前最喜欢的江南栀子,全是哥哥亲手打理,以示悼念之意,平素也从来不让人进去。”

栀子?木乔怎么竟不知道自己从前最喜欢这花?不让人进去,那是想在里头藏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书雯毕竟是年轻女孩儿,听得唏嘘不已,“佟大人还当真是个重情之人。”

“是啊,当年若不是父亲病重,以无后为大为由,逼着哥哥娶了嫂子,哥哥一定是要为亡嫂守满三年的。”换了一身月色与湖蓝衣裙的佟丽萍,看起来多了几分沉稳与安静,说起话来客客气气,斯文之极。与那日的狼狈比起来,可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木乔突然插进话来,“冒昧的问一句,当年这位佟少夫人和佟老爷怎会突然仙去呢?”

佟丽萍面色变也未变,低眉敛目道,“父亲和嫂嫂进京之时,不幸染上时疫。哥哥多方延医调理,却终究是药石无效……”说到此处,似是语带哽咽了。

木乔眼中似讥似讽,面上却一派同情,“那也真是不幸,不过幸好还有你们几个吉人天相,逃过此劫。这等伤感之事,佟小姐不必再提,咱们往旁边走走吧。对了,佟大奶奶,你们是住在何处?”

今日她们一家受邀来到佟府,却只有佟李氏和大儿媳佟王氏,女儿佟丽萍出面接待。至于那位城阳郡主杨婉真,听说是产后身体不好,万氏怕带这么多人进去吵着她,只让丫鬟跟着,随佟李氏过去拜见了。

而佟王氏和小姑就带索家姐弟四人到花园里来逛逛,此刻被木乔这一问,佟王氏顿时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

她们确实也住在城阳王府,却不是在这么好的园子里,而是在东北角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原先是给下人住的地方,后来佟正义在乡下闹得不象话,佟正恩把母兄拘上京之后,便把那儿收拾出来单分给他住。

现给他娶的妻室王氏,原也是官家女儿。只是爷爷这官混得太不象样,中举之后原先是外放了一任从八品县令的,可惜只做了一任,就因为人迂腐,不通庶务,在上京考核时给上司参了一本革了职。

那位王老爷子不死心,总想再谋点别的差使,便带着妻子儿子在京城旅居下来,可这一谋就谋了十几年,啥也没捞着,家里还越来越穷。

当过官的老子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当儿子的却不能让老子饿死。于是王孝子只能弃文从商,和媳妇在外头摆个面摊维持生计。家中除了此女,便只有个幼子。

佟正恩看中他家还算有点门楣,又人丁单薄,老实可欺,便将这王氏长女说与兄长为妻,给王老爷子谋了个八品国子监典籍的闲差,管管图书和杂务,也算是让他老有所为了。

只是生生的坑苦了王氏,好好一个识文断字的小家碧玉嫁了佟正义那个粗鄙不堪之人,亏得王老爷子打小教得女训记得深,否则真难保这王氏不生出点别的心思。

此刻她和佟正义在城阳王府表面上说也是主子,但实质上比有体面的奴仆还不如,住得那屋子也是寒酸之极,如何敢请人过去?

见她答不出话来,佟丽萍出面替不善言词的嫂子圆了谎,“大哥这几日身子不适,在屋里养着呢,恐怕不方便招呼客人。”

哦,木乔把话问出来,给人添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再多言。难道她吃饱了撑得没事做,要看佟正义那张脸来恶心自己?

只是她不想见,那人却自己冒出来了。

忽听书雯失态的惊呼一声,就见一个粗黑汉子,穿着一身枣红锦衣,露着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嘿嘿干笑着往一众女眷处而来。那模样说多猥琐就有多猥琐,看着就让人生厌。

书雯在晋阳王府受过一回惊吓,自然是杯弓蛇影。不过她这回好歹没往木乔身后躲,而是紧攥着身边的丫头,不敢松手。

书静和书杰年纪小,没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转身说怕怕,要奶娘抱,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木乔心中冷笑,不是说人病了么?这看起来可是精神得很哪!

佟王氏是又羞又窘,佟丽萍却是气得脸通红,可客人当前,也不好发脾气,只能上前低低喝问,“大哥你身子不舒服,不在屋中好好将养,又跑出来做什么?”

佟正义两手一摊,故作无辜,“妹妹你这就不对了,今天家中有唱戏的,你怎么不叫我?你哥哥就是有病,听听小曲散散心也就好了。嗳,这是哪家的贵客?”

他一双贼眼溜溜,就往索家人等瞧去。木乔不待他胡乱开口,先给他行了个礼,“佟大爷,别来无恙。”

“嗳!你不是小阿乔么?怎么又混到京城来了?”佟正义难得遇到个熟人,很是惊喜,“啊,我想起来了,听说你又跟一个什么梭子还是梳子家混到一起去了,你倒是好本事啊!”

此言一出,佟家人更是大窘,佟丽萍真是恨不得能往地缝里钻,她怎么有这么个大哥?

“是索氏。”木乔淡淡的应了一声,“我也谈不上什么本事,只是认祖归宗而已。”

佟正义见索家人不太友善的面容,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大受欢迎了,抓抓头道,“那你们慢慢玩,我先去看戏了。”

可以想象,有了他的戏台,那丑角都不必找人扮演了,现成的就是。

佟丽萍恨恨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却又无可奈何,那个人是她亲哥,她总不能上前去掐死他吧?忽地,她的心中一阵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见这佟家人自己都这么瞧不起那位佟大少爷,索家的人更加轻贱他了。佟王氏再如何老实也是有自尊心的,自家男人被如此轻视,她的心情如何能好?

木乔特意走到眼泪都快掉出来的佟王氏身边,轻声道,“佟大奶奶,方才听说府上有一片桂花林开得极好,不如您带咱们去瞧瞧吧。”

这分明是在替她解围了,佟王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那你随我来。”

木乔和她走在一处,悄悄的与她拉些家常。太深的也不谈了,不过问些日常起居,和她娘家情形,时候不长,便将这位佟王氏的来历,以及她们大房的处境摸得七七八八了。

待转回头来的时候,佟丽萍想来已经打发人去安排过了,佟正义并不在戏楼子里,不知上哪儿乐呵去了。想来,他也只有趁着这样的机会才出去透透气吧?

木乔淡然看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等到下午,佟正恩专程接了索光弼,一起回家来了。他今天宴客,当然要做得架式十足。处处甚有主人风范,礼仪周全。

这城阳王府与晋阳王府不同,晋阳王府因早些年王爷犯事,封地被收回,只有个郡王府的虚名,故此王府设在京城。而城阳王府还保留着封地,现在京城的,其实只是一座郡主府。

城阳郡主初嫁不久,便夫君早亡,只留下大笔银钱,是以只身携带大批奴仆来到京城,重求婚配。初嫁从父,再嫁从已。这也是民间风俗,无人诟病。

只是木乔有些想不通,那位郡主既然有魄力单独来京城再嫁,怎么会处处受制于人,甚至于连面也不露的?反而佟正恩看起来象是当之无愧的一府之主,甚有权威。

是佟正恩把她控制得太好,还是她本身真有些见不得人的苦衷?但总而言之,这对夫妻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只有咱们两家亲眷,不如就免了那些虚礼,并在一处用饭,如何?”佟正恩盛情款待着,提出邀请。

索光弼并无年长儿女,席间又无除他两人之外的成年男子,当然许可。于是佟正恩便在戏楼正中,摆了几案,陪索光弼入席。而旁边佟李氏和女儿儿媳一起,陪万氏及其子女一桌。说是一起,还是男女有别的。不过是离得较近,可以隔帘相望而已。

索光弼对这样安排甚为满意,觉得佟正恩还是守礼之人。

只是木乔觉得有些不对劲,佟正恩坐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面,而自从坐下之后,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似有似无的打量着自己。

而摆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几道江南菜式。他这是想瞧出些什么来呢?木乔猜不透。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第95章 貌似

紫衣小婢捧上一道江南特色糯米桂花藕片,搁在木乔面前言笑晏晏,“小姐,听说您是南方人,这些都是我家大人特意命人准备的。”

这丫头离得如此之近,让木乔想看不清楚都不如。霎时间,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板蹭蹭的往上窜,几乎劈手就将这盘子藕片摔到后头那人的脸上!

“是么?那就多谢你家大人了。”若不是木乔早就在心里有些警觉,此刻在看到一张几乎与自己前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时,简直就要抓狂了。

最恶毒的是,这婢女身上穿的竟然还是自己从前的旧衣,她头上戴的那几件莲花造型的银饰可不正是当年上京之前,爹爹赶着打了送她的?

木乔心中冷笑,不是说佟正恩悼念亡妻,连个院子都不许人进去的么?这一转眼的工夫,却是连亡妻的衣物都拿出来给个丫头穿戴了,他倒当真是好长的情啊,都长到别人身上了!

轻举红木雕花银筷,木乔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藕片放进嘴里咀嚼着,似是享受之极,看得佟家母子俱自目不转睛,生怕错失了她一点表情。

索光弼觉得奇怪,顺着佟正恩的目光,就见他正定定的瞧着木乔,竟是眼也不眨,不觉皱起了眉头,“大人?佟大人!”

佟正恩片刻失神,瞬间掩饰过来,继续把酒言欢。

而佟氏母女在那一桌完全看不出木乔有半点不妥,任凭那丫头在面前如何服侍,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不由得也收起满腹疑问,恪守主人之道。

但这些异样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从一开始上起江南菜式,万氏就有意无意的多打量了佟氏母女几眼,就见她们两双眼珠子虽是竭力克制,但总也若有若无的围着木乔打转。

不觉心中也生出疑窦,木乔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从前在老家,以及在京城与佟家发生过的那些龌龊,与索光弼的调查是一一吻合的。他们两边既关系不好,佟家还煞费苦心的试探一个小丫头做甚么?

万氏想了一想,假装无意说笑起来,“佟夫人,您老是看着我这二女儿做甚么?您家二位大爷可都早就成亲了,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子侄要给我们二姑娘说亲?”

佟李氏老脸一红,颇觉尴尬,她在乡下的时候是当家主母,可以为所欲为,但进了京城却是处处受制,这些官太太一个个说话都是话中有话,稍不留神就掉进陷阱了。

她那点些末道行可比不上这些打出生就在深宅大院长大的夫人小姐们,只能装傻的赔笑道,“不过是瞧见府上二小姐出挑得越发好看了些,所以就多看了几眼。若我这小丫头是个儿子,必是要登门求亲的,可是如今,也就只好看看罢咧。”

万氏含笑又看了佟丽萍一眼,谦逊道,“佟小姐丽质天生,哪是我们府上几个丫头比得上的?不过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说人家?”

提到亲事,佟丽萍顿时脸色一变,连手中的筷子也抖了一下。佟李氏神色也不太妙,敷衍的笑笑,“这些事我这妇道人家也不太懂,都是她哥哥帮着拿主意在。”

万氏点了点头,心中大致猜到几分,却奉承道,“有佟大人和郡主操心,佟小姐必是得嫁贵婿的。”轻轻一笑,把话题又揭了过去。

一时饭毕,告辞回府。

万氏感慨,“真看不出,佟大人年纪轻轻,竟是这样好手段,偌大个城阳王府竟是他只手遮天,连城阳郡主我看过得也不甚得意。”

索光弼有些不以为然,“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城阳郡王可是甚有实力,佟正恩能爬得这么高这么快,皇上还是看了他岳父面子的。”

万氏也不争执,只是笑道,“老爷说得很是,妾身所知的不过是些家宅里的鸡毛蒜皮而已,哪里比得上你们男人在前朝的高瞻远瞩?”

趁索光弼被捧得舒舒服服之际,她道出家中艰难,“只是这年下就要到了,老爷今年新晋了官位,又有好多地方都需要打点。可家里刚刚才送出那么一大注银子,实在有些转不开了。老爷看,能否跟老太爷那边商量商量,先借些银子出来?”

索光弼知道万氏说的还算是实话,微一沉吟,“那我这就去跟爹娘商量商量,你记得依旧还是找上次的那家门路,多兑些银票出来,多少也能贴补些家用。”

“妾身知道。”万氏笑容温婉的把他打发出了门,却一转身就换了副面孔,嗤笑,“家务事可不是小事,连生了儿子都在家里站不住脚,那郡主当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她琢磨了下,叫玉环进来,悄悄嘱咐了几句,把她打发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甚是风平浪静。

只除了给索家二老请安时,他们有些不大高兴。架式拿得十足,把万氏支使得团团转。可万氏也甚是乖巧,不言不语,做足场面功夫,让二老无可奈何。

他们的明争暗斗,木乔不管,再受折磨也就是早上那一阵子。回来专心把给沈亦儒的鞋子做好,只是思量着要怎么送出去有些颇费工夫。

单送东西自然不难,难的是她想出去和他见上一面。那孩子不知为何,木乔总觉得他待自己有一份特别的不同。而自己看他,也总是平添了一层亲近。

听去国子监念书的霍梓斐说,他也是个可怜人。打小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就给送到京城来读书了。虽说有一帮子亲戚照看,但毕竟都不是自己家,去哪儿恐怕都不受人待见。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也不知他小小一个人儿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在窗前想着心事,却听院中有人说话,是玉环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做甚么?

玉环进门先给木乔请了个安,然后笑道,“上回看姑娘绣的两方帕子,夫人赞那花样很是不俗,今儿正好得空,特来求姑娘把那花样子借我学了,我也好给夫人做双鞋。”

木乔当即让初见把自己的花样册子拿出来,让玉环自选喜欢的样式描摹,又殷勤的道,“若是母亲不嫌弃,我倒也想给她绣双鞋面,只不知母亲喜欢什么样子,还请姐姐帮忙挑挑吧。”

纳鞋底太费劲了,除了给霍家人她是亲手做,其余都是指导丫头们帮忙弄的,但绣双鞋面子还是很轻松的,这样现成的乖她也会卖。

“二姑娘的一片孝心,什么样子夫人都是喜欢的。”玉环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认真挑了一个万氏会喜欢的花样介绍给木乔。

木乔认真记下,玉环又描了一个花样子,这就准备走了,不过走前却把初见一拉,“烦请妹妹跟我跑一趟,把夫人的鞋面子拿一双来,二姑娘只用绣上就成。”

原来是要背着自己打听事呀!木乔很大方的让初见跟她去了。也想借此看看,初见回头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时候不长,初见回来了,却是什么都没说,面上一派如常。木乔也不问她,接过鞋面子,就开始动针刺绣。

只是突然灵机一动,在那原有的图样上做了些小小的调整,希望能讨好万氏,到时自己要出门,就容易开口得多了。

约摸到太阳落山,给她打发去办事的可人回来了。

自从跟周菡搭上线,那姑娘真的是很诚心的向阮玉竹求教,隔几天就写副字送来,托她送去霍家指点。这一来一往的,倒给了木乔不少打发人出门的机会。有些自己的私事,也就捎带着一起办了。

看可人冲自己调皮的眨眼,木乔心里就安定大半,知道事情必已妥当。白天人多眼杂,她也不多问,直等晚间可人上夜的时候,才说起悄悄话。

可人趴在她被窝旁边,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表功,“都办妥了!展大哥说,佟家的事儿就包在他身上,让姑娘您自己好好保重。哦,他还说,咱家的夫人又去借钱了,这回拿了一千多,换了个二千两,问您是不是还借给东青帮。”

“这个随便他了。”木乔现在还不想得罪索家,却更不想让展云飞他们因此吃亏,“这些利钱要是他那儿拿不出来,也别勉强,我那铺子也还可以消化一二的。”

可人噗哧笑了,“姑娘,您那做的是正当生意,哪有这么高的利息?您放心吧,咱们跑江湖的,就怕手上没银子,既有银子总有大把的门道可以翻出钱来。”

木乔不赞成的摇头,“可你们那些生意都是在刀口上走呢,太危险了。”

可人甚是不解的看着她,“若是不危险,我们吃这么多年的辛苦,学这身功夫是为了干什么?”

呃……这是观念问题,木乔知道跟她讲不通,索性也不啰嗦了,只是反复交待,“注意安全。”

可人呵呵一笑,“姑娘,知道您是好心,可我们如今已经比过去好多了,要是搁我爹娘那会子……啧啧,可说不得给您知道。横竖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只告诉我们这笔钱要不要还就得了。”

这也是个小土匪啊,恐怕在她的眼中,管他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只要弄到自己手里,就都是自己的钱了。木乔感慨,可是转念想想,又不对了。若是如此,自己岂成了共犯?还是主谋,更加得罪加一等。

算了,不想这些了。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不是她哭着求着那些人去借钱的。要付什么利息,他们自己也该知道。

木乔又问了下生意之事,知道顾松那儿一切安好,生意兴隆,便也放心了。

可人原本还有个好消息想告诉木乔的,只是见她似对江湖颇有畏惧,想想便没再提。

在她来看,江湖有什么不好?起码都很讲义气。展云飞的隆盛镖局、还有东青帮一整个堂口都已经指定日后要打金银首饰都必须到木乔的银楼。这样给面子,可是皇帝老儿也求不来呢!

第96章 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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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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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相会

一时木乔借口要更衣,让书雯自去散荡。书雯会意,以为她是要去方便,自然不会跟着,便在道观庭院里找了个清静地方坐下,等她回来。

木乔让初见也留下,只带了可人,便匆匆往后院走了。原以为是要寻一个空旷无人的所在,却没想到可人把她带到了道观的客房处。

有个小道士早在门口守着了,见她们来,便请她们进了间空房,沏上一壶香茶。很快,就见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郎急急进来,可不正是沈亦儒?

他一进来,可人就关了房门,守在门口,让他们方便说话。

木乔不由暗赞这丫头安排得当,越是热闹之所,才越不会引人怀疑,既是客房,借来方便一二更是情理之中。

当下安下心来,却也要长话短说,把事先准备好东西从包袱里抽出递上,诚心诚意的奉上,“谢谢你上回赠我的礼物。”

沈亦儒原本抱着满腔热情而来,谁知见面木乔竟是这样一句客套话,当下就急了,把包袱往桌上一放,却是紧握着木乔的玉手,目光急切,“姐姐,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放心说话。”

虽然是个比自己小的男孩,但这样握着她的双手,还是会让木乔很不好意思,“沈公子,你好好说话!”

