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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长安》


第一章 一场拍卖会

端朝贞敬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申时初刻,京城长安,钟鸣街,承英馆。

这是端朝建国的第一百八十五个年头。无论外面多么混乱、惊恐、血腥,长安总保持着它的繁华,一如端朝刚建国的时候一样。

天边还有余晖,这里却已经人满为患。

承英馆与其他饭馆、旅店不同,它不只是吃喝消遣的地方,更是整个璧国最大最奢华的拍卖场。在这里拍卖的宝贝,都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甚至连皇宫里都难得一见。所以,如果你不是三代以上的豪门贵族,都不好意思进它的门。

二楼的雅间里,玉带金冠的男人们和珠光宝气的女人们都探出头来,观望着一楼正中阔大的展台。

虽然门外已经天色昏沉,但展台周围灯火通明,斑斓的光辉深深牵动着每个到访者的目光。清新淡雅的百合香、柔软洁净的羊毛毯、雕着瑞兽奇珍的宫灯、绘着国色天香的屏风,无不透着一股银子的气息。

金小酒穿着一身墨色金边长衫,围了一条皂底飞云血玉腰带,侧坐在雅间的围栏上,一条腿毫无形象地挂在围栏的外面,嚣张地、大声地嗑着瓜子,还把瓜子皮随便喷出去,让它们从二楼纷纷扬扬地飘向一楼地面上。

面对不时抛过来的包含了乱七八糟的态度的眼神,金小酒恍若未觉,还肆无忌惮地摇荡着挂在外面的腿,让自己黑得发亮的靴子时隐时现。

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或隐晦或光明正大地猜测着金小酒的身份。

“小爷,”恭敬地站在一边、手捧着一个并不起眼的砚台的游骋怀说,“属下多句嘴,咱们出门的时候,王爷再三叮嘱,不可行事张扬。您为了区区一个旧砚台,就花了一百两银子,是不是……”

游骋怀把剩下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因为金小酒瞥了他一眼,这让他差点没端稳手里的砚台。

等了一会儿,金小酒快失了耐性,下一件拍卖品、也是她最期盼的拍卖品还是没能送出来。这要是放到军营里,她早拿鞭子抽人了。

金小酒是靖边王金豪的女儿。但身为郡主,却从来没有人叫她郡主,因为喊不出口。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七岁就上了战场,九岁就跟着她哥金觞去戈壁滩清扫悍匪,十二岁临危受命,独自跋涉百里去云安城搬救兵,并指挥援军一万人解了常阳州之围,杀退了北狄两万野战军,救了她父王和她哥哥。十五岁那年,她有了自己独立的军队,名叫野狼军。仅容纳了两千人的野狼军在建军之初就敢和北狄野战军正面对抗,取了北狄上将博尔准池的脑袋。

她和长两岁的哥哥金觞并称“靖边双璧”,名声一度高过他们的父王金豪。

也正因为如此,金小酒从来不被称为郡主,而是因了她的“车骑将军”的官职,被世人尊称“金车骑”或“金小爷”。

再过十天就是陛下的五十寿诞,当然是要大肆操办的。金豪在陛下还是赵王的时候,就跟陛下拜了把子,这次当然在受邀之列。

金豪是朝廷中少有的一位异姓王,镇守北疆三十多年。虽然只是郡王爵位,但他卓绝的功勋放在那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轻视的。

既然不是京城中的闺阁女子,金小酒自然也没有淑女气质,只剩下草原和大漠上纵横的野性。这么说吧,她若是脾气上来,就是她父王也是扛不住的。

她父王有一把二十多年不离身的宝刀,不知砍了多少人的脑袋,但刀刃上只有一个豁口,是她去年冬天跟她父王对拼时留下的。

这是她第二次来长安,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还不到四岁。那时候陛下的第一位皇后薨逝,举国同悲。金小酒就趁着吊唁机会,见识了一下京城的繁华。

这次来承英馆,她是有目的的,她要把一幅叫做《春晓起妆图》的画买走。

一副画轴被簇拥着请了上来,挂在展台上。金小酒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唔,确实是《春晓起妆图》。

《春晓起妆图》最先夺人眼球的是一户半掩的小窗,窗户雕刻的很是精美,依稀能辨认出花鸟鱼虫的图案。窗前坐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正在对镜梳妆。这位美人皮肤白皙自然,像新剥开的鲜荔枝,眉如远山,目若秋波,款款有情。对着这幅画,你仿佛真的能看到美人在顾影自怜,或许你唤她一声,她就能跟你倾诉昨晚的好梦。也许因为这个,小窗外伸进去一枝红杏,送进去三分春意、七分灵气。

图画空白处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苏东坡悼念亡妻的词:“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落款是“林墨迟”,有印章为证。

“墨迟”是林延文的字。

若说林延文是谁,在端朝,但凡识文断字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才华冠绝天下的可怜人。

林延文的文章是一绝,无论是寄情山水的《山中杂记》还是针砭时弊的《美芹十二策》,无论是乐府诗还是花间词,都是街头巷尾传诵的名篇;他的书法为一冠,草书、行书、隶书、楷书,都自成一派,受人追捧;他的画作也令人赞叹,皇宫里保存的《江夜独舟》《巫峡踏歌图》《暮野吟笑图》都是他的手笔。他还涉猎兵法谋略、农业水利、医学草药等,且都不是浅尝辄止,非有一番作为才好。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在科举中屡试不第,勉强做了个小官,又因为朝廷小人排挤、上级官员怀疑,被迫四处漂泊。四十岁时独子夭折,四十一岁时妻子病逝。他之后苟延残喘,贫病交加,不得已以卖画为生。

他四十五岁那年,正值亡妻忌日,梦见亡妻在故居梳妆打扮,梦醒之后铺纸作画。

画终——

人亡……

如果你仔细看这幅画的落款,还能依稀发现斑驳的黑红色的血点,那已经是十年前的痕迹了,也因了这血痕,这幅画还被称为《泣血图》。

今天,林延文已经故去十年了。金小酒要把他的封笔之作和四散的东西买下来,然后烧掉,权当纪念。

第二章 半路杀出个美男子

《春晓起妆图》甫一展出,就惹得整个承英馆热闹起来。带着两片小黑胡儿的老板开了五十两的价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涨到了四百五十两。

真是天价!

“瞎闹!”金小酒小声嘟囔。她现在并不慌张,就像刚刚竞拍林延文的砚台一样。她想,无论价格有多高,她都要把画买下来。她就不信了,她一千两的银子还不够买一幅画的。

价格喊到六百五十两的时候就没劲了,这已经算是这幅画的极限了。金小酒看着没人吵嚷了,高声喊:“七百两!”

七百两!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虽说林延文是个奇才、全才,但也只是本朝本代的人,去世仅仅十年。就算要收藏书画,也没必要收藏这么一幅近代的作品。要知道,前朝大儒白崇之的大作最近也只拍出了六百两的价格。

联系刚刚金小酒肯花一百两买林延文用过的一块砚台,人们纷纷猜测,这个黑衣少年和林延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七百两!”老板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大声喊出来,他可不管金小酒买画的原因,他在意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没有加价的客人?还有没有?”

乱哄哄的大厅里,好半晌,才有个男人的声音弱弱地响起来:“七百二十两……”

不等老板喊价,金小酒高喊:“八百两!”

整个承英馆险些炸开了锅。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金小酒只是想买了画之后烧掉,反应应该更加热烈。

“八百两!还有没有加价的客人?”老板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若不是大厅里人太多,恐怕他就要给金小酒深鞠一躬了。

“那好!”老板高声喊,“这幅林延文先生的封笔之作《春晓起妆图》就……”

“九百两!”一个温润的男子的声音从外面缓缓传进来。

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造成的震动却不小。人们齐刷刷朝门口的方向望去,连金小酒也丢开了手里的瓜子,撑着身子去看。

从外面并排走进来两个人。

发出声音的是左边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这个人身量高挑纤瘦,身着茶色圆领长袍,袍子上绣着几枝疏松的细竹,束着一个玛瑙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对双鱼翡翠。他面色白皙,眉目清秀,满是书卷气。他环视了一遍大厅之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金小酒的身上。

右面的应该也是也是个年轻男子,只是低着头,相貌看不分明,隐约能看出左边额角有个两寸长的疤痕。

承英馆的老板一惊之后,又是喜上眉梢,小二哥很有眼力,将两个人往楼上迎。

可左边的年轻人摆了摆手,说:“我买完画就走。”

小二哥也不强求,作了个揖,恭敬地退了下去。

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年轻人,金小酒不自觉地用舌尖勾了一下自己的小虎牙:“瞎闹!”

游骋怀暗自缩了一下脖子,他知道小主子有了脾气,却还是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小爷,咱不能斗下去了……”

金小酒哪能善罢甘休,她的眼神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伸出右手食指,恶狠狠地喊:“一——千——两——”

大厅里没人说话了。屏住呼吸瞧着双方斗富和斗狠。

左边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笑容淡淡的,说:“一千一百两。”

金小酒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她自认为身份高贵、家境殷实——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可她想不到还有人敢跟她作对。曾经敢跟她作对的人都没入了黄沙之中,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同。

她只带了一千一百两银子,刚刚花去了一百两,已经拼不过对方了。

没了钱还有拳头,她不相信,今天还能输给一个书生。金小酒右手一撑围栏,这就要跳下去跟人比拳头。

游骋怀冒着被她活活抽死的风险将她拉住了。顶着一头冷汗,游骋怀压低了声音说:“小爷,您别冲动!”

“瞎闹!你要敢拦我,我就把你丢在山坳里喂狼!”

“小爷,那个……那个站在右边、脑门上有伤疤的人您惹不起,就连咱王爷,也得让他三分!”

还留着最后一丝神志的金小酒皱着眉头问:“啥东西?老子惹不起?他是谁?”

游骋怀凑到金小酒耳朵旁,声音和着湿热的气流喷了出来:“太子身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无官无爵,只忠于太子殿下一人,名字叫飞扬,就是他。”

“不就是个侍卫吗?咋还牛气哄哄的?”

“他不是一般的侍卫——一时半会儿也跟您说不清楚——反正咱王爷都给他三分面子。”

游骋怀是她大哥的得力干将,跟着她大哥来过好几次京城。她大哥怕她在京城惹事,忍痛将游骋怀借给了她。游骋怀脑子灵活,办事妥帖,小心谨慎。他说是,就一定是。

“瞎闹……”金小酒悄悄嘟囔了一句,“那左边那个呢?”

“属下不认识。”

就算不认识,也不会是小人物。金小酒抽了一下鼻子,转过头来,正对上那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的眼神。金小酒讨厌这种捉摸不透的眼神。

既然讨厌,金小酒也不打算忍着。她还是从二楼直接跳了下来。

游骋怀的心脏差点呕出来,他想也不想,也跟着从二楼跳了下来,只是动静有点大,险些跺碎了一楼的地板。

金小酒背着手,走到了两个年轻人的面前。

既然只为了那幅画,金小酒也没想着搭理区区一个侍卫,她仰着脸问那个不明身份的人:“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年轻人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浅施一礼,说:“难得美人垂问在下贱名,荣幸之至。”

美……人?金小酒被这两个字击中了脑子,一口口水愣是堵在了嗓子眼里。

从小到大,她都是假充男孩子教养的,就是她父王,也称她为“小儿子”,况且她今天故意穿了一身黑色男装,就是不想让人猜出她的身份,可眼前这个白脸书生,明显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看着金小酒半天不答话,年轻人说:“怎么,难道在下猜错了?姑娘难道不是靖边王的掌上明珠?”

金小酒更是发愣,“掌上明珠”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了,就是今天中午,她还和她父王对砍了两百多回合,用暗算的方式赢了她父王,才得到了一千一百两银子。“掌上明珠”这四个字要是被她父王听到,怕是会笑晕过去。

“我……”金小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第三章 好眼光

年轻人好像根本不明白金小酒为什么这幅表情,他走近一步,继续赞美道:“郡主果真如传言中一样,英姿勃发,光彩照人。”

金小酒觉得脖子里梗了东西,上不去下不来,憋的她脸上一阵一阵发热,她干咳了两声,说:“你……虽说你眼光不错,呵呵,但是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郡主请吩咐。”

“唔,你先说你是谁。”

年轻人答:“在下姓辰,辰醉。”

承英馆里发出了短暂的细小的声音,随即藏了下去。

金小酒一时没想明白是哪个“辰”,她最先想到的是兵部侍郎陈敬轩的那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啧啧,京城里的公子们就是有见识,就算没官没品,也很有礼节的嘛。

这样想着,金小酒说:“既然公子也是实在人,那老子……不,我,我跟你商量商量。我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这幅画。你看看哈,比这幅画有名的何其多,何必花那么多银子在这幅画上面?不如让给我如何?”

辰醉虚扶了一礼,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在下原本确实该让把它让给郡主的,可惜,在下与林先生颇有些渊源,买这幅画不为自己,只为完成先生遗愿。”

“你和林延文有……渊源?”

“他曾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咦?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辰醉不答,只微笑着看着金小酒。

带着红晕的灯光映在辰醉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他纯黑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呈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金小酒自觉见识短浅,从没见过如此顾盼神飞的男子。

“美色误国”,金小酒也不能幸免。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痴看了半晌,才说:“哦,如此啊,那就……算了。”

“谢郡主体谅。”

“呵呵,好说,好说。那——陈公子,后会有期……”

不等辰醉和飞扬答话,金小酒仓皇遁走,全不顾身后还有个提心吊胆的游骋怀。

望着金小酒的背影,辰醉的笑容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一直沉默的飞扬催促了一句:“辰公子,请快一些,主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是……”辰醉颔首说。

金小酒只顾跑路,并没有注意承英馆门外有个大人物,但见多识广的游骋怀注意到了。

承英馆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有位公子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明显是在等人。

这位公子看不出身材,在灯火的掩映下,能看他出头上戴着一只鹰嘴白玉冠,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圆领长衫,他的眉眼比较凌厉,鹰钩鼻,薄唇。是个不怒自威的相貌。

纵然有心理准备,游骋怀还是紧张了一下,毕竟在这种地方看到当朝太子,谁也不会心情轻松。

辰醉竟和太子君瑞有私交,恐怕朝廷上要有大事发生了。这件事一定得让靖边王知道。这样想着,游骋怀跟上金小酒。

从承英馆出来,金小酒的精神就不太正常。在游骋怀看来,原本应该为没买到画而生气的金小酒竟然一点儿怒意都没有,不只不怒,好像还有点高兴。

只见她背着手,脚尖胡乱地踢弄着一个小石子,嘴里忘我地吹着哨子,像是军歌,又像是草原的民歌。

金小酒对曲子其实没有概念,她唱歌从不在调上。

几年前有那么一回,打了胜仗,庆功宴上她喝多了酒,非要给大家唱歌。这可吊起了人们的兴趣,底下一阵叫好鼓掌的声音。

就看着金小酒提着一坛子酒,迈着杂乱的步子走到人群中,亮开了嗓子开始唱所谓的民歌,那声音,咋说呢,比狼嚎还难听,调子跑偏了八丈远还有回声。

原本人们还照顾金小酒的面子,强忍着不笑,可唱第一声的时候还能忍住,第二声就忍不住了,金小酒唱到第三声,底下已经笑趴了半数的人。

可金小酒还在忘情地唱着,打了个酒嗝,接着唱。

还是她哥挂不住脸,掰下自己的靴子,一下子投到她身上,吼道:“金小酒,你嚎的是什么玩意儿!”

“金觞你吵吵啥?不是你教老子唱的歌吗?!”

在座的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金觞气得脸都黑了,把自己另一只靴子也掰下来,扔过去,骂道:“放屁!老子才没教过你狼嚎!”

金觞虽也是在边关长大,却是个六艺俱全的风雅公子,这一点随了他们的母妃。可金小酒不一样,她随她父王,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摆弄乐器,除了砍人,没什么爱好。

当初她哥教她吹埙,她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埙吹……碎了。惹得她哥差点疯了。

箫管、笛子、箜篌、琵琶、琴,哪怕是鼓,也不可能在她手底下活过三天。所以她哥说她“光疯祭乐”。

可金小酒就喜欢附庸风雅,其最大的表现,就是吹口哨。开心的时候,她就会胡乱地吹一些不成调子的口哨,完全不把听众的抗议放在心上。

现在金小酒在吹口哨,说明她心情很好。

游骋怀壮着胆子喊:“小爷……”

“叫我郡主!”金小酒踢着石子儿说,“你没听见人家怎么叫我吗?瞎闹!”

游骋怀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老半天,他才说:“郡……主,您今天还祭奠林先生吗?”

金小酒把小石子用力一踢,踢到被夜色笼罩的墙根里,说:“算了,我还是不折腾那个了。每年我哥都祭奠他,也用不着我,况且我最想找到的东西,这里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林延文有徒弟?”

“属下也不知道。”

金小酒停住脚步,想了想,说:“我当年见他的时候,他都落魄成那个德行了,一只眼瞎了,一条腿瘸了,瘦成了人干儿,话都说不清楚,简直就是乞丐,谁会要他做师父?你说那个姓陈的,会不会蒙我?”

游骋怀才不敢找死一样的附和她,所以他委婉地说:“林先生跟您只有一面之缘,又去世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有过什么际遇。再者说了,人家辰公子是什么人物,想拜谁为师会不容易?”

“陈公子?他很有名吗?陈敬轩到底有几个儿子?我只记得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一个。”

“您想哪儿去了?”游骋怀说,“他不是兵部侍郎的儿子。人家自己都说了,他是辰丞相的独子辰醉!”

“辰醉?”金小酒在心里默念了半晌,终于对号入座。辰醉是谁,天下的士子们可都知道,就算是视书本为粪土的金小酒,也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有仇!

第四章 刨根问底

辰醉,字饮之,端朝丞相辰非的爱子,也是去年科举的头名状元,现任龙图阁待制一职,从四品。

原本按照惯例,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可是辰醉年少得名,才情一度被当朝大儒推崇,甚至有学者称赞说,此子若早生几年,天下就没有我等的座位啦!

也正因为如此,应几位文官的恳求,陛下破格允许他参加科举,并在读完他的答卷之后,亲自点了他的状元名号,之后步步高升,很是意气风发。

他年长金小酒几个月。

金小酒还记得,金榜揭晓之后,监督她背《论语》的哥哥金觞长叹了一声,说:“你们俩真是云泥之别!”

哼,原来今天出门没翻黄历,见到了传说中的“云”!

“郡主……”游骋怀看着金小酒脸色变化太快,怯怯地喊。

“叫我小爷!”金小酒恶狠狠地说。

游骋怀抽了自己一巴掌,往后撤了一步:既然惹不起,他还是躲远点为妙。

金小酒大步跨进自家门槛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王府门前却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皇家羽林卫正在一趟一趟地搬运着酒坛子,而将军府的家丁们只能晾在一边看着,一点也插不上手。

靖边王金豪爱酒,尤其是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个酒鬼。所以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金豪随口就起了个名字,叫金觞,而他的第二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也如法炮制,直接起名叫金小酒。

陛下当然也知道靖边王的嗜好,所以每逢赏赐必有酒,且都是宫外难得一见的烈酒。

金小酒抱着双臂,问管家殷叔:“殷叔,我父王在吗?”

老管家笑着说:“王爷刚从宫里回来,跟陛下说了好一会子话,陛下高兴,赏下来好多好酒,咱王爷正在验酒,让老奴在这儿守着。王爷说了,下人们毛躁,手上没个轻重,可别碰坏了坛子才好!”

验酒?是喝酒吧!难道陛下赏赐的酒会兑水不成?真把酒当命根子了!

金小酒“切”了一声,说:“瞎闹!”

金豪坐在大堂上喝得正高兴,就看见女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靴子踏在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音。他抬了抬眼皮,板着脸说:“不是糟钱去了吗?怎么这副熊样?”

金小酒一屁股坐在金豪旁边的椅子上,左腿自然地垂着,右腿蹬在椅子边沿上,还把右臂搭在右腿的膝盖上,叹了口气,说:“钱没花出去!”

“啥意思?人家承英馆今天没开门?”

“开门了,但是没买下来。”

金豪一脸鄙视:“一千一百两银子,愣买不了一幅画,笨死你算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金小酒一口闷气还没吐出来,正好往亲爹身上发,“你整天就会喝酒吹牛!瞧你抠的,就给一千多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堂堂一个王爷,拿点钱出来还推三阻四地不痛快,现在好了,丢人了吧?”

“你这么一说,老子还真好奇了,到底那幅破画被谁买了?”

“辰醉!辰丞相的儿子辰醉!”现在金小酒提起这个人就来气。

金豪对辰醉的了解并不比金小酒多,只知道是个有学问的孩子,很受他儿子追捧。他正想多问两句,就看见游骋怀站在大厅外面,应该是有话要说,只是鉴于金小酒在场,没有进来。

金豪虽是武将,但并不是不涉世故的莽夫,他对朝堂上的事也很通透,只是他不想让女儿卷进这浑浊的朝堂争斗当中来,所以他说:“嗨,谁想买就买了吧,多大点事儿!算了,银子你先收着,保不准什么时候还能见着林延文别的画。刚你母妃来信了,问你有没有惹事,你去回她吧。”

金小酒噘着嘴说:“让我回信?我大字认不了一箩筐,回什么信!得了,我还是让游骋怀替我写吧。”

金豪一拍桌子,说:“小游是你大哥的左膀右臂,怎么能由着你欺负!去,自己写去,不会写的字画圈!”

金小酒憋着气站起来,说:“我这笨脑子还不是随了你?你不是也认不得几个字?瞎闹!哼!”

金豪对这个暴脾气又一根筋的女儿毫无办法,任由着她张牙舞爪地窜到后院去了。

游骋怀走了进来。

金豪放下酒壶,说:“怎么?遇见什么事了吗?”

“是,”游骋怀说,“属下虽然还没想明白,但觉得王爷应该知道。”

“关于辰醉?”

“是。今天晚上,辰公子用一千一百两银子赢了小爷,买下了画,还找了个林先生是他的恩师的借口。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王爷您不知道,跟在辰公子身边的,是太子府的侍卫飞扬,而太子殿下,就在承英馆门外等着他们。”

金豪粗黑的眉毛皱了皱:“你是说,辰丞相已经和太子勾搭上了?”

“尚不能完全确定,但可能性非常大,否则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太子来往。”

“辰非这只老狐狸,一直声称置身事外,到头来还是打了自己的脸。现在好了,朝堂上至少分了两拨人出来,有陛下受的!”

沉默了片刻,游骋怀又说:“王爷,有件事属下一直想不明白。”

“都是自家人,你尽管问。”

游骋怀作了个揖,说:“这么多年,无论朝廷上有大事还是小事,从来都是世子替您出面,这次陛下寿辰,为什么指名让小爷参加呢?照理说,咱小爷不是一般的京城女子,跟京城的浮华气格格不入,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你想说什么?”

“现在朝廷外面匪患四起,朝廷内部又勾心斗角的,几位皇子十分不安分。这么个时候把您和小爷请进京城,会不会……”

“嗯?”

“属下斗胆猜测,就算陛下没有明确的结亲的想法,也难保各位皇子不打小爷的主意,毕竟,陛下的几位皇子都年少,且除了太子,还都没有正妃。”

金豪好半天没有接话。

大厅里面的屏风后,金小酒抱着双臂耐心地等着她父王的回话。她也想知道答案。

第五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长安城外是什么景象,金豪比游骋怀清楚。

大端朝的第十一位皇帝君旸在位的二十三年里,除了玩乐享受,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他一共建造了三处行宫,每一座都恢宏浩大,并广泛征集奇珍异宝和飞禽猛兽,大肆搜集各地美人,充实这三座宫殿。他三次南巡,两征高丽,无数次镇压百姓起义。

实在热闹啊!

与此相对的,在贞敬十一年的川渝地震和贞敬十九年的吴越大旱时,朝廷却安静地出奇,不开仓放粮,不防治疫病,不派兵搜救,只有在最后出现起义的时候,派附近驻扎的军队剿灭。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起义军均被镇压,贞敬的年号安安稳稳地存在着。

如今,赋税沉重,流民滋生,盗匪横行。冀州、兖州、燕州、豫州、并州等地接连出现义军,且每一个都规模庞大,难以尽数剿灭。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君旸要做寿,将各位亲王、郡王召集入京,尤其指名道姓地让金小酒和珉国公龙隐的女儿龙缘瑯进京。

除了是用和亲的方式拉拢藩王以外,金豪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既然如此,陛下想把金小酒指给谁呢?燕王?魏王?总不会是太子吧……

金小酒一身野性,哪里是做妃子的料?

金豪叹了口气,说:“小游啊,这么明显的事,本王怎么能看不出来呢?就算是小酒,应该也是明白的。”

“王爷作何打算呢?”

金豪将自己结实的后背靠在椅背上,说:“龙隐还没进京,还不能轻举妄动。”

“您还要等下去吗?您也知道,珉国公这次恐怕……”

游骋怀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金豪看了他一眼。

金豪怎么会不了解龙隐呢?

其实珉国公龙隐常年驻守晋阳,说起来,应该比金豪到的早。原本以金豪的主意,等见到了龙隐,再从长计议,毕竟,龙隐的地位比他高。

但最先得到旨意的龙隐迟迟没有到达京城,理由是摔伤了腿。

河南河北一带起义军一茬接着一茬地出现。有个叫李功海的人拉了一支队伍很快兴盛,接连吞并了附近的小股势力,成为此间最大的起义队伍。

龙隐响应朝廷命令,率军堵截李功海,却不知道为何从马上摔了下去,似乎伤的不轻,现在由他的大儿子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执行堵截任务,而他自己,则接连上书,说腿伤严重,请求朝廷将进京的日子放宽几日。

今天金豪受召进宫,也是因为这件事。

金豪说:“我靖边王府远离朝堂,与珉国公府更没什么深交,所以,一切的流言蜚语,都不能从靖边王府传出去,若是闹开了,唇亡齿寒,咱们都吃不了好果子。”

“是,属下记住了。”游骋怀低着头说。

“今天陛下召我进宫,问我对珉国公府的看法——我怎么敢有看法?所以我说,珉国公世代忠良,与皇族是血亲,是不会对朝廷不利的。陛下心情还算不错,没接着问。哎,龙隐若是能平安进京,这事也就罢了,否则,咱们家就得是第一个遭殃的。”

“可是,您难道真舍得让咱小爷踏进皇家的门?”

金豪长长的叹了一声,说:“我若真舍得,还用等到现在吗?要不……”

“怎样?”

金豪站起来,踱了几步,对游骋怀说:“这样吧,你给珉国公府的二公子龙承涵写一封信,探探他的口风。”

“龙二公子?为什么不是大公子?属下记得龙家大公子很有威望的。”

“甭管,就给二公子写信!”

偷听了半天墙角的金小酒踏上了通往后院的路,嘴里嘟囔着:“龙二公子啊……嗯,不是个瞎闹的人。”

靖边王的爵位传到金豪这里,只是第二代,而珉国公的爵位已经传了四代。

珉国公龙隐与当今圣上是表兄弟,他的母亲是先皇后的胞妹,自己又娶了泰安长公主为王妃,是除了金豪之外唯一一位异姓王。

龙隐给外人的感觉一直是规规矩矩、不涉朝政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懦弱怕老婆。只要泰安长公主说东,他就绝不敢说西。

其最有名的,就是某一年冬天,长公主搜到了他藏的十几两私房银子,好一番羞辱,并将他赶出了家,而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抱着一条被子,在家门口冻了三天,下人们偷偷给他一碗热水,他都不敢喝,唯恐被长公主看见,又是一场风波。

这个笑话传的全天下都知道,传说君旸听到这件事后,再也不当众耻笑中侍大夫裴大人了,因为裴大人当初是因为纳妾被夫人赶出来的,而龙隐,连纳妾的念头都不敢动。

不过令人羡慕的是,龙隐膝下的三个儿子很是出色,都是能文能武的少年英豪。长子和次子金豪都见过,行动有礼,谈吐有矩,聪慧敏锐,高情重义,很有江湖侠气。

若说这两位公子有什么不同,就是大公子温润内敛,二公子锋芒毕露,潇洒不羁,十分耀眼。

两年多以前,君旸再次对高丽用兵,由于朝廷军队难以马上集结完毕,所以向各位藩王、元帅和将军借兵。

朝廷借兵,还没有说明具体的数目,将军们也就罢了,藩王们的心里十分忐忑,想着借多了会被怀疑拥兵自重,借少了又显得藐视皇威,正是左右为难。

于是龙隐就派了长子龙承瑾和次子龙承涵快马加鞭赶到常阳,向金豪询问对策。

当时金豪也没什么主意,只回答说,北境能征集起来的闲置军队有七万左右,陛下若用,拿去就是了。

大公子承瑾默默无言,二公子承涵的脸上却带出了笑意。

以金豪沉淀多年的敏锐的洞察力,马上就能看出,龙承涵的笑并不善意,那是冷笑。

金豪不是能随便容人的人,毕竟近三十年的戎马生涯,他自有气魄,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后辈。金豪不满地问:“二公子难道有话要说?”

金豪这样说,站在一边的金觞和金小酒也就注意到了龙承涵的表情变化。金觞还算沉得住气,可金小酒比她父王火气还爆,保不齐眼前这位长得还不错的小公子某一句话说错了甚至语调失了常态,就被金小酒揍得丢去两颗门牙。

第六章 活着

龙承涵并不打算认清形势,他告了个礼,脸上的笑意更浓,说:“晚辈失礼了。只是晚辈感佩王爷战功卓绝,实在是马背上的英豪。”

龙承涵的语气有些怪异,若是仔细品读,当然能听出来,这不是在夸金豪的战绩和地位,而是在暗讽他只是个喊打喊杀的武夫,毫无头脑。

“瞎闹……”金小酒嘴里嘟囔着,拳头上的青筋已经显现出来。

金豪不自觉地走近了一步。他不介意给龙承涵加上一个藐视朝廷命官、扰乱军心的罪名。只要不把龙承涵处死,相信龙隐不敢为难他。

就算“为难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会怕?

龙承瑾也迈出了一步,挡在弟弟面前。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却显示出了珉国公府世子的态度,也是整个珉国公府的态度。

龙承涵拍了拍他哥的肩膀,请他哥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上,脸上笑意未褪,说:“各位不要激动,且听在下把话说完。”

龙承瑾让出了位置,金觞碰了碰金小酒,让她别冲动。

龙承涵说:“如今整个端朝只有你我两家异姓王族,说起来实在荣耀。可王爷应该记得,十年以前,端朝的异姓王却不止两家。”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十年前,龙、金两家还算不上风光呢,因为那时,朝廷立着十三位王爷,其中四位为异姓王。

陛下有四位皇子,分别是太子君瑞、魏王君玏、燕王君瑄和齐王君璃,五年前,年仅七岁的齐王殿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御花园的清渲池中,虽说宫里传出的结论是失足落水,只将齐王身边的所有太监和宫人处死了,但人们依然觉得疑点重重。

先帝的子嗣并不多,除了当今陛下君旸,只剩下早年就被君旸派刺客暗杀了的二皇子君御。

君旸的堂兄弟还算多,有五位,只是因为“谋反”或“大不敬”,有两家灭族,一家囚禁,其余两家或傻或疯,已经无权无势,淡出朝廷。

四位异姓王,要着重说一说。

除了金家和龙家,还有琅琊王谢凌之和汝南王曹怀玉两家。

琅琊王的爵位一共承袭了三代,子侄儿孙中一共出了三位丞相两位尚书和两位大学士。先帝的宠妃谢贵妃就是琅琊王的嫡出姑娘。只是谢贵妃为先帝生下了第二个皇子君御,为先帝宠爱。君旸怕自己这个弟弟夺了皇位,派刺客杀了他。

琅琊王谢凌之得知二皇子薨逝,多次上书要求彻查,却没得到实质性的结果。同年,先帝病逝,君旸即位。

谢凌之“不识时务”,紧咬着君御的死不放,并纠集了门下的大小官员,公然让君旸难堪。君旸起初一再退让迁就,拉拢其他几位王爷,十年后,以“藐视皇威”“纠集朋党”“诋毁朝廷”“收受贿赂”等一系列罪名,将谢家灭了门。

这还不算,谢府的门客、门生、故交等也难逃厄运。这场“朝堂清理活动”共持续了半年多,共拔除世家大族十五家,诛杀两千七百余人,流放一万多人,更有近两万人入狱,朝廷内外,震波绵延不尽。

相比之下,汝南王死得就“壮烈”多了。

汝南王曹怀玉也是坐在军功上的王爷,当年安南国大规模侵扰南境,号称二十万铁骑,而汝南王只用了一万多人就把他们给平了,临了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安南三分之一的国土,让他们迟迟缓不过劲儿来。

君旸第一次征讨高丽的时候,汝南王身先士卒充当先锋官,创造了一个月内一战七捷的奇迹,君旸戏称他为“曹阎王”。

可卸下了铠甲的曹阎王就像是丢了翅膀的鹰,全没了当初的机敏谨慎。他自诩军功卓著,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回京之后,他一再向君旸邀功,受到恩赏后,广修园景,大肆招募武士充作私兵,纵容儿子们圈地、抬高税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饶是如此荒唐,君旸也不管教约束,甚至提都没提过。

然而,谢凌之的事情发生之后,君旸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样了,他开始公开斥责曹怀玉的不合法度,并象征性地治了罪,虽说只是闭门思过而已。

曹怀玉终于紧张起来。

可好日子还是偷偷溜走了,紧随而来的,是恐怖的炼狱生活。

那一年秋天,秋猎照常举行,君旸突然来了兴致,提议让皇子们和各位世子独自狩猎,考验一下他们的能力。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半个时辰之后,君旸最疼爱的二皇子也就是魏王君玏被人抬了回来,手臂上中了一箭,而箭头上,写的正是曹怀玉长子的名字!

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曹怀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整个汝南王府被安上了谋逆和谋害皇子的罪名,不过两天,罪名落实,曾经的旧案也一一被翻出来,第四天午时,汝南王府一百四十多人,在菜市口全部被杀,就连年仅三岁的长孙,也难逃厄运。

金小酒问当时也参加了秋猎的哥哥,汝南王府的事,怎么能判决的这么快,完全不给汝南王府任何申辩的机会?

金觞只说了一句话:“曹家大公子早年右臂受伤,根本不能弯弓,更何况蓄谋刺杀魏王殿下了。”

原来是苦肉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汝南王谋反的案子,牵连了数位侯爷和伯爵,牵连的将军更是不计其数。当时的老百姓,只要看到穿街走巷的御林军,就得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金豪和龙隐两个人提心吊胆地数着日子,觉得每一天都是赚来的。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

其实两个人能活下来,是有原因的。

龙隐的妻子泰安长公主在君御被君旸刺杀之后,极力帮助君旸,几次三番向先帝担保君旸无罪,使君旸安然度过了最危急的时期。君旸感激泰安长公主,也就给龙隐两分面子。

而金豪的功劳也不小,因为执行刺杀君御任务的,就是刚跟君旸结义的金豪。金豪发誓世代效忠君旸,君旸怎么也不会薄待了他。

龙承涵将这件事提了出来,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时期。

金豪沉着声音问:“龙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 上朝

听龙承涵把当年的血案提起来,金豪沉着声音问:“龙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承涵说:“靖边王经历了那么多的腥风血雨,自是比晚辈看的明白。陛下既然要征讨高丽,事先一定有充足准备,完全用不着向我们这些边境的野战部队征借士卒。可他下了圣旨,就说明他有更深层的含义。”

更深层的含义……

金小酒或许猜不到,但金豪和金觞却明白了。若是真的把能征用的士兵都贡献出去,以君旸的心思,怕会认为边疆驻防过剩,金家和龙家已经成了割据一方的诸侯了。若真是这样,曹怀玉的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

想明白了这些,金豪由衷地敬佩和感激龙承涵。

经过商议,龙、金两家最后达成一致,各借出了士兵三万,并派出一位公子参战。金家的西北野战军自然是由金觞率领,龙家的晋北军则交给了龙承涵。

也正因为这个,金觞和龙承涵成了生死之交。

希望这一次,龙承涵能给金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金小酒写回信写了一晚上,可还是没能写出一封满意的信来,反倒弄得房间的桌子上、地板上、床上甚至靴子里都是纸团,满手墨汁,连衣服上都沾了墨。她就在纸团的堆里睡了一觉。

金小酒的手底下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不成句的话,上面除了错别字就是圆圈,真是枉费了她哥哥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地教她!

“金小酒!金小酒!”门外浑厚的男人的声音暴躁地喊着。

金小酒被她父王粗暴地叫醒,憋了一肚子火:“活着呢!什么事啊!”

金豪的大嗓门震得门框子直响:“快点,陛下下了圣旨,让你跟着我上朝!”

上朝?多新鲜!

金小酒把脚边的小凳子踹一边去,打开门,嚷嚷:“让我上朝?瞎闹!我虽然是堂堂四品车骑将军,但这么多年了,朝廷连个官服都舍不得给,上什么朝?”

金豪听他女儿扯着嗓子顶嘴就头疼,扬手就要揍她。金小酒被揍惯了,条件反射地往回缩,退到安全的地方。

金豪的蒲扇大手只是呼扇了一下,也没真的落下去。他收回手,黑着脸说:“你以为老子想带你去啊?傻乎乎的没个脑子,老子还怕你闯祸呢!陛下说让你去,你就别在这儿瞎吵吵,赶紧的,把你哥塞给你的朝服穿上,凑合一下也就算了!”

呵,上朝还得借朝服穿,皇上真是抠坏了!

不情不愿地,金小酒换上了她哥的朝服。

这是一套绛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胸前和后背上绣着乱七八糟的纹样,让金小酒研究了半天也没辨别清楚。黑色腰带,腰带上挂着银鱼袋。脚上是厚底的皂色长靴,看起来笨重极了。

金小酒和金觞的身量是差不多的,只是金觞更高挑一些,所以金觞的朝服穿在金小酒身上,到底还是松松垮垮的不协调。好在金小酒长得精神,走路都带着风,所以并不会给人萎靡不振的感觉。

金小酒还是希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朝服。

天还只是蒙蒙亮,金小酒就跟着她父王,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地奔向威严的皇宫。

验明了身份,入了宫门,将马匹交给宫门守卫,金小酒这才跟着金豪踏进皇宫。

这是金小酒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皇宫的气派威严。

狭长的甬道上,侍立着两排金甲卫队,他们都手里提着宫灯,低着头,想雕塑一样安安静静地站着,若不是常年在军队里讨生活,金小酒险些忽略了他们藏在黑影里的长刀。

走过甬道,一下子豁然开朗。面前正是宽阔的宫苑,遥遥能望见威严耸立的太和大殿。路上照例有人提着宫灯,但这次就不是金甲卫队了,而是一群穿着青衫的太监。他们弓着身子,一动不动,连呼出的热气都看不见。

金小酒觉得宫里每个角落都压抑的很,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金豪怕金小酒闯祸,一路上都催促着她快走,不能四处张望。金小酒只觉得她父王絮絮叨叨的,像是被她母妃附了身。

终于登上了太和大殿的台阶,金小酒多少还是兴奋的,只是她父王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压着步子,让她连蹦跶一下都伸不开腿。

登上台阶的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声音,顶多是兵部尚书孙怀左向金豪拱了拱手,金豪点头还礼。临踏进大殿的门时,有个小太监声音细微却清晰地在金豪身边耳语,说传了陛下的旨意,让车骑将军金小酒在朝拜的时候,站在靖边王身后。

金小酒跟着她父王道了声谢,低着头走了进去。

太和大殿实在宽敞。金小酒不合时宜地想,这地方要是放草料,怕是够三千战马吃一个月呢!

常年缩在后宫的君旸破天荒地上朝,朝臣们很给面子,呼声震得山响。金小酒穿不惯她哥哥的朝服,还像穿宽袖武袍一样,高高扬起后摆,跟着众人跪下,殊不知她自以为威武的一跪,险些拍倒了紧跟在后面的已经快七十岁的太子少保葛大人。

君旸把这个细节看在眼里,忍着笑,他说了声:“众卿平身。”

朝臣们站起来,分立两侧,就像大殿外面手持宫灯的太监们一样。金小酒觉得别扭的很。

抬着眼皮,金小酒往四下扫了一眼,呵,自己前面和后面都是紫色朝服,唯有她一个人是红色的,突兀而怪异。幸好每个人都低着头,并不看她。

别人不看她,可不代表她不看别人。这些人不是须发皆白就是皱纹纵横,一个个又老又干瘪,好不容易有个胖的,还呆呆傻傻的。

冷不丁的,金小酒见到个熟人:有个穿绛色朝服的年轻人正翻着眼皮看着她,嘴角隐约带着笑意,可这笑,落在金小酒的眼里,并不会让她舒服。

这是辰醉,昨天晚上在承英馆抢她画的那片“云”,她目前最深恶痛绝的人。

君旸已经开始发话,但金小酒并没有听进去——要是她能听进去才怪呢,之乎者也,咿咿呀呀,谁听见都能睡过去。

金小酒一眼不眨地盯着辰醉看,而辰醉,则坦然地把自己的笑脸摆给金小酒欣赏,好像把整个大殿上的人,都给忘掉了。

第八章 一连串的恩赏

“车骑将军——”君旸故作威严地喊。

金小酒沉浸在对辰醉的愤恨中,完全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君旸在喊自己。

“金将军——”君旸再次喊。

金小酒还在诅咒辰醉“喝水呛死、吃饭噎死、骑马时被马摔死、说话时被风拍死”之类的她认为最恶毒的话,完全不知道整个朝堂上能被称作“金将军”的人只有自己。

“金小酒!”君旸终于不耐烦了。

金豪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恨不得一脚把这个迟钝的女儿踹死在大殿上,可他不敢动,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金小酒总算是从对别人的诅咒里抽出身来,才知道之前称呼的,似乎都是自己,连忙站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说:“臣在。”

君旸压了压火气,故作亲昵地说:“酒丫头你在想什么?”

金小酒的额头贴在地上,抬高了嗓门说:“臣什么都不敢想。臣初次进宫,眼见着陛下圣容和无比气派的皇宫大殿,只觉得身在云里雾里,脑袋都不灵光了!”

这话听起来没有一点文采,偏生君旸觉得新鲜,比那些文臣们酸溜溜的什么“万古明君”“堪比尧舜”之类的话有意思,刚刚的气也就抛在脑后了,他闷笑了一声,说:“酒丫头,来,抬头,把头抬起来。”

金小酒听话地抬起头,顺便瞥了一眼她紧张的已经僵硬的父王。

君旸靠在龙椅上,身子斜坐着,说:“朕与你父王有八拜之交,说起来,你还得叫朕一声皇伯父呢。来,你跟朕说说,在京城都见着什么了?”

“回陛下的话:臣生于边塞,性子野,更没见过啥世面,只觉得京城无一不新鲜,无处不热闹,险些看花了眼。还有这皇宫,哪里都漂亮,连门外的宫灯都漂亮!”

如此没见识的孩子气的话,传到君旸耳朵里,让他多了几分得意,他笑着说:“你进京的时候给朕带了两只大雁,挺活泼,朕甚是喜欢。可是朕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回礼。正巧你在这儿,想要什么,说出来,朕送你就是了。”

金小酒一听,乐得直咧嘴,完全藏不住两个小虎牙,可她用眼角扫了一眼她父王的老脸,又硬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臣哪敢要陛下的回礼。陛下若是喜欢,百十来只大雁臣也能送来。现在的大雁正是欢脱的时候,只要能博陛下一乐,也是它的福气!”

君旸更是高兴:“大雁朕是不再要了,但礼必须回!你不要看你父王,就看着朕,尽管开口!”

金豪站出来,恭敬地说:“小女顽劣,不懂规矩,陛下折煞臣等了。”

“朕在和小酒说话,你莫插嘴!这么多年,朕只见过小酒一面,若连个见面礼都没有,岂非朕的不是?小酒,别管你父王,他若再敢插嘴,朕就把他轰出去!”

在金小酒的生存法则里,有好处而不拿是对自己最大的不敬。人家皇帝都问了,自己再托着,倒像是小瞧了皇帝,哼,不要白不要!金小酒再行了个大礼,说:“谢陛下!臣斗胆,就向您讨个恩赏。”

“你说!”

“臣进宫的时候得穿朝服,可臣没有朝服,只能穿大哥的。臣想求陛下赏个朝服穿穿。”

“哦?朕的堂堂四品车骑将军竟然没有朝服?上朝还要借朝服穿?岂有此理!图海,你是怎么办事的?!”君旸歪着头对身边的大太监说。

图海须发皆是一颤,忙弓着身子说:“是老奴疏忽,委屈郡主了。老奴这就吩咐下去,今日就把朝服赶制出来。”

图海这句“郡主”提醒了君旸。

金小酒既是靖边王府的郡主,又是四品的车骑将军,这朝服,到底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

君旸打量了一下金小酒,说:“朕看着小酒穿这身朝服也挺精神的,不如就按照这种板式做吧。具体的,还要问郡主的意思。”

“老奴遵旨。”图海答。

金小酒笑着抱拳:“臣谢陛下隆恩!”

“你先别忙着谢,”君旸说,“朝服是你应得的,算不上恩赐。不如朕赐你‘泰康’的封号,赏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宝马一匹,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原因却不尽相同。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本朝的开国太祖皇帝有一位公主,战功赫赫,是历史上唯一一位用军礼下葬的女子,她的封号就是“泰康”。而金小酒虽说也颇有战功,但得到这个封号,还是过重了些,毕竟这么多年了,连公主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封号了。

所以金豪跪在地上,想请君旸收回谕旨,谁知道话还没开口,就被君旸制止了。

君旸摆摆手,说:“朕金口玉言,谁都别插嘴。小酒,你说说,满意吗?”

恩旨雪花似的一连串降下来,把金小酒欢喜的什么似的,她可不在乎什么封号,她相中的是“宝马一匹”。要知道,御苑的马,可不是寻常的货色。

当下一个顿首,金小酒欢喜地说:“满意!臣谢主隆恩!”

君旸点了个头,挥手让金小酒站回原处。他将胳膊垫在龙椅扶手上,换了个坐姿,对着百官问道:“朕听说国子监最近要举行赛诗会,可是今天吗?”

国子监祭酒程修远站出来,答:“回陛下:国子监的学子们为庆贺陛下寿辰,欲游船赛诗,得佳品献与陛下。至于赛诗会的时间,则定在明日卯时。”

“明日啊,”君旸说,“不错。明日寻着好文章,早些给朕看看。”

“是。”

程修远应了一声,站了回去,紧接着,辰醉走到了大殿中央。

金小酒一看辰醉就来气,索性扭头不去看他。

辰醉温和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君旸很喜欢辰醉的才华,昨天太子保举了他,只是君旸觉得辰醉年纪太轻,父亲又是丞相,不该升迁太快,也就没答应。他慵懒地说:“准奏。”

辰醉说:“臣听闻泰康郡主虽是女流,却文武双全,于诗文一途颇有造诣。臣想代表国子监的各位学子,请泰康郡主明日一同游船赛诗。”

泰康郡主?我吗?金小酒震惊地想:我连写信都画圈,赛什么诗?!

第九章 都是套路

君旸听辰醉这么说,好奇起来,他说:“朕竟不知道,小酒丫头还能作诗行文!”

金小酒看见,几乎所有的人都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尤其是太子和两位皇子,表情各异,不知道都揣了什么心思。

皇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人精,是吃肉喝血不吐骨头的!

金小酒脑袋都大了几圈,心里更是咒骂辰醉是个专会害人的狼羔子。她赶紧站出来说:“不行不行,臣念书念得不好,不会写诗。”

辰醉说:“郡主何必自谦。郡主的卓雅文采长安城谁人不知?明日游船赛诗,正好让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开眼界。”

辰醉这明显是把金小酒往刀尖上推!

金小酒气得咬牙切齿,却因为身处金銮殿而不能发作,憋的脸都红了。

君旸原本心里就埋着事,苦于没有好时机,辰醉的话正好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不由得兴奋起来。他不容金小酒解释,直接下命令说:“那好那好,明天诗会,小酒你也去一趟,给朕挑些好诗好文章来!”

“臣……”

金豪干咳了一声。

金小酒赶紧改口:“臣……遵旨。”

难得整个早朝都那么顺利,没有一点儿不好的消息,君旸很高兴,说了声“退朝”,就大摇大摆地往后宫去了。

皇帝走了,金小酒也就撒了欢,两眼盯着辰醉的背影,作势要去报仇。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她爹硬生生摁了回来。金豪压低了声音命令:“老实点!”

下了早朝,天已经大亮了。金豪和金小酒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往家晃悠,好半天,谁也不说话。

到底还是金小酒先忍不住,开口说:“父王,你盘算着咱们什么时候能收到龙承涵的回信啊?”

“嗯?你怎么知道我给他写了信?”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金小酒挤着一只眼不屑地说,她才不会承认偷听了老爹的讲话,“有龙家的人在,咱们也就不会这么受人关注了。”

金豪看了看天,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说:“冀中现在不太平,我觉得这封回信最快也得过了后天才能到。相比于那个,明天的赛诗会对你来说更重要。”

“我知道。”金小酒神情有些严肃。

金豪偏过头来,问:“你知道什么?”

金小酒冷哼了一声,说:“我知道,陛下让我参加赛诗会是假,让我嫁入皇家才是真!”

金豪微讶,原来金小酒刚刚在大殿上只是装傻。

君旸的小儿子也就是燕王君瑄今年十六岁了,比金小酒只小几个月,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纪。这孩子性格温和,喜欢读书,现在就在国子监就读,不出意料的话,明天的赛诗会,他应该会参加。

自古嫡庶有别。君旸一共有两任皇后。前任皇后早在十多年前就薨逝了,留下一子即现在的太子君瑞。七年前,也就是君玏帮助君旸除了曹怀玉一族之后,其母皇贵妃沈氏被立为皇后,君玏也就成了君旸的嫡次子。

金小酒性子野、脾气暴,举止也不守礼节法度,这样的姑娘,就算出身再高贵、作用再大,也不适合做太子妃,更何况太子已经有了正妃。而魏王君玏是皇储的第二人选,也不会娶金小酒为妻。所以,燕王君瑄就成了最合适的目标。

虽说君瑄的生母只是一位普通的妃子,而且是一位受母家牵连被刺死的妃子,但他也是正经的皇子,不会委屈了金家,当然,也不会让金家太得意。

“那你是怎么想的?”金豪问。

“还能怎么想?”金小酒说,“咱们金家现在就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若不依了陛下的意思,是很难脱身的。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金豪没有再答话,他还是仰头看着天空。他的女儿跟他一样,表面上能装傻,心里面是通透的。可惜了,生在这样的世道。

龙隐那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啊……

金小酒他们刚到家,就有个小厮匆匆忙忙进来禀报,说丞相府的辰公子派人送了一套国子监的儒衫,请泰康郡主收下。

金小酒觉得新鲜,就连着盛儒衫的檀木盒子一并收了。

这身儒衫是国子监近两年新改的款式:月白色宽袖长衫,领口和袖口上绣了一圈淡淡的白梅,外面罩了一件搭肩小坎。淡蓝色丝绸腰带,配着一块小巧的羊脂玉。羊脂玉为双鱼样式,雕工还算上乘,下面坠了个正红色络子。与此配套的还有一条淡蓝色发带。

这和金小酒平时的穿衣风格完全不搭。

金豪大略看了一眼,说:“穿吧。明天能参加赛诗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皇子尚且穿国子监的儒衫,你若与别人不同,倒显得突兀张扬了。辰公子想的周到。”

周到什么?若是没有他提醒……

哎,就算没有他提醒,皇帝也会找其他借口让她和君瑄接触的,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

次日一早,金小酒穿上辰醉送来的儒衫,挑了一把剑,牵着马就要出门。

正在晨练的金豪亮着他的大嗓门说:“你这是跟那些公子们赛诗吗?不带笔墨纸砚,偏带着剑,你是看谁敢像你一样把不会写的字画圈,你就捅死谁吗?”

金小酒撇了撇嘴,也不言语,牵着马继续走。

游骋怀凑上来,说:“小爷,要不属下陪着您去吧,或许属下还能帮上忙。”

游骋怀和金觞一样,都是能文能武的,他跟在金觞身边这么多年,早就青出于蓝了。他自告奋勇,金小酒当然十万个乐意。

但金豪没答应,他说:“傻小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呢。你也别搭理小酒了,让她一个人去,你且去宫里走一趟。昨天晚上,宫里把小酒的朝服做好了,你大略去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拿回来。”

金小酒纳闷了:“朝服不是由内务府亲自送过来吗?为什么要去取?”

“那群太监男不男女不女的,老子看见他们就腻歪。老子可不想让他们站脏了门槛。”

金小酒“切”了一声,跨着大步走了出去。

放眼看,今天的河面上,真是壮观啊。

第十章 附庸风雅也需要胆量

早听说今日有游船赛诗会,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不算宽阔的河流两岸,已经站满了人。

诚然,赛诗会是为了给皇帝选出优秀的诗作,可毕竟能被选中的都是凤毛麟角,各位学子拼的上那是万幸,拼不上也不必气恼,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意外之喜也是难得的。

河岸上有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和满是羡慕的普通读书人,在他们中间,摆着一个用绸缎围起来的棚子,棚子里安放了两排座位,一共三十把椅子。

条件虽简陋,但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京城最有头有脸的人,非富即贵,这么说吧,若是辰丞相入席,恐怕也只能坐在第二排的角落里。

这些大人物过来,不是为了吟诗作对,更不是附庸风雅,而是特意来招东床佳婿的。

若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是他们招婿的好机会,那么几十年才出现一次的赛诗会就更加难得,他们就算挤破了头,也会来瞧上一瞧的。

河边停着一艘巨大而华丽的楼船。这艘船高约三丈有余,长不足十丈,都用红漆仔细刷过一遍,雕刻精美,陈列考究,很是气派。

之所以选在水上,是有典故的。

君旸刚登基每两年,正赶上三十寿诞,礼部提议,在东城门口摆个“笔墨擂台”,让新中进士的学子们在这里赛诗,为君旸祝寿。哪知道诗会刚开始,京城里的富豪巨商和门阀氏族们就上来强人,闹到最后竟然动起了手,闹得诗会不了了之,让君旸很是不快。

这次在楼船上赛诗,就是防止那些人来搅局。

只要能把“风雅”进行到底,在哪里办有什么要紧呢?

国子监的学子们陆续到了,坐在棚子里的贵人们已经扬起了脑袋。

在礼部侍郎尚大人的引领下,学子们昂首走上了楼船。

金小酒骑马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面:到处都是人,像草原上直楞楞的草一样,只有通往楼船入口的地方有个狭窄的通道,能容最多两个人并肩走过去。

每个看客的脸上都绽放着惊喜的笑容,哪怕被周围的人挤得没有立锥之地也甘之如饴。只要有穿着月白色儒衫的人一经过,通道两边就喝起彩来,呼啦啦都是笑声和吵嚷声,还有小孩子往学子身上扔各种颜色的花,搞得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花,像个花地毯。

金小酒坐在马上不禁打了个冷颤:若是在船上画圈,会不会被扔下来,然后被这些人生吃了?

不怕不怕,她带了剑!

金小酒下了马。有明眼的看见她也穿了儒衫,再看她的长相和气派,就猜到她是新加了封号的泰康郡主,赶紧过来行了个礼,将马匹牵了下去。

金小酒整了整衣裳,伸了伸手脚,动了动脑袋,一吸气,提着剑往人群里走。

人们可没见过赛诗带剑的,而且还是个姑娘,幸好有很多人知道昨天早朝的事,也不至于喝倒彩,只是起哄的声音更大,而小孩子们,这次不止扔了花,还夹带了石子儿,砸在身上还有点儿疼。

难道他们知道我是来充数的?金小酒胆战心惊地想着,赶紧往楼船的入口处钻。

尚大人站在岸边,老远就跟她行了个礼,说:“泰康郡主真是守时!”

金小酒干笑了两声,说:“好说,呵呵,好说……”

尚大人低头看见金小酒只拿了一把剑,为难地说:“郡主,咱们这是诗会,您怎么拿了剑?您也知道,上面的都是有身份的公子,下官说句得罪的话,若是伤了谁,可就不好了。”

金小酒也为难:“这是我的随身宝贝,可不能随便托付给别人。”

“可是……”

“没关系的,尚大人,”尚大人还想劝,却被一个声音截住了,抬头一看,原来是姗姗来迟的辰醉。

辰醉今天穿的不是儒衫,而是朝服。红色的朝服在一众儒衫中显得很扎眼。

当然了,就算他穿的不扎眼,金小酒也觉得扎眼,恨不得把他团起来使劲扔在地上揉烂了的那种。

辰醉和尚大人见了个礼,笑着说:“尚大人也知道,陛下请郡主过来,是指点各位学子的学问的,顺便筛选好的诗文。郡主不必亲自下笔,只管看就好了。陛下口谕,请尚大人好好招待郡主。”

尚大人笑盈盈地弓着身子说:“那是自然,自然!”

“至于剑嘛,”辰醉说,“郡主是巾帼英雄,想必是刀剑不离身的,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剑,而是欧冶丹铭大师的得意之作‘求凰剑’,若是磕了碰了,谁也担待不起。”

金小酒偏头去看辰醉满是笑意的温润的脸,疑惑他怎么知道她手里的宝剑的来历。求凰剑是世间珍品,价值连城,金小酒从不显摆给外人看。

辰醉就那么坦然地让金小酒打量自己,似乎乐在其中。

尚大人不死心,说:“可是辰大人,您也知道,楼船上的不只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还有燕王殿下,我这……”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这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中的名句,也是宝剑名字的由来。这把剑不只是兵器,也流传了很多故事。郡主今日佩着这把剑,个中深意,大人可明白?”辰醉压低了声音说。

尚大人的脸上一下子炸开了花,用力点着头说:“明白,明白!郡主请,辰大人请!”

明白?明白啥?金小酒看着这两个人打哑谜,傻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宝剑的来历,金小酒曾听金觞提起过,当时他也念了两句酸诗,咿咿呀呀的,金小酒没听明白,更懒得听,她只知道,剑是好剑,能把她父王的宝刀啃出个坑来。

登上这艘楼船,近距离欣赏它,感觉和远看大有不同。楼船上有个小雅阁,里面放着各种时下的瓜果和精致的茶点,也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赛诗的地方是雅阁外面宽敞的空地,这里已经摆放好了桌案和席子,还焚了好香料,此时几乎坐满了人。

坐在正中位置的是一个长相稚嫩的少年。尖下巴,高鼻梁,喜欢垂着眼皮,一脸傲娇的样子。这张脸昨天上朝的时候金小酒瞥了一眼,正是君瑄。相比于其他两位皇子,他没有继承他们的父皇的鹰钩鼻,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善茬。

第十一章 来,练练!

人到齐了。尚大人对着楼船鞠了个躬,就有几个壮小伙将船推入了河中。

旱鸭子金小酒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觉得新奇,也不落座,找了个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倚着立柱,抱着剑吹风。

国子监祭酒程修远对着各位学子行了个礼,各位学子回礼,而君瑄,则安稳地坐着,只点了点头。金小酒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身份、该怎么行礼,索性连礼都没回。

程修远对着河岸的方向,高声说:“陛下圣寿,四海欢腾。今日天公作美,群英聚会,正该吟词赏赋,纵笔泼墨。限时一炷香,请各位学子各展身手、各显神通!臣国子监祭酒程修远宣布,赛诗会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河两岸欢呼起来,这欢呼声经久不衰,震得河水都欢腾了。

一根细若发丝的香被点燃,冒出了悠远绵软的烟,烟随着温和的风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而时隐时现,像是不绝如缕的笛音。

白得耀眼的宣纸上,转眼间就落下了晶黑色的墨汁,一笔一划勾成字,一字一句汇成文。笔尖上跳跃的文字,经过了这些少年的研磨,张扬着新意和锐气,饱含了热情和憧憬,展现在世人面前。

赋诗的、填词的、作赋的、写文章的,一个比一个认真,一篇比一篇精彩。程修远和辰醉背着手左顾右看,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驻足而立,一会儿轻轻拊掌,总之都沉浸其中,乐以忘言。

金小酒根本不懂诗文,看见两个人沉浸其中的神态,竟也被吸引过去,故作深沉地看了两眼。不过她很快又退了回来,因为这些人写的文章,五个字中有四个字她不认识,念都念不顺当,更何况点评了,若是辰醉故意让她出丑,问些什么,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金小酒毕竟身份尊贵,自是不该干晾着。有小厮眼活,端着水果和糕点凑了过来。

坐在栏杆上的金小酒摇荡着一条腿,随意看了一眼,问:“有酒吗?”

那小厮答:“有山西汾酒、泸州老窖和陕西西凤。您要什么?”

“嗯……汾酒吧。一壶!”