她想用力将手抽出,但那倔强的男孩却抓得更紧了,“我不!姐姐你明明记得自己的名字和生日,怎么会记不得我?难道你是在怪我,这些年没去找你?其实我找了,我真的找了!只是他们都不许我找,还逼我从此忘了你,当你……死了。”

他乌黑的眼睛里明显的泛起水光,有一抹显然很是受伤的神情,看得木乔心头顿觉罪孽深重,可她又怎能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

干咳两声,把语气尽量放得柔和起来,转移话题,“过去的事都过了。不如,你先看看我给你做的鞋子?”

“你给我做鞋了?”少年的眼睛立即亮了,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木乔顺势抽回自己的手,还在袖中抹了两下,想将那热辣的感觉抹去。

男女授受不亲,给个半大的毛孩子这么握着,给外人看着,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可让木乔自己想来,却觉得好似是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两样,都让她很不舒服。

沈亦儒打开包袱,迫不及待的就将旧鞋脱下,换上新鞋。

自己的礼物能得到人这样的喜爱,木乔还是很欢欣的,当然,她也没忘了眼尖的发现,这小子虽然表面穿得很光鲜,但袜子却黑黑的,显然没洗干净,而且大脚指已经顶破了个窟窿,很凉快的在那儿招摇着。

这小子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还没等木乔盘问,刚刚蹬上新鞋的沈亦儒,脸就垮了下来。

“小了。”撅着嘴鼓着腮帮子,甚是不悦。

呃……木乔也有些沮丧,仍是不死心的道,“你站起来我看看。”

两只鞋都换上了站起来,木乔蹲下按按鞋头,果然是小了一号,大脚指在那儿顶着,肯定不舒服。

她也有些郁闷,“亏四哥还说你的年纪小,脚肯定也更小,分明有他那么大!害得我做错了,真是的!”

她郁闷,沈亦儒更加郁闷。将鞋子脱下,想扔回她,到底又有些舍不得,于是拿鞋指着她,跺着脚发脾气,“你就是偏心眼儿,一点都不用心!你不知道我的脚多大,怎么不让他来量量?哼,你给霍梓斐做的鞋就很合脚,他还在好多同学面前显摆来着。说他有个多么会做鞋的好妹妹,连他的小红马也是你送的!”

这……这霍阿四也太八卦了吧?不就是买了匹马,做了几双鞋么,至于在人家面前显摆么?这沈亦儒的语气也有些奇怪,怎么这么象小孩子在吃醋闹别扭?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弥补过失。木乔一个送礼的,反倒弄得象赔罪似的小心翼翼,“那我再给你重做一双吧?”

哼!回答她的是一声重重的冷哼和当着她的面故意转过去的后脑勺。

这明显是不满意,木乔无法,只能加码,“那就两双鞋,两双袜子。”

沈亦儒终于转过头来,却仍是忿忿的嘟囔,“那你也得给我买匹马,比给他的还好!”

这小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咱俩啥关系啊,我凭什么给你买马?木乔心中腹诽着,但嘴上却因为那只露在外头乘凉的脚趾头,不由自主的答应了,“好。”

沈亦儒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扒拉着包袱里其他的针线,那是让初见绣的两条帕子和一只钱袋。

“什么嘛,这些都不是你做的!”沈亦儒不光有狮子口,还有一双火眼金睛,两下就认出那些针线不是木乔的手笔,全都退了回来。

木乔讪讪赔笑,“这些你先拿着用,回头我再做好的给你,保证全是我亲手做的。”

沈亦儒虎着个脸,想想还是把这些东西收下了,连鞋子一起包好,嗡声嗡气的说,“那别的你先别做了,就给我做两双鞋袜吧,腊月前给我,实在不行就一双也行,你……你也别把眼睛给熬坏了。”

这小子还很会心疼人呢,木乔顺嘴就道,“那鞋子既然不合脚,你给我吧,我拿去给别人兴许还能穿。”

沈亦儒跟炸毛的小猫似的又吼了起来,“你送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就这么处理!谁准你送别人了?”

好吧好吧,木乔知道错了,忍受着如雷贯耳,讨好的换了一句,“你腊月前就要,是有事么?”

沈亦儒勉强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了,“每年过年我都要回去一趟,过完十五再回来。早知道你今年来,我……”

剩下的话他咽回去了,眼神里透着与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木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小小年纪,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在京城独自求学,等到年底回家,恐怕也只能虚应个景儿,面对别人的合家团圆。

她心中一酸,蓦地冒出一句,“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

沈亦儒抬眼瞧她,眼神里那一瞬间的东西很是复杂。看得让木乔这个活了快三十年的成年人眼泪都差点没忍住的掉了下来,不小心眨眨眼珠子,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她急急伸手去抹,对面的沈亦儒却做了一个很超乎常规的举动。他展臂把木乔抱在了怀里,还非常的用力,头搁在她的肩上,语带哽咽,“以后我有你,你有我,我们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话听得人更想掉眼泪了,但也……也让木乔打牙根发酸。

话说,她跟这小子到底什么关系呀?总不会是啥早早订下了娃娃亲吧?

木乔觉得她有必要抓紧时间,弄个清楚,“你,你说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亦儒的眼神一下子又变了,很明显,这小子又被惹毛了。忿忿的把她一推,“等你自己想去!”

男子汉很英勇的擦了把没出息的鼻涕,抱着她送的小包袱,大踏步的往外走了。

木乔慌慌张张追了出去,“我是真的忘了,你就告诉我吧!”

她出门一次容易么?要是继续打着这个哑谜多难受啊!所以,她没注意到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也没理可人的拼命打眼色,还拉着沈亦儒的胳膊,眼巴巴的望着他。

可沈亦儒是男子汉,既然下定了决心不说,就是不说!

“你要想不起来,就是心里没我,我说了也没意思!你要心里有我,迟早就想得起我!”

颇为幽怨的甩下这么一句,小毛孩子拧着脖子就走。却不小心绊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忿忿又瞪了木乔一眼,跑了。

木乔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只来得及喊一句,“自己小心照顾自己!”

待转过身来,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一位老道长已经来在院中,将一切尽收眼底。老道长须发皆白,却是鹤发童颜,看起来仙风道骨,甚有气势。默默的看了木乔一眼,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人家不过是瞧了一眼,还不至于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吧?木乔好心的放过了这位目击者,招呼可人,一起回去找书雯了。

只是突然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那老道的背影,竟是说不出的眼熟。想再看一眼,人又没了。她摇了摇头,肯定是自己糊涂了,这怎么可能呢?

书雯见她半天不回,倒也沉得住气,和她一起去了山中观景,眺望漫山红叶,游玩得尽兴,她们才回转头去找苏姨娘。

苏姨娘已经看完病了,满面笑容,只夸那老道长医术高明,说得极准,“只是方才还差一味药引子,那小徒弟不知道地方,得他回去找找,一会儿就来。”

等不多时,诊室的后门里走进一人。木乔顿时怔了,这不是方才那位院子里的老道长?

这回近距离的观察,她更加觉得眼熟了。

老道长凉凉的瞥了她一眼,将药递给苏姨娘,“拿回去照着方子服用,不出半年,应该小有成效。”

不对!若真是他的话,可声音却为什么如此苍老?木乔又有些不敢确定了。

苏姨娘千恩万谢,却也表示希望他半年后能够再来,万一没效果,也好复查一番。

老道长又居高临下的瞥了木乔一眼,“贫道过些时便将远行,或许明年这个时候还会来此,若是有缘,咱们再见吧。”

这一次,木乔不再怀疑了。这样看她的眼神,全天下只有一个人。

这家伙,这家伙分明就是霍老三!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连家也不回,还在此装神弄鬼?

第98章 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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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了府中,木乔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回不过神来。

沈亦儒那满腹幽怨的小眼神,霍老三的凉凉两瞥,跟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打转,两个都是谜团,两个都叫人那么费神思量。

木乔思之再三,也摸不着边际,只能无奈放弃,在心底暗叹,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那男人心就是天边刮过来的一阵风。海底针再细,总也有捞着的时候,男人的心思要是别扭起来,完全无从探寻。

算了,她一个三十好几的人,不跟俩孩子一般计较。于是,从打击中成功恢复过来的木乔在踏进上房,瞧见新来的教习嬷嬷时,即便是倒吸了冷气,却没有再次凌乱不堪。

只在心中感慨,也许今儿万氏挑的黄道吉日真是太过吉利了,否则怎么会带给她这么多的惊喜?

当着人面,万氏异常慈爱的招呼着两个大女儿,“快来见过肖嬷嬷!她可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往后你们就跟着她学规矩吧。”

瘦高瘦高的妇人不紧不慢的起身回礼,一张口,标准的官腔里犹带些江南软语,“见过二位姑娘。”

不用介绍,木乔认得。

肖嬷嫲,本名肖金桂,在宫里的时候有个文雅的名儿叫素锦,今年应该五十有六了。打小起在宫里服侍了二十多年,主子过世的时候,承蒙皇后恩典,把她们那一宫的宫女都放了出来。

若问木乔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这位肖嬷嬷就是她上一世的授业恩师。

那时肖嬷嬷才回乡不久,人还年轻,又未婚配,让木乔管她叫桂姨。原本手中还是有几个钱的。但很快就被家中众多父兄消耗一空。为了生计,只得去乡间一些富贵人家教养女孩儿,赚几个小钱。

但乡人悭吝,即便如此也至多学个仨月半载,大概知晓些皮毛也就罢了,所以肖嬷嬷的生意不是很好。唯有遇到木乔之后。因为岑父真心疼爱,让木乔足足跟着她学了三年。直到肖嬷嬷家里给她说成了一门亲事,才不得不送走了她。此后,就失了音信,却不想今日竟又在此重逢。

缘份哪!

不过肖嬷嬷从前虽然不胖。但也是个中等身材,很是匀称,怎么今日瘦成竹篙一般?脸色也不太好,虽然施了脂粉,头发也染得乌黑。梳得油光水滑。但木乔还是看得出她眼底的阴影与憔悴,想来婚后的日子也许并不如意,否则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跑上京城重操旧业?

万氏却对这位谨慎有礼的嬷嬷颇有好感,帮她在子女面前立威,“肖嬷嬷从前可做过宫里的教引嬷嬷,专门教规矩的。就连现今好几位殿下公主都受过她的指教,她能来教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可要好生学习。不要怠慢了。”

咦?木乔听得心中一愣,肖嬷嬷从前有过这样辉煌?从前可没听她提过,只说是个普通宫女,没甚么特殊的。要真是这等身份,她为何不留在京城,给大户人家供奉,却偏要回到乡下,赚那几个小钱?

不等木乔弄清楚,艰苦的训练就开始了。

再度回归肖嬷嬷手下,木乔总算知道当年这位桂姨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教了她三年,全没认真要求,比不得现在,跟着她上一天的规矩课,光站就站得两腿发麻,跟灌了铅似的沉。

她和书雯还好,毕竟年纪大些,知道好歹,吃点苦也能咬牙忍着。但书静和书杰就不行了,那个哭得哟!简直是要把屋顶都给掀破了。

但万氏这回是奉了索光弼的圣旨,铁面无私,毫不留情。对家中三子一女一视同仁,除了随年龄大小对课程轻重有些不同的调整,其余全都放手给肖嬷嬷去做。

期间姚姨娘闹了两回,有一回还把索家老太爷老太太给折腾来了,但万氏当着下人的面,亲自跪在厅前,坚决不肯退让半步。

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又不是存心虐待,确实是教他们规矩,为他们成材,让索老太爷和老太太看得虽然心疼,但也无计可施。

最后一声长叹,令底下人以后都不许多嘴,就躲回西院里去了。俩孩子再怎么哭,也吵不到他们,耳不听为静!

小孩子都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当书静和书杰发现亲娘并不能保护他们,而最终的话语权是掌握在嫡母的手上,小心思立即开始变了。

反正哭也没有用,那还哭个啥?老实学吧。学得好还可以象两个大姐姐一样,在万氏面前讨好卖乖,得些小恩小惠,那他们干嘛不学?

万氏的权威日渐高涨,正妻嫡母的身份一日比一日更让几个孩子刻骨铭心。

而木乔在艰苦的学习之余,还不忘打发可人去龙门观再问问霍梓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她是不敢直接问的。也不知那小子有什么安排,不敢胡乱拆他的台,连可人也没细说,只是让她以查访苏姨娘到底看什么病为由,让她跑了一趟。

可人还莫名其妙,苏姨娘不是看个胃病么?木乔这么关心做什么?再说那老道一天看这么多人,能记得住一个苏姨娘的?

令可人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查还当真查出了点东西。回来告诉木乔,“姑娘,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知道?”

木乔摇了摇头,她更加关心,“那老道长有没有带什么话给我?”

“有。他让你没事少操些心,要不小姑娘家会老得很快!”可人顽皮的吐吐舌头,把原话带到,听得木乔脸都绿了。

就知道给那小子看到自己和沈亦儒相见没好事,光想想他那天的眼神就让木乔头皮子发麻,没想到居然这么小心眼,说这样话刺她,真是没风度!

正腹诽着,可人又抽出一个纸包交给她,“这是那老道长给你开的,说是秋天喝喝,对身体有益处。”

木乔急急打开,里面包着的一副降燥滋润的药,里面还写着用药的方子,也不知真假,但仔细看那上面的字体,只见在防风、天冬、当归上略有不同,如不是熟知他字体的人,断然无法察觉。

木乔很快就明白了,这小子还要在那儿招摇撞骗,所以让她不要走漏风声,等入了冬,他自然就会回去了。

算了算了,念在他也是自己的半个合伙人,木乔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追根究底了。横竖她现在天天学规矩,累得半死,就是有些想不到,记不清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可绝对不是她心虚,她有什么可心虚的?是不?

和肖嬷嬷多相处几日后,发现她除了上课,其他时间还是很好说话的。书雯也曾经问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肖嬷嬷说还有一双儿女,都在乡下。

听得木乔好奇不已,以肖嬷嬷这年纪,若是她亲生的儿女,应该年纪还小,不可能割舍得下。但若不是亲生,那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儿女?

“请问嬷嬷,你来了此处,儿女可舍得下么?”

肖嬷嬷微有窘意,似有些话不方便说,只随意找个话题就揭过去了。但木乔留神打听了下,肖嬷嬷除了白天教授他们规矩,晚上还要做针线活,有大人有小孩的,据说是给她的儿孙。

那就肯定不是她亲生的了,多半是继子继女吧?但既然远上京城,还想着给孩子们做针线,那感情应该不会太差。若是感情不差,又要上京来谋生,想必是家中遇到什么烦难,急需用钱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木乔微叹。却未曾留心,肖嬷嬷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学规矩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总还是日复一日的捱过去了。

云姨娘也偷摸过来瞧过两眼,看完之后,她倒难得的没有阴阳怪气,反而私下拿了些钱打赏给书雯的丫头们,让她们好生伺候着,晚上多替她揉捏揉捏解解乏。

到底是亲娘,木乔纵是有钱也羡慕不来。

只是没想到阮玉竹听说她开始学规矩之后,也很快的泡了一瓶药酒让甘婶特意送来,并带了话来,“夫人说,她不在你身边,纵是有心,也使不上力。这学规矩虽累,但却是一辈子受益的大事,就是吃些苦也是值得的。可别心生怨言,知道么?”

木乔捧着药酒,瞬间就如那风吹雨打后复苏的小花,别提有多精神了!只是霍梓文的事,还是不敢说的。

这可绝对不是不敢得罪他!木乔在心里这么给自己鼓劲,却是对干爹干娘那边颇生心虚之意。咳咳,到底是何故,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一日下学,书雯悄悄问,“我昨儿睡一觉醒了,瞧见你那边竟还亮着灯火,都这样辛苦了,你还做针线么?”

唉!木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知道学规矩会这么辛苦?要是早知道的话,她才不答应给沈亦儒做鞋呢!

虽然那小子说一双就行,但木乔眼前总晃着他那只敞在外头的大脚趾,躺下了也睡不着。于是只能强撑着快散了架的骨头坐起,不止给他做鞋,还得给他做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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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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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冷似一天,起北风了,飘雪花了。赶在入腊月之前,木乔终于做好了给沈亦儒的鞋袜。

包了个包袱,又拿了二十两银子交给可人,“你去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上回匆匆忙忙的也没空问。这回告诉我,下回再给他做,我就知道绣什么了。至于买马,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去,没法帮他挑。你把这银子给云飞,让他帮忙挑挑。我给四哥买的马才十两银子,他这足足贵了一倍,总该满意了吧?”

可人听得咯咯直笑,促狭的问,“那二回二少爷又跟您闹,您可怎么办呢?”

凉拌!木乔鼓着眼睛瞪着她,“让那小子别打着我的名头去显摆,要是再闹,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人笑着走了,原封不动的把话带给了沈亦儒。顺便还告诉他,“马已经给您挑了两三匹,您要的话,直接去那家马行,找老板选就得了。姑娘还请您路上一切当心,年后回来再给您问好。”

沈亦儒东西全部照章收下,却瘪着个嘴,脸拉得老长,小心眼里只惦记着一样,“她给哥哥做东西就可以说,给我做点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哼!”

话虽如此,但当他回了屋,打开包袱,看见里面放着一双做得结结实实的布鞋,一双絮得厚厚的棉鞋时,还是没出息的落下泪来。

尤其底下还放了一沓袜子,两双薄的,是平日里穿的,两双厚的,是木乔狠心剪了一块霍公豪送她的好皮子做的。穿在脚上,毛绒绒的,温暖无比,纵是早晚读书,也不怕冷了。

沈亦儒偷偷抹一把眼泪,却跷着脚丫子得瑟起来。这样好东西。可是霍梓斐那小子没有的!他明儿一定要去他面前显摆显摆,就算不指名道姓,也得让那小子知道。不光他有个好姐妹,别人也有!

这些恩怨纠葛,木乔在府中自然一无所知。她做完了沈亦儒的针线。就盼着赶紧放假。她想睡觉,睡觉!

好歹,腊八节到了。

道观寺庙,富贵人家都要施粥以表善心,索家自然也不例外。早早就准备了八种米豆。提前一日就给泡上,一大清早就开始熬煮。

而这一日,也是木乔的生日。

这是木乔进索家后过的第一个生日,鉴于她进门之后的表现良好,万氏打算摆桌酒,请台小戏子给她热闹热闹。

趁着这年前的工夫。再把霍家、周家等几户交好人家的夫人小姐都请来,既是给她庆祝。也是大人们之间的人情往来,走动联络的好时机。

索光弼非常赞成。他到翰林院已经熟悉了一段时日,正是要找机会更加熟络的时候。虽说女儿过生日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木乔生得日子好,恰逢过节,何况她还是霍公亮的干女儿,有太傅大人的面子在,那一班翰林清贵们还是多半愿意卖个面子的。

至于索家几个孩子,更是一百二十个赞成!难得有机会放假,谁不愿意谁就是傻子!

于是,索二小姐的生日宴就在众望所归下,热热闹闹的召开了。

说是给她过生日,其实木乔比谁都累。

因为索光弼还得早朝,又不能不就他的时间,所以天还黑着木乔就起来梳洗。换上新衣新鞋,先去小祠堂里给祖宗牌位磕头。然后是去给索老太爷和老太太磕头,两位老人家都没起床,只在门外磕了,有丫头给了早就准备好的小红包,意思意思也就完了。

再回到上房给索光弼和万氏磕头,他们二人倒是起来了,受了她一礼。索光弼送了她一块玉珮一本女则,万氏送了她一副金灿灿的八宝缨络和一套针线。既是金玉满堂,又有教导她恪守妇道,勤于女工针线之意。

木乔谢了赏,恭送索光弼出了门。见万氏面有倦色,木乔很识趣的请她歇息,自己便去外屋候着,准备早上的请安。

万氏笑拉着她道,“自家母女,不必拘束。你也累了,就在我这边的碧纱橱里歪一歪吧,否则一会儿客人来了,可没精神。”

木乔见她是真心留自己,便也不客气,宽了外衣,在那边歇了一时,等姨娘她们来了,戴上新首饰,相互见了礼。姨娘姐妹们也各有些小礼物赠送,不过皆是字画针线,应景而已。

只有书雯是很用心的做了双绣鞋送她,“成日里总看你给别人做鞋,今日我也给你做双鞋,请妹妹不要嫌弃。”

木乔知道,这段时间学规矩不易,书雯这份礼物算得上是很用心了。诚心诚意的道了谢,又道,“今日来的客人不少,还请姐姐多帮妹妹周全着些。”

书雯一笑答允,姐妹俩心中都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只是云姨娘瞧见木乔颈间晶莹璀璨的缨络和腰间的玉珮有些妒忌,酸溜溜的道,“还是二姑娘有面子,小小年纪过个生日就能有这么大的阵势,也不知其他几位少爷姑娘下回可也能如此。”

万氏冷冷的横过去一眼,“你若是想吃醋就回房吃个够!可没人留你在这里,今儿要来不少贵客,你们说话都小心些!谁要是丢了自己的体面,就是丢了索家的体面,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云姨娘讪讪的不敢吱声了,就是其他几位姨娘也敛气屏声,貌甚恭顺。

等到天光大亮,各家客人都陆续来了。

最早到的便是阮玉竹,甘婶悄悄在木乔跟前告密,“夫人大清早的就起来了,收拾好了,一直坐在那儿等着天亮,你看这眼睛,还红着呢!”

木乔无限幸福的偎进干娘怀里,心中那一份满足无法言述。

阮玉竹却拉着身着新衣的她上下打量,很是感慨,“真是长大了!今儿是小寿星,再过几年就该是人家的小媳妇了。”

木乔脸一直红到耳根子,“干娘又打趣人家!”

因为今儿过寿,所以她穿的一件万氏新给她做的,大红牡丹刻丝袄子,下面是同色的长裙,外面还有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这是霍公豪之前给的,在一身的红里露着白色毛边,配在一起,十分暖和又体面。

因为不想太出风头,所以她头上只戴了一件凤钗,再加上璎珞和玉佩等饰物,确实是比素日清雅的装扮成熟不少,又是一身的红,难怪阮玉竹会想着她出嫁的那一日了。

见她害羞,阮玉竹却笑了,“趁现在还没人来,先打趣几句,过会子人一多,想打趣也打趣不了了。快跟干娘说说,这些时可辛苦了吧?干娘瞧着你都瘦了,都学了些什么?”

母女俩才说了几句,却是又有客到了。这回来的,是周姨娘和周菡母女。再后头,韦氏母女,晋阳王妃和女儿杨秀儿,包括好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前后到了。

这其中,也包括了佟氏母女。她们今儿很是低调,除了贺寿之外,别的什么也不提。但木乔还是有些担心,不时就要捏捏袖中郑小虾送的那柄如意刺,并让可人紧跟自己。

等到日中,索光弼从衙门回来了,顺便也请来了大批的官员同僚。一时间,索家门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热闹非凡。

外面的热闹女眷看不到,但大家看得到的是万氏的忙碌。

她是家里的女主人,也相当于大总管,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汇到她这儿,真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连带着木乔等一众儿女及姨娘都各有分工,忙得团团转。幸好有阮玉竹在此,既是干娘,便也算半个主人,她又生了个好儿子,极得那些贵夫人们的青睐,着实替万氏和木乔分担了不少的应酬。

京城里的大半小姐们都对霍梓文这位青年才俊倾慕不已,顺带着对木乔也异常和善,就是偶尔因为人多手杂而有些招呼不周了,也都一一带过了。

所以总体上来说,还是相处甚欢的。

只是忽地,木乔发现姚姨娘的神情有些不对,一个劲儿的往阮玉竹那边的贵夫人堆里钻,眼神闪烁,似是有话想讲又没找着机会的样子。

想想她那双儿女,木乔暗道不好。刚起身过去,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姚姨娘似是发现了她的过来,慌慌张张的开了口。

“各位夫人!”她这冷不丁的一开腔,就把众人的视线全吸引了过去。连在那头招呼客人的万氏也留意到了。心头大恨,难道这贱婢竟然要当众出丑不成?可是这时候,已经无法将她拉下去了。

姚姨娘确实是决心破釜沉舟了,她忍了许久,才有这么个机会,实在是不想错过,“几位夫人都是见多识广,明理之人,现有……”

“现有一道糕点,不知哪位夫人识得。”木乔笑吟吟上前,口齿伶俐的把姚姨娘的话打断。今天是她的生日,若是让姚姨娘得逞,那她还有什么面子?

转身跟书雯低语几句,让她去厨房取出一样小巧细致,又八种颜色的精致糕点来,“此为八宝糕,乃是我们府上的秘制,姨娘方才与我打赌,看有没有人能吃得全这里面的东西,还请各位夫人小姐品评。”

“是么?那给我也来一块。”忽地,身后有个淳厚温润,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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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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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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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福气

索家今日因为二姑娘的一场生日宴,可真正是蓬荜生辉了。不仅有几位殿下来捧场,还有世外高人来添光。

只是世外高人身边偏还带着一个小道士,面貌是生得不错,只是霍氏夫妻和木乔怎么看怎么扎眼。因那不是旁人,却是霍老三!

一身雪白道袍,显然是新做,光鲜华丽,头上高高挽着根古拙质朴的木簪,颇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意。他人本就生得俊秀清逸,如此看来,更加飘飘欲仙,不染凡尘,不知看得多少千金小姐眼珠子都快要跌落一地。

三殿下杨烜等人已经迎了上去,客客气气的打招呼,“真人今日怎么有空,也踏足红尘了?”

真人道号玉衡,五旬开外的年纪。掌一教之主,精研道教义理,有陛下亲封的尊号,享御赐供奉。在京城的皇家别苑内有自己的道观,时常在宫中走动,有时众人拿捏不定天子心情,找他打听打听,基本就能摸着底了。可也因此,就更难巴结上了。

谁也不知道,霍梓文怎么跟他混到一块儿去了。还打扮成道士模样,装得人模人样的。

玉衡呵呵一笑,把身边的霍梓文先推了出来,“今儿是老道这小师弟请我来给他妹子相相面,祈个福的。丫头,过来!”

木乔见他冲自己招手,赶紧乖巧的赶上前去,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往霍梓文身上瞄了又瞄,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但其他人明显是倒吸了口冷气,玉衡的身份何等尊贵?原本以为以霍梓文的年纪,最多给他做个徒子徒孙就算是行大运了,可玉衡居然管他叫小师弟!那这位霍大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霍梓文鼻孔冲天,对木乔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先过去给父母磕头行礼。小心眼!木乔怏怏的将目光缩了回去。

此处人多,霍公亮夫妇也不好盘问,只是盯着这儿子,那心神跟木乔一样,恨不得把他外头那层皮给扒了,里外瞧个通透。

玉衡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木乔一回,那审视的目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这老道不会看出她是冤魂附体,将她给收了吧?

事实证明,玉衡还是肉眼凡胎,看不出木乔本来面目。不仅没收她,反而塞了个黄纸折成的鬼画符说是平安符送给她,又指着她对众人笑道,“这丫头幼年孤苦,日后却必是个有大福气的。只是及笈前福气太盛,只宜留在家中,不宜谈婚论嫁,否则,恐会折了旁人福寿。”

噗!这到底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呢?福气太过会连累人,这岂不就是煞星?如此一来,还有谁敢谈及她的亲事?就算是等到十五岁,万一别人觉得自家福气不够,也不敢来提亲,那她岂不就只能做老孤女?

木乔直愣愣的瞧着霍梓文,心中欲哭无泪。哥呀,她是不想谈及婚嫁,但也不要用这样的理由好不好?太损了,简直是釜底抽薪,一击致命啊!

霍梓文老神在在的目光高远疏离,根本不往木乔这等下处扫过。

也许他心里现在正憋着笑吧?木乔心头哭过,怒火又起。死小子,信不信我把你装神弄鬼的那一套给戳出去?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炽热怒意,霍梓文终于勉为其难的扫过来凉凉一瞥。

这是威胁,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目光刚一对上,木乔就气得垂下眼帘,坚决不承认是怕了这位,不敢与他对视。

玉衡刚点评完了木乔,似是要印证他的话所言不虚一般,一贯低调守礼的苏姨娘忽地又迷惘又喜悦的抬眼,悄悄走到索光弼的身后,红着脸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真的?”索光弼是真的惊喜了,姚姨娘之前带来的不悦一扫而空!很是高兴的叫来万氏吩咐,“快去请个大夫来,给婉碧好好瞧瞧。”

万氏心中还有些猜疑,但木乔已经明白究里了。

上回她让可人去道观里打听过,苏姨娘根本不是看的胃病,她看的是不孕不育!

据霍梓文所说,苏姨娘并不是怀不上,而是年轻的时候掉过一胎,伤了元气所致。而后的大夫一味注重保养,却没有注意因势利导,将她体内原本的淤寒化去,反伤了苏姨娘脾胃。他现在下猛药先替她除淤去寒,再加以保养,这苏姨娘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未必没有机会。

现在看来,多半是苏姨娘有了好消息,所以借自己的福气一事,堂而皇之说了出来。日后万氏问起,她也可以推在自己带来的福气身上,好似无心插柳一般,让万氏不至于妒忌。

而这些索家的小家务事玉衡没有理会,他亲自上前给霍公亮夫妇作了一揖,笑容满面唱了个喏,“无量天尊!恭喜霍大人,恭喜霍夫人。小师弟得蒙我师叔点化,已收为入室弟子,并算出他与我道家有三年缘份。因师叔行踪飘忽不定,于是委托贫道代为照管,令其在我观中清心修炼,不知霍大人与霍夫人意下如何?”

呃?木乔怔了,那小子要当三年道士?恐怕不可能是要潜心修行吧,更多可能是方便出去招摇撞骗吧?

难道空谷老道是这位玉衡的师叔?否则霍梓文怎么勾搭上他的?

霍公亮和阮玉竹面面相觑,再看儿子一眼,霍公亮心思微动,很快拿定了主意,从善如流的道,“如此,就先行谢过真人教化之恩了。”

不管霍梓文这小子是怎么攀上玉衡这棵大树的,但在目前的情形下,这样的攀附对他来说,极为有利。

不仅可以避开众多达官贵人的求亲之意,更可以避开科举考试,不卷入朝政纷争。

就算是去了那道观之中,但毕竟还是在京城,相见自然容易。霍梓文又不是真正出家,只是在那里避上三年的风头。三年之后,还是自家儿子,所以综合以上等等,霍公亮应允了。

玉衡很是高兴,又谢过霍公亮,推说他是世外之人,不便在红尘久留,要回观中去了。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这老道士成天在宫里吃御菜饮御酒,根本就是荤腥不忌。

三位殿下还没挽留,索光弼就很识趣的急忙表示要重新整治一桌酒菜,请他入席,并命万氏速去取出家中珍藏了十多年的佳酿,盛情挽留,“那些酒还是当年我应试中举之时,族长送的。从敦煌一路带到京城,深埋在桂花树下,都十多年了。今日难得贵客盈门,不如请真人与几位殿下品评一番,如何?”

好吧!玉衡不知是被他的诚心打动,还是被那几坛酒诱惑,总之他是留下了。

不过十一殿下杨煜去前厅的时候,不忘回头跟木乔悄悄交待了句,“回头你送几个红薯到我府上来,我也尝尝是什么味儿。”

他合着还吃出新鲜调调来了?木乔暗自在心中翻个白眼,却赶紧告诉了万氏一声。

万氏一听,这还了得?迅速让人又蒸又烤,百般花样做熟了几只红薯,又跟精挑细选的一大麻布袋生红薯一起,派人送出门去。

酒席上,请回来的大夫终于证实了苏姨娘的身孕。索光弼一激动,就喝高了。逢人就夸玉衡所言不虚,这都是二姑娘带来的福气。

年纪这么大的姨娘都能铁树开花,这不是福星高照又能做何解?

木乔在接受众人羡慕眼光的同时,还得接受她们目光里的淡淡同情。多可惜,这么有福气的姑娘只能留在自家消受,要是到了别家,会折福的咧!等到十五岁,只怕可供她选择的男孩子也不多了吧?

不过她们觉得更可惜的还是霍梓文,怎么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跑去出家了呢?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些夫人已经开始盘算家中有什么年岁小一点的女孩儿,过几年还能结亲。

木乔不小心听到几句,心里大是鄙夷。到那时,霍梓文得多大了?还娶人家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这不分明老牛吃嫩草么?丢不丢人的!

显然,一无所知的霍梓文并不觉得丢人。很优哉优哉的在索家用过了生日宴,连礼物也不曾给木乔送一份,就要回家了。

且喜,木乔可以和他一同回去。

阮玉竹跟万氏早打了招呼,索家的寿宴是中午,霍家也小小的准备了一下,正好霍梓文也回来了,就接木乔晚上回去一家团圆。

这是人之常情,况且今日木乔挺争气,化解了姚姨娘的闹事不说,还吸引不少贵人前来送礼,万氏通情达理的把他们一家送出门去。

等关门来,她干的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去通知姚姨娘父兄,来府上领人。既然她不想好好过日子了,那就索性成全了她!万氏还拔去一颗眼中钉。

再一件事,就是让丫鬟们立即去查,“苏姨娘究竟是怎么怀上身孕的?”

这件事,可比什么都来得要紧。如果连苏姨娘都可以成功怀孕,那万氏就不信自己不可以!

要说木乔做了索家姑娘,要旺也应该旺自己这个嫡母才对,怎么先旺到姨娘那儿去了?

这个问题太复杂,可惜木乔不能告诉她,与自己其实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佟府。

佟正恩端着茶杯,半天没饮下一口去,“你们是说,连三殿下也对那丫头格外关心?”

佟氏母女忙不迭的点头,“实在是没见三殿下对人那样好过。”

佟正恩把茶杯搁下,让母亲妹子出去,独自在心中疑惑:那丫头,难道竟入了三殿下的眼?

唔,这年龄差距是有点大了,但也并非没有可能,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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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得罪

霍家给木乔准备的生辰宴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不过是做几个平素爱吃的小菜,重在一家人团团围坐祝福的温馨气氛。

只有寿星的面前,摆着一碗独根面条揉搓成的寿面,是阮玉竹亲手擀的,然后用一整只老母鸡熬出来的汤水,撇去那一层厚厚的黄油,又加了她爱吃的香菇丝冬笋丝等配菜,在面条上下各卧着一只鸡蛋,暖暖的吃在胃里,暖在心头。

但很明显,今天的木乔没多少心思放在面条上,嘴里叼着那根面条慢慢的往嘴里吸溜着,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眼却不住的悄悄往一旁打量。

冬天的晚上很冷,但垂着厚厚门帘,烧着几只大火盆的饭厅里的气氛却比外头更冷。原因无他,都是那个一身白的小道士带来了。

或许他真的学了点道家仙术呢?木乔不无恶劣的想着,否则怎么会让人冰冻三尺,遍体生寒?

咳咳!到底是霍梓斐那小子沉不住气,一口汤水呛到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瞬间破坏了这份勉强维持着的平静。

霍公亮脸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没个吃相!”

霍梓斐迅速拿袖子捂嘴,把脸憋得通红。

甘婶小心的扫了老爷脸色一眼,伺机把霍梓斐往外一推,假意教训,“还不快到外头去,咳完了再进来?”