“是。”

“哎——还是一坛吧。”

小厮呆了一呆:“……是。”

酒很快就到了,金小酒打开酒塞,凑到坛口嗅了嗅,满意,端起酒坛子就往嘴里倒。一直暗自注意她的辰醉偷偷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很快,有学子交出了第一份诗稿,却不停笔,接着写第二首,好似诗意不绝、诗兴正盛。

这次,金小酒连动都不动了,她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坛好酒吸引住了。

转了半天,时间尚早。有几个小厮搬来了两把椅子,放到座位正中,请程修远和辰醉入座。程、辰二人礼让了一下,落座。

刚刚给金小酒送酒水的小厮实在伶俐,马上就用茶盘端上来两碗茶水请两人喝。

一切原本进行的热闹而顺利,谁知道转眼就变了。

端茶的小厮突然翻动右手,从茶盘下面取出一把匕首,朝着辰醉的心脏刺过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就是辰醉自己,在匕首即将没入心脏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手里还稳稳地端着茶碗。

一个酒坛子带着十足的力气抛过来,正砸在小厮的后脑勺上。霎时间,酒坛四裂,浓香的酒水像一束一束透明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怒放开来。哗啦啦,到处都有了酒的痕迹。

所有人都是一惊,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河两岸也静止了。

金小酒已经站在了小厮的面前。那名小厮已经被开了瓢,半身是酒半身是血,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就算还没死,也只剩下了半条命。他带来的匕首已经飞出去老远,匕首锋利,刀刃上闪着寒光。

随着辰醉站起来,其他人也坐不住了。正在程修远要喊人调查的时候,夹板上一连冒出了七个黑衣人。

每个黑衣人都蒙着面,带着明晃晃的砍刀。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上来的,藏在什么地方。程修远一时头大,没想到精心布置的楼船还有这么大的安全漏洞。

黑衣人们一声不吭,提着大刀就往金小酒这边砍过来。金小酒才不怯呢,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展英姿,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金小酒拔出了剑。

各位公子也知道保命要紧,赶紧弃了笔墨,连滚带爬地钻到金小酒身后去。唯有君瑄离得远,想过来又不敢,先成了黑衣人们砍杀的对象。

这么金贵的人要是在金小酒眼皮子底下丢了命,金小酒的脸还能往哪儿搁?她原本还以为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可看见黑衣人狠辣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招式,才知道这根本不是玩笑。

“瞎闹!”金小酒说。

金小酒先抄起一块砚台,用力抛出去,把即将砍在君瑄身上的刀打掉,然后挥动着宝剑,快速往君瑄身边靠近。

有意思的是,杀手们很快舍弃了君瑄,将金小酒围了起来。

呵,她竟然比君瑄值钱,是不是该庆幸一下?

礼部侍郎尚大人可真是个反应迅速的,他大声命令手下去安排小船,支援金小酒。那呼喊声,就算远在楼船上也能清晰地听到。

金小酒已经砍倒了两个人了,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瓦罐的碎片和破碎的木屑,到处都是血水,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们吓得抖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金小酒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杀手都训练有素的,只几个回合,杀手们已经越过金小酒,站在了辰醉的面前。

说实话,金小酒实在不喜欢辰醉这样猜不透的人,且不说分不清是敌是友,就算他偶尔表示一下善意,你也会忍不住猜想他的一举一动会不会另有深意。你在他面前完全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被他耍的团团转而不自知。金小酒明里暗里诅咒过他很多次。

但是,金小酒并不真的想他死,至少不想让他死在自己面前。

第十二章 这算不算英雄救美?

金小酒猜不透,这些杀手不去杀皇子,也不过多纠缠她这个郡主,偏偏对辰醉这个跑都跑不动的年轻人这么感兴趣,千方百计地避开她的攻势去追辰醉,不死不休。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金小酒避开飞来的刀刃,一个飞旋,将已经闪到辰醉面前的杀手踹到了一边。

说起来这个杀手也忒不幸,受了金小酒一脚,身体不受控制,直撞在已经被砍坏了的栏杆上。栏杆上伸出一根木叉子,顶端坚硬而锐利。杀手撞在上面,被穿了个透心,挂住了,像是被审判一样,当时就没了气息。

喷涌的鲜血把公子们吓坏了,更有一位经受不住,已经晕过去。

河岸上已经乱成一团。百姓们还好,毕竟离得远,血腥是血腥了点,却是难得的免费的好戏。这可把尚大人忙坏了,又是调集船只,又是指挥救援,又是担心百姓失控互相踩踏,若是楼船上有哪位公子丢了命,尤其是燕王殿下,他就只好跳河谢罪了。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金小酒能再撑一会儿。

被寄予了厚望的金小酒还算仗义,牢牢地把人们护在身后。只是争斗的时间太长了,她的体力渐渐不支。

没办法,金小酒大喊了一声:“往甲板上跑!”

僵直在一旁的人们终于找回了些许神志,连滚带爬、边哭边喊地往夹板上逃。

辰醉正要跑,却看见兵部侍郎陈敬轩的儿子被吓晕,倒在栏杆下面,他旁边就是被砍坏了的碎木屑,船稍有动荡,就很有可能划伤他。辰醉完全没有作为一个活靶子的自觉,他跑过去,拉着陈公子的衣服,费力往楼梯口处挪动。

有个黑衣人挣脱了金小酒的进攻范围,直冲向辰醉。

金小酒心里无数次询问,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为什么一直针对辰醉?难道辰醉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辰醉是辰丞相的儿子,更是投入到了太子的麾下,谁敢把他当成刺杀目标呢?

魏王君玏吗?

金小酒想不明白,当然她也知道,此时已经来不及寻根究底了。

辰醉躲闪间已经挨了一刀,伤在左肩上,只是皮外伤,但作为一个文弱书生,他是躲不过下一刀的攻势的。

金小酒放弃了砍杀对手的好机会,快速从战局中抽出,翻身闪到追杀辰醉的人的身后,高高跳起,从上而下劈死了杀手。血水溅的喷泉一般,将整个甲板染了一遍颜色。

辰醉惊魂未定,只知道自己的手被一只带着厚茧的手攥住,拉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被她护在身后,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竟忘了肩膀上传来的疼痛。

金小酒左手拽着辰醉的手,右手持剑奋战。眼前的三个杀手像阳光下的影子,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紧紧跟随,毫不松懈。

岸上的援军还没到,指望他们是不可能了,金小酒紧握着求凰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锐利的线条。

辰醉在这么危急的时刻,竟然还腾出了心思观察求凰宝剑。他原本只是在书本上捕捉过零散的传闻,今天亲自见到,果然传闻不虚。

这是一把长约三尺的纯黑色的剑。剑身由玄铁铸就,剑柄上刻着祥云图案,嵌了几条纤细简短的金边作点缀。剑首上有孔,为的是悬挂剑穗配饰,可惜现在闲置着。剑格上没有任何图案,与剑身之间找不到缝隙,使整把剑浑然天成。剑非常轻,因为剑身极薄,就算是最厚的剑脊部分,也只有十几张宣纸的厚度。剑脊两侧有凤尾样式的镂空,更是减轻了剑身的重量。虽然轻薄,但剑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剑鞘乃红木雕成,涂有黑漆,饰有上古瑞兽,巧的是能恰到好处地包住剑身镂空的部分而不至显露出来。

显而不露,简而不单。

若只凭着材质和做工一流,还不能跻身于天下闻名的兵器行列,毕竟制作兵器的名家圣手无数,总想分出个高低。求凰的惊艳之处还在于,只要周围空气流动快,哪怕只是在半空挽一个剑花,它就可以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宛如凤鸣。

现在,求凰剑正在低吟,声音空灵悠长,与激烈的打斗形成鲜明对比,只是在刺破对方的皮肉、砍断敌人骨头的时候,才有铮铮的震动声。

这把剑曾是前朝一位女王爷的佩剑,死在她剑下的何止万人,如今落到金小酒手里,竟然还像新的一样,不得不赞叹剑的精妙高明。

金小酒的剑极快,就算凭着一只右手,在三个杀手的攻击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又有一个人被金小酒踹进了水里,另外两个也支撑不住了。

救援的小船已经入了水,甲板上的公子哥儿们,马上就有救了。

突然,楼船剧烈震动了一下,金小酒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和她对战的这两个已经身负重伤的杀手更是站立不稳,扶着栏杆或立柱喘息。

金小酒呆了呆,问:“这又是什么套路?”

辰醉抱着一根立柱,皱着眉说:“他们恼羞成怒,要沉船了。”

“沉船?这不瞎闹嘛!”旱鸭子金小酒一阵心慌,指着面前的两个杀手说,“他们还在船上,他们的主子就不管了?”

“会水吗?”辰醉问。

金小酒:“额……”

船就像专门跟金小酒作对一样,越来越歪,越来越快地往水里钻,金小酒已经站不住了,若是没有残破的栏杆,她怕是已经掉进河里喂鱼了。

杀手们却好像找到了绝佳的机会。他们一左一右,举着刀往金小酒身上砍。

金小酒只好丢开辰醉,和这两个杀手对拼。

两个杀手大有“玉石俱焚”的胆略,不要命地冲上来,在金小酒用剑刺杀的时候,其中一个用身体牢牢禁锢了宝剑,另一个抓住金小酒,一个纵身,将她带进涌动的河水里。

身体腾空的刹那,金小酒只觉得脸颊有风、耳畔有风、衣角有风,连靴子里都灌进了风。河水离她越来越近,她听到很多人的惊呼,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这种嘈杂的声音和军队里的欢呼声不同。金小酒是第一次听到,她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

第十三章 水中奇缘

甫一入水,金小酒就觉得鼻子里、眼睛里、嘴巴里都是水,连肺里、胃里都是水,不能呼救,不能呼吸。她挣扎了半天,就听着声音越来越遥远,直远到了另一个世界。

声音越来越远,身体却越来越重。金小酒四肢不受控制,连挣扎都不会了。她暗自耻笑自己,这辈子竟然把命丢在水里,真是窝囊!

哎,皇上新赏的御酒还没喝呢!给母妃的回信还没写完呢!

若是母妃看到她一屋子画着圈的回信,能不能猜出她想表达的意思?这两天她真的很乖的,没有闯祸。

罪过罪过,下辈子好好读书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嘴唇上传来温暖的感觉,紧接着,嘴巴里有了久违的空气。

金小酒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既然有活命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她捉住了这个“气囊”,用力吸氧。

“气囊”像是很喜欢发挥自己的价值,见她这么渴望,直接将她禁锢在怀里,用整个身体笼住她,带着她慢慢向上移动。

原本黑暗的世界,马上现出丝丝缕缕的光亮来。

金小酒高兴坏了,跟着“气囊”的节奏,慢慢晃动手脚,向水面游去。

但“气囊”还是不中用,他的气很快就用完了。金小酒得不到氧气,又不能马上出水,心里憋屈的什么似的,一个激动,她……晕了过去。

……

金小酒是被一泡尿憋醒的。她醒了以后,鞋子也来不及趿,穿着一身睡袍就奔出了房间,险些把端着汤药进来的丫鬟撞倒。

等“一身轻松”之后,金小酒点着脚丫跳进房间,就看见那个小丫鬟呆呆傻傻地端着药碗站着,看着手里的药碗就像鸡肋。

金小酒重新钻进被窝里,仰着头说:“你就是殷叔招进来的小丫头?”

小丫鬟赶紧把药碗放到桌子上,行了个礼,怯怯地说:“泰康郡主万安,奴婢媚儿,是新来的丫头。”

金小酒仔细瞧了瞧这个小丫鬟,眉目端正,皮肤微黄,头发更是干黄稀少,一看就知道是贫苦家的姑娘。

金小酒裹好了被子,说:“媚儿,嗯,人如其名,是个漂亮丫头。你这么漂亮,在我这儿真是可惜了。”

明明是由衷的赞叹,谁知道小姑娘赶紧跪在地上,头贴在地板上,慌张地说:“郡主恕罪!若是郡主嫌弃奴婢名字不好,只管改了就是,求郡主开恩,别把奴婢赶出去!”

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

金小酒自小不用丫鬟伺候,甚至没有跟哪个姑娘打过交道,接触最多的女子,除了她母妃,就是她刚过门一年的嫂子。她母妃也就罢了,嫂子是步军都指挥使柴大人的女儿,是个能征善战的巾帼英雄,与一般意义上的女子相差甚远,所以金小酒根本不知道,原来夸人也是一门学问。

她干咳了两声,说:“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得了,你也别跪着了,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媚儿偷偷看了一下金小酒的脸色,暂时放了心,站起来去取衣架上的那套媚茶色的紧袖长衫。

金小酒问:“我睡了多久?”

媚儿答:“只三个时辰,现在是申时,厨房已经准备晚饭了。”

“谁送我回来的?”

“是辰丞相府的小厮。”

“辰丞相……”

媚儿取了衣服,捧到金小酒面前去。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却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工,但她还是第一次看一位大家族的小姐穿男装:“郡主忘了?您失足落水,是辰公子救了您。”

辰公子?辰醉?金小酒翻着白眼想,难道是她掉下去之后,辰醉把她捞上来的?唔,是了,当时他离她确实很近。

那么他是用什么方法救的她呢?金小酒抱着自己的小腿,摇晃着身子使劲想:入水之后,她扑棱了两下就沉下去了,然后……然后就漂过来一个气囊……气囊……咦,哪里会有气囊?

金小酒歪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媚儿低声喊了一声:“郡主,您在想什么?”

金小酒歪倒在柔软的被子上,让头发铺了一床,没有说话。

媚儿以为她不舒服,从身后的桌子上取来药碗,说:“刚刚郎中来,开了两副药,您且喝一碗,去去寒气。”

金小酒从小到大也没喝过几次药,闻见那苦不苦酸不酸的味道就反胃,所以她挥着手说:“拿远些,我不喝!我好得很!”

媚儿也不敢强求,又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说:“就算不喝药,喝口水润润喉咙也是好的。”

真是有点渴,金小酒接过茶杯,凑到了嘴边上。

水温温的,触碰到嘴唇的时候,舒服极了。

金小酒顿时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哪里呢?

水里。

落入水中的时候,嘴唇也触碰到了一个温温的东西,紧接着,她的嘴巴被灌进了空气。

金小酒傻了。

就算她是个从没有碰过水的旱鸭子,就算她不懂儿女之事,就算她没有看清所谓的“气囊”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她能确定,辰醉乘人之危,占了她的便宜。

金小酒顿时觉得,手里的茶杯有千斤重,她赶紧把它扔了出去。

啪!茶杯摔在地上,绽放出一大片水花。

媚儿以为是金小酒发脾气,慌忙跪在地上,高呼恕罪。她猛地想起外人对金小酒的评价:活阎王,杀人不眨眼。

她险些哭出来。

正巧游骋怀走过来,就看见这样一幕:金小酒一副吃了苍蝇的尴尬表情,媚儿一个劲磕头请罪,满地都是茶杯的碎渣和水渍。

媚儿是管家殷叔招进来的,游骋怀也在场,当初人牙子还夸她有眼力,能吃苦,谁知道刚进门,就惹怒了金小酒。金小酒不是个随便发脾气的,游骋怀猜测,媚儿犯了大错。

他招进来的人犯了错,他当然得负责,所以游骋怀站在门口,喊了声:“郡主。”

金小酒终于灵魂归位。她伸手拉着媚儿的衣角说:“别跪了,没你的事,走吧。”

媚儿被金小酒一碰,全身抖了一下,然后像挣回了一条命一样,从屋里逃了出去。

第十四章 不如不醒

游骋怀进了屋,致歉说:“小爷,您别跟下人置气。这丫头年纪小,冲撞了您,我这就把她打发了。”

金小酒才不会说出自己丢茶杯的真正原因,她尴尬地说:“没有的事,她没冲撞我,是我手滑。我看小丫头挺好的,挺机灵,留下来吧。”

“留下?”

“嗯,留下吧,别难为她。”

游骋怀是个聪明人,既然金小酒不愿说,他也就不再问,只答了一声:“是。”

半晌,金小酒问:“辰……公子怎么样了?”

“辰公子受了点伤,又浸了水,刚回府就开始发烧,据说现在还没清醒。”

“还没醒……啊……”

“怎么,小爷您想去看看他?”

“怎么可能!”金小酒马上说,“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瞎——闹!”

游骋怀觉得金小酒有点反应过度,却不敢戳穿,小心地问:“也好。王爷让属下看看您,然后请您去吃饭。”

游骋怀委婉地传达了金豪的话。金豪的原话是:“跟小酒说,别挺尸了,屁大的事儿没有,赶紧滚过来吃饭!”

金小酒快速穿上衣服,踢上鞋,风一样地往饭厅走去。

游骋怀跟在后面,问:“小爷,刚刚负责调查沉船刺杀案的大理寺裴大人差人过来,想问您能不能看出刺客的来历。”

“这些刺客身手挺平常的,我没看出来。”

“是。他还问,您是怎么知道船上有刺客的,毕竟,刺客刺杀辰公子的时候,您先做出了反应。”

“这个简单,”金小酒有点儿得意,“刺杀辰醉的那个便衣刺客曾来我这儿送过酒水。当时他把匕首藏在鞋子里,走路的时候,两只脚着地的声音有微妙的不同。我原本没当回事,可后来他再出来的时候,藏在鞋子里的匕首没有了,我就起了疑心。我原本以为他的目标是燕王,谁知道竟是辰醉。”

游骋怀由衷赞叹:“小爷耳力实在好!属下这就去回复大理寺。”

游骋怀走了,金小酒大摇大摆地走进饭厅,坐在了她父王的对面。

金豪斜着眼问:“活过来了?泡了个水就能昏过去,你真是长出息了!”

金小酒习惯了她父王尖酸刻薄的话,耸了耸肩,拿起筷子扒拉饭。

金豪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只龙虾,说:“辰家的小子还没醒,人家救了你,你怎么着也得去看看。礼物我给你准备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去。”

金小酒想起水中发生的事,心里就犯嘀咕,嘴里塞满了各种肉,含含糊糊地说:“不去!”

金豪一个反手,就把筷子摔在金小酒的脑门上,落下“啪”的一声。

金小酒忍着没有喊出来,鼓着腮帮子,抱着脑袋瞪着眼,连话也不说了。

金豪说:“你以为老子让你去只是为了致谢呀?掉进水里脑子就进水了?”

金小酒捣完了嘴里的肉,说:“杀手是朝着辰醉去的,你想知道原因,我也想知道原因,就是大理寺甚至陛下,也想知道原因。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辰醉比他爹还滑头,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若是他自己藏着掖着,你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就算打听不到也得去!”金豪说,“至少能让所有人知道,你与他礼数周全,只是泛泛之交,并不亲密,免得引火上身。”

这么说也对。金小酒抬了一下眼皮,不情不愿地说:“行啦,我去还不行嘛。明天,明天一早就去。”

次日一早,金小酒叫上游骋怀,带着丰厚的礼物,去了辰家。辰非听下人们汇报说泰康郡主来探望公子,忙大开府门,亲自出来迎接。

金小酒在早朝的时候远远见过辰非,是个长得和善的老者。辰非个头偏高,比金豪还要高上两分,身材保持的很好,胖瘦适中。他皮肤微黄,浓眉高鼻,最有特点的是一副漂亮的长须,无风自动,显得整个人都透着精气神儿。

金小酒暗想,辰醉真是承袭了他父亲的各个优点。

长辈亲自相迎,金小酒哪敢托大,赶紧拱手拜礼,说:“辰世伯安好,小酒叨扰了。”

辰非笑着回礼:“泰康郡主这是哪里的话。昨日郡主救犬子于危难,老朽还没来得及致谢,竟劳动郡主玉驾先至,失礼的紧。请郡主里面坐。”

辰非说了半天,文绉绉的,金小酒听不懂,但至少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偷偷松了一口气,想着跟书生打交道就是麻烦,说个话还得猜半天。

刚踏进花园,金小酒就使劲儿朝游骋怀使眼色,她相信,游骋怀好歹说两句,也比她说的好听。

游骋怀果然不负众望,将礼物交给辰府上的下人之后,拱手说:“丞相,昨日若非辰公子救我家小爷,我家小爷也不会转危为安,靖边王府都感同身受。听说公子还病着,王爷特安排小爷来探望公子,还请丞相赐我等一个当面致谢的机会。”

金小酒没听明白,抠着耳朵瞎应和。

虽说游骋怀算不上有身份地位的少爷,但能替金小酒发言,且说话得体,又是来探病的,辰非也不挑理了,说:“犬子今早刚清醒,只怕没力气接待郡主,若失了礼数,岂不唐突?”

游骋怀答:“那就让我等远远看一眼罢了,也免得王爷和小爷内疚和挂念。”

这句话金小酒听明白了,她不由得心里冷笑了一声,怕表情控制不住,赶紧搓了搓鼻尖。

辰非似乎还要拒绝,正巧有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作了个揖:“老爷……”

辰非皱着眉,责骂道:“糊涂东西!我与泰康郡主说话,你过来做什么?没规矩!”

那小厮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公子派人传过话来,说若是泰康郡主玉驾到访,请移步卧房一叙。”

呵,辰府的小厮说话,竟然水平也这么高,她金小酒——还是没听懂。

幸好游骋怀低声“翻译”了一句:“辰公子请您过去。”

金小酒耸了耸肩。

辰非尴尬地咳了一声,挥手让小厮下去,陪着笑说:“既如此,请郡主移步吧。”

“好说,好说。”金小酒一挥手,大摇大摆地跟着小厮走进了后宅。

第十五章 迷之真相

金小酒走进辰醉卧室的时候,就看见辰醉正将空药碗递给侍奉的丫鬟。他的手边放着一本书,书名金小酒并不好奇,只觉得不愧是书香门第,养个病还得手不释卷。

丫鬟很有眼力,也知礼数,向金小酒请了个安,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

看着这个小丫鬟,金小酒突然想起媚儿来。媚儿与这姑娘年纪相仿,她虽长得周正,却远不如辰府的丫鬟看着机灵。哎,或许读书真的有用,连丫鬟都调教的好。

辰醉坐直了身子,指着桌子旁边的小凳子,说:“郡主请坐。”

到了京城,尤其是到了辰府,人们都称金小酒为“郡主”,让她觉得别扭。她用一条腿勾住凳子,放到自己身后,坐下,右腿横着搭在左腿上,上身却坐得笔直。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又大开大合。金小酒故意为之,目的是要在气势上压倒病恹恹的辰醉。

奈何辰醉半点压迫感都没有,很欣赏似的看着金小酒,脸上露出赞赏的微笑,给苍白的脸颊染上了生动的色彩。

金小酒搓了搓鼻尖,说:“昨天跳进河里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当然,”辰醉将胳膊垫在高高的被子上,歪着身子说。

这说明,给她度气的确实是辰醉了,金小酒脸上止不住地抽抽。

辰醉给自己拉了拉被角,说:“郡主光临寒舍,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啊……那个……当然不是了,我是来致谢的。”

“在船上,郡主一再保护在下,你我也算是扯平了。”

“你就不想解释什么?”

“解释?郡主指的是什么?”

还是装傻,金小酒可没什么耐性:“那些杀手不砍燕王,也不砍程大人,偏偏砍你,你说这是为什么?”

“在下不知。”

“不知?”金小酒身子前倾,样子像是在拷问,但若真是拷问,在军营里,通常是金小酒坐着,对方倒挂着。

“郡主知道,辰某家境优渥,又担了些虚名,即使行为低调,也保不齐遭人嫉妒,谁说得准呢?”

金小酒才不信,冷着脸没说话。

“当然了,也不瞒郡主,我多得太子殿下赏识,为太子殿下略尽绵力,或许得罪过谁。”

什么叫“略尽绵力”?金小酒听不明白,继续冷着脸说:“你说人话好不好,我听不懂!”

“额……”辰醉尴尬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就是说,可能有想与太子殿下作对的人想害我。”

“你是说……魏王?”

辰醉玩味地笑了一下,说:“在郡主心里,只有魏王殿下觊觎国储之位吗?”

金小酒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说:“别叫我郡主,我不习惯。叫我小爷!”

辰醉笑道:“你是在下见到的最不像郡主的郡主。”

金小酒回敬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像公子的公子!”

“何以见得?”

“有用的事不做,偏喜欢算计别人,跟朝廷上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京城里的公子哥不都是这样吗?”

辰醉咯咯地笑起来,冷不丁扯到了伤口,才安静下来。

“说吧!”金小酒说。

“什么?”

“到底是谁派来的杀手,你一定猜到了。”

辰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郡主这么信得过我?”

“听听也无妨。”金小酒摆起谱来。

“那好吧,我随便说,您随便听。魏王殿下确实是最能与太子殿下争国储的人,但他放着那么多东宫谋士不杀,为什么偏挑了那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丞相的儿子?我不过是个从四品的虚职,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若换做我是魏王,我首先要除掉的不是辰丞相的儿子,而是辰丞相本人,因为他的价值更大。”

金小酒暗想:真是个好儿子。长安真是个是非之地。

辰醉继续说:“但是他选择了我,说明我有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金小酒眯着眼睛想,她能想到的,就是辰醉特别狡猾,特别让人摸不透。

“在下的特别之处在于,昨天一定会上那条船。”

金小酒懂了。辰醉去了那条船,同样,燕王也在。

辰醉与别人不同,他不仅是辰丞相的儿子,更是太子的谋臣。若辰醉被杀,辰丞相和太子都会马上把怀疑目标放在魏王身上,进行疯狂的报复。有继后撑腰的魏王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恶战在所难免。

鹬蚌相争,当然渔翁得利。

一向以读书人自居的无权无势的燕王就可以在双方的斗争中保全自身,且有可能凭着与靖边王的联姻,得到军方的支持,进而入主东宫。

好计谋!

他安排了死士,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刺杀活动,将太子和魏王的争斗摆在明面上,引起朝廷乃至全天下人的注意,并将自己也置于危险之中,撇清了嫌疑。

可惜的是,这么完美的计划,被横空出世的金小酒打乱,辰醉活了下来。

金小酒冷笑了一声:“哼,皇家的花样真是多!”

“慎言!”辰醉说。

“慎什么言?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还不让人笑话了?有脸做,没脸承认!”

辰醉知道没法劝金小酒,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低头扯自己的被子,等金小酒沉着脸不说话了,他才悠悠地说:“这么说起来,让你嫁给燕王殿下,你应该也不愿意了。”

金小酒问:“怎么,你有办法?”

“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太子当然不愿看着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做大,结亲的事也就不可能顺利。但金小酒并不买账,她讨厌这种勾心斗角的事:“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或许是因为你我有缘。在承英馆初次见到郡主的时候,我就觉得与郡主投缘。”

“可是我不这么觉得,”金小酒冷冷地说,她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劝你离我远一些,免得我一个控制不好,失手掐断你的脖子!”

辰醉没有被金小酒的恐吓吓到,相反,他看着金小酒的背影,若有所思。

辰府的小花园里,辰非还站在原地等着金小酒。虽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的慌张和担忧,但金小酒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很轻松。若问他担心什么,恐怕这位丞相大人,除了自己儿子的身体以外,什么都会担心吧。

第十六章 来客

“楼船行刺”案将整个帝京都震的颤了三颤,街头巷尾无不谈论着,恐怕就算几天之后的陛下寿诞,也不会冲淡它的影响。

但诡异的是,陛下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完全没有处理对策,只叫人处理了破损的楼船和杀手们的尸体。

不久,宫里面就悄悄传出消息,说太子殿下屏退了所有人,跟陛下进行了一场隐秘的谈话,谈话内容无从得知,只知道傍晚的时候,燕王殿下被传入宫中,当天晚上就被罚禁足一个月。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上路的关于赐封泰康郡主为燕王妃的诏书被召回,靖边王府这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人们开始猜测其中的原因。

有人说是因为燕王在楼船上作的诗不好,被一众书生比了下去,陛下觉得丢了颜面,所以降罪;也有人说是泰康郡主在楼船上与杀手打斗时,误伤了燕王,陛下不愿让燕王娶个悍妇,所以找了个借口;还有人说是燕王把封地进贡的好酒送给了靖边王,陛下觉得受了怠慢,索性毁了婚……众说纷纭,简直能编一部绝好的话本子。

可“当局者”金家却并不在意人们的谈论,因为他们在忙。

今天来了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金豪等了太久了,以至于每天战战兢兢,金小酒也很欢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摆脱“众矢之的”的命运了。

这个人是珉国公龙隐的女儿龙缘瑯,人称缘瑯郡主。

这位郡主才是真正的郡主,端庄娴雅,温柔淑静,乃贵族中的典范,女子中的楷模。

刚进宫拜见过君旸的龙缘瑯席不暇暖,直接来到了靖边王府。

金豪已经在今天早晨收到了珉国公府二公子的回信,紧接着,又收到了龙缘瑯的拜帖,喜不自胜,早早让游骋怀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马车咕噜噜地从皇宫驶向靖边王府,然后缓缓停下,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美丽典雅的姑娘,金小酒初次见到这样的姑娘,一时怀疑她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不,就算是林延文,也画不出这姑娘半分的气质来。

龙缘瑯穿着一身空色宫裙,裙子上装饰着细碎的白色梅花,臂弯里挂着一条乳白色丝绦,手里捏着一只藕荷色牡丹团扇,腰上挂着的双蝶翡翠时隐时现,仿佛真的要展翅飞翔。掐云小靴藏在裙摆下面,却在下车时露了出来。

她的头发如倾泻的瀑布,发式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头饰也简单,只插了一只金步摇和一个精美的玉簪,却显得稳重气派。她承袭了龙家的好样貌,五官周正,尤其是眼睛,动时顾盼神飞,静时含情脉脉,让人看上一眼,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就连站在金小酒身边的媚儿都忍不住嘟囔:“世上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今天才算开了眼!”

这容貌气质,真是让男子倾心、女子羡慕,若是唐突了她,哪怕是说错了话,都不如被千刀万剐了好。

龙缘瑯走到金豪面前,含着笑,半蹲了身子请安:“小女给金伯父问安,给泰康郡主问安。”

声音像清泉一样好听。

听说龙缘瑯在母妃教导下,琴棋书画、烹饪女工无所不精,对比自家只会打打杀杀的暴脾气的女儿,金豪真想马上和金小酒同归于尽。

金豪虚扶一把,说:“郡主远道而来,光临寒舍,莫要讲究那些虚礼了,快进屋歇歇脚吧。”

“谢伯父。”

金小酒见着来了个仙女一样的小姐姐,心里高兴得了不得,赶紧亲自引着人家进门,还不忘提醒人家小心台阶之类的话,简直比男子还殷勤,早把珉国公府上捧着礼物的侍从们抛到了脑后。

金豪第一次深深地觉得,把金小酒生错了性别。

宾主落了座。金小酒这次可不好意思再把腿蹬在椅子上了,她坐得规规矩矩的,唯恐被人家笑话了去。她现在心里想的,就是给她哥金觞写一封信,不管画几个圈,她都要写清楚,要向她哥显摆一下,她见到了一个绝色美人,比她嫂子还漂亮。

龙缘瑯并不知道金小酒心里在想什么,她开口致歉说:“家父受伤,行动不便,不得已,先让小女先行一步。家父说,金伯父仁厚宽德,与我家素来交好,所以这些日子,还请伯父关照一二。”

“这是自然。郡主且放心,朝廷上的事情,我定知无不言。”金豪爽快地说。

“那就谢谢伯父了。”

“珉国公现在身体如何?”

龙缘瑯轻轻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并不乐观。”

“哦?我记得珉国公上书,只说摔伤了腿,怎么就……”

龙缘瑯说:“刚刚我也已经如实向陛下汇报了。父王在和叛军李功海交战时,被李功海挑于阵前,大腿被刺穿,若不是我二哥救援及时,怕是命都保不住了。父王觉得颜面无光,才瞒了下去,对外只说是摔伤。如今连走路都不行,军中事务,一概交于我大哥掌管了。”

“这么严重?”

“是,”龙缘瑯戚戚伤伤地说,“刚接到陛下诏书时,父王还想勉力进京,谁知道刚一出门,伤口就裂开了,紧接着又感染了风寒,连夜高热,母妃为此痛哭了一场。”

金豪见龙缘瑯眼圈已经红了,忙开导说:“郡主不要难过,珉国公吉人天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既来之则安之,今后在京城,要多关心自己,须时时小心、处处在意。若是烦闷了,大可过来。我家小酒也是一个人,虽说她性子顽劣,好歹也能陪郡主解解闷儿。”

龙缘瑯慢慢收住悲伤的情绪,说:“泰康郡主是女中豪杰,缘瑯敬重还来不及,怎么敢唐突了。但愿郡主不嫌弃我粗鄙才好。”

这话可把金小酒羞惭坏了,可她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嘴里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这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使劲儿摆着手说:“姐姐若这样说,我怕是要鸡蛋撞石头——死无全尸了!”

金豪暗自发愁:这混球到底说了个啥?

第十七章 金豪的担忧

龙缘瑯进京之后,金小酒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日跑到珉国公的府上,缠着龙缘瑯教她读书习字,得空了,还会趁着人家心情好,学一学吹笛子,当然,并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金豪为此甚是欣慰,他并不奢望自家女儿能跟人家的比,只要不丢他的老脸,他就谢天谢地了。

时间就像蜗牛,慢吞吞地爬着。离陛下寿诞还有六天,还有六天呢……

金豪觉得每一个时辰对他来说都那么难熬。京城虽然是繁华庆祝的热闹气象,到处张灯结彩的,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京城外面已经乱了。

他只盼着这几天,京城外面不要传进来什么坏消息,各路的叛军忍耐片刻,远在常阳州的儿子金觞能再撑一段时间,让这次寿诞能安稳结束,让他和女儿平安回到封地。

他老了,不想折腾了。

他不敢以忠臣自居,那样代价太大。作为一个远离朝廷的诸侯王,他不想为这个烂到骨子里的朝廷陪葬,只要全家平平安安,别人,他还是少考虑些吧。

金小酒像一只狐狸,蹿进了金豪的视线,擦了个边,又立即蹿了出去。金豪趁着还能捕捉到她的身影,赶紧叫住了她:“大清早的,你又要去哪儿疯?”

金小酒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而飞出去,她稍稍放慢了速度,脚步还是轻快得不像话,大声嚷嚷:“去珉国公府!”

“滚回来!”金豪粗野地叫她。

金小酒心里急,却又不敢随便忤逆她父王。虽说若是勉力一战,她还是有胜算的,但她怕这事传到她母妃那里,肯定惹来一顿唠叨,况且,她父王的话,大多数时候是值得听一听的。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金豪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经历了前天的楼船刺杀案,他可不敢让金小酒再随便出门了,就算金小酒行事有分寸,且没有什么人能招惹她,但他知道,京城里多的不是明争,而是暗斗。金小酒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

金豪冷着脸,粗黑的眉毛团成一团,声音比寺庙的钟声还响亮:“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缘瑯姐姐说要教我下棋。我昨天就学了一点,她夸我聪明有天赋。父王,我去去就回,保证不惹事。今天晚上我就能陪着你下棋了。”金小酒“能屈能伸”,卖着乖说。

认识不到两天,金小酒就已经总是把“缘瑯姐姐”挂在嘴边上了,这一点让金豪有点吃惊。要知道,龙缘瑯只比金小酒大五个月,而比她大三岁的金觞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若是心情好了,或是有求于人,金小酒就会喊一声“金觞”或者“老大”,若是心情不好,金小酒就会叫他“金猴子”,原因是金觞属猴。

当然,金觞也会以牙还牙,叫妹妹为“猪头”,因为金小酒属猪。

虽说龙缘瑯是才女,但只是在女子中拔尖,可金觞“呕心沥血”地教金小酒读书、习字、弹琴、吹箫、下棋等等学问,到头来还是得不到金小酒的肯定。金豪不知道,是龙缘瑯太有亲和力,还是他这个女儿太没良心。

金小酒看着她父王没有马上同意,赶紧接着游说:“父王,我只是去学下棋,别的什么都不干,真的,我保证!你要实在不放心,叫游骋怀跟着我啊!”

金豪将双手背过去,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也知道。去玩,可以,但有条件。”

“说。”

“只要你出了这个门,除了缘瑯郡主,不许和任何人说话,不许管闲事,不许拌嘴吵架,更不许动家伙事儿——你的剑连带都不许带!另外,你要是敢在外面喝酒,我就把你吊在祠堂里挂一天!”

金小酒急了,大声抗议:“瞎闹!让老子不说话不动刀,还不如杀了老子!还不许喝酒?老子喝酒什么时候犯过事?谁像你一样,喝了酒才敢跟我母妃吵架,吵完了主动跪搓衣板儿!老子千!杯!不!醉!”

敢反抗?还敢揭他的短?真是反了她了!金豪火爆脾气一上来,干脆撸起袖子,朝着门口大喊:“嘿——关门!老子要教训这个王八羔子!”

金豪已经随手抄起了大刀,金小酒才不跟她父王拖延时间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金小酒虚晃了一招,转眼蹿出了门。

金豪抓金小酒不住,再喊人堵截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朝着正厅的方向喊:“游骋怀,先别回信了,给老子看紧了那王八羔子!她要是敢闹事,给老子打断了她的腿!”

游骋怀远远地应了一声,也消失在府门外面。

一时鸡飞狗跳。

等偌大的靖边王府回归平静,金豪把大刀扔回原位,轻轻叹息了一声。

金小酒表面上张牙舞爪的,实际上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她在人前谁也不顺服,其实谁对谁错,哪一句该听哪一句不该听,都想的真真儿的。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自己知道。

金小酒这个脾气,金豪并不觉得哪里不好,相反,他觉得很安心。皇宫里规矩多,人们的心眼更多,若金小酒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一旦和皇家有什么瓜葛,进了深宅大院,这一辈子,就算看到头了。

条条框框不适合金小酒,天高海阔才是她的归宿。

金豪又皱起了眉头:燕王君瑄应该不会再纠缠靖边王府了,但太子和魏王呢?

龙缘瑯进了京,似乎她更适合进入皇家为妃。可珉国公龙隐迟迟不到,若他那里有什么变故,龙缘瑯就只是一个牵制龙隐的棋子、一个囚徒。等陛下放弃了珉国公,他靖边王府就成了皇家的一把刀,到时候无论金小酒品行如何、脾气如何,都会被迫踏进皇家的大门。

金豪心里更是梗得难受。

穿梭在大街上的金小酒却甚是愉快,若不是她想买些小玩意送给龙缘瑯玩而一直步行,恐怕游骋怀再快也赶不上她。

游骋怀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喊着,金小酒已经闪进了一个首饰店里。

第十八章 路见不平好想吼

前脚金小酒出门,后脚就有金豪的亲信名叫裴继明的,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金豪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事发生,心里更是郁郁不安。

裴继明告了个礼,低声说:“禀报王爷,宫里有人悄悄传出消息来了。”

宫里有金豪安插的眼线。

很多王侯贵胄和封疆大吏,常为了保个平安,花大价钱买通宫里的太监传递消息,有的甚至直接将自己的心腹送进去,这算不上什么奇事。

但这是掉脑袋的事,所以金豪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回事?”

裴继明凑近了金豪的耳朵,说:“宫里人说,原本西凉国听说陛下寿诞,请和亲西凉的乐阳公主带着年幼的皇子回朝省亲,谁知道人到了临汾郡的时候,遇到了不明身份的刺客。乐阳公主还好,就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小皇子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死了?”

“不知道,反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临汾郡附近啊……离长安不算远,离咱常阳也很近,离龙隐的晋阳更近,这可如何是好?”金豪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十多天了。”

金豪琢磨了一下,说:“从西凉来长安,怎么会经过临汾?”

“传说是因为小皇子曾经和西凉王在晋阳宫朝见过陛下,突发奇想,要再去晋阳游玩。原本乐阳公主只想到了临汾就连哄带骗地把小皇子带回来,谁知道刚到临汾地界,就遇上了刺客。两方相斗,一转眼的功夫,小皇子就不见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上报呢?”

“起初是乐阳公主派手下人四处搜寻,没找到,只好求助临汾郡守,郡守也找不到人,就说要上报朝廷。可是……嗯……”

“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金豪皱着浓眉催促道。

裴继明说:“可是乐阳公主或许是怕陛下误会,就没敢张扬,这才耽误了时间。”

误会?对了,当然陛下会误会。

晋阳宫是陛下的行宫,是前年春天建造完成的。它虽不是一座正规宫殿,且很久没有用过,但毕竟是陛下住过的地方,无召不得入内。如果只是乐阳公主一个人也就罢了,但她带着西凉国王唯一的皇子,若多想一层,会叫人觉得,是西凉王觊觎端朝的皇宫,进而觊觎端朝的江山。

嫁出去的女儿,陛下是不会当自己人看待的。

金豪轻叹了一声,说:“陛下说了什么吗?”

“并未听闻,只知道乐阳公主今早到了长安,却没进宫,在南门外磕了三个头,抹着泪回去了。”

“如此也好,”金豪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说,“至少全了他们父女的情谊,不至于继续互相猜疑。”

“可是王爷,西凉王李崇兴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他十一岁登位、十七岁抗击草原铁军、二十岁平定沙寇作乱,是个有能力又有野心的君主。”

“所以啊,陛下马上就会加派人手搜救小皇子,只是……哎,可怜了那孩子,这样的世道,应该凶多吉少了……”

“既然临汾郡离我们和珉国公府都很近,陛下会不会征用我们的人手?”

裴继明也是个聪明人,话说的含而不露,他真正想问的是,皇帝会不会支会两位王爷帮忙找孩子,如果找不到,会不会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抗击西凉。

金豪说:“谁知道呢,或许吧。”

大街上,在游骋怀终于到达首饰店的时候,金小酒已经悠然地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檀香木首饰盒。

金小酒平时不佩戴首饰,所以不会挑首饰,面对琳琅满目的宝贝,她浑然不知道哪个漂亮哪个不漂亮,索性买了店里最贵的一套,她想着,贵总有贵的道理吧。

金小酒欢欢喜喜地从首饰店走出来,看见游骋怀累惨了的样子就是一阵嘲笑。金小酒并不讨厌游骋怀,相反,她佩服游骋怀的聪明和见识。游骋怀虽赶不上金觞的文韬武略,但至少能甩那些酸腐的书生几条街。

但游骋怀的体力实在不行,堂堂男子,拳脚功夫也忒弱了,跑两步就喘,算起来,恐怕只比辰醉强一点。

咦?她怎么就想起辰醉了?真是要命!

嗯……不管辰醉的伤有没有好,都跟她金小酒没关系。等回了常阳,就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吧,到时候一个阳关道、一个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金小酒这么想着,却听见身后传出一阵稚嫩的呼救声。

由远及近跑过来一个小孩子:小小瘦瘦的身形,脏乎乎的脸蛋,破烂的外衣,惊恐的神色。这是个小乞丐,是个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竭尽全力地跑着,嘴里发出的呼救声被呼吸声撞碎,听在外人耳朵里更是凄惨绝望。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却固执地浸在眼眶里并不掉下来,满是泥土的脸上看不出五官,却能看出明显的伤痕。

他的后面不只有五个精壮的家丁,还紧跟着一条大黄狗。这条狗又肥又大,看样子几乎能一口把小男孩吃掉。

金小酒生性豪爽不羁,喜欢打抱不平,可现在身处京城,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父王刚刚也警告过她,不能轻举妄动,可若是不出手,这个小男孩……

游骋怀扯住金小酒的衣袖,低声说:“他只是个乞丐。”

是,他只是个乞丐,是个朝不保夕的小乞丐,活在世上,比牲口还不值钱。他被这么多家丁追打,保不齐是偷了东西被人发现,若真是这样,也算死有余辜。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黄狗已经扑倒了小男孩,张着血盆大口,就在金小酒的脚边。

这样的“好机会”,如果不表示表示,实在有损她威武的形象。金小酒拔出求凰剑,手起刀落,将黄狗劈成了两半。

真是比出口气还轻松。

紧随其后的家丁们愣住了,被救下的小男孩也愣住了。

游骋怀觉得头皮发麻:哎,真是我的亲祖宗。

第十九章 尴尬的收场

第一次用这么宝贝的剑杀狗,金小酒觉得吃了大亏,她赶紧取出来一块柔软的棉布,轻轻擦拭自己的兵器,一举一动,闲适极了。她心里暗想:让我的宝剑溅了狗血,真是瞎闹。

有个家丁壮着胆子、举着木棍说:“你谁呀?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吗?”

口气有点嚣张,说话有点带刺。

金小酒就不爱听这样的话,自小到大,都是她用这样的口气教训别人,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一点不含糊,谁知道还有人敢学她,且在天子脚下,且是一群奴才。

金小酒没出声,因为她出门前,她父王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那个家丁以为金小酒被他的话镇住了,心放下不少,说:“我们要带这个小乞丐走,你可别碍事!”

金小酒还是没说话。

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客了。

家丁恼了,用木棍子指着金小酒:“你听懂了吗?!”

游骋怀从金小酒的身后闪出来,一脚踹在家丁的腹部,将他踹飞了出去。金小酒送去赞赏的眼神。

可惜游骋怀没要。

家丁们急了,一起拿着棍子就要打。可金小酒没给他们机会,亲自出马,手脚并用,只听得接连不断的骨节错位的声音,地上就躺下了一片人。

断胳膊断腿的家丁们横七竖八地躺着,除了哀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刚抡圆了胳膊的游骋怀尴尬地收回了胳膊。他一直跟在金觞身边,很少看见金小酒出手,没想到,呵呵,这么恐怖。

其实之前游骋怀就听金觞说过,他远不如这个妹妹能打能杀,最是冷酷残忍。以前还不信,现在,游骋怀信了。

金小酒朝游骋怀使了个眼色。

聪明的游骋怀可不敢耽搁,他走过去,拽着其中一个家丁的脖领子问:“你们抓这个小乞丐做什么?快说!”

那家丁连哀嚎都不敢了,冒着冷汗说:“我家小姐看上了他脖子上挂着的玉,想要,小乞丐不给,所以我们就……”

转头去看小乞丐,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黑色的细绳,绳子下面坠着东西。这个小东西被小乞丐死死地攥着,但从那双脏手的缝隙里,能看出里面藏着一块血玉。

是上等的吐蕃血玉,游骋怀只在书上见过有关的记录。

不管这个小乞丐以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这块玉是他偷来的、抢来的还是骗来的,至少,现在光明正大地抢劫的,是这些家丁。

还敢放狗追,够嚣张!

游骋怀又问:“府上何人?”

答曰:“御史台钱大人。”

周围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抖了一下,悄悄离开了现场,金小酒更是光明正大地后退了两步。

御史中丞钱宾是魏王的宠臣,之所以受宠,是因为他把自己貌美如花的亲妹妹,送给了君玏做妾,所以君玏一路提拔他到了这个位置。

钱宾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庶出的女儿,所以极其溺爱。就在半个月以前,这丫头在玉器店里与陆远侯家的庶女争夺一把凤头玉钗,这丫头争不过人家,恼羞成怒,命令下人将陆远侯家的庶女带到小河边活活淹死。

陆远侯当然伤心愤怒,跪在皇宫门口请求公道。可陆远侯哭哭啼啼跪了半天,愣是没得到陛下召见,原因是,传信的小太监被魏王拦了下来,陛下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第二天早朝,陆远侯涕泗横流地陈述冤情,却被陛下以“两个丫头拌嘴而致误伤”的结论寥寥带过,只用管教不严之罪,罚了钱宾一年的俸禄。

原来,昨天下午,魏王用了十位绝美的舞姬,换了钱宾女儿的命,而早已无权无势的陆远侯,只能吃个哑巴亏。

至此以后,那小丫头越发放肆,丝毫不知收敛,如今见到一个落魄的小乞丐,岂能手软?

原本一个郡主在一个三品官的庶女手上救下一个乞丐,并不是什么大事,但金小酒现在身份有点尴尬,而钱宾又有魏王做靠山。为了一个小乞丐,金小酒真是得不偿失。

游骋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转过头去想询问金小酒的意见,谁知道,这个“罪魁祸首”、“大义女侠”金小酒,呵呵,没影了!

这个烂摊子就这么交给他了?游骋怀苦笑一声,想:小爷,您真是信得过我呀!

聪明睿智的游骋怀想,既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是不是也可以跑呢?小乞丐,好自为之,告辞!

游骋怀的轻功,难得好了一回。

一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戏码,就这样草草收场。

金小酒很快跑到了珉国公府,见到了等待已久的龙缘瑯,两个姑娘说了半天趣事,绝口不提刚刚街上发生的救人之事。

学了半天下棋,金小酒早就坐不住了。龙缘瑯也不难为她,拉着她坐在菱花镜前,给她挑了好几套裙子,重新打理了头发,戴上了一支孔雀羽镶玉金钗和一串压鬓的白玉木兰花。竭力压住金小酒的无数次挣扎,废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龙缘瑯才把金小酒打扮好。

再往镜子里一照,啧啧,完全是两个人!

金小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子,这句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且被所有人接受,但经过龙缘瑯的妙手,一个大家闺秀装扮的金小酒还是惊艳了众人。

说起来,金小酒虽豪爽不羁,但长相并不粗野,五官也很漂亮,就是放在京城,这样貌也是拔尖的,只是肤色因为常年练兵和打仗,晒的比较黑。

金小酒站在菱花镜前,左摇摇、右晃晃、打个圈、甩个头,得意得不行!

珉国公府的丫鬟们嘴甜,一个劲儿地夸赞金小酒长相出众、气质非凡,更是让她感觉在云尖上一般飘飘然。

“满意吗?”龙缘瑯站在金小酒身后,微笑着说,口气就像个送妹妹出嫁的姐姐。

怎么能不满意?金小酒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抬胳膊、迈步子了,连连点头:“满意,当然满意!”

耳朵上的一对珍珠耳坠胡乱摇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龙缘瑯将金小酒身上因为乱动而不平整的衣服整理平整,说:“不要只图个新鲜劲儿,要学会打扮。明天你过来,我们一起去钟鸣街上的宫绣坊逛逛,那里的衣服花样多又精致,正好给你买几套衣服。”

“好!”金小酒尝到了甜头,笑呵呵地点头答应。

第二十章 收个小弟玩玩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已经是黄昏。金小酒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龙缘瑯,骑着马往回走。

游骋怀一定已经到家了,他会把今天早上的救小乞丐的事告诉她父王。金小酒忽然有点忐忑:今天会不会挨揍,还得看造化。

一级一级登上自家府邸的阶梯,金小酒觉得头皮都硬了起来。暮春时节的晚风吹在身上,怎么还是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在门槛前面打了个转,金小酒认真地思考对策。

忽然,金小酒的眼神闪了闪,她看见府门口石狮子的黑影里,蹲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金小酒以为那是一条小狗。

金小酒爱狗,尤其爱凶巴巴的猎狗,但凡出门打猎,她必定带狗,且不是一条两条那么简单,换句话说,人家牧羊,她“牧狗”。

前年冬天,她去山里寻找她失踪的大哥金觞,带着自己训练多年的二十多只猎狗,将山坳后面的狼窝给掏了,一口气豁了三十多张狼皮,给她哥充作了娶亲的聘礼。

如今小狗送上门来,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就是不知道,京城的狗能不能像自己训练的猎狗一样机灵,就算呆笨吧,凑一锅狗肉还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金小酒从台阶上一下子跳下来,跳到了黑乎乎的小东西面前。

遗憾的是,这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小乞丐,今天刚救的那个。

小乞丐蜷缩着身子,靠在石狮子的底座下,虽是睡着,却不安稳,脑袋一动一动的。

看门小兵凑过来,对金小酒说:“这小乞丐在咱们王府门口转悠了半天,说要找个哑巴恩人。您也知道,王府只有刘大个儿一个哑巴,管账的那个。刘大个儿说不认识这个小乞丐,我们几个就想着打发他走。谁知道这小乞丐怎么也不肯走,就这么懒着。小爷,您别生气,属下这就把他打发了。”

说着,小兵伸手就要去提小乞丐的后脖领。

金小酒拦住了他,说:“这小子是不是跟着游骋怀过来的?”

小兵翻着白眼想了想,说:“您这么一说,属下倒想起来了,今天上午,游小将军从外面回来不久,这个小乞丐就跟了过来。怎么,小爷您认识他?”

金小酒没有直接回答小兵的话,反而问他:“有其他人注意过他吗?”

小兵四下看了看,说:“他一个小乞丐,没见着搭理过谁,应该没人注意吧。”

金小酒背过手去,说:“算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着吧,你把他交给媚儿,让媚儿给他清洗一下,换身衣服,找个郎中看看,明天让他来见我。”

主子发善心,他一个小兵可不敢说什么,当下把小乞丐抱在怀里,跟着金小酒进了府。

不知道算不算善有善报,金豪此时并没有在家,他被陛下召进宫,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金小酒早就睡了,当然也就没有挨上揍。

第二天,金豪的火气消了大半。想着钱宾不过是个小角色,他的庶女更是登不上台面的丫头,他们家都没闹起来,自己更不必为这件小事惩罚金小酒,所以只黑着脸骂了几句,算是结束。

昨天晚上,金豪之所以被君旸召进宫,是因为西凉王李崇兴向君旸递了个请罪的文书,并言辞恳切地请珉国公龙隐和靖边王金豪派人帮忙找孩子。他说小皇子名叫李逸飞,年七岁,若能找到,必定重谢。

李崇兴也算是聪明人,这样大张旗鼓,不仅对自己的皇子有利,更让君旸觉得李崇兴是一个只为了孩子着想的父亲,打消了君旸的猜忌。同时,卖给龙隐和金豪一个大人情,一下拉拢了两位手握重权的王爷。

不知道小皇子丢失,对于李崇兴来说,是利大还是弊大。

金豪想,若是十来天还是找不到,不如找个年岁相仿的小男孩的尸体交给李崇兴,毕竟,李崇兴可没提及皇子的死活,这样也能得些好处。

金小酒正准备去珉国公府的时候,媚儿将小乞丐送了过来。

此时的小乞丐,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上了一套半旧的家丁的衣服,只是衣服有点大,把他这样的小人儿装在里面,委实滑稽了些。

金小酒打量着小乞丐,小乞丐也仰着头打量着金小酒。他完全没有被金小酒多年培养出来的杀伐之气镇住,相反,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媚儿叫他跪下见礼,他没跪。

媚儿怕金小酒发火,赶紧帮小乞丐说了两句好话:“郡主……”

“叫我小爷!”见过龙缘瑯之后,金小酒越发觉得,“郡主”这个称呼,不是她能配得上的。

媚儿打了个机灵,赶紧改口,声音微颤:“小爷,这小乞丐没见过世面,不知礼数,您别生气。许是他得了风寒,一直发烧,现在还糊涂呢。”

“没事,我不在意。”金小酒抱着双臂说,她低着头问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没马上回答问题,只是咧着嘴角说:“咦?你竟不是哑巴吗?”

媚儿头皮发麻。

金小酒眨眨眼,说:“怎么,你以为我是哑巴?你昨天就是来找我的?”

“你昨天上午救我的时候,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你是哑巴,”小乞丐说,“是,我来找你。”

“报恩吗?”金小酒笑呵呵地说。

小乞丐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金小酒觉得好笑,一个小乞丐竟然还知道知恩图报,看来京城的水土确实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媚儿解释说:“昨天郎中给他看诊,瞧着他后脑勺上还有刚结痂的血块,说他脑袋上受过伤,应该是没了记忆。”

“这么说,你的身份经历一并忘了?”

小乞丐又点了点头。

金小酒沉吟片刻,说:“你把脖子上挂的东西让我看看,没准我能帮你找找家人。”

小乞丐突然捂住脖子上的血玉,往后推了一步。

哦,还挺警惕。算了算了,混熟了就好了,大不了以后再说。这样想着,金小酒说:“我靖边王府不养闲人,你可不能白吃白住。”

小乞丐抽了抽鼻子,说:“要不……要不我就当你的小弟,跟在你后面帮你打架的那种!”

第二十一章 有志气,我喜欢

帮我打架?金小酒听这话觉得新奇,平生只有她帮别人打架,从没主动请过帮手,况且,她若打架,就算不把对方弄死,好歹也得断个胳膊丢个腿,这小孩子放身边,难道当盾牌使?

小乞丐好像能听到金小酒的心事似的,仰着头说:“我虽年纪小,却总有长大的一天。等我长大了,你老了,我再帮你打架也不迟。”

媚儿腿软。

金小酒笑出了声:“嚯,有想法!”

小乞丐真以为这是夸赞,得意地笑了。

巧的是,游骋怀路过,一眼就认出了昨天救下的小乞丐,想:小爷就是小爷,只要没挨上揍,就敢把行侠仗义的事一做到底,完全不在意留把柄,呵呵,佩服!

金小酒见着游骋怀走过来,干脆懒洋洋地靠在练拳用的木桩上,说:“游骋怀,你的兄弟来找你了!”

明明是金小酒自己闯的祸,偏偏赖在游骋怀的身上,奈何金小酒是主子,游骋怀也不好反驳,走过来见了个礼,说:“这不是昨天那个小乞丐吗?怎么在这儿?”

金小酒说:“不错,你还记得他。”

“小爷您自是不怕钱宾的,但魏王可不是善茬。若是被人抓住把柄了,怎么也是个麻烦事。”

“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去,毕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游骋怀说:“属下险些忘了,昨天晚上晚饭前,辰府的小厮来府上传话,说辰公子身子好了许多,上次您去探望,他还没来得及谢,所以想在今天傍晚的时候,请您在葳蕤阁喝酒。”

“葳蕤阁?”

“嗯,在承英馆旁边,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传说藏着很多好酒,葡萄酒、汾酒、女儿红等等,什么都有。”

听说有好酒,金小酒哪里禁得住诱惑,说:“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不早说?”

游骋怀无辜地说:“葳蕤阁就在承英馆旁边,那天去买画,您闻见酒味还说,要第二天去那里喝酒,怎么就忘了?”

金小酒仔细想了想,似乎真有这么回事,只不过酒楼的招牌上写的字比划繁琐,她不认识,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你说的是那家酒楼啊——叫什么来着?”

“葳蕤阁,‘葳蕤自生光’的葳蕤。”

“什么玩意儿?”

游骋怀索性不解释了,直接说:“反正就是个酒楼。”

沉默了半天的小乞丐插话说:“‘葳蕤自生光’出自《孔雀东南飞》,我都听说过,难道你不知道?”

金小酒一瞪眼:“嚯,你还读过书?什么《孔雀东南飞》?孔雀会飞?还得东南飞?为什么不去西北?西北多漂亮!”

小乞丐白了金小酒一眼,像在看白痴。

媚儿早就忍不住了,她的腿吓得发抖,赶紧悄悄退下了。

金小酒也不纠缠在这样的“小事”上,接着对游骋怀说:“我才不要那个惯会算计人的家伙请客。跟他说,我去了珉国公府。今天晚上,你陪我去那个葳……什么阁走一趟,我请客!”

“您这么得罪辰府合适吗?毕竟辰公子的父亲是当朝宰相。”

“辰醉那样的人,还是少见面为好,免得哪天他能活蹦乱跳了,精神一好,算计到我的头上来。就这么定了,你提前订好位置,我想喝西域的葡萄酒。”

“是。”

金小酒正急着出门,看见小乞丐一直扬着的小脸,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我看你这个小家伙怎么也得七八岁了,想要练武,啧啧,岁数有点大,看着也不够壮实。这么办吧,你可以跟着游骋怀读书,将来做个西席也是可以的。”

“我可没时间教他!”游骋怀后退一步。他没想到,金小酒的一顿酒是不会白请的,一定会连本带利地偿还。

小乞丐也不服气:“我怎么不能练武了?我身板好着呢!”

“老子不到四岁就开始习武了,你说你大不大?”金小酒唬了他一下。

小乞丐抿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金小酒也知道自己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态度又软下来,指着游骋怀对小乞丐说:“你这傻小子,我让你跟着游骋怀读书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这家伙看着傻乎乎的,其实精明着呢!他读过好多书,一肚子的学问,重点是,他给我哥写信,从不画圈!”

游骋怀在一边一阵难过:写信不画圈就很厉害了?奇耻大辱!

金小酒继续“游说”:“他原本是我哥身边的人,是我哥瞧着他有本事,才忍痛借给我的,过后还是要还回去的。你想想,等他回去了,谁还能给我出主意、写回信啊?”

小乞丐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金小酒再接再厉:“许是你饿了太久,长得不壮实,等你再大一些,我教你骑马打猎也是一样的。你是我新收的小弟,趁着现在,你不跟着游骋怀好好读书,将来我需要你了,可怎么办?”

小乞丐“大彻大悟”,说:“好,老大你放心,小弟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帮你写回信!”

“这才对嘛!”金小酒对自己卓越的口才赞叹不已。

一旁的游骋怀满脸黑线,暗想:还是在世子殿下身边混,像个正常人。

金小酒对游骋怀说:“小乞丐读书的事,就拜托给你了。”

不等游骋怀回答,小乞丐抗议道:“我不叫小乞丐。”

金小酒恍然:“对哦,不能总这么叫你,得给你取个名字。叫什么呢?——游骋怀,你给想一个。”

游骋怀没好气地说:“他是您的小弟,我哪敢起名字呀?”

金小酒点着自己的下巴,翻着白眼使劲想:“既然是本小爷的小弟,怎么也得随我的姓。至于叫什么嘛……嗯……还有什么跟‘酒’有关的字?”