霍梓斐顿时捂嘴鼠窜,逃离了气氛凝重的饭厅。木乔哀怨的看着霍梓斐远去的背影,心中羡慕之极。

对面的白衣小道慢条斯理的将筷子和空碗放下,“我吃完了。爹、娘,你们慢用。”

见他起身想走,霍公亮的脸拉得更长,屋子里的温度如跳水般接连降了好几度。

霍老爷正想发作,但霍梓文却说了一句,“爹,今儿是妹妹的生日,好歹等大家吃完饭再说吧。”

霍公亮哽了几哽,到底没吱声了。

霍梓文出了门,霍梓斐这才贴着墙根又摸了回来。少了那道白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少。木乔松了口气,再咀嚼着嘴里的面条都觉得有滋味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暗自挑眉,等干爹吃饱了再动家法,嘿嘿,看那小子还怎么装!

霍梓文没装,回房换了身素日在家的打扮,然后双手高举着霍家的家法,自觉的跪在客厅,等候父母的审问了。

木乔眼见甘叔甘婶,包括霍梓斐都没有离开,她也乐得跟在一旁,看老子教训儿子的戏码上演。但手边,却习惯性拿出茶具开始泡茶。

阮玉竹先开了腔,“阿三,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怎么给人拐去成了道士?虽说霍公亮当着众人的面前是应允了,但这毕竟是件大事,怎么儿子一声不响的就瞒着父母做下了?

霍梓文老实交待,“爹、娘,你们还记得空谷道长么?他是玉衡道长的师兄,是他引荐孩儿识得玉衡道长的。”

这样的缘由连木乔都猜得出来,霍公亮当然不满意,“这样的话你拿着对人说去!就算空谷道长是玉衡道长的师兄,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怎么会突然把你引荐了去?我要知道的是,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问得好!木乔暗自点头,霍梓文打小就是个行事极有主见的人,她都不相信霍梓文仅仅是为了避一时风头才跑去出的家,霍公亮就更加不能相信了。

“爹,这件事,请恕孩儿不能说。但请您相信,孩儿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霍梓文态度很好,但就是不肯吐露实情。

霍公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拿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转而看着夫人找同盟,“你看看咱们养的好儿子,现在翅膀硬了,连句实话也不愿意跟咱们讲了!”

阮玉竹紧锁眉头,当然要帮腔,“阿三,娘知道你不是个没分寸的孩子,可你就真的忍心让咱们替你日夜操心?”

“娘,您既信儿子做事有分寸,又何必替儿子白操心?请您和爹爹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

他狡猾的把皮球又踢了回去。木乔撇了撇嘴,心想你在外头招摇撞骗难道不是有辱门楣?不过他行医济世似乎也勉强算得上是做善事了。可人去打听过,他的收费真的很低廉了,木乔有点纠结,不知该不该揭他这个短。

忽地,她听到干爹提起自己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要让玉衡道长那样说你妹子?此言一出,往后让她怎么找人家?”

正是正是!木乔竖起耳朵,听这小子安的什么心思。

霍梓文一本正经,“这话真不是孩儿说的,是道长自己说的。孩儿也很诧异,为什么他老人家会这么说。孩儿……”

“算了算了!”霍公亮根本不信,连连摆手,打断了他的一番狡辩,“这些谎话你留着哄你自己吧!你爹老了,管不了你了。你愿意做道士就做道士,愿意当和尚就当和尚。只是一条,你不许再祸害你弟妹了!尤其不许掺和宫里的事情!知道么?”

他说到这里,神色严厉,全不似平素开玩笑的模样。

霍梓文一脸诚恳的做出保证,“请爹爹放心,儿子是兄长,怎么会做出祸害弟妹之事?我去出家也是为了避开朝政事务,怎么可能反倒贴上去?在这里还要提醒爹爹一句,眼下这太傅的职位虽虚,却难得的可以明哲保身,还请爹爹一切小心。”

霍公亮给气得差点乐了,明明是自己教训他,怎么反成了儿子规劝自己?

正恼火间,旁边端上碗茶来,木乔笑得很是殷勤小意,“干爹,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您也别老顾着三哥,女儿有件事,还想请教您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今天的小寿星?霍公亮十分怒气立时给减去五分,接了茶,抿了一口,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与香气,顿时心中火气又下去三分,“说吧,什么事?”

木乔撅了嘴,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还不是您?今儿把那几位殿下带去了,害女儿出了丑不说,还收了那么些礼,回头该怎么还呢?要不,我都送回家里来,您和干娘看着办吧。”

噗哧!霍公亮忍俊不禁,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指着木乔笑骂,“你这丫头,还有脸提?见到三殿下,规矩也忘了,礼仪也忘了,干爹站旁边给你打多少眼色,你愣是傻不楞登的站在那儿不知道动一下。真是丢脸之极!”

木乔红了脸,却小声嘟囔着,“谁叫女儿自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呢?不过那几位殿下不也没吃过红薯?十一殿下走的时候,还特意管我要呢!这就是干爹平日所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了。对不对?”

她故意把成语说错了,博得霍公亮笑意更浓。不过有她在这插科打浑,家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阮玉竹冲旁边一使眼色,甘婶急忙上前把还跪着的霍梓文拉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家法,掸掸他身上的灰,故意当着霍公亮的面打听,“这以后去了道观,还能时常回来不?”

“当然可以。”霍梓文答得很显孝心,“我就是不想让爹娘为难,又想时时尽孝于双亲膝下,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爹娘都能听得清楚。

霍梓斐也适时凑上来逗趣,“哥,你那要去了道观,是不是就不能吃鱼吃肉了啊?天天白菜豆腐的,多没意思!”

嘁!还替他操心?霍公亮忍不住刺了一句,“他那个道观吃得可比咱家好多了,都是御厨在打理,人家可比你有口福!”

“是不是呀?”霍梓斐假意吸溜一把口水,“哥,那什么时候你也带我进去开开荦。免得你弟弟到时跟某人一样没见过世面,丢了脸还不知道呢!”

“干爹你看!”木乔豁出去一把老脸,跺着脚扭着小腰撒娇,“四哥笑话人家!”

霍公亮哈哈大笑,哪里还记得起要惩罚她的事情?唯觉一双小儿女乖顺可爱,天真烂漫,总算是解去那个不听话的大儿子带来的烦恼了。

使出浑身解数,把戏演成这样,才讨得干爹干娘欢心,木乔站在霍梓文门外时想,那小子多少会领点情吧。

可没曾想,人家依旧一副大爷嘴脸,鼻孔朝天,“何事?”

这是有求于人,一定要夹紧尾巴。木乔暗暗吸了口气,做小媳妇状,赔笑着问,“三哥,你既然留在京城了,那我那里……以后就多麻烦你了。”

嗤!霍梓文冷冷的笑,“你还用得着我吗?不去找你的沈公子了?”

这……这是哪跟哪嘛!木乔很无语,霍老三究竟是抽的哪门子风?犯得着跟一个小屁孩吃醋么?难道是生气她那天撞破了他的装神弄鬼?

木乔越想越有可能,把姿态放得更低,很是狗腿,“三哥放心,那天的事我绝对不会跟人说的。就是往后……”

她说不下去了,霍梓文的眼神就象两把寒光闪闪的刀子一般,在她皮上蹭来蹭去。

“听说你给他做了两双鞋?还用貂皮剪了给他做袜子?你倒是真大方啊!”

木乔怔了怔,“你怎么知道?”不是告诉那小子别显摆的么?

霍梓文脸一沉,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整个国子监谁不知道?那小子逢人就说,他有个多好的姐姐,替他做了多么贴心的东西,只是那个姐姐死活不肯透露姓名。我不过随口问问,居然还真的是你!”

他!原来他是在诈自己!不小心暴露的木乔只得在心底无奈叹气,眨眼卖乖,“要不,我给你也做两双?”

“不必!”霍梓文冷着脸将她请出房门。木乔知道,自己又得罪这小子了。

第103章 城阳

唉!

当木乔再一次叹气的时候,可人忍无可忍的转过身来,“姑娘,我求你了,你别再叹气了。这叹得我全身软绵绵的,比中了十香软骨散还难受!到底是有什么人,什么事不好解决的,你告诉我,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替你摆平!”

呃……这个人既不能上刀山,也不能下油锅,得讨好才行。可木乔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多天了,却始终没个头绪。

张口求教,“可人,你说,如果要讨一个人的欢心怎么办?”

“那容易啊!吃喝玩乐,他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呗!”

他喜欢作怪!木乔绞尽脑汁想了想,还真不知道霍梓文究竟喜欢什么,“那要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一时可人也难住了,初见挑开门帘时正好听到,进来笑道,“如果不能投其所好,就送人人都用得上东西。比如胭脂珠宝,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的。金银美女,是男人都喜欢的。”

木乔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一副霍梓文面前堆放着金银珠宝,然后左拥右抱着两位如花美眷的样子……

一阵恶寒。她要是真敢送去,霍老三不把她打得狗血淋头,干爹干娘也会把她逐出家门,从此再不相见。

初见笑盈盈的岔开话题,“方才我在院子外头遇见云姨娘了,你们猜她跟我说什么?她问姑娘打算将八殿下送来的那颗红宝石怎么镶,要是镶得有多余的不如给夫人做个戒指耳环什么的,还体现姑娘的孝心。依我看,她八成是自己想要,扯着幌子来占便宜呢!”

“理她作甚?”可人一脸鄙夷,却道,“上回三殿下还说要补份礼物来的,怎么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会不会是贵人事多,给忘了吧?”

“不可能吧?”初见有些不信,“再忙也不至于忘了这事,兴许等两天就送来了。”

木乔却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我倒巴望他忘了更好。否则,收的东西越多,惦记的人就更多了!”

她这话不假,腊八当天,展云飞和柳起轩也先后打发人送了礼来。展云飞倒还罢了,柳老七居然一直记得她的生日,还巴巴的嘱咐他家在京城的铺子掌柜,礼物虽小,就这份心意却很让人动容了。

而十一殿下也把那张白香木的软胎弓送来,十分精致。连索光弼都爱不释手,连连称赞这种弓是极好的骑射训练入门之选。

要不是这是三殿下指定送给木乔的礼物,怕日后对起景来不好应付,他几乎都要张口,要木乔这个做姐姐的送给他儿子书杰了。

而八殿下送的一块鸽血红的宝石也是漂亮之极,这是一块开采出来整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若是做成首饰,定是极漂亮的。

连万氏都见猎心喜,隐隐向她流露出为了她的生日,自己是如何辛苦,家里花了多少钱之意。木乔知道,她这就是眼红自己得了几样厚礼,变着法儿的想要点好处。

那日回家小住,干娘曾经告诫过她,既然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既不可过分随和,任人拿捏,也不可过分苛刻,泾渭分明。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人与人交往之间,还真得拿捏好相互利与惠之间的度。

但若是真的要雨露均沾,索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真得想好怎么做才行。

初见偷眼瞧着木乔眼中捉摸不定的琉璃光华,心中有些羡慕,也有些不解。

那日玉衡道长的话还言犹在耳,他口中所谓的大福气,究竟是何意?木乔的福气究竟能大到什么地步?

木乔也许还不知道,那日玉衡道长的话传开之后,已经引起很多有心人的揣测了。

唉!木乔再度叹了口气,却不是因为苦恼于要如何讨好霍梓文,而是上课的时间又到了。肖嬷嬷不打算回家去过年,所以她们的课得一直上到小年夜那天才能叫停。

“二姑娘,二姑娘!”忽地,一个小丫鬟兴冲冲的提着裙子跑来报信,“有人给您送来好多东西,夫人请您收拾收拾,赶紧过去!”

让她收拾,就是有客到了。木乔忙让初见拿了见客的大衣裳出来,又把头发重新抿了抿,添了两样略华丽些的首饰,这才随那小丫头去到上房。

路上遇到正准备去上课的书雯,很大方的邀她一同前去,但书雯羡慕的看看她的衣饰,坚决的摇了摇头。

连这样单纯的小姑娘都开始用这种微含酸意的目光看她了,木乔心中暗叹,看来适当分点好处给旁人,是势在必行了。

还没进上房,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书静和书杰的奶妈子都在外头站着,想来他两个都在。

木乔想打听打听来的是谁,可旁边没一人搭理,幸好玉珮很机灵的出来相迎,“是城阳郡主!”

城阳郡主?木乔瞬间胸口一紧,心中竟是又悲又愤又恼又恨,不能自己。就是为了攀附上这个女人,佟正恩才杀妻灭女,害了她一家四口的性命。就算她不是元凶,却对她家来说,也是个十足的祸根。

略整肃下心情,木乔深吸了一口气,才随玉珮进入房间。

转过屏风,小丫头替她打起门帘,一股暖风和着熏香与脂粉浓香扑面而来,蒸得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位就是二姑娘吧?果然生得俊俏,怪不得三皇兄喜欢!”爽朗的笑声清脆如玉珠,又急又快的落下,煞是好听。却含着一股天生的冷意,拉远了与人的距离。

木乔收敛心神,定睛望去。面前的女子,生得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

原本见过的晋阳郡主与晋阳王妃,姿色皆是平平,并无特别出众之处。可眼下这位城阳郡主杨婉真却生得艳丽之极,色若春花,目若秋水,即便是身着厚重的冬装,也掩盖不了她丰满有致的身体。

整个人就好比一朵开到极致的花,让人忍不住要亲昵,但偏偏在眉宇间又多了一份英姿飒爽的清冷贵气,就好比带刺的玫瑰,又红又艳,又冷又香,却偏生扎手得紧。

即使木乔很不想承认,但她也必须承认,这位郡主的姿色确实是比从前的自己美丽太多。再加上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无怪乎佟正恩会为了她铤而走险,干下那样丧尽天良之事。

只是这位郡主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怎么佟正恩拿捏住了呢?

木乔上前行礼,杨婉真让她抬起头来,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忽地一笑,“会骑马么?”

木乔不愿示弱,“不曾学过。”

这个答案令得万氏很满意,在一旁赔笑道,“我们府中人多,房舍窄小,原先老爷倒是想建个跑马场来的,可是实在是地方不够,只得作罢,并深以为憾事。还常常说,若是在敦煌,索氏的子孙不会骑马,那可是让人笑话的。”

杨婉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悠悠的道,“若说会骑马的女子,除了我们皇族中的几位,还当真就是索家的女儿了。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她忽地又是一笑,打断了自己的追思,招手把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少妇叫上前来,“现在全京城,只怕也就我的府上还有几位会骑马的女子。三殿下送了二小姐一匹马,怕你不会,特意管我要个仆妇来做教习嬷嬷。我就借花献佛,带着他的礼一起给你送来了。她叫阿岚,是我身边下人中马术最好的一个,现也一并送给二小姐吧。”

万氏急忙推辞,“这怎么消受不起了?”

杨婉真很是傲气,“说赏就是赏了,莫非索夫人还瞧不起?”

“那怎么敢?不过是瞧见这位大姐似是已经婚配,怕她与家人子女分别,有些不忍。”

杨婉真嗤笑,“索夫人真是好心,跟个下人还讲这么多规矩。你放心,阿岚跟随我多年,若是让她夫离子散的,我也不肯。她男人早就死了,也没留下儿女,从今往后到了府上,还请夫人费心再替她择门好亲事吧。阿岚,还不快过来见过新主子?”

阿岚眼圈顿时就红了,但忍着泪过来拜见了万氏和木乔,垂首立在一旁,貌极恭顺。万氏又客气几句,杨婉真转身让人取阿岚的卖身契来,但那管事婆子却明显的眼神闪烁,支吾着说是卖身契忘了带。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杨婉真声色俱厉的将她痛骂几句,转而起身告辞,说回头会派人将阿岚的卖身契送来。

不说万氏了,连木乔也觉心中奇怪,既是特意上门来送人,怎会连卖身契也不拿?

杨婉真走了,万氏才指给木乔看礼物,一套全新的马上鞍具,还有春夏秋冬四季八套骑马装。

“那匹马已经给你拉到后院了,三殿下还送了个马伕给你,这是他的卖身契,你收好。你身边的人手原也没置齐,我是怕买的不知根底,本想慢慢挑了好的往你身边拨,既然阿岚来了,她又是伺候过郡主的,自然更懂分寸,以后便跟在你身边吧。”

木乔刚道了谢,旁边小书杰仰起圆圆的小脑袋,童言无忌的问,“二姐姐,怎么你能得这么多好东西?能分点给我的吗?”

连这么点大的小屁孩都知道妒忌了,木乔再也无法装傻,俯下身笑道,“二姐姐自然有好东西给你!”

第105章 苍鹰

佟正恩一张如玉般俊秀的脸上笑容不变,却让人打心眼里生出丝丝寒气,“郡主说得很是,总不是过日子,大鱼大肉和吃糠咽菜又有什么区别?”

杨婉真顿时急了,跟阵风似的冲上前来,“佟正恩,我告诉你……”

“叭!”一记耳光重重抽在她的脸上,佟正恩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之极,“我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能在她身边安插个人,你居然就这么给我毁了?贱人!”

他收回手,掸掸衣冠,平复下自己的怒气,“既然郡主把自己的贴身爱婢都送了人,想必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佟正恩,你休想!”

“既然郡主已经知道为夫的心意,我也就不必多费唇舌了。纹银三千两,就是你不听话的教训!”佟正恩冷冷一笑,眼中的威胁之意隐现,“如果,你还想相安无事的话。”

杨婉真忿忿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捧起桌上的白玉香炉重重往地下砸去!

旁边,心腹婆子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小声劝道,“郡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还是跟王爷和王妃说说清楚吧。”

“不行!”杨婉真断然拒绝,“他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我还给的起!嬷嬷你若真的是为了我好,就什么都别管了,安心静养天年吧,寻着机会,我也会送你离开的。”

嬷嬷欲言又止,深深的叹了口气,终于退下了。

索府。

木乔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只觉头皮有些发麻,两腿有些发软。

一路上叫嚣着要骑要骑的英勇男子汉,此刻正紧紧的扒着他姐姐的衣襟,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书雯远远的站在院门那儿,抖着嗓子跟叫魂似的喊,“二妹,你……你还是回来吧!”

木乔很想退回去,但她动不了。

对面的那位,正精神抖擞的瞪着两只核桃般大的黑眼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一身乌黑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如丝缎般的光亮,笔直而矫健的前蹄在她面前不时刨着地,一声声沉闷的显示出饱满的力量。

木乔简单目测了一下,自己大概也就比人家的腰高一点点。她现在很是怀疑,三殿下派人送这样一匹马来给她,真的是给她骑的?

“姑娘,您别瞧玄风长得黑,但脾气是极好的。它还在长身子呢,您现在养熟了它,等到日后,它就只认您一个主了。”马伕是位三十多的中年大叔,不遗余力的夸赞着这匹大黑马。

可木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匹大黑马傲慢之极,似是不屑的睥睨了她这新主人一眼,咴溜溜打了两个响鼻,摆明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那小眼神似极了某人。

木乔顿时怒了,“它真是给我了么?”

“那当然!”马伕老高脖子一梗,有些诧异,“殿下送给您,就是您的!谁也别想抢了去!”

“那好,”木乔阴惨惨的挑一挑眉,“那就给它改个名儿,从今儿起,它就叫苍蝇!”

那是一只小蚊子,这有一只小苍蝇,一白一黑,正好配对!

苍蝇?老高愣了愣,转而笑道,“叫苍鹰是吧?好名字,以后就叫苍鹰吧!”心中却不大认同,好好的一匹马,怎么叫个鸟名儿?

呃……算了,各人心里明白就行。木乔不多做解释,指着这匹大号苍蝇,“我现在就要骑它!”

“这个不行。”阿岚尽忠职守的上前阻止,“这马很是神骏,年纪又小,若是贸然骑它,只怕有危险。姑娘不如先给它喂喂料,洗涮洗涮,相处熟了之后再骑,便没事了。”

木乔不乐意了,她要讨好人那是没办法,怎么连匹马也要讨好的?

老高瞧出她那心思了,从口袋里翻出几块饴糖来,“姑娘要不试着喂喂?若是可以的话,我牵着苍鹰带你走几步是可以的。横竖这儿地方不大,想跑也跑不起来。”

那就试试吧。木乔将信将疑的接了块糖,拿两根指甲捏着个尖儿,畏畏缩缩的往马嘴边喂去。

“这样可不行。”老高作了个示范,将一块糖放在掌心,往前一送,马儿只一低头,快得连动作都没看清,糖就给卷到它嘴里去了。

木乔如法炮制,战战兢兢伸出小手。进一寸,还要退八分。

那马儿扫了她一眼,居然把脖子偏了过去,拿嘴在老高身上拱拱,意思还要他喂。

马眼看人低!木乔火了,果断将手往它面前一伸,小样儿,就不信你这畜生能抵挡得往诱惑。

忽地,马儿迅速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掌心一舔,就将那饴糖卷去,只在木乔的手心留下一道湿乎乎的新鲜口水印。

啧啧——木乔嫌弃的赶紧拿袖子擦擦。大黑马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转身拿马屁股对着木乔,还很不客气的甩了甩尾巴。那长长的马尾巴有两根毛甩到木乔脸上,不仅仅有轻微的刺痛,还带着动物身上的膻味儿。真让人恼火!

老高看得呵呵直笑,“姑娘,您可别在苍鹰做出这样表情,它会伤心的。”

木乔已经快石化了,这马儿连小心眼也跟那人一模一样!不行,她今天一定要欺负回来!

“那你们护着我上去骑骑!”

好吧,看看索家这养马的小院落不过二三十来步的长短,想跑也跑不起来,于是老高搬来一个上马凳,和阿岚一左一右扶木乔上去。

大黑马分明有些不情愿,但奈何不住旁人相帮,到底给它套上笼头鞍鞬,让那小丫头片子骑了上来。

于是乎,木乔雄纠纠,气昂昂坐在马上,老高在前头执缰,阿岚在旁边随侍,大黑马忧伤的迈开四蹄,一步一步垂头丧气的往前走。真是马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木乔却很是满意,骑在马上蹓跶了一圈这感觉还挺不错。因为坐得高,自然看得远,似乎连上方的空气也更加新鲜。尤其是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天生就带出一种优越感来。让她开始理解,为什么霍梓斐那些小屁孩都那么喜欢骑马了。

“二姐姐,你带我骑!”木乔过于陶醉于这居高临下的感觉,没留意到什么时候书杰竟跟只小圆球似的突然蹿了出来。

小孩子不懂得危险,见马儿老实,就直直的往它面前扑来。大黑马吓了一跳,两只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前蹄一扬,咴咴叫着,生生的往旁边转去。

它是避开那小不点了,但它背上的木乔可就遭了殃,只觉身下马儿突然一转向,她坐稳不及,就朝反方面掉去。

这也亏得是马儿机灵,它闪得是阿岚所在的对面,那木乔就正好往阿岚这个方面掉落,在空中接了一把,化去大半力道,木乔再摔下去的时候,便不算太重了。

但也是结结实实跌了个屁墩,木乔又羞又痛,马儿很无辜的吐吐舌头,一副不关它事的表情。

果然,和那小蚊子一路货色的大苍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晚上,木乔趴在床上,让可人给她揉药酒时还在忿忿不平。

可人却在落井下石的取笑,“学骑马哪有不摔几跤的?姑娘您这已经算是很轻的了。又没伤筋动骨,不过青了一块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不过应该换件骑马装再去的。”

穿了那衣服就能保证不摔跤?木乔可不敢相信。

不过说来也怪,三殿下送来的八套骑马装,其中有四套是深深浅浅的黄,剩下四套里虽然有红有绿,但也多少也带着些黄色点缀。

难道皇家出身的人,就这么喜欢黄色?木乔不解。不过现在她最担心的是,这些淤青能不能快些好,“你再加把劲,别怕我疼。明儿还要上课呢!”

可人皱起小鼻子抱怨,“夫人也是的,还以为可以歇两天呢,结果她也不表态。”

木乔心中嗤笑,万氏心里那点小心思她岂有不知?不就是生气她没把好东西拱手送上去么?

原本还想拜托下霍老三再扮一回老道,给她早点瞧瞧不孕之症。眼下看来,倒是送上门的不如求来的好,再磨磨她的性子吧。

“阿岚的住处你安排了没有?”她是杨婉真身边的人,木乔不能不小心。

“安排了。和我们一屋,有我亲自盯着呢!”

木乔瞧着可人得意的晃着小脑袋的模样颇觉好笑,“你还盯着初见呢,有瞧出什么么?”

“她肯定是受人指使而来!”可人除了肯定这一点众所周知的事情外,再也没有建树了。

木乔不觉好笑,却因阿岚的到来想起一件事,“你去把初见叫来,说我有事找她。”

可人收了药酒,替她盖上被子,扶她躺好,去请初见进来了。

“坐吧,”木乔的神色很是和婉,也不见外,开门见山的就问起她来,“初见,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吧?我过了生日就又大一岁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初见脸上微红,但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原以为木乔要过几年才能想起这件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

“姑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今儿阿岚来了,听城阳郡主说起想让咱家给她找个婆家,就想起你来了。你是皇上拨到我们家来的,身份比不得旁人。便想问问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回头我也好跟母亲商量商量,替你找户好人家,别把自己给耽误了。”

木乔说得一派坦诚,听得初见心里确实意动,她要不要把握这个机会,给自己求个将来呢?

第106章 拜神

天黑了,伺候各房主子们歇下,才轮到各院仆役们打热水梳洗。一天繁忙之余,嘴碎的诸人也利用这个不多的时间闲扯几句,交换一下各房八卦。

所以,纵是有人眼尖的瞧见假山旁边有两个妇人在说话,也并未太在意。

“嬷嬷好。”年轻的妇人恭敬的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我。想不到咱们两个竟是有缘,居然在此处还能重遇。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凑合吧。原本嫁了个男人,只是又没了。现在就我一人单着,郡主就把我送来了。”

“那咱俩倒是同病相怜,我家那老头子也过世了。若不是为了他临终前的一番托付,想给儿孙们挣些家业,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上这京城来的。”

“嬷嬷放心,阿岚虽然年轻,但也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往后和嬷嬷同在一个屋檐下,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嬷嬷指点一二,阿岚就感激不尽了。”

“放心,若有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帮你。不过……你就是来教二小姐骑马的吗?”

“是的。郡主没交待旁的事,只是想给我谋个出路而已。”

年长的妇人明显松了口气,却意味深长的道,“那就好。虽然这小家小户的比不得郡王府,但咱们做奴仆们的,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岚点头,也不多做客套,很快就散了。

索光弼今儿晚上还是歇在了苏姨娘的房里,自打这个爱妾有了身孕,他更是小心呵护,生怕有一点闪失。

苏姨娘笑得温婉而又忐忑,“老爷还是去夫人那儿吧,老在我这儿,会给人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谁敢嚼舌头,叫他到我面前来!”索光弼眼珠子一瞪,护短之意显而易见,却又叹道,“从前咱们在敦煌的时候,你跟着我吃了那么些年的苦我都记在心上。那年上京赶考遇到小偷,要不是为了护着盘缠,你也不至于摔了一跤,生生的掉了个哥儿。过后又不能好好保养,才弄得这些年一直没个孩子。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旁人的闲言碎语都别放在心上,只管好生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苏姨娘伏在他的胸前,眼圈红了,“老爷还提那些事做什么?都怪妾身当年无知,竟不知自己有了身孕,才跑去逞强。”

索光弼轻抚着她依旧乌黑的秀发,心头一片柔软,“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别看老爷现在有妻有妾的,那都是看在老爷我现在的顶戴乌纱上。真真对我好的,这世上就是你了。你又没个孩子依仗,我若不偏疼你些,那起子小人可不知得怎么作践你!”

苏姨娘的声音极低,带着些鼻音,“老爷对妾身的好,妾身也记在心上呢。”她忽地轻叹一声,“只不知肚子里这个生下来,是男还是女,到时我还在不在。”

“说什么胡话呢!你肯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来,不管男女,我都是一样的疼。”索光弼轻拍着她的背保证。

“老爷这儿,妾身自然是不担心的。不管男女,总是庶出,妾身也不会让他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只不过……”苏姨娘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跟我你还藏着掖着?”

苏姨娘这才道,“妾身只是想着,不管男女如何,这孩子年纪都太小了,妾身身子又不好,只怕日后不好教养。”

“那你想怎么办?”

苏姨娘斜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神色道,“妾身有个想法,若是不对,还请老爷不要见怪。我素日冷眼见着二姑娘心地很好,又识大体,便痴心想着将她认到名下。往后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也有个长姐可以依靠,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索光弼沉吟一时,“为什么是她?”

“老爷您听我说件事吧。”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让苏姨娘娓娓道来。

第二天一早,木乔忽地接到万氏打发来的丫鬟通知,让她不必起床请安了,也免了她两天的课程,在屋里好生歇歇。

可人很是稀奇,“难道夫人睡一觉突然想通了?”

木乔不知,但让她歇着她就歇着吧,屁股摔得还真有些疼。趁机睡个懒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哪!

又几日,小年到了。

索家上下忙忙碌碌,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木乔终于放了假,也就在此时,才得到霍梓文的同意,让她来观中打醮祈福。

给她择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五到二十七三天。二十八是好日子,让她一早上过香,就能回家。再往后,他可没时间招呼木乔了。

万氏有些迟疑,但索光弼觉得木乔这个想法不错,“既然孩子有心,就让她去吧,不仅她去,几个孩子都去。也省得年节跟前,你忙成那样还要操他们的心。趁着月份小,让苏姨娘也跟着去住几日,给孩子沾沾观里的福气,保佑他日后平安生产。”

万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木乔既然发愿要做善事,这一部分的费用却是不用她操心的。一应都着落在她身上。万氏不过意思意思,给了二十两银子,说是添些灯油钱,也便罢了。

略收拾几件行李,木乔便带着阿岚一人出门了,可人和初见都留下看屋子,既是酬神,当然要处处简朴些才是,况且年底人多手杂,留下两个机灵的在家里,木乔也走得放心。

索家的马车将他们送到皇城北面的怡园门口就不让进了,这里是皇家园林,没有令牌,是不准通行的。幸好霍梓文早就打发了小道士在这儿专候着她们来,一时下马换了轿,登记了姓名人数,这便带他们进入。

只是坐轿时,数量有些不够了,小道士赔笑跟木乔解释,“原先听说府上就几位公子小姐,便按着人数准备了四乘小轿,不想刚刚霍夫人来了,便让她先进去。这会子差了一顶轿子,可人又多了,能否委屈几位公子小姐挤一挤?咱们先进去,也免得在这外头天寒地冻的白等着受了凉。”

木乔一听干娘来了,欢喜不胜,“小师父说得哪里话来?是我们麻烦你们才对。”

于是苏姨娘自乘一轿,木乔带上书静,书雯带上书杰,横竖几个小孩年纪都不太大,就这么起了轿。

从园门到道观还有一段颇为不短的距离,书静撩开车帘偷瞧着冬雪景色,十分高兴,“二姐,这里可比家里大多了!”

那是自然,这可是皇家园林,跟小小的索府怎么能比?木乔指着前面暗笑,“你瞧那儿,大姐和书杰也在偷看呢!”

果然,书雯轿子里伸出一只小短手,还戴着个明晃晃的金手铃,可不正是书杰?定是爬在书雯身上,往外偷瞧。

书静掩嘴娇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二姐,嗯……上回的事是我不好,我以后不那样儿了。”

“知道错了?”木乔伸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促狭的一笑,但一番小小的恩怨算是消弥于无形了。

玉衡修行的道观就叫清风观,建于园内最高的小山包上,山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八角三层高楼,供奉三清天地,是祭祀参拜之所。

到了山脚下,小道士就命人落了轿,引着她们一路上山。这是规矩,便是皇上来了,也得步行拾级而上才表诚心。

一路上得山来,先将她们引往后院专供歇息的客房处,房舍不大,但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却只有两明一暗三小间,略嫌狭窄了些。

小道士解释道,“年节之中,各宫各府多有贵人亲来,或是打发家人来做法事求符箓之人,实在是房舍紧张。这儿虽小,却难得是个整套的小院,还是玉璇师叔特让留给你们的。还请别嫌简慢。”

“如此就甚好了。”苏姨娘领头道了谢,很快将房间分派了一下。书杰由奶妈带着住一间,书雯书静一间,她和木乔一间,各人的丫头跟着自己主子打个地铺,也就是了。

“只是我这几日却要麻烦二姑娘了。”苏姨娘特意跟木乔行了个礼,“说句私心话,我能有这孩子也全托了二姑娘的福气,好歹让我跟你住几天,索性多沾点吧!”

那你应该去找霍梓文,不是找我。木乔心内八卦着,却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收拾好了东西,小道士就来引她们往正殿而去,一早起来,便各自沐浴熏香过,又用的是素斋素饭,此时来拜神拈香,自是可以的。

霍梓文已经在这儿恭候多时了,熏了几日的香火,一身白色道袍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煞有其事了。

原先木乔还以为是他要装神弄鬼,才弄得这般人五人六的模样,直至进了这清风观才发现,此处上下一众道士的衣衫都颇为华丽。年轻一些的小道多是白袍,只有上了年纪的才着深色锦袍,看来颜色应是道行深浅的划分,而衣料却是各人装神弄鬼忽悠钱财的级别体现。

以霍梓文的资质,木乔毫不犹豫的相信,这小子三年之后,必然可以花团锦簇,五彩斑斓!

一时正事完毕,木乔正被安排着去抄写经书,还是那个小道士过来了,低声相邀,“玉璇师叔请您过去!”

来啦!木乔斗志昂扬,誓要将这只小蚊子拿下,替她干活去!

第107章 孤女

阮玉竹在房间里坐着,脸却冲着左边的炕桌。霍梓文在她面前站着,脸却冲着右边的窗。

难得木乔打起十二分精神,带着最亲切友好的微笑进来,没有一人欣赏不说,还丢给她这么一副明显气压极低的尴尬局面。

左顾右盼,甘婶没来。门外守着的小丫鬟被小道士招去聆听道教经典了,情况判断不明,木乔只能换上一副最乖巧贴心的女儿表情,试探着迈进房间。

“干娘,”叫了一声,没反应。木乔硬着头发上前两步,心中发虚,会不会是松涛阁东窗事发了?

再叫一声干娘,那嗓子不自觉的有些发抖,都带着颤音了。木乔打定主意,要是阮玉竹再不理她,她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痛述隐情,再不隐瞒半字。

好歹,阮玉竹终于转过身来,只是明显的脸上怒气未消,“你来得正好!阿三不信自己问问,连你这个妹妹都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瞧见好姑娘就知道带回家里给我相看,你怎么就这么拧呢?问也不问就说不行,莫非你真的是想当一辈子道士,终生不娶?”

呃……木乔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干娘这番话的意思,就感觉到两道如冰雪般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霍梓文斜睨着她的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浅显,直勾勾的不满不爽不痛快!看得木乔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的竖起来,饱受熬煎,急忙赔着笑脸打圆场,“干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别急,好好跟我说说,行不?”

阮玉竹拉她坐下,忿忿的道出详情。

原来就在前几天,有一门远房亲戚上门投靠,还带了阮玉竹兄弟的亲笔书信,信中交待得十分明白。

原来这户来投靠的亲戚是一家子孤儿寡母,其中的外祖母姓阮,也是阮氏族人,论起辈分来,还是阮玉竹的堂姑。

只是这位阮氏乃是旁支,命甚不好,嫁了个男人是个短命的,只给她留下个女儿就一病呜呼了。但这阮氏甚有气节,带着女儿一直未曾改嫁,含辛茹苦将女儿抚养长大,又替她择了门夫婿。

女婿姓桑,虽是小家小户出身,但家中颇有几个银钱,也曾读书识字,中过秀才。为人也甚是通情达理,自成亲后就将岳母接来同住,很是孝顺。婚后不久,夫妻俩就生养了一双儿女,日子甚是和美。

原本好日子过得顺心畅意,却未曾想到女婿一次喝醉了酒,回来不住嚷热要洗澡,妻子自然烧水服侍,却不料一个没招呼到,在她转身提热水过来之时,女婿滑进浴桶里,一口水就给生生的呛死了。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桑家的叔伯兄弟们就非说是阮氏女儿害死了丈夫,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谋害自己男人做什么?无非是为了他家里的那几个银子罢了。

阮氏女给逼得无法,也为了给一双儿女保留住家业,生生的就给逼得一根绳子吊死了。

若说是她有错,那她也用性命赎了罪,那份家业就还该是她一双儿女的。于是,多亏了这位外祖母,强硬的守住那份薄产,抚育两个外孙成人。

只是桑家见这一双儿女渐大,阮氏渐老,便又生出摆布的念头来。想替那大的外孙女先择门亲事,再摆布小的。

阮氏无法,只得写信回家求助,但这毕竟不是她的儿女,而是女儿的儿女,那边的爷爷奶奶还都在,也是一样的偏心,这让阮家怎好帮忙?