金小酒这微末的学问,是不可能起个好名字的,她又把目光投向游骋怀。

游骋怀也不难为金小酒了,说:“《史记屈原列传》中有一句话,叫‘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醨’就是薄酒,不如就叫金醨吧。”

“好好的名字,还得念首酸诗,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金小酒撇着嘴说。

游骋怀抱怨道:“小爷,往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第二十二章 不期而遇

又是黄昏时分,金小酒从珉国公府回来。她今天跟龙缘瑯逛了半天街,买了很多衣服和首饰,心情大好。金豪看到自家女儿闺秀的打扮,并不开心,反而叹息了一声,背着手去了后院。

看她父王这个样子,金小酒悄悄换回了原来的装扮。

虽然很多事她父王没有明说,但她懂。

最近这几天,金豪一直忙忙碌碌,除了进宫面圣,就是拜访各位公侯大臣,基本上没办法在家吃晚饭。这让金小酒有了撒欢的机会。金小酒叫着游骋怀,高高兴兴去了葳蕤阁。

葳蕤阁里人声鼎沸,到处人流攒动。金小酒喜欢热闹,更喜欢酒香。

找了个二楼临街的隔间坐好,很快就有店小二过来殷勤地打招呼、报菜名。金小酒点了一个红烧鱼、一盘烤鹿肉和两道素菜,要了一壶西域葡萄酒和一坛女儿红。店小二道了声“稍后”,颠着小步走了。

紧接着送上来一小碟花生米,说清口用的。

不错,京城的酒楼,就是比常阳的大方。

“金醨那孩子学的怎么样?”酒还没上来,金小酒守着一盘花生米嘎吱嘎吱地嚼着,嘴里漏出几个字来。葳蕤阁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大酒楼,连做的小小的花生米,都香脆可口。

游骋怀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两粒花生米,只是吃相要斯文得多:“嗯,还真别说,那孩子确实挺聪明,更难得的是,很多东西他提前就已经学过了,比如《诗经》啊,《论语》啊,《尚书》啊什么的,弟子规、千字文啥的,也背的溜熟。”

“瞎闹!”金小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毕竟这么多年了,她也只是勉强读完了《论语》,《孟子》只读了一半。

“我也挺惊讶的,他一个乞丐,孤苦伶仃的,身上还有伤,怎么读过书呢?可事实就是事实,人家读书啊,不怕您恼,比您强多了!”

金小酒抽了一下鼻子,说:“我觉得这小孩不简单:身上带着一块吐蕃出产的血玉,能识文断字,谈吐间一点儿都不露怯。怕是身上藏着秘密。”

“属下也这么想,”游骋怀把新上来的两盘素菜往金小酒身前推了推,又被金小酒嫌弃着推回来,他不在意,继续说,“但是咱们又没办法帮他找家人。”

“怎么没办法?”

“他什么都忘了,我们怎么找?”

“他身上有块玉呀。把那玉的图形一画,做个告示四处张贴,不就行了?”

游骋怀禁不住怀疑金小酒傻,却又不敢明说,只解释说:“小爷,您忘了两件事。第一,您是郡主,自是是金钱如粪土,可其他人不一样,一听说有个挂着玉的孩子,谁不眼红?金醨那孩子什么都忘了,无论寻人的是不是亲生父母,他自己分辨不出来。第二,咱们跟钱宾那边还有事没解决呢。咱们要是把告示贴出去,钱宾家的那个嚣张的丫头,可不就知道,坏了她好事的就是咱们了?您是在自找麻烦!”

游骋怀说的句句在理,金小酒暗骂自己愚蠢,但是她还是惦记金醨那小家伙:“可是……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保不齐他家里人怎么心急火燎地找他呢。”

“那能有什么办法?等过了这几天吧,陛下寿辰一过,您平安出了京城,天高海阔的,还不都是您说了算?何必急在一时?”

游骋怀的马屁拍得响亮又中肯,让金小酒好是开心了一下,她拿起筷子,拣了一口素菜,没什么味道,又扔了筷子。

好在葳蕤阁上酒很快,金小酒将葡萄酒丢给游骋怀,自己抱起了盛着女儿红的酒坛子。

打开酒坛子的盖子,使劲嗅了嗅,金小酒变了脸色。

“怎么了?”游骋怀问。

金小酒把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说:“虽说我也爱喝汾酒,但我今天要的是女儿红。什么京城第一大酒楼?怎么还能把酒上错?”

游骋怀凑到酒坛子口上闻了闻,果然是汾酒,说:“客人这么多,一时错了也是有的。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换去。”

金小酒按住游骋怀的手腕,说:“换就不必了。这一坛带走,给老头子喝,你再去要一坛女儿红来。”

“好。”

游骋怀下楼去要酒,金小酒给自己倒上了以盅葡萄酒,眯着眼慢慢品尝。酒液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香气散在空气中,也沾在唇齿之间,让金小酒整个人都想飘忽在仙境之中,魂魄都醉成了碎片。

金小酒正在享受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坐在了金小酒对面。就算不睁开眼睛,金小酒也知道,这个人不是游骋怀,而是一个毫无武学功底的读书人。

金小酒在京城认识的读书人不多,最纠缠不清的,就是辰丞相的独子辰醉。

金小酒有点烦躁,斜着眼睛瞧着辰醉。

辰醉今天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只比金小酒探病的时候强一点,可见身体还未调养好。这么小的伤,还需要调养,切,比女人还娇贵!金小酒心里念叨着。

辰醉似乎完全不在意金小酒的想法,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在下听闻郡主去了珉国公府,不想竟在这儿遇上,在下荣幸之至。”

金小酒才懒得跟辰醉解释,她连慌都懒得撒:“我天天都向老天爷祈祷,能让我离你远些,过两天平平安安回常阳,谁知道老天爷没开眼,这让小爷我难过的厉害。你不是身上有伤吗?好好在家里歇着呗!”

辰醉微笑着说:“在下就算曾经得罪过郡主,在水里拼死救您的时候也算赔礼了,想着郡主女中豪杰、大人大量,怎么看着还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金小酒说:“我说过了,你们这些人太会算计,我木头脑袋,又怕死,可不敢离你太近惹了麻烦。太子也好,魏王也好,哪怕燕王也罢,我谁都不想招惹。”

游骋怀拿着酒坛走上来,站在隔间外面,听见辰醉和金小酒说话的声音,便知道那坛汾酒的来历了。

第二十三章 能动手就别啰嗦

游骋怀守在隔间外面,自觉地为两个人当起了保镖。那凶悍的样子,无论是谁看见了,都退避三舍。

金小酒没想到辰醉一个读书人脸皮竟那样厚,她态度那样恶劣,竟没能把他赶走,相反,辰醉正微笑着看着她,像极了一只野猫正欣赏它新捉来的老鼠。

金小酒讨厌辰醉的眼神,她将酒盅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酒水洒了大半:“喂,你到底有什么事?有事说事,没事好走不送!”

“郡主何必这样决绝?我来见您,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赶紧说!”

辰醉勾了一下嘴角,说:“今天早晨,皇后娘娘为了魏王殿下,向陛下求恩典,说要请陛下为魏王殿下求亲。”

金小酒好不容易从这一连串的称呼中捋清思路,说:“你的意思是,魏王想成亲?跟谁?”

“郡主一猜便知,自然是缘瑯郡主。”

金小酒冷哼了一声,说:“我和缘瑯姐姐都是砧板上的肉,被皇家这把刀任意拿捏,有什么办法?我是管不了这件事的,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辰醉说:“这件事您当然管不了,但另一件事涉及到了您。”

“什么事?”

辰醉拿起一个干净的酒杯,斟上酒,动作缓缓的,极尽世家公子的温润气度。他慢慢品了一口酒,嘴里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啧啧声,听在别人耳朵里,更能感觉到酒的香醇。

可金小酒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她一拍桌子,瞪着眼说:“你要再跟我耗着,我就把你隔着窗户扔出去!”

辰醉将酒杯放下,整了整衣袖,慢吞吞地说:“虽说皇后的恳求陛下没有马上答应,但看那样子,明显是动了心的,或者说,陛下早就有这个打算。所以太子殿下就慌了。”

辰醉是太子的谋臣,太子有难,辰醉岂能不管?所以金小酒眯着眼等着辰醉的下文。

辰醉说:“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已经不受宠,怕魏王殿下因为和珉国公府结亲而如虎添翼,所以让我出个主意。于是我就对太子殿下说,虽然他已经娶了正妃,但纳个妾并不是难事。为了得到军方的支持,这个结亲的对象,自然就是郡主您了。”

辰醉说的云淡风轻,却把金小酒恼得咬牙切齿。她凭什么要成为皇家争权夺利的筹码?还要做妾室?辰醉还真有脸欢欢喜喜地上她面前来炫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金小酒毫不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手撑着桌子,身子一轻,就跳到辰醉的身边。她一把掐住辰醉的脖子,将辰醉死死地按在了墙壁上。

辰醉对金小酒的满怀着恶意的攻击毫无反抗的能力,只一瞬间,他就觉得呼吸极度困难,脑袋里充了血,热辣辣的憋得难受,他想喊也喊不出来,眼前能看到的,除了逐渐加重的蓝色的光圈,还有一张愤怒的脸。

“郡……郡主……我……听我……说……”辰醉用尽全力地说。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双手奋力地掰着金小酒的手,却蚍蜉撼树一般无能为力。

金小酒的脸色铁青,她受了奇耻大辱,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掐死他。

站在外面的游骋怀对里面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他虽然心中忐忑不安,却也知道不能去劝、也劝不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跟着辰醉过来的下人们悄悄干掉,以便在金小酒杀掉辰醉之后,他俩能全身而退。

辰醉快不行了,他的眼前只有黑暗。

猛地,金小酒撒开了手。

辰醉如刚获救的溺水者,瘫倒在地上,除了大声地咳嗽和呼吸,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的光线逐渐明亮,意识也逐渐清明,只是喉咙里好像堵了东西,吞不下又吐不出,让他只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金小酒没有给够他适应新鲜空气的时间,她蹲下身子,抓住辰醉的发髻,将辰醉的那张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蛋摆在自己面前,嘴上更是不依不饶:“辰公子,您想明白怎么跟我说话了吗?老子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湿热的气流喷在辰醉的脸上,带着滚滚的怒意,几乎要把辰醉一下子吞噬掉。

辰醉觉得浑身都疼,可除了用力咳嗽,一声也不喊叫。半晌,他终于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勉强自己扯出个笑容来:“郡主真是杀伐果断,在下失算了。”

金小酒放开辰醉的发髻,恶狠狠地说:“想明白了就好好说话。虽说在京城,我杀人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是。”

金小酒站了起来。

辰醉还算硬气,也跟着站了起来,轻轻整理了一下仪装:“在下原本以为,郡主听到这个消息,不过骂两上句,谁知道真的动起手来。在下没见过什么世面,还真吓出一身冷汗来。”

听他嘴上这样说,金小酒却没觉得辰醉怕了,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与往常没有半点不同:“赶紧说,趁着老子还有点耐心。”

辰醉坐回原处,说:“在下这样说,其实是在帮郡主。”

“帮我?”金小酒冷笑了一声,“那就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帮我的。”

辰醉抬手,将自己倒的酒喝完,说:“说这件事之前,请郡主听在下一句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要在人前轻易露了自己的心思,在京城,还是藏好自己的喜怒哀乐为好。”

“老子在京城只待这么几天,辰公子的忠告,老子没有应用的地方。”金小酒冷淡地说。

辰醉不再啰嗦其他,说:“太子殿下的正妃,是已故的伯威侯王煜承的女儿。伯威侯在世的时候,是掌管禁军的一品侯爷,膝下只有一子,去年也病逝了,两人前后只差了一个月。这么说起来,伯威侯一族也就没落了。可太子妃一向温婉端庄,做事谨慎恭敏,对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孝顺,如今已经诞下了一位皇孙,是万不可能被废的。而郡主身份高贵,手握重兵,心气高傲,若是真嫁到东宫,也万不可能屈居人下。”

“然后呢?”

“然后嘛,就是太子和魏王殿下的事了。”

第二十四章 无事献殷勤

辰醉说话还是那么云淡风轻,让人完全理不清头绪。什么叫“太子和魏王的事”?太子的事难道不是辰醉自己的事?金小酒很不解。

这一次,辰醉终于不再绕弯子,许是刚刚的“教训”过于沉痛,所以他慢慢道来:“无论郡主您自己也好,靖边王也罢,就是驻守在常阳的几十万铁血将士,也是不可能容忍战功赫赫的您成为皇家的妾室。所以,只要太子提出来,就一定会犯众怒。”

金小酒稍稍放松了些,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等着辰醉的解释。

辰醉说:“首先对太子发难的,一定是魏王殿下。伯威侯一族虽然没了男丁,但门生故旧还是在的,所以对京城周围的布防还有很大的控制力,若再加上靖边王的支持,那么朝廷内外就形成了呼应,纵然是有珉国公支持的缘瑯郡主,魏王也稍逊一筹。更何况,珉国公现在尚未进京,很让陛下不满,陛下可算不上心胸宽广的人,若因此而迁怒魏王,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朝堂上还真热闹,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愣能扯出些枝杈来。”

辰醉忽略了金小酒的吐槽,说:“太子和魏王的争斗不是一朝一夕,明枪暗箭的,不知道使了多少,谁都不可能看着另一方得好处。”

“可是,你身为太子的谋士,不应该一心一意为太子考虑吗?”

辰醉诡异一笑,说:“谁说我是太子的谋士了?”

金小酒眉尖一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连太子都算计?”

辰醉耸耸肩,没回答。

“你也不可能是魏王的人。”

辰醉点了一下头。

“那你是谁的人?”

辰醉还是不回答。

金小酒突然来了兴趣,她歪着头看着辰醉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小虎牙,玩味地笑了一声:“瞎闹!”

辰醉说:“在下只是有把柄在太子手上。”

“是吗?辰丞相聪明绝顶的儿子,会有把柄落在太子手上?”

辰醉遗憾地说:“看来,我并不像郡主想的那样聪明。”

“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帮不了你的。”

“我并不是来请郡主帮忙的,”辰醉说,“我是来向郡主邀功的。我保证,只要我站在朝堂上一天,郡主就不可能成为哪位皇子的妃子。”

“你帮我?为什么?我只是一个郡王家的女儿,远离朝廷,对堂堂的相府公子,完全没有助益。”

“郡主把辰某人看的如此势利吗?”

“还能怎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读书这么多年,我只认为这句话是正理。”

辰醉轻笑了一声:“这句话您是从哪里看的?我怎么没见过?”

这句话自然不是什么圣人之言了,金小酒只是从一些民间的话本子里看来的。也正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被金小酒引为经典,时时“参悟”:“你自己孤陋寡闻,还敢耻笑我?”

“在下可没有耻笑郡主的意思。”辰醉说,“在下只觉得,郡主对我的误会太深,想补救一下罢了。”

辰醉这样说,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散去,放在金小酒的眼里,多少还是变了滋味。金小酒说:“用不着,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说吧,为什么帮我?”

辰醉想了想,说:“个中原因嘛,在下一时也说不清楚。郡主不妨认为是在下替林先生感谢郡主。”

“林延文?”

“是。”

“你真的是林延文的学生?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郡主只匆匆见过他一面,没来由的,他怎么可能跟您说起我?”

“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辰醉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样子:“当然。至于细节嘛,现在还不方便说,以后有时间了,请郡主移步寒舍,你我细说。”

辰醉说的半真半假,金小酒当然也只是随便一听。她现在并不怀疑辰醉说的“帮她”的话,但至于其中的原因,她知道辰醉并没有说出来。

金小酒猜测,辰醉心里藏着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断送他的前程、性命甚至整个家族,所以他才会假意投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并帮助太子对付魏王。金小酒猜不出她自己在辰醉整个计划中的作用,这让她更加不安。

金小酒说:“你是个精明的人,应该不做无利益的事,所以,无论我能在你的计划当中得到什么,我都不会感谢你,更不会为你做事。”

“郡主这样说,倒让辰某放心了不少。”

金小酒将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你话里有话。”

“郡主怎么想都好,”辰醉站起来,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仪表,“该说的话,在下已经说完,在下告辞了。”

金小酒连一句“不送”都懒得说,任凭着辰醉行了个礼,走出了隔间。

辰醉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向站在外面的游骋怀点了点头,往楼梯方向走去。

游骋怀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幸亏小爷有点分寸,否则……

一顿饭让金小酒吃的很不顺心,原本的好心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草草吃过了饭,金小酒和游骋怀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回府。

时间已经很晚了,金醨在门口等了好半天,看见他们俩牵着马不急不缓的身影,立刻欢喜起来,欢欢喜喜地迎上去:“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和这脆生生的称呼,将金小酒一肚子的疑虑冲淡了许多。金小酒第一次觉得,有个“小弟”的感觉真是奇妙。

金小酒问:“今天的书读的怎么样?”

“很好啊,”金醨说,“小游哥哥有好多书,我都没见过!不过你放心,在你出京之前,我一定把它们都读完!”

游骋怀私人的小书房有几十套书,除了儒家典籍,还有兵书、医书和诗词文集,岂是一两个月能看完的?他赶紧劝道:“喂,太狂了吧!小心贪多嚼不烂!”

金醨答:“那小游哥哥就多抽出些时间教我,我还得帮我老大写回信呢!”

金小酒为了表扬金醨,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靖边王府对面的拐角处,依稀有人影晃动。

第二十五章 小雨润如酥

京城的雨,总是比西北的雨来的多、来的快、来的无常。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竟然下起了雨。春雨润如酥,清凉的雨滴不紧不慢地从天上掉下来,带着春天的生机,真是要把这个世界都灌醉了。

雨从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下,已经快中午了,纵使忽大忽小,却没有停止的迹象。靖边王府后院廊下种的几棵芭蕉,在雨水的抚摸下,发出奏乐一样的清脆绵延的声响,听在人的耳朵里,实在是一种享受。

可雨下得时间长了,金小酒又不高兴了,因为她原本和龙缘瑯约好去东城的清心寺祈愿,这下子全泡汤了,连出门都不行了。

闲极无聊,金小酒只好用倒立来打发时间。

在自己卧房外面的廊道上,金小酒一个翻身,将自己倒着竖起来,只用左手撑着地板,右手背在身后,等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就会换右手撑地板。这是她独特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她一直认为,这样能让她这颗木头脑袋清醒一些。

可是今天,她的头脑半天不能清醒,甚至更加昏沉,因为隔壁小院有动静。

住在隔壁院子的金醨对读书有一种狂热的追求,这一点是金小酒不能理解的。他朗读文章的声音比战鼓还有穿透力,就像雏鹰的叫声,但更加持久而急迫。

一会儿是“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一会儿是“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一会儿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整整一个上午,声音就像这绵绵的春雨,一刻也不停歇。

坐在书房审阅战报了金豪也能听到金醨的声音。他一直很忙,只匆匆见过那个小孩子几面,知道他是金小酒捡来的孩子。声音这么底气十足,金豪猜测,这个小孩子以前怕是有身份的。只是他现在被乱七八糟的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也就无心管一个小孩了。

金小酒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却很头大,竟然就这么倒立着,一连睡了两觉,若不是游骋怀过来找她,她恐怕会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游骋怀见叫了金小酒一声而没有得到回应,轻轻蹲在她身边,拍了她一下。

金小酒一个激灵,直接栽了过去,落地不稳,几乎扭断了脖子。

游骋怀赶紧把她扶起来,紧张地问:“小爷,您没事吧?您这是在做什么?”

金小酒揉着自己的脖子,睁着惺忪睡眼,说:“哦,我在睡觉,哎呦~~”

“睡……睡觉?在这儿?用那样的姿势?”游骋怀瞠目结舌。

“原本不想睡的,谁知道金醨一个劲儿地读书,我困啊,就睡了。”

游骋怀的嘴,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找我?”金小酒问,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是,”游骋怀说,“王爷刚刚得到了新的战报。”

金小酒一手揉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招了招,叫着游骋怀进了屋。

游骋怀犹豫了一下,想着金小酒到底不是闺阁女流,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的,也就走了进去,但只站在门口,并不往里走。

金小酒没有意识到游骋怀的举止有什么深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说:“又出什么事了?”

游骋怀说:“前天上午,珉国公府的二公子龙承涵在霍邑遭遇反贼寇海生主力,以少胜多,打了个大仗,顺便收拾了附近几个山头的山匪。”

“嚯,不错啊,有点意思。”金小酒赞许地说。

“还有呢:昨天上午,龙家大公子龙承瑾乘胜追击,将败退到龙门郡的寇海生残部全部歼灭。这就意味着,长安北面的反贼已经基本铲除干净。龙家兄弟的战报已经在路上,层层上报,最快也得在明天晚上进京,咱家的鸽房先一步传来了消息。”

“嗯。珉国公呢?有什么行动吗?”

“尚未听说。整个过程,珉国公一点儿都没露头。”

金小酒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思考了半天,挤出来几个字:“还真能沉得住气。”

“小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小爷您话里有话。”

金小酒可瞧出来了,游骋怀过来,不是单纯汇报军情这么简单。她反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游骋怀低着头说:“属下哪敢妄自揣测。”

“切!你不是不敢揣测我的意思,而是不敢揣测龙隐的意思。”金小酒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

游骋怀低着头没说话。

金小酒说:“我记得,先前朝廷给珉国公的军令是,让他们配合地方部队,将寇海生的部队引到西河附近,然后歼灭。龙家父子搞了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难道没有别的目的?”

游骋怀说:“小爷会不会多虑了?缘瑯郡主还在京城呢,珉国公府敢轻举妄动?”

“他们家有没有存别的心思,那是陛下定的,陛下说有就有,陛下说没有,那么谁说有都没用。我倒是希望龙家安分一点,至少别让陛下觉察出来,免得连累了缘瑯姐姐。”

“对了,”游骋怀说,“刚刚门口的守卫上报说,缘瑯郡主给小爷您下了请帖。珉国公府后院的温室里新种了几盆昙花,昨天已经开了两朵了,所以请您今晚过去赏花、吃茶,据说还请了几位伯爵府的县主。”

“昙花?”金小酒的眼神闪了闪,“我没见过昙花,听说是顶漂亮哩!金觞倒是有一盆,死活不让我看!”

“属下见过昙花,确实漂亮。”

金小酒眼珠转了转:“为什么是今天晚上?”

且不说街上都是雨水,联系到最近龙家的两场大仗,龙缘瑯也应该低调才对,这么大张旗鼓地请各家小姐聚会,好像有点反常。

“嗯……许是……嗯……谁知道呢……”

金小酒正等着游骋怀的猜测,等了半天,原来什么也没等到,不免不耐烦地说了声:“切!我当你什么都知道呢!”

“那今晚郡主要不要过去?”

“当然要去。这样吧,我看着金醨今天读书也读累了,就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游骋怀不解:“您还要带着他?他可是小乞丐出身,若是在各位闺秀中失了礼数可怎么好?”

金小酒答:“他现在是我‘小弟’,谁敢小瞧了他?再者说了,老子也不是闺秀,也不知礼数,反正丢脸也是丢老头子的,我又不在乎。”

游骋怀缩了缩脖子,假装没听见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第二十六章 男人、女人、金小酒

终于捱到晚上,雨还有些朦胧,几乎要停了,若是嫌麻烦,可以不必带伞了。地上积了很多水洼,一片一片的,映着屋檐下灯笼里的微光,倒真有一些空灵的美感。

空气清冷潮湿,扑在人的脸上,让人由内而外地清醒起来。

到处都是水,又快要到宵禁时间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甚至流浪到这里的乞丐,也已经找到了栖身之所。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偶尔溅起微弱的水花,啪啪的,声音还挺好听。

游骋怀是不会故意淌水的,但他管不住金小酒和金醨。两个人故意去踩小水洼,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游骋怀一边笑话他们幼稚,一边又跟着他们傻笑。

钟鸣街胡同里传出几声狗叫,金醨笑嘻嘻跟着“汪汪”了几声,又追着金小酒,去踩她的影子。

金醨指着远处的黑影,说:“就是在那儿!在那儿你们救了我!”

金小酒说:“对,你小子当时可真狼狈!”

没想到短短三天,他已经有了读书人的样子,还能恣意地欢笑。做孩子,真是好。

金醨说:“我那时候是落难的英雄,不提了不提了。不过以后,就要换我保护你了。”

金小酒听这话顺耳,觉得当初救他,不是赔本的买卖。

胡同里传出微弱的响声,若是不仔细听,还真发觉不了。金小酒回头看了一眼游骋怀。

游骋怀右手握成了拳头,意思是,周围大约有十个人。

金小酒耸了一下肩膀,这样的货色,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来偷袭她。

游骋怀的右手搭在了刀柄上。金小酒只当是出来玩,怕带兵器吓着那些受龙缘瑯邀请的花朵一样的姑娘们,也就没带。她对着游骋怀指了指金醨。

游骋怀明白金小酒的意思,点了点头。

赤手空拳的,打起来也不痛快。金小酒四下看了看,从一个草筐后面找到了一根扁担,粗细合适,长短也趁手。

蹦蹦跳跳的金醨回过头来,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到金小酒脚下,说:“你拿棍子做什么?”

“小家伙,你怕不怕打架?”

“嗯……”

金醨还没回答,从小胡同里飞出一根铁棒子,径直往金醨的后脑勺上砸去。

金小酒哪里是吃素的。她的棍子更快更狠,夹带着呼呼的风声和斑斑的雨滴,对着偷袭者的脑袋就是一棍子。偷袭者的脑袋上顿时多了个血窟窿,人也飞出去老远。血水混着雨水在空气中飞腾,隐在黑暗里,却多出几分诡异的感觉。

看着偷袭他的人躺在墙角下不动了,金醨害怕起来。他赶紧躲到金小酒身后去:作为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躲着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胡同里藏着的十二个手持铁棒、木棍的人走了出来。金小酒暗笑游骋怀耳力不好,偏偏说只有十个人。虽说有两三个实在不顶用,但也不能不当人看不是?

“金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金小酒说,声音里透着一种畅快,就好像现在他们不是腹背受敌,而是在看杂耍。

她当然畅快,好多天都没活动筋骨了!

“只有一点点,一点点。”金醨嘴硬地说。

游骋怀将金醨揽到他跟前去,说:“我记得你今天读了李太白的《将进酒》,这样吧,你背来听听,等你背完了,我们就打完了。”

“什么东西?背文章?瞎闹!”金小酒抗议。她一听那些之乎者也就头疼,还怎么打架?

游骋怀无奈:“不到二百字,很短小的好不好。”

“找一篇短的!只要几十个字的时间,老子就能把这些人解决!”

尴尬地站在一边的金醨暗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金小酒。金老大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第三种人,不男不女,不伦不类、不神不鬼。

有手段、够残忍、很带劲!

更加尴尬的是蒙着脸的偷袭者。就在刚才,他们的头领偷袭不成,被金小酒一棍子开了瓢,吓得他们差点尿了裤子。可任务没完成,回去是要挨打的,他们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凑。更要命的是,眼前的对手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屈辱!奇耻大辱!

被光明正大地蔑视了的对手,已经举起了棍棒,壮着胆子冲上来了。

“背吧!”游骋怀说。

金醨闭上眼睛,开始背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金小酒和游骋怀就站在原地,牢牢护住身后的金醨,手上和腿上的动作却凌厉狠辣。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金小酒接连打倒了三个人,一个折了双腿,一个碎了颧骨,一个残了右臂,都已经昏死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哀嚎一声。

游骋怀也不甘示弱。他没有拔刀,自诩“正人君子”的他不喜欢倚强凌弱,但“折花手”是可以使的,“窝心脚”也是可以用的,对付恶人,不给点颜色,委实说不过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金醨的声音像今天的春雨,干净清爽。

战场上练出的功夫,总是大开大合。金小酒把一根扁担使得呼呼生风,像水车一样转的飞快。一边背诗的金醨不厚道地想,金老大真是牛气冲天。莫不是给她个风火轮她就能成哪吒,给她个棒子她就能成悟空,给她个笤帚她就能成扫把星吧?若是一旁跟条狗呢?二郎神吗?

一边想,嘴里的文章一点不含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片,大多已经昏死过去了,偶有两个硬气的,也在嗷嗷痛哭。还能勉强站着的,只剩下了一个干瘦干瘦的、缩了半天的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的不动弹。金小酒喊了一声:“嘿——过来打呀!”

那人吓了一跳,扔下铁棒子就往胡同里钻。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金小酒将扁担掷出去,正中那个人的后脑勺,那人应声倒地。

金醨不乐意了:“我连一半都没背完呢!”

第二十七章 支援

“当啷”一声,金小酒将沾了血的扁担扔在地上,潇洒地拍了拍手。

金醨探着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们,问:“他们死了吗?”

金小酒将躺在她脚边的人踢开,说:“没有。不过两三个月是起不来床了。”

游骋怀简单查看了一下,说:“这些人连个像样的拳脚都没有,看来是钱宾家的家丁,来报仇了。”

金小酒说:“我早就觉得有人跟踪我了,猜着就是钱宾他们家捣的鬼,现在就着急动手,可真沉不住气。”

“您还有脸说人家呢……”游骋怀说着,猛然看见金小酒杀人的目光,已经到嘴边的埋怨赶紧憋了回去,“嗯……我是说,现在事情闹大了,要怎么收场?钱宾怕是要找我们的麻烦。”

“咱们先找他麻烦不就好了。”

“怎么找?翻墙头去揍他一顿?不会吧?”

金小酒看待游骋怀的眼神就像看待一个白痴:“是你傻还是我傻?这么幼稚的办法是小爷我能想出来的吗?”

“那你想怎么办?”

“你回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些废物们带回去,别让他们死了。明天一早,进宫告状!”

游骋怀问:“你想怎么说?一五一十地说,恐怕没什么作用,还会惹得钱宾和魏王殿下记恨。最重要的是,咱王爷早就下过命令,不让您在外面招惹朝廷官员,您可倒好……”

金小酒还没明白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只是发怵她父王的一顿打。金家的家法比较重,一般是倒挂在祠堂里抽鞭子,当然,在金小酒的记忆里,只有她一个人受过这种“关照”,且不止一次。

金小酒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悄悄去一趟辰丞相府,辰醉一定会有好主意等着我。”

“人家凭什么帮咱们。”

“因为——在外人眼里,他是太子的人,要帮着太子收买人心。”

“我陪你去。”

“你还是……”

“小酒!”金小酒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泉水一般清亮的声音打断。龙缘瑯竟然到了。

金小酒寻声而去,就看见龙缘瑯带着几个府兵快步走过来。龙缘瑯衣着单薄,淡蓝色的长裙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更显出主人的曼妙身姿。

“缘瑯姐姐,你怎么来了?”

龙缘瑯扫视了一眼地上动也不动的人们,轻叹一声:“我还是来晚了。”

“姐姐不是和几位千金小姐赏花吗?怎么过来了?”

龙缘瑯说:“天气不好,她们都没过来,打发小厮回了个话就罢了。我想着你一定会来,就一心一意地等着,谁知道,你遇上了这样的事。”

说是天气不好,其实都是借口。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捷报频传,各家都有情报网,如何能不知道?现在就等着珉国公府的动静和陛下的裁决。若是陛下大加赏赐,再去迎合巴结珉国公府也不迟,反正在京城的,只有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主的女儿;若是斥责,现在躲远一些才是明智之举。

金小酒说:“是我扫了姐姐的好兴致。姐姐先回府,我一会儿再去找你玩。”

“回什么府!”龙缘瑯拉着金小酒的手腕说,语气听在金小酒的耳朵里,真像亲姐姐在教训妹妹,“你得罪的是御史中丞钱宾。知道御史中丞是做什么的吗?监察弹劾!你知不知道,因为他的弹劾,先后两位伯爵被流放,一位尚书大人被抄家砍头。你一家人的命,现在都攥在你的手上了!”

金小酒被龙缘瑯的话唬了一跳。

龙缘瑯定了定神,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巡防军,他们很快就会到。你马上跟我进宫!”

“进宫?”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今天若是不进宫告状,明天一早,你就大祸临头了!”龙缘瑯焦急地说。

“可是这么晚了,宫门已经关了。”

“我能进去。”

“想好主意了?”

龙缘瑯顿了顿,松开金小酒的手腕,转身向府兵要了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左臂上剜了一刀。

“姐姐!”金小酒慌忙去抢龙缘瑯的刀。龙缘瑯此时的举动,终于让金小酒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刀是夺下来了,却已经来不及。因为龙缘瑯下了狠手,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很长的血口子,窜涌的血珠霎时间染透了龙缘瑯的左袖。

龙缘瑯不顾金小酒的惊诧和质问,用随身的手帕将伤口包好,然后将自己头上的金钗取下来,丢在地上,拉着金小酒说:“进宫之后,你别乱说话,迎合着我说就是了。”

“好……”金小酒不知道龙缘瑯这是要做什么,呆滞地应了一声。

“备马!进宫!”龙缘瑯说。

金小酒朝胡同里吹了个哨子,将她的坐骑唤了出来,带上龙缘瑯,直奔皇宫。

雨又下起来了。夜里的雨水没了白天的风情万种,留下的只有寒冷。一粒一粒打在人身上,一点一点耗尽人的热量。

进宫的路程不算长,可金小酒觉得头皮发麻,比上战场要难熬的多。

金小酒突然问:“姐姐怎么知道的我出事的?”

“有人来府上报信。”

“报信?谁?”

“你且别管,过后我再告诉你。”

呵——去皇帝面前告状,难道不用提前“串供”的吗?金小酒暗想:我的姐姐,你怎么比金觞还霸道?以前犯了错,金觞还会透露一些应付她父王的流程呢,这么关键的一步,你咋能省了呢?

战马长嘶,到达目的地。

金小酒将龙缘瑯扶下马来。此时的龙缘瑯,衣衫被雨水搅得半湿,发髻散落,垂在身后,很是凌乱。这样的缘瑯郡主,与初见时端庄娴雅的样子完全不同,只是还保留着大家闺秀沉稳的气度。

执勤的守卫向金小酒和龙缘瑯施了个礼,说:“两位郡主安。宫门已经落锁,不知二位有何急事?”

龙缘瑯出示了一块金牌,说:“我们要面圣。”

金牌是珉国公府独有的宝贝。当年与吐蕃作战,君旸一时意气,带兵亲征,身陷圈套,是龙隐带着一千多个骑兵将他捞了出来。为表感激,君旸赐给龙隐一个金牌,说是皇宫大内,允许他便宜出入。龙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么多年,一次也没用过。

今天晚上,龙缘瑯竟然为了金小酒或者说整个金家,用了它。

第二十八章 最有技术含量的扯谎

原本君旸已经准备就寝,听说缘瑯郡主带着御赐的金牌,披头散发地进宫喊冤,竟有了兴趣。他披上一件外袍,召龙缘瑯进殿。

君旸没想到,他召龙缘瑯进殿,却把金小酒一同召了进来。

金小酒看到了这样的君旸:坐在明晃晃的龙榻上,君旸简单地披着一件满是龙纹的长袍,露出里面黄得刺眼的睡袍。他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赤着足,手里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

君旸见到的两个小姑娘却没有他的闲适自在,尤其是龙缘瑯,一看就知道,受了莫大的委屈。

金小酒还好,武将打扮,总是傻愣愣的虎样,但龙缘瑯已经梨花带雨了。

龙缘瑯胳膊上的伤很明显,被帕子简单包裹的伤口还在冒血。发髻凌乱,身上因为下雨而半湿,把原本干净整洁的淡蓝色长裙弄得有些凌乱。她浑身哆嗦着,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寒气还是惊吓,看在外人眼里,真是可怜的很。

龙缘瑯啜泣着,金小酒可哭不出来。在金小酒的记忆里,她的眼泪比金豆子还珍贵,从来不肯掉一颗下来。就是当年擅自砍了抢夺民粮的云州守将萧云朗的脑袋,被她父王吊起来打了五十鞭子,险些断了气,都没吭一声,反而是她母妃哭昏过去两次。

刚刚这场架,她自认为是得了便宜的,若是现在让她哭出来,真是比登天还难。怎么办呢?使劲低着头不说话好了。

君旸瞧着龙缘瑯可怜,放在手中的茶碗,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陛下……”龙缘瑯的声音颤颤巍巍,听起来更是让人搅断了心肺,“臣女今晚险些见不到陛下圣颜了!求陛下做主啊……”

“莫哭莫哭——图海!”

太监总管图海弓着身子站了出来,声音尖细得渗人:“奴才在。”

“你这没眼力的奴才,还不快给郡主看座!”

“是——”

图海向外面招了招手,就有两个小太监搬着两个小软座走了进来。君旸初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金小酒也是个“郡主”。哎,这位郡主,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两位郡主告了坐。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君旸问。

龙缘瑯抑制住哭声,怯怯地说:“今天晚上,臣女约小酒妹妹来我府上赏花,想着天气不好,路上难免湿滑,就多走了几步去迎她,谁知道……谁知道……”

龙缘瑯的眼泪又来了。

金小酒隐在龙缘瑯身后,心里大大地佩服了她一番:想哭就哭,好本事!

君旸故作耐心地问:“不要难过了,说吧。”

龙缘瑯抽搭了几下,说:“谁知道路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

“小小匪贼,不自量力,原本不用陛下操心,谁知道,他们竟然潜入了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若不是有泰康郡主救我,我怕是……臣女没脸见人了!”说着,呜呜哭起来。

“匪贼?京城怎么会有匪贼?”君旸皱眉说。

金小酒这下子全都明白了,她知道捷报还没传进京城,正是个好机会,帮腔说:“寇海生接连败退,走投无路,难道是狗急跳墙,想混进京城闹事吗?”

“混账!反了他们了!巡防军的柴烈呢?叫他来见朕!”

图海答了声“是”,在殿外传了句话,又走了回来。

金小酒说:“陛下,臣以为,巡防军上下一向恪尽职守,这个责任,还不能全怪他们。”

“不怪他们还能怪谁?”

“京城里有鱼也有龙的,难保不里应外合。”

金小酒想说的是“鱼龙混杂”,可惜她读书少,关键时刻自然想不起来这个成语。

幸好君旸听得懂,没计较,想了片刻,他说:“那就叫柴烈去审审,看这些人什么身份,都跟谁接触过。跟匪贼勾结,够胆量!朕一定要把他给揪出来,要灭他九族!”

龙缘瑯哭了半天,插了句嘴,说:“陛下息怒,这只是我们一时臆断,万不敢干涉朝政,连累了他人性命……”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朕自有计较,不甘你们的事,”君旸听说“匪贼”二字就烦躁,哪里还听得进去龙缘瑯“象征性”的劝阻?他高声问外面的小太监:“柴烈!柴烈还没到吗?他是被匪贼吓破了胆吗?!”

紧接着有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来,尖着嗓子上报:“启禀陛下,巡防军将军柴烈求见。”

“宣!”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将军走了进来。他铠甲上的雨水还没干透,若不是进殿以前解下了佩剑,这周身的杀气恐怕比见惯了了生死的金小酒还凛冽几分。

柴烈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微臣柴烈,叩见陛下。”

“审的怎么样了?”

柴烈停顿了片刻,说:“回陛下,这些人差不多都醒了,只是脑子还不够清醒,说的话有真有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微臣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君旸眉头轻皱,说:“几个人都审不好,都是废物!”

金小酒在一旁不自觉地想:柴烈哪里是废物,明明是高手好不好!刚刚自己送出去的那顿拳脚,金小酒自诩这几个人一时半会是醒不了了,但柴烈能让他们醒过来,这手段,啧啧,够狠辣呀。只是可怜了那几个钱府的家丁,不知道下半辈子还能不能下床行走了,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既然还没审出个结果,君旸自然没必要再等下去。他挥了挥手,让柴烈下去,转而对龙缘瑯和金小酒说:“今天天色已晚,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朕让人给你们传话。放心,朕绝不委屈了你们。”

龙缘瑯拭了泪,抽抽搭搭地站起来,磕头谢恩,金小酒也乖乖地行礼谢恩。两个姑娘在两个宫女的指引下,终于走出了皇宫。

夜色笼罩下的皇宫,更是凄惨萧瑟,让人觉得寒冷。

离皇宫门口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指,望着宫门的方向。

第二十九章 好运气

从皇宫走出来,龙缘瑯遇到了等候多时的珉国公府的府兵,金小酒却谁也没看到,除了自己的马。

游骋怀没有来,一定是因为金豪的阻拦。在皇宫走了一遭,金小酒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拔刀相助”惹来了多大的麻烦。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她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龙缘瑯邀请金小酒一同回家,可金小酒婉言谢绝了。她还想在外面游荡一会儿,反正能拖一刻是一刻,毕竟兵法上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金豪能在一直见不到人的情况下火气衰竭,一定是天大的好事。

金小酒牵着马慢慢悠悠往街上走,凉飕飕的风和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雨点一点都不留情面,幸灾乐祸般地往她的身上拍打。金小酒想,若是她哥金觞在就好了,至少能在金豪揍她揍得恨的时候,象征性地劝一劝。

拐角处有一辆马车。金小酒看见了,却没在意,自顾自地低着头往街上走。街上静得出奇,连狗叫都没了。

“泰康郡主!”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金小酒一愣,转头去看。马车的车窗里探出个人头来,满脸书卷气,头上还戴着一个白玉冠,咦,辰醉在这儿干什么?

金小酒对辰醉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她“嗤”了一声,依然低着头慢悠悠地走。

辰醉还挺执着,从马车上跳下来,推开马夫递过来的伞,朝金小酒走过来。

金小酒觉察到辰醉跟上来,脚步加快。

辰醉毫不气馁,小跑起来,气息逐渐急促。

金小酒再加速,辰醉穷追不舍。

辰醉喊:“郡主,在下有话说!”

金小酒头也不回:“我没话说,别跟着我!”

短短几步路,已经让辰醉有些气喘,他怕金小酒骑马而去,赶紧说:“你就不想知道柴将军审讯的结果吗?”

他知道!辰醉竟然知道这件事!金小酒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辰醉追得气喘,作为一个读书人,这顿小跑太耗费体力了,他呼出的气,在微弱的灯光下,团成一小团白雾,很快消散开来。

不等辰醉把气喘匀,金小酒问:“是你派人给缘瑯郡主报的信?”

“是……”

“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辰醉回答的很坦然,“我只是知道,缘瑯郡主与你交好,人又聪明镇定,我派人去珉国公报信,就算将信将疑,但事关你的安危,她一定会过去找你。应对陛下的话,也是我教她的。”

“你怎么能把她牵扯进来?”

“难道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金小酒语塞。半晌,她又问:“你收买了柴烈?”

辰醉四下看了看,无人。他向前走了一步。

金小酒后退了一步,命令道:“你就在那站着,别动!”

辰醉失笑道:“你不必那么警觉吧,我只是一介书生。”

金小酒:“人心可比刀剑狠。离你远些总是对的。”

辰醉放弃了解释,他知道,一时半会,金小酒是不会完全相信他的,他说:“我并没有收买柴将军,他算得上是我的半个朋友,也是忠于太子的人。”

“你可真及时。”

金小酒明显说的是反话,辰醉当然听得出来。他自嘲似的一笑,说:“只能说郡主您运气好。原本我有话想对你说,又不好轻易登门拜访。听说你要去珉国公府,就想着在你的必经之路上等你,谁知道你遇上了这事。于是我同时派出两个人,一个去珉国公府报信,一个去巡防军找柴将军。”

“我们打完了架直接去了皇宫,时间竟然来得及?”金小酒觉得事情太巧,就像是一切都被辰醉设计好的一样,让她不得不多问几句。

辰醉答:“自然是来不及。幸好我派出的人还算机灵,直接托人给宫里的韩公公递了句话。”

“韩公公?”

“就是今天在陛下寝殿门口值守的那位公公。”

金小酒隐约有点印象。没想到,辰醉竟然能和陛下身边的太监搭上话。

辰醉说:“柴将军很快查明了那些人的身份,正要向陛下汇报,韩公公先一步替我传了话,所以柴将军才临时改口。”

金小酒明白了。怪不得柴烈给陛下的回复那么怪异。什么叫“半真半假”?原来如此。

谨慎的柴烈不敢直接撒谎,他怕没了回桓的余地,只好模棱两可地应付下来,等事情确定了,明天早晨再做答复。

好险!

金小酒终于对辰醉产生了应有的感激之情。抛开他的目的不说,他确实帮了金小酒一把。

但金小酒是个倔脾气,又好面子,不肯轻易说个“谢”字,只问:“那么明天一早你们打算给钱宾安上一个勾结匪贼的罪名,然后处死他吗?”

辰醉背着手,答:“有什么问题吗?”

“勾结匪贼是要抄家灭族的。他只是家教不严,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我,更何况并没有伤到我,何至于……”

“不只是为了你,”辰醉说,“是钱宾他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不过是靠嘴混饭吃的,有什么过分的?”

辰醉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御史中丞到底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钱宾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说来听听。”金小酒想着,辰醉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累了半天,雨又不停,她索性找了个避雨的凉棚,席地而坐,一副乖乖听书的模样。

看见金小酒坐下,辰醉也在她旁边坐下,只不过他没有委屈自己,找了个草垫子坐了,一边欣赏着屋檐上成串的雨水一边说:“御史中丞官职不算高,却是个最不能得罪的。自古言官在朝堂言事,无论对错,只要不大逆不道、动摇国本,均不受追究。因为亲妹妹做了魏王的妾室,他一个小小的侍御史,短短两年时间,就做了御史中丞,真是平步青云啊。”

“各有各的活法,算不上什么大罪吧?”金小酒说,她心里想,人家可不像你那样身份尊贵。他只是方法有些上不得台面罢了,哪像你,心思深沉,让人猜不透。

第三十章 辰醉的动机

辰醉就算再聪明,也猜不到金小酒的想法,他自顾自地解释:“这当然不是罪过——你应该知道去年的陈、刘两家抄家案。”

金小酒点头:“知道啊。原忠武将军陈绍宗作战时谎报军功,妄杀一个村镇共三百多口以充人头数,被灭门,他的同乡,也就是当时的太子詹士刘勃临出面求情,却将自己搭了进去。我哥曾经告诉我,若说我朝还有哪个将军能称得上是智勇双全的忠贞能臣,非陈绍宗莫属。这件事一出,我哥难过得两天没吃饭——这件事有什么可说的?”

辰醉仰着头,说:“诚如世子所言,陈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其实并没有滥杀无辜,更没有屠城。这件事,他的两个副将均能作证。况且,你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知道军营里都有朝廷派去的监军。与陈将军一同作战的曹监军在陈家被灭门之后引颈自尽,在他自尽的书房里,赫然用鲜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金小酒瞪大了眼睛,说:“这些事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都被魏王的人封锁了消息。”

“为什么?”

辰醉整了整被雨水沾湿的衣摆,说:“陈绍宗和刘勃临是同乡,也是至交好友。当时,刘勃临作为太子詹士,是太子殿下的智囊,理所当然地得罪了魏王。魏王于是想方设法要除掉刘勃临。但刘勃临处事公正、做官廉洁,没有把柄好拿,所以他就把目标放在了陈绍宗的身上。”

“然后呢?”

“然后啊,钱宾深知魏王殿下的想法,于是偷偷用重金买通了陈绍宗的侍卫长,让侍卫长写了一封所谓的检举信,检举陈绍宗谎报军功、滥杀无辜。这封震动朝野的信辗转到了兵部,兵部在魏王的暗示下,不敢扣押,更不敢审理,直接呈给了陛下。与此同时,钱宾在朝堂上公开弹劾陈绍宗。”

听辰醉慢慢道来,急脾气的金小酒忍不住插话:“陛下难道不派人审查吗?”

“当然要审查,”辰醉说,“只不过要看谁去审。”

“谁去审呢?别卖关子,赶紧说!”若不是因为对方刚刚帮过她,以金小酒的暴脾气,怕是要急得挥拳头打人了。

辰醉依然不慌不忙:“是燕王殿下。”

“君瑄?”

“是。”

“他怎么会……怎么会投靠魏王?”

“投靠?”辰醉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他只是投靠魏王吗?”

金小酒恍然大悟。金小酒对燕王君瑄的印象,只有赛诗会的时候。他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为的是使太子和魏王嫌隙加深,以便他渔翁得利。

既然如此,那么陈绍宗的案子应该也“异曲同工”。君瑄是不愿看到他的两个哥哥任何一方得利的。坐实陈绍宗的罪名,不仅断了太子的一条“臂膀”,也会让人误认为,年少无知的他已经投身于魏王阵营,而魏王正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是现任皇后的亲生儿子。

这么一来,燕王成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可以更顺利地加深太子和魏王的内斗,将来时机成熟,或许可以渔翁得利。

燕王君瑄,虽年纪小,但不得不说,他是以为“打算盘”的高手,一切计划的那么周详,若不是在赛诗会的楼船上急躁冒进,露了马脚,被辰醉识破,恐怕他现在,已经能和魏王平起平坐了。

“结果可想而知。在燕王和钱宾的推动下,陈绍宗被灭门,刘勃临被杀。魏王连同燕王大获全胜。”

金小酒觉得后背生凉,怪不得,怪不得辰醉和龙缘瑯会帮她。他们若袖手旁观,她怕是现在已经在牢里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小酒打了个寒颤,说:“你跟我说这些,应该不是为了宽慰我吧。钱宾一家的生死,我原本并不在乎。”

“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件事想问你。”

“说。”

“我想听你说说我恩师的事。恩师与你分别时,有没有赠送给你什么东西?”

“恩师?”金小酒半天才明白辰醉指的是谁,“林延文?”

“是。”

金小酒翻着眼皮琢磨了半天,说:“除了一本书和一身乞丐装,什么都没留下。怎么了?”

“你说的书,是不是《墨迟兵论》?”

“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恩师,我怎么能不知道?这本书并没有被流传下去。恩师当年只誊写了两套,另一套在我这里。”

金小酒撇撇嘴,虽然辰醉多次强调,林延文是他的老师,但金小酒总是半信半疑。当然啊,林延文是漂泊半生、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在野之人,而辰醉是生长于豪门、志得意满、一肚子算计的朝廷新锐,两个人有天壤之别,谁会相信他们是师徒?

辰醉的灼灼目光盯着金小酒,问:“那本《墨迟兵论》的最后,是不是有些特别的东西?”

金小酒想了想,答:“有好长一串药名,像是一张药方。”

“能背下来吗?”辰醉难得露出激动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这与他一向装出来的斯文内敛完全不同。

“我……我不能,”金小酒并不是有意跟他过不去,她只是实话实说。

“真的?”辰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紧接着,眼神更加灼热,那种期待,像是一位父亲在等着他十世单传的儿子的降生。

金小酒说:“我没骗你,真的不能。那本书被我哥看作是珍宝,手抄了两遍,真迹被他小心地保存下来。我自小不爱读书,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所以只是见过,不能背诵。”

辰醉的气力一下子就泄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深藏不露的样子。

“嗯……我其实可以……给金觞写封信,向他问问这件事。”刚承了人家的恩,金小酒不愿让辰醉失望,说。

“可是,藩王的家书是需要交由有司审查的。”

十多年前开的一张药方竟然怕审查?金小酒眯着眼睛,猜不透个中缘由:“这张药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或许对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你有事瞒着我。”

辰醉苦笑一声:“如果郡主不问,在下会十分感激。”

“与党争有关吗?”金小酒谨慎地问。

第三十一章 当年那人

“与党争有关吗?”金小酒谨慎地问。

“无关。”辰醉肯定地回答。

得到了辰醉的答案,金小酒思考半晌,说:“我可以瞒着朝廷,给金觞写一封信,让他把药方抄一份送过来。”

辰醉低下头,藏在衣袖里的手稍稍握紧,片刻之后,他说:“如此,多谢郡主了。”

今晚只是片刻的交谈,让金小酒对辰醉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她发现,辰醉并不完全是一个勾心斗角的谋士,他有是非观念,有报国情怀,更重要的是,他对金小酒没有坏心眼。他只是有很多难言的秘密,他像是一扇关紧了的窗子,需要有人慢慢把它推开。

金小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能“推开他”的人。

坐了大半天,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小雨似乎也累了,终于停歇,只留下似有非有的水滴,从屋檐上落下来。

辰醉站了起来,说:“靖边王怕是在府上等郡主的消息呢,郡主还是回府吧。”

金小酒没站起来。

她不想回府,跨进门槛,就意味着一顿打在所难免。

辰醉说:“不如在下再陪郡主走一段?”

“不用,我家那个老头子又不会因为你帮我就少抽我两鞭子,天也晚了,你回去吧。”

辰醉应了一声,却没回去,而是跟着金小酒慢慢往靖边王府走去。

“靖边王总打你吗?”辰醉冷不丁地问。

金小酒将浅水洼里的积水踢起来,引出哗啦啦的水声,说:“虽然实话实说有点伤自尊,但谎话说多了会烂嘴角的。我小的时候淘气的厉害,打架、赌博、野猎、劫镖,什么事都做过,什么祸都闯过。老头儿总怀疑我生错了性别。嗨,我是他生的,他把我生错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辰醉被逗得笑出了声,感叹道:“难为王爷了。”

“他揍我,你还帮他说话?真不仗义!”金小酒说。

辰醉问:“我就奇怪了,你小时候那么淘气,怎么会突发善心,救我恩师呢?”

“你说林延文啊?因为他当时实在太吓人了,我觉得好玩。”

这是什么逻辑?“吓人”为什么会“好玩”?

辰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小酒说:“你是不知道,当时林延文那狼狈的样子……”

十一年前,仲春时节,广袤的草原上乍暖还寒。

那时,金小酒只有六岁,因为把她父王用来送信的四只鸽子逮来,烤着吃了,被她父王一怒之下赶出了家门。她独自一个人,牵着她的那匹老马,漫无目的地溜达。

那匹马是她的第一匹马,名叫雪里飞。年纪已经很大了,却是一匹久经沙场的马中骁将。金豪把这匹马给金小酒,不只是因为它温顺和善,更是因为它熟悉草原各个角落,甚至周围的每个州县、村落,它都了解,走多远都能回家。

金小酒现在骑的马叫赤鬼,因为这匹马全身赤红,像浸了血,唯有马鬃是深沉的黑色。这匹马性子烈,和金小酒对脾气,是她在万马堆里挑出来的,当时为了驯服它,金小酒差点被马踩死。

金小酒读书不多,唯一喜欢的,就是江湖话本和英雄传记。她听说三国时关云长骑的马叫“赤兔”,她佩服关云长的忠义,就仿着“赤兔”的名字,给自己的马起名“赤鬼”,有时候开心了,就会叫它“小鬼”。

金小酒牵着雪里飞,走出了常阳州,走过了云州,眼看就要到云安城下了。微冷的风垂刮着大地,吹起漫天的风沙。一人一马,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

走了快一天了,半路上只吃了一个硬邦邦的饼子,金小酒饿了,饿了的金小酒最喜欢吃肉,可是她“出门匆忙”,没有带肉。没有肉怎么办呢?嗯,不如挖鼢鼠,烤了吃,好歹也能填饱肚子。

这样想着,金小酒偏离了去云安城了官道,往草原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能看见一个山包,金小酒知道,这附近有狼群。经过一冬天的忍饥挨饿,野狼们也要打牙祭。还是走快些为妙。

刚翻过一个小山包,斜眼一看,一块石头后面,赫然露出一截衣角来。

金小酒吓了一跳:荒郊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来的衣服?

可金小酒就是那么一个喜欢寻找刺激的人,六岁的丫头,竟然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靠着石头坐着的是个人,却不是个正常的人。他又黑又瘦,皮肤像干枯的树皮,若说他只有四十多岁,谁也不会相信。衣服破烂肮脏,绝不比乞丐好哪里去。他歪着头瘫坐着,左眼紧闭,右眼却半张着,露出里面浑浊的眼白,不用猜就知道,他的右眼已经瞎了。嘴巴干裂苍白,周围挂满了胡渣,让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得憔悴、苍老。

金小酒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从后背直冲到头皮的恐惧让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见过死人。生长于那样的家庭,虽然年纪小,但她已经亲眼见过战场的拼杀和争夺,对生死有了初步的认知。可这并不代表,在荒凉的、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看到一个勉强称得上是人的东西,会坦然接受,更何况,这个人并不正常。

金小酒拉着雪里飞,转身要走。

或许是马蹄声有些刺耳,那个人轻轻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轻微了哼声。

金小酒吓了一哆嗦,再看那个人时,发现他的左眼睁开了一条缝,而右眼,白乎乎的一团,在慢悠悠的蠕动。

那人感受到人影的晃动,有些激动,想直起身来,可惜太过衰弱,只是将身体摆正了一点罢了。只不过是小幅度的动作,已经让他咳喘连连,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金小酒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喘,对着金小酒扯出一个笑容,虽说这个笑容放在金小酒的眼里,比哭还恐怖:“我?我是鬼呀。”

“瞎闹!”金小酒惊叹了一声,“小爷我今天真的见鬼了吗?”

这话被一个小童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实在滑稽。那人的笑更浓了几分。

金小酒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刀来。

这把刀名叫燕悟刀,是金小酒的防身兵器,也是当世“兵器排行榜”上位列第十名的宝贝,是去年生日的时候,云安城守备洛子峰送给她的。

说是“刀”,其实只有匕首一般大小,最适合杀手近身搏杀。它的雕刻和式样并不扎眼,通身黑色,只在刀把上,嵌了金色花纹,构成了不规则的图案。它的珍贵之处在于材质。它是由一块天外飞来的玄铁打造而成,刀刃锋利无比。若是在刀面上轻轻弹击,它就会发出铮铮的响声,像极了寺庙里的钟声。

那人问:“你要做什么?”

金小酒豪气地回答:“我要是能把鬼杀了带回家,应该会很有面子。”

第三十二章 难得行善

金小酒拔出了燕悟刀,慢慢走到“鬼”的跟前去。

所谓的“鬼”用他仅存的左眼,愣愣地看着金小酒的一举一动。他对自己现在糟糕的处境,已经不能再发表任何感慨了。原本以为遇见一个小童终于有了一线生机,没想到,这个小童有点……有点……变态。

“我……我是鬼……”那人还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他想,就算对方不愿救命,至少别害他。小孩子嘛,吓唬吓唬,一定会跑开的。

事与愿违。已经站在“鬼”的脚边的金小酒眨了眨眼睛,说:“对呀,我知道,你不用再强调了。”

“你……你不应该害怕吗?”那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害怕呀。”

“害怕不应该跑吗?”

“咦?谁说的?我非常害怕,所以跑不动了。”

那人语塞:呵呵,你这是害怕的样子吗?怎么看着那么得意和兴奋呢?

金小酒在“鬼”的周围晃悠了两下,似乎有点为难。

那人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干什么?不敢下手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考虑,到底从哪下手才好,”金小酒一手拿着刀,一手插着腰,“金觞跟我讲,鬼都是能化成白烟飞走的。我若是一刀扎过去,你化成了白烟飞走,我回了家还怎么证明我的英勇?不如……”

那人:“……”

哎,这样的孩子,就是阎王爷亲自还阳,恐怕也要吓得腿抖。

“不如,我就砍下你一条手臂带回家——你的手臂不会化成白烟吧?”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

“不重要。都是以前的事的,你不必说。”

原来这小娃娃真的把他当成了鬼。他刚刚是在开玩笑好不好!

见鬼啦!

那人强撑着一口气,愤怒地说:“我林延文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算要死了,还遇见这么个混小子!老天爷,你混蛋!”

金小酒无辜地挠挠头,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怎么跟我父王说的话一模一样?嗯,敢骂老天爷的都是好汉,你,是个不错的鬼。”

被金小酒“慷慨”表扬了的林延文一点都不高兴,而他一生气,直接昏过去了。

闹腾了半天的金小酒总算明白,眼前的这个东西,并不是鬼,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因为她父王说过,鬼会被她气活过来,而林延文,要死了。

金小酒收好燕悟刀,从马背上取下水囊,给林延文喂了点水,等了半晌,林延文醒了。

金小酒拍了拍林延文的脸,说:“说谎话会烂嘴角。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吹牛?”

林延文无奈地想:吹牛?谁知道你这个小娃娃不按常理出牌啊?一般的孩子,多少都会有点同情心的吧,就算没有同情心,人性总会有的。你咋没有呢?

金小酒问:“你哪里来的?”

“常山。”

“常山是什么山?”

“常山不是山,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县。”

“那为什么叫‘山’?”

林延文:“……它……就是叫那么个名字。三国时有个赵云,就是常山人。”

金小酒问:“我不认识赵云——你是怎么过来的?”

“走着。”

“没有马吗?”

“我很穷。”

金小酒抽了一下鼻子:“唔,我看出来了。”

林延文:“……”

“你来做什么?”

林延文斟酌了半天,还是说了实话:“还钱。”

“还给谁?债主在哪儿?”

“云安城往来米庄的米老板。”

“还有姓米的?他家的米应该很多。”

林延文觉得,还是昏着比较好。

“饿了吗?”

终于问了一句有用的。林延文点点头。

“可是我没吃的。”

林延文又昏过去了。

金小酒唤了两声,林延文没醒,金小酒推他,他也没动。天有点冷,没有吃的是不行的。金小酒把雪里飞扔在林延文身边,跑到草地里挖鼢鼠去了。

林延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快要黑透了,弥漫的肉香让他在黑暗里难得激动起来。金小酒瞧他动了动,将一块刚烤好的鼠肉递了过去。

林延文毫不犹豫,抢过肉来就往嘴里塞,转眼就把肉吃了个干净,连带咳喘了半天。

金小酒劝他:“别急呀,我逮了七只鼢鼠,有的是肉吃呢。”

原来是鼠肉,林延文咳嗽得更厉害了。

金小酒适时地递上了水囊。

林延文喝了水,问:“鼠肉你也敢吃?”

金小酒塞了满嘴的肉,疑惑地说:“为什么不敢?很好吃啊。你不知道,鼢鼠的肉是我吃过的最香的肉,而且它的皮毛也很好,拿来做箭囊、护膝什么的最好了。”

林延文嘴角有些抽搐,他不知道,北境的人们,生活竟然如此……嗯……与众不同。

金小酒又递上了一块肉,问:“还吃吗?”

林延文原本想说不吃的,可话还没到嘴边,就被肉香驱散了。他接过鼠肉,又是一阵狼吞虎咽。

吃完了肉,金小酒把满是油的脏手往衣服上抹了抹,站起来,说:“天黑了。这个地方常有狼出没,不能久待,得走了。你能走吗?”

林延文动了动自己的腿,说:“我的腿受了点伤,有些浮肿,怕是行动不便。”

金小酒说:“那你骑马,我带着你,我们往北走,只要看见帐篷就安全了。”

只好这样。

林延文坐在马背上,想着他一个大男人骑马,反而要让一个小孩子在地上走,有些过意不去,说:“让你步行,实在抱歉。”

金小酒仰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我骑马你走着,也行。其实我也累。”

林延文抽了自己一巴掌,再不敢说话了。

这孩子不一般,尤其是一张嘴,不,是脑子,脑回路实在清奇。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帐篷。一路上总有狼的嚎叫声,吓得林延文一阵一阵地出冷汗。而金小酒一直表现的很坦然,她心里一直盘算的是,过两天养几十条狗,把周围的狼窝端了,扒了皮,不知道能做多少件皮裘。

在帐篷里借宿了一宿,第二天,在林延文的恳求下,金小酒将他带了出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云安城。

第三十三章 交换

在云安城,的确有个往来米庄,但早已关门,其原因是,当家人米老板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

林延文望着残损的“往来米庄”的牌子,静默半晌,竟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然后他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袋。

这个小布袋跟主人格格不入,因为它很干净,白得亮眼,且上面绣着一枝红梅。

林延文的手在颤抖。他就用这双颤抖的手,将布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布袋里面有一个很小却很精致的檀香木盒子和二两银子、一贯铜钱。林延文将所有的银子和铜钱郑重地放在了米庄的窗台上。

金小酒看见,林延文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花。

金小酒问:“你为了这么一点钱,千里迢迢走到这里,债主却死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林延文鼻音有些粗重:“我后悔没有早点来。”

“既然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把钱放在这儿?”

“当初我贫困潦倒,一家人没有米下锅,儿子得了重病快要死了。米老板赊给我两石米,让我得以度日。这份恩情,我一直不敢遗忘。如今我终于凑够了银子,听说他来了云安城,赶来还他钱,没想到,竟晚了一步。哎,上天待我,还是一贯的无情啊……”

不知怎么的,金小酒觉得有些压抑,让她鼻子酸溜溜的。她太小,还不懂什么诚信和忠贞,不懂仁善和执着,但那一刻,她在仰望面前这个潦倒不幸的男人。

金小酒问:“你……你就要回去了?”

“是,要回去了。我要在清明节之前赶回去,还得给我的儿子和妻子的坟头上拔拔草呢。”

“你腿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回去?”

林延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肿得发亮的腿,说:“一步一步,总会走到的。”

“嗯……”金小酒咋咋嘴巴,将手里的马缰绳递了过去,“要不,你把我的马带走吧。我的马叫雪里飞,虽然老了,却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好马。”

雪里飞似乎能听懂主人的夸奖,低声哼了两声。

林延文没想到金小酒会大发善心,赶忙摆手说:“不,不,这匹马太贵重,我不能要。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贪得无厌。”

金小酒高傲地说:“反正我看上了一匹小马驹,以后应该也用不上它了。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就拿什么东西跟我交换。”

“我……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他仅有的钱已经拿来“还账”了。

金小酒说:“我看你刚刚拿出了一个檀香木盒子,挺好看,要不送我?”

林延文下意识地护住怀里藏着的盒子,说:“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我都舍得把马送给你,一个盒子,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换?”

“因为这里面藏着拙荆的一缕鬓发,我得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金小酒不解:“‘拙荆’是什么东西?”

“就是我的妻子。”

“妻子?你妻子叫‘拙荆’?名字一点都不好听。”

没文化,真可怕。林延文说:“那是谦称,谦称你懂吗?”

“不懂。”

林延文已经被这个小娃娃磨的没了脾气,他说:“总之,这东西不能给你,以后你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金小酒天真地眨眨眼睛:“我也能娶媳妇吗?不是只有男孩子才要娶媳妇吗?”

林延文惊掉了下巴:“怎么,你是女孩?”

“你竟没看出来?小爷我是金家的女儿金小酒!”金小酒朝着自己竖着大拇指,牛气哄哄地说。

林延文看着这个扎了乱蓬蓬的马尾辫子、穿着紧袖胡服的小娃娃,想着她一路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依然对金小酒的性别深表怀疑。他问:“金家,哪个金家?靖边王金家?”

“对啊。”金小酒坦然地说。

“呵,果然只有他,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我和我父王很像吗?”金小酒挠挠头发,“可是我父王总说,他养不出我这样的女儿。”

林延文险些没站稳。看来金豪对他这个女儿,也无能为力。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金豪能有今天,怎么说呢,快哉,哈哈!

金小酒见林延文脸上阴晴不定,问:“你是不是认识我父王?”

林延文点点头,说:“七八年前,西凉进犯边境。我当时在咸阳游历,正遇上在那里征兵的靖边王。他邀我在他帐下做了一年幕僚,直到西凉撤军。”

“咦,还有这样的事?挺好挺好,”金小酒眼珠一翻,想出个主意来,“不如你跟我回家,让我父王好好款待你。”

金小酒闪闪发光的眼睛引起了林延文的警惕。他说:“你——你不会是闯了什么祸被家里撵出来,想让我帮你求情吧?”

心思被无情地拆穿,金小酒竟然不觉得羞愧。她理直气壮地辩解:“瞎闹!我能闯什么祸?”

“没有?”林延文兴致高涨,精神也好了许多。

金小酒干咳了一声,说:“下河摸鱼,上树掏鸟,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什么祸——哎呀呀,你不要问了,跟我走吧。”

林延文笑着摇摇头,说:“故人还是不见的好,免得欠下还不清的人情债。小郡主赶紧回家吧,王爷此时应该着急找你呢。”

“他会找我?嗤,才不信呢!”金小酒噘着嘴说,“他巴不得我再也别回去!”

“天下哪有不心疼儿女的父母啊?”林延文感叹,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又成了最初见到他时的悲戚神色,“郡主你还太小,不懂做父母的辛苦……”

金小酒懵懂地看着林延文,这才想起来,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了,那个小孩子,应该不淘气吧。

哎,真是个可怜人。

金小酒又回到了刚才的提议:“既然你不想跟我回家,那就把雪里飞带上,好歹算个脚力。”

林延文抬手摸了摸这匹老马,听它温顺地低吼,心里竟踏实了许多。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本折了角的书。书不算厚,纸张的质量也不好,里面写满了字:“这个送给你作为交换。交到你的手上,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金小酒对读书极其没有耐性,只看了看封面上字,磕磕绊绊地读出来:“什么、什么、兵、什么——你这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要送我书?我不喜欢读书。”

“是‘墨迟兵论’。”林延文说。他开始怀疑,这本书是不是给错了人。

第三十四章 买椟赠珠

“你……确定要送我书?”金小酒问。

林延文后悔了,他要把书你拿回来。

可金小酒反应快动作灵敏,先一步把书藏在了怀里。

林延文:“你不是不喜欢吗?”

“没准我父王和金觞会喜欢。我被家里赶出来,若是把雪里飞送给你,你又不能拿东西交换,我父王一定以为我把雪里飞卖了或者直接吃了。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延文纠结了半晌,只好提醒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丫头:“你几次救我,我确实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用作报答了,但这本书是在下毕生心血,请你善待它罢。”

金小酒点了点头。

林延文施了个礼,将雪里飞接过去,在金小酒的帮助下,骑在马背上,绝尘而去。

初尝离别的滋味,金小酒觉得心里不爽快。她没送过谁,也没帮助过谁,纵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在她潇洒的一生中,总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金小酒转身往云安城军营里走。

云安她来过很多次,云安城守备洛子峰也曾来靖边王府做客,金豪常夸赞他。金小酒像借着金豪的面子,向洛子峰讨要一匹快马和一些银两,然后再疯玩一阵子。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军营,一定会被守卫兵毫不客气地扔出来,到时候洛子峰没见着,先被打爆头,太冒险了,她得找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对,就是她的燕悟刀。

完蛋!燕悟刀在挂囊上,挂囊在雪里飞的背上,而雪里飞……被林延文骑走了!

金小酒觉得自己的脑门突突地疼。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身无分文,连脚力也送了人,浑身上下,只剩下怀里不能吃、不能喝的破书。金小酒真想把书一口气撕掉!

怎么办呢?金小酒斟酌了半天,想起一个主意来:云安城军营旁边的永宁街上,开了一家当铺,不如将书当了,买些干粮,好歹能支撑着到家。

就这么办!金小酒倒腾着小短腿,急急忙忙往当铺走。

走到门口了,金小酒又有点犹豫:若是林延文看到雪里飞身上带着的燕悟刀,知道它很贵重,赶过来归还怎么办?他临走时说,这是他毕生的心血,若是被她草率地卖掉,会不会跟她拼命?

呵,拼命又如何?她堂堂靖边王府的金小爷,能打不过一个书生?卖!一定得卖!

金小酒一脚踏进了当铺的大门。

当铺很小,柜台却很高。金小酒踮了踮脚,好歹露出半个头来,豪气地说:“当东西!”

当铺小伙计扒着柜台往下看了看,只看见一个柜台高的小娃娃,乐了:“客人要当什么?”

金小酒把《墨迟兵论》摔在柜台上,说:“一本书!”

小伙计把书拿起来,翻了翻,皱眉说:“你这是什么书啊?‘墨迟’是作者吗?没听说过啊。纸质低劣,用的墨也很差,书角外翻。你这本书是哪个书摊上淘换的吧?不行不行,当不出去的。”

“不值钱吗?有人说这是他的毕生心血呢。”

“毕生心血?就它?小娃娃,你被骗了吧!”

金小酒有些恼了,相比之下,她更相信小伙计的说法,她被林延文骗了,搭上了自己的马和宝刀,却换了一本破书。

小伙子使劲扒着柜台,将书送回金小酒的手里,笑盈盈地说:“你要是急着用钱,不如把你这套衣服当了。你这身衣服啊,蜀锦、宫绣,又九成新,能值些钱的。”

虽说小伙计很懂眼,但金小酒此时完全不想表扬他,因为她愤怒了。她是金家小爷,如今虎落平阳,难道要靠卖自己的衣服混饭吃吗?传出去岂不丢了脸面?瞎闹!

金小酒头也不回地走出当铺。

肚子饿的咕咕叫,金小酒唉声叹气地想,金觞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名叫买椟还珠。啧啧,那个商人可真实在,能把宝贝送回来。林延文怎么就没有那样的好心?哎,也怪她自己,竟然“买椟赠珠”,没心没肺地把燕悟刀送了出去。

“金小酒!”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让金小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金小酒想都不想,撒丫子往胡同里跑,那速度,活脱脱一只见了狼的兔子。

“金小酒!”那人再喊。

金小酒闭了眼,全神贯注地逃跑。

“别跑了!金小酒!”马蹄声近,带着兵刃的碰撞声。

金小酒才不听对方的喊声,一个劲往胡同里窜,还不忘撞翻摆在路边的笸箩、草筐之类的东西来制作障碍物。

那人低声骂了一句,从马上跳下来,穷追不舍。

金小酒怕了。这样的追及战,她几乎没有胜算。

果然,她的后脖领被人死死地揪住,她还想挣扎,又被控制了手脚,按在墙壁上。

“金觞……不是不是,大哥……大哥……放开我啊……”金小酒哀嚎。

金觞就像没听见一样,问:“跑什么?”

“你为什么追我?”

“你跑我当然追了。

“你追我当然跑了。”

金觞才不跟金小酒打嘴仗,说:“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回家了?”

“哪能啊,我……我不是怕老头子揍我吗?”

“老头子……不是……父王,父王和母妃急坏了,让我来找你。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了!”

金小酒想活动一下快要被折断的手,却毫无用处,又干嚎:“哥——我的亲哥!你能不能松手啊!”

“保证不跑了?”

“不跑了,绝对不跑了!”

金觞松开手,用身体挡住金小酒的去路,问:“你的雪里飞呢?”

金小酒缩了脖子。

“燕悟刀呢?”

金小酒又缩缩脖子。

“问你话呢!”

金小酒低着头,勉强抬起眼皮观察金觞的表情:“我……我刚遇见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本书,我……我就把雪里飞送给他了。”

“书?你会用马换书?你是肯读书的人吗?是不是把雪里飞宰了吃了?”

“没有,这次真的没有!”金小酒信誓旦旦地说着,从怀里取出《墨迟兵论》来,递到金觞面前。

金觞瞥了一眼,怒气冲冲地接过去。

第三十五章 揍人,我们是认真的

按照金觞的想法,金小酒应该是为了填饱肚子,杀了雪里飞,然后随便找了个书摊,用马肉换了一本烂大街的破书。

金小酒这个家伙,为了口腹之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在去年夏天,这厮一时好奇,想知道猫肉什么滋味,将她母妃养的一只小花猫剥了皮烤了,事后还栽赃给了金觞。幸好金小酒“有前科”,才不至于冤枉了金觞。

这回好了,拿了她去父王那里请功,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够金小酒好好“享受”的。金觞想。

可金觞拿起书来,多看了一眼,不由得感叹一声:“咦?”

金小酒觉得头皮发麻。“被人骗”是极其不光彩的一件事,更何况她自诩是聪明绝顶、称霸西北的金小爷。等金觞发现她“被骗”,不知道会发出什么声调的笑声。此处若是有地缝就好了,狗洞也行,她金小爷能屈能伸,得离开这是非之地。

“咦?这本书……”金觞说。

听金觞说话简直是煎熬。金小酒想躲过金觞的控制范围,接着跑路,可六岁的娃娃还斗不过九岁的娃娃,她被堵在角落里出不来。

金觞郑重其事地问:“书是哪里来的?”

“我不是随手买的,我……我就是遇见了一个人,我把……我把雪里飞送给了他,但是他‘偷’走了我的燕悟刀……”

“我就问书是哪里来的!送书给你的人呢?”

“你不会想去追他吧?”金小酒闪着大眼睛问,“他已经跑远了,你要追他的话,多派点人。就算他顺走了我的燕悟刀,你也别让人打死他,他也挺可怜的。你把他交给我,我揍他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你还想揍他?!”金觞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不识货的猪头!那个人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怎么没把他留下呢?!”

金小酒疑惑了:“了不起?就他?”

衰老,残疾,孤独,漂泊,差点躺在荒郊野地里等死,怎么也看不出“了不起”吧?

“他叫林延文,墨迟是他的字。他是个书画、音律、医药、兵法韬略样样精通的天才,曾经帮助父王杀退了西凉的进攻。父王找了他很久都没找到,今天他送上门来,竟被你当成了骗子!你这个猪头!”

“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谁认识他?你吼什么吼?!”

“还敢狡辩?你就是个没脑子的!你是个猪头!”

“金觞,你竟敢叫老子猪头,老子非要揍你一顿!”理屈而志不屈的金小酒被训斥得狠了,直接抄起身边的木棍子,朝着金觞的脑袋就往上砸。

金觞躲了一下,喊道:“你还敢斗狠,金小酒,你可别后悔!”

金小酒抡圆了棍子,接着往金觞脑袋上招呼:“你当老子怕你啊!”

“行,今儿就教训教训你!”

金觞练武已经快五年了,他开始练武的时候,金小酒还走不利索呢,怎么可能输给她。只见金觞将《墨迟兵论》藏在怀里,先躲过金小酒带着风的棍子,侧身一个翻腾,就跳到了金小酒的身后,一脚踢开了金小酒手里的棍子。金小酒也不善罢甘休,张牙舞爪地朝金觞扑过去。金觞躲了两下,将金小酒按在了地上。

之后,金小酒被金觞挂在马背上带回了家,一路颠簸,让金小酒吐了好久。也正因为这个,她暗暗发誓,一定苦练功夫,把金觞打趴下。

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金小酒实现了这个愿望。金觞被打破了头,若不是王妃存着皇宫里传出来的名贵的伤药,金觞就破了相了。

呵,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打架,一向认真。

长安雨夜里,辰醉耐心地听着金小酒的叙述。金小酒不善表达,偶尔还会带上两句脏话,但辰醉不言不语,带着笑意听着。

冷不丁,金小酒问:“你说你是林延文的徒弟。”

“是啊。”辰醉说。

“那么,我的燕悟刀是不是在你那里?”

“正是。”辰醉回答得很爽快。

“呵!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不想还了?我可告诉你,小爷我可是……”

“燕悟刀我早就想还给郡主了,”辰醉说,声音像现在清新怡人的空气,“我一直怕有所损坏,所以一直保存在冀州老家。我年少读书的时候,在老家居住了八年多。”

“你为什么不早点还给我?”

“那时候不想还,现在嘛……”

金小酒四下看了看,想着在这儿解决了他,应该不会留下证据。

辰醉像是能听见金小酒的心里话似的,说:“燕悟刀已经在路上,这两天就能到,到时候在下亲自送到郡主手里,如何?”

看着辰醉挺识相,金小酒按下性子,说:“我搜集林延文的遗物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燕悟刀。你也算完成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愿。这样吧,作为答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愿望?”辰醉似乎兴致很高,“小爷您这样说,让在下受宠若惊呢。”

辰醉这是第一次叫金小酒“小爷”,听在金小酒的耳朵里,真是舒坦。金小酒更是得意,说:“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那在下就提前谢过金小爷了!”

说说笑笑的,眼前已经是靖边王府的大门。金小酒有点笑不出来了。

辰醉换回了原来的面孔,温和内敛:“郡主不必担心,也让王爷不要挂怀。明天一早,承办钱宾的圣旨就会下来,一切跟郡主没有关系。”

“魏王会善罢甘休?”

“魏王嘛,他恐怕腾不出手来对付你。”

金小酒刚一踏进靖边王府的大门,门就被人关上了。正对大门的正厅的台阶上,金豪威风凛凛地坐着。这么大年纪还席地而坐,也不怕着凉。

金小酒有点儿腿软。她四下看了看,想找个逃生的路。

金豪在金小酒“逃出生天”之前截住了她,两个人转眼间就拆了十几招,谁也不让谁。

金小酒可不敢掉以轻心。她若乖乖就范,以她父王现在冷冰冰的老脸,待会儿指不定把她揍成什么样!

金家揍人,一向是认真的。

第三十六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老头,老头,控制好你的情绪!”金小酒一边应战一边喊。

金豪没听见一般,凌厉的掌锋带着澎湃的内力搅动得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哗啦啦的叫嚷着。

近半个时辰,两个人打打停停,偶尔夹杂几句金小酒的告饶,最后还是以两败俱伤告终。两个人都累得半死。金豪坐在台阶上,一身蟒袍都湿透了;金小酒靠在一棵树上,热的她脑袋上冒白烟,喘成了狗。

“呼……你……呼呼……你这混账羔子,呼……我让你别管闲事,呼,你不听,现在好了,闹到陛下面前,还得让人家缘瑯郡主救你,呼呼,真是能耐死了!”金豪喘着气骂道。

金小酒猫着腰喘了半天,等气息平顺了,才说:“我说你是不是靖边王啊,以前的血性都喂了谁了?救个人还得想这想那,难不难受?再者说了,今天晚上的事不是摆平了吗?缘瑯郡主也好,辰醉也罢,大不了老子将来还他们人情。都是同道中人,客气什么?”

金豪眼睛一瞪:“啥玩意儿?你还领了辰醉的情?你啥时候跟他走得近了?”

“你不知道?那谁来跟你报的信?郡主?”

“当然是郡主!她差了她的贴身侍女来告诉我的——你到底什么时候跟他好上了?”

“什么叫‘好上了’?会不会用词?有点文化行不行?”同样没文化的金小酒卖力地笑话她父王,“人家是林延文的学生,想帮他老师报恩的。我那不是好人有好报嘛!”

“呵,”金豪冷笑了一声,“人家是‘好人有好报’,你是‘恶人要有恶人磨’。辰家父子什么德行,除了拐着弯算计人,我可没见着有什么本事。你在朝堂上放眼瞧瞧,现在除了奸党佞臣,还有人吗?他家官职高又受宠,是皇子们拉拢的对象,这样的人,家底怎么可能干净?我劝你离他们远点。”

“知道啦,知道啦,等给陛下做完了寿我们就回家,朝堂上的破事跟我没关系。”

金豪插着胳膊说:“但愿你真明白。”

金小酒热的厉害,将外套脱了下来,边往内院走边说:“钱宾的事你不用担心了,这几天他就玩儿完。你要是害怕,这几天就躲在家里别出去。”

“混账羔子!”金豪骂道。

金小酒浑似没听见,向内院高喊:“媚儿,给爷准备好洗澡水!”

第二天一早,金小酒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春雨的气息刚刚散去,地上的积水还没干透,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清凉劲儿。金小酒窜到前院,四下转了转,除了传过来的连绵不断的读书声,什么也听不见。

游骋怀走过来,作了个揖,说:“小爷,王爷自从上朝,到现在还没回来。王爷临走前交代您,后天就是陛下的寿辰,请您安分点,哪里也别去了。”

“哦。钱宾的案子定下来了吗?”金小酒问。

游骋怀说:“目前还没有。”

“缘瑯郡主有托人带话吗?”

游骋怀说:“小爷,您消停吧。您昨天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把人家缘瑯郡主都牵扯进来了,怎么还指望着人家给您带话?您要是无聊了,属下这里有很多书,话本子也有,您打发一下时间。”

金小酒掐着腰,鼻孔朝天:“骂人是不是?老子会无聊吗?就算无聊了,老子会看书吗?瞎闹!小爷我这辈子都不和书打交道,更不和读书人打交道!”

游骋怀乐了:“要是咱王爷非要把您嫁给一个读书人呢?”

“那就说明这个人活——到——头——了!”金小酒恶狠狠地说。

没多久,金豪上完朝回府,大致讲述了朝堂上的形势。

魏王昨天晚上就听说了钱宾被抓的消息,今天天黑没亮,就急匆匆进宫面圣了,而最后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君旸根本没有召见他,把他晾在外面,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魏王君玏并没有气馁,他先打发太监去皇后宫中,请皇后出面,给钱宾说好话,同时马上示意几个御史,在朝堂上极力为钱宾辩白,说他根本不会勾结匪贼和叛军。

奈何皇后根本没有来得及面见皇帝,皇帝已经上了朝。

朝堂上,各位御史为钱宾做了一番辩白,言辞恳切,吐沫横飞。可惜他们话音刚落,巡防军的柴烈将军就呈上了昨晚偷袭金小酒的下人们的口供,口供上说,钱宾派他们偷袭金小酒和龙缘瑯,是想逼迫珉国公府和靖边王府与朝廷产生嫌隙,进而搅乱朝局,为前方战局提供便利。

君玏惊出一身冷汗,亲自提出质疑,说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诽谤。

这个“别有用心之人”,含沙射影,暗指太子君瑞。

但君玏没有想到,君瑞一派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一些只世袭了爵位而没有实际职权的老头子们发表了意见。

这并不是说明他们站在了太子一方。

钱宾当初仗着魏王的权势,嚣张跋扈,党同伐异,尤其是对那些只有爵位的官员很是不恭敬。放任女儿残杀陆远侯的女儿就是例证。这些官员一直是敢怒不敢言,唯恐成了下一个陆远侯。可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忍心放过?

整个早朝,除了太子的人适时地帮衬两句,几乎都被各位侯爷、爵爷霸占了话语权。钱宾的种种劣迹被一一抖搂出来,上到结党营私、诽谤朝臣,下到行贿受贿、纵奴行凶,甚至妓院嫖娼都没有落下,简直比钱宾他亲爹还了解他。

如此一来,陛下自然震怒,当即表示,将钱宾打入死牢,不必再审,十日后处斩。至于他的一家老小,直接发配岭南,无诏不得进京。

一场审判极其迅速,没有留下一丝回旋余地,当事人钱宾先生,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因为他竟然没有出面喊冤的机会,除了在天牢里战战兢兢地待了十天之外,他只有一次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那自然是在法场上了。

过了这两天,陛下的寿辰就要到了。金豪下了军令,不许金小酒出门。经过了钱宾一事,金小酒终于知道事情的轻重,乖乖在家里憋了一天。

第三十七章 拌嘴,无伤大雅

端朝贞敬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二,宜祈福、祭祀、立约,忌赌博、远行。

朝廷在这一天为皇帝君旸举办五十大寿的国宴,普天同贺。

难得不用上朝,可金豪一点都不敢躲清闲。他亲自验收了进献天子的贺礼:一把装金雀画细轻弓,一柄琉璃雕龙青铜剑。一弓一剑,既显示出靖边王府的军武做派,又表达靖边王世代为天子固守国门的决心。

这两件宝贝,是靖边王妃亲自在数万件宝物中挑选出来的。

靖边王妃长孙姝炜的出身,并不逊色于皇家公主。

长孙姝炜是前朝烈王的独女,也是先皇的义女。

二十五年前,烈王长孙冲在与柔然作战时战死,一时群龙无首。敌人趁虚而入,事态紧急。长孙冲膝下无子,从小生长在军营中的女儿长孙姝炜挺身而出,为父报仇,力挽狂澜。

她迅速变换战术,采用迂回作战的策略,拖垮了敌人的防线,并使用反间计,间接搅动了柔然朝局,短短两个月,灭掉了柔然。

事后,先帝为了收回烈王所辖军权,让皇后出面,收长孙姝炜为义女,封护国公主,供养于皇宫。可这位战功赫赫的郡主长孙姝炜很有脾气,推说不敢与先父相同品级,拒不接受册封,只甘心做一位郡主。先帝没有办法,只好依她。

正因为她卓然的品格和桀骜的脾气,让当时还是靖边王世子的金豪倾慕不已。他先请君旸出面撮合,可长孙姝炜没有同意,说要为父王服丧,不敢考虑其他。

金豪毫不气馁,托父亲和母亲进宫,请先帝保媒。皇后亲自去烈王府说媒,被长孙姝炜一口回绝。皇后觉得丢了颜面,悻悻而归。

事情都这样了,按道理说也该放弃了。可金豪就是金豪,没点野性也不可能生出金小酒这样的女儿来。他大半夜翻墙进了烈王府,私自见到了长孙小姐。

烈王府的人们只听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叮叮咚咚响了一晚上,吓得心惊肉跳,几次想去京兆衙门报官,都被长孙小姐大着嗓门喝止了。

第二天一早,金豪拉着长孙姝炜的手进了宫,请先帝赐婚。

事情虽然过了二十多年,但烈王府当年的人脉还掌握在长孙姝炜的手里,皇家对长孙姝炜的恭敬也没有消退。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军队里,长孙氏的眼光都不逊于金豪,反而有很多朝堂上的事,长孙氏有更多的话语权。

对贺礼非常满意,金豪在心里默默夸赞了一下贤惠的媳妇儿,转而,他亮着大嗓门朝着内院喊:“金小酒,穿个朝服还磨磨蹭蹭的,你绣花呢!”

金小酒用同样雄壮地声音回复:“你急啥?像大姑娘进花轿一样,真没见过世面!”

金豪气得眼睛一瞪,跨着大步往内院走。金小酒一听这串沉重的步子,撒丫子往外跑。

先一步跑到大门口,骑上自己的“赤鬼”,金小酒四下一看,问身边人:“游骋怀呢?怎么没瞧见他?”

“我派他去珉国公府了,”金豪跨过门槛说,“你得随我进宫,不能接应缘瑯郡主。小游人很机灵,做事有分寸,给郡主跑跑腿,免得郡主一个人在京城走动不安全。”

金小酒乐了:“呦,想的还挺周到。”

“去去去,别废话!”金豪对金小酒的夸赞一点也不买账。

金小酒耸耸肩,就瞧见金醨从大门后面探出小脑袋来。

金醨害怕金豪,从他第一次见到金豪,就对他很恐惧。

金豪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身的杀气总会让人望而却步。金醨敢正视金豪已经算是有胆量的了,要知道,在常阳,若是谁家小孩子哭闹不休,父母总会吓唬孩子说:“别哭了,再哭金老阎王就来吃了你!”金老阎王就是金豪,而“金小阎王”,是金小酒。

金小酒对这个新收的小弟非常关照,不只是觉得两个人有缘分,更重要的是,金醨在读书方面很刻苦且很聪明,这一点,金小酒自认一辈子也做不到。

金小酒喊了金醨一声。

金醨将整个身子露出来,避开金豪凌厉的眼神,走到金小酒面前,仰着脸说:“老大,我也想去皇宫……”

难得金醨能抛开书本想出来玩,金小酒爽快地说:“好啊!”

“胡闹!”金豪说,“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吗?什么人你也敢往里面带,活的不耐烦了!”

“他就是个孩子,能闯什么祸?你至于那么害怕吗?”

“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把老子的卧房一把火烧了,老子能不害怕吗?你收的小弟,还不随你啊?”金豪眉毛都竖了起来。

金小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我就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看看你,翻过来调过去说了这么多年。金觞说的没错,你就是小肚鸡肠!”

“你那是‘无伤大雅’啊?老子当时就在屋里睡觉,要不是金觞那天早早从私塾回家,正撞上你放火,老子就成了烧鹅了!”

金豪一声高过一声,吓得周围年纪小的府兵们直抽脖子,唯有老管家绷不住,笑了出来,赶紧干咳两声掩盖过去。

“嘿——”金小酒上身直立,手指着她父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要不是你把我逮来的一布袋花蛇烧了,我会伺机报复?我抓了六天,才抓住了三十多条花蛇,谁知道你趁着我不在,一把火都烧了。我还想烤来吃呢!”

金豪手里拿着鞭子,也怒气冲冲地指着金小酒,说:“你还有脸说你的蛇!你抓了蛇,不收紧了袋子,闹得家里到处都是蛇,你母妃平生最怕蛇,吓得吱呀乱叫。我没把你和蛇一块烧掉,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

“两位两位,”老管家笑盈盈地走过来,劝住父女俩,“大好的日子,怎么在家门口吵起来了?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路才是正事。”

金小酒指着金醨,问金豪:“到底让不让带?”

“不让!”金豪怒气未散。

金小酒一个“海底捞月”,将金醨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扬长而去。

呵,敢情这混蛋不是想得到回答,只是知会一声罢了。金豪气得头晕。

第三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消息

金豪算准了时间,进宫不早也不晚,隐在众多官员当中,并不显眼。略显不同的,只是别的官员喜欢乘轿而金家父女乘马罢了。

金豪亲自把贺礼交给了掌事太监,整理了一下朝服,踏进了皇宫的大门。金小酒拉着金醨,紧跟在金豪后面。

一路上有很多人来向金豪问安,连带着夸赞金小酒。金小酒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寒暄,假笑了两下。倒是金醨觉得人多热闹,眼睛滴溜溜乱转,好像听懂了人们的话。

金小酒四下乱看,想找龙缘瑯的身影,可金豪就像在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头都没回,命令道:“别乱看!”

金小酒和金醨对视一眼,撇撇嘴,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了。

进了宫门也一点不安生,大大小小的官员攒了好几堆。你若能扒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应该能找到早早等在这儿的太子和魏王。

金豪谁也不想搭理,径直往前走。

他不想搭理别人,却不想有人专门来找他。人群里走来两个人,一老一少,都长身玉立、文雅潇洒,是辰非、辰醉父子俩。

辰非迎上来,对着金豪拱手施礼,笑着说:“靖边王不疾不徐,倒让下官好等!”

金豪不知道辰非这句话的含义。他自认对这位辰丞相一向“敬而远之”,没有深交,就是这几日早朝时每天都要碰面,他们也很少说几句话。辰非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呢?

但金豪也懂得做面子功夫,他回礼说:“金某何德何能,竟劳驾丞相大人相等?”

辰非突然收了笑容,凑到金豪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在下刚刚得到消息,晋阳那边有异动。”

金豪瞳孔一缩,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幸而他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故作轻松地说:“晋阳?晋阳会有什么异动?难道又出了匪贼不成?”

辰非捡回了自己的笑容,说:“靖边王何等睿智,不需要在下说得太明白。”

“为什么要告诉我?”金豪的眉尖有一瞬的颤抖。

“唇亡齿寒。在下只是偶然生出一点善心罢了。”辰非说完,揖了揖,带着儿子,又钻进了人堆里。

隐在金豪身后的金小酒看见辰醉临走时向她点了点头,她吐了一下舌头以示回应。

等辰家父子走远了,金小酒问她父王:“辰非神神秘秘的,跟你说了什么?”

金豪背着手,轻叹一口气,说:“他说,晋阳有异动。”

“异动?”金小酒大吃一惊,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几分。

金豪一记眼刀过去,责备她的失态。金小酒赶紧四下看了看,又藏回金豪的身后去。

晋阳是珉国公府的大本营。珉国公龙隐放任两个儿子越境剿匪,自己又迟迟不进京,动作可疑,已经授人话柄。所谓的“有异动”,恐怕已经不是越境、越权那么简单了。

珉国公是忠是奸,原本与靖边王府无关,可现在是特殊时期。

如今整个端朝,只剩下龙、金两家手握重权的异姓王。若龙家真的有不臣之心,起兵谋反,那么金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会认为,与皇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金家,也不可能忠于陛下、忠于端朝了。

正如辰非说的,唇亡齿寒。

与金豪不同,金小酒首先想到的,是孤身陷入龙潭虎穴的龙缘瑯。若龙家真的谋反,那么龙缘瑯就一定会成为人质,成为皇帝威胁龙家的一个筹码。她一个嫩柳一般的小姑娘,到时候安有命在?

金小酒低声对金豪说:“消息确实吗?要不我先派人核实一下。”

“不必了,”金豪说,“虽然我们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辰非应该不会骗我。”

“我们家与辰家没什么来往。”

“我也不知道辰非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想怎么办,父王?”金小酒神情严肃,难得恭敬地称呼了她父王一声。

金豪说:“目前陛下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就算这样,我也想不到什么脱身的法子。”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对待我们?”

金豪想了片刻,说:“扣留吧。咱爷俩儿现在就是人质,朝廷只要扣住了我们,对常阳就少一些戒心。”

“这么说,金觞那里应该比较轻松了。很好,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金小酒乐观地说,虽然她的心里也在打小鼓。

金豪刚迈出一步,游骋怀走了过来,施了一礼,说:“王爷,小爷,郡主已经跟几位熟识的官家小姐陪着皇后娘娘去了御花园。”

“知道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是。”游骋怀答。

金豪转过头来,指着金小酒的鼻子说:“我想起来了,你,你今天给我离缘瑯郡主远点儿,要是让我发现你耍什么滑头,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一脚踢回常阳去!”

“知道啦,知道啦……”金小酒打掉她父王的手,“人一老,话就多。”

金豪冷哼了一声,登上了金殿的玉阶。

花朵一样的宫婢们踩着细碎的步子走过来,慢声细语地请各位官眷去御花园赏花喝茶。经过她们的指引,原本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秩序井然。

金小酒俯下身子,对金醨说:“金醨,我得进殿朝拜了。你看到那些漂亮的小姐姐没有,你跟着她们走,去御花园,找到缘瑯郡主,莫走丢了。”

金醨点点头,说:“老大你放心,我绝不乱走,一定不会闯祸的!”

金小酒对金醨夸赞了两句,跟着她父王进了大殿。

按照流程,百官须在大殿上参拜陛下,为陛下诵贺词,等人们的“马屁”拍完了,陛下就邀请百官去御花园赏花、赏舞、吃酒庆贺。

大殿上真是热闹,文臣们卯足了劲儿给君旸歌功颂德,偶尔还有武将跟着凑热闹。大家你一句诗、我一首词、他一篇赋的,呱啦啦连续不断。

礼部尚书赵大人原本以为,受前几天赛诗会行刺事件的影响,“进殿诵词”这个环节会草草了事,谁知道诗词歌赋就像瀑布一般倾泻,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把君旸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

金豪虽早就见识过百官在这方面的“卓越才能”,可还是烦躁的厉害,哈欠连连。转头去看金小酒,嚯!这家伙竟然站着睡着了!

第三十九章 国宴

朝堂上的各位文臣武将们真是有文采,一场吹捧会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直到皇帝君旸都被吹捧得无聊了,才终于结束,“转战”御花园。

御花园刚刚扩建翻修过,非常气派。天气还微微有些凉意,院子里却已经铺满了大朵大朵争奇斗艳的牡丹花。

君旸喜爱牡丹,但凡过寿,都会让宫里的园艺匠人们准备好各种品种、不同颜色的牡丹花。大臣们也知道君旸的这个喜好,所以常会私下培育优质的牡丹,在陛下做寿的时候献出去,充作寿礼的“额外赠品”。

这么多牡丹花,真不知道哪些是宫里的,哪些是大臣们送的了。

亭台楼阁的装饰非常雅观,飞桥水榭也各有风韵。

御花园内已经准备好了座位,最上面的自然是皇上、皇后的位置,太子和魏王以及他们的家眷分坐两旁。燕王也参加了,只是位置比较偏远,在角落里,没什么人能注意的到。

两侧各设置了两排位置,前排坐大臣,后排坐家眷。中央搭了大台子,作为歌女舞女们献艺的场地。

金小酒跟在她父王身后,睡眼朦胧地寻找自己的位置。跋涉了半天,终于到达。

君旸对自己的这个义弟金豪还不错,让他坐在魏王的下首,而金小酒被安排在金豪的后面。金小酒不大高兴,因为她还是被当成“官眷”而不是“将军”处理了。

好在照顾金醨很是方便,她把金醨拉到身边,塞给他很多果子和点心。

坐在金豪正对面的是龙缘瑯。

虽然龙缘瑯也只是个郡主,但因为她是代表珉国公出席的,进献了玉如意、红珊瑚等贵重礼物,所以被安排坐在了前排。金小酒抬头就能看见她。

君旸在图海的搀扶下落了座,众人参拜,山呼万岁。礼罢,落座。

三月下旬的风和暖温柔,又因为争奇斗艳的花朵,多了几分旖旎香甜的味道。舞女们在音乐的催促下,身姿曼妙款款而来,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如梦似幻。

金小酒不争气地流了口水:漂亮,真漂亮,比我嫂子还漂亮!

金醨用胳膊肘推了她一把,说:“老大,别这样,丢人!”

金小酒反驳:“你太小,不懂。诶——等你长大之后,小爷我给你找个这样的女人做媳妇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金醨吃完了一块酥饼,拍着手上的残渣说,“我还是觉得缘瑯郡主漂亮。”

“你什么时候跟郡主走的那么近了?太不厚道了!”金小酒喝了一口酒,抱怨。

金醨说:“刚刚我一个人过来,总有人凑着我看,是缘瑯郡主给我解的围。”

“瞎闹!你有什么好看的?”

“有个老太太走过来说,看着我面熟。哎,像我这样的长相,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也是正常的吧。”

金小酒仔细端详了一下金醨的五官,虽不像刚捡回来的时候那么消瘦憔悴,却也算不上是个出类拔萃的长相,顶多眼睛大了些,鼻子高了些,眉毛粗了些,皮肤白了些……这小子哪来的那么大自信?金小酒挖苦他:“对啊,专门吸引老太太的目光,实在是一种无人能企及的实力。”

“我也吸引过小姑娘的目光好不好,”金醨抗议地说,“当初钱宾的女儿就满大街追着我跑来着。”

金小酒将杯中的酒喝完,毫不客气地讽刺他:“你好好回忆一下,人家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脖子上的玉。再者说了,追你的不是钱宾的女儿,是狗!狗你知道吗!你差点被狗啃了!”

金醨将刚拿起来的酥饼扔回盘子里,说:“你欺人太甚——缘瑯郡主那么漂亮的姑娘,刚刚一直照顾我,这又怎么说?”

“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嘀——小娃娃,不要太骄傲好吗?”

金醨火了,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碟子一推,说:“当你的小弟一点都不好!”

“好吃好喝的,你怎么还不满足?”

“这算什么国宴?就拿几块破点心把我打发了?连肉都没有,小气!”

金小酒给自己倒满了酒,说:“差不多得了啊。菜还没上齐呢,你先凑合凑合。咦,你一个小乞丐,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金醨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好默默拿起了刚刚扔进盘子里的酥饼。

和金醨闹腾完,金小酒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温和的姑娘。

龙缘瑯颇有“小孩缘”。

坐在她上首的是太子妃王氏,王氏怀里,正是那个金娇玉贵的小皇孙。

小皇孙只有十个月大,因刚睡醒,对母妃粘的厉害。太子妃原本想把小皇孙交给奶娘,可小皇孙拉着太子妃的衣衫哭哭啼啼的不高兴。

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皇孙,在母妃的怀抱里四处乱看,看他高高在上的皇祖父,看他凤眼明眸的皇祖母,看他恭敬的父王、谦卑的母妃,看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臣子们,最后,他把圆溜溜的眼睛,放在了龙缘瑯的身上。

龙缘瑯笑盈盈地看着这个小家伙,随手掏出一块绣着图案的淡绿色手帕,在小皇孙眼前轻轻摇晃,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许是摇摇晃晃的手帕吸引了小皇孙,小皇孙竟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去够手帕。

可龙缘瑯和太子妃毕竟还隔着一点距离,而龙缘瑯大家闺秀,不会有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小皇孙够了够,没有成功,有些不耐烦了。

君旸将这个小细节放在眼里。他笑着说:“看来小皇孙很喜欢郡主啊。”

龙缘瑯微施一礼,说:“小皇孙凤姿龙态,抬爱臣女了。”

一句话夸得太子和太子妃都很高兴。在太子眼色的示意下,太子妃将小皇孙交到了龙缘瑯的手上。

第一次被外臣抱,小皇孙竟没有哭闹,反而很是高兴,咿咿呀呀地嘟囔起来,逗得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兴奋地不得了。御花园里到处都是笑声。

小皇孙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更是卖力地嘟囔,连带着胳膊和腿都抖动起来,像是在跳舞。

冷不丁的,小皇孙的脚碰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酒杯。酒杯掉在地上,将酒液洒在了龙缘瑯漂亮的裙子上。

第四十章 急报

龙缘瑯的这套宫裙,就算是放在太子妃的眼里,也是价值不菲的,所以太子妃脸色微变,一边将小皇孙从龙缘瑯的身上扒拉下来交给奶娘,一边说:“呀,可是不恭敬呢,这么好的裙子,竟染脏了。无知的孩童,郡主海涵。”

龙缘瑯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还是轻笑着,说:“一件裙子而已,不值什么的。太子妃折煞臣女了。”

太子妃见龙缘瑯识大体、有涵养,既感激又愧疚,不禁心生好感。

一个冷淡却沉稳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夹在丝竹声中,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明知皇孙年幼淘气,还交给缘瑯郡主,失了礼数,岂不丢了皇家颜面?”

皇后是魏王生母,所以她厌恶太子,自然也处处挑太子妃的毛病,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不责备两声,怎么能显出她的存在感?

太子妃垂首回答:“母后息怒,臣媳知错了。”

“知错?你是在敷衍本宫吧。小皇孙还太小,若是少了教养可怎么好?今日怠慢了珉国公府的郡主,明日就不知道得罪皇家的什么人了!”

这是什么逻辑?明显是“欲加之罪”。可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天下有几个敢顶撞她?场面一下子就冷了。

太子妃听话音不对,赶忙跪在御驾面前,声音颤抖:“母后明察!就是借给臣媳一百个胆子,臣媳也不敢教出一个忤逆不孝的儿子来!回宫之后,臣媳一定好好管教小皇孙。求母后息怒!”

太子君瑞跪在妻子身边,说起话来避重就轻:“父皇,母后,太子妃只是见皇孙与郡主有缘,绝非有心轻慢,请父皇和母后恕罪。”

金小酒虽听不大明白,却也知道皇后想借龙缘瑯给太子使绊子,不由得暗暗啐了一口,嘟囔道:“一个个比鼢鼠还精!”

金醨凑过来,问:“老大,什么意思?”

“草原上的鼢鼠,皮好、肉嫩,最重要的是,想往哪里钻就往哪里钻,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金醨还是没听明白。

龙缘瑯站出来,跪下说:“小皇孙降福于臣女,臣女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受了怠慢?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还想说什么,被君旸截住了。君旸笑着说:“什么大事呢,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缘瑯郡主端庄雅善,难道会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娃娃计较?好啦好啦,专心看歌舞才是。”

太子妃这才站起来,说:“谢陛下开恩。陛下,儿媳有一套相似的宫裙,可以为郡主替换。”

“嗯,那就去吧!”君旸大手一挥,就准许了。

皇后没有达成目的,心中不快,眼珠都懒得动,由着太子妃和龙缘瑯带着一大帮子宫女退下去。

太子妃引着龙缘瑯离开宴席往东宫走,刚出了御花园,龙缘瑯拉住太子妃,说:“小小酒渍本就无碍,哪敢劳动太子妃亲自引路。请太子妃回席,指一位姐姐带臣女过去就是了。”

国宴才刚开始,太子妃正不想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时间,以免误了祝酒,所以安抚了两句,随手指了一个贴身女官,将龙缘瑯带了过去。

宴会上的曲子弹了一支又一支,在台上跳舞的小姑娘们,来了一波又一波。觥筹交错,笑语欢声。皇后举起了酒杯,携众位大臣再次敬酒。

君旸已经微醉,脸上泛起了红晕,兴致很是浓厚,他举起了酒杯。

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了御花园,在舞台子后面跪下,高声说:“陛下,霍邑守将派驿兵求见……”

君旸喝的正高兴,哪会想那么多,他笑着说:“怎么,霍邑守将孙……孙伯翔也来献礼了吗?让他进来吧!”

金豪和金小酒都大吃一惊,冷汗随即冒了出来。

君旸见小太监跪在那里不动,有些恼,放大了声音说:“还不赶紧去!”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逃命一般飞出了御花园。

在众人的期待中,两位禁军侍卫抬着一个担架快步走了过来。担架上抬着个人,浑身是血,铠甲上还戳着两个箭头。无声无息的,不知是死是活。

真会挑时候!

原本还在跳舞的小姑娘们哪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人,都吓得失了仪态,乱成一团,乐曲声也停了下来。

女眷们无论身份品阶,都吓得叫出声来,就是一些文官,也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目瞪口呆。

皇家的人们,一个个抛下了端庄高雅的气质,或站或坐,或倚或瘫,一句话都不敢说。

君旸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将酒杯往地上一摔,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担架上的“血人”动了动,从怀里取出一团血红的东西,口中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随即喷出一口鲜血,又没了动静。

大太监图海壮着胆子走下来,接过东西,简单检查了一下,打着哆嗦交给君旸。

这是一封信,准确的说,是一封求救信,是霍邑守将孙伯翔力战将死之时,交给驿兵呈奏天子的求救信。

信非常短,只容君旸看两眼就能看完。但内容让他承受不住。他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御花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乱成了一锅粥,宫人、舞姬们争先恐后地逃离,品阶比较低的官员们驱赶家眷回家,品阶高的,都凑到皇帝身边,或大喊大叫,或哭天抢地,让人搞不明白君旸到底是单纯的昏倒还是直接死翘翘了。

金豪离开席位,将飘落在地上、被血水染透的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龙隐父子已经攻陷了西河郡和贾胡堡,霍邑告急!

霍邑告急?现在这个情形,应该已经失守了吧。

霍邑丢了,说明通往京城的门户已经打开,京城危矣。

龙隐反叛的迅速而决绝,不知道这件事在他的心里酝酿了多久、计划得多充分,甚至连亲生女儿的命,也没放在心上。

金豪回头去找金小酒,可惜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就是专心吃点心的金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糟了,她一定是……

第四十一章 逃!救!

就在小太监上报说,霍邑守将派驿兵求见的时候,金小酒就强拉着金醨溜了出去。

金醨吃的满嘴都是点心碎渣,手里黏糊糊的不舒服。他问:“老大,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这不是出宫的方向啊。”

金小酒一边小心地避开来往的宫人和侍卫,一边回答他:“缘瑯郡主要有麻烦了,我们得去救她。”

“郡主有麻烦了?!”金醨吃惊的说,“你怎么知道?”

金小酒没有回答,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愿我以后不后悔吧……”

金醨懵懵懂懂的,他还想问,却被金小酒一把拉到假山后面去了。

巡查的士兵整齐地走过去,靴子和青石板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等士兵们走远了,金小酒猫着腰,带着金醨往假山里穿梭。

“你认路吗?”金醨问。

“瞎闹!我又没来过,怎么认路?”金小酒答。

“那你怎么找人?”

“靠鼻子。”

金醨蒙了,老大不愧是老大,寻路要靠鼻子!

金醨的感慨还没完,就见金小酒停住了脚步。从后面探出头来往前面瞧,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宫女。这名宫女的脖子上插着一只金簪,是龙缘瑯今天带的那一只。人已经死了,血流了半个身子,样子有点恐怖。

金醨吓得后退了几步:“这……这个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

“是。”金小酒轻呼了一口气。

金小酒猜的没错,刚刚御花园的一出戏,不过是龙缘瑯的脱身之计。如此纯熟的杀人手法,啧啧,真是小看了她。

金醨忽然悟了:“哦,我明白了,你是闻见了血腥味。”

“嗯,脑袋还不算笨。”

“下一步怎么办?”

“缘瑯姐姐一个人,想逃出去还是困难,我想帮帮她。金醨,你给我打个掩护,我往前面去看看。”

金醨点点头,说:“这个掩护也好打。你就装作吃醉了酒,在厕溷呕吐,我就假装在外面应付着。”

“行!”金小酒说,“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你随机应变哈!”

说着,金小酒就跑了出去。金醨跳着脚说:“老大,厕溷在哪儿啊?”

金小酒答:“靠鼻子找!”

金小酒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金醨看着脚边的尸体和一地的血水,嘴角一抽,什么评论也不敢发表了,赶紧逃离假山。

东宫附近的守备并不比御花园那里松懈,到处都是拿着武器的巡查士兵。龙缘瑯一路提心吊胆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她在路过幽庭的时候,偷偷截杀了一个端着木盆要去浣洗衣服的老太监,然后换上了他的衣帽,弓着身子,沿东宫的宫墙往东门走。

从东宫的角门里走出一支卫队,他们的铠甲和兵刃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听在龙缘瑯耳朵里,简直就是催命符咒。

卫队从龙缘瑯的身后经过,不疾不徐。

忽然从御花园的方向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年纪很小,气喘吁吁的,一边朝卫队这边跑一边喊:“大人……大人!皇后娘娘刚传了口谕……”

走在卫队最前面的小将军扣住小太监的肩膀,皱着眉头说:“皇宫之内禁止喧哗,你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小太监吓了一跳,憋着气说:“小的……小的是刚……刚进宫的……”

“慌慌张张,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说:“刚刚上面传下皇后娘娘的懿旨,说要请各位大人仔细搜查东宫,务必将珉国公府的缘瑯郡主找出来,带到皇后娘娘面前去!”

“为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郡主已经往东宫来了,一路上都有人搜查。”

领班的小将军也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他马上命令手下弟兄分头通知各个分队,搜查龙缘瑯的下落。

龙缘瑯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打发走了小太监,领班小将军四下看了看,猛见着龙缘瑯消瘦的背影和细碎的脚步,心中起疑,喊了一句:“站住!”

龙缘瑯没有停住脚步,她抽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沾了血的匕首。

“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越看越可疑,小将军大声喊着,作势就要去抓龙缘瑯。

这声音引来了几个侍卫的注意,他们都凑了过来。

一个人龙缘瑯尚且难以应付,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围过来。一种绝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撕扯得她几乎发疯。她想,若是不能活着走出去,决不能做人质,哪怕是死,也得死得体面。

龙缘瑯握着匕首的手指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杀人啦!”幽庭里传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惨叫:“快来人啊!”“不得了啦!”“杀人啦!”……

皇宫里从不会明着杀人,更何况今天是天子寿辰。小将军被喊得心慌,赶紧随意点了六七个人,直奔幽庭而去,原地还剩下三个侍卫,负责盘问龙缘瑯。

这三个侍卫都很警惕,手按在刀柄上。其中一个年轻的侍卫走到龙缘瑯面前,说:“抬起头来!”

龙缘瑯只当没听见,把头压得很低。

年轻侍卫恼怒,拔出刀,架在龙缘瑯的脖子上,大声命令:“抬起头来!”

龙缘瑯缓缓地用修长的手指推开刀刃,微笑着昂起了头。如白玉般细嫩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五官端正,让人看了完全挪不开眼。

侍卫们都是一愣。

龙缘瑯声音清冷:“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敢拿着刀对着郡主,是不是不想活了?”

年轻侍卫手上的劲头松了不少,问:“缘瑯……郡主?”

龙缘瑯娇笑着,说:“皇后娘娘只说要把我带回去,可让你杀我了?”

侍卫赶紧把刀收起来,抱拳说:“小的唐突了。请郡主跟小的去面见皇后娘娘。”

“好啊,”龙缘瑯说,“你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召见我吗?”

侍卫答:“不知道。”

龙缘瑯笑出声来,说:“那我告诉你。你凑近些。”

侍卫呆立着,其他两位侍卫不禁对视一眼,干咳了一声。

“凑近些嘛~”龙缘瑯说。

侍卫战战兢兢地凑了上去。

“凑近些……”龙缘瑯诱惑着说。

侍卫再上前走了一步,耳朵微红。

第四十二章 这个掩护不好打

年轻的侍卫已经近在咫尺,龙缘瑯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秀目圆睁,她将手里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侍卫的脖子上。年轻的小侍卫未及反应,已经一命呜呼。

在场的其他两个侍卫惊惧之后,拔起刀就向龙缘瑯砍去。龙缘瑯哪里是重甲侍卫的对手,这一刀下去,非死即伤——当然,她希望自己会马上死去,至少这样,不会遭受侮辱,不会成为威胁家族的人质。死,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坏的结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小酒幽灵一般飞到龙缘瑯身边,一脚踢飞其中一个侍卫的刀,另一条腿绕住他的头,在空中飞速转动,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侍卫的脖子便扭断了。不做任何停留,她稳稳地接住飞起的刀,由上而下,劈向了另一个侍卫,力气之大,将坚硬的铠甲也劈裂了。

一手提起一具尸体,金小酒将他们拖到墙角不显眼的地方,四下看了看,确定安全,她拉起龙缘瑯的手腕,匆匆逃开。

“前面有人接应你吗?”金小酒边跑边问。

看到金小酒的一瞬间,龙缘瑯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毫不犹疑,如实回答:“我已经和人约好,让他在东偏门等我,就在前面!”

“你要怎样出去?”

“不知道,一切只能凭运气。”

呵,原来是在凭运气逃命,真是够胆量。金小酒有点庆幸自己生在了金家,至少这么多年无法无天的,她父王和她哥哥没有把她丢出家门不管不顾;要是生在龙家,凭着运气在虎穴狼窝里过日子,金小酒恐怕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不不不,不一定,金小酒又回过头来安慰自己,若是她闯了祸而被她父王丢出家门,那么在她手上死的人,恐怕会更多。她是个祸害,她父王才不敢随便把她丢出家门。

这样胡乱地想着,小心地经过东宫门口的长廊,金小酒看到了一条小河。河道很窄,上面架着一条精雕细刻的石桥。

前面人来人往的,金小酒抱住龙缘瑯,一个飞身,跳到石桥下面,还不忘贴着耳朵,听石桥上面细微的声响。手法之熟练,一看就是惯犯。

勉强算是个休息的间隙,龙缘瑯轻声问:“你怎么来了?靖边王爷怎么会允许你过来?”

“我一听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说话,就知道发生了不小的事,猜着跟你有关。”

“你冒险来帮我,不怕受连累吗?”

桥上来往的脚步声越来越小,金小酒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她把整个身体都倚在桥墩上,说:“前两天你拿着金牌到宫里帮我脱罪的时候,难道也想到了‘连累’二字?”

“此一时彼一时,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是……”

“你是我姐姐!”金小酒说,“什么‘此’呀‘彼’呀的,我可不在乎。”

另一边,金醨站在厕溷门口,背着手,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他此时心里极其紧张,但是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自从见到了假山后面藏着的宫婢的尸体,他就明白,金小酒此时在做一件赌命的勾当。

金小酒甚至整个金家的命,恐怕都在金醨的肩膀上压着呢。

人们来来往往、慌慌张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么混乱的场面,更让金醨盼着金小酒早日出现。

一队又一队穿着金色铠甲的侍卫跑过来又走过去,每个人都要在金醨身上打量一番,应该是在猜测金醨的身份。

终于有一队御前侍卫忍不住了,将路过的小太监拦下,示意他过去盘问一下金醨。

被拦下的小太监应该是新入宫的,很是恭敬小心,他走过来,作了个揖,问:“这位小公子,敢问府上是哪位大人啊?现在宫里事情繁杂,磕碰了您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醨背着手,做出很见过世面的公子的做派:“我家老爷是靖边王爷。”

小太监一听,更是恭敬,回过头去,向那些御前侍卫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御前侍卫们的领头将军向前走了几步,问:“靖边王金家的?那……是否见到缘瑯郡主和泰康郡主?”

“缘瑯郡主没看见,我家小爷嘛……”金醨往身后的厕溷一指,“在里面吐呢。”

“泰康郡主在里面?”将军有些怀疑地说。

“对呀,”金醨说着,回头朝厕溷方向大喊:“老大,你还吐呢?你不会掉进去了吧?”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从厕溷里抛出来,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金醨的大脑袋。

这么精准,这么粗暴,把在场的人们都吓了一跳。人们不约而同地想,泰康郡主真是……真是……好本事!

金醨抱住脑袋,哇哇乱叫:“你……你欺负人!我……我要把你醉酒狂吐的事捅出去!我要向王爷告状!”

又是一块小石子,干净利落,正打在金醨的后脑勺上。金醨疼的眼泪差点飚出来。

活阎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惹不起!

将军还没说什么,那小太监赶紧凑过来赔笑,小声对金醨说:“喝醉酒的人是说不得的,脾气大。小公子,这是下等的宫人们来的地方,郡主金贵,可不能怠慢了。让小的去寻两个婢女来,扶着郡主到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你有胆量你去扶,我没胆儿!”金醨抱着脑袋气呼呼地说。

小太监脖子一缩,说:“那就……呵呵……那就自便,哈,自便……”

那将军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在小太监走了之后,稍停了半晌,最终还是带着手下兄弟们走了。

金醨终于松了一口气,偷偷往身后一看,游骋怀从里面钻了出来。金醨赶紧将他推了进去,说:“别出来,别被人发现了!”

游骋怀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哀怨地说:“早知道你找我是为了这个,我打死也不来!里面太臭了,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啊?偏殿,偏殿也行!”

金醨边推他边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再坚持一下啊!”

金小酒可猜不出金醨和游骋怀为了帮她打掩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正专心保护着龙缘瑯,穿过石桥,寻找出宫的办法呢。

第四十三章 此地一为别

东角门有很多守卫,不算轮班看守的,只看直挺挺站在门口的,就至少有五十人,单打独斗,金小酒是吃亏的,更何况她绝对不能露脸。

按照金小酒的想法,就是在角门附近放一把火,越大越好,最好能从马厩一直蔓延到后面的侍卫营驻地和瞭望台。到时候人们都忙着救火,龙缘瑯就可以趁乱跑出去。

虽然闹得动静有点大,但权衡半天,龙缘瑯觉得可行。这或许是唯一能出去的办法了。

大略“考察”了一番,金小酒估量着马厩比较容易下手,若是在这儿点上一把火,最多一炷香的时间,这百十来匹御马,只怕都能变成外焦里嫩的马肉了,到时候只怕整个皇宫的侍卫们,都会忙起来。

金小酒猫着腰,慢慢靠近马厩,龙缘瑯紧跟着金小酒,小心翼翼。

金小酒看龙缘瑯紧张的厉害,开玩笑说:“缘瑯姐姐,要不你等火烧得差不多了再出宫。到时候就有烤好的马肉了。这么好的马肉,不尝一尝,岂不可惜?”

龙缘瑯朝金小酒的后背拍了一下,嗔怪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金小酒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龙缘瑯惊奇地说:“我还想着哪里去弄火折子,没想到你竟然带着——你随身带火折子做什么?”

“以前总是打猎,习惯了,”金小酒说,“其实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偷一匹御马烤着吃,看看御马和家里的战马味道有什么不同。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机会。”

龙缘瑯:“……”

马厩里的人比金小酒想象的要少,甚至可以说,并没有看到几个人。除了偶尔经过的马夫,这里看不到其他人,对于金小酒来说,放火这种小事,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金小酒说:“姐姐,你去挑一匹快马,等我点上火,人们乱起来,你就骑上马快跑。”

龙缘瑯点了点头,朝着一匹纯白色的御马走去。

一个银色的身影闪了出来。银色的铠甲,红色的披风,身形魁梧,身手却非常轻盈矫健。他朝着龙缘瑯扑过去。

金小酒自诩反应敏捷,虽事发突然,出手已经晚了,但拳风毫不留情,快如闪电。她先截住了对手伸出的手掌,然后像蟒蛇一样,在短短几招之内,就缠住了对手的胳膊。

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两个女孩先前都没有发现这个人,冷不丁被抓个正着,自然非常紧张。金小酒怕对方张扬出声,下手更是狠辣。她心里最希望的,就是能马上让对方去见阎王。

奈何对方的拳脚功夫一点也不差,让金小酒完全腾不出手来杀他。

龙缘瑯也吓了一跳,幸好她极其有眼力,拿着匕首就要往那个人脖子上扎。

金小酒的脑袋里回顾了一下刚刚被龙缘瑯杀死的几个人,无论是太子妃的侍女,还是幽庭的老太监,抑或是东宫门口的侍卫,都是被龙缘瑯扎透了脖子死的。金小酒不禁想,虽然招式单一,贵在实用,难得,难得。

平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文雅端庄,偶尔还能梨花带雨,杀人拼命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金小酒越发的喜欢这个深藏不露的缘瑯姐姐了。

就在龙缘瑯落下匕首的一刹那,那个人开口说:“两位郡主饶命,在下是来救人的!”