去沟通了数次未果,正在为难之际,却又恰好听到霍公亮被起用的消息。这阮姑母就生出个念头,既是在乡下混不下去了,不如干脆送外孙女上京城去寻求霍家的庇护。

老人家的心思很直白,若是霍家看得上她这外孙女,那是最好。若是看不上也没关系,就拜托他们在京城寻个品级低些的官家子弟嫁了,日后有个依仗,那些族人也不敢太欺负她家弟弟。

因她要守在乡下,替外孙看住那份薄产,于是便求了老实可靠之人送外孙女上了京城,交到霍府。阮家舅父也是类似的意思,总算是亲戚一场,能帮就帮帮人家算了。

阮玉竹夫妇看了书信,都觉此女大是可怜。相处几日,越发觉得那女子乖巧懂事,况且自幼由外祖母亲自教导,颇有阮家女儿的风范。于是就动了心思,想把她许配给霍梓文为妻。

但因素知这个儿子主意大,怕他别扭,便趁着今日闲暇,过来先跟他支会一声。谁曾想,矛盾就此发生。

阮玉竹提起来就很生气,“我们这意思也不是一定要勉强,只是跟他提前说一声,若是处得来,不也是一番好事?可他倒好,我一张口他就说不愿意,好似人家女孩儿嫁不出去赖着他一般,你说气不气人?”

木乔偷瞧了一眼霍梓文的脸色,心里实在是有几分很不厚道的幸灾乐祸,活该你小子也有今天!你不去上门招惹桃花,也有桃花飞来你家。

不过说起来,霍梓文的心情,她有几分可以了解。被一个两个人爱慕会心生欢喜,若是老有这等桃花不住的倒贴上来,只怕任谁的性子也要给磨光了。

就好象从前那些媒婆几乎快把岑家的门槛踏破,总是有事没事说张家小郎好,李家小郎俏,在木乔耳根子旁边生生嚼了那么些年,弄得她十分不爽,最后逆反心理的找了那么个最糟糕的,只怕其中也有些这样的原因。

所以木乔没有一味的站在干娘这边指责不孝子,反而先劝解起她来,“干娘,您是一番好心,但女儿却得说句公道话,您这事,办得却有些糊涂了。”

什么?阮玉竹顿时抬眼,她哪里糊涂了?

木乔左右瞄瞄,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三清观啊!阮玉竹莫名其妙,可是再看一眼干女儿的眼神,她忽地明白过来。

不管霍梓文是不是真的出家,他毕竟是在这里做起了道士。神佛面前乃是清静之地,她却是拿些世家俗事来扰他清修,这岂不就落了下乘?

会过意来的阮玉竹横了儿子一眼,但浑身的气势却减了三分。

木乔这才赔笑劝道,“我知道,三哥老不回家,这种事又不是写信能说得清楚的,所以您才特意抽空跑了这一趟。免得回头三哥回了家,骤然见到,彼此尴尬。”

阮玉竹微微颔首,脸上和缓许多,她确实是这么顾虑着,才跑了这一趟。可惜儿子不理解,倒是干闺女更加贴心。于是故意当着儿子的面,赞了她一句,“还是你这孩子最懂事!”

木乔却又撅起小嘴,“既然干娘还知道有我这个女儿,这样事情怎不让女儿来跟三哥说?也不打发个人告诉女儿一声,等女儿哪天回去突然瞧见个陌生人,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嫂嫂,心里就会想,干娘是不是嫌我去了索家,这样大事都不跟我说一声了?”

阮玉竹噗哧笑了,“你这孩子,惯会颠倒是非!干娘什么时候嫌过你了?若不是怕你不方便,我还巴不得把你天天接回家去呢!”

她本是爽朗开明之人,横竖话已说到,多留也没什么意思了,“年关将近,家里事情不少,我难得抽个空出来一趟,这会子也就回去了。你既在这儿祈福,就诚心拜几天。我跟你干爹商量过了,二十九接你回来,咱们家就提前团年了。年初二你再上门来拜年就行,那时干娘留你多住几天。”

她这番话既是说给木乔听的,也顺便说给霍梓文听了。木乔很感念干娘的体恤之心,如此一来,她在霍家那个年也能过得安稳了。

临走前,阮玉竹别有所指的拍拍木乔的手,“那你就在这儿,跟你三哥说说话。”

明白明白!木乔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副乖巧懂事要做好沟通桥梁的模样,可等着送走干娘,她瞬间变了嘴脸,笑也不敢笑了,从袖子里取出手绢包着的小包袱来,毕恭毕敬的捧到霍梓文面前,正是那串三殿下送的白玉莲花项链和八殿下送的红宝石。

“拿回去!”母亲一走,霍梓文也变了嘴脸,大马金刀的往炕上一坐,瞪着木乔的眼光不再是冰,是火,两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木乔咽了咽口水,才干巴巴的开口求饶,“三哥,我……我也不知道干娘今儿过来。我……”

“你什么时候也为我的婚事操上心了?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姑娘啊!”霍梓文冷笑连连,伸手想去端茶,却抓了个空。

这时候,确实应该先灭火。木乔很伶俐的端了杯茶递上,妄想狡辩,“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是周枢密使家的女孩,挺喜欢书法的,托了我好几回,想拜见干娘,我就给引荐了下,就是这样了。”

霍梓文笑得露出一口如编贝的森森白牙,“好啊!既是这么好的姑娘,你改明儿再引到这道观来,或是约到哪个园子里,与我花前月下偶遇一番,岂不更加成全你这红娘的美名?”

呃……木乔打心眼里开始发冷,垂首低头,果断承认,“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横竖你是最贴心孝顺的乖女儿,爹娘全给你哄得团团转,便是错了,也是一番苦心!”

霍梓文是真的生气了,滔滔不绝大放各种厥词。木乔欲哭无泪,早知道今儿会触上这么一个霉头,她做甚么要来给人迁怒?

第108章 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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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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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动机

木乔心里烦燥得很,在再一次想跟干爹干娘亲热,而又被某人破坏之后。

出了偏厅,闷闷不乐的回房画了一会儿的画,午睡了一回,起来之后没精打彩的,低着头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扇门前。

不管了!他都收了我的礼,又替我办了事,这就算是达成合解了。木乔抬手咚咚咚的敲响了房门。

“进来。”清冷的声音似是早知道是谁,答得很是笃定。

木乔推门进去,却见霍梓文盘膝在炕桌上奋笔疾书,很是用功的样子。

不得不说,人长得帅就是好。过个年,霍梓文似乎又长高了些,脸上的线条更趋向硬挺,越来越有成熟男子的味道了。木乔原本心里头本来不大舒服,可一看见他清淡明润的眼,顿时镇定下来,好象心中的烦闷都少了许多。

“你在做什么?”木乔有些好奇,新年之中,不止闺中忌针线,霍公亮也难得的放过两个儿子,没布置什么功课。

“功课。”玉璇道长淡定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画他的鬼画符。

木乔横看竖看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玉璇道长眼皮子都不抬,“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吹吧!直接说是骗人的东西不就完了?木乔撇了撇嘴,却很不客气的坐在霍梓文的对面,伸手抓他炕桌上的果子吃。

过年嘛,几乎每间房里都会摆着几样点心,以显富足及待客之意。这一种芝麻南糖想来是新做的,木乔还没在别的房间里吃过。

尝了一个,又甜又香,不由得含着糖吸溜着口水夸赞,“这个好,我带回去给苍鹰吃。”

在霍家赖了好些天,眼看元宵都快到了,她明儿无论如何要回去了。

“随你。”霍梓文停下朱笔,瞧她的眼神里略有几分纵容,“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趁我心情好,赶紧说。”

木乔一愣,“没事呀?我就过来坐坐。”

这回轮到霍梓文怔了,不过很快,有一抹暖暖的笑意从他眼中弥漫出来,但很快就被收住,带了三分戏谑,“这可真难得!难得大小姐你愿意没事到我这儿来坐坐,简直是蓬筚生辉啊。”

木乔有点窘,“我就这么市侩么?”

霍梓文横她一眼,“你自己想去!”

木乔低头默默回想了一时,好象每回来找霍梓文,确实都那啥,有点动机不单纯。不是捅了篓子要人顶缸,就是惹了麻烦搞不定得找他帮忙。就象这时候过来,也不是完全没事,是心情烦了,想找个人抱怨几句,就走过来了。

现经他这么一提,心中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要抱怨的那位可是眼前这位的媳妇人选,找他告什么黑状?万一将来人家枕头边的小风儿一吹,那她好不容易在霍家积累的一点感情可就全就灰飞烟灭了。

如是一想,便把念头转了过来,换了个话题,关心起他来,“说真的,玉衡道长是怎么肯认你做小师弟的?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办的事要你帮忙吧?”

霍梓文想了想,给了她一个答案,“也不算太难,不过是要我帮他和空谷道长养老送终。”

“就这么简单?”木乔有些不信,空谷道长倒还罢了,玉衡道长可是有钱人,难道还买不到几个孝子贤孙?

霍梓文瞥她一眼,“那你以为呢?难道我还能炼制副仙丹,助他成仙么?”

噗,木乔自己也觉好笑,本想打趣一句,你不会炼仙丹,但会治病啊!忽地想起一事,“嗳,那你往后还到龙门观去么扮老道士么?母亲……索夫人可派人在那儿盯着呢,一见你去就要找来的。”

霍梓文挺自负的道,“那还算她有点眼光!我年后还是要去的,只是时间不定,到时再说吧。”

木乔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行医呢?这是积功德的好事,就是干爹也不会反对的。”

霍梓文嗤笑,“傻了吧?我是个人,又不是神仙,谁敢保证就一定药到病除的?若是露了真容,你想想看,远的不说,就说你家里现在该是个什么情形?”

木乔恍然,若是个游方道人治好了苏姨娘,自然无关大碍,但若是霍梓文治好的,那让万氏怎么想?

她不禁摇了摇头,霍梓文不露面是完全正确的,“那你出来行医是空谷道长的要求吗?”

霍梓文鄙视了她一眼,“我可不象有些人,成天就算计着如何赚银子!”

木乔忿忿还了个白眼,“那有些人还成天就算计着如何刮我那些银子!”

霍梓文笑了,“钱放在你手上,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我帮你花了,日后你就知道感谢我了。对了,你那马学得怎么样了?开春以后,能出来蹓蹓么?”

摆明是在转移话题!木乔鼓着脸回了一句,“还早呢!我才学几天啊?”她有些不太想提这个话题。

霍梓文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那样一匹好马,给你可算是糟蹋了。”

“你怎么知是糟蹋?再说了,那马我看也就一般!”木乔忿忿抱怨着,不好意思承认是她不够努力。骑马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每每颠得她的屁屁都痛了。

“三殿下送的马,能差到哪儿去?上回他也说要送我匹马来着,不过我没要。”

霍梓文似讥似讽的瞟了对面一眼,木乔立即撅起小嘴,“又不是我要他送的,是他非送来的!”然后反将一军,“干爹不是不让你跟宫里的人交往么?你怎么又跟他搭上了?”

霍梓文避重就轻,不答她这话,却酸溜溜的翻起旧账,“别人送你几个布娃娃,你就绞了皮裘给人家做鞋做袜子。现在收了这么大匹马,你又该拿什么还呢?”

又来了!木乔心中腹诽,心想那点破事,他还得念叨多少回才算完?一个小屁孩,至于么?

话不好答,她便也学霍梓文方才那样,转移话题,“我那铺子里,可多谢你了。不过……你弄那么些钱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霍梓文抬起笔杆子,就手在她额头正中敲了一记,“这也是天机!”

不说就不说,卖弄这些关子做甚?木乔揉着脑门心下腹诽。

“表哥!”一个女孩端着个盘子,娇怯怯站在门口。正是千里来霍家寻求庇护的远亲——桑柔。

她快十五了,身量比木乔略高半个头,因是年中,穿了一件二色金缠枝海棠纹的茜红色新衣。花色繁复而细致,无论在灯下还是白天,都闪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似是穿着一身的花儿。若是稍稍丰满些的身材,都会穿出丰腴的质感。但偏偏穿在她身上,仍是一样的弱柳扶风,只是觉得不那么瘦而已。

平心而论,她的眉目倒也生得清秀,虽比不上木乔的五官精致而风韵独特,但配在她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也自有一股惹人怜爱的韵味。

只是木乔见到她就心中窝火,这丫头是不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咒?只要她跟霍家人在一处单独相处超过五句话的时间,她必定到场搅和。她就是想讨好霍家人,也犯不着总是把自己往旁边踹吧?

木乔见霍梓文不叫她走,就如老僧入定般,坐在他对面继续嚼巴着嘴里饴糖。那个咬牙切齿,看得霍梓文心中哂然。

桑柔一双妙目在木乔身上打了一个又一个圈,可木乔偏偏无动于衷,半点成人之美的意思都没有,只好捧着手里的茶碗进来。

眼光先在桌上扫了扫,方才笑吟吟的开了口,“表哥,我这芝麻糖做得好吃么?”

这糖是她做的?木乔顿觉嘴里有些发苦。

只听霍梓文道,“挺好的,阿乔挺喜欢的,都吃了好几块了,还说要带回去喂她的马儿。”

呃……一句话,两个女孩的脸色都有些发绿。

桑柔斜睨了木乔一眼,忍着气继续对霍梓文赔笑,“你前儿说观里的杏仁酪做得好,这是我刚刚自己学着做的一碗,你试试味道?若好的话,我多做些,给姨父姨妈……还有表弟阿乔都尝尝。”

木乔一张小脸拉得比苍鹰的脸还长,不屑的转过头去,翻霍梓文的功课玩。心中忿忿,就你会讨好!就你会卖乖!

只听霍梓文道,“谢谢表妹,不过这些天吃多了这些东西,怪腻味得慌,实在不想吃,不如你拿去给别人尝尝吧。”

桑柔碰了个软钉子,十分没面子。木乔低着头,使劲把要弯上去的嘴角又扯下来。

桑柔看出她的幸灾乐祸了,女孩子不能在男孩子面前丢面子,尤其更不能在女孩子面前丢面子。于是打起百般温柔,“表哥,你就尝一尝嘛,这大冷的天,人家可做了半天呢!”

木乔偷眼觑着霍梓文,就见他两道好看的直眉微微一皱,“表妹,你是我们家的客人,这些事怎么要你亲自动手?这么冷的天,倘若冻坏了,岂不是叫爹娘担心?”

木乔忍不住落井下石,“万一有些坏心眼的,还得说干爹干娘不照顾你,连个下人也不给你使唤,那不更糟?”

桑柔眼泪瞬间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了,将落未落的,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霍梓文却似铁石心肠一般,眉头皱得更紧,“这还大过年的呢,表妹可不要哭坏了身子,早些回去暖暖吧。”

过年最忌讳掉眼泪,尤其是在别人家哭,这是会带来霉运的,所以霍梓文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桑柔把眼泪又咽了回去,一转身,端着她的杏仁酪走了。

第110章 叫屈

木乔心中快活,连晚饭都多吃了几口。

甘婶看着高兴,不住给她挟菜,“前几日见你似是没什么胃口,老爷夫人还怕是家里的厨子比不上索家的,今晚可是婶子亲自下的厨,看来小阿乔还是给我几分面子的!”

“那当然,婶子做的菜最好吃了,什么大厨也比不上!”木乔听说干爹干娘如此关心自己,嘴上自是跟抹了蜜似的甜。

可冷不丁旁边有些幽幽的声音传来,“阿乔妹妹明儿就要家去了,真可得多吃一点。回了家别太惦记咱们,好好照顾自己是正经!”

桑柔的表情很亲热,但话里的锋芒却让木乔一下子噎在那里,好好的气氛骤然就冷了几分。

霍公亮有些伤感,“阿乔,你表姐说得很是。回家要记着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干爹干娘担心,知道么?”

知道!木乔闷闷的应了,突然觉得胃口全无,再美味的菜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了。

桑柔心中得意,面上还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阿乔妹妹乖巧懂事,想来是不会让人担心的。对了,阿乔妹妹,你回了家可把表哥给你画的绣花样子借我看看么?我听姨妈说,那上面的样子都挺别致的。我知道表哥忙,肯定抽不出时间再画一份,就只好来求你了。”

这本是小事,若是换个人来借,木乔一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可是桑柔开了口,木乔却故意犹豫了,很为难的样子,“那画册我借旁人了。”

“这样啊?”桑柔看起来很是失望,可是转瞬却又望着霍梓文甜笑,“那只好麻烦表哥,再给我画一份了。”

“嗯。”霍梓文很爽快的答应了,不过又补了一句,“我这几天还有些事,过几天再说吧。”

“真的?”桑柔的眼睛瞬间亮了,木乔却觉心头无名火起。

叛徒!下午不是合作得很愉快么?怎么一到晚上,人家抛几个媚眼就变节了?好色之徒,错看你了!木乔忿忿的拿筷子用力戳着碗里不多的几口饭,似是泄愤。

身边,阮玉竹微带不悦的清咳了一声,木乔顿时醒过神来,失礼了。赶紧匆匆忙忙扒完碗里的饭,趁着桑柔还没行动,就要去帮干爹干娘泡茶。

“阿乔妹妹不必忙了。”桑柔气定神闲的道,“我今儿下午不是做了盏杏仁酪么?表哥说近来饮食油腻了些,不愿赏脸品尝。我便又炖了一蛊百合山楂汤,解腻消食是最好的。不如试试这个,如何?”