龙缘瑯的匕首,停在了距离那人脖子一寸的地方。

金小酒已经认出了对方,是帮过她们的巡防军将军柴烈。这里不是巡防营的地盘,他怎么在这儿?

龙缘瑯也认出了柴烈,只是因为精神紧张心中戒备,所以没有抽回手上的匕首。她问:“你是在等我们?”

“是。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经过这里?”

“是辰公子拜托我过来的。”

金小酒有些惊讶,钳制柴烈的手缓缓放开:“辰醉?辰醉让你来的?”

“是。”柴烈说,“辰公子说,缘瑯郡主可能会从东角门出宫,泰康郡主可能会陪同、护送,他让我过来接应缘瑯郡主。”

金小酒纳罕:“这家伙怎么能算得这么明白?他是妖怪吗?”

龙缘瑯收起匕首,问:“辰醉怎么会帮我?你又为什么听他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出宫吗?你知道帮我逃命的后果吗?”

柴烈说:“辰公子为什么帮你,在下并不清楚。至于我,只是受人所托,其他的,与我无关。”

金小酒抱着双臂,一脸的不相信:“他拜托你帮忙你就帮忙?他让你砍了皇帝你也干吗?”

“郡主慎言。”柴烈说。

金小酒耸耸肩:“实话实说啊。能和辰醉勾搭上,我并不觉得你能好到哪里去。”

柴烈咧了一下嘴,似乎想笑,到底没笑出来:“在郡主的眼里,饮之是这样的人吗?可在下怎么觉得,饮之对您很是上心呢?”

饮之是辰醉的字,金小酒老半天才想起来。听柴烈的口气,似乎和辰醉真的很要好。

金小酒说:“你不用替他在我这里做人情,我可不敢跟他走太近。你先说说,打算怎么带我姐姐出去。”

柴烈从怀里拿出一封诏书来,交给龙缘瑯,说:“其实挺简单的。缘瑯郡主只需要拿着这封伪造的诏书,骑着马大摇大摆地出去就可以了。郡主穿着内监的衣裳,正适合扮成传旨太监,门口的侍卫是不敢盘查的。”

“可是,通常太监去宫外传旨,并不走这个门,而是从正门出去。”龙缘瑯说。她到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柴烈。

柴烈说:“通常太监传旨,确实是从正门出去,但也有例外。若是遇见战事或紧急情况,朝廷向地方发布命令,就会派一位内监和两名御前侍卫骑御马从东角门出,外人无权阻拦。刚刚霍邑守将派遣驿兵进宫传信,陛下派人回复也是正常。”

“那御前侍卫……”

“在这儿。”柴烈侧了侧身,露出藏在马厩后面的两个装扮成御前侍卫的兄弟。

金小酒不禁感叹:“柴将军,你想的可真周到啊!”

第四十四章 论耍酒疯的技术含量

事情计划得这么周密,金小酒和龙缘瑯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呢?金小酒将龙缘瑯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我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让姐姐平安出去,姐姐跟着他们走吧。”

“这一路上,多亏了你了。等我脱险,给你消息。”

“不用刻意送消息,”金小酒说,“等你平安脱险,就派人往我家送一盆昙花。上次想去姐姐家看昙花没能如愿,这次正好补上。”

“好,”龙缘瑯说,“你也赶快回去,莫要被人发现了。”

金小酒心里也确实担心金醨那边的情况,她向龙缘瑯告了别,匆匆忙忙往回跑。

金醨那里快顶不住了。

君旸醒了,他清醒之后,先听到的消息,就是龙缘瑯找不到了。羞恼之下,君旸连续传下了好几条口谕,他要求御前侍卫们马上把龙缘瑯找出来带到他的面前,然后召集所有大臣,举行朝会。

很快,朝臣们接到御令,陆陆续续赶到了太极殿门口,只是相比于往日的朝会,人们表情各异,很多人还聚在一起,或高声、或低声、或焦急、或悲痛地谈论着珉国公谋反的事情,在听说龙缘瑯至今还没找到的消息后,人们更是唏嘘。

金豪脸色阴沉,因为金小酒还没到。

大太监图海走了过来,陪着笑对金豪说:“王爷,杂家刚刚还看见泰康郡主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难道是回府了?”

金豪在图海面前从来不敢托大,总是小心谨慎。他笑着说:“我家那疯丫头,图公公您也知道,是个最不着调的,比小子们还野三分。刚刚吃醉了酒,叫着小厮,去外面吐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图海搭着浮尘,眼都笑成了一条缝,说:“陛下醒了,要上朝。老奴多事儿,要不派个奴才去请一请?”

金豪可不敢表露自己的紧张,更不敢随便拒绝,只好说:“如此,就劳烦图公公辛苦了。”

图海作了个揖,转身点了两个小太监,叫他们去找金小酒。

两个负责寻金小酒的小太监听说金小酒在厕溷,不敢耽误,赶紧去请。厕溷门口,果然看见金醨来来回回地走动,明显是等的不耐烦了。

两个小太监走过去,作了个揖,说:“小公子可是靖边王府的?”

金醨调整了一下情绪,装出镇定的样子:“对啊。两位公公有事吗?”

其中一个太监说:“陛下传旨,请各位大臣去太极殿参加朝会。泰康郡主还在里面吗?”

金醨顿时觉得头大,他说:“我……我老大她……她当然在里面,但是吧,她……她还在吐呢,出不来。”

太监为难地说:“可是陛下催的急,总不好抗旨不是?”

另一个太监站在厕溷门口往里面喊:“泰康郡主,奴才奉陛下口谕,请郡主去太极殿参加朝会!”

厕溷没有回应。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金醨有些害怕,赶紧挡在厕溷门口,说:“我老大喝醉了,脾气大,若是殿前失礼就不好了。不如请两位公公回禀陛下,容我老大清醒了再过去。”

两个太监有点不耐烦了,想着金醨又不是真正的金家公子,也懒得跟他纠缠。他们径直往里面闯。

金醨双臂张开,挡住两个人的去路,呵斥道:“我可说了,泰康郡主现在不舒服,不能见驾。她现在脾气坏得很,可别伤着二位!”

两个小太监见金醨如此紧张,越发怀疑他只是在唱空城计。其中一个太监拉住金醨,另一个太监趁机往厕溷里钻。

金醨被突如其来的手控制住了,一时挣脱不开,急得脸色都红了。

一个漂亮的弧线从厕溷的门口抛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被踹出来的太监抱着肚子,疼得直打滚。

金醨吓了一跳,暗自感叹:游骋怀平时看着斯文敦厚,没想到还有逼急了眼的时候。这可是在皇宫里,他竟敢一脚把太监踹飞,呵,不愧是跟着老大混的人!

拉着金醨的小太监也被吓的不轻,他不自觉地撒开了拉着金醨的手。

从厕溷出来的,并不是游骋怀,而是货真价实的金小酒。

只见金小酒满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四下看了看,她走到了金醨跟前,一把抓住金醨身边的小太监的领口,就那么死死地拽着,越拽越紧。

那个小太监吓坏了,赶紧说:“郡主……泰康郡主……奴才是奉了陛下的口谕,来请郡主上朝的……郡主,您……您手下留情啊……”

“你……你怎么那么聒噪!”金小酒大着舌头说,她的脸紧贴着小太监满是冷汗的脸,浑身的酒气和臭气熏得人头晕,“不就是上朝吗,你们……你们怎么没完没了地叫我?瞎闹!”

“郡主,呵呵,郡主您息怒,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金小酒用迷离的眼神望着那个小太监,半晌,打出一个响亮饱满的酒嗝。

这个酒嗝威力无比,险些把小太监熏吐了。

金醨一阵窃喜,凑过来,拉着金小酒的胳膊,提醒她说:“老大,你赶紧去太极殿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金小酒松开拽着小太监领口的手,却没有收回来,她一掌糊在小太监的脑袋上,将他拍在地上,和另一个太监扔在了一起,然后撑着金醨的肩膀,东倒西歪地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走到太极殿门前,金小酒整了整自己的官服,摇摇晃晃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巨大的酒气让站在她身后的两位老大人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金豪看着若无其事的金小酒,目光犀利。金小酒原本想叫一声“父王”,没想到被自己响亮的酒嗝打断。金小酒身后的两位老大人,又多打了两个喷嚏。

金豪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趁着这个间隙,金小酒偷偷看了一眼隐在人群中的辰醉,她不知道辰醉为什么要帮她,也不知道柴烈为什么会接受辰醉的委托帮她,更重要的是,金小酒想知道,辰醉想帮的人,到底是她还是龙缘瑯?

被金小酒目光锁定的那个人,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还是淡淡的笑容,举止雅正端方,就好像周围任何人、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辰醉曾说,他效忠的不是太子也不是魏王。那他效忠于谁?会不会是珉国公龙隐呢?

第四十五章 兜兜转转好麻烦

只听图海喊了一声“众位臣公见驾”,各位大小官员都整了整自己的朝服,恭谨地登上玉阶,走进太极殿。

经过太医们轮番的诊治和长达半个时辰的休息,君旸勉力坐在了龙椅上,但脸色很是不好,精神萎靡,大半个身子都斜靠在龙椅的扶手上,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再次倒下的感觉。

君旸有气无力地说:“诸位臣公刚刚也听见了,珉国公龙隐深负皇恩,竟然举兵谋反,如今已经攻陷了霍邑郡。各位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半晌,没人敢说话。

“说啊!”君旸催促了一句,也由于这两个饱含了怒意的字,让他狠命地咳嗽了几声。

又过了片刻,兵部侍郎陈敬轩站了出来,说:“回禀陛下,臣以为,霍邑乃京城东北的第一道防线。霍邑虽然失守,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以派一位老将,在龙门进行阻击。龙隐的叛军与匪贼周旋多日,耗费巨大,不可能是朝廷军队的对手,请陛下不必忧心。”

陈大人说的妥帖,君旸的脸色变好了不少。

兵部尚书孙大人趁热打铁,站出来说:“臣附议。臣以为,龙隐的叛军不足为虑,被朝廷剿灭只是时间的问题。臣保举诸卫大将军洛闵韬为帅,清扫叛军!”

金小酒轻哼了一声,暗自感叹:“瞎闹!”

洛闵韬是已故的宣武侯洛江衡的嫡次子,年仅二十三岁。他哥哥洛闵德承袭了父亲的爵位,而他,因为自小乖巧,颇得君旸喜欢,才得了一个正四品的武职。

一个连枪棒都使不好的纨绔子弟,凭什么和一个久经沙场、战无不胜的珉国公父子较量?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一看就是单纯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反正不是自己的兵、自己的命,丢了也就丢了。

幸好他哥哥洛闵德还算有点脑子,站出来说:“启禀陛下,舍弟年轻气盛,才疏学浅,除了纸上谈兵,不堪大用。请陛下斟酌。”

洛闵韬一听他哥这样“诋毁”他,当场发作,高声说:“陛下,臣虽年轻,却有一腔报国之志。只要陛下首肯,臣一定身先士卒,马革裹尸而还!”

洛闵德气恼地用眼神责怪弟弟,谁知道洛闵韬只当哥哥嫉妒他,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马革裹尸”这个词,金小酒从她哥金觞那里听到过,因为跟“马”有关,所以特地问了问是什么意思。此时从洛闵韬嘴里听见,心里开心地怼了一句:“呵呵,你就算不‘身先士卒’,也一定会‘马革裹尸’的。傻小子!”

保和殿待制洪大人上前走了几步,说:“启禀陛下,臣以为,洛将军年纪小,不足以服众,不适合担此大任,不如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领兵更为周全。”

洛闵韬不怕死地说:“洪大人觉得末将年轻?泰康郡主身为女子,十二岁就参加了常阳之战,十五岁有了自己独立的军队,官拜车骑将军。泰康郡主做得,末将如何做不得?”

金小酒很是惊讶,怎么话头赶在自己身上了?转而她又觉得好笑,这个洛闵韬,果然是个嫌自己命长的。金小酒的官,是自己一点一点拼来的,当年常阳之战,她后背上中了两箭、跑了两天找到援军的时候,整个里衣都被血块凝结在了铠甲上,扯都扯不下来,伤口化了脓,身上滚烫得像从开水里滚过一遍。洛闵韬又算个什么呢?他以为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再者说,金小酒的“车骑将军”的官职,其实是个虚职,原本前朝就已经撤销了,之所以在她身上重新启用,其实也说明,朝廷若不是看在她父王的面子上,恐怕也不承认她这个官,所以当初连个像样的朝服都没给她做。洛闵韬把这件事提出来,表面上是让金小酒难堪,实际上也是打了朝廷的脸。

朝堂上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洛闵德先反应过来,赶紧训斥弟弟:“闵韬,你怎么能跟泰康郡主比?郡主得靖边王真传,是威震天下的巾帼英雄,你太无礼了!”然后,他向金小酒赔罪,说:“舍弟无知,请郡主恕罪,恕罪!”

表面训斥、实则回护的手段,算是保住了弟弟一命。朝臣们的注意力,逐渐聚焦到了金小酒的身上。

金小酒一直没有忘记装醉,打了个酒嗝:“好说,呵呵,好说……”

洛闵韬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好在明白在朝堂上不能放肆,也就闭了嘴。

君旸歪着身子,说:“洛家老二确实经验不足,官职也不够——众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人选?”

宣正大夫顾大人说:“启禀陛下,臣记得,诸卫上将军姬大人曾与龙隐共同抗击过西凉,还一起扫过岭南叛乱。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不让姬大人领兵出战?”

“姬大人年过七十,即将致仕,顾大人何必为难一位老者?”新任的御史中丞尹大人说,“况且,姬大人与龙隐合作抗敌,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难道也要翻出来说说吗?”

“所谓老当益壮,姬大人雄心未老,国家危难,他为什么不能领兵?”顾大人回怼道。

尹大人冷笑了一声,说:“国家危难?顾大人未免耸人听闻了。小小叛军,还不值得姬大人拼着老命作战,江山代有人才出,总该给新人一点机会。”

顾大人还要争论,一旁的观文殿学士赫连大人悄悄拉住了他。赫连大人站出来说:“尹大人说的没错,确实该给新人一点机会,只不过很多有经验的将军被派往南方剿匪去了,朝中将领或老或小,总是不合适。臣以为,不如请靖边王领兵。若是靖边王领兵,泰康郡主压阵,相信很快能收复霍邑。”

终于有人把话挑明了,金小酒等的都快睡着了。

金小酒知道,她父王绝对不愿领兵,若是能置身事外,那是最好的结果。但君旸是不会让金豪轻易闲下来的。

龙隐反了,那么朝廷上的异姓王,只剩下了金豪一个人。龙隐好歹还是君旸的姐夫,可金豪什么都不是,一个“拜把兄弟”的单薄情谊,相信谁都没有当回事。

为了让金豪自证忠诚,君旸一定会让金豪领兵的。

君旸将目光投向了金豪。

第四十六章 辰醉,老子谢谢你

金豪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悲。他站出来,跪下,说:“臣虽老迈,然深受皇恩,难以报答陛下。陛下有命,臣不敢推诿。臣愿领兵,征讨龙隐叛军!”

“爱卿能为国分忧,朕心甚慰。那就……”

“陛下,臣以为不可!”一个声音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把朝臣们都吓了一跳。君旸对这个打断自己决策的声音非常不满,他寻声看过去。说话的人是辰醉。

辰醉身材瘦削,装在宽袖的朝服之中,更显得单薄瘦弱。若不是他高挑挺拔,金小酒险些忽略了他的存在。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在打断皇帝决定的时候,竟然底气十足,胆魄慑人。

君旸忍着怒意,问:“辰爱卿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辰醉站在了金殿中央,“微臣认为,靖边王不能领兵!”

“为什么?”

在场的人们都能听得出来君旸的口气很是清冷。让金豪领兵与龙隐一决雌雄,不仅能验证金豪对朝廷是否忠诚,更能消耗两个诸侯王的兵力,保存朝廷实力。这么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君旸怎么能错过?

可是,辰醉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这件事提出了质疑。

这下子,连在一边装傻充愣的金小酒都有点惊讶了。

辰醉从容地说:“启禀陛下,臣以为,靖边王身为异姓王,常年镇守边陲,不受朝廷节制。如今靖边王的军队远在常阳,兵强马壮,若是此时将朝廷的兵马也交给他,说句大不敬的话,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龙隐呢?”

君旸听完这两句话,吓得险些从龙椅上摔下来,他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确实,龙隐再兵力雄厚,也还远在霍邑,若金豪倒戈相向,那么里应外合,江山转眼就能易主。

金豪以头触地,惶恐地说:“辰大人莫要诬陷本王!陛下,臣对端朝忠贞不二,绝不会忘祖背德,做出忤逆不敬之事!”

金小酒没有跪下请罪,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跨着大步,冲到辰醉面前,左手抓住辰醉的前襟,右手猛地用力,一拳打在辰醉的脸上。辰醉一个没站稳,摔了出去,将站在队伍末端的几位大人撞了个趔趄。

金小酒指着瘫在地上嘴角流血的辰醉,恶狠狠地说:“你这厮安的什么狼心狗肺,竟敢诬陷我靖边王府有二心?老子今天就揍死你!”

说着,拳头又落了下来。

金小酒嗓门大、气势凶、拳头猛,在场的不是文官就是老头,好不容易有两个年轻力壮的,见这架势,也不敢拦,都躲得远远的。唯有丞相辰非看见儿子脸上挂了彩,心里焦急,赶紧过去拉扯金小酒。

可金小酒一身酒气,力气又大,哪是一个年长的文官能拉得动的。金小酒胳膊一甩,就把辰非甩到了一边。若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将辰非扶住,恐怕辰非这把老骨头也得被摔碎喽。

转眼间,辰醉已经挨了三拳两脚,疼得直哀嚎。

君旸在位二十多年,从没见过朝堂变成“演武场”的场景,大吃一惊之后,赶紧喝令金小酒停手。

可金小酒借着酒劲,哪里听得见皇帝的命令?她下手毫不手软,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老子一家忠烈,竟要被你们这群混蛋指指点点!哼,今天老子非揍死你,让你到阎王爷那里告状去!嘿!哈!嘿!”

嘴里叫嚣着,金小酒动作一点也不含糊,实打实地往辰醉身上招呼。

辰非护子心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扯着嗓子瞎喊:“别打了,郡主你别打了!要出人命啦!”

辰醉被打得缩成一团,除了惨叫,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金豪赶紧站起来,去拉扯金小酒。

可金小酒的倔脾气一上来,十匹马也拉不住,她推开金豪,脚上更是用力地往辰醉身上踢:“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奸臣!”

金豪手掌运力,精准地扣住金小酒的肩膀,用力一带,将金小酒推到了一边。金小酒不肯善罢甘休,还要动手,被金豪截住。两个人大开大合,转眼就拆了十几招,把朝堂上的大人们都吓傻了:好家伙,这位郡主真是纯爷们儿,有魄力,敢在朝堂上跟亲爹叫板!牛气!

趁着金小酒和金豪“过招”的间隙,大臣们才有机会将辰醉扶起来。可辰醉被打得太狠了,自己根本站不住,只能在好几位大臣的搀扶下,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

君旸眼见着朝堂上乱七八糟的场面,想着辰醉刚刚的话,一时没了主意。他扬手往桌案上一拍,大声命令:“都住手!”

金小酒打得正高兴,完全没把君旸的命令听进去。好在金豪脑子还清醒,他用尽全身力气,拼着老命制服金小酒。他一脚勾住金小酒的腿,迫使金小酒单腿跪下,右手扣住她的肩膀,左手钳制住她的双臂,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可就算被制住,金小酒的嘴巴还在吵嚷着:“金豪你放开我!让我剁了这个混蛋!金豪,你把我放开!把我放开!”

“别耍酒疯了,否则我现在就揍死你!”金豪威胁说。

金小酒才不在意这种“司空见惯”的威胁,挣扎着喊:“金豪,今天我要不剁了这个奸臣,我就不姓金!”

“金小酒,你闭嘴!”被吵的头疼的君旸再次拍桌子大吼,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朝臣们知道君旸生了大气,都不敢再说话,哪怕是疼得只咧嘴的辰醉,也不敢发出声音了。

金小酒停止了挣扎。

金豪放开金小酒,跪在地上请罪说:“陛下恕罪。臣教女无方,下朝之后,一定亲自去辰府赔罪。臣愿亲自带兵五万,迎击龙隐叛军,若不能取胜,绝不活着回朝!”

金豪的话说的恳切,可旁边的金小酒半跪半坐,一看就是满肚子的怨气。

金小酒是个爽直的人,不像金豪。金豪在朝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猜不透的人。让这样的人领兵平叛,正如辰醉所说,并不是明智之举。

君旸皱着眉说:“金小酒殿前失仪,罚闭门思过一个月。至于带兵平叛的事,以后再议!”

第四十七章 少不了的挨揍

一场朝会,以没有结论作结。朝臣们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各自散去。这场朝会,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第一次见识了朝堂上的斗殴,且是父女俩的较量:这位泰康郡主实在了不起,敢直呼父亲大名。啧啧,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女儿,可别出了岔子。

走出宫门,金小酒远远就看见了等着他们父女俩的游骋怀和金醨。金醨还好,游骋怀非常忐忑,除了过来行了个礼,后来一直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当然啦,看金豪铁青的脸,谁敢轻易说话呢?

金小酒骑上她的“赤鬼”,转头正看见辰醉的马车。辰醉一只眼已经被打肿了,却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金小酒微笑。金小酒偷偷作了个揖,吐了一下舌头。

辰醉放下马车帘子,离开了。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金豪差点挖出自己的眼睛。他惊讶地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做戏给陛下看?”

“不用替皇帝卖命,带兵打仗,难道不好吗?”金小酒答非所问。

金豪问:“你们俩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这种小事何须提前计划?一切尽在不言中!”金小酒傲娇地说。

“你们俩什么时候……培养了默契?”

“我们?我们有啥默契呀?只是他一说话,我就猜出来他的意思了。”

“那你还下手那么重?”想到辰醉被打的德行,金豪就有点不好意思,谁知道不过是两个年轻人设下的局,而真正的受益者还是他自己。

金小酒搓了搓鼻子尖,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打什么的,反正是我愿打,他愿挨。你也说了,他又不是啥好人,打了就打了吧。”

“你这臭丫头……”金豪被话噎得直瞪眼,干脆拿着马鞭子抽她。

金小酒反应快,轻踢马腹,跑走了。

走在路上,金小酒的嘴角勾起笑意来:不管辰醉出于什么目的、站在什么立场上,至少他三番两次地帮助她。就在刚刚,若不是他提前请柴烈将军帮忙,且不说龙缘瑯能不能安全逃出宫,就是她金小酒自己,也有很大的暴露的危险。若她真的暴露了身份,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靖边王府一家就成了勾结叛军的罪臣,此命休矣。

也正因为这个,在辰醉站出来的一刹那,金小酒就断定,辰醉一定是在帮助她,只不过以辰醉清奇的脑回路和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他向皇帝提出的理由,一定会非常特别。

所以,金小酒就遵循了她泼辣的本性,展示了她暴力的手段,一唱一和,将原本板正、规矩的朝堂搞得混乱不堪,这样就可以打乱君旸的思路,放弃对金豪的利用。

一切进展顺利,金小酒非常满意。至于留给了人们野蛮无礼的印象,金小酒是完全不在乎的——她才不是大家闺秀,若是因为这场“家庭斗殴”能让她避免进入皇家,那才是意外之喜呢。

越想越高兴,金小酒不禁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跨进了自家大门,金小酒悬着的心总算完全放下来。她得意地往后院的方向走,得意地扬着双臂,像一只刚刚采完了花蜜的蜜蜂。哈,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啦!

冷不丁地,金小酒的后脖领被人拽住,手段之粗暴令人发指。

可金小酒不敢发一点脾气,因为抓住她脖领子的,是她老子金豪。

金小酒这才想起,她在举行朝会之前,还干过一件大坏事:私放龙缘瑯。

“来书房!”金豪冷冷地说。

“是……”金小酒乖乖地回答。

靖边王府只有一个书房,里面没放几本书,就算有,也只是金觞的。相比之下,金豪只比金小酒好一点点,至少他不会写的字不用画圈。

他会找别人代写。

金觞随了他母妃,喜欢读书,以“儒将”自居。可金小酒总是笑话他,因为作为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金小酒在作战方面,一点都不比金觞差,甚至可以说,金小酒喜欢出其不意,不按常理作战,常常会有别人想不到的高招。

于是金小酒越发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读书人。书房,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监牢,不,比监牢还恐怖。若是让她在这儿呆一会,她恐怕会窒息而死。

可是她的父王专门跟她作对,找了这个地方教训她。真是瞎闹!过两天天气热了,非得去山上挖十来条蟒蛇,挂在金豪的床头上,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厌恶到绝望的地步”!

金豪猜不到金小酒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马鞭子,声音沉重:“跪下!”

金小酒抽了一下鼻子,跪下。

金豪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垂下眼睑,说:“说说吧。”

“说什么?”金小酒装傻。

金豪没说话,只垂着眼睑看着她。

金小酒被看的后背生凉,赶紧赔笑说:“父王,你看看你,刚回家来就兴师问罪的。我可是刚刚立了一大功,你不赏我,怎么一副要罚我的样子呢?”

金豪把后背完全靠在椅背上,说:“看来不提醒你,你就要一直装傻充愣了。我问问你,御花园的宴会上,你突然就拉着金醨跑了,去哪了?”

“我能去哪儿?喝多了,跑出去吐了呀。”

“放屁!你的酒量老子能不知道?老子跟你喝酒都喝不过你,你还有脸跟我扯谎说喝多了?老子要是不是你爹,或许还能信你。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傻啊?!”

“不不不,怎么会?”金小酒的笑容更浓了几分,还谄媚似的拿起一本书来,给金豪扇风,“父王,别生气嘛。我就是太无聊了,出去玩了一圈,也值得你生这一场气?”

金豪推开金小酒扇风的手,说:“龙缘瑯前脚走,你后脚就消失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就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么多太监、宫女和御前侍卫,堂而皇之地逃出皇宫了呢?”

“她柔柔弱弱?瞎闹!她一连捅死了仨人,哪里柔弱了?”金小酒站起来说。

“这你都知道,你还敢说你没帮忙?跪下!”金豪气得眼都直了,扬手就抽了金小酒一鞭子。

第四十八章 家法

金豪抽的这一鞭子,听着声音响,却并不疼。金小酒“扑腾”又一声跪下去,讨好地说:“父王,我不是存心要瞒着你的。我这不是怕缘瑯姐姐吃亏嘛。她要是真的被当成了人质,你不是也不忍心吗?”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金豪说,“龙隐叛了,那么龙缘瑯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我这辈子,没什么大的抱负,也不想以忠臣自居,我就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别人管不着的地方过日子。别人好也罢,歹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你要总是多管闲事,在京城这个不嫌事多的地方,早晚得惹祸上身。”

金小酒低下了头,说:“是,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多管闲事了。”

难得金小酒听话,金豪不禁多说几句:“小酒,还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

“你说。”

“以后啊,你离辰醉远点吧。”

“嗯?为什么?”

金豪皱起眉来,说:“你不是也知道吗,这小子一肚子算计人的主意,不是你这种脑子比得上的。你若是跟他走得近了,恐怕有一天会吃大亏。”

“父王,我以前也认为辰醉满肚子坏心眼儿,但是吧,无论是前些日子除掉钱宾,还是今天帮助缘瑯姐姐脱身,辰醉都帮了我大忙。我想,他或许因为林延文的关系,对我格外不错,不会轻易出卖我的。”

“今天帮缘瑯郡主出宫,辰醉也参与了?”

“是,”金小酒说,“是他拜托了柴烈将军,帮缘瑯姐姐出的宫,若不是他们,缘瑯姐姐恐怕就要被困在宫里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是在帮你还是帮龙缘瑯?”

金小酒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姑且认为是冲我来的吧。”

金豪长叹一声,说:“辰家父子心机深沉,让人猜不透,还是离他们远点儿比较安全。”

“噢。”金小酒撇撇嘴,说。

金豪觉得金小酒今天听话得有点让人理解不了,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

“没有啊!怎么会!”金小酒的脑袋摇得像不浪鼓。

“那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往常,要不是你犯了事闯了祸,不可能这么乖。你现在让我很心慌。”

“你说这样的话不亏心啊?”金小酒噘着嘴说,“咱俩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我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能瞒着你?我光明正大好吗?再者说了,就算我闯了祸,你还能在这儿揍我吗?我不早就跑没影了吗?”

金豪一时气结,差点就眼前冒金星了:“我不戳穿你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做过的混账事?当初把咱家祠堂一把火点了的是你吧?我好不容易把你逮住,问你为什么烧祠堂,你想想你是怎么说的?”

“那年天冷,我想烤火来着。”

“烤火要点祠堂?”

“是你说的不能烧你的屋子,我母妃的屋子我不敢点,金觞正巧刚送了我一套银质的马具,我不好意思下手,所以就把祠堂烧了。”

“你这混账东西,谁家烤火要烧屋子?你怎么不烧了自己的屋子?”

“我的屋子多小啊,烧起来不痛快嘛——你也是,就烧了几个木牌牌,一件小事,你怎么翻来覆去说起来没完?我那时候不是还小嘛,才十岁,下手没个轻重也是正常。”

金豪气得手都在发抖,用鞭子指着金小酒,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金小酒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父王,得了,别生气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生气也没必要了。今天天热,小心上火。”

“滚!”金豪好不容易蹦出了一个字,牙齿咬得山响。

在书房,金小酒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蒙恩赦,她赶紧往外跑。

“站住!”金豪喊住她。

金小酒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速度而摔倒,她回过头来问:“还有事儿?”

“明天跟我去一趟辰府。”

“我?为啥?”

“还能为啥?”金豪的嗓门震得门窗都在颤抖,“你在朝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辰醉给打了,不得去赔罪啊?”

“都说了是做戏给别人看了,还赔什么罪?让游骋怀送个礼就得了吧。”

金豪直接将马鞭子朝着金小酒扔过去,金小酒险险躲过。金豪指着金小酒说:“做戏就要做全套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亲自去赔罪,保不齐朝堂上的人们怎么想这件事呢。我可警告给你了,跟辰醉保持距离。你只有跟他客客气气、礼数周全,才不会被人怀疑!”

“知道啦知道啦,我跟你去……”金小酒嘴上应着,脸上却表露着一万个不乐意。

金豪懒得再跟金小酒说话,直接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次日一早,刚练完一套拳法的金小酒被她父王抓住,拎出家门,带着游骋怀,打马去辰家赔罪。

辰家非常给面子,听说金家父女亲自过来,直接关门谢客。金豪拍着门叫了两声,只有一个小孩子出来应门,说辰丞相不再,辰公子在养病,不见客。

金豪在金小酒即将破门而入的时候,及时拉住了金小酒。

金豪把金小酒扯到一边,说:“你昨天刚在朝堂上让人家父子俩丢了脸面,人家今天来报仇合情合理。你消停点儿吧!”

金小酒眼睛瞪得溜圆,说:“你也看见了,我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辰家现在这个样子,也忒不厚道了吧。”

“你小点声!”金豪警告金小酒说,“这件事你知我知他知,你嚷嚷出来,难道是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昨天告诉过你,做戏要做全套。若被打的人是你,你不生气?他要是对咱们客客气气的,才让人怀疑呢。”

金小酒懒得听她父王罗里吧嗦的解释,也不喜欢站在别人家门口丢人现眼,她把游骋怀手里的礼盒夺过来,对金豪说:“得了,你们回去吧。今天你们是进不了辰家的门了,在这儿站着也没用。反正我跟辰醉还有话说,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我都进不去,你怎么进去?”金豪问。

金小酒答:“我来过辰府。正门进不去,还有墙头啊。”

第四十九章 轻车熟路

翻墙进门是金小酒四五岁的时候就学会的求生技巧,若没有这个本事,以前的多少个寒冷、黑暗又提心吊胆的夜里,金小酒恐怕就要在离家出走的路上回不了头了。要知道,金觞可不是个能包容妹妹的哥哥,他从不会偷偷为她开门的。

两只手都提着东西,金小酒依然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可惜,把这一整套动作看在眼里的金豪,一点都不感到骄傲,反而一种强烈的教育失败的感觉。

金小酒才不管她爹怎么想的,她要做的事,就是找到辰醉,为她满肚子的疑问找到答案。

与大多数人不同,金小酒绝对不是个“路痴”。常年在草原和戈壁滩上独来独往,她早就培养出了超乎寻常的认路的本事。虽然只来过辰府一次,但这么小的院子,对于她来说,简直跟打了个哈欠一样简单。

像进入自家家门一样,金小酒招呼都没打,直接踹开了辰醉的房门。

屋子里只有辰醉一个人,身穿里衣,坐在床上,倚着靠垫,盖着一条淡蓝色的薄被子,左手包成了粽子,挂在脖子上,右手拿着一本书,正偏着头,看着金小酒这个不速之客。

金小酒把带来的礼盒随手丢在桌子上,拍了拍手,径直走到辰醉面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下巴一扬,说:“好点了吗?”

辰醉惊讶于金小酒对“男女大防”观念的淡薄,又惊喜于金小酒的坦诚和爽直,笑了起来,连手里的书,都丢到了一边。

可惜这个温和帅气的笑容因为右眼的青肿而大打折扣,看上去多了几分滑稽。

金小酒将自己的手放在辰醉眼前晃动了两下,说:“你傻笑什么?不会被我打傻了吧?”

辰醉推开了金小酒的手,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散。

金小酒指着辰醉吊起了左手,不屑地说:“你一个大男人好娇气,至于吗?”

辰醉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被打断的胳膊,云淡风轻地说:“你当时下手有多重,难道不记得了?”

金小酒回忆了一下,心里泛起了一丢丢的愧疚。

说起来,金小酒作为一个自小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少年将军,力气是很大的,当年她没控制好力道,对着一个犯了军法的营长打了五十多鞭子,就将那个营长活活抽死了。相比之下,辰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细皮嫩肉的,被她踢了几脚打了几拳,确实够受的。

在朝堂上,纵然有心手下留情,那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做做样子,下手难免狠了些。辰醉应该吃了不小的苦头。

但这些许的愧疚刚腾起来,就像孙悟空翻跟头一样,转眼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总会养好的,没关系。金小酒这样想。

辰醉看金小酒脸上表情怪异,很明智地打断了她的思路,说:“你来找我,不会是单纯地来感谢我的吧?”

“当然不会。”

辰醉苦笑了一声:“虽然知道你不是来看望我的,但你这么直接地承认,让我很伤心。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说话怎么一点余地都不留?”

“好相见?我们将来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见什么见?倒是你,总是不把话说清楚,让人猜不透摸不清,才让人不爽呢。”

“我不把话说清楚?”辰醉指着自己说,“你不问,我怎么答?”

“那好,我问!”金小酒往床里面蹭了蹭,“你是不是早就认识缘瑯郡主?”

“这个嘛……”

“实话实说!”金小酒逼问道。

辰醉说:“非要说认识嘛,也算认识。很多年前,缘瑯郡主跟着珉国公——虽然他反叛了,姑且还这么称呼他吧——来京城,我们在宫里见过一面,勉强算是认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金小酒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你和柴烈是忠于一个主子吗?”

“我的主子?我没有主子。”

“除了太子这个‘表面上的主子’,你就没有效忠的人了?”

“我只效忠于君主。”

金小酒觉得“君主”这个词从辰醉的嘴里说出来,总有些其他的意味。现在的君主是君旸,那将来呢?

或者说,是先有“君主”再有“忠诚”,还是先有“忠诚”再有“君主”呢?金小酒总觉得,像辰醉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不会安安稳稳地做一个纯臣。他是一只还没有亮爪子的狼。

金小酒又问:“你帮我家摆脱了领兵的命运,那你觉得,这次领兵对抗龙隐的会是谁呢?”

“你关心这个?”

“随便问问而已。”

辰醉没有马上回答,他指着桌子上的一盘话梅果脯说:“我刚刚喝了药,嘴里又苦又涩,你帮我把桌子上的话梅拿过来。”

金小酒鬼使神差地任凭辰醉使唤,且没有趁机挖苦辰醉的“娇气”。

辰醉拣了一颗话梅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金小酒被辰醉满足的样子引逗,也馋了,也拿起一颗话梅丢进嘴里。

真酸!金小酒一直偏居常阳,很少有精致的果脯吃,平时的零食,不过是她母妃做的小点心,她偶尔自己也会烤点野味来打牙祭。这种果脯,还真没吃过。

金小酒忍不了酸,直接将嘴里的果脯吐进了痰盂中,眼睛抽抽着睁不开:“这么酸,怎么吃的下去?”

“你不爱吃果脯吗?吃了药不适合吃甜食,我就会找些果脯清口。”

“切,瞎闹!”金小酒说,“你们京城人,不光娇气,还喜欢自找别扭。什么苦的、酸的、辣的、咸的,都喜欢往嘴里放!得了得了,你自己吃吧!”

说着,金小酒就把一盘的果脯,都推到了辰醉的面前。

辰醉只吃了两颗,便将果盘连同刚刚读的书,一块放在了一边。

金小酒说:“吃完了,赶紧说说吧。到底谁会领兵?”

“这个嘛,其实今天早上,陛下已经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谁?”

“你猜……”辰醉带着引诱的口气说。

第五十章 为利益斗争到底

辰醉带着引诱的口气,身体稍稍前倾,说:“你猜……”

金小酒凑到辰醉眼前,斜着眼看着辰醉,双手扣在一起,相互揉搓的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听在外人的耳朵里,透着瘆人的戾气:“你猜我猜不猜?”

辰醉干咳了一声,说:“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动不动就吓唬人?”

金小酒凑得更近些:“我是不是吓唬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别,打住!”辰醉赶紧告饶,他最近挨打的次数有点频繁,心里很是忐忑,“我说还不行吗?”

“你要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干脆不就好了?!”

辰醉心里直犯嘀咕:你真是个姑娘吗?不会投错了胎吧?你是来探病的吗?不会来要我命吧?

就在今天早上,虽然因为君旸身体不适没有上朝,但在他的寝宫,召见了太子、魏王和几位大臣,辰丞相自然也参加了。

君旸坐在床上,倚靠着柔软的靠垫,精神很是萎靡。他歪着脑袋问:“太子,魏王,朕已经说过了,朕身子不适。有什么事,你们商量就好,为什么非要见朕不可?”

太子和魏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执着的精神。至于对什么执着,哼,反正不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太子君瑞说:“父皇,龙隐谋逆,局势刻不容缓。儿臣以为,必须马上找到领兵之人,带兵平叛。”

“儿臣附议,”魏王君玏说,“儿臣也以为,平叛之人及早定下来为好。”

君旸冷笑了一声,说:“难得啊,今天你们俩想到一块去了。说吧,觉得谁合适?”

君瑞说:“臣举荐太子太傅甄仲巽之子、都指挥使甄凭轩。甄凭轩一向沉着冷静,遇事果决老练,常得父皇您的夸赞。儿臣以为可用。”

“皇兄可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君玏说,“朝堂上谁不知道,甄仲巽是皇兄的恩师,甄凭轩又与皇兄有八拜之交,你们情谊深厚,传为佳话。当年若不是伯威侯夫人与先皇后极力促成,恐怕皇兄已经娶了甄家幺女,做了甄家的女婿。皇兄,甄凭轩年前因为在妓馆失手杀人,被幽闭在家罚俸一年,禁足的期限还没过呢,你难道要让一个罪犯领兵出征吗?”

“你……君玏你放肆!你这是跟为兄说话的口气吗?”君瑞怒气冲冲地说。

君旸也说:“魏王,你越矩了。”

君玏赶紧向君旸低头谢罪:“儿臣知罪。儿臣只是一时情急,求父皇宽宥。”

“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吧。”

“是。”这种争吵,大家已经司空见惯,除了太子,谁也不会计较所谓的越矩行为,所以君玏虽然告了罪,却还是高傲的像一只伸长了脖子的丹顶鹤。他说:“儿臣以为,宣武侯洛闵德可担此重任。”

“洛闵德是文臣!”君瑞一甩袖子,不屑地说。

“谁说文臣不能领兵?”君玏回敬道,“皇兄可别忘了,宣武侯一家是世代武将,洛闵德自小耳濡目染,颇识兵法韬略,他的弟弟洛闵韬就武艺了得。两军阵前,最重要的不是谁武艺好,而是谁有脑子!”

君瑞已经恼了,他的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你这么说,难道甄凭轩就没有脑子了?甄凭轩家学渊源,精通兵法,且善于骑射,远比一个文臣合适的多!”

“可甄凭轩还在禁足期间!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放出来,难道皇兄想让父皇落下一个朝令夕改、任人唯亲的名声吗?!”君玏的声音也不小。

“好啦!”君旸大声喝止,“争吵了这么久,你们不嫌烦,朕还嫌烦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争权夺利!都是无君无父的混账!”

许是由于声音太大,君旸忍不住咳嗽起来。太子和魏王表现的诚惶诚恐,赶紧跪下赔罪。可君旸只顾着咳嗽,完全没有把儿子们的惶恐放在眼里。

咳了半晌,君瑞瞥了一眼藏在两位皇子身后的辰非,冷哼了一声,说:“辰丞相这么早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想看看朕的两个儿子怎么吵架的吧?”

辰非弯着腰笑了笑,漂亮的长须无风自动:“陛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孩子多了难道不好?您看看微臣,微臣只有一个儿子,每天守着自己的小院子都觉得清净得发慌。皇子们不过是为了为陛下分忧,想法不同是再正常不过的。陛下都听一听看一看,才能决策千里啊。”

听了辰非的话,君瑞满肚子的浊气不觉分散了许多,眼前也渐渐明朗,他嗤笑了一声,指着辰非说:“你这只老狐狸,惯会说漂亮话!”

辰非的腰弯得更厉害了,脸上却笑意正浓:“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对了,辰醉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太医去看了吗?”

“承蒙陛下惦念,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於伤严重,左臂伤了筋骨,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这么严重?金豪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完完全全随了他!金小酒要是有她哥一半的沉稳老实,也不至于丢了靖边王府的脸面!你放心,朕一定会让金豪亲自给你一个答复!”

“谢陛下关怀,”辰非说,“只是靖边王乃朝廷柱石,是巩固边疆的利剑,微臣不敢以自己小小的脸面,让靖边王心中不快。”

君旸将头正过去,看着纱帐上轻微摇摆的流苏,说:“你倒是识大体顾大局,但是……”

“陛下是怕金家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吧?”

“你有什么想法吗?”

辰非站直了身子,答道:“臣以为,金豪确实没有造反的野心,单从他带着女儿准时进京祝寿就能看出来。但是,若让他领兵平叛,臣以为还是不妥。”

“为什么?”

“因为有更合适的人选。”

“谁?”君旸紧张地坐了起来。

君瑞和君玏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辰非,期待着辰非嘴里即将吐出的答案。

辰非说:“为了显示朝廷对此次平叛的重视,需要选择一位皇子领兵,由大将压阵。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鼓舞士气,还能收拢地方军权,安定四方。”

“那你觉得,朕的这两位皇子哪一个合适?”

第五十一章 谁是赢家

听了辰非的话,君旸问:“你觉得,朕的这两位皇子哪一个合适?”

辰非轻捋胡须,从容答曰:“魏王殿下最为合适。”

两位皇子俱是一惊,纷纷想说话。

“为什么?”君旸先一步问了出来。

辰非说:“原本臣也是在两位皇子中间犹豫不决,但听刚刚两位皇子举荐的人选,臣便认为,魏王殿下更为合适。就像魏王殿下说的,宣武侯洛闵德精于算计,通晓兵法,他的弟弟洛闵韬是个武将。一文一武,为魏王殿下压阵,足矣。”

“可是……”太子说。

辰非毫不留情地打断太子的话:“太子殿下举荐的甄凭轩将军,确实很出色,但他不能服众。况且殿下身为国储,不该以身犯险。请太子殿下三思。”

君瑞的脸都憋红了。

君玏更是得意,他向君旸作了个揖,说:“父皇,有您的信任,儿臣一定能扫平叛乱,扬我端朝天威!”

君旸满意地点点头,说:“你虽年少,经验不足,好在聪明机敏。这样也好,免得你母后整天在朕的耳边啰啰嗦嗦,说你这么大的人,却无所事事。不过,但凭着洛家两个孩子,还远远不够。朕会命诸卫上将军姬大人和兵部侍郎陈敬轩跟着你。切记,一定不能刚愎自用,要多向两位老大人请教!”

“是!”君玏声音洪亮地答道。

从君旸的寝殿走出来,君瑞早早拂袖而去。自认为得了大便宜的君玏满面春风,与辰非并排而行,说说笑笑,走出宫门之后,还不忘拱手作别。如此客气守礼,实在难得。

远望君玏远去,辰非震了震衣服,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金小酒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听完了辰醉的讲述。

金小酒说:“虽然你不是完全为太子出谋划策,但至少太子把你当做自己人,魏王也认为你是太子的谋士。”

“是啊。”

“那么你爹在皇上面前帮魏王争夺兵权,就算不上真心实意喽。”

“怎么,连我爹在你的心里也是精于算计的人吗?我是不是该替他叫声冤枉?”

金小酒嗤笑一声,说:“别在我这儿装模作样,我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你爹能在朝堂上泡这么多年而屹立不倒,绝不是但凭着忠心这么简单。你不过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青颜色比蓝颜色蓝!”

“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郡主大人,您能不能好好读读书?”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啦,你听懂就好了嘛。我不适合读书,读书会让我变傻变痴呆。”

辰醉随口讽刺了一句:“什么歪理!”

金小酒说:“你们一定是给魏王挖了个陷阱。魏王是个只会好勇斗狠的人,被皇上和皇后宠坏了,两军阵前,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给他压阵的这几个人也不怎么样,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纸上谈兵的书生。你爹是个眼光最毒辣的,怎么会选出这么一拨人来?”

“这可不能全怪我爹,至少姬大人和陈大人就不是他举荐的。”

“按你的话说,等朝廷打了败仗,责任就落在了皇上和魏王的头上,跟你爹就没什么关系了,对不对?喂,那可是打仗,不是闹着玩,到时候死伤无数,受苦的还是老百姓!你们父子到底怎么想的?!”

金小酒越说越来气,话说到最后,简直要再拉着辰醉胖揍一顿。

万幸的是,辰醉已经把金小酒的脾气摸清楚了,在金小酒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时候,赶紧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你别激动嘛,这场仗,根本打不起来。”

“打不起来?为什么?”

“不为什么,”辰醉诡异地一笑,说,“辰某能掐会算,保证这场和龙隐的对决,根本不会发生。”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金小酒觉得辰醉简直是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一直撩拨着她的好奇心,却迟迟不肯揭开面纱,露出庐山真面目。

她知道,无论怎么盘问,辰醉都不会说出真正的目的。最让金小酒觉得庆幸的是,辰醉非常信任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生过任何伤害到她的事情,反而处处帮助她。

单纯靠着林延文的情面,就能轻而易举地“拉拢”辰醉,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金小酒不知道是福是祸。

辰醉再次将手边的果脯拿起来,推给金小酒吃。那单只手端着果盘的滑稽和期待着她品尝的温柔浓缩在一个人的身上,竟不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

金小酒的手不受控制,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话梅来,放进嘴里,满嘴的口水被引逗出来,搅动着,翻腾着,像是要开一场联欢会一样热闹,让她的眼里憋出了眼泪。

金小酒最终还是没能忍受住酸的考验,将没有嚼碎的话梅吐进了痰盂中。

辰醉咯咯地笑起来,脸上的病容也因此消散了许多:“你真的这么受不住酸吗?”

“这个东西太酸了!我不喜欢吃酸的,我喜欢甜的!”

“甜的?我这里没有。苦的东西倒是一大堆。”

金小酒撇嘴说:“我就说嘛,你们京城人就是怪!”

辰醉又咯咯笑起来,虽然金小酒并没有觉得哪里好笑。

许是因为笑的幅度有点大,扯动了身上的伤,辰醉忽的皱了一下眉,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金小酒撇过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儿,”辰醉一笑带过,“你在这儿待的时间也长了,别让靖边王担心,早点回去吧。”

一句客客气气的送客的话从辰醉的嘴里说出来,金小酒忽然觉得不痛快。可既然人家说了,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也不爽快。

金小酒从床沿上一跃而起,说:“反正该看的人也看了,该问的事也算问清楚了,我是该走了。你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好……”辰醉应着,脸色竟然更白了几分,额头上挂上了汗珠。

金小酒疑心,问:“你真没事吗?你看着脸色并不好。”

“没事,你走吧。”

男人总会有佯装坚强的一面,在军营里混了这么久,金小酒懂这个道理。反正辰醉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祸害,没必要心疼他。金小酒也没细问,告辞离开。

第五十三章 刽子手的救命方式

辰醉的皮肤很白皙,比金小酒的皮肤干净细腻,是真正的贵族子弟的皮肤,是被书香墨香浸染过的皮肤,像极了刚做好的奶酪,白得透亮。作为一个女孩子,金小酒觉得很有挫败感。

也正因为这个,金小酒有一丢丢的舍不得。若是寻常的汉子,打个哈欠就能把树苗吹倒的那种汉子,金小酒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别说一个手刀,一个钢刀也能说砍就砍。可辰醉是个文弱书生,目前身体状况还让人捉摸不透,若是真的一个手刀下去,会不会直接见了阎王呢?

金小酒哀叹了一声。她避开辰醉受伤的左臂,一手托着辰醉的后背,一手抄进辰醉的腿弯里,直接将辰醉抱了起来,然后尽可能轻地将他放在床上。

金小酒不会照顾人。她拍着辰醉的脸蛋喊:“辰醉,喂,辰醉,你醒醒!”

辰醉没有醒。

金小酒干脆柠着辰醉的脸继续喊:“辰醉,辰大公子,你可别这么死了!”

辰醉还是没醒,只是刚刚被金小酒拍打、蹂躏过的脸,如今已经带了斑驳的红印,像是在控诉金小酒的残暴。

金小酒朝着辰醉吹了一口气,辰醉连眼睫毛都没动。

放弃折腾辰醉,金小酒紧张地在他的床头转了几圈,手指一下一下点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自己不算灵光的脑子能漏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来。最终,她决定去找辰非。

辰非是一定知道如何救辰醉命的,但金小酒很有顾虑。

辰非的为人,金小酒不止一次地听金豪讲起过,他谨慎多疑又精于算计。与辰醉不同,若是辰非知道金小酒发现了辰醉身体不适这个秘密,会不会对金小酒不利?

不管了,救人要紧。金小酒打开了房门。

“金小酒!”辰醉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金小酒的名字,虽然口齿已经不清楚,嗓音沙哑,但这足以让金小酒惊奇。

金小酒关上门,跑到辰醉面前,摸了摸辰醉的额头,问:“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样了?”

“别走!”辰醉说,不是命令,而是哀求。

若是辰醉知道,金小酒想打晕他,不知道他的口气还会不会这样。

金小酒见辰醉恢复了些许神志,把耳朵凑到辰醉嘴边,说:“我不走。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辰醉咳了两声,奋力地举起手臂,艰难地指着书架的方向:“那里……那里有个白瓷药瓶……”

顺着辰醉的手指的方向,金小酒果然在书架的内侧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比茶杯还要小的白色小瓷瓶。打开瓷瓶,能闻见一股清新的药香,倒在手心里瞧,是一颗一颗瓢虫大小的黑褐色小药丸。

金小酒倒了一杯水,拿着瓷瓶走过来,问:“你需要服用几颗药丸?”

辰醉此时被折磨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汗水粘着头发扑了满脸,更显得人憔悴痛苦,像是一只被箭射中的、濒临死亡的小兽。半晌,他嘴里漏出两个字来:“一颗……”

金小酒取出一颗药丸,放在辰醉的嘴里,然后扶着他的头,给他灌了一口温水。

吃过药,又等了好半天,辰醉睁开了双眸。他的脸色依然难看得厉害,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身体每个角落都疼得发慌,迫使他不得不紧咬牙关。

金小酒重新倒了一杯水,给辰醉递过去:“喝水吗?”

“嗯。”辰醉的喉咙里漏出一个音节。

辰醉喝水还很困难,只能借着金小酒的手,小口小口地抿,中途几次被自己的咳嗽和气喘打断。好不容易喝完一杯水,金小酒问:“还喝吗?”

辰醉摇了一下头。

金小酒把水杯丢在一边,斜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看着辰醉。

辰醉精神不济,却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说:“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金小酒愣是没把人家的感谢放在心上,她问:“都说祸害活千年,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

“一言难尽,以后找机会再说吧。”

“也是,你这个样子也没力气说话了,”金小酒难得替人着想,“反正你人在这儿,我以后一定会问清楚的。”

辰醉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问:“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折回来?”

金小酒说:“还不是因为你。你以前拜托我,向我哥讨要《墨迟兵论》后面的那副药方。我哥竟然以为我要拿它害人,没给。不过你别担心,我再给他写一封信,这次保证能给你要回来!”

辰醉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相反,他竟然笑了起来:“世子如此提防你,你是不是以前总会做捉弄人的事啊?”

“瞎说,我很正直善良的好吗?”金小酒不嫌害臊地狡辩,“你不是也知道吗,是我救了林延文,他才心甘情愿地把书送给我。金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好,泰康郡主是最善良不过的,一定会帮在下把药方带过来。”辰醉很识时务地附和道,“只是不知道,最近北方多战事,会不会耽误时间。”

“你急用吗?”

“有点着急。”

“好吧,我会马上跟金觞说的。”

“多谢郡主。”

“跟我客气什么?!”金小酒完全忘了辰醉是个病人,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

虽然隔着被子,但辰醉柔弱的小身板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力量,这种力量将刚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疼痛又带了出来,致使辰醉的胸腔里涌动起热辣以至灼烧的感觉,五官因此而揉成一团,嘴里发出“嘶哈”的声音。

金小酒这才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赶紧掀开辰醉的被子去看。

辰醉几次在金小酒手里吃了亏,终于有了防备心,连忙将金小酒伸出的手推开,求饶道:“郡主,郡主您手下留情,在下可承受不起了!嘶……”

金小酒撇嘴说:“你的柔弱,让我无法想象。算了,你好好休养,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好……”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是怎么认识林延文的,过两天你要一并讲给我听。”

“郡主若是想听,在下随时都能告诉你。”

金小酒说了声“走了”,就大步流星地跨出了辰醉的房门,留下一抹泛着光晕的背影。

第五十四章 朝堂新贵

日子还是那么无聊而提心吊胆地进行着,每天的十二个时辰,就像十二个年头一样,漫长而拘谨。金小酒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汗,这才等到她父王上完了早朝回来。

由于金小酒被皇上惩罚闭门思过一个月,所以早朝也就免了,金小酒正好乐得轻松,不用听朝堂上那些文官武将们罗里吧嗦没完没了地瞎扯。

金小酒扔下宝剑,将外套穿上,问:“今天回来这么晚,发生什么事了?”

金豪把官帽随手丢给了跟进来的府兵,背着手走到正厅里,坐下,倒了一杯半凉的茶水,咕咚咕咚闷着头喝完,将茶杯“啪”地戳在桌子上,用官袍的袖口蹭了一下嘴角的茶水,说:“北征龙隐叛军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后天上午。粮草辎重、兵器铠甲,都需要充足的准备,涉及到的兵部、户部、吏部都忙得一团乱,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更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想在军队里塞进自己的人去。”

“瞎闹!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你争我夺?陛下也不管吗?”

“争斗了这么多年了,陛下早就习惯了,还管什么?再者说,陛下现在身体不大爽利,能来上早朝已经是托老天爷的福,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

金小酒一下子蹿到椅子上,两只脚一前一后地踩着椅面,蹲得很是狂妄:“那他们斗的结果如何?”

“下来!女孩子家的,怎么能蹲在椅子上?不成体统!”金豪怒气冲冲地责备金小酒,“都怪你母妃,也不教你礼仪,把我金家的脸都丢尽了!”

金小酒从椅子上跳下来,大着嗓门说:“说我就说我,关我母妃什么事?你这话怎么不直接跟她说?现在倒好,跟我发脾气!”

“老子当年要管教你,都被你母妃拦下了,老子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母妃说的,将来又不想让你跟京城的人联姻攀关系,教了也白教。哎,当初老子就该使劲揍你!”金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嚯,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母妃怎么说是因为,当初她想教我礼仪,是你非要让我练武、进军营呢?这么着吧,我现在就给我母妃写一封信,好好问问!”说着,金小酒就要大步往后院走。

金豪拦住了金小酒的去路,口气一下子就软了:“你写那个有啥意义?白白惹你母妃跟我闹别扭。算了算了,我不说你了,这事我以后也不提了。”

金小酒坐回了原位。

原本金小酒就不想给她父王告状的,因为她非常讨厌写字,更讨厌写信,之所以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堵住她父王的嘴。

在靖边王府,王妃说一,王爷绝不敢说二;王爷若是某一天说了二,王妃就会跟他大打一场。上一次因为金豪醉酒,在军营里说了一句王妃是母老虎的话,王妃就跟王爷一连打了六天,虽然每次交锋,都以金豪的胜出作结,但金豪也为此打断了自己最心爱的银枪,现在想起来都心疼。

金小酒一边暗自取笑她父王的“惧内”,一边说:“朝堂上争论了半天,最后到底是什么结果啊?”

金豪说:“一个是粮草不够,需要向老百姓征粮食,一个是太子在出征的名单里加了几个人。”

“我记得不到半年以前,因为要征讨起义军,朝廷已经增加了人丁税,这要是再往上加,老百姓还怎么活呀?”

“这还不够呢,”金豪感叹说,“现在那些地方官们,一心想发财,朝廷若是征收一万石的粮食,官员们就敢要两万石,交够了朝廷的,剩下的就成了自己的私产,老百姓怎么可能好好过日子?一打仗,还得征兵,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这下子,还有什么盼头?”

“哼,朝廷也太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了,要是我,我也得反!”

“你住口!”金豪慌忙制止金小酒的“豪言壮语”,“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也不怕隔墙有耳!”

金小酒也意识到看自己的错误,赶紧换了话头:“嗯……那你说说,太子都在军营里安插了谁?”

“你又认不得朝堂上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谁说我认不得?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我差不多都认全了。快说,到底是谁啊?”

金豪又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说:“有两位将军。一个是殿前马军都虞侯田辋村,一个是龙神卫都指挥使屠岚。”

金小酒一只胳膊顶着另一只胳膊肘,手轻轻蹭着自己的下巴,说:“两个都是从五品的小官啊,也值的让太子殿下亲自推荐?田辋村我远远见过,是个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的矮个子,总是东张西望的,让人看着就别扭。不过,他好像曾经在太子打猎坠马的时候救了太子,算是太子的恩人,所以虽然没有功名和爵位,却没人敢惹。”

“没有其他靠山的人,最是能招大人物们喜欢,用起来踏实。”

“至于这个屠岚嘛,我好像没听说过。”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要不是今天太子在朝堂上那么郑重地提出来,我都不知道还有‘屠’这个姓氏。”

“那你有没有好好打听一下啊?”金小酒凑到金豪身边去,闪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

金豪一掌把金小酒的脑袋推开,说:“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后背直发冷。”

金小酒“切”了一声,掉过头去。

金豪说:“我让小游去打听了打听,也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只知道是上一届的武状元。他考了功名之后,在家里待了一年多,后来兵部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就职,他才回到了京城。看着是个不善言谈的人,谁知道怎么就默不作声的站在了太子的阵营了。说起来这个人也挺奇怪的,没什么背景,又不会巴结权贵,怎么就能让太子给看上呢?”

“管他呢,反正跟我们没啥关系了。”

正说着,游骋怀从门外走进来,带着一身的风,把衣服都吹了起来:“小爷,辰公子派人过来,说给小爷您送礼来了。”

“送礼?”金豪和金小酒都是一愣。

第五十五章 收礼

辰醉派来的小厮长得很是机灵,点头哈腰的,从看见金小酒的第一眼起就笑容不断。他的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木盒子,看着都不大,也不重,不知道盛着什么。

看见金小酒和金豪并排着走过来,小厮笑呵呵地说:“给王爷和郡主请安。小的名叫平安,是辰公子的侍从。公子说,昨天郡主光临,他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很是内疚,于是让小的给郡主送一些小零食吃着玩。请郡主收下。”

大老远送零食吃,辰醉可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金小酒转身朝书房的方向高喊:“金醨,快出来,辰醉送了好吃的来,过来看看!”

紧接着,书房里传出清脆的男童的回应声:“马上就到!”

金醨来的确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小家伙就到了。他点着脚仔细看了看两个盒子的外观,问:“里面是什么?”

金小酒也好奇半天了,将第一个盒子的盖子打开。

第一个盒子里盛放的是果脯,但并不单一。盒子里面一共有八个拼盘,各放了一种果脯,红的、黄的、粉的、蓝的、褐色的、黑色的,不一而足,一个个像宝石一样散发着光彩。

金小酒和金醨仔细辨认了半天,只能认出草莓干、山楂片、杨梅干和杏脯,其他的看不出来。但金小酒和金醨谁都不肯露怯,免得被外人笑话,所以谁都没询问。

金小酒向金醨使了个眼色,说:“你尝尝!”

金醨很防备地说:“为什么要我先吃?你不会拿我试毒吧?”