“好啊。”阮玉竹很给面子的先微笑点头,“我正有这意思,想寻几枚山楂丸来吃,难为你想得周全。”

桑柔马屁拍到了正点子上,自是高兴不已。但木乔还未喝到这山楂汤,心中已然开始泛酸。这还是自己在霍家的时候,等她一走,整个霍家岂不就是桑柔一人的天下?

正暗自郁闷,忽见霍梓文也放下筷子道,“爹、娘,我明儿也回观里去了。十五宫里要祈福,事情可少不了。”

“你也要走?”桑柔一语出口,才觉有些失态,忙又掩饰道,“不能过了元宵再走么?”

“是呀,”霍梓斐也舍不得哥哥,很是遗憾,“好歹把年过完嘛,我还想约你十五咱们带上阿乔一起去观灯会,猜灯谜呢!”

霍梓文微微一笑,对着爹娘解释,“玉衡道长虽是让我过了十五再回去,但孩儿想着过年观中道友本就告假得多,再把这么一大摊子事全甩在师兄身上,实在是于心不忍。我先回观里去看看,若是无事,孩儿再回来。若是实在走不开,也会命人回来说一声。”

他扫了弟弟和甘泰一眼,“要是爹娘和甘叔甘婶不反对,我想把阿四和泰哥都带去园子里,趁着清静逛两日。”

“真的么?”霍梓斐很快被收买了,连甘婶也很高兴,“连阿泰也能去?”

那是皇家园林,对于老百姓来说,能进去瞧瞧还是莫大的光彩。

“应该无妨。”霍梓文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瞟了桑柔一眼,“他们都是男子,跟我住一块儿也方便。”

霍公亮很是通达开明,“你若觉得方便的话,那就让他们跟你去吧。正月十五宫里的花灯烟火可是难得的景致,在你那道观里也可瞧得更加真切,只要不惊扰圣驾,过了节再回来亦可。”

嗬嗬,这就相当于变相的同意霍梓文离开了。木乔悄悄转过眼,却见桑柔这一刻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活跟吞了只苍蝇似的,说不出的别扭。

“阿乔,”阮玉竹忽地似笑非笑的打断了她的幸灾乐祸,“你明儿就要走了,干娘有几件事要交待你,咱们到你那屋去好生说会子话。”

太好了!木乔这些天就盼着有机会跟干娘独处,而阮玉竹这么一说,哪怕桑柔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了。

亲热的挽着干娘的手离开,可惜这番母女俩的谈话却不如木乔想象中温馨。

一进门,阮玉竹打发人下去,就松了手,让木乔站在跟前,自已坐下,“可知道错了么?”

错?木乔傻眼了,她干什么了?

阮玉竹板着脸道,“我问你,待客之道,应当如何?”

木乔眨巴眨巴眼睛,这是在问桑柔?呐呐的答,“自当热情慷慨,礼数周到。”

“桑姑娘小小年纪,为了寻求一个依靠才来到咱们家,不过是向你借本绣花册子,你也推三阻四。你倒是说说,这是做主人的样儿么?”

木乔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欢喜不已!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雀跃着答,“干娘,我知道错了。”

阮玉竹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那你倒说说,你错在哪里?”

木乔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了,“桑姑娘远来是客,就算她存心跟我争夺干爹干娘的疼爱,我也应该大度一点,不与她一般计较。毕竟我是霍家的女儿,要拿出主人的风范,多多包容才是,而不是跟个小孩儿似的跟她置气!”

阮玉竹抿嘴笑了,“你这丫头,这是在认错了么?怎么听着反倒象是在叫屈?”

“干娘!”木乔拉着她的衣袖,果断撒起娇来,“您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天心里有多难受!我不是说桑姐姐不好,只是成天瞧她一口一个姨父姨妈叫得那个甜,又把女儿平日的差使全都抢光了,女儿心里能好受吗?人家年纪小,一时想不通这道理,担心干爹干娘光顾着疼她,就不疼我这干女儿了,自然是要闹闹别扭的。”

说这话真叫木乔汗颜,不过这确实是她这些时的心思纠结所在。人不管活到多大的岁数,对于自己最宝贵和珍视的东西,都是很难与外人分享的。

如果桑柔只是上门打抽丰,木乔便是多送她些银两也不会小气,可她争夺的是霍家人对木乔的感情,这是她最在意的东西,所以才无法容忍。

阮玉竹饱经沧桑,怎会不明白她这些小儿女心态?话既说开了,便拉着木乔坐下,抚摩着她的手道,“这事也是我和你干爹大意了,起初只觉你有些不高兴,还怕是索家哪里出了问题,还等着你来跟我们说。没想到你这丫头竟是一声不吭,忍到现在。直等听方才你们几个说话,我才会过意来。”

她嗔了木乔一眼,“干娘这里可要批评你了,你干爹干娘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收买的人么?就是桑柔哪天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又岂会忘了你?”

木乔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却老实说出自己心思,“我不喜欢她做三嫂。她那人,太假!”

阮玉竹微微摇头,不甚认同的道,“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与她易地而处,千里迢迢去投靠远亲,你想不想讨好人家?”

这……木乔无语了,若是易地而处,此时她的一举一动落在别人的眼中,或许也是一样的虚伪做作。

阮玉竹拍着她的手道,“往后做人做事,要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不过你们今儿这一闹,倒让干娘受了些启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原先我是想着桑柔那孩子温柔又乖巧,给你三哥当媳妇,也未尝不可。可是现在瞧来,那孩子毕竟气量窄了些,她对我们是殷勤有加,但对你就差得远了。若是连你也容不下,那她也实在不配做我们霍家的儿媳妇了!”

木乔不住点头,“就是!您是没见到她在背后对我那副嘴脸,就象下午她做了碗杏仁酪给三哥送去,看到我在那儿了,也没说请我尝尝。还有三哥那儿的芝麻南糖,也是她做的,也没有送我一盘。”

阮玉竹掩嘴而笑,“这却不能怪她,若是哪天你中意一个男子,怎会把做给他的好东西送与旁人?”

木乔忙忙否认,“怎么不会?不管我给谁做好东西,一定想着给干爹干娘留上头一份的!”

阮玉竹促狭一笑,故意翻了个白眼,“那你可没把貂皮剪了做袜子给我和你干爹!”

木乔轰地一下脸就红了,连鼻尖都挣出汗来,急急解释,“那事儿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看那孩子可怜,袜子都破了,才给他做的。弄完又过年了,根本没工夫动针线……”

她越解释阮玉竹笑得越欢,最后木乔也不解释了,直接滚到她怀里开始撒娇耍赖,“我不依嘛,连干娘您也笑话人家!回头我全剪了给你们做好送来!”

……

桑柔不知道阮玉竹跟木乔在屋里说什么,只隐隐听那屋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心头很是不安。

第111章 邀请

霍公亮听见那边妻子与女儿相谈甚欢的笑声,很是开怀,“瞧那母女俩,有什么可乐呵的?竟笑成这样!”

霍梓斐讨好的凑上前,“爹,要不要孩儿去打探一回?”

“偷偷摸摸,岂是君子所为?”霍公亮把脸一板,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桑柔,口气却是对两个儿子说话,“你们妹妹难得回来松散几日,你们做哥哥的只顾着忙自己的事,也没陪她好生玩玩,真是一点做兄长的样子都没有!”

霍梓文心领神会的出声回应,“爹,是我疏忽了,元宵的时候我会给妹妹扎几个宫灯送去的。”

“那我给她做风筝!”霍梓斐也踊跃表白,其实他倒没有觉得冷落了木乔,不过哥哥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响应,“等年一过完,就是春天了。风大得很,妹妹就是不能出门踏青,在家里也是能玩儿的。”

嗯,霍公亮眯着眼还算满意,“记得多做两个,你们娘在家里也挺闷的,别忘了也做几个来哄哄她。”

女儿要哄,夫人也不能拉下。别管多大年纪,女人就是女人,总希望别人多关心一些的。

桑柔听得暗暗警醒,或许,她低估木乔这个干女儿在霍家的份量了。

等到木乔次日离家的时候,桑柔待她的态度就好了许多。温柔中不失热情,比之前的表面敷衍显得让人舒服多了。

当然,木乔也拿出了主人的风范,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劝她在家中安心住着,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千万别见外。

霍梓斐老大不解,“她俩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霍梓文嘁了一声,一字道破天机,“装。”

因他们要回道观,就顺便送木乔回索府了。只是路上,霍梓文突然问了一句,“你真把那绣花册子借给别人了?”

“没有啊!”木乔奇怪的瞧了他一眼,“那是你画了送我的,我怎会轻易借人呢?便是有人喜欢,也只能来我这儿描摹一份而已,我可舍不得借出去。”

“那样最好。”霍梓文淡淡的回了一句,也不多说了,弄得木乔倒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打了两个来回。难道他宁愿给桑柔再画一份,也不愿把她的借出来?这人心思可真奇怪!

算了,这小子心思太重,木乔懒得琢磨他了,倒是琢磨起桑柔来。她现在人是走了,但战场不能丢。对于这样长期存在的隐性敌人,还是要格外重视。

认真想想,桑柔就算是有些急功近利,但起码,她在讨霍家人欢心方面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

这方面,木乔觉得自己应该向她学习。不是被动的看见干爹干娘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而是要主动出击。

左右一瞧,找个好说话的下手,“四哥,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那可多了!”霍梓斐掰着指头想细数给她听,冷不丁霍梓文插一句进来,“何必问得这么麻烦?回头我写个单子给你,全家你想知道谁的都可以。”

好吧,木乔就把这个任务拜托给他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过后竟会收到那么一长串的名单。以至于后悔不迭,早知道怎么也不会在他面前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了。那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吸血鬼,惯会榨干人的血汗!

一走进索家大门,木乔似是上了战场的士兵,立即打起精神,去上房给万氏请安。

“快过来坐!”几日未见,万氏比平常多生出几分热情,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三殿下送了张帖子来,十五要请咱们家去观灯呢!”

元宵灯会,历来是京城的一大盛事。皇宫更是会张灯结彩,与民同乐。当然,也有少数贵族亲信会得到邀请,进入宫城,与帝后一同赏灯。这是极大的荣耀,是以万氏听闻之后,会如此兴奋。

不算索光弼,三殿下这回给了索家内眷四个名额。万氏打算带木乔同去,或许再加一个书雯,还空了个名额,暂时没有确定。

“索家敦煌那边应该这几天有人要上京城来了,到时看情况再说,不行书雯就不去了,反正她也好静。”

万氏说得热闹,全没注意到木乔眼中的迟疑。

元宵那天,霍梓文他们可刚在路上跟她约了,要来接她出去玩的。木乔觉得,跟着他们兄弟,可比跟一大群王公亲贵,傻站在城门楼上看花灯烟火要自在得多。

“母亲,既然机会难得,不如把这机会让给旁人吧?女儿还小,就不去了。”

万氏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三殿下还特意给你送来一套衣裳,十五那日,你是务必得去的。难得有贵人抬举,别不懂事。”

木乔心中哀叹着回房,见这回三殿下送来的衣裳却有些奇怪,虽是新制,倒象是旧款,还是敦煌索氏的样式。

如杏花般浅浅的红,织着月华般的银色花纹,光泽极好,领口袖口处出着雪白的风毛,越发把人衬得明艳无比。

可是木乔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是衣裳不好,而是太好了。世上有句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这个三殿下对她如此用心,到底是何居心?

扳着指头数数,木乔过了这个年也才十三,谈婚论嫁委实早了点。那位殿下美则美矣,年纪便是木乔不死,倒也相当。只是木乔没有吃那个熊心豹子胆,知道自己命小福薄,这样的贵人,她招惹不起。

但万氏显然不这么想,索光弼恐怕也不会这么想。那该怎么办呢?

木乔觉得一个头似有两个大,刚想扑到软榻上抱个枕头来安慰下自己,忽听丫鬟报信,“老爷回来了!还有好些客人,说是族里的老爷们,请姑娘少爷们都快去见客呢!”

来到厅堂,里头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了。木乔和书雯姐弟几个会齐,依次见礼。闹了半天,稀里糊涂她也没记住太多人名,只是收了几个红包,颇为欢喜。

“姐姐!”

一转眼,却瞧见沈亦儒也在其中,更加欢喜。只是过年一番来回奔波,这小子折腾掉几斤肉,小脸都尖了一圈,木乔关心了句,“你怎么又瘦了?回头真得好生补补。”

孰料那小子当即就鼓起了包子脸,“我那是长高了!你给我做的袜子估计也只能穿这一冬了。”

那意思是开春我还得接着做?木乔很不想接这茬。

给他做一回东西,都闹得不知听了多少酸话,再做下去,别说霍梓文了,恐怕连干爹也要打趣她了。

可是沈亦儒转手却暗暗塞来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说了一句让木乔十分动容的话,“这是我过年收的压岁钱,分你一半。”

厅里人多,木乔不好推辞,只得先接下来,却很是不安,“你自个儿留着花就是,何必给我?”

未料沈亦儒竟道,“以后我有什么好东西,必有你的一份。何况只是些钱财呢?”

这孩子!木乔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于是便恃宠而骄的道,“那你有了什么不好的,可千万别连累到我。”

“你……”沈亦儒气结,涨红着脸瞪着她,跟斗败的大公鸡似的。木乔看他这副模样,恶劣的笑了。终于报了因他的大嘴巴,而被人打趣多次的一箭之仇。

京城不是索家的主要活动范围,这回上京来的索家人中,除了象沈亦儒这样顺道捎来的亲戚,其余几家都是借着走亲戚为名来办事的。早就找好了地方投奔,到索光弼这儿来不过是逛逛,基本都不留宿。

于是万氏十分清闲,只和这些亲戚们闲聊而已。不知怎地,就扯到元宵节那四个观灯的名额上头。

沈亦儒低声问木乔,“你要去么?”

木乔点头,她虽不愿意,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沈亦儒又看了她一眼,忽地眼珠子一转,高声道,“舅母,我来京城这么久,还从未去城门楼上观过灯呢,您能带上我么?便是扮成小厮,我也情愿的!”

一时间,屋里的大人们都怔住了。谁都知道,万氏特意把此事显摆出来,一是有给家里增光添彩的意思,二也是借机放个话,谁要是想去的,可以私下找她谈谈。

却没想到,沈亦儒当着这许多大人的面就要求前去,这让万氏怎么拒绝?毕竟是个小孩子,又是亲戚,再不愿意,面子还是要给到了。

旁边就有人帮腔,“既然小孩子想去,就带他去吧。”

“多谢舅母成全!”沈亦儒也真不客气,就这么给万氏行了礼,算是把事情给定了。

万氏脸上多少有些难堪,这个机会她是想拿来卖人情的,却不料平白就给人占了一个去。但当下已经无法,便打发书雯姐弟带孩子们去园子里逛逛,这边大人说话。

木乔到了院子就拉着沈亦儒低声道,“你怎么当着这些人面说这事呢?岂不得罪人?”

沈亦儒却白她一眼,“象我这等这样没爹没娘的孩子,有时若不是装傻充愣,自己替自己说话,谁会想着咱们?不过这下好了,我终于可以和姐姐一起过个团圆节了!”

木乔的心听着委实狠狠的酸了一把,再也责怪不下去了。

第112章 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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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木乔诧异的看着书雯,又问了一遍。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文昌伯家的陈大公子溺水身亡了!人人都说他是自杀,还说是他家少奶奶,也就是佟丽萍逼死他的。”

知道木乔要过生日了,贤安师太特意提前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准备,却不料刚进家门,就听说这么爆炸性的消息。就连书雯这个平日里不甚爱说是非的人也特特跟她讲起,说得似模似样。

“这大冷的天,陈大公子突然要去游湖就已经很奇怪了。明明看到湖上有冰,偏还要往上走,就更奇怪了。就连稍懂些事的小孩儿都该知道,冬天在冰面上行走可是极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掉下去?可他偏去了,听说佟小姐当时就跟在旁边,似乎还跟他吵架来着,眼看着他往冰面上走,也不相劝,这岂不是故意激他去寻死么?”

书雯说起来无比同情,当然同样的,也对受万人唾骂的佟丽萍无比憎恶,“从前我见她与二妹你不合,还当是小孩子家争风吃醋,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谁想到她为人如此心狠,竟是连自己的相公都如此对待,陈家的人只把她逐回娘家,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已经被逐回娘家了?”