“瞎说!老子是那样的人吗?”金小酒说。她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大,在小弟面前,竟然是这样的形象。失败,太失败了!她说:“我不喜欢吃酸的东西,你尝尝,要是哪个是酸的,我可不吃。”

原来如此啊。金醨放下心来,各拣了一个往嘴里填,细细品尝了一会儿,他指着其中两个说:“这两个还算甜,其他的都有酸味。你吃不吃?”

金小酒也不管金醨说的是真是假,给盒子盖上盖子,全部塞进了金醨的怀里,说:“我跟辰醉说过不吃酸的,他怎么还送这些东西?算了,都给你了。”

金醨接过去,说:“虽说有点酸味,但很好吃。你真的一个也不吃吗?”

“不吃!别让我看见它们,嘴里泛酸水儿!”

好吃的被送到嘴边,哪有推辞的道理?金醨把盒子抱得紧紧的,朝另一个盒子努嘴说:“那一个盛的是什么?”

平安主动将盒子打开,说:“我家公子知道郡主喜欢甜食,所以吩咐厨房做了很多饴糖和糕点。我们家做糕点的师傅,曾经在宫里当差,做的东西非常不错,请郡主试试。”

平安没有吹牛,这些小糕点不仅看着精致可爱,闻起来也香甜。里面品种繁多,有糯米糍,有酸酪酥,有玫瑰饼,有太师糕,各式各样,让人只看一眼就胃口大开。

这一次金小酒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平安完成了任务,说了两句漂亮话,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金小酒心情大好,还赏了他一吊银钱。

一直旁观无言的金豪看着他手捧食盒傻笑的女儿,沉着脸说:“你什么时候跟辰醉关系这么好了?我都没问你,你昨天跟辰醉说了些什么?”

金小酒觉得,以金豪对辰家父子的戒心,并不适合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更何况,辰醉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不清楚,更没办法跟金豪说清楚。她只说:“昨天只是去看了看病,他说了些关于太子和魏王争着举荐将军带兵的细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给你送礼物?”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随口说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喜欢吃甜食,他就派人送过来了。怎么,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不会怀疑我们有什么密谋吧?”

金豪冷哼了一声,说:“就算是密谋,人家也不会挑选你作为搭档,你太蠢了!我可警告你,别跟他走太近,免得他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金小酒无端被骂,一脸的不服气:“我蠢?金豪,我最近哪里做了什么蠢事?你等着,等我回了常阳,一定跟你在我母妃那里算总账!”

金豪怒吼:“有种别告诉你母妃!”

魏王率军平叛前的阅兵,可以算是最近几年最大的一件事。虽然近些年,朝廷用兵频繁,但能让一位皇族亲王亲自领兵出征,且征讨的还是一位异姓王爷,其受瞩目的程度可见一斑。

可惜的是,皇帝君旸因为早晨突然高热,不能起身,所以没能出席。这个壮行的任务,就落在了太子君瑞的身上。

百官送行,太子亲至,场面壮观极了。站在玉阶之上,能看到绵延不绝的旌旗、折射着光亮的铠甲和高昂着头的英武将士。

闷在家里被要求闭门思过的金小酒错过了这么盛大的场面,心情非常难过,她一口气吃完了辰醉送给她的所有糕点,依然没有驱散自己的痛苦。

哎,往常率军出征,身边只有那么几个扛着勾戟斧钺、貌如钟馗的大汉,无所谓礼仪规制,如今终于遇到历史上最正规、最宏大的阅兵场面,竟然就这么错过了。就好像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买了自己最喜欢的钗子,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自己头发秃了。

真是折磨!

皇宫里,整个阅兵的过程总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太子君瑞端着一碗酒,送到了君玏的面前。站在君瑞身后的金豪能隐约看到君瑞的笑脸。

这不符合常规。

按理说,君玏手握重兵前去平叛,风头正盛,作为太子,君瑞应该并不畅快,再者说,陛下不在现场,君瑞没有必要装出兄友弟恭、胸怀宽广的样子给别人看,毕竟朝堂上谁都知道,这两位皇子如今争得如火如荼。

可君瑞脸上挂着笑容,这种笑容不是伪装的,是自然的情感流露,是一种得逞的快意。

君瑞的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第五十六章 名字,是个大问题

奏过了军乐,祭过了宗庙,君玏跪在玉阶之下,接受君瑞赐予的壮行酒。

君瑞弯着腰,脸几乎贴着君玏的耳朵,似乎说了什么。

君玏突然涨红了脸,五官扭成一团。金豪清楚地看见,君玏的嘴唇动了动,是在咬着牙说:“你敢!”

君瑞高傲地抬起了头,这副表情像是在告诉他:“请拭目以待。”

君玏紧咬着牙关,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扔在地上摔个粉碎,转头走向了军阵里,头也不回地骑着马出了皇宫。

众目睽睽之下的争斗,把站在玉阶上的文臣武将们都惊呆了。

在君玏路过钟鸣街的时候,金小酒坐在自家的屋顶上,才终于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心中的不甘更是强烈。

金小酒看到了君玏,她也震惊于君玏恼怒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蓦的,金小酒想起了昨天辰醉说的话。他说,这场仗打不起来。

什么叫“仗打不起来”?消耗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若真的空手而归,岂不是一场笑话?辰醉到底预见了什么?

游骋怀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他仰着头对金小酒喊:“小爷,世子来信了!”

金小酒的思路被打断,却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她讨厌这个蝇营狗苟的朝堂机谋,不愿沉浸其中,巴不得找个有意思的东西缓和情绪。

金小酒一跃而下,站在了游骋怀面前。只是她没有接过这封信,只是背着手说:“打开看看,他说了什么。”

其实昨天傍晚,金小酒就拜托游骋怀,向常阳发了一封密信,内容当然是再次替辰醉向金觞讨要药方。那封密信的言辞非常恳切,情感饱满,恭维之情溢于言表。这封信出自金醨之手,当时金小酒看到信的内容的时候,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金小酒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可金醨写的那封信,完全突破了她的底线。恭敬、谦卑、委婉,这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金小酒身上的特点,都毫不保留地出现在书信的字里行间,让人咋舌。

不过最终,金小酒还是把信送了出去,她相信,能让她癫狂的信,也一定能让金觞迷失自我,如此一来,药方或许就真的就送过来了。

密信刚寄出去,金觞一定还没看到,游骋怀手里的这封信,自然和药方无关。

游骋怀为难地说:“您还是等王爷回府之后再拆开看吧。”

“不用,”金小酒大手一挥,说,“我猜这封信里一定是好消息。你且拆开,给我读一读。”

游骋怀知道,金小酒在金家的地位并不亚于世子金觞,甚至有些时候——比如在战场上——金小酒的命令更有威慑力。所以游骋怀拆开了信封。

游骋怀清了清嗓子,开始读:“父王亲启:见字如晤……”

“停!”金小酒吆喝了一嗓子。

游骋怀吓了一跳,说:“怎么了小爷?”

金小酒掏了掏耳朵,挤着一只眼说:“我听不懂金觞乌鸦乱叫一样的话,你捡重点的东西给我复述一下就行。”

“嗯……好吧。”游骋怀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立刻显现出了惊喜的笑容。他说:“世子报喜,说世子妃平安产下了一对男婴,王妃给两位小公子取名,长子名‘憬淮’,次子名‘其琛’。”

“我早就盘算着,嫂子这几日就要临盆,谁知道这么快,而且还是双胞胎。这下子我家可要热闹啦!不过——我母妃起的这都是啥名字,也忒拗口了。”

“小爷有所不知,这两个名字出自《诗经鲁颂泮水》一章,原句是‘憬彼淮夷,来献其琛’。讲的是……”

“打住!”金小酒果断制止了游骋怀的“卖弄”,她说:“好好的名字,非要扯什么出处,也不嫌累得慌!”

游骋怀说:“孩子的名字寄托着长辈的希望,怎么能不慎重考量呢?”

金小酒反驳道:“那我和金觞呢?我就没觉得金豪给我们起名的时候有多慎重,就像我们是从狼窝里捡的、买酒的时候赠的、雪地里刨的一样。”

“额……”游骋怀无力反驳,“王爷那是……嗯……特例,特例……”

“先不说两个小娃娃的名字了,反正等我回去见着他们,大不了给他们塞上个小名儿,铁蛋儿、二狗子、小臭臭什么的,比什么憬淮和其……其什么东西的好听多了!”

游骋怀暗自腹诽:小爷,您是认真的吗?您不怕成为全王府的公敌吗?

金小酒自然是不怕的,她兴致正浓地说:“我现在出门不方便,回常阳的时间也迟迟定不下来,不如你给我想想,我该给两个小娃娃送些什么礼物吧——金项圈、玉锁子啥的就不要想了,太俗气,况且我母妃应该已经备下了。”

“礼物嘛……您想表达个什么心意,就送什么礼物。您希望两位小公子长大之后怎样呢?”

“还能怎样,做下一任混世大魔王然后干掉他爹呗!”金小酒认真地说,“嗯嗯,这个想法不错,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礼物的问题——或许铁蒺藜就很好。”

游骋怀为金豪和金觞祷告了一番,希望他们能坚强地活下去。

“金觞还说什么了吗?”金小酒问。

游骋怀回答:“世子信上还说,听闻您新收了个小弟,他觉得很好,嘱咐您好好对待人家,别教坏了他。”

“呵,我教坏了他?瞎闹!你给他回一封信,就说我收了小弟,他不能光动动嘴皮子就完事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金小酒一副趁火打劫的样子,“让他把他收藏的坤遁刀送过来,就当礼物了。”

游骋怀震惊地说:“小爷您是认真的吗?坤遁刀和燕悟刀是并称的神兵,您还真敢要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算了,不求你了!”金小酒对游骋怀抱怨完,扯着嗓子对书房里的金醨喊:“小金醨,你赶紧写一封信!你马上就有好刀用啦!”

书房里的金醨痛快地回应了一声:“好嘞!”

第五十七章 福祸相存

金豪迟迟没有回来。金小酒等得已经没了耐性,只好找点事打发时间。

金小酒原本打算去浇花,谁知道,如今只能葬花了。

对着两盆已经死透了的昙花,金小酒的心都快碎了。这是她第一次养花,没想到是个悲剧。

这两盆昙花,是龙缘瑯平安脱身的当天,派一个乞丐送过来的。金小酒对待这两盆花,简直比对她自己还珍重。可惜,它们还是死了,且死相凄惨。整枝花趴在地上,像一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犯人。

金醨替金小酒写完了回信,假想着坤遁刀的样子,优哉游哉地踱出书房,就看到了金小酒悲催的老脸。他凑过来,不识时务地感叹了一声:“呦,都死啦,啧啧,死得真惨!”

“滚!”金小酒闷着头说。

金醨没有离开,反而蹲在金小酒身边,托着腮帮子说:“你不是说照料它们很勤快、不用我帮你的吗?怎么还是让它们死了?”

“我也不知道啊!”金小酒幽怨地感叹,“你说说,我为了照顾它们,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我怕它们缺水,一天浇八次水,你说它们怎么还会死呢?”

看着金小酒手里比划的“八”字,金醨瞪着大眼,尽量委婉地“劝谏”:“老大,你是不是勤快得有点过头了?以后您老人家还是不要养花了吧,免得劳神。”

“可是缘瑯姐姐说过,养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我也想体会一下啊。”

“那……那你就……就养一些水里长的花吧,比如荷花,你怎么浇水都行。”

“哦,”金小酒没听懂金醨的意思,“从善如流”地应下来。

金豪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金小酒撇开金醨,窜到了金豪的面前:“父王,金觞来信了!”

“我知道,你嫂子生了俩儿子。”金豪的脸上看不出多大的惊喜。

金小酒一头雾水,她想,明明是金豪一直催促着金觞,让他赶紧娶亲生子,怎么现在听到了这么好的消息,反而不高兴了呢?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金豪把身上的朝服扒拉下来,扔给金小酒,边走边说:“今天阅兵结束之后,皇后娘娘遣宫婢来传懿旨,让我明天早上带你进宫。”

“为啥?”

“为啥?你不是刚说了吗,金觞来信说你嫂子生了,皇后娘娘说为了表示祝贺,送了一对镶玉金锁。咱们明天得奉命去谢恩。”说着,金豪从怀里拿出两个金锁,扔进了金小酒的怀里。

金小酒随便溜了一眼手里的小玩意,确实制作精美,可惜,满是权力的味道。

金小酒说:“这是啥道理?送东西就送,还非得让咱俩去谢恩,他们皇家还真不吃亏!我可正被皇上惩罚闭门思过呢。”

金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着脸说:“谁腻歪这个?我想的是,好好的一封家书,我还没看见呢,宫里先知道了,这不是给我添堵吗?”

“咦?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吗?还不习惯?”金小酒把金锁丢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说。

“我是知道,可宫里欺人太甚,非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是在提醒我,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受宫里监视嘛!我是堂堂王爷,又不是囚犯,凭什么监视我?!”

金小酒嗤笑道:“你可真是小家子气。戏文里不是唱了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金觞跟咱们写信,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可以走正常的官道,随便宫里人怎么查;若是不愿让宫里知道,咱们就动用自己家的人。这么好的一件事,宫里知道正好,还能多拿点赏赐。”

金豪没说话,只是冷着脸,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小媳妇。

金小酒凑近金豪,问:“只是皇后娘娘召见我们吗?不是陛下?”

“陛下病了,连阅兵壮行都没去,由太子代替,明天也不会见我们。现在政事由太子殿下掌管,宫里的事是皇后娘娘说了算。”

“那不就完了,”金小酒说,“皇后不同于陛下和太子,她只是一个深宫女人,见我们的目的,不过是扯家常,拉拢拉拢我们。”

“若是……她想替她的儿子魏王做媒,探探我们的口风呢?”

“那就更不用着急了。现在魏王已经离开了京城,朝廷上由太子监国,她想搞什么小动作,也得看太子愿不愿意。你知道,太子一定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你倒是底气挺足的。”金豪被女儿劝了几句,火气几乎被浇灭了。他欢喜于金小酒对政局的敏锐眼光,只是,作为一位严父,他从不表露这种自豪的情绪。

“那是!”金小酒得意地说。

她能这么有底气,并不完全是因为朝廷上太子和皇后权力的制衡,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曾经向她保证,只要他在京城一天,就不会让她踏入皇家,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

哎,也不知道辰醉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

皇后的寝宫未央宫不像皇帝寝宫那么威严宏大,却也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最让金小酒称奇的,是层层的精美的屏风和纱制的帘幕。放开那些屏风不说,就是这些帘幕,绵绵不绝又一尘不染,简直要将这个未央宫包裹起来。

金小酒一边暗骂自己没见过世面,一边又没出息地赞叹,眼睛都快跟不上周围景致的变化了。她不禁想,这么多帘幕,要怎么洗呀?

皇后接见他们父女俩的时候,宫殿中间就隔了一层纯白色的幕帘。金小酒知道,这是规矩,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接见外臣的,更何况,皇帝并没有出席。

金小酒跟着她父王,规规矩矩地行礼叩拜,山呼“千岁”。等着皇后沉稳地说了一句“靖边王和泰康郡主平身吧”,两个人才站起来。

宫婢们听从皇后的命令,给金豪和金小酒安排了座位,父女俩谢过,落座。

皇后坐在幕帘的另一边,先开了口:“靖边王世子弄璋之喜,为王府添了两位公子。陛下听说之后,非常高兴,直接从病榻上坐了起来,连说了三声‘好’。若不是身体有恙,陛下都要亲自来祝贺王爷呢。”

咦~~~金小酒不住地腹诽:皇后的官腔说的真好!

第五十八章 皇家的心思你别猜

皇后能打官腔,金豪也不示弱。金豪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如此小事,竟劳动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过问,臣感激涕零,唯有马革裹尸、结草衔环,才能报答陛下和皇后娘娘之万一!”

皇后温和地笑了一声,说:“靖边王与陛下乃是结义兄弟,天地为证,亲如一家,若是太过客套,反而显得疏远了。陛下说,府上有了这么大的喜事,靖边王一定高兴坏了。宫中有两坛西域刚进贡的葡萄酒很是醇美,就送给王爷做贺礼吧。”

“谢陛下赏赐!”金豪抱拳说道。

谁知道,皇后忽然话锋一转,问:“总听说泰康郡主是个跳脱的姑娘,怎么今天如此安静?”

金小酒赶紧回答:“臣女从乡野边疆长大,不懂规矩,唯恐冒犯凤颜,惹皇后娘娘动气。请娘娘恕罪。”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在京城这么久,基本的拍马屁的本事还是有的。金小酒颇为自己的这两句话感到骄傲。

皇后笑的声音更大了,说:“泰康郡主女中豪杰,果然有趣——靖边王爷,本宫在这深宫中甚是无聊,今日觉得和郡主很是投缘,可否将她留下来陪陪本宫?”

跟我投缘?金小酒真想一个白眼抛过去:是跟“泰康郡主”这个名号投缘吧!

金豪说:“启禀皇后娘娘,小女粗野顽劣,若是冲撞了圣威岂不是臣的罪过?臣惶恐!”

金小酒附和:“臣女惶恐……”

皇后真是“客套界的鼻祖”、“太极派的掌门”,话翻来覆去能说个没完,且句句委婉含蓄,让人挑不出错来。她说:“不过是说说话、喝喝茶,若是泰康郡主觉得本宫的未央宫不自在,大可离开。”

呵,谁敢说在未央宫待得不自在?那不是直接打皇家的脸吗?所以金豪回答:“皇后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真是折煞臣父女俩了。未央宫庄严气派,臣等唯恐站脏了地板、染脏了空气。既然娘娘传下懿旨,臣等怎敢不从,只要娘娘不嫌弃小女鄙陋才好。”

啧啧,话说的真妥帖,完全不像跟金小酒一样没文化的人。

皇后说:“那就多谢靖边王通融了。您放心,最晚吃过午饭,本宫就会差人送郡主回府。”

“谢皇后娘娘!”

哎,金豪最终还是把金小酒给“卖”了,临走之前,还用严厉的眼神剜了金小酒一眼,警告她谨慎行事,决不能闯祸。金小酒打了个寒颤,低下了头。

金豪走了之后,皇后就示意她的贴身女使撤掉层层的帘幕,并将金小酒请到她面前去。

金小酒迟疑了一下,挪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还是像前两天皇帝寿诞的时候见到的那样雍容华贵,只是整个人放在金小酒的眼里,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皇后的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金凤冠,一点儿都不比寿宴上带的凤冠小,而且这一顶的正中央,还点缀着一个又大又亮的明珠,随着主人头颅的晃动而有轻微的抖动,很是夺目。在自己的寝殿还能顶着这么重的东西,金小酒赞叹皇后的脖子真有力量。

皇后身上穿的,是一套藕荷色宫装,袖口、领口带着一圈黄边。整件衣服上,绣满了大大小小、姿态各异的凤凰图案,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祥云,显示出主人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只是胸口的衣服比较低,让胸前的纹路半隐半现。

金小酒纳罕:不是说京城的女人们都保守沉稳吗?已经年过四十的皇后娘娘,怎么这么……额……开放?

皇后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翡翠玛瑙项链。翡翠很大,是个牡丹的形状,栩栩如生。金小酒觉得这条项链比昨天她赏赐给金家的两个金锁贵重多了,不由得鄙视皇族小气。

皇后半天没开口,金小酒正好胡思乱想。她不会没话找话地活跃气氛,更何况对方是尊贵的皇后。或许,沉默是她现在能做的做正确的事。

不过,皇后到底还是开了口,说:“本宫的皇儿年幼的时候,常说想去西北边疆看看,他很向往那里的山川和草原。本宫也觉得,他是个性子野的孩子,不愿受拘束的。这下好了,等他回来,你们多走动走动,正好跟他说说西北的风土人情。”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皇后首先就把魏王君玏抬了出来,且是以这种借口。

“西北有什么好的,可比不上京城繁华!”金小酒干笑了两声说,“到处都是风沙,张嘴说几句话都不用吃饭了,直接被沙子喂饱了。魏王殿下金贵,哪里能受那样的苦?”

皇后被金小酒的冷笑话逗笑了,拉着金小酒的手说:“本宫就说嘛,你这姑娘有趣的很,本宫欢喜到心眼里去了。”

金小酒:“皇后娘娘抬爱,臣女都……不好意思了……”

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皇后似乎也觉得金小酒不会说漂亮话,不着痕迹地撤回了手,说:“你也是可怜,在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长大,还要领兵作战,拼死搏杀。这些年,本宫只要一想起你,这心啊,就疼得什么似的。好在魏王曾安慰本宫,将来有一天,边境安定了,就将你接进宫里,养在本宫身边,让本宫好好补偿你这么多年的辛劳。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这不是明摆着让她答应和君玏的婚事吗?她能“意下如何”?

该表现出什么情绪?感动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吗?可惜金小酒不会哭,她的泪腺或许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奶娘连带着脐带一起剪走了;深情地回握皇后的手表达感激之情吗?她脑袋里空空如也,完全不会引经据典地陪皇后“假客套”。老天爷,在宫里,怎么说句话都这么难?!

皇后见金小酒半天没有表态,有点不耐烦,好在多年沉淀的端庄稳重提醒她要保持仪态和语气:“郡主怎么不说话?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没有,没有,”金小酒连忙摆手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天啊,能有什么借口?

谁来拯救我!金小酒的精神,在声嘶力竭地呼喊。

“皇后娘娘,东宫派人送东西来了。”一位女使从外面走进来,轻声说道。

第五十九章 酸?甜?

老天爷许是听到了金小酒热切的呼唤。正在她对皇后的问题无言以对的时候,皇后宫中的女使迈着细碎的步伐走进来,低着头汇报:“皇后娘娘,东宫派人送东西来了。”

东宫一向与未央宫没什么走动,除了每日太子妃问安,两方相安无事、各自太平,只是偶尔皇后会找一下太子妃的茬,所以太子妃总是避之不及。今天倒是奇怪了。皇后有些怔忡,随即将金小酒的答案搁置一边:“传!”

皇后的话音刚落,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的手里,端着一个墨色木盒。

小太监将木盒举过头顶,跪在皇后面前,说:“皇后娘娘万安。奴才奉太子妃之命,来为娘娘送一些新鲜的果子。”

“送果子?”皇后更觉得纳闷。

小太监将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说:“宫外新进贡了许多新鲜爽口的山楂、杨梅和青葡萄。太子妃知道皇后娘娘喜欢吃酸味的水果,特地差奴才送些过来,还有一些菠萝,已经交给奴才们筛选了,很快就能送到。”

皇后一听,总算有了点精神。她说:“难为太子妃想着。呈上来吧。”

皇后身边的女使很有眼力,飘到小太监身边,将木盒子捧过来,又飘到了一边去了。

小太监受了赏赐,退了出去。

坐在皇后身边,金小酒立刻闻到了浓烈的水果的香味。不过,香是香,红红绿绿的,一看便知道酸,让人直流口水。

皇后从木盒子里拿出一个新鲜的杨梅,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了微弱的满足的笑意。她对金小酒说:“说来也奇怪,当年本宫怀了魏王,总是喜欢吃酸的水果,陛下就想尽办法给本宫找寻。许是习惯了这个口味,生下皇子之后,喜食酸的毛病一直没有改。”

金小酒忍着满口腔的酸水,应和道:“陛下对皇后娘娘,真是用情至深。难道魏王殿下也喜欢吃酸的水果吗?”

金小酒能主动提到魏王君玏,皇后非常高兴,不自觉又过来拉住金小酒的手,说:“那孩子吃什么都不挑的,你不用担心。”

金小酒扶额:老子担什么心?老子只是没话找话说而已!

皇后将木盒子往金小酒怀里推了推,说:“郡主,你也品尝一下,很好吃的。”

金小酒赶紧拒绝:“谢娘娘,臣女真的……吃不了酸的东西,臣只喜欢吃甜食。”

皇后的手僵了一下,缩回去,干笑了一声,说:“女孩子嘛,爱吃甜食也是正常——照儿,给泰康郡主呈些甜品上来!”

站在皇后身边的女使照儿盈盈挪步,应了声“是”,便下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就捧着香甜酥糯的甜点上来,食盘上还放着一个白色的、圆润的瓷盏。

照儿声音就像甜点一样软糯好听:“郡主,宫里做的甜品,不知道能不能入您的眼,请品尝一下。这里还有一盏酸奶冰酪。魏王殿下非常喜欢吃这种冰酪,尤其是夏天,每次来拜见皇后娘娘,都会讨一盏吃。您也尝尝。”

短短两句话,字字都说在皇后的心坎上,若不是当着金小酒的面,皇后怕是要好好赏赐照儿一番。

金小酒从来不拒绝美人的邀请,更何况是能在皇后身边当值的聪明的美人。她点头致谢,转而对皇后说:“臣女谢皇后娘娘赏赐,谢姐姐款待。”

照儿行了个礼,又站到了皇后身边。

场面有点冷。

皇后身居高位,习惯了大臣和官眷们的吹捧。往常和人聊天,都是别人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来迎合她,但面前的金小酒,是个完全游离于所有女人之外的生物,什么话题放到她身上,都能以尴尬结尾。几句话下来,皇后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尴尬的含义。

可皇家的胸襟气度端了这么多年,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抛开的,所以皇后还要装着慈母一样的神态,耐着性子跟金小酒聊天:“郡主,不要拘束,请随意品尝。”

金小酒早就馋了,告了声谢,随手拣了一个糯米红豆球扔进了嘴里。

哇!皇宫里的甜点就是不一般,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糯米红豆球,也能做的筋道爽口、甜而不腻。金小酒忍不住又拣了一个。

皇后直勾勾看着食盘上放着的象牙著,惊得脸都红了,站在一旁的侍女们,也露出吃惊的表情:这吃相,也太不含蓄了吧!

更让皇后吃惊的是,金小酒端起了瓷盏,把银匙扔在一边,只一口,就把冰酪吃了个干净。临了,她用袖子往嘴上一抹,把沾在嘴角上的纯白色的残液擦了个干净。

“郡主,你……”皇后瞪着眼睛支吾。

“啊?”金小酒放下瓷盏,似乎并没有领悟皇后的意思。

皇后用手帕掩着嘴唇,咳了一声,说:“本宫只是想提醒郡主,食盘上放了象牙著和银匙。”

金小酒瞥了一眼食盘,说:“哦,我知道,只是象牙著太沉,银匙太小,用着不方便。”

“哦……”皇后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来。她想:不愧是能在朝堂上醉酒打人的疯丫头!哎,若是龙家没有造反该多好,龙缘瑯的闺阁气度才能配得上神采俊逸、端庄守礼的魏王。眼前这个没教养的丫头,若不是头上顶着个郡主的头衔、父亲握着西北的军权、小小年纪就有赫赫战功,她会甘心让自己心尖上的宝贝娶她?

皇后抿了一口茶水,暗自想:“金小酒是一定要娶进门的,只是,等将来局势稳定了,魏王入主东宫,金家的用处也就没有了。到时候一杯毒酒将金小酒送走,神不知鬼不觉的,谁又能奈我何?不过是一家子没脑子的武将,难道他们母女俩会制不住?”

这样想着,皇后的心情终于畅快不少。

金小酒站起来,说:“皇后娘娘,时候也不早了,臣女叨扰多时,也该回家了。”

呼,终于要走了,皇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说:“也好,本宫就不留你了。等你空闲了,要刚进宫来玩。本宫在后宫里闷得很。”

“遵旨。”金小酒行了个抱拳礼,跟着照儿出去了。

皇后望着金小酒的背影说:“第一次见女孩家行抱拳礼。真是开眼了!”

第六十章 惊扰

走在出宫的路上,金小酒如释重负:装傻充愣是她最拿手的绝活,可在皇后面前装傻,还是第一次。是了,在皇后面前,若是中规中矩、无可挑剔了,反而是坏事。这点心眼,金小酒还是有的。

太子和魏王,金家哪一个都不愿招惹。

回家之后,金小酒向金豪简单汇报了一下在未央宫的情况。金豪没说什么,当天太平无事。

可一件足以震动整个端朝的事情发生了,毫无征兆,突如其来。

就在次日凌晨丑时左右,靖边王府的门响了。敲门的声音急促却低沉,将睡梦中的人们带回了现实。

轮到今天当值的游骋怀打开了们,就见到了大太监图海。

这个时辰,皇上身边的人急匆匆地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游骋怀反应机敏、办事谨慎,一句话也不多问,直接将图海请到客厅,转身去请金豪。

图海提醒了一句:“把泰康郡主一并请出来。”

游骋怀虽然吃惊,却一刻也不敢耽搁,跑进了后院。

多年行军打仗形成的习惯,金豪就算睡觉的时候,也很机警。听见客厅窸窣的声响,他从被窝里咕噜起来,支着耳朵仔细听。

游骋怀隔着卧室的门,压低了声音喊:“王爷,图海公公来了。”

金豪惊得从床上跳下来,鞋都没来得及穿,打开门,问:“图海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不敢多问。图公公现在在客厅,没人注意。他还说要把小爷也请出来。”

“小酒?陛下罚小酒闭门思过,这会儿怎么又想起召见她了?”

“属下也不知道。”

眼皮突突地跳,金豪可以肯定,宫里一定发生了大事。他对游骋怀说:“你去把小酒叫起来,让她赶紧跟我一起进宫!”

“是。”游骋怀应下,赶紧往金小酒卧室的方向跑去。

金豪返回屋,穿上靴子,一边走一边穿衣服。夜晚的凉风一点都不能让他镇静下来,反而让他觉得燥热。

转过小角门,游骋怀一个不注意,险些和一个人影撞个满怀。这个提着灯笼了人,是媚儿。

媚儿没想到大半夜还有人乱串,且没有提灯,吓得尖叫了一声。游骋怀赶紧把手指放在嘴唇前面,说:“嘘——媚儿,是我!”

“游将军?”媚儿终于将对方认出来了,只是惊魂未定,“大晚上的,您怎么在这儿?”

“我奉了王爷之命,来请小爷过去。”

“你是说郡主吗?她今天从皇后娘娘那里吃了一碗冰酪,回来之后闹肚子难受,今晚我当值,刚陪着她去了一趟茅厕。她现在已经回去睡了,您一定要见她吗?”

“一定要见。”

媚儿抿了一下嘴巴,把灯笼递过去,说:“那您自己去请她吧。”

游骋怀警惕地后退一步,说:“做什么?小爷是姑娘家,我怎么能过去请?”

“可是……可是我……”媚儿为难地说。

“你什么?”

“我……我怕她……”

游骋怀纳罕:“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怕她?小爷好像没欺负过你吧?”

“她自然是没欺负过我,但是……但是我还是怕她。”

游骋怀也懒得在这么紧急的时刻帮助媚儿走出阴影了,他板起脸来,说:“王爷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小爷谈,你若是误了时辰,小心王爷的军棍!”

可怜的媚儿小姑娘被吼的吓得直哆嗦,不情不愿地往金小酒的卧房门口挪动。

游骋怀站在走廊底下,远见着媚儿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然后推门进去。

媚儿走到金小酒身边,跪下,看着金小酒熟睡的脸。

无论是谁,睡觉的时候都不愿被打扰。媚儿曾经听说,三国的时候有个大官叫曹操的,在睡觉的时候掉了被子,一个侍卫好心帮他拾起来盖在身上。谁知道曹操被吵醒了,直接一刀砍了那个侍卫。金小酒是个人鬼皆愁的杀人魔王,会不会也一刀砍了她?

媚儿暗叹一声命苦,手握成拳头,正准备壮着胆子喊一声“郡主,王爷请您过去”,就看见金小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媚儿差点因为这种诡异的现象吓晕过去。

“有事?”金小酒说,声音不带一点睡意,像是根本没睡着一样——和金豪一样,常年的军旅生活让她无法真正安心地睡觉,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是作为一个元帅应有的基本能力。

“……是……王爷请您马上过去。”媚儿瘫在地上,回答。

金小酒飞身而起,双脚伸进靴子里,随手抓起衣架上的衣服,跑了出去。

半晌之后,瘫在地上浑身僵硬的媚儿带着哭腔喊道:“老天爷,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了,太恐怖了……”

看见金小酒从屋里窜出来,游骋怀迎了上去,小声说:“图海公公来了,奉陛下的旨意,让王爷和您进宫。”

“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就是大事了!”金小酒说着,已经把衣服穿好,戴上了官帽。有两根睡乱了了发丝飘下来,不听话地在帽子外面舞动,金小酒直接将它们拔下来,丢进晚上凉爽的风里。

等金小酒走进客厅的时候,金豪已经等了半天了,而图海没在。

金小酒看着金豪面色难看,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金豪说:“图海说,皇后娘娘薨逝了。”

“啥?”金小酒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可能!”

随之而来的游骋怀也吓了一跳。

“难道谁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吗?”金豪说,“陛下知道你我今天见过皇后,特召你我进宫问话。图海还需要去请几个大臣,就走了。快点,随我进宫!”

“可是……可是皇后薨逝,为什么不先报丧、敲丧钟?传我们这些大臣是什么意思?”

金豪呵斥道:“你傻呀!皇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薨了,且死因不明,你让天下人怎么想?更何况,皇后的亲生皇子魏王殿下还在外面领军打仗,他若是知道了,又能闹出什么事端来?陛下必须要给天下人、尤其是魏王殿下一个交代!”

第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夜色的笼罩下,皇宫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神秘而恐怖,没有白天的恢宏绚丽,有的只是一些提着灯笼的侍卫和宫人,像手持鬼火的幽灵。

金小酒跟着金豪踏入太极殿的殿门,就看到了高坐在龙椅上的君旸和侍立在大殿上的太子及几位大臣。

让金小酒吃惊的是,辰醉隐在辰非身后,也受到了召见。

辰醉的脸色还算不错,至少很精神,完全不像前两天躺在金小酒怀里的时候半死不活、痛苦挣扎的样子,只是眼圈有点重。他的左臂还是悬在胸前,打着石膏,因为套着这套官服,所以样子有点滑稽。

金豪和金小酒跪在大殿上。君旸没有直接让他们站起来。

跪在地上不过片刻,金小酒已经觉得时间久到让人发毛。

君旸威严而慵懒的声音从上面徐徐降下来:“你们父女俩昨天见过皇后?”

“是。”金豪和金小酒异口同声。

“之后,皇后留下小酒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是。”金小酒答。

“都说什么了?”

金小酒如实说:“皇后娘娘跟臣女谈了很多关于魏王殿下的事,可惜臣女见识浅薄,对魏王殿下并不了解,所以皇后娘娘就让臣女退下了。照儿姐姐可以作证。”

“照儿已经死了。”君旸淡淡地说。

“死了?”金小酒惊讶地问。

“不能伺候好主子,还活着做什么?不如让她去下面接着伺候主子。”

金小酒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膝盖向上蔓延,一直到达头顶,让她百感交集。她见了无数的死人,其中死在她手上的更是无法计算。可那些都是暴徒,是恶贼,是敌人。照儿是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就在昨天,她微笑着给她捧上了糕点和冰酪,礼数周全,心思细腻,这才几个时辰,就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并被主人定义为罪人,何其不公!

恐怕不只是照儿,为了封锁消息,现在未央宫所有知情甚至不知情的下人们,应该已经都陪葬了。生死,只是皇帝唇齿的碰撞。

君旸说:“你在未央宫的时候,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金小酒回想了片刻。

若说“特别”,只能说太子妃赶着那么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给皇后送了一盒水果,有点突兀。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不是这位皇后的儿子,他们的关系非常复杂微妙。作为不得不常在皇后面前请安、听训的太子妃,应该唯恐在皇后面前落下把柄,竟然派人送了吃食,还是酸水果,有点不合常理。

换句话说,幸好皇后确实喜欢吃酸的水果,两方各自欢喜;若是皇后为此挑出些错来,岂不是没事找事?陛下寿宴上,小皇孙不过是不经意弄脏了龙缘瑯的裙子,且龙缘瑯并不在意,皇后就咄咄逼人,变着法地给太子妃身上强安罪责,难道太子妃忘了?

如今皇后猝然薨逝,侍奉皇后的人应该也基本上被处置了。皇上若是真的怀疑太子妃给皇后下毒,为什么不从御膳房和东宫查起?为什么要审问她金小酒?

金小酒思绪转的飞快,唯恐那句话不当,惹来杀身灭族之祸,所以她再三考量之后,说:“臣女想了半天,也没觉得哪里特别。”

“真的没有吗?”君旸抬高了声音问。

金小酒的头更低了,说:“臣女愚笨,真的没有发现。”

半晌,君旸语气放缓,说:“你们俩平身吧。”

“谢陛下!”金豪和金小酒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松,站了起来。

君旸说:“靖边王不要怨朕,朕也是谨慎起见。”

金豪说:“臣不敢。”

君旸:“皇后与朕结发二十多年,做皇后也快十年了。她突然离朕而去,朕心里难过的很。”

“请陛下节哀。”大殿上的臣子们齐声说。

君旸:“皇后薨逝太过突然,太医院的太医们只说,皇后很早之前身子就不爽利,偶尔心脏绞痛,或许就折在了这上面,也是难为她为了朕而殚精竭虑了。只是……魏王前日才带兵离京,征战霍邑。那孩子孝顺,若是知道生母逝世,岂不难过?这对于战事,没有半点助益。爱卿们以为如何?”

金小酒听了半天,没听懂。可惜这个场合,也没人能帮她翻译解释,只好听天书一样的,跟着旁人瞎附和。

人们说:“全凭陛下做主。”

金小酒赶紧对口型:“额……陛下做主……”

君旸说:“朕顾及皇家体面,唯恐伤了魏王孝子之心,所以还想听听爱卿们的意见。”

金小酒只听懂了后半句,知道陛下是要随机提问,赶紧抽了脖子,以免被提问到。

好在君旸并没有参考金小酒想法的意思,说:“辰丞相,你说说吧。”

辰非拱了拱手,说:“陛下,臣以为,天家的家事也是国事。陛下应以天下为重,暂时隐瞒皇后娘娘的死讯,好让魏王殿下安心带兵作战。等魏王凯旋,在将噩耗慢慢告诉魏王殿下,全了殿下的孝心,两全其美。若是现在发丧,不论魏王如何忠君孝顺,也难免被小人猜测诽谤,成为朝廷隐患。请陛下斟酌。”

兵部尚书孙怀左说:“陛下,臣以为不可。”

“你说。”

“臣以为,百善孝为先。生母薨逝,魏王殿下自该回京守孝。我朝名将云集,足以替换魏王。臣斗胆揣测,若是魏王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岂不是对社稷不利?”

“孙怀左你放肆!”太子君瑞指着孙怀左说,“魏王也是你能诽谤的?!”

“太子,你稍安勿躁。”君旸咳了一声,说。

君瑞长袖用力舞动,说:“父皇,魏王就算再胡闹,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父皇、有损江山社稷的事来。请陛下明察!”

君旸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各抒己见而已,太子你不必放在心上——孙爱卿,让魏王做统帅,是朝廷深思熟虑的事,不可随意更改。”

孙怀左拱手答曰:“臣遵旨。”

金小酒站在一边暗笑:君瑞和君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倒好,君瑞一副兄友弟恭、宽容大度的样子。这个大殿上发生的事,可比戏台子上热闹多了。

君旸将头偏向金豪,问:“靖边王,你认为呢?”

第六十二章 因果

就在金小酒以为,金家可以置身事外的时候,君旸把问题抛给了金豪。

因为皇后的事牵连到金家,所以金豪格外谨慎小心。他说:“启禀陛下,臣只是个武将,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了解,更看不明白。陛下若问臣,臣只能说,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更何况魏王刚出发,现在应该还没到龙门郡,若真的将他换下来,恐怕对他声誉有损。”

短短两句话,不止涉及到君玏的个人名誉,更关系到朝廷安危,一听就是极真诚的话。君旸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他说:“兄弟你总说自己只是个武将,殊不知武将最重情义。就按你的意思办!”

“谢陛下信任。”

“不过——”君旸说,“你和小酒是昨天见过皇后的人之一,朕一会儿还会派太监去府上问几句话,你们要体谅朕的难处。”

“臣遵旨。”

“今天的一切事,都不许外传,尤其是与皇后有关的事,决不能传出一点风声!”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臣等遵旨!”

从宫里出来之后,人们不敢张扬,各自散去。金小酒满脑子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总觉得乱糟糟的事情中,有一条清晰的主线。猛然间,一个名字从她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辰醉踏进自己的卧室的时候,就看见金小酒堂而皇之地坐在他面前,品着桌子上他让人提前准备好的大红袍。

金小酒头也不抬,说:“你怎么那么磨叽?我在这儿等了好半天了。”

辰醉用仅能活动的右手关上房门,坐在金小酒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随随便便走进一个男子的卧室,郡主是觉得在下是正人君子呢还是对在下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自信,能在你求救之前干掉你。”金小酒威胁说。

“不要那么暴力嘛。”

金小酒把茶杯放下,直视着辰醉的双眼,说:“找你有事,你最好老实回答。”

“若是‘不老实’,会怎样?”辰醉笑呵呵地说。

金小酒表情严肃,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你的方法,老子有千百种。你可以随便挑。”

“你我怎么说也有点情谊的,不必互相猜忌、威胁吧。”

“那就要看辰公子的表现了。”

“好吧,”辰醉做出坦然面对地姿态来,“郡主您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小酒直视着辰醉,说:“你们是想算计魏王吗?”

“‘你们’指的是谁?”

“自然是你们父子俩和太子了。”

“为什么这么说?”

金小酒说:“龙隐起兵谋反,由皇子率军平叛确实是壮军威的好办法。既然能趁机掌握军权,所以无论是太子还是魏王,都会全力争夺。可是,一向机敏精明的太子殿下,竟然举荐了一个正在受审的年轻人压阵,是不是太反常了?再者说,很多人已经知道,你是太子的谋士,可是在陛下面前,你的父亲辰丞相,竟然站在了魏王一边,帮助魏王殿下夺得了军权,他要把你置于何地?”

辰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忧虑,相反,他表现的很自然,甚至有点欣慰:“朝堂上那些庸俗愚笨的人,总是误以为金家不过是将门之家,只会舞刀弄枪,殊不知,靖边王和郡主都是眼光毒辣、心思通透的聪明人。”

“你不必奉承我,”金小酒把连别到一边去,“我也不知不觉跳进了你设计的陷阱里,成了你的帮凶。”

“郡主可不要冤枉我,我何时算计你了?”

“你别不承认!”金小酒说,“你们为了打压魏王的势力,计划谋害皇后娘娘,还把我牵扯进去,你真不是好人!”

辰醉笑了笑,没辩白,默认了。

金小酒说:“皇后娘娘在召见我的时候,正遇上太子妃遣太监送水果。这一点很可疑。”

“怎么可疑?”

“皇后与太子妃的关系不算好。就算普通的百姓家庭,婆婆与儿媳妇相处就不容易,更何况儿子不是亲生的。皇后巴不得每天都找太子妃的茬,我若是太子妃,一定会躲得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她倒好,巴巴地给人送吃的,难道不奇怪?”

“太子妃是个端庄大气的女子,温良孝顺,给长辈送些吃食有什么不妥?”

“切~~”金小酒不屑地感叹一声,“在皇宫里讨生活有多艰难,就算我没亲身感受过,也能想象出来。太子妃没了母家支持,地位岌岌可危,若是皇后真的有心为难她,就算是太子,也不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恐怕太子也想找个借口,寻找下一个可以联姻的对象。所以太子妃一定不会随便做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目的的。”

“你以为是什么目的?”辰醉的笑越来越浓。

金小酒看见辰醉那张算计人的脸就生气,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拳头,别一下子挥到辰醉的脸上去,若是辰醉这小身子板被她打碎了,还真麻烦。所以她侧过身子,背对着桌子,两个胳膊肘向后按在桌沿上,歪着脑袋说:“你们想杀了皇后,断了魏王的后路。”

“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太子妃送给皇后的水果上,一定涂了什么毒,才让皇后暴毙的。你知道我不吃酸的东西,所以用我打掩护。真是无耻透顶!”

“你先别急着给我做评价。今早调查这件事的太医,并没有在皇后身上找到任何中毒的痕迹。”

“作为东宫储君,君瑞若是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哪里还有脸跟兄弟们争夺天下?”

“那么……”辰醉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刚刚陛下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瞎闹!”金小酒说,“你都说了,太医都没有检查出中毒的迹象来,若是我嚷嚷出来,到时候太子说我诽谤,我还要不要命了?我想着吧,就是陛下,应该也明白,这件事和太子脱不了干系。他都不在意,我着什么急?”

辰醉赞赏地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呵!老子在你心里是有多傻?”金小酒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第六十三章 一对狐狸精

辰醉没想到,自己一句夸赞的话,竟然能引起金小酒这么大的反应。他“……”

金小酒大手一挥,说“得了,在你们这些狐狸精一样的人面前,我自然是比不上的,随便你怎么想吧。”

辰醉指着自己的鼻尖,呆呆地问“我……狐狸精?为什么?”

“夸你呢,怎么还不乐意了?”金小酒不耐烦地说,“长得白净漂亮,浑都是心眼儿,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可是……我是男人啊,男人怎么能叫狐狸精呢?”

“男人怎么了?要是狐狸精界只有母的没有公的,怎么生小狐狸精?”金小酒理直气壮地说。

辰醉难得幼稚一回,跟金小酒拌嘴让他兴致大发“怎么,郡主还想研究一下‘异界’的生育问题吗?既然郡主也聪明貌美,难道也是一只狐狸精?”

金小酒再次拍桌子,说“骂人是不是?你第一眼见老子的时候,就用老子漂亮的谎话哄骗老子,告诉你,现在不管用了!你以后再敢说这种让人麻的话,小心老子……”

“什么?”辰醉玩味地说,“揍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都习惯了,不怕,请随便。”

“我……”金小酒威胁人的话就那么几种,一时找不到新鲜的,有点尴尬。

拳头举了半天,到底没有落下去,金小酒看着眼前明明消瘦病弱到不堪一击的男子,竟然毫无应对的办法,不觉得怀疑自己真的蠢笨。

金小酒忽然觉得,辰醉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团棉花,无论她怎么捶打、怎么砍杀,辰醉总会回应一个温和的、迷惑人的笑容,让她无可奈何。看来,辰醉才是“以柔克刚”的高手啊。

感叹了一会儿,金小酒明智地放弃了刚刚的话题,说“我想起来了,你们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根本的目的是要截断魏王的后路。可是,陛下现在封锁了皇后薨逝的消息,这样一来,魏王就不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那么你们的计划岂不是白费了?”

“不会的,”辰醉故作神秘地说,“有一个人会帮助我们传递消息的。”

“谁?”

“你猜猜看。”

金小酒眼珠子转了转,说“你和你爹是不会的,为了太子而暴露自的傻事你们才不会干,太子自己更不会,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兵部尚书孙怀左。”

“郡主聪明!”

“他不是明确表示偏向太子吗?难道——他脚踏两条船?”

“非也,他可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他自始至终只忠于一个主子,那就是魏王君玏!”

金小酒微讶“你确定?他明明……”

“他明明给太子进贡过美人,他明明在朝堂上处处帮着太子诋毁魏王,他明明刚刚还提到魏王有谋反的心思,怎么能是魏王的人呢?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金小酒干笑了一声,说“你抬举我了,我并不知道你们朝臣之间乱七八糟的破事,我只是觉得刚刚孙怀左谈魏王能否继续带兵的时候,他表现的过于激动了。”

“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还多着呢,这才到哪儿啊,”辰醉说,“其实孙大人十多年前还是小县令的时候,就已经是魏王的人了,那时候,魏王的生母还只是个妃子呢。”

金小酒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语气轻飘飘的“你们那些肮脏的交易,老子不乐意听。你直接说结果好了。”

辰醉“从善如流”,果然不啰嗦,直接说“结果就是,魏王对孙怀左有救命和提携的恩,只不过瞒得很好,这么多年了,大家都不知道。”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说,朝廷和龙隐叛军的仗打不起来,我可算是明白了。”金小酒说,“皇后薨逝,关系到魏王的前程地位,作为魏王的忠臣,孙怀左一定会派人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魏王。等魏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恼恨陛下和太子的欺瞒,手握重兵的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清扫叛军,而是回京报仇——他会谋反!”

“错!”

“哪里错?”

“错在孙怀左不会‘派人去’,他会‘亲自去’。”辰醉说,“等魏王谋反,孙怀左是魏王亲信的秘密就会为人所知,陛下不会留下他这个帮助魏王谋反的人的。所以,孙怀左一定会亲自去送信,然后鼓动魏王谋反。”

金小酒恼了,从凳子上跳下来,指着辰醉的鼻尖说“瞎闹!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国储就是朝廷命官。不想着安定社稷,把大好江山和老百姓像骰子一样丢来丢去,任由着你们做这一场豪赌。你们混蛋!”

辰醉怕金小酒一个激动,控制不住再把他揍一顿,赶紧解释说“郡主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其实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

“现在朝廷上,最有威望的武将,只有靖边王和郡主你了。等魏王谋反的消息传进京城,陛下一定会让你们去附近调兵。不仅如此,魏王军营里有很多太子的眼线,可以和你里应外合。所以,魏王想谋反,但他做不到。到时候你靖边王府,就成了护国的功臣,还怕得不到陛下的信任?”

金小酒冷笑“谢谢你,把我靖边王府也扯了进来!”

辰醉不以为忤,一笑置之“陛下对魏王的宠早已逾越了礼制,殊不知魏王是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皇子。江山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上,我这样做,并没有错。”

“照你这么说,太子就好哪里去了?还不都是陛下‘教得好’?”

“这种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个门,可别说给别人听,若是惹了麻烦,我可不一定帮得了你。”

金小酒冷哼一声。

看见金小酒脸色不好,辰醉温和地提醒她“罢了,既然郡主想知道的答案都知道了,不如赶紧回家。我想,陛下应该已经派了某位办事谨慎的掌事太监去靖边王府了,他还要问你关于皇后的事呢。”

第六十四章 约酒

经由辰醉的提醒,金小酒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来,赶紧踢开凳子要走。

辰醉做了个请的手势。

未及出门,金小酒忽然转过头来问“你说要把燕悟刀还给我的,这么久了,怎么还赖着不还?”

辰醉说“冤枉啊。郡主你也知道,在下祖籍冀州。从去年年底开始,北方接连发生了好几次农民造反,只今年,就已经闹了三次大规模的****,现在更是被龙隐和东北的王宠德轮番争夺。我的信发出去这么久了,却迟迟得不到回音,怕是要多等几天了。”

想着自己答应替辰醉讨要《墨迟兵论》里面记录的药方也没能及时送上,金小酒也就不好意思接着催促了,但是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辰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认识林延文的了,可是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和林延文的故事,或许我把你和林延文的关系告诉金觞,金觞就相信了我,药方自然就拿到了。”

“我嘛……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方便说。钟鸣街东口辛四娘家明天要开葡萄酒,据说味道不错,不如明天上午辰时,我们在辛四娘家的酒馆约酒,我慢慢告诉你。”

“切~~你能喝酒吗?啧啧,你这副风一吹就能散架的小子骨,可不要喝不了几口就不省人事了,我可不会送你回家!”金小酒不屑地说。

辰醉终于豪气了一回“在下姓辰名醉字饮之,若是酒量不好,岂不辜负了这么豪爽的名字?”

能喝好酒,还能听故事,金小酒觉得这场买卖合算,临跨出门槛的时候,金小酒说“带够了钱,你请客!”

宫里派来的太监果然谨慎妥帖,关于金豪和金小酒拜见皇后的每个细节都问的清清楚楚。金小酒为了应付一连串的盘问,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唯恐被人抓住了把柄,引火上。

这个下午,过得委实冗长无聊又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把那太监送走了,金小酒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在上养精神,耳朵里还回dàng)着那个太监尖锐得瘆人的声音“您什么时候进入未央宫?”“什么时候出来?”“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当时皇后娘娘有什么异常吗?”“皇后娘娘对您说了些什么?”“您是怎么回答的?”“有用过什么茶点饭食吗?”……

瞎闹!老子活了半辈子,都没今天说的话多!金小酒砸着铺咆哮。

原本想进来给金小酒端茶水的媚儿吓了一跳,悄悄退了回去。

次清晨,因陛下称病而没有上早朝,金豪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刀法,回屋补觉去了——这些天,金豪可比金小酒累多了。

终于清静了,没人再敢管她。金小酒背着她父王,从家里溜出去,去辛四娘的酒馆里喝酒听故事,临走前,还很义气地告诉正在读书的金醨,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沁芳斋的点心。

就在金小酒蹦蹦跳跳进入辛四娘酒馆的时候,辰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二三四五——五个酒坛子。满屋子的酒香馋得金小酒想要原地飞起来。

辰醉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子,左臂吊着,右手朝着金小酒招了招。

金小酒一点都不客气,坐在辰醉对面之后,随手抱起一个酒坛子,打开酒塞,贪婪地嗅了嗅,嚯,真香!把酒碗丢开,金小酒直接捧着酒坛子就开始大口地喝起来,有几滴红得胜过鲜血的酒液喷洒出来,沾在金小酒的头发、脸颊和脖领子上,给金小酒添了几分神采。

辰醉笑着说“你慢些,这种酒喝着香,酒劲很大呢,你若是醉了,我可没力气把你送回家。”

金小酒好不容易从酒水里回过神来,腾出片刻的时间,嘴里蹦出几个音节“放心,管它是什么酒,老子千杯不醉!”

转眼就喝了半坛酒,金小酒暂时得到了满足,将酒坛子砸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然后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幸好袖子是黑色的,若是像辰醉一样穿一白色的长衫,染了酒液岂不可惜?

辰醉还是小口抿着,很享受的样子,优雅从容,静时一幅画,动时一首诗。

金小酒右脚踩着椅子的边沿,右手搭在右膝盖上,揉了揉鼻尖,说“像你这么慢条斯理地喝,有什么乐趣?你这样倒是不会醉了——还没等着醉,早就一泡尿撒没了。”

辰醉好像把金小酒粗鲁的话当成了耳边拂过的清风,毫不在意。他轻飘飘地反驳说“像你这样牛饮,可是糟蹋了这么好的酒!”

金小酒搓了搓鼻子尖,说“确实,这么喝酒也没意思。咱们划拳吧。”

“什么?划……拳?”

“你不会?这你都不会?”

呵,人家辰醉可是丞相家的少爷,饱读诗书,又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爷,怎么会划拳那么粗俗的游戏?他当然摇了摇头。

金小酒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说“切,还京城的公子哥儿呢,竟然连划拳都不会。这么喝酒,你就不觉得无趣吗?”

辰醉诚实地回答“我自小就没有什么朋友,虽说偶尔要参加一些宴会,但也不会划拳。大家在一起喝酒,一般会找个彩头行酒令。”

“行酒令是什么?”

“就是起个字或者韵脚,大家即兴作诗、填曲、对对子,若是不能马上反应出来,就算输了,要罚酒,若是作的好,会得彩头。”

“瞎闹!”金小酒吵嚷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酸腐,喝酒不就是图个自在快活吗?非要作诗,作什么诗呀,多喝几口酒,晚上不起夜,第二天一定能湿!好湿!”

金小酒说话越发粗鲁,可辰醉好像全不在意,他竟然淡淡地一笑,说“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常常为了迎合别人搜肠刮肚。嗯,还是划拳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用装腔作势。”

金小酒听不懂辰醉的一顿感慨,既然辰醉不会划拳,她也懒得教,索往椅子背上一靠,摆出审问犯人的姿态来,说“算了,跟你喝酒,我也不指望能尽兴了。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

“装傻是不是?你怎么跟林延文认识的,是不是该说清楚了?”

“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啊!好,我就告诉你。其实吧,我算不上是林延文的弟子,林先生若是还没投胎,现在应该恨我的。”

“啥?”

林延文当然会恨辰醉,因为辰醉骗了他。

第六十五章 雪地里的孤独

十一年前的冬天,刚下了一场雪,天冷的厉害,天地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子,雪地里,只要踩一脚,就能陷进半个子去。

那时辰醉还小,刚刚七岁,在冀州老家、他二叔那里读书。天已经很晚了,辰醉谢过叔父留饭,在家仆云筝的陪同下,沿着一条乡间小路回家。下人们说,他父亲从京城给他寄了一封信,算时间应该到了,他要回家看一看。

路上没有人,没有灯火,甚至蜿蜒的小路上,没有行人和马匹踩过的痕迹,平平整整的,像一片铺好了的棉絮。

辰醉和云筝每人一匹矮脚马,小心翼翼地往家赶。难得露脸的月亮照在平静的雪地上,反出莹莹的光亮,照的行人也踏实了不少。

忽然,前面想起一阵喧哗声,每个人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雪地上回dàng),显得格外真切。辰醉听出来了,是他家的管家独孤潮和两个家仆。

他们一定是来接辰醉的,但辰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停了下来,并闹出了动静。

辰醉和云筝打马去看。

只听见其中一个家仆怒气冲冲地说“大晚上的,在这里装鬼吓唬人,难道不该挨打?”

独孤潮声音沉稳有力“谁说人家吓唬你了?你走你的路,人家又没招惹你。”

另一个家仆说“你看看他,长成这个样子,谁看了谁不害怕?大晚上还要出来,不是故意吓唬人吗?”继而又指着周围不平整的地面说“你再看看地上,到处都是他刨的雪和土,刨坟挖尸似的,还说不吓人?我看他就是存心的!”

“少说两句吧,”独孤潮说,“现在哪里没有逃荒的饥民?老人家丢了东西在这儿找找有什么错?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个活人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有脸在这儿喊打喊杀,说出来不嫌害臊!”

两个家仆还想辩驳两句,独孤潮一瞪眼,说“小少爷马上就到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仔细我一会儿动鞭子抽人!”

“这是怎么了,独孤伯伯?”辰醉远远喊了一声。

独孤潮早听见远处有马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已经知道辰醉来了。他紧走了几步,来迎接辰醉。

独孤潮是辰非给辰醉留下的人,能文能武,办事妥当,是个快四十岁的壮汉。他年少的时候做过百夫长,可惜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嫉贤妒能的长官,被强行按上了一个偷窃的罪名摘了军籍,落魄时被辰非收留,成了辰府的管家。

由于独孤潮比辰非还要大两岁,所以辰醉常尊称他一声“伯伯”。

独孤潮牵住辰醉的马,说“没什么,遇到一位老者。家里的两个孩子没见识,吓了一跳。”

什么样的人能把两个壮小伙子吓一跳?辰醉有点好奇,歪着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那是一个瘦的只剩下骨架的人,在月光和积雪的掩映下,露出苍白的脸色,几乎和嘴里呼出的气团一个颜色。他的右眼浑浊没有光彩,眼白向眼眶外面翻着,左眼眼珠漫无目的地看着,总会不经意地露出惊恐的绪。

他跪在地上,一条腿像累赘一样托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一样的兵刃,泛着寒光。不经意地,他用仅存的左眼,对上了辰醉稚嫩的脸庞。

辰醉年纪小,还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没见过死亡,甚至没有遇见过坎坷和不幸,在他的生命里,除了始终如一地读书,没有任何波澜。初次见到这样一个残损的、不幸的、分不清是死是活的人,辰醉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感觉,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头顶,他忍不住喊“鬼!鬼呀……”

马儿因为主人的剧烈晃动,兴奋地长啸一声,若不是被独孤潮拽着,恐怕就要飞出去了。

与辰醉同行的云筝虽是小伙子,不过十四五岁,农家孩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第一眼见到林延文,也吓得出了一冷汗。

当然啊,这么晚了,还下了一场大雪,在无人经过的小路上,怎么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儿?听说最近镇子上有好多饥民,因为天寒地冻又没有粮食吃,常常曝尸荒野。若眼前真是个饿死鬼,它会不会吃人啊?

好在独孤潮及时安抚住了辰醉,他说“小少爷别害怕,他是活人,不是鬼,别害怕。”

站在老者边的那两个家仆终于找到了好机会,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咱家小少爷也吓了一跳!”

“赶紧,咱们赶紧把他撵走,省的挡我们的路!”

“诶——要撵你撵,我可不愿碰他!”

“你是害怕吧!刚刚你就吓得直接从马上掉下来了!”

“我害怕?我……去去去,搞得好像你不害怕似的。刚是谁说的要原路返回的?”

“……我……”

“你们别说了!”独孤潮不耐烦地说,“当着主人的面拌嘴,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会儿回去领罚!”

独孤潮的话音刚落,从拐角处走过来一匹老马。那匹马虽然年纪大,精神却不错,围着主人转了两圈,挡在老者面前,像是在用体保护老者。

刚刚恢复了一点神志的辰醉清楚地看到,这匹老马的马鞍、马蹬、辔头都是军队上使用的款式,更重要的是,马背上放着的皮鞭子,是上好的蟒蛇皮,鞭子的把手部分,是用红木做成的,算不上多名贵,却很少人用,只有在军队上,才有可能用到这么长的鞭子。

僵尸一样干瘦的林延文手里还握着燕悟刀,戒备地仰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他的手已经红肿龟裂,渗出红血丝来,树皮一样松弛干枯的脸上,露着斑驳的血痕。他应该在这里翻找了很长时间了,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他翻动的痕迹。

在独孤潮的眼神中,辰醉读出了深意。独孤潮不是什么心地慈悲的人,但他向辰醉传递了“帮他一把”的想法,说明这个老者,一定不简单。

第六十六章 捡人

辰醉在独孤潮的搀扶下,从马背上跳下来。他整了整自己的棉衣,向老者走去。棉靴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两个家仆不约而同地挡在了辰醉面前。

辰醉收住脚,双手背在后,说“让开!”