是。一封休书连同佟丽萍出嫁时的八十八抬嫁妆,文昌伯府全部奉还。就算是有些打赏出去收不回来的,他们家也照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凑足了数,半点也没亏欠。

不得不说,陈家这一手做得确实漂亮。连休书也不提佟丽萍的半点恶形恶状,只说是嫡子早亡,不忍她年少守寡。便将其送归家中,令其再嫁。但坊间的传闻却越发一边倒的对佟丽萍不利起来。

闹得佟正恩不得不连城阳郡主一起出动了,亲自到陈府赔礼道歉,据说是愿意让佟丽萍在陈家守节终生的,但陈家坚决不肯。以佟丽萍没有一儿半女,不忍耽搁她的前程为由,拒绝了佟家的提议。甚至连孝都不让佟丽萍戴,免得她守不住三年,日后还白白惹人笑话。

木乔虽然早就想到了佟丽萍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书雯还说。“世人都说是她嫌弃陈大公子有病,早就打熬不住,才生生将他逼死,好早点再嫁。可眼下这情形。京城这些官宦人家。哪怕再不成器的,谁还敢娶她?她这回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一生了。”

木乔摇头叹息。兴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咱们大家所议论的这样,这世上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了去了。佟丽萍也不笨,这会子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她也不会想不到。但她现在就算站出来说破了嘴又怎样,事情已经给陈家做成这样的。那所有的苦果就只能由佟丽萍一人来承受了。

虽说这位从前的小姑多有对不起自己之处,但想着做女人的艰难。木乔不免又兔死狐悲的叹息了一场,并诚恳劝诫书雯,“大姐日后成了亲,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先把理字占住了,才好行事,否则若错了规矩,便是好心,也只得任人拿捏了。”

书雯脸上微红,默默点头记下。

早在年初开春之际,她的亲事就已经说定了,是周姨娘帮忙保的媒。说来也巧,许的竟然是当年在平江府当过县令,后被提拔到户部的张希文,当年佟正恩那一界的探花郎。

原来这张希文之前娶过一位夫人,但夫人薄命,在生头胎时,因为难产,血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原本他是不敢希翼能够娶到什么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想寻个旁枝别户的清白女孩儿就好了。却不料他那位夫人却很投周姨妈的缘,她的逝去让周姨娘挺是嗟叹。

况且张希文再娶虽是填房,但并无嫡子,况且他为人不错,官途还算坦荡,若是哪家的女孩儿嫁过去,基本就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故此周姨妈才跟万氏张了这个口。

万氏回头跟索光弼一商量,二人都觉得可行。若招这个女婿,虽说名声上有些不大好听,但他如此年轻官职就与岳父相当了,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择定过了新年就办大女儿的亲事。

书雯要出嫁,木乔自然要准备礼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图样子给她,“咱们自家姐妹不必客气,姐姐看喜欢哪个,我便命人打了,到时给姐姐也添些光彩。”

这是姐妹们的礼尚往来,书雯略作推托,便认真拣选起来,还不时问下她的意见,又拿出自己绣的嫁妆给她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补的地方。

城阳郡府。

冰天雪地里,被遣送回家佟丽萍还跪在地上,她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哭都哭不出来了,泪水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碴,连眨一下眼,都似是往眼里又扔了一块冰。

佟李氏不忍心的走了出来,“萍儿,你走吧。这不是你哥哥不肯收留你,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不能收留你啊!他要是留下了你,别人该怎么说他?他可是有官职的人,你在家里,岂不是连累他么?”

“可……可我……”佟丽萍抖着嗓子看着母亲,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让我……我上哪儿去?”

“你在外头随便寻个院子租下不就得了?”佟李氏想把她拽起来,却发现触手太冰,吩咐左右上来两个丫鬟将她扶起,“横竖你现在也有钱了,过日子有什么不成的?”

佟丽萍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不错,她是有钱了,那些嫁妆足以让她安身立命,但她这样失了庇护的弃妇,光拿着大把的钱财就能保得住生活无忧吗?

佟正义突然从后院出来,一脸同情的扶住妹子,“丽萍啊,你先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回头也许等你二哥消了气就让你回家了呢?”

这话说得也是,佟李氏怕若得佟正恩发脾气,也赶紧的催佟丽萍快走,“要不正义你就跟你妹子一道出去,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你这个哥哥在,就是租房子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她。”

佟正义满口答应,贪婪的目光在妹妹的嫁妆上扫过,立即带着她出门了。

很快,腊月初八到了。

今儿是木乔十五岁的生辰,索府一早就张灯结彩,请了戏班子回来,还有一众亲朋好友要给她庆祝庆祝。

原本万氏盘算的是将玉衡道长也一并请来,施法给木乔那煞气开解开解,往后就好给她说亲事了。

但阮玉竹却觉得不妥,这种事若是可以的话,玉衡道长肯定早就应该开口了,他既然还不开口,就肯定有不方便开口的地方,于是劝万氏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到年后看看再说。

万氏十分为难,“二姑娘过了及笄还不说亲,往后只怕真是要难了。”

她这个嫡母当的,压力也很大啊。特别是等书雯年后一嫁,木乔怎么办?

阮玉竹悄悄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您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家老爷已经相看了好几个了,只是现在不方便开口,暂时定不下来,但必不会耽误那丫头的亲事。将来若是有什么,也一并都在我们夫妻身上,必怨不到您和索大人。”

有她这个表态,那万氏就放心多了,“其实我和老爷也私下相中了几个,到时咱们都好好观察观察,看是哪家的孩子比较好……”

二位母亲私下议论的事情自然不会让木乔知道,只是因此就把木乔的生日办得简朴了些,免得招人耳目。

“姑娘今儿这簪子可是两家共同选定的,您看,这金镶玉里的玉是万夫人给的,金却是拿夫人的首饰化了做的,说是两家抬着您,保您一生平安呢!”已嫁作人妇的初见明显比从前添了几分风韵,气色也好了许多。瞧她眉梢眼角里都是浓浓的幸福之意,就知道嫁给甘泰,过得极好。

木乔一向拿甘泰当大哥看,初见嫁了他,便是大嫂了,急急让她坐下,“怎么劳烦你亲自送来了?多谢干娘和母亲的心意,我回头亲自跟她们道谢去。”

正说着话,要将那簪子戴上去,忽地可人又托着根簪子进来了,“刚刚玉衡真人打发人来了,送了这根木簪给姑娘,夫人让您把头上那个换下来呢。”

木乔心中一阵激荡,“是不是三哥回来了?”

可人摇了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真人只打发人送来这根簪子,还说是桃木,可以辟邪。”

木乔微微有些失望,换了这根桃木簪。刚刚出了门准备去陪干娘说说话,却听得人报,“江南柳家的七公子来给姑娘祝寿来了!”

柳起轩?不可能吧?木乔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小丫头搞错了,可是接下来一提提送出来的寿礼却让她不得不确信真正只有富甲天下的柳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

高达三尺的珊瑚,重逾小童的翡翠玉石,还有荔枝大小的整盒珍珠……

送礼的丫头极其谦逊的说,“不过是些石头玩意儿,我们公子说,博姑娘一笑罢了。”

他这是知道自己在开银楼,特意送这么多“小玩意儿”来的么?木乔有些不敢收了。@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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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进宫

甘家表面上与霍家是主仆关系,但实质上,却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至于甘泰,木乔更是一直就把他看作兄长般的存在,他的婚事,木乔不可能拿来做什么交易。

“初见,我想你是误会了。”木乔正色告诉她,“我说过,若是你愿意与我们一家和平共处,我会替你的未来负责,替你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这并不表示我能随便帮你说成某门亲事。毕竟婚嫁之事,得你情我愿,若是勉强,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初见涨红了脸,抬起头道,“若是姑娘,您能把我还回霍家么?若是还跟他们在一起,我会自己努力。还有桑柔姑娘那里,我可以帮你……”

“她的事不用你管。”木乔明白告诉她,“我可以想法把你送回霍家,但你得保证,不使用什么手段去引诱或是逼迫阿泰哥哥跟你在一块儿。你若是做不到真心待他,我不管你会怎么出卖陷害我,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木乔认真告诉她,“使用手段得来的感情必定不会长久,就象纸包不住火,终究会烧起来的。”

初见一哽,但很快就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姑娘你这话是为了我好,我会记住的。”

那行,谈判达成,各自睡觉吧。

只是初见吹熄了灯之后,犹豫了一下,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上元夜,花灯节。

看着堆了一桌子的彩灯风筝,木乔真是舍不得走。这些全是霍家兄弟亲手做了送来的,最精致的当数其中一只走马灯了。

灯上用写意笔法绘着几只小鸡,或喜或怒,或扑扇欲飞,或垂头丧气,甚至还有奋力扑扇翅膀去追铜钱的,表情生动,十分的有趣。

书静姐弟俩看得口水不已,想讨去玩耍,可木乔别的都肯分送给他们,就是坚决不肯送这盏灯。

半晌,和木乔同龄的书雯才隐隐会过意来,噗哧一笑,“二妹,这是画的你吧?我记得你可是属小鸡的。”

木乔绷着一张脸斜睨着她,“大姐,你也一样。一只比我大不了几天的小鸡。”

一屋子人看看木乔,再看看那各种形态的小鸡,闷笑连连。只有木乔,心里把那条臭蛇骂个半死。姑娘这般花容月貌你画不出来,便画些小鸡出来丢人现眼,真是——让人说什么好?

可人见她沉着一张脸,甚是苦大仇深的模样,忍笑打趣,“姑娘既然不喜,便把它烧掉罢了。”

不能。木乔憋气让她把灯笼收好,压箱底。

那条臭蛇小气得紧,这盏灯如此精工细作,又有他的画笔,若是毁了,那条臭蛇搞不好哪天就咬她一口,甚不安稳。不如收着,眼不见为净!

咱是大人,不和这孩子一般计较。木乔做好心理建设,除了给几个兄弟姐妹打劫走的灯笼风筝,其余全都嘱咐可人挂今儿一日就都收起来,千万别碰坏了。然后整整衣襟,准备进宫了。

书静书杰欢天喜地的一人挑只兔儿灯,一人挑只哈巴狗灯准备放回屋里去。姚姨娘在半道上截住,含笑做慈母,“这是哪来的?”

“二姐姐给的。”

姚姨娘顿时翻脸如后母,“她给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扔了!”

俩孩子显然不太能够接受姚姨娘的变脸速度,有些犯晕,提着灯笼直往后藏,瞧着她的目光甚是畏惧。

姚姨娘又变回慈母面庞,“好孩子,听娘的话,你们那个二姐不是好人,以后别理她!”她从背后取出两只灯笼来,“这是娘给你们买的,好看么?”

不好看。姚姨娘买的灯笼糊得简单之极,不过是两个长柱体,上面画的花朵很是俗气,远远比不上霍家兄弟做得精巧别致。

书静拉着弟弟,乖巧的行了一礼,“姨娘,我们先回房去了,一会儿再见!”

姚姨娘被女儿的姨娘二字生生的噎住了,待到回过神来,俩孩子已经跑没影了,心中气得几欲抓狂!

再看手中的灯笼,一把掼在地上,两脚踹了个稀烂,心里恨透了木乔。送什么东西不好,偏要跟她一样的?

不就是一张小脸生得有几分姿色,便叫人捧得跟个凤凰似的。要是果真论起来,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连自己也及不上的,凭什么偏叫她占这么多的好处?

如今连一双儿女都和她好,不和自己好了,这其中只怕也是那小丫头使心思作鬼,讨好万氏的意思吧?

这姚姨娘心中越想越气,越想就越往偏狭里去了。以至于心生毒计,她害不了万氏,难道连这样一个小丫头也不能折腾的?

木乔当然不知她的心思,此时的她,换上三殿下送的新衣,整个人如早春的杏花一般,亭亭玉立。而头上戴的两件小巧金饰,便是点睛之笔。

原本万氏还嫌她打扮得不够富丽堂皇,让她去把霍公豪送的整套金饰装扮起来,但木乔却以自己年纪太小,头发不够浓密为由推托了。

“况且父亲现在新任翰林,母亲富丽堂皇些还无所谓,若是女儿小小年纪也弄得这么花枝招展,只怕引来有心人的猜测。所以女儿觉得,还是简单素雅些的好。母亲您说,是不是呢?”

万氏听得有理,自己也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两根。

一时沈亦儒来到索府,看木乔如此打扮,欢喜得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不是有旁人在此,木乔想他一定会扑到自己跟前来流口水了。

及至进了宫,万氏和索三夫人居前,木乔和沈亦儒落在后头,傻小子还一路傻笑着看着木乔,显然迷恋得有些过了头。

木乔无奈翻个白眼,没反应。狠狠的瞪他一眼,还是没反应。等到沈亦儒不小心给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跤,终于有反应了。

木乔挑眉偷笑,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沈亦儒见她如此,这才鼓着脸,收敛了神色,好好走路。

夜色渐深,宫墙渐深。一路不敢抬头,只是偶尔眼角会扫见灯火通明处,映得那琉璃瓦泛出的昏黄光泽,想来若是天明之际,必是金碧辉煌的。

皇城虽大,往来穿行之人虽多,但皆是低眉敛目,连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

原先木乔还担心沈亦儒年纪小,怕他沉不住气失了仪态,没想到那小子老成起来竟是最庄重的一个。循规蹈矩,十分沉着。木乔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一时内监将他们引到一处偏殿,“请在此处暂且用些茶水点心,稍作休息,一会儿吉时到了,再请诸位上正楼去。”

木乔正傻乎乎四下看哪有茶水点心,却有宫女将他们领往旁边一个隔间。沈亦儒小声在木乔耳边急急低语,“这是要搜身。”

哦,木乔恍然,却见万氏和索三夫人也有些莫名其妙,便上前附耳说了一句,万氏这才略有些尴尬的明白过来。

此处已经等着几位今晚要上楼,与天子同欢的贵宾了,但无论是怎样的贵客都必须过一关。既是自证清白,也是确保皇上的安全。

这里安排的人手不少,男女分开,检查得虽然仔细,但效率还是很快的。

木乔起初还有些紧张,怕让她脱衣裳什么的,但那些宫女们显然非常有经验,即便是冬装厚重,但她们两人一组,在容易夹带利器的地方伸手一摸,就知道是否有问题了。

有些女子首饰特别多,又戴假发的却要留心,木乔头发本来就不茂盛,首饰又少。唯一只是让木乔脱了鞋子,看了看她的鞋底,便无事了。

通过检查之后,有宫人将她引到另一处大殿休息,这儿才是真正供奉茶水点心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在此闲话了。

木乔不敢乱走,站在那儿等大伙儿出来。

忽地,有一个宫女走到她的面前,殷勤奉茶,“小姐,请喝杯茶吧。”

木乔道了声多谢,随和的接过,却不想饮用,只是端在手里,继续望向来人的方向。

那宫女略怔了怔,却很快的离开了。

沈亦儒出来得也很快,瞧见她就蹿过来,“你没事吧?”

木乔终于见到熟悉面孔,略松了口气,“我没事,你还好吧?”

“还好。”沈亦儒瞧着她手中的茶,“你这是上哪儿拿的?我也去拿一盏。若是你不喝了,便给我吧。”

木乔心中灵光一现,微觉不妥,众人的茶皆是自己去取,怎么突然来人给她送了杯茶?“这茶你别要了,再去拿一盏吧。算了,还是别要了。忍一忍,出去再说。”

沈亦儒有些奇怪,想想却道,“这样也好,免得一会儿想上茅房,更加失礼。”然后低声问她,“你这茶要不要我给你扔了?”

木乔看他一眼,却见小家伙眼中闪着狡黠的神色,想来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淡笑着将茶杯递上,“那就有劳了。”

沈亦儒拿着茶杯,往帕子上暗泼大半,然后随手递给一个路过的小太监。一句简简单单的“不要了,”就给打发了。

木乔刚目露赞赏之色,却见一个杨秀儿打扮得华贵典雅,过来跟她打招呼了,“索小姐,你也来啦!”

木乔点头微笑,杨秀儿笑道,“今儿可真是想不到,方才我和母妃到后头去请安,你猜,我碰到谁了?”

木乔等她自己说出答案。

“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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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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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乔有两个哥,但能让杨秀儿以这种仰慕而喜悦的语气说起的,却只有一位。木乔心里有个了底,但当真在进入主楼,见到霍梓文的时候,还是惊艳了一回。

那小子今天是着意盛装打扮,身上光那件雪白狐裘就贵重非常,更别提头上的紫金簪,腰间的碧玉玦了,也不知都是从何处骗来,衬得人如月华皎皎,又如梨花满树。端的是淡逸俊雅,令人倾倒。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顿时众位大妈大婶,小姑娘小姐们的目光都齐唰唰落在那美男子的脸上。

只是美男子身边跟着的老道太煞风景,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总是有意无意阻拦着旁人看向他家小师弟的视线。

当然,你若是慷慨解囊,现场赠送些珍珠玉石作香火钱的话,玉衡老道就会知情识趣的避让开来,让人一睹为快了。

木乔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怎么瞅怎么觉得霍梓文现在是臭着一张脸,很是不悦的样子,再瞄瞄前面靠他的俊颜大肆敛财的玉衡老道,木乔忽地恍然,不怎么纯洁的联想到某些人物关系了。

咳咳!她一不留神多看了几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保持得稍久了些,便惹得旁边有人干咳不止。

沈亦儒很是不屑,“一个道士,有什么好看的?”

这孩子还小,审美趣味跟大人有些差别也可以理解。木乔淡笑着收回目光,“当然,你若剃光了头发扮个和尚,一定看得人更多。”

她也不知怎地,逮着机会,就总喜欢逗弄这小子两把。就好象是老猫见了小老鼠。不抓上几把心里就是痒痒的过不去。唉,真是冤孽。

沈亦儒气结,转过身去欲待不理。但恰好瞧见一行人过来,急忙出声提醒,“拜见三殿下。”

木乔一转眼。就见可不是三殿下杨烜?今日的他,穿着身大红的节日盛装。头束黄金冠,两边垂下珠酼,华贵庄严,令人不可逼视。

木乔赶紧伏身拜下,杨烜却伸手将她扶起,笑容温良,“无妨。今日与民同乐,不必过于拘礼。听说你是第一次上京城来,想是没见过这盛世灯火,且随我来,带你好生见识见识。”

木乔还未反应过来,一只纤纤素手已经被这位三殿下握在了手中。心中大骇,待要抽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杨烜的神情端庄,姿态优雅之极,半点没有登徒子的龌龊。只似再平常也不过的礼节,牵着木乔就往皇族所在的方向而去。

这……这可怎么办?木乔只觉耳根子跟火烧起来似的,连眼都羞得不敢抬起半分。

惶恐不安之时,又一只大手覆上。轻拍着她的手背,杨烜低头微笑,“没关系,只是带你去看看灯火,别紧张。”

他的声音醇厚,天生就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木乔咽了咽唾沫,心说您要肯放手,我绝对不紧张!

眼角往旁边偷瞟,却见有一角蟹壳青的袍子紧随其后,心知是沈亦儒跟了来,心中不由暗自松一口气。

万氏和索三夫人自是不敢跟来,只这小子倒是知道护着自己,走哪儿也不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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