两个家仆都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个说“小少爷,这种人脏,若是冲撞了你可怎么好?”

辰醉拧着眉看着两个人。

怪哉,不过七岁的小孩子,没有多说一句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竟然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力,简直跟已经在京城摸爬滚打近十年的老爷一模一样!两个人乖乖地让开了路。

辰醉打量了一下瘫坐在地上的老者,虽然对方的模样依然让他心生恐惧,但他控制的很好,礼数也很周到。他揖了揖手,说“老先生,晚辈打扰了。家中仆人粗陋无礼,多有得罪,晚辈替他们向老先生赔罪了。”

老者手里依然紧紧攥着兵刃,脸上的神色却缓和了不少。

辰醉四下看了看,问“老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林延文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低下头,用手里的兵刃刨开厚厚的积雪和冻土。

辰醉说“我家有很多家丁,如果你在找东西,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

林延文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一下头,倔强地把积雪埋藏的东西一样一样翻出来,反复摩挲,又失望地丢在一边。

辰醉说“这两天风大雪大,东西丢了不好找。你告诉我,我能帮你找到!”

近乎绝望的林延文终于停下了忙碌的手,他抬起头,用左眼搜索辰醉的位置。在那张满是沧桑的恐怖而憔悴的脸上,辰醉读出了强烈的请求。

辰醉向前迈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延文“你不是冀州人吧?你是谁?”

“林延文。”声音苍老沙哑,全不像一个四十几岁的壮年男人应该有的嗓音。

这个名字,辰醉再熟悉不过,他常常听为他授课的二叔讲起,且每次提及,其敬佩到不能自己的表,让辰醉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他探花出的二叔佩服感叹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才能指点江山、痛斥佞、针砭时弊?人做到这种地步,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可眼前的老者说,他是林延文。

辰醉有些恍惚,他问“哪个林延文?”

“常山林延文,字墨迟。”呼吸颤抖,声音比呼吸更颤抖,一团一团的白雾夹带着字,从嘴里吐出来,好半天才消散。

竟然是真的!

惊才绝艳、受人追捧、潇洒不羁的林延文,也是衰老、憔悴、病弱、疯癫、孤独、可悲的林延文。

没有谪仙之姿,没有前呼后拥,他已经悲惨到尘埃里了,就算此刻停止了呼吸,等到第二天,也最多会被人像收拾死狗一样,用一张破席子裹了,丢在乱葬岗草草掩埋。

一无所有。

仿佛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辰醉再次郑重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林延文?写《美芹十二策》的林延文?”

林延文的脸上多了一点生机“你……认识我?”

辰醉点了点头。

“没想到啊……”林延文长叹了一声。

辰醉走到林延文跟前去,蹲下,说“你在找什么?你的书画文章吗?”

“不是。”

“钱?”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林延文又恢复了他颓然的表,低着头,“我丢了一个檀香木盒子,里面放着拙荆的一缕鬓发。”

只是这个?辰醉有点不理解。不过是一缕头发,何至于把自己搞的狼狈到这种地步?他问“什么时候丢的?”

林延文低着头,懊恼地回答“昨天晚上从这里路过,之后就去了镇子上投宿,才发现盒子不见了。我一路找到这里来,可是……可是我没有找到,我把它弄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林先生……”

“丢了!我把它弄丢了!怎么办……它丢了……”

林延文的声音越发凄厉,听在人的耳朵里,直觉得头皮发麻。他不自觉挥动着手里的兵刃,显得整个人疯疯癫癫。

辰醉心里的恐惧又升起来,他赶紧站起来,退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去,回了回神,说“林先生,你先别着急。这么大的雪,天又黑,就算东西在你的手边上,你也看不见。”

“可是……”

“我刚刚说过了,我家有很多家丁、仆人。你先跟我回家,等明天一早,我就让家里所有人帮你找。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在这里挨饿受冻,还有什么用处?”

林延文的绪稍微平静下来,他抬起头,仰视着辰醉,将满腔的渴望,通过仅剩的一只眼睛,传递给了辰醉。

辰醉背着手,说“站起来,跟我走吧。”

林延文动了动自己芦柴棒一样的腿,最终没有站起来。他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滚了滚。

独孤潮不愧是辰非留给辰醉的最得力的帮手,虽然对“林延文”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单看辰醉的表和语气,再加上林延文后的老马和手上明晃晃的兵刃,他便猜出来,面前这个老者,来头应该不小。他蹲在林延文面前,说“老人家,您行动不便,就让在下把你送上马吧。”

林延文在这儿冻得快僵了,呼吸都打颤。他勉强道了声谢,借着独孤潮的力量,终于坐在了马背上。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辰醉吩咐下人给林延****了些饭,嘱咐他们帮他洗澡换衣服,又请了府上的郎中给他治了治皮外伤,等着天都快亮了,才看见林延文熄了灯睡去。

坐在书房里,辰醉多点燃了两盏灯,把独孤潮叫了过来。

“查清楚了吗?”辰醉抱着一只手炉问。

独孤潮把书房的门关紧,回答说“查清楚了。”

第六十七章 骗人,要从娃娃抓起

面对辰醉的询问,独孤潮说“查清楚了。林延文骑的马,看那些马具,应该是西北靖边王府管辖的战马,他手上拿的兵器,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传说中的十大兵器之一的燕悟刀,真正的削铁如泥的宝贝。可能是他不识货,才会随意拿出来用。”

总算碰上个识货的。金小酒若是在场,看见她的宝贝被林延文当成刨土的工具,不知道作何感想。若不是碰上辰醉和独孤潮,燕悟刀怕是再也不能面世了。

“燕悟刀啊……那可是个宝贝。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呢?”

“听说燕悟刀几经流转,到了云安城守备洛子峰的手上,后来在靖边王家的郡主过生的时候,当做寿礼送到了靖边王府上。”

“你是说,林延文去过西北,遇见了靖边王金家的人?”

“应该是的。”

“这就更奇怪了,”辰醉抱起一个小手炉,裹了裹上的棉裘说,“我记得林延文在靖边王府上做过幕僚,靖边王金豪对他很敬重。他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金豪就给了他一匹老马和一把刀就算打发了?更何况,林延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是拿着上等的兵器,也不识货。这是怎么回事呢?”

独孤潮将火盆往辰醉边推了推,说“小少爷,眼看就快天亮了,您明天还有功课要做呢,好歹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话,等林先生醒了,您亲自问他不久好了?”

辰醉想了想,说“等天亮了,你去二叔家一趟,就说我夜里着了风寒,告假三天。然后当着林先生的面,把府上的下人们都打发出去,大张旗鼓地去给林先生找东西。切记,若东西真的找到了,别声张,悄悄来回复我,千万不要让林先生知道。”

“为什么?”

“我不能确定,林先生若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会留下来。这么好的机会,我绝对不能错过,我得让他教我点本事才行!”

独孤潮有点惊讶小少爷您学习固然是好,可你这么坑骗一个惨兮兮的老头子,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事实证明,年仅七岁的辰醉并没有良心那个东西。他毫不犹豫地贯彻了自己的想法。

原本林延文想亲自去找,可耐不住辰醉的软磨硬泡,辰醉告诉他,他的腿伤和肠胃的病症非常严重,不能乱动,还找了个大夫给他看病。林延文也确实虚弱,病体难支,最终没能走出房门。

趁着这个机会,辰醉端着参汤坐在林延文前,虚虚实实地探问起来。

辰醉看着林延文把一碗参汤喝完,问“林先生,你是从哪里过来的?来做什么?”

林延文如实回答“老朽从家乡常山过来。前些子,老朽梦见离世快十年的妻子一边跟我下棋一边告诉我想看雪景。我听一位同乡说,冀州今年多雪,就赶紧过来了,谁知道正巧就碰上了一场大雪。”

“怪不得先生会随带着妻子的头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自古相见容易相守难,还请先生节哀。”

林延文靠在厚厚的靠垫上,叹了口气,说“小公子,你还小,没经历过世间的人冷暖,也没参透人生百味。这个东西,遇见难,放下更难。等将来你遇见它了,就懂了。”

?年幼的辰醉心里有些不屑哼,是什么东西?有了它能蟾宫折桂、平步青云还是治国安邦、流芳百世?书上记载了太多的痴儿怨女,最后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旁人口中的一段笑谈罢了——看来这位林先生,格局还是有点小啊。

林延文不知道辰醉的想法,当然,他也不在乎。他自顾自地叹息,说“我的发妻自从嫁入我家,一直颠沛流离,饱受苦难,我愧对于她。若真的有来生,我希望她不要嫁给我,让我远远的看着她、守着她就好。”

辰醉看着林延文自怨自艾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他打断了林延文的思路,说“先生,您最近是不是去过靖边王府?”

“没有。我只是今年开的时候去了一趟西北,却并没有去靖边王府。为什么这么问?”

辰醉说“你的马是靖边王府的战马,你手里的刀是一把非常名贵的宝刀。这些东西难道不是靖边王送的?”

林延文一听,嚯地从榻上坐起来,说“小公子的意思是,这把刀是个宝贝?”

“你不知道?”

林延文摇摇头“我就说嘛,早该还回去的!小郡主把马给我的时候,没有把刀拿走。她帮我一场,却赔上了一把刀,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小郡主?”

“哦,是靖边王府的郡主金小酒。”

这把贵重的宝刀,竟然是靖边王府的小郡主“送”给林延文的,这让辰醉有些意外。

林延文说“那个小姑娘与旁的姑娘不同,是个很特别的孩子。若不是她救了我,还送了我一匹马,我恐怕早就喂了草原上的狼了。”

在辰醉的认知里,“特别”等同于“优秀”,比如像他自己一样,聪明绝顶,精于算计,等将来有一天,他要指点江山,翻云覆雨,要受天子倚重,光照汗青。

他不知道,区区一个女子,怎么能配上“特别”两个字,就算她是郡主,是王爷的女儿,他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辰醉有了一点兴致“特别?她怎么特别了?”

“她嘛……”林延文想了想,说“胆大心细,跳脱聪明,处事镇定,待人义气。就像天空中自由的雏鹰,就像草原上狡黠的幼狼,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子野。”

“一个小丫头而已,也值得先生这么夸赞?”

林延文笑着摇摇头,说“你若见到她,就知道啦……”

辰醉更是好奇,闪着眼睛问“那……她漂亮吗?”

林延文咯咯地笑出声来“‘漂亮’这个词,还真不大好放在她的上。你若是有一天遇见她,倒是可以试着用这个词夸夸她,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第六十八章 强求来的师父

林延文不知道,只因为他的几句话,辰醉开始关注靖边王府,关注靖边王府里那个“特别”的女孩。听说她征战沙场、运筹帷幄,听说她获封官职、赢得赏赐,听说街头巷尾的关于她赞美和传唱,当然,也听说她无法无天、到处惹祸。每一个消息都会加重他对她的好奇,都会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见到她。

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孩。

看着面前那个专心喝酒的小姑娘,辰醉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承英馆,金小酒像一只张狂的蜜蜂,傲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辰醉借着林延文的话引逗她,夸她漂亮,她或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赞,骨子里透出来的潇洒和狂傲被掩盖下去,脸一下子就红了,直红到脖子根,眼睛咕溜溜乱转,却在临走之前,厚着脸皮称赞他“好眼光”。

唔,这个反应也很“特别”。

……

接着刚刚的故事说。

林延文想要找的小盒子,其实在当天中午就找到了,可惜只有一个破损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知去向。外面的风那么大,不过是一缕头发,决计是找不到了。

既然最重要的部分没找到,辰醉干脆把小盒子直接扔给了独孤潮,让独孤潮把它藏了起来。他不愿让林延文彻底绝望。若是林延文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那他还向谁请教问题呢?

于是辰醉告诉林延文,由于昨天晚上风大雪深,找东西需要耗费一点时间。他让林延文安心住下来,或许过两天就有结果了。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林延文虽然着急失望,却无可奈何,只好住了下来。

这就给辰醉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下午,辰醉捧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匆匆忙忙去了林延文的房间,等林延文把满满一碗滚烫的参汤小口小口地喝完,才说“林先生,家父曾收藏了您写的《美芹十二策》的手稿,我抄了一遍,发现里面有些东西不能理解。您能不能给我解答一下?”

被主人款待的林延文正苦于不能报答恩,又听说是自己的文章,自然是一万个愿意,他双手接过辰醉手里的文章,只一眼,就惊喜地说“没想到辰小公子年纪尚幼,竟然能写一手好字。笔体清秀中带着风骨,足见襟开阔、见识不凡!”

“先生谬赞了。”一点也不沾沾自喜,辰醉恭敬地说。

辰醉举止有度,更让林延文满意。林延文捋着稀疏斑白的胡须,说“只是……小公子启蒙不久,读书还是应该以国学经典为主,在下年轻时的拙作,过于激进,还不适合小公子这个时候读。”

“为什么?”

“嗯……”

辰醉不等林延文回答,脯一,说“圣人曾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读书是为了明辨是非,为了治国安邦。先生写的文章,正是与此有关,我为什么不能读?”

林延文竟不自觉地对一个小孩子产生了敬意,他欣慰地说“小公子中有沟壑,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只是在下觉得,做学问不能急于求成,需要循序渐进。小公子读这样的文章,为时尚早。”

“先生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做学问不在于早晚,只在于对错。喜欢就是对,厌恶就是错;忠诚仁义就是对,寡廉鲜耻就是错;****之美就是对,****之恶就是错——学生喜欢学习忠诚仁义,不知先生能否****之美?”

不知不觉被一个孩子将了一军,林延文并不羞恼,反而朗声笑起来,他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正因为辰醉超绝的悟和惊人的记忆力,林延文在为他讲解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障碍。而辰醉对林延文渊博的知识也非常敬佩。

趁打铁,辰醉提出要拜林延文为师,但林延文拒绝了。林延文说,他来冀州,与自己梦里和妻子的约定有关,不会在此长留,况且他只是寄存在世上的一个不得志的残废罢了,何必连累别人,所以“师徒”的虚妄的谊,还是不要有的好。

辰醉不甘心,固执地跟林延文辩驳,想拜他为师,可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林延文。拜师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天晚上,独孤潮在辰醉的授意下,过来告诉林延文,东西没有找到,请他再等一天。

第二天,依然“一无所获”,林延文面对的,只有辰醉没完没了的问题。

第三天亦如此,在盼望中开始,在失望中结束。

第三天晚上,辰醉空着手去见林延文。林延文满腔的希望终于破灭,他难过极了,挣扎着要亲自去找。却因为体虚弱,刚从上爬起来,又跌了回去,头重重地撞在枕头上。

林延文歪着头躺在上,眼泪打湿了枕头,极力压制着哭声,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听在外人的耳朵里,绝望而无助。因为心里难过,林延文忽然咳嗽起来,最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嗽,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串,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额头上立时就布满了冷汗。

好半天,剧烈的咳嗽终于过去,林延文呼吸急促地仰面躺在上,冷汗和泪交融,把他纵横的皱纹灌得满满当当。

辰醉有些不忍心,纵然不知道林延文为什么痛苦到这个地步,但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他拉着林延文干枯的手说“你放心,明天一早,我一定给你把东西找到!”

次一早,林延文果然收到了自己的盒子,打开之后,能看见里面平整地安放着一缕细碎的头发。

林延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了。难过吗?一个孩子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他还能渴求什么呢?开心吗?盒子里明显不是他妻子夹杂了银丝的头发,那是一缕黑得发亮的、健康人的头发,或者说,那是辰醉的头发。

林延文的泪,又来了……

第六十九章 小戏班唱小戏

林延文的泪珠一滴一滴掉在盒子里,很快就把盒子里浓黑的头发打湿。

辰醉的小手不自觉地攥成个拳头,勾在手指头上的衣角被揉搓的不成样子。短短三天,他看到了太多的林延文流泪的样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若真到了涕泗横流的地步,不知道心会伤成什么样子。他试探地喊了一声“林先生?”

林延文将盒子盖上,抚摸着盒子上面简单的花纹,带着沉闷的哭腔,问“小公子,难为你了……”

“我……”

“你不止救了我,还为我找寻丢失的东西,更为了我这么个残废,自损头发。大恩大德,林某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辰醉瞪大了眼睛“您……发现了……”

“拙荆生前,随我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还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病死在怀里。她一生苦得很,做过浣衣妇,帮人卖鱼杀鸡,为了给我治病,她天不亮就挑着新蒸好的馍馍到街上叫卖,所以头发早早地斑白了,哪里会有公子这么乌黑浓密的头发?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为小公子了。”

辰醉赶紧抱于前,说“都是晚辈无能,不能帮先生找回失物,晚辈惭愧!先生不追究晚辈欺瞒之罪,叫晚辈无地自容。”

林延文拉住辰醉的手,说“是我这个残废糊涂,怎么能怪小公子呢?”

辰醉反握住林延文的手,一条腿跪在沿上,说“林先生,请您不要难过。尊夫人喜欢雪,若是见到这么大的雪,应该喜不自胜。想来那一缕头发随风而逝,是尊夫人在天有灵刻意为之,她想留在雪地里,和这么美的景色作伴。”

林延文激动地说“是,是,她应该是这个意思!谢谢小公子!”

监督着林延文服了药,从林延文的房间里出来,辰醉遇到了一直在外面等待的独孤潮。

独孤潮跟在辰醉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林先生怎么说?”

辰醉狡黠一笑,说“本公子失过手吗?”

“可是,林延文一看就知道,盒子里装的是您的头发。”

“是,他知道,但他不会生气,相反,他会更感激我的。”

“为什么?”独孤潮疑惑地问。

辰醉得意地回答“要想收服一个人的心,最重要的不是满足他的愿望,而是告诉他,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唔,原来都是小公子为林延文唱的一出戏。独孤潮暗自感慨,林延文何其不幸,遇到一个混世魔王金小酒也就罢了,怎么还义无反顾地往辰醉的陷阱里跳?小少爷不愧是老爷的儿子,就连为人处世、谋算计,都是惊人的相似呢。

那以后,林延文又在辰醉家里住了三个多月,一直到第二年二月、惊蛰都过了,才动离开。林延文谢绝了辰醉的再三挽留,说,他妻子的忌就快到了,他要去坟头上看看她。

临走前,林延文送给辰醉一本《墨迟兵论》,他说,原本还有一本初稿,已经当做谢礼送给了靖边王府的小郡主,这本书是他毕生的心血,请辰醉好好研读。

辰醉问“前后这两本书有什么区别吗?”

林延文说“没有什么区别——若一定要找,那就是给小郡主的那一本书后面,附上了我研究了多年的‘牵丝引’的解药。”

“‘牵丝引’是什么?毒药吗?”

“是很多年前宫廷里为了培养死士而研制的毒药。等死士们吃了这种毒药,他们的主人就会定期给他们解药,只是这种解药只能拖延毒的蔓延,并不能根治。若不能及时得到解药,就会痛苦难当,直至五脏破损、经脉断裂而亡。我做的解药不同,它能根治这种毒药。”

辰醉震惊“宫廷里常会用这种东西控制人吗?我会遇到吗?”

林延文呵呵一笑“这种毒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或许已经失传了吧,小公子怎么可能遇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朝廷里的制衡之术,可比任何一种毒药都要毒上千倍百倍,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先生。”

哎,那算得上辰醉和林延文最后的几句话了。没想到,那一别,便天人永隔。林延文思念亡妻,病重而亡,实在是造化弄人。

从回忆里醒来,辰醉不苦笑了一声“‘牵丝引’,谁说我遇不到呢?真是一语成谶。”

金小酒已经醉了,她的脑袋躺在右手的臂弯处,左手还执着地抱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酒,她的面前已经倒了三个酒坛子,每一个都空空如也,真不知道,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酒量。

就算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金小酒的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酒……喝!喝!谁敢停下来……谁就是——羊犊子!”

辰醉不莞尔。

刻意给人一种憨傻的感觉,实际上却精明通透;豪爽义气,却不会善心泛滥——虽短短相处几天,辰醉已经把金小酒研究得透透的。林延文说得对,她就像草原上的鹰和狼,她属于自由。她不该被长安这个牢笼囚,当然,谁也不能囚她。

喝的烂醉的金小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傻笑了一下,吧唧吧唧嘴,口水都流了出来。

辰醉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用指尖将金小酒耳边的碎发轻轻梳理到耳朵后面,然后为她擦拭脸上残留的红色的酒液。

谁知道,金小酒腾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辰醉的手,辰醉下意识地收手,没想到金小酒力气那么大,让他挣扎了半天也没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被锢得更牢固。

距离那么近,辰醉几乎能看清楚金小酒眉尖的纹路。金小酒带着笑,脸红红的,呼扇着的眼睫毛像两面小扇子。她的嘴唇红得可,偏偏不老实,总是动呀动呀的,糊里糊涂地说的梦话。

辰醉咽了口吐沫,喉结动了动。

谁知道金小酒突然大笑了一声,猥琐地说“小美人儿,让爷——嗝——亲一个!”

辰醉的体僵了一下额,这是在哪里学的?

第七十章 情意绵绵

“郡主?郡主?”辰醉一只手吊着,一只手被金小酒攥着,只好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她。

金小酒轻哼了一声,嘟着嘴说“宝贝儿,别闹!”

辰醉自问,作为一个男人,他都没有说过这么轻薄的话,却在金小酒的嘴里轻松地说出来。而金小酒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手还不老实,竟然轻轻抚摸着辰醉拿着手帕的右手,并乐在其中。

酒馆里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饶是辰醉自以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心慌意乱。他自知没有效果,却还执着地喊“金小爷,醒醒!”

突然,金小酒一把扣住辰醉的后脑勺,用力向下一掰,就把辰醉的头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金小酒睁着迷离的眼睛,傻笑着说“小东西,真调皮!你说你怎么那么坏,总是算计爷?”

“郡主,您醉了……”

“嘘……”金小酒撑起脑袋,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前面,“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郡主……”

很多来酒馆喝酒的人注意到了金小酒和辰醉的动作,以为是两个男人在“伤风败俗”,都笑嘻嘻地指手画脚。辰醉快要忍无可忍了。

金小酒已经口齿不清,却还要嘟嘟囔囔地说话“我父王让我离你远点儿,哎,可怎么办,老子见到你就……嗝……就欢喜——你说你这个人,聪明的,怎么就不学好呢?偏偏要算计别人!你以后想欺负谁,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呀?我怕你这小板经不起折腾啊……”

“郡主!小爷!您……”

不等辰醉说完,金小酒一掌打在辰醉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把辰醉打蒙了。金小酒自顾自地说“你欺负林延文?没事!反正老子小的时候也欺负过他。你想欺负皇子?没事!反正老子看他们也不顺眼。可是……你能不能不算计我呀?我有一点点……嗯……害怕……”

浓重的酒气跟着断断续续的话喷到辰醉的脸上,让辰醉的脸越来越红。

只听着金小酒突然威胁道“辰醉!你以后要是再欺负人……被我知道,我就把你卖到落玉楼去做小倌!你这么细皮嫩的,保证人见人!”

纵然没有去过,但辰醉知道,落玉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这个臭丫头……

辰醉被气得险些昏过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竟然真的从金小酒的怀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一拍桌子,大声喊“金小酒,你给我清醒点!”

谁知金小酒一下子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大声说“是!报告父帅,军队集结完毕,请父帅检阅!”

声音洪亮有气势,把在场的人们都唬了一跳,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知道是金小酒醉酒胡闹,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金小酒沉浸在“阅兵”的梦里不能自拔,听见哄笑声,气势汹汹地拎起手边的酒坛子就往人群中砸去。辰醉怕事闹大,赶紧去夺金小酒手里的酒坛子。

酒坛子是夺了下来,可金小酒一个没站稳,直接朝后摔下去,辰醉见势不好,赶紧丢开手里的酒坛子去接金小酒。奈何金小酒人高分量重,而辰醉只是个文弱书生,铁定是要跟金小酒一起,跟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这就要多亏游骋怀眼疾手快了。

只见游骋怀闪了进来,一手搂住金小酒的后背,一手拽住辰醉的后心,还腾出一只脚,接住了即将掉在地上的酒坛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吹口气一样简单,不得不让各位看客们震动惊讶。

辰醉站稳了子,看着游骋怀将重新进入梦乡的金小酒轻轻放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问“幸亏游将军在。游将军好手。”

游骋怀点头回礼,神严肃地说“我家王爷睡了个回笼觉,醒了之后见不到小爷,就命在下出来寻找。家中小童说,小爷与公子约了酒,在下就到这里碰碰运气。”

辰醉混迹朝堂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比一般人不知道强多少倍,他马上就察觉到了游骋怀表露出的不满。但他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脸上还是挂着他招牌一样的笑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辰醉行了个礼,说“既然游将军来了,在下也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着,辰醉转就要走。

游骋怀及时叫住了辰醉,他说“辰公子留步,在下有话说。”

辰醉转过来,背着右手,说“游将军请讲。”

游骋怀站在辰醉面前,用自己的躯将金小酒完全隐藏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眼光,说“在下出门之前,我家王爷托在下给公子带了几句话。王爷说,我家小爷是个直来直去的傻姑娘,没什么城府,而我靖边王府只是驻守边境的一个异姓藩王,对朝廷上的事不感兴趣,对朝廷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助益。若是哪位贵人想利用我家小爷,把她当成一把利刃,或者伤害她,靖边王说了,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他会拼着全部的家当,给我家小爷一个公道。”

辰醉干笑了一声,说“在下与郡主结交,不过是君子之交,靖边王府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既然王爷发下话来,在下遵命就是了。”

“多谢辰公子体谅。”

虽是致谢的话,游骋怀说的却生硬干瘪,不带一点感。这让辰醉有些不自在。

辰醉到底不是个能吃亏的人,他看见游骋怀向金小酒投去了关切的眼神,踱步走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望着金小酒熟睡的脸庞,说“既然游将军送给了在下一个忠告,那么在下也想提醒游将军,你只是靖边王府的一员小将,不要对主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游骋怀眉尖狠狠地皱了一下,又缓缓放开,他说“我们靖边王府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辰公子,你越矩了。”

当着辰醉的面,游骋怀将醉得天昏地暗的金小酒扛在上,扬长而去,只留下辰醉怅然若失的影。

刚刚金小酒的一番醉话,还反复回dàng)在辰醉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辰府的小仆,在辰醉面前打了个千儿,凑到辰醉耳边小声说“公子,柴烈将军派人传话过来,说兵部尚书孙怀左已经乔装出京了。”

第七十一章 各自伤神

仆人传过来的消息,对于辰醉来说非常重要,这是他这么多年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原本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应该会非常激动,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有个更值得他深思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辰醉向仆人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慢慢清理自己的思绪。

他自认为是个波澜不惊的人,这么多年沉淀的怀韬略,让他看惯了争斗甚至生死,可就在刚才,他的绪被一再地拨乱,久久不能平静。

辰醉不同于金小酒,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辰醉对金小酒的关注已经持续了近十年,只是金小酒并不知道罢了。当这个关注的对象实实在在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交流的时候,辰醉总觉得很激动。

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从拍卖会开始,到“楼船行刺案”,再到扳倒钱宾,再加上帮助龙缘瑯脱、将领兵的职责交给君玏,以及隐瞒辰醉的病,一桩桩一件件,数也数不清的交集,让两个人从互相提防、疏远到彼此信任、配合,其中的酸甜苦辣,难以尽言。

就在刚才,金小酒打了辰醉一巴掌,还醉醺醺地说了好些个话。辰醉知道,这些话,都是金小酒的肺腑之言。金小酒不喜欢朝廷里的蝇营狗苟,不喜欢你争我夺,她想置事外,更希望辰醉置事外,但辰醉做不到。他有很多事要做,这些事,他还不能明明白白地全部告诉金小酒。或许有一天,他会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毫不留地利用金小酒。

辰醉害怕那样的自己。

所以,游骋怀说,让辰醉远离金小酒。

游骋怀说得对,也不对。

远离金小酒,固然对金小酒甚至整个金家有利,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十多年的守望变成一场没有结局的童话故事,不甘心让纯粹的感在还没有握住的时候就拱手让人。

无论将来如何,无论命运送给他多少苦难、跟他开多少次玩笑,辰醉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甘心,就不要放弃!

他喜欢上了她,那就痛快地喜欢吧!

一直睡到傍晚的金小酒并不知道辰醉做的一系列的思想斗争。游骋怀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憔悴地靠在头,眼圈红红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金家人都知道,金小酒自小“没有泪腺”,她从不哭,哪怕被她父王倒挂在祠堂里用皮鞭子暴揍,也不会哭。如今这个样子,倒唬了游骋怀一跳。

游骋怀单腿跪在金小酒面前,仰着脸,试探地问“小爷,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金小酒轻叹了一声,没有回答。

这可把游骋怀吓坏了,以为是辰醉跟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游骋怀暗暗咒骂辰醉。他说“小爷,您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属下给您报仇!”

“你把我带回来的?”金小酒哀怨地问。

“是啊。您喝醉了,我就……”

突然,金小酒双手拍打在自己的脸上,仰天长啸“老子一世英名,毁啦——”

“什么……意思?”游骋怀瞪着眼睛问,他现在觉得自己头疼脑涨,太阳快要爆炸了。

金小酒拍着头学鬼哭“老子号称千杯不醉,今天可倒好,就三坛葡萄酒,三坛葡萄酒啊,刚灌下去,竟然就醉倒了,连辰醉讲的故事都没听完!你说辰醉得多看不起老子?老脸都丢尽了!”

游骋怀“……”

金小酒自顾自地说“你说我是不是老了?连酒都不能喝了!不不不!不是我的问题!一定是辰醉!一定是辰醉在酒里下了****!就是他!啊……唔……怎么能这样?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游骋怀定了定神,说“辰公子……应该不在意这种小事吧?”

“小事?丢脸还是小事?辰醉一定以为老子在吹牛,这和被人发现谎报军功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区别大了好不好!游骋怀腹诽小爷,您老人家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与众不同?

这么想着,却不敢宣之于口,游骋怀安慰道“小爷您也别难过,辛四娘家的葡萄酒原本就跟别人家的不同,他们家的酒烈,后劲大,您醉了也没什么丢脸的。”

“你还是不是男人了?!”金小酒一把把游骋怀推到在地上,“不能喝酒,打不还口;喝酒先醉,逢赌必跪!老子坑蒙拐骗、吃喝piáo)赌样样——额,除了piáo)——都会,怎么能在一个书生面前丢了面子?瞎闹!”

游骋怀坐在地上,仰望着金小酒,问“小爷,这些顺口溜您都是跟谁学的?”

“天生就会,还用学吗?”

游骋怀竖起大拇指来,说“您……厉害!”

发完了疯,金小酒耷拉着脑袋,问“你来干什么?”

游骋怀赶紧站起来,拍拍上的土,说“哦,王爷让我过来叫您去正厅,说有事找您商量。”

“找我商量?呵,他什么时候想起找我商量事来了?他不是嫌弃我笨吗?”

“应该是极要紧的事,您还是去看看吧。”

金小酒虽然满肚子的火气还没消耗完,但还是拿起了衣架上的外衣,一边走一边往上。

“小爷!”游骋怀忽然喊了一声。

金小酒扭过头来看着游骋怀“啥?”

游骋怀的神态有一瞬的慌张,脸色红得不大正常,说话吞吞吐吐的“其实吧,也没什么大事。属下就是想……问您,上午您醉酒的时候,还记不记得……嗯……”

金小酒听见别人嘴里打哆嗦就浑难受,她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赶紧,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

“唔……属下是说,您还记不记得上午……您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话?”

“你指的是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金小酒没走脑子,直接说“有什么需要老子知道的吗?”

游骋怀干笑了两声“没有,呵呵,怎么会有……”

“瞎闹!”金小酒扔下两个字,大摇大摆地往正厅走去。

第七十二章 套近乎的典范

靖边王府的正厅里,金豪正拧着眉对着手里的酒碗****,酒香飘散的满屋都是。

金小酒从门外跳进来,蹲坐在椅子上,瞧了金豪一眼,没好意思吱声。

自从进了京,金豪就不常随便喝酒了,就算是大型的宴会上,也比较节制。今天竟然对着酒碗发呆,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大事。

用眼角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金豪愤愤地说“大早晨的就出门喝酒,还醉醺醺地被人送回来,你真是越发有出息了!”

金小酒难得没有顶嘴,只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听着她父王训话。

通常况下,只要金小酒不顶嘴,金豪是懒得多说话的,只是金小酒明明摸清了这个规律,偏偏喜欢跟她父王对着干,乐在其中一样的梗着脖子吵吵,直惹得金豪想抄起大刀来跟她干架。

今天也不例外。见金小酒不说话,金豪也就收回了满肚子的斥责。他把酒碗一推,说“就在刚才,宫里传下来一个绝密的消息。”

“啥?”

“你还记得兵部尚书孙怀左吗?”

“记得啊,怎么了?”

“跑了。”

“跑了?”

“不光他跑了,他全家也消失不见了。御林军和巡防军城里城外搜查了半天,只抓住了乔装打扮、差点混出城的孙家小女儿。其他的人,一个也没找到。”

金小酒感叹“果然!”

“‘果然’什么?”

金小酒如实回答“其实昨天早晨,我见过辰醉一面。辰醉跟我说了很多事。”

金豪的眉毛皱得更厉害,额头上显现出一个浓重的“川”字“我不是警告过你,要离辰家父子远一点吗?你找他做什么?”

“我又不是瞎胡闹,有些朝廷上的事不明白,找他问问。”

“他会实话实说吗?真是的!说你笨,你非得笨给我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金小酒换了个蹲坐的姿势,不屑地“切”了一声,说“要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孙怀左原来是魏王的人。他这次乔装出京,是给魏王传递消息去了。他恐怕是要把皇后的死讯告诉魏王,让魏王向陛下讨个公道。”

“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告诉我?”金豪瞪大了眼睛问。

金小酒莫名其妙“告诉你干什么?你不是不愿插手朝廷上的事吗?无论是魏王赢还是太子赢,跟咱们都没关系。况且,若是魏王真的造反了,无论是对内应对兵变还是对外抗击叛军,陛下不都得仰仗咱们金家吗?到时候谁还敢给我们脸色看?”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我不想给朝廷带兵卖命啊。”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咱不带兵,是不愿动用咱自家的力量,可等着魏王闹些动静出来,朝廷上无人可派,陛下就得求着咱们带兵了,那时候咱腰杆子不就直了吗?”

金豪摇了摇头,说“你可别把整个事想得太简单。龙隐是前车之鉴,陛下对咱们家还不放心,所以不一定会让我们带兵——或许,若是陛下把事做绝,以咱俩为人质,bi)你哥带兵对抗龙隐,那咱俩就更危险了。”

金小酒却不像她父王那样悲观,她说“你也说了,那是最坏的况,可是以现在的形势,陛下是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啧啧……”金小酒终于有了翻的机会,她的得意表露无遗,“还说我笨,我看你也没强哪里去。你想啊,陛下现在生了重病,对朝政有心无力;太子入主东宫这么多年,总是被皇后和魏王牵制着,没有办法站稳脚跟。他们谁敢得罪咱们?当然了,我和金觞还算有点血的,至于你嘛——若是怂了,让人欺负也是有可能的。”

“嘶——”金豪坐不住了,用他尖刀一样的眼神看着金小酒,“为了甩掉‘笨’的帽子,你真是煞费苦心啊,连你老子也敢挖苦。”

金小酒蹲在椅子上,体形成一个‘弓’形,时刻准备着逃跑,嘴上却不依不饶“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金豪站起来就要去捉金小酒。可金小酒窜得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正厅里。

孙怀左已经狂奔了一天一夜了,他完全不在意家中老老小小是否平安逃出京城、住进京城外三十多里的临时安置点,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到达魏王君玏驻扎的龙门郡。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二天来临了。

孙怀左提心吊胆,京城里也不安生。清晨,天刚亮,君旸托病没有上早朝,却把金豪和金小酒传进了宫,当然,太子也在。

君旸脸色蜡黄,嘴唇发白,躺在龙榻上,向金豪招了招手。

金豪恭谨地行了个礼,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龙榻边,子弯得像月牙。

君旸拍了拍龙榻的边沿,声音沙哑“坐。”

金豪顿了顿,坐下。

君旸拉着金豪的手,眼眶中似乎有泪珠闪动“俊奢,朕要去见先帝了!”

“俊奢”是金豪的字,因为他地位尊崇又上了年纪,所以很少人敢称呼他的字,甚至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字了。这么多年,只有君旸私底下这么叫过几次,平时也只是称呼他“靖边王”而已。这个时候,君旸惨兮兮地称呼金豪的字,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有求于金豪。

金豪的心里自然是得意的,但他没有显露分毫,只是露出同样凄惨哀愁的神色,宽慰他“陛下这样说,让做臣子的惶恐不安。不过区区小恙,相信陛下定能康复如初。”

君旸摇了摇头,说“朕自己的体自己知道,拖了这么久没有好转,应该没什么希望了。可是,朕害怕呀……”

“陛下,您……”

“虽说皇后的子一向不爽利,但没想到毫无征兆地先朕而去。你也知道,魏王是孝子,也是个有暴脾气的。朕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免得惹下麻烦,可谁知道,这个兵部尚书孙怀左,表面忠厚老实,实则是个十足的小人,竟然偷偷留出京城消失不见了。魏王若是明事理,一切好说,若听信了臣挑拨,凭借重兵威胁京师,岂不是祸患?俊奢,朕走投无路了!”

第七十三章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面对君旸的“诉衷”,金豪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君旸看金豪没有表示,心里的急躁一浪高过一浪。他接着说“朕不是信不过魏王,只是……世事都有个万一。他如今手上握着几十万的兵马,就算按兵不动,单凭着‘战时勾结朝臣’的罪名,就会让他万劫不复。朕顾及皇家颜面,不敢将孙怀左‘失踪’的事公之于众,但朝臣们早晚都会知道,所以,朕不得已来让俊奢你给想个对策。”

金豪表现的很无可奈的“臣?臣只是个武将,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不会做。臣哪里会有对策?”

金豪还是置事外的样子,让君旸不由得气结,可话到了嘴边,竟被一口气憋住,惹得他一阵咳嗽,脸色由黄变红,眼睛也充了血。

不等金豪有动作,太子君瑞已经快步走到君旸边,一边安慰他一边帮他顺气,样子乖顺极了。

君旸推开君瑞安抚的手,极力控制住腔里翻涌的浪,对金豪说“现在朝廷内忧外患,难道靖边王还想置事外、安享太平吗?”

金豪赶紧站起来,双手抱在前,说“陛下这样说,臣更是惶恐。臣能有今,都是陛下恩赐,臣无一不感念陛下恩德,夜想着能尽忠报国、结草衔环报答陛下。只要陛下用得到臣,臣万死不辞!”

君旸的绪这才安定下来,他再次让金豪坐下,自己靠在厚厚的垫子上“朕现在只有俊奢一个可以倚重的人了,怎么会怀疑你的忠诚呢?实话说了吧……咳咳……朕需要一个有绝对威望和手段的人来帮助朕。看眼前的形势,若是魏王乖巧听话,万事好说,只需要悄悄将他换下来,让他回京待命;若是他被人蛊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需要以最快速度收服京城周围的兵马,妥善调动潼关、新丰、蒲城等地的兵马,在必要的时候,截断魏王进京的路。这件事要暂时保密,以免给整个皇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陛下的意思是……”

“你和小酒,是最佳的人选!”

“臣……”

“难道你还要推辞吗?”

君瑞朝金豪行了个礼,兄友弟恭的架势摆的十足“王叔,如今朝廷危急存亡,时不我待。王叔驰骋沙场多年,天下英豪无人敢不顺服,只要王叔出马,各地军队就能听从号令,到时候魏王知难而退,或许还能为他争取一个宽恕的机会。”

“非是臣故意推脱,”金豪为难地说,“实在是臣驻守边境多年,对周边的将领都不熟悉,若是哪位将军不听从号令,臣岂不成了贻误战机的千古罪人?”

君旸猛地咳嗽起来。

金小酒旁观着两个“老狐狸”的斗智斗勇,觉得没有比这个更有意思的了,若不是场合不对,金小酒真想大喊一声“两位老头儿好****!”至于君瑞嘛,金小酒觉得,这个“观众”表演的也很到位,值得表扬。

等君旸咳嗽完了,靠在垫子上顺了半天气,才抖动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虎符来,对着金豪的眼睛看了半天,才缓缓地将虎符递了过去。

金豪双手捧过虎符,端详了片刻,抬头对上君旸的眼睛。

君旸握着金豪的手,说“这块虎符,能调动京畿各地兵马,潼关、新丰、蒲城等地的兵马也受它节制,但有违抗命令者,可先斩后奏,不必请旨。俊奢,朕将它交给你,也就把家命和整个端朝都交到你的手上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

金豪站起来,抱拳说道“但愿臣不负陛下重托……”

君旸满意地点点头,转而望着金小酒,说“小酒啊,你要跟着你父王跑一趟了。可有什么要求吗?没事,尽管提!”

见君旸这么大方,金小酒控制不住内心的得意,笑着说“要求嘛,臣还真有一个。”

“混账东西,在陛下面前还敢放肆?!”金豪骂道。

金小酒噘着嘴,瞥了她父王一眼。

这没大没小的小动作被君旸收进眼中,他对金豪说“你莫要训斥她,她还是个孩子呢!”转而他又问金小酒“小酒啊,是朕诚心想答谢你,要你提要求,你尽管提,不用搭理你父王。”

有皇帝为她撑腰,金小酒原本就能吞山的胆子更是撑大了些,她搓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说“以前陛下曾赐给我父王一坛波斯国进贡的葡萄酒,父王小气,一口也没让臣喝一口。臣想向陛下讨一坛这样的好酒。”

金豪脸色都变了,跨着大步走到金小酒面前,用他钢铁一样坚硬的手指头指着金小酒,吼道“金小酒你胆儿肥了,敢向陛下讨酒喝,还给你老子我告状,你等着,老子回去就打断你的腿!”

“金豪!”君旸大声喊,态度却不是责备,最多算是提醒。

金豪跪在地上请罪说“臣家教不严,致使金小酒前失仪,请陛下赎罪!”

君旸大手一摆,似贬实褒地说“朕就讨厌你这动不动就诚惶诚恐、金科玉律的样子,让朕和你都失了年少时的亲近。朕瞧着小酒就好极了,有什么是什么,不遮遮掩掩的。你若敢因为这个为难小酒,朕可不会轻饶了你。”

“陛下……”

“谢陛下!”金小酒乐呵呵地大声说。

君旸一扫近些子的郁闷心,笑意自然地流露出来“小酒啊,波斯进贡的葡萄酒正好还有一坛,朕就送给你。等这件事结束了,宫里的美酒,任你搬!”

“臣谢陛下赏赐!”

“好好好,那你们……”

原本以为这场戏已经唱完,谁知道君瑞翻动长袖,朝着君旸行了个礼,打断了君旸的话“父皇,儿臣还有话说。”

“什么事?”

君瑞说“启禀父皇,儿臣想起一件事来潼关守将任千帆与龙神卫都指挥使屠岚是师兄弟。您也知道,任千帆是个胆子大、脾气更大的虎将,一般人镇不住他,更何况,现在屠岚跟从魏王出征,况未明,若是任千帆犯起混来,闹得潼关出了乱子,可就不好了。”

君旸刚舒展的脸又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区区一个守将,你王叔还镇不住?”

“不不不,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只是有个主意。”

君旸瞥了君瑞一眼“说!”

君瑞说“辰丞相家的辰醉与任千帆交好,不如让他跟王叔同去潼关?”

第七十四章 拖油瓶

君瑞提议“辰丞相家的辰醉与任千帆交好,不如让他跟王叔同去潼关?免得王叔对潼关不熟悉,闹出什么误会,波及其他州郡。”

君旸仰着脸思考片刻,说“辰醉那孩子不是胳膊上有伤吗?”

他当然有伤,那伤还是金小酒的杰作呢!金小酒一听辰醉的名字就浑难受,昨天喝醉酒的丢人事还久久回dàng)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君瑞回答“为社稷奔波效劳,相信他不会推辞的。”

君旸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金豪,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金豪是何等的眼力,马上说“辰公子年轻有为又了解朝廷的人脉关系,有他帮忙,臣求之不得。”

“不行!”金小酒上前一步,激动地说。

金豪甩过来一记眼刀。

君旸淡淡地询问“为什么不行?”

金小酒眼神闪烁,嘴巴因为脑袋的混乱而打结“不……不为什么,我就是……我就是看着他烦!”

金豪赶紧将金小酒扯到他边来,向君旸请罪“陛下赎罪,小酒不知分寸,总说些孩子气的话。”

君旸没说话,他也觉得,金小酒是该管管了。

金豪拉着金小酒跪在地上,说“臣等一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托,在辰大人的协助下,尽快完成任务!”

君旸点了一下头,说“朕对俊奢,一向深信不疑。至于小酒嘛,辰醉上的伤还没好,你可不能再胡闹了!”

“……是。”金小酒一抽鼻子,说。

“魏王能安然回朝,那是最好,若带兵回京,那……就成了叛军,俊奢你……”

“无论如何,臣也会将魏王下带到陛下面前!”

把君玏带到君旸面前,就意味着无论君玏是不是反叛朝廷,至少会有一线生机。这也是君旸选金豪去的原因之一。君旸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在通往宫门的大道上,金小酒蹭了她父王一下,小声说“陛下要把辰醉塞给我们,你咋那么快就答应了?这不是瞎闹嘛?你说要离他远点,现在可倒好,调动个军队,还要带个‘拖油瓶’!”

“你懂什么?”金豪也压低了声音说,“那种况下,我敢不答应吗?你猜不透陛下和太子为什么要把辰醉塞给我们吗?”

“怎么猜不透?太子一直以为辰醉是他的人。陛下应该也认为,我在朝堂上揍了辰醉,所以辰醉和我结了梁子。他们明着是让辰醉帮我们,实际上是想让他监视我们。”

“既然你懂,还敢推辞?”

“我……我不是怕他笑话我吗?”金小酒怂了,小声嘟囔,“再者说了,现在是朝廷有求于我们,还一副老大的样子,也不嫌害臊。”

金豪严厉地说“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我看你越发胆大包天了!你以为自己是谁?现在的天下还姓君呢!”

金小酒泄了气“……哦。”

金豪和金小酒还没踏进自家的家门,就收到了辰府送来的信。游骋怀将信交给了金豪,说是辰醉派人送过来的,并附赠了两坛辛四娘家新酿的葡萄酒。

金小酒以为辰醉是故意拿葡萄酒来羞辱她,推开游骋怀,直接回自己屋里生闷气去了。

时不我待,当天下午未时初刻,按照约定,金豪和金小酒在城东门等到了策马而来的辰醉和皇帝派出的三十个御林军。

这些御林军是来保护三个人安全的,当然,也有监督的作用。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担任御林军副都统,名叫段朴僧。

金豪曾说,这位段将军,是唯一一个在皇宫里当值却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将军,至于他是如何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只能说,他的武艺太惊人了,就算那位武状元出的屠岚将军,在他面前,恐怕也只是个小后生。

段朴僧的额头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若是稍微偏离一些,恐怕会至少打烂他的一个眼珠子。这个伤疤是当初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江湖客秦坤御的杰作。你或许要问了,秦坤御是谁?我怎么没听过?正常,因为三年前他和段朴僧交手之后,就成了片,消失在了尘世间。

金小酒对这个人还是很敬佩的,但段朴僧一直沉着一张脸,很不好接近的样子,金小酒也就没胆量去搭讪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段朴僧这次能露出“庐山真面目”,是为了保证金豪拿着天下最重要的虎符,是在做对朝廷有利的事。金小酒自觉没有必要去和一个监视自己的人近乎,就像狼没有必要去巴结一条牧羊犬一样。

让金小酒有点意外的是,辰醉虽穿了一骑装,左臂打着石膏,但并没有吊在前,只是无力地垂在侧,让人瞧着别扭。

原本有意躲避辰醉的金小酒到底还是没忍住,问“辰大人,你的胳膊没事了?不用吊着吗?这个样子没问题吗?”

没想到金小酒会主动关心他,辰醉很是高兴,他原本以为,游骋怀会向金豪汇报什么的,看金豪和金小酒的脸色,似乎是他多虑了。辰醉举着左臂在金小酒眼前晃了晃,回答说“谢郡主关心。这伤原本就不严重,总是吊着也不方便,索就放下来了。”

辰醉说没关系,金小酒也就不在意了,她开始怀疑当时自己下手是不是太轻了些,力气是不是消退了,嗯,来京城这么久,可千万被荒废了武艺。金小酒暗自告诫自己。

有这么多“外人”在场,辰醉和金小酒不方便表现得太熟稔,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金豪并不知道辰醉和金小酒只见具体发生过什么,只看见他们俩表现的很客疏离,很是满意,戒备的心放松不少。

出了京城往东北方向跑了将近四个时辰,天色近晚,正遇上驿站,想着明天还有漫长的路要赶,干脆休息一晚。

让金小酒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将要****休息的时候,金豪过来了。金豪背着手,郑重其事地说,为了节约时间,他和段朴僧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去调动军队明天一早,段朴僧会陪着金豪去新丰和蒲城,留下金小酒和辰醉去潼关,将来根据时局的变化,再决定去哪里汇合。

金小酒一掌拍碎了手边的旧桌子,眼睛瞪成一对铜铃,大吼一声“老子不同意!”

第七十五章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还没听完金豪完整的计划,金小酒已经怒发冲冠“为什么一定要分开行动?为什么要把我和辰醉分到一块?我刚在他那儿丢了人,一的不自在,跟他在一块我别扭!”

“这可由不得你!”金豪语气严厉,但声音压的很低,“时间紧张,孙怀左怕是已经到龙门了,咱们一块走就是浪费时间。兵符在我手里,段朴僧自然会跟我一队;在别人眼里,你和辰醉不和睦,分在一块最好。你要是觉得跟他在一块不自在,大不了多叫几个御林军跟着,一者气派,二者不尴尬。”

“不!”金小酒果断拒绝。

金豪的暴脾气又上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样?”

“我……”金小酒被怼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无理取闹,“我就不该跟你们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出来?有你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派出来?”

金豪被自己的女儿bi)得快要发疯,他用尽全力指着金小酒,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最终摔门出去。

自从金豪离开,金小酒一整宿都没能睡着觉,翻来覆去,像上长了跳蚤一样。在天快亮的时候,她忍无可忍,穿上衣服跑到房顶上吹风。

初夏的晨风清凉温和,像刚刚淋了水的草芽,尤其是吹在人上的时候,有一种dàng)涤内心的感觉。边有“吱吱吱”的声音,是老鼠在为生计而奔波。闲适的生活,真的有点短暂。

伴随着老鼠的叫声,金小酒听到,就在自己房屋的隔壁,辰醉在用他的枕头驱赶老鼠。他似乎害怕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嘴里不停地发出“去!走开!嘿!”的声音,疲惫又无可奈何。

金小酒轻笑老鼠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

提到“害臊”,金小酒又想起昨天早晨在辰醉面前醉酒的事,突然觉得脑门发紧,她一把抓起房顶上的干草,糊在自己的脸上。

金小酒知道,自己已经不再讨厌辰醉,或者说,面对着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还是蛮舒服的。至于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有很多原因。

觉得醉酒丢脸只是其中之一。丢脸这种事,金小酒已经习惯了,毕竟不是一次两次,过一段时间也就淡忘了。比如说,当初在赛诗会,她掉下船去,辰醉为了给她度气,与她嘴唇相对。这让金小酒尴尬了好几天,可如今想起来,也……不过如此。

至于其他的原因嘛……

在金小酒的生存法则中,要么生死相依,要么你死我活,拳头比什么道理都有用,读书是没本事的人才做的事。可自从遇到了辰醉,似乎一切都变了。她惊讶地发现,就算单凭着一张永远微笑的脸,也能救人和杀人。

太子说,潼关守将任千帆与龙神卫都指挥使屠岚是师兄弟,屠岚是太子提拔上去的,现在却和魏王一起驻军龙门。太子也说,辰醉与任千帆交好。与此相对的,辰醉曾说,自己只是表面上听从太子的指派,算不上效忠于太子。这个关系听起来很复杂。

朝廷里的事,就像一团线球,乱七八糟理不清头绪,而辰醉,在金小酒的眼里,比朝廷上的事更让人捉摸不透。所以,金小酒总是告诫自己,离辰醉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为什么,事总会朝着她预想的反方向越走越远呢?

“嘭!哗啦啦——”

辰醉的屋子里,响起一串声音。

金小酒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都没有转过一圈,竟然直接从辰醉的窗户外窜了进去。

辰醉没有在上,而是跪坐在地上,右手撑着左臂。

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辰醉上****着,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裤,露出干瘦的体来。没走脑子的金小酒脱口而出“咦~这材,真差!”

辰醉顿时脸都红了,随手抄起被子,裹住上半,问“郡主您……怎么来了?”

金小酒对男女大防的事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坦然说道“听见你房间里有声音,就过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嗯……就是有老鼠一直来回跑,我……我拿着枕头去投,失了力度,就……掉下来了……”

金小酒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差点爆发出来的狂笑,形一展,从房顶上逮住一直硕大的老鼠,提着老鼠的尾巴,不顾那小东西如何挣扎嚎叫,笑盈盈地凑到辰醉面前去“你是说你想抓它吗?”

辰醉吓得脸都白了,“嗖”得一下蹿到上去,盖着黑乎乎带着味道的被子大喊“郡主!小爷!求您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金小酒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找回面子了,开心得了不得,她一手撑在沿上,一手提着老鼠的尾巴,在辰醉面前晃了晃,说“辰公子不要躲嘛,它又不会吃了你。你凑近些,让它好好看看你。”

“不不不,还是算了吧,您离我远一些!”辰醉左臂不方便,只好用右手扯住被子,脑袋尽力往被子里钻。

金小酒腾出手来抓住辰醉的被子,笑嘻嘻地把老鼠往辰醉的怀里塞。

“郡主!郡主!小爷,您……不要啊——”

老鼠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让辰醉痛苦难当,他走投无路,忍无可忍,用尽全力打掉了金小酒手里的老鼠。金小酒一个没拽住,致使老鼠脱离了她的掌控,吱吱呀呀地消失在视线里。

老鼠丢了,金小酒的兴致没有丢,反倒正给了她双手拽辰醉被子的机会。辰醉不知道金小酒脑子里还有什么馊主意,所以他紧抓着被子不放。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等金小酒和辰醉反应过来,两个起得早的、担心辰醉安危的御林军侍卫在段朴僧的带领下闯了进来,正看见金小酒夺辰醉被子的一幕。而被子的里面,辰醉露着光的肌肤。

金小酒“寂寞难耐”“强抢民男”?辰公子“冰清玉洁”“誓死抵抗”?真不愧是横扫千军的巾帼英雄,真不愧是才高八斗的富贵公子。

女才郎貌,实在劲爆!

第七十六章 两人行,必有死对头

段朴僧倒没说什么,片刻的惊讶之后,悄悄退了出去。两个御林军侍卫却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匪夷所思的、不可描述的场景一样,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金小酒听见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谈论

“哇~~劲爆!”

“谁说不是呢!女追男隔层纱呀!”

“人家公子手不方便,郡主也太着急了。”

“还是太寂寞了,啧啧,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看辰公子的材也不怎么样啊,怎么就让郡主看上了?”

“人家辰公子也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人好不好,有钱有权还有才,关键是长得漂亮,郡主喜欢他也不奇怪吧。”

啥?他们在说啥?金小酒在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的打击下怀疑自己的人生。不过是搞个恶作剧,怎么牵扯到这么多论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难道以为……

在辰醉的眼睛里,金小酒看到了同样的慌乱和羞惭,脑子立刻成了一锅乱粥。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徒劳,金小酒也不费口舌,转飞起一脚,正踹在后的桌子上,桌子经受了这么大的力量,冲出屋子,砸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上,立刻化成了齑粉。两个侍卫也因此而撞飞,摔在院子里。

蹬蹬蹬,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金豪的。金小酒赶紧扔下辰醉的被子,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金豪不明所以,在廊道底下打了个转,然后对着金小酒房屋的门喊“金小酒,要出发了,快点起来!”

金小酒响亮地应了一声,打开门,尽力露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一边鞭腿、转腰、扩,一边说“哦,我早就起来了,正在晨练。”

金豪指着院子里躺着直****的两个御林军侍卫,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不知道啊。这两位兄弟是怎么了?也是晨练吗?”

金豪右眼皮跳得飞快,想金小酒,你又做什么蠢事了?你的表现也太夸张了吧!

段朴僧踱步走过来。

正事要紧,金豪说“昨天晚上已经跟大家说过了,我们要分为两队。我与段将军去新丰和蒲城,小酒和辰公子去潼关,咱们要加快速度。若是局势稳定,魏王下平安回京,一切好说,若是局势变动,再另行安排。”

“王爷,我想……”辰醉吞吞吐吐地说。

辰醉的话半天都没说完,整个驿站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金豪不解地问“辰公子是不是有话说?”

“他没话说!”金小酒抢先答。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金豪的目光在金小酒的脸上停了片刻,又在辰醉的脸上搜索了半晌,毫无收获。御林军中,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就连段朴僧,都一副“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

金豪干咳了一声,说“既然各位没有意见,我们就赶紧行动吧。辰公子,你对潼关比较熟悉,你需要多少侍卫随行?”

“我们一个都不用!”金小酒抢先说。

金豪送过去一记眼刀“我在问辰公子。”

金小酒把眼刀传递给了辰醉。

辰醉低着头,说“既然郡主说不用,那就算了吧,我们两个人应付得来。”

若是金豪不在场,恐怕已经压抑了半天的御林军侍卫们,嘴里会发出“咦~~”的起哄声,奈何面前这四个人都不好惹,所以他们只好憋了回去。他们都想辰公子站在泰康郡主边,真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啧啧,果然是嫁入豪门不由己啊!

天边泛起了金灿灿的光彩,马蹄交错,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狂奔了半天,辰醉只是个文弱书生,到底吃不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歇脚的地方。金小酒只好找了个繁茂的大树,让辰醉停下来休息片刻。

辰醉靠在树下,浑瘫软,仰着脸直导气。他取出随携带的水囊,却因为左臂的疼痛无力而无法打开,试了几次,他最终放弃了。

金小酒递过来一个打开了盖子的水囊。

辰醉渴得快要死了,他接过水囊来,扬着脖子往嘴里灌。

只喝了一口,辰醉就瞪大了眼睛,将嘴里满满当当的水喷了出来,还带出了一串的咳嗽。

金小酒笑得直不起腰来。

辰醉眼泪都流出来了,恼羞成怒“这是酒,不是水!”

“对啊,哈哈哈……”金小酒边笑边说,“这是最烈的白干酒!”

辰醉气得要把水囊扔出去,幸亏金小酒眼疾手快,赶紧夺了过来。金小酒说“别扔啊,这么好的酒扔了多可惜!”

“你又捉弄我!”

“什么叫‘又’?”

“你早上……”

辰醉没有把话说完,却还是成功引起了双方的难堪。万幸金小酒是个没心没肺的,赶紧转移话题调节气氛。

金小酒走过来,坐在辰醉边,说“我不是捉弄你。我的水囊里从来只装酒不装水,我的弟兄们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哪有水囊里灌酒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姑娘家。”辰醉故意不去看金小酒,生气的样子像个孩子,全没了丞相府贵公子的派头。

“姑娘家怎么了?每次打仗之前,我一个人能喝两袋这样的白干酒。”

“打仗之前?”辰醉满是不相信,背对着金小酒,语气傲得不行,“你们西北,现在哪里还有仗要打?我怎么没听说?”

金小酒大发慈悲地帮着辰醉把他手里的水囊打开,说“只是小打小闹罢了。最近几年,出兵的次数并不算多,只是有几个山头闹了匪患,偶尔要去剿匪,勉强还算是一场仗,摆不上台面。”

“哦,这样啊,还真是遗憾,不能让郡主一展手。”

金小酒第一次听一个男人阳怪气地说话,心里别扭,用胳膊肘顶了辰醉一下,说“差不多得了,说话怪里怪气的,像个娘们儿。”

“我像个娘们儿?行,你像个爷们好吧!”

金小酒扬手拍在辰醉的右肩膀上,说“给你脸了!忘了挨揍的滋味了?”

金小酒这一掌拍的辰醉半边都疼了起来,紧接着是一阵酥麻,难受得他龇牙咧嘴,奈何左臂受了伤,又痛又没有力气,这下可就酸爽了“郡主,您若是想让我死,直说,我想自己了断!”

第七十七章 绝对、绝对没有吹牛

看辰醉痛苦的表,金小酒很满意地想不错,在京城这几天,武艺并没有退步。不过她也明白,这次的任务,没有辰醉是无法顺利完成的,所以她象征地安慰了一下,想去帮辰醉揉一揉。

谁知道辰醉被金小酒打怕了,躲闪她比躲闪今天早晨遇到的老鼠还动作夸张,说“郡主,您手下留吧,我怕了你了!”

金小酒乐道“好啦,我不欺负你了,你老老实实休息一会吧。”

辰醉警惕地坐回来,喝了一口自己水囊里的水润润喉咙,忽然问“其实我有几件事很好奇。”

“啥?”

“虽说听惯了郡主的赫赫战功,但在下总觉得郡主材消瘦,真的如坊间市井传言那般武功盖世吗?”

“跟你说了多少遍,叫我小爷!”

“额……是,小爷。”

金小酒对自己的手非常自信,她得意地说“不是老子吹牛,老子的拳脚,放眼整个西北十三州,没有敌手!”

辰醉望着金小酒,没有表态。

金小酒觉得受了轻视,坐成个簸箕的形状,手臂搭在膝盖上,言之凿凿地强调“真的,我真的很厉害!”

“比靖边王和世子都厉害?”

“那当然!我父王就不用说了,他老了,金觞的反应真的是,啧啧,太慢了,我早就不屑跟他们打了!”

辰醉腹诽这样说自家父兄合适吗?

金小酒一点都不觉得不合适,她自顾自地举例证明“前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云安城北的三石镇搭了个比武的擂台,擂主是个叫雷一鸣的壮汉。他连摆了五天的擂台,引得方圆百里的会拳脚的汉子们都去了,可谁都没能讨着便宜,反而个个伤筋动骨。我麾下野狼军副队长听说了,也去打擂,第二天被人抬了回来,断了一条胳膊,静养了七十多天。我气不过,就想着去会会这个雷一鸣。偏生金觞说,雷一鸣摆擂五天都没有对手,可见是个难得的英雄,若是能收为己用,也是件好事。”

“世子考虑得很周详。”

“呸!”金小酒不屑地说,“他能连胜那么多场,除了有些拳脚功夫之外,还靠着偷袭和暗器!为了赚点银子,这么下作的手段都能用上,算什么好汉?金觞眼巴巴地送上了一封亲笔信,到头来怎么着,人家都没搭理他!”

“所以呢?”辰醉似乎已经预见了雷一鸣的结局。

金小酒捋开了袖子,仿佛雷一鸣还在她面前一样,说“所以我就和金觞骑马去了三石镇,找着了雷一鸣——就是个有把子蛮力的胖子——赤手空拳,几下子就把他给废了!”

“废了?”

“就是摘了肩膀,打折了一条腿。总之,再想练武是不可能了,也算给金觞和手下人出了口恶气。”

传说威震四海、杀人不眨眼的金小爷,是个护短又不讲道理的狂人,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辰醉学着江湖侠客的姿势,朝金小酒抱拳行了个礼,笑着说“小爷不愧是小爷,佩服!佩服!”

金小酒得意地tiǎn)了一下自己的小虎牙。

其实辰醉听过这个故事,而故事的内容,并不像金小酒讲得那么简单。辰醉记得,当独孤潮把整件事详细地说给他听的时候,他心神激dàng),半晌无言。

金小酒护短,听说手下吃了暗亏,哥哥也被雷一鸣无视了,直接骑着马去了三石镇,而金觞因为担心金小酒闯祸,跟着去了。

金小酒到了三石镇,将一百两银子当成打擂台的赌金,点名道姓地挑战雷一鸣。两个人大战了三百多回合,足足打了半个时辰。

期间,雷一鸣眼见着不是对手,动用了暗器,一把长镖打穿了金小酒的右臂,金小酒愣是忍着疼跟对方打。等把雷一鸣打得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她的右臂已经被血浸透了,险些因此废掉。

金小酒不顾雷一鸣的求饶,当着在场的英雄好汉的面,亲自摘了他的肩膀,并踢折了他的左腿。从此之后,那个叫雷一鸣的胖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西北十三州人们的视线里。

忽然,金小酒扣住辰醉的下巴,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审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难道觉得任千帆会违抗君命?你想让我废了他?”

辰醉目前的姿势,像极了正在被“轻薄”的良家妇女,他摇晃着脑袋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只好用手推开金小酒的桎梏,脸色微红,责备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是姑娘家,不要这样!”

金小酒捉弄别人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脱口而出“为什么?”

辰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金小酒点头“对啊。”

辰醉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对谁这样过?”

“金觞啊。”金小酒没明白好好的一个漂亮公子,怎么突然凶巴巴的,像一只没断的小狼崽子。

谁知道辰醉听了这个答案,神又缓和下来,只是端着架子不肯低头“只有他吗?没有别人?”

金小酒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种口气审问过,她一拍自己的大腿,恶狠狠地说“嘿——跟老子说话客气点,小心老子揍你!”

呵,这样的暴脾气,谁敢让她“轻薄”?辰醉完全放下心来,推开她的石头一样坚硬的拳头,说“别激动,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哼!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什么?”

“你是不是想让我动手解决了任千帆?”

辰醉喝了口水,想了想,说“我很了解任千帆,他虽然功夫不错,为人也讲义气,但做事没有主见,总是犹犹豫豫的。我担心的是,他的边有魏王安插的眼线,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么我们想要接管他的队伍,怕会费些力气,毕竟,他的师弟屠岚还在魏王边呢。”

屠岚确实在魏王边,而且况不妙——他被魏王和孙怀左软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前马军都虞侯田辋村,不过这位田虞侯,脑袋已经分家了……

第七十九章 做个听话的拖油瓶

金小酒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现在糟糕的况。在外出任务这么多次,风里来雨里去,在刀口上tiǎn)生活,也没觉得像这一次那么痛苦。

若是放在以前,同行的下属有人受伤或生病,大不了安置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任务完成之后再来接人也就罢了,这次不一样,辰醉体太弱,若是半路上死了,且不说她会不会产生一丁点的自责,就是皇上那里,也没法交代,恐怕会落了“虐待朝廷命官”的罪名,更可气的是,辰醉才是这次任务的主角。

金小酒让辰醉靠在一棵树下,看他实在难受得不行,踢了他的靴子一脚,说“喂,你可别死在这儿啊。”

辰醉抱着自己的左臂,蜷缩着体,却还不忘跟她开玩笑“我若是……若是死在这儿,你会怎么办?”

金小酒答“还能怎么办,你要是不行了,我就只能自己去潼关。我可是有君命在的人。”

“不管我了?”

“切~~”

金小酒实话实说。以前行军打仗,这都是常事。若是因为某个人而贻误战机,那么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见惯了,也就冷心冷肺不在意了。

辰醉苦笑了一声。

金小酒问“带银子了吗?”

辰醉不知道金小酒为什么突然向他要银子,不过他现在没心思想别的,随口答道“在马背上。”

“哦。”金小酒应了一声,牵着两匹马,转离开。

哈?金小酒你要干什么?想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吗?把人扔下也就罢了,还要牵走人家的马?我还没死呢!辰醉大吃一惊,吃力地喊“金小酒,你要上哪去?我……我还没死呢!”

金小酒骑上她的赤鬼,牵着辰醉的马,只留下了“在这儿等着”几个字,就消失在了辰醉的视线里。

等着?等多久?辰醉想发疯。

树林里静悄悄的,柳絮飘飞。

被人抛弃了,扔在一个没有人烟的林子里。天就要暗下来了,辰醉似乎听到了野兽的声音。他知道金小酒是个不循常理的人,也明白她见惯了生死,更知道她一直在刻意地疏远自己。可是,他被她丢在了这里,在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可笑,荒唐!

辰醉想喊救命,可喉咙里干得能冒出火,喊也喊不出来。手臂上的疼痛蔓延开来,使他左半个子酸痛僵直,动也动不了了。

就在一阵又一阵的绝望和疼痛中,辰醉沉沉睡去。

辰醉在颠簸中醒过来,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简陋的马车里,下垫着厚厚的棉被。他挣扎着坐起来,却因为手臂的疼痛而跌了回去,嘴里不自觉抽了一口凉气“嘶——”

从马车外探进一个小脑袋,是金小酒。

金小酒的脑袋悬在辰醉的上面,说“你醒啦!喝水不?”

“你……”辰醉微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明明已经把他抛下了呀?

金小酒摸了摸辰醉的额头,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把水袋递过去,说“水是刚灌的,还温着,喝吧。”

辰醉接过水袋,喝了两口,交给金小酒。他心里梗梗的,把头缩到被子里,问“你……不是走了吗?”

“走?去哪儿?你不会是以为我撇下你去潼关了吧?”

辰醉不吱声了。

金小酒一边驾着马车飞驰,一边说“在你心里老子就那么不仗义啊?瞎闹!你那是……嗯,那话怎么说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虽被一顿臭骂,但辰醉心好了不少,他抬着手翻动了一下车帘,望着温和的阳光,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宿,现在快到卯时了。”

“还有多久能到潼关?”

金小酒甩着马鞭子,说“照这个速度,明天下午就差不多了。”

辰醉四下看了看,问“马车是怎么来的?”

金小酒答“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就算找不到驴车,找个木板拉着你也行。谁知道运气还好,正遇见一个商人坐车经过。我说用你所有的银子跟他换,他不同意,然后我就把他打了一顿,就借到了这辆车。”

你都把人家给打了,还叫“借”吗?那叫“抢”好不好!

“那这些被子呢?”辰醉摸了摸铺在子底下的被子,都很粗糙,甚至有点破烂。

金小酒答“呦,你观察还细致!我这不是怕把你颠坏了嘛,就找了一个农家婆婆,买了几被子。”

“买?”

“对啊。那个商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没给他钱,这下好了,都给了那位婆婆,也算做了件好事。”

辰醉不由得气结,钻出被子说“好事?一共二十一两白银,你为了两被子,就都送人了?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吃饭了?不住店了?”

“吼什么吼啊!”金小酒朝着马车里大声招呼,嗓门大得能震碎人的耳膜,“就几个臭钱你至于吗!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想死在这儿啊!”

辰醉被金小酒的大嗓门震得心慌,唯恐这位女侠一个不高兴,真的将他丢下去,他赶紧说“我……我哪里是吼?我不是担心咱们没饭吃嘛……”

“你手边的布袋里有馍馍,怎么会没吃的?咱们有了马车,夜赶路,用不着住店。你好好躺着,别cāo)那些闲心!”金小酒怒气冲冲地说。

辰醉脖子一抽,小声说“哦……”

作为一个“拖油瓶”,辰醉明白,需要有点“职业素养”。他……怕死。

在辰醉看来,金小酒就是个铁打钢铸的人,自从坐在马车上,一个瞌睡都没打,全神贯注地驾车狂奔,偶尔还能腾出精力来照顾他。当然,这种照顾,并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至少辰醉不能。

辰醉的伤没有一点见好的趋势,相反,一路的颠簸让他备受煎熬,持续高、头昏恶心,还伴随着短暂的痉挛。就在一系列体和心理的折磨中,辰醉似睡非醒。

初夏的天气,柳絮还在飘飞,景色很美,可惜没人会驻足欣赏。

第八十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正如金小酒预料的一样,第二天下午未时初刻,他们看到了潼关的城门。门没开,城楼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将军和百十来个士兵。

小将军见金小酒驾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过来,原本只当是过路的行人,并不在意,可等马车越来越近,他突然意识到,拉车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战马。他一下子提高了警惕,扯着嗓子对着金小酒高喊“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城门口。金小酒站在马车上,掏出手里的令牌,大声回答“我是靖边王金豪的女儿、车骑将军金小酒,靖边王府令牌为证!我奉陛下之命,来见潼关守将任千帆!”

金小酒手里的令牌,是朝廷授予靖边王府的调兵信物,更是靖边王军政大权的象征,虽只是个镶了金的乌木牌子,却能调动西北三十万铁骑,哪怕离开西北,也不容小觑,天下无人不服。

城上小将军一个激动,赶紧从女墙上探出头来,瞧着那样子,简直想直接跳下来验证金小酒的份——靖边王和泰康郡主的大名,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此时的金小酒,用一个自在、随便的姿势站在马车上,一手背在后,一手半举着令牌。城下来回的风卷着沙尘掠过她的发丝,吹翻她的衣摆,却形成了一道风景线,好像要告诉人们,美丽,其实可以有其他的解释方式。

小将军呆了呆,虽已经能确定金小酒的份,却还是负责任地多问了一句“敢问将军,坐在车里的是谁?”

“龙图阁待制辰醉,奉命与本将军同来潼关,路上生了病。请将军通禀任将军!”

“将军稍等,末将即可上报!”话里夹杂了掩饰不住的惊喜。

没过多久,任千帆的回复就到了,只是,出乎小将军的意料,任千帆没有打算亲自迎接,而只是差人淡淡地回复了一句让他们在正厅等我!

好在金小酒在听到刻意被加工的转述之后,并没有怪罪,真的驾着马车直奔正厅而去。到了目的地之后,把已经虚脱的辰醉扶了下来。

第一眼没看到任千帆,金小酒有点恼火,对着引导他们过来的小将军说“老子带着皇命,没没夜地跑了这么久,任千帆到底有什么事,不来见我?”

小将军崇拜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金小酒,陪着笑说“末将说过了,现在是多事之秋,任将军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请两位稍等片刻。”

“多事之秋?”原本闭目养神的辰醉撑起了眼皮,“是不是前线传来了什么消息?是不是魏王下的兵马有调动?”

小将军这才分了一些注意力给辰醉,说“两位还不知道吗?魏王下突然调动军队,慢慢向韩城的方向进发。哦,两位不知道也正常,只是昨天晚上的事,因为韩城离潼关近,所以我们先知道了,奏报已经在路上了。”

“瞎闹!”金小酒说。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君玏还真是个“讲效率”的人,刚一听到皇后薨逝的消息,一点都不含糊,直接起兵谋反,不得不说,有胆量!

只是这样一来,君玏带领的平叛军变成了叛军,而君旸无论如何也没法保全他了。

辰醉全瘫在椅子上,说话有气无力,却字字带着不接受任何质疑的能量“你马上告诉任千帆,若不想背上谋逆的罪名,就马上来见我!”

小将军忽然感觉一种压力迎面扑过来,他赶紧答了一句“是”,急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任千帆跨着大步进来。

任千帆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四十岁左右,半张脸已经被乱糟糟的胡须盖住,眉毛也是乌黑一片,衬的原本就暗沉的皮肤颜色更是深了几分。他的两只眼睛像一对铜铃,黑乎乎的找不到眼白。他没有穿铠甲,明显不是从军营里回来,所谓的“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是搪塞而已。

金小酒的麾下也有一位跟任千帆一样黑的武将,擅使斧钺,喝酒吃打上司,是个脾气暴躁的惹事鬼。可面前这个“黑炭”,却并不是一个急躁的人,相反,按照辰醉的说法,他做事不紧不慢,还容易犹豫没主见。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金小酒看看魁梧的任千帆,再看看病得坐都坐不稳的辰醉,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会“熟识”。

就在金小酒胡思乱想的时候,任千帆已经恭敬地行了礼。

金小酒因为任千帆刚刚的避而不见有些不快,她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冷笑一声,说“任将军?您理万机啊。”

任千帆跪着,说“末将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将军息怒。”

“苦衷?呵呵,说出来,让小爷我乐乐。”金小酒晃着腿说。

“这……”任千帆无言以对。

冷眼旁观的半晌的辰醉开了口“任将军,我想你已经收到了屠岚将军的劝降信了吧?怎么,你也想谋反?”

“不不不,”任千帆赶忙申辩,“末将怎么会谋反?只是……”

“只是你的师弟已经投靠了魏王。一边是陛下的调兵军令,一边是自家兄弟的真意切,将军两难了?”

任千帆沉默了。

辰醉浑冷得直打颤,额头上滚动着冷汗,嘴唇发白,显然已经撑不住了,可他还是咬着牙死撑着,说“把屠岚送来的信给我看!”

“这……”

“快!”辰醉命令。

任千帆满脸的胡子颤动了一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金小酒抢先夺过信封,展开里面的信函,随便看了一眼。

之所以是“随便”,是因为她成功地没有认出一个字。

辰醉说“拿来我看。”

金小酒将手里的信翻了个面,摆在辰醉面前。

“反了!”辰醉无奈地说。

“呃?”金小酒瞥了一眼,果然。

她终于能给自己不认识里面的字找到好的借口了。

辰醉看得很快,看完之后,他问任千帆“屠将军信里的意思,你看明白了吗?”

“我……请辰大人赐教。”

原来任千帆也没看明白。金小酒心大好,把自己不识字的原因,全部推给了屠岚。

第八十一章 虎口夺人

辰醉把头枕在椅子上,说话时带着微弱的喘息“屠岚让你听从魏王的安排,并准备五百石军粮、一千铠甲、一万支箭羽。不过,据我所知,潼关城内根本没有这么多东西。”

“是,恐怕一半都没有办法凑够。”任千帆如实说。

金小酒冷笑“哦,你原来真的考虑了一下你这个师弟的要求啊。”

“不不,”任千帆紧张地否认,“末将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城里的物资有多少,末将总得有个数。”

辰醉没有计较任千帆的失言,他说“我只是一个文官,尚且知道城中的大概况,屠岚将军是武将,且是任将军你的师弟,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末将也有这个疑问,只是,末将以为,或许是屠岚不由己,****无奈才想我求助,我……”

“瞎闹!”金小酒说,“他再怎么为难,也不可能狮子大开口地向你要,到头来还要bi)着你东拼西凑得准备东西跟他一起造反。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

任千帆没话说了,因为他还是没想明白。

金小酒把手里的信团成一团,随手抛给任千帆,一****坐在辰醉边,说“屠岚应该有两个打算。第一种况,你发现这些要求你根本办不到,干脆放弃,这样一来,被触怒的君玏以为你完全忠于陛下,会把潼关作为进攻京城的第一个障碍,不至于绕开这里而攻打守备薄弱的其他城池,等拖到援军到达,长安的危机就能解除了。至于另一种况嘛,我怕任将军不听。”

任千帆展开手里的信函,使劲儿盯着这张纸看,像是能透过这张纸,看到屠岚本人一样。

金小酒看了一眼边的辰醉,她喜欢在辰醉面前卖弄她的聪明,所以接着说“第二种况,你为了兄弟义而向周围城池借兵借粮,那么驻守在其他城池的将领们就能察觉到潼关的异常。别的不说,就是河东郡的守将彭当,作为太子的死党,也会提高警惕的。只要你和君玏的叛军一碰头,彭当就会从东面派兵突袭,到时候君玏就是想绕开彭当也是不可能的了。”

“果真……如此吗?”

金小酒嘿嘿笑了两声,说“人家屠岚将军也不是存心算计你,在敌营,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你懂了就好,嘿嘿,懂了就好。”

看任千帆已经心动了,辰醉不失时机地加了“一把火”,说“屠岚将军是太子下举荐的,跟随魏王东征龙隐也是奉了陛下和太子的命令。如今魏王行不轨,屠岚为求自保,暂时假意投靠魏王劝降将军你,也在理之中。但是,将军不辨是非,差点贻误战机,若是陛下知道了,难道将军还能自保?两年前的教训,将军已经忘了吗?”

两年前?两年前发生什么事了吗?金小酒不明所以。

不过任千帆的反应很符合金小酒的想法,他表现的很惊慌,赶忙说“当初是末将糊涂,若不是大人极力为末将开脱,末将恐怕坟头都长了草。末将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咦?事就这么解决了?是不是过于简单了?

正厅里的气氛因为任千帆的落座而好了许多。随即,从外面走进来三个端着茶水的侍卫。金小酒早就又累又渴,正盼着这碗茶水呢。

可金小酒看见,给辰醉送水的侍卫,有点不正常。

只是三碗茶水而已,原本一个茶盘就能解决的问题,竟然一下子上来了三个侍卫,不得不说,有点诡异。不过更能证明金小酒推断的,是每一个侍卫手里,都藏着一把匕首。

端朝的铠甲与前朝一样,都是紧袖圆领,所以要想在袖子里藏什么东西,并不容易,更不要说是匕首这样的大件物品了。纵然三个人藏的很小心,也很快就让对兵刃敏感的金小酒察觉到了。

但金小酒没有马上戳穿,因为她不能确定,这三个刺客,到底是任千帆派来的,还是君玏在任千帆边设下的眼线。

这两者是有区别的。

若是任千帆的人,好办,金小酒有信心解决掉这三个人之后干掉任千帆。她手上有令牌,就算比不上虎符有分量,解决一个小小的守军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君玏派来的人,就有点不好办了。

君玏能在任千帆边安插眼线,说明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将势力渗透到了京城周边,不止是潼关,其他郡县也就有了隐患。更何况,这三个刺客能这么快的得到消息并组织刺杀,说明周围一定不止一个君玏的人,我在明处敌在暗处,形势不利。更要命的是,辰醉现在病恹恹的需要人照顾,人手不够,若是被这些人钻了空子伤了辰醉的命,就大事不妙了。

可敌人已经出手,没时间计较那么多了!

只见站在辰醉面前的刺客趁着递上茶碗的机会,翻出匕首,猛地往辰醉的口上刺。金小酒将手中的茶碗一下子抛了出去,正砸在刺客的手上,打掉了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茶碗掉在地上,啪得一声,摔成无数的碎片,茶水像盛开的花朵,四下绽放。

这么清脆的声响,若是没有引起注意,那就奇怪了。从正厅外涌入了很多手持兵刃的士兵,但这里是军事重地,一般人没有许是不能随便进来的,所以他们停在门口,进退两难。

金小酒的动作干净利落,即使是赤手空拳,也是折手断腕绝不含糊,偶尔也会借力打力,用对方的匕首取了对方的命。

刚落座的任千帆先是呆了呆,随即出手给金小酒助战,可惜金小酒动作太快,任千帆自以为反应迅速,也只是简单做了收尾的工作。

可一场架还没有打完。

从堵在门口的士兵中,漏进来五个兵,都是提着大刀往金小酒和辰醉的上砍。旁观的士兵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cāo)作?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互砍?

场面有片刻的混乱。

第八十二章 铁汉子金小酒

之所以说是“片刻的混乱”,是因为解决这几个刺客,实在不是一件麻烦事,简单快捷,就像打了个哈欠。

金小酒一向招摇惯了,这些人都不够她动动筋骨的。眼见着刺客手里呼呼生风的大刀朝着辰醉上劈过去,金小酒闪在辰醉面前,结结实实地接住刀,朝着对方的腋下就是一记重拳。刺客吃痛,丢了刀,金小酒就用这把刀结束了对方的命。

一动作不过眨眼一瞬,除了喷涌的鲜血,人们什么都没能看清楚。

其他的刺客也如法炮制。

任千帆也打死了一个。有一个刺客“没有职业道德”,想跑,被从外面进来的那个小将军抓住,立时打断了腿,绑了起来。

整个过程,辰醉只是旁观了一下,刺客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辰醉不得不承认,金小酒没有骗他,她的拳脚,真的很出色。

可金小酒没有感谢任千帆的出手相助,相反,她用从刺客那里抢来的刀,抵在了任千帆的脖子上。

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怔忡。

任千帆看着带血的刀尖,问“将军这是做什么?”

“我们刚进门就遇上了刺客,任将军是不是该有个解释?”金小酒勾着嘴角说。

任千帆也很无奈,他觉得自己很倒霉。当这些人一拥而上的时候,任千帆就已经猜出这些人的份了,他们一定是魏王安****来的,只是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长时间。当他们行刺金小酒和辰醉的时候,任千帆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处在很多人的监视之下,幸好,他是个言行谨慎的人。

此时此刻,金小酒拿刀指着他。哎,无论是站在哪个立场上的人,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惹得起的,他说“这些人不是末将派来的。”

“怎么证明?”

“末将是粗人,不会辩解,但这些人真的不是末将的人。”

从刚刚任千帆的一系列动作来看,金小酒其实知道,这些刺客是君玏安****来的,之所以多此一举地bi)问任千帆,是为了辰醉。金小酒要趁着这个机会,给任千帆一个下马威,让他肩负压力,全力排查边的守卫,借此保障病中的辰醉的安全。

金小酒扔下刀,背着手说“本将军是奉了陛下的军令,来潼关调动兵马以备不测的,刚一进门,手上就沾了血,啧啧,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本将军希望,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出现。”

“是!”任千帆抱拳说道。

官威耍完了,金小酒总算心满意足,她转过去,问辰醉“喂,你要不要……”

“休息一下”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金小酒就看见辰醉脸色惨白,眼睛失了精神,眼皮慢慢合上,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金小酒吓了一跳,赶紧扶住辰醉,拍着他的脸大喊“辰醉,辰醉你醒醒!”

可辰醉的头已经垂了下去。

金小酒有短暂的慌神,她抓住任千帆的袖子,大声命令“快,把军医叫过来!马上!”

任千帆比金小酒还着急,他朝着人群喊了一声“去叫老李头儿!”话音刚落,就有人急急忙忙寻人去了。

任千帆对金小酒说“辰大人急需休息,请将军随我去内堂。”

“行!”

任千帆的手伸向辰醉的后背,打算将他抱起来,却被金小酒粗暴地推开。

金小酒将辰醉的胳膊绕在自己的后,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将他打横抱起来,跟着任千帆进了内堂。

在场的,无论年长还是年幼的,无论品阶高的还是低的,都用自己夸张的表表达了他们的吃惊一个女孩子,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么多刺客,并且轻而易举地抱起了一个男人,难道是这位公子太轻了不成?

早听过金小酒的威名,可人们大都觉得,“活阎王”的绰号不免有夸大的嫌疑,很可能因为金小酒出将门、她的父王割据一方,所以有人故意吹捧。今天亲眼见到,才知道以前的种种传闻,一点都不掺假。

金小酒才不在意人们的看法呢,她抱着辰醉,在任千帆的带领下一路小跑,将辰醉安置在了一间简单却干净的客房内。

等金小酒他们安置完了辰醉,军医就在人们的簇拥下赶到了。

任千帆将军医拉到辰醉边,说“老李头儿,你赶紧给看看,辰大人这是怎么了?”

被称作老李头儿的军医是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走路都带着风,这让金小酒一时没办法判断他的年纪。老李头儿拧着眉,摸了摸辰醉的额头,检查了一下辰醉左臂的伤,聚精会神地切脉。一流程熟练而准确,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

“怎么样?”任千帆满头大汗地问。

金小酒忽然觉得,任千帆对待辰醉,着实上心。

老李头收回干树枝一样的手,捋着胡子说“火毒邪交争经络,气血阻滞,以致……”

“说人话!”金小酒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断老李头的话,“你就说还有治没治了?”

任千帆也着急地说“对呀,你说的这些我们也听不懂,你就说严不严重吧。”

老李头做军医快五十年了,在他眼里只有生死没有贫富贵jiàn),他轻哼一声,说“什么叫‘严不严重’?人都昏迷不醒了,能不严重吗?”

“那你可是赶紧治啊!”任千帆一个脑袋两个大,催促道。

看任千帆的神色,老李头就知道,上躺着的人很有地位,当下也不拖拉,说“你们先出去,我给他行一趟针,再给他开几贴药,今天晚上他就能醒,明天就应该能退了。”

辰醉好像故意想砸老李头的招牌一样,当天晚上,他并没有转醒,发的症状也没减轻,偶尔嘴里还含糊地喊疼。

任千帆正在整顿和清点士兵,金小酒趁着这个空档,抽来探望辰醉。明天,金小酒就要带兵去朝邑与金豪汇合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当面告别。

第八十三章 告别

整整一宿,辰醉都没有醒过来,甚至动都没有动,若不是上的温度高于常人,金小酒几乎以为面前躺着一个死人。

天快亮的时候,辰醉醒了,巧的是,正赶上金小酒来即将出发,过来告别。

看见辰醉睁着眼看着她,金小酒蛮高兴的,虽然辰醉苍白的脸色显示他的体状态很糟糕。

金小酒穿着一铠甲,提着她的求凰剑,走到了辰醉的前。铠甲是银装圆罗宝甲,南诏进贡、陛下亲赐的,与求凰剑一样,一般都保存在她的宝马“赤鬼”的背上,平时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

辰醉第一次亲眼见到金小酒穿铠甲的样子,有些怔忡。

金小酒穿着铠甲,坐卧不方便,只好一条腿撑着地面,一条腿跪在沿上,俯视着辰醉憔悴的脸庞。

辰醉仰视着金小酒笑眯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辰醉看来,头顶上的那张脸,是独一无二的张扬恣意,她的眉眼里,映着大千世界,藏着浩浩乾坤。

正像正月的梅花、二月的茶花、三月的桃花,有梅花的风骨、茶花的坚贞、桃花的媚。她不需要“蝴蝶”的追捧,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读懂她的“蜜蜂”,与她共享天的甜蜜。

金小酒不知道自己居高临下的姿态给辰醉带来了多大的压力,她摸了摸辰醉的额头,说“似乎退了,但还是在出虚汗。一会儿老李头儿就过来,你暂且忍一忍啊。”

“没关系。你要去哪儿?”

“朝邑。刚刚我父王派人来传讯。他也听到了君玏反叛的消息,让我带着五万兵马去朝邑跟他汇合。”

“看来事闹大了——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你都这样了,还胡思乱想呢?”

“不是胡思乱想,总之……想嘱咐你几句。”

“那你快说,我急着带兵出城呢。”

辰醉的眼珠胡乱转动了半天,终于说“你……你这个样子,我不自在……”

“不自在?”金小酒莫名其妙,她干脆两条腿都跪在沿上,“我觉得还好啊。”

辰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不自在”,或许就像书本里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

“说啊!”金小酒催促道。

辰醉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应该注意到了,龙隐的叛军已经很久没有大的动作了。”

“当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自从占领了霍邑,龙隐的叛军除了击退了山东路伏权的农民军,他几乎没有用过一次兵。这太反常了。”

“是。且不说龙隐是战场好手,就是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带兵的骁将。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一定是在准备更大的行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龙隐很有可能在我们和君玏开战的时候,进行突袭。他想渔翁得利。”

辰醉点了点头。

金小酒说“我倒觉得可能不大。你想想看,龙隐的北边是突厥,西边有西凉,东边是路伏权的农民军。突厥骑兵骁勇,是他最大的隐患;西凉国主是陛下的女婿,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路伏权就更不用说了,刚在龙隐那里吃了亏,恐怕一心想着怎么找补回来,怎么可能眼看着龙隐做大?若我是他,就不会出兵。”

辰醉微微笑了一下,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突厥固然骁勇,但也贪婪。龙隐经营山西这么多年,家底丰厚,想用钱财丝绸满足突厥,并不困难,更何况,你可能不知道,龙隐家的二公子与突厥的太子年少相识,关系还不错,若是二公子亲自请求,突厥王应该会给他这个面子。西凉王李崇兴算不上是老实人,最近关于他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一定听说了。”

“你是说他丢了皇子的事?”

“对,”辰醉说,“他的皇子在我朝丢失,陛下非但没有关注这件事,反而责怪李崇兴不遵循朝贡路线,违背礼制。各级地方官员见朝廷这样的态度,哪里还会尽职尽责地找孩子。李崇兴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会不怨恨朝廷?”

“那还有路伏权呢?”金小酒惊讶于辰醉清晰的分析,追问。

辰醉说“你一直远在京城,不知道龙隐和路伏权打得多激烈,或者应该说,你不知道路伏权被打得有多惨。龙隐派了自己的大儿子,除了火烧粮草之外,还在路伏权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以少胜多,杀了他两万多人。就是路伏权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就回不去了。”

金小酒纳闷了“咦?我都不知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辰醉说“我派人去取你的燕悟刀,因为沿路都在打仗,所以耽误了很久也来不了,最后只好飞鸽传书,给了我这个消息。”

“你派的人还没把我的刀送来?瞎闹!怎么办事的!”

辰醉笑道“莫生气嘛,不过早晚的问题,一定会还给你的。”

金小酒气鼓鼓地冷哼了一声。

抛开这个小插曲,辰醉接着说“总之,我认为龙隐是一定会出兵的,且会帮助我们打垮君玏。”

“君玏号称领了三十万的军队——虽说实际上只有十五万吧——也不能说垮就垮呀。”

辰醉说“那是你不知道君玏会让谁领兵。”

“让谁?”

“纵观整个军营,君玏能完全相信的,只有洛闵德和洛闵韬兄弟俩,应该会挑选他俩后。不出所料的话,孙怀左应该会负责压阵,屠岚做先锋。姬大人和陈大人都不是忠于君玏的人,之所以留下他们俩的命,不过是因为两个人在这件事上置事外,君玏想借此留个好名声罢了。”

“我懂了,”金小酒说,“这么一群怂包,多少兵都会断送——可怜了那么多兵!”

“有河东的彭当与我军互为犄角,料想龙隐只会偷袭君玏的叛军。不过,事都有个万一,你不要轻敌。”

金小酒大手一挥,说“这个不用你嘱咐,我明白。你且休息,我要走了。”

辰醉说了半天话,累得很,却还是勉力点了点头。

金小酒从沿上跳下来,朝着辰醉打了个响指,笑嘻嘻地说“不能亲眼看见小爷我建功立业,可惜喽!等爷回来再欺负你!”

辰醉没有在意金小酒的“挑衅”,却在金小酒临走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臂“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和朝局无关……”

第八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表白

辰醉说的含脉脉,金小酒觉得不自在“你想说啥?”

辰醉刚退了,体虚得厉害,竟然还试图坐起来。金小酒看他难受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再次跪在沿上,推着辰醉躺下。

“你这个糟心样儿,还折腾什么?”金小酒责备地说。

辰醉到底撑不住,又躺了回去,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虽说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合适,可我依然想说出来。”

哎,真搞不懂这些京城的公子哥,别别扭扭的,也不嫌累得慌。金小酒想着,嘴上却“嗯”了一声。

辰醉的手附在了金小酒的手上。

湿的皮肤与自己满是老茧的手触碰,金小酒的心里扬起奇怪的感觉,像是有小蚂蚁在心口上胡乱地爬,像是豢养的小狐狸藏在衣服里挠痒痒。

“你不会……”金小酒神神秘秘地猜测。

辰醉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你知道了?”

“我答应你!”

“这么……快吗?”辰醉吃了一惊这么豪爽?不愧是金小爷!

“这有什么的,脸多丢几次也就习惯了。我是过来人!”金小酒“仗义”地安慰。

辰醉莫名其妙“丢——脸?”

“咦?不是吗?你不是怕我把你没跑两天就丢半条命的事告诉别人吗?不就是晕倒吗?没关系啦,虽然你弱爆了,但你毕竟是个书生,比不上咱们武将,就算你不能去朝邑,大家也会体谅你的。”

辰醉的手悄悄抽了回来“怎么,你喜欢武将?”

“喜欢?嗯,打的交道多了,当然喜欢——反正比你们这些喜欢算计人的人们强!”

“那——我若是回头也练武,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总是算计别人,这一点我有点瞧不上。”

“我改!等这件事过了,我就离开朝廷,再也不算计别人了!”

金小酒不知道辰醉在发什么疯,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跟她下保证。她摸了摸辰醉的额头,不烫。难道烧坏了脑子?她问“你没事吧?”

辰醉推开金小酒的手,说“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

被辰醉冷不丁的一句话击昏了头,金小酒瞪大了眼睛“啥?”

辰醉一下子坐起来,直视着金小酒的眼睛“金小酒,我喜欢你!”

“瞎——闹!”金小酒张大了嘴巴。这是辰醉第二次连名带姓地称呼金小酒,饶是总以临危不乱自夸的金小酒,这次心里也乱了一下。

辰醉的脸上汗涔涔的,脸色苍白,映衬着眼睛更是晶莹明亮“你一定不知道,在得知君玏反叛的消息之后,我有多高兴。有他在,我不敢表露一点儿感。现在好了,他不可能娶你了,太子也不会,我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你。

简单的几个字,让金小酒的各种调侃、取笑、捉弄统统憋了回去,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唯有这几个字在里面肆无忌惮地摇dàng)着。

辰醉静静地等着金小酒的答复,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上的被子,青筋暴起。

金小酒似乎很认真地考虑着辰醉的表白,片刻,她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我懂了,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辰醉一口口水卡在喉咙里,险些呛死。

咳咳咳!

“我说的不对?”

“对……咳咳……对,不可以吗?”

“倒不是不可以,”金小酒说,“你喜欢我什么?”

辰醉“很多。”

金小酒“比如?”

辰醉可没见过接受了表白还这么淡定的女孩子,他如实回答“你认识我不久,但我关注你已经十年了,我了解你。”

“嗯,我也了解我自己。”

辰醉“……”

“接着说!”

“额……就是……跟你相处的这些子,我也觉得你很好。”

“我也觉得我很好。”

辰醉头疼,五官皱在一起,颓废地躺了回去。

金小酒凑过来,说“你夸我夸得太敷衍了。”

辰醉有点气馁“这算什么?哪有被表白的姑娘像你这样不以为意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金小酒撇了一下嘴巴,说“嗯,你这么一提醒吧,我觉得也好的。不过,我的这话你委实不该问我。”

“啊?那我问谁?”

“我父王啊,”金小酒认真地说,“等见到我父王,直接向他提亲不就完了?”

好……好主意……呵呵。

辰醉痛苦地想我为什么会喜欢面前这个不解风、比男人还爽快的丫头?

金小酒戳了一下辰醉的脸,说“你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娶你!”

辰醉脑仁儿突突地疼,锤着板恨恨地说了一句“是我娶你!”

哎,一场表白,竟然是这样的收场,不可谓不可悲。

启程,向朝邑进发!

不知道是因为对皇后太孝顺还是对太子太愤恨,亦或是对陛下太失望,君玏决绝地叛了,且在反叛一途上勤勤恳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军队跑得飞快。而周围的地方军队没有料到君玏的动作会这么快,都来不及抵抗,除了简短的、上不了台面的小股抵抗外,大都躲开了锋芒。

这下子,朝廷上都知道孙怀左离京、君玏反叛的事了,君旸相瞒也瞒不住,气得直接在朝堂上昏了过去,长安乱成了一团。

金小酒带的潼关军一路行军很顺利,虽不像自己带出来的兵那么顺手,但他们的统领任千帆因为受了辰醉的告诫,将潼关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金小酒,潼关的军队又是纪律严明的威武之师,所以调动起来并无掣肘。

小小的朝邑郡因为各地驻军的到来而挤成一团,金小酒带的潼关军到达较晚,不得已被安置在城外,绵延数里的帐篷,总算给了人们一种战争的紧张气氛。

朝邑的临时议事厅里,金小酒一戎装、跨着大步走进来,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与这个严肃的场合格格不入。

金豪当然不知道金小酒到底遇上了什么喜事,更不知道,其实金小酒从踏出辰醉房门的那一刻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金豪干咳了一声,对于金小酒来说,却没什么用。

第八十五章 逼他投降

金小酒简直是跳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的,然后把一条腿高高地翘在另一条腿上,那得意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刚采了花粉的蜜蜂。

金豪又咳了一声,金小酒依然毫无察觉,笑嘻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鉴于之前对金小酒的所有关于礼节方面的警告都不了了之,金豪这一次明智地选择了无视。他尴尬地环视了一下在座的每个人的表,尚可,轻舒一口气,他说“既然人都到齐了,各位就说一说吧。”

上面坐着的,不是王爷郡主就是陛下边的大将军,更何况目前的“对手”是皇子,谁敢轻易发言,都缩着脑袋不出声。

金豪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他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他问段朴僧“段将军,陛下刚刚是不是派人传下旨来了?你说一说吧。”

段朴僧站起来,朝金豪告了个礼,说“末将确实刚刚收到了陛下的旨意。王爷您是知道的,陛下对魏王十分重,不忍心伤害他,所以纵然魏王下犯了大错,念及事还没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请王爷不要过于为难魏王下。”

“不要过于为难?”金小酒冷哼了一声说,“两方大军就为了魏王干耗着,粮饷、武器、人员调动,哪个是闹着玩的?都这会儿了,还说什么‘事没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要不找人挽回一个我看看?”

金豪怒斥“金小酒,你闭上你的狗嘴!”

可金小酒偏偏不闭嘴,她说“别吵吵,我又没说错。要老子看,既然陛下不愿让我们处死魏王,且几十万大军还在魏王手里,都弄死了也是可惜,不如我们就bi)他投降,两全其美。”

“金小酒!”金豪的眼里快要喷火了。

倒是段朴僧绪还算平静,他问“不知郡主说的‘bi)他投降’是什么意思。”

金小酒换了个坐姿,她把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抱在怀里,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样子痞里痞气的,说“其实是简单的一件事。魏王的第一个目标是韩城,说起来,我们离韩城也近的。让我带一支军队,早早埋伏在韩城周围,等魏王带兵进去了,我就封住韩城的几个出口,截断他们的粮草军需。咱们干耗着,十天半个月的,魏王就会投降了。”

“可是,魏王一定会在龙门布置好援兵,到时候敌我两方援军打起来,伤亡绝不在少数啊。”段朴僧说。

金小酒手一挥,说“不可能!段将军,您也不想想,魏王当初带兵出京是为了什么?”

“为了平叛啊——哦,原来如此。”段朴僧了悟。

金小酒说“魏王和龙隐,就像蛇和老鼠。冬天的时候,蛇冬眠,老鼠吃蛇;夏天的时候,蛇醒了,就会吃老鼠。魏王已经错过了抗击龙隐的最佳时机,现在,他唯恐龙隐会找他麻烦,才不会轻易地从龙门撤军增援河东呢。”

金豪嘴里发出“啧”的一声,指着金小酒说“喂,你能不能别瞎比喻啊?谁是蛇?谁是老鼠?你要是再胡吣,小心老子掌你的嘴!”

“好好好,你是爹,你厉害……”金小酒不喜欢她父王在外人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不耐烦地应着。

其实金小酒也知道,金豪心里对皇家并不服气,也谈不上什么忠诚,但他不会像龙隐一样反叛,因为金豪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将才,他没有什么野心。他想安稳地度过自己的一辈子,也保住儿女的命,所以他在外人面前一向谨慎小心。

但金小酒就不同了。她心高气傲,尤其是在京城的这些天,见到了几位皇子的勾心斗角和你死我活,见到了皇帝的冷漠无、昏聩荒y*,更重要的是,辰醉竟然还要为这些人卖命,金小酒对整个皇族都抱有一种失望乃至厌恶的态度。

她总觉得,自己没有点名道姓地骂两句,已经算是品德高尚了。

幸而段朴僧没有当面计较,只说“靖边王爷,末将只会一些微末的拳脚功夫,对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只是末将认为,郡主的方法可行,至少保住了皇家颜面,也不至于让几十万的将士遭受无妄之灾。”

金小酒撇了撇嘴,她没想到,段朴僧一个武夫,竟然还能“拽词”,短短几句话,还文绉绉的,让金小酒听不明白。但金小酒好歹猜对了大意,说“先别忙着决定,有一些别的事咱们得事先说好。”

“有话赶紧说,别跟个快死了的病鬼子一样倒气!”金豪说。

金豪的口气,在场的人都不习惯,但金小酒早就习以为常,她才不在意金豪用什么口气跟她说话呢,直接站起来,走到桌案前面,向上一蹿,稳稳当当地坐在桌案上,用后背挡住金豪,“喧宾夺主”,说“我就说你们怎么傻乎乎的,龙隐叛了,你们就一门心思对付龙隐,现在魏王叛了,你们又一门心思对付魏王。各位壮士,我可刚刚都说过了,这么好的机会,龙隐是不会乖乖地看着朝廷的军队互相厮打的!”

在座的除了金豪,没人敢对金小酒张狂的动作有任何质疑,更何况,金小酒说的句句在理,甚至比金豪的存在感都要强,就是金豪,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对金小酒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人群里有一位胆子比较大的小将军喊了一句“可是郡主,跟龙隐离得近的是魏王,龙隐就算再胆大,也不会跟我们过意不去吧。等我们解决了眼前的事,再腾出手来解决龙隐不就好了?”

“瞎闹!”金小酒说,“你以为龙隐是吃素的?他就等着你去砍?我们要是把魏王包围起来,魏王那边的军力就不够了,无论是谁镇守龙门,都不可能是龙隐的对手。到时候,龙隐不仅能赚龙门这个要塞,还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金豪一拍桌子,说“有什么主意,你就赶紧说吧!”

“我?”金小酒笑嘻嘻地说,“我没有什么好主意!”

第八十六章 双簧

金小酒完全不把这么重要的军事会议放在心上,让金豪的火气一下子窜的老高,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金豪怕是要一掌拍死金小酒。

虽然背对着金豪,但金小酒完全能感受到金豪的杀气,她很自觉地从桌案上跳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躲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她说“这些话都是辰醉说的,我就是代为转达而已。他也没说怎么解决,所以,呵呵,各位看着办呗。”

若是金小酒不把所有的事挑明,或许各位将军们还有打仗的士气,经过金小酒这么一场没有结尾的解释,大家都慌了神。

金豪拍着桌子说“金小酒,你要是没办法,就把你的嘴闭严实,没人把你当哑巴!”

金小酒翻了个白眼。

段朴僧说“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龙隐那边,我们没法解决了?”

金豪说“眼前的形势,段将军你也看到了,将魏王下困住已是勉强,再想解决龙隐,哎,难啊……”

金小酒插嘴“怪只怪陛下的要求太高了,非要魏王平安回京。要是……”

金小酒话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让苦苦等待下文的将军们好是失望。

有一位小将军坐不住了,说“魏王违背君命,率众造反,还挟持了好几位朝廷命官,就算回京,难道还能活着?金车骑是不是有别的办法?”

一个靖边王府的老将也跟着冒出一句话来“小爷,您说出来听听啊!”

“我……”金小酒言又止。

金豪严厉地打断他们的话“金小酒你闭嘴!君命不可为,无论魏王将来如何处置,都由陛下圣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置喙?”

金小酒吐了吐舌头。

将军们见金豪态度如此强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满心的不服气,都表现在了脸上。气氛更加压抑。

好在沉默片刻之后,段朴僧开了口“王爷息怒,末将有话说。”

“段将军请讲。”

“末将以为,陛下子心切,诚然可贵,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末将还是明白的。相信陛下圣明,绝不会因为魏王下的命而枉顾江山社稷。陛下体抱恙,一切事务,均由太子监理。末将想请问王爷和郡主的解决办法,若是可行,末将将派人回禀太子下,由太子下决断。”

金小酒等的就是这句话!

金豪慎重地问“将军是否为难?”

“一切听凭太子处置,与末将及王爷您无关。”

金豪听了段朴僧的保证,转头去看金小酒。段朴僧也鼓励金小酒说“郡主有什么话,不用顾虑,请讲。”

金小酒清了清嗓子,走到地图面前,指着地图说“咱们刚刚也说了,要想单纯地bi)降魏王,其实很容易,难就难在龙隐随时都有可能向魏王发动进攻,威胁我方的安全。各位想想,龙隐已经占据霍邑,魏王把龙门作为大后方,两个城池相距实在太近,恐怕龙隐睡醒了一觉,养足了精神,转手就把龙门拿下了。”

“你想怎样?”

“既然龙门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我们就不要白费力气了。不如这样给龙隐写一封信,跟他做个交易,主动邀请他派兵攻打魏王的叛军,只要他不侵扰我军,我们和他划黄河为界南北对质,互不干涉,这样一来,龙隐就会马上兴兵进攻魏王,魏王溃败,越过黄河往西逃窜,自然就落到了我们的手上。”

交易?这哪里是交易,明明是割地退让!在场的将军们都惊呆了。

段朴僧说“这样的‘交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大?等龙隐灭掉了君玏,再顺势偷袭我军,代价就不是黄河以东了。段将军别忘了,现在黄河下游匪患四起,就算留在朝廷的手上,也是祸害,还不如让龙隐跟他们争呢。等将来腾出手,再想收复也不迟。你说呢?”

段朴僧皱着眉头,脸上的刀疤微微扯动“就算可行吧,郡主您也说了,龙隐若是想拿下龙门,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会和我们做交易?”

“因为利大于弊,”金小酒说,“龙隐现在的地盘还不算稳固,周围强敌林立,他也担心后院起火。若是能和我们以黄河为界,那么至少他西面的局势就稳固了。”

“他若贪得无厌,到时候还要跟我方开战,怎么办?”

“不会。一方面,河东的彭当是太子下安排的人,一向忠勇,对于龙隐来说,河东就是一根钉子。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沿着黄河陈列兵马,以防不测。龙隐是个谨慎的人,又隔着黄河,他不会贸然攻过来的。”

段朴僧对着地图发了半天的呆,像是在推演什么。半晌,他说“这么大的事,末将做不了主,还是等请示了太子下再说吧。”

金小酒嬉皮笑脸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事讨论的也差不多了,这么大的烂摊子,无论换做是谁,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决定的提案。金豪对着在场的将军们鼓励了几句,让大家回去修整。

这些武将们一直到会议结束,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明确的任务。这是一个诡异的现象。

议事厅很快就剩下了金豪和金小酒两个人。

与刚刚的“凶神恶煞”不同,金豪背着手,望着门口的方向,说“小酒啊,你出这样的主意,不大厚道啊。”

“你都默许了,怎么说我不厚道?”金小酒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无辜地说。

“搞死了君玏,搞臭了君瑞,这么好的主意,可不是我能教的出来的。”

“嘿嘿,不必谦虚。”

太子和魏王不和,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没有皇上亲自决断,那么魏王的生死,就完全掌握在太子的手上了。金小酒的这个解决方案,不仅断送了君玏的命,也让君瑞落下了残害手足的恶名。真够毒辣的。

金豪把目光投向了边的金小酒“还有这个段朴僧,他可不像人们传言的那么简单,他已经不是没有立场的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悄悄投靠了太子。”

“你也看出来了。啧啧,长安真是个好地方,能把这么一个江湖客变成这副德行。”

“无论是谁,在生死和利益面前,都不能无动于衷。”

“你也不能吗?”

金豪想了想,说“恐怕不能。”

第八十七章 混乱,由此展开

金豪说“在权力中心待久了,就不想走出来了。人啊,太贪,也太冷酷,只要和自己无关,再宝贵的东西都可以舍弃。”

金小酒听不大懂,傻乎乎地看着她父王。

金豪也不想让她明白这些事,他换了一个话题,故作轻松地说“你今天表现不错,聪明多了。这么好的主意,难道也是辰醉想出来的?”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金小酒得意地说,“君玏这个祸害怎么能留着呢?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脑袋都大了三圈!”

“嗯,你这以退为进、浑水摸鱼的计策用的不错!”金豪难得表扬了金小酒。

“你配合的也不错,差点把我吓到!”金小酒反过来表扬金豪。

“哼,你还能被我吓到?”

这么混乱肮脏的朝堂,金豪和金小酒并不觉得该为它坚守忠诚。

各路军马僵持了三天,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段朴僧收到了君瑞的命令就按照金小酒的方案进行!

接到君瑞的命令,金豪马上以朝廷的名义给龙隐写了一封信,与他订立盟约。信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龙家军营。

与此同时,君玏并不安分。只是他武力攻破韩城的计划受挫,韩城因为金豪的及时派兵增援而士气大震,反倒让君玏吃了个大亏,折损了两千多人。

君玏迫不得已,让军队驻扎在黄河东岸,随时等待渡河。

金豪象征地给君玏写了两封招降信,都石沉大海。于是金豪就不再客气了。

金豪派出了一支军队,趁夜渡过黄河,并不杀人,只悄悄烧了君玏大半的粮草。熊熊的火光把天空都照的像白天一样明亮,悲戚的哭喊声中,君玏的声音尤为哀痛绝望。

但即便如此,金豪依然没有和君玏正面交锋。两方军队就像来观光旅游一样干耗着,谁都没有再出兵交战。

当天早上,金豪的军营里多出了一辆马车。马车简陋,甚至因为连夜的赶路而发出疲惫的“吱扭吱扭”的声音。马车里躺着一个年轻人,面色苍白,手臂无力地悬在半空是辰醉。

原本无聊地用惩罚犯错士兵来打发时间的金小酒,听说辰醉来了,把锃亮的皮鞭子随手一丢,抛开倒挂着的受刑者,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议事厅。

辰醉没有进议事厅,而是站在门口,等着金小酒的到来。看到金小酒蹦蹦跳跳地过来,他柔和的脸上闪现出宠溺的笑容“小酒——”

辰醉第一次这么称呼金小酒,没有爵位官衔,没有连名带姓,只是称呼她的闺名,带着眉目里流出的意。

金小酒囧了,她的脸上有点**辣的不自在,喉咙里像卡了东西一样,想咳又咳不出来。自从在潼关收到辰醉的表白,金小酒就觉得每一天过得不真实,眼前常常浮现出斑斓的色彩。尤其是现在,辰醉站在她面前,她觉得有点恍惚。

“小酒——”辰醉又喊了一声。

金小酒鼻音很重“嗯……”

看着金小酒走的慢,辰醉慢慢靠近她,他的表,也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好在金小酒是个铁汉子一样的女子,心思不细腻,甚至有点神经大条,她对自己是女孩子这个事实,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所以很快调整好了绪。

金小酒站在了辰醉的面前,打量了他一下,说“你体还没好,尤其是胳膊,郎中不是说,你这胳膊不好好保养,会有很大的麻烦吗?你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过来?”

辰醉说“我收到了消息,说你们和龙隐达成了协议,让龙隐攻打魏王,bi)迫魏王投降,并约定和龙隐以黄河为界。没错吧?”

金小酒点点头。

“主意是你想的?”

“嗯!”金小酒得意地点头。

辰醉当着风咳嗽了两声,说“你这家伙,报复心也太强了吧?虽然太子和魏王都想通过联姻的方式,争夺你们靖边王府的支持,但是你让他们拿整个端朝赔罪,是不是玩的有点过了?”

“我可不是玩,”金小酒虽然知道辰醉并不是在责怪她,却还坚持为自己辩解,“君瑞想让君玏死,君玏想让君瑞亡,他们两方在拿整个天下做赌局,就算没有我出主意,也会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遭殃的,只能是老百姓。这样好了,我们不用动手,让龙隐和君玏互相攻击,岂不两相太平?而且我听说,龙隐总是标榜自己慈悲,要是他能不大动干戈就解决君玏,岂不更好?”

“你想的很周全。”

听了辰醉的赞许,金小酒更是翘小尾巴,她高兴地说“陛下想要个活着的君玏,君瑞却不这么想,闹得我父王难做人。这下好了,君玏的死活归龙隐管,我们不就清净了?”

辰醉笑道“以后谁再敢说你傻,我非得替你鸣不平!”

金小酒嘿嘿傻笑。

金小酒忽然想到刚刚的问题辰醉还没有回答,她说“你不在潼关养病,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辰醉“当然是想你啦!”

“咦~听你这么说,我的牙都要酸倒了!”金小酒心里虽然害羞,表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她大手一挥,佯装不屑地说。

辰醉说“我实话实说,你怎么不信呢?这么多天没看见你,当然想你了。只不过,想顺便嘱咐你两句。”

“嗯,你说。”

辰醉压低了声音,说“我父亲给我传来消息,说陛下最近体状况恶化,已经有昏迷的征兆了。”

“什么?这么严重吗?我们出京的时候还没这样啊?”

辰醉四下看了看,说“我父亲说,陛下每天吃的药似乎不大妥当。”

辰非作为当朝丞相,消息一定是最灵通而准确的,他说奇怪,十有****就有猫腻。能在皇帝的药膳里动手脚,且在这么个关键时刻,背后的指使者,除了君瑞就没有别人了。

难怪辰醉托着病体,还要亲自过来告诉金小酒这个消息。

要变天了。

果然,三天之后,君玏一方有了动静,可惜这动静并不好听龙隐杀过来了。

第八十八章 了不起的金小酒

龙隐的行动,比金豪预想的要迅速的多。他原本就有偷袭君玏的想法,如今有了金豪的承诺,更是肆无忌惮。

龙隐将兵马一分为三。一支交给长子龙承瑾,由他镇守霍邑,防止各路人马偷袭;一支交给次子龙承涵,让他去龙门,捣毁君玏的根据地;最后一支由自己亲自率领,奇袭在韩城的君玏大军。

最先交战的是龙承涵。

驻守在龙门的,是洛闵德和洛闵韬兄弟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惨烈场面,不是市井传闻,更不是山野玩笑,是刀剑的哀鸣和鲜血的涌动。面对龙家军疯狂的进攻,他们方寸大乱。

这两个兄弟没有直接弃城投降,原因是,目光所及,都是“凶神恶煞”的龙家军,他们打不过,也逃不脱。

两军拼杀了整整一天,从早晨一直打到晚上。快到吃完晚饭的时候,龙承涵采用避实就虚的策略,终于攻破了龙门。

洛闵德战死,洛闵韬投降,龙门守军战死三千七百多人,其余两万人缴械投降。

这样诡异的战役,就像个笑话。

或许龙承涵也没有想到,攻打龙门的战役会如此顺利,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顺便还能吃个晚饭。第二天,他整顿军队,一路西去,支援龙隐。

龙隐这边也非常顺利。或许君玏对洛闵韬和洛闵德太过信任,一路上连一个埋伏都没有遇到,畅通无阻,等君玏发现龙隐的时候,龙隐已经截断了他所有的援军。

更为滑稽的是,被君玏委以重任、担任先锋官的屠岚将军,竟然临时反水,尚未交战就领兵投靠了龙隐,顺便带走了孙怀左的项上人头。人们这才知道,屠岚将军原来是龙隐安插在京城的一枚棋子。

胜负可想而知。

另一边,金小酒的生活丰富了许多。她接受了埋伏和生擒君玏的任务。她终于可以带兵出来兜风了,更让她高兴的是,这次与往常不同,因为辰醉与她同行。

辰醉是主动要求陪同金小酒来河边埋伏的。原本接到命令的只有金小酒一个人,但分配命令的时候,辰醉请求同来,金豪思量片刻,同意了。

金小酒担心辰醉的体,怕他吃不消,毕竟行军打仗是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活计,但辰醉说,他想看看金小酒英姿飒爽的样子。

金小酒欢喜的什么似的,一路高高兴兴,像个保镖一样围在辰醉边。这哪里是去打仗,简直是去踏青游玩!

端朝何其不幸,遇到了一群君不君、臣不臣的家伙!

好歹金小酒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观察了很久,认真推算君玏的必经之路。

黄河西边有些不算高的小山包,树木繁密。金小酒决定登上去,居高临下或许更方便她的推演和判断。

穿过层层的树林,听着鸟叫虫鸣,感觉非常惬意。这里如果不会发生战争,将会是个世外桃源。哎,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追求的东西越喜欢亲手毁掉。

有个人跟在了金小酒的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甩也甩不掉。那个人脚步一点也不轻快,体力也不好,起初还能跟上金小酒的步伐,可还没到山腰,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金小酒转过去,笑眯眯地说“我就说你不要跟过来,你非要来,怎么样,跟不上了吧?”

辰醉左臂悬着,满头都是汗,单薄的长衫已经浸了汗渍“我……呼呼……我看着这座山并不高,怎么……怎么这么耗费力气?我可……走不动了!”

“这才到哪儿啊,你就走不动了?”金小酒嘲笑道,“等到了山顶,你岂不是要爬着了?”

辰醉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上来,好好呆在营地里喝茶多好?

金小酒瞧着辰醉已经有了放弃的苗头,吓唬他说“你赶紧跟上来。山里有很多虫蛇猛兽,专门喜欢攻击行动缓慢的目标。离开了我,你会很危险的!”

辰醉果然被吓了一跳,脚步加快,嘴里却在质疑“你……你别吓唬我啊!我……呼呼……走了一路,也没看到蛇!”

“现在这个时候,是蛇活动最频繁的时候,我可没骗你。”

辰醉已经走到了金小酒的面前,为了寻求安慰,他壮着胆子说“我小的时候怕蛇,这么多年没见,也就不怕了。你说那个对我没用。”

“是吗?”金小酒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突然,她指着辰醉后的一根枯树枝说“呦,这不是嘛,你后就有一条蟒蛇!”

辰醉吓得直躲闪,尤其是当他看到后真的有一个长长的、棕色的东西的时候,浑都在颤抖,脚下一个没站稳,直地往后栽。

金小酒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辰醉的前襟,这才发现,辰醉浑是汗,在不停地颤动。

辰醉被金小酒拽住,下意识地用右手抱住金小酒的手腕,脸色因为惊吓而更加苍白“你……你别松手!”

“你不是不怕吗?”

“我……”

金小酒玩大起,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她故意做出支撑不住的样子,拽着辰醉前襟的手越来越松。

辰醉脚下虚浮,更是站立不稳,眼见着金小酒故意吓唬他,眼泪差点飚出来。

玩笑点到为止。金小酒手部用力,将辰醉拉到自己边,等他站稳之后,一本正经地继续她的谎言“你也看到了,周围有很多蛇。你可得跟进了我!”

辰醉顺从地点点头。

金小酒拉起辰醉的右手,与他并肩往山顶上走。

这是金小酒和辰醉第一次拉手,且是金小酒主动出击。这个世上,能主动去握一个男孩手、且如此自然如此洒脱的女孩,应该只有金小酒一个人吧,更何况那个男孩,是丞相的儿子,是新科状元,是个美男子。

干得漂亮,金小酒,干得漂亮!

金小酒不住地夸赞自己。

这次出任务,真是她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次,比当初奔波三天三夜,砍了北狄上将博尔准池的脑袋更让她高兴!

第八十九章 自投罗网

心大好的金小酒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埋伏点。盘算好了时间,各就各位,等待“猎物”进陷阱。

君玏“如约而至”,与他同行的,还有零零散散大约一千残兵。

此时的君玏,早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没了作为一个皇子的高贵姿态。他坐在一只破旧的小船上,头发散乱,发尖都被烧坏了。脸被熏的黑乎乎的,额头上铜板大的伤口还在涓涓地留着鲜血。他的铠甲已经被扯坏了,袖子被砍断了一半,里面透出少量的猩红。唯一完好的是他的佩剑,插在剑鞘里,垂在腰带上。

这一仗,他打得稀里糊涂的,剑都没来得及******,岂一个惨字了得。

他的周围有大大小小百十条船,都是半新不旧的样子,曾经的大型战船,应该已经被龙隐烧掉了。船里满满当当地坐着士兵,都奋力地往河的西岸划,手脚并用。他们的状态并不比君玏好,甚至有几个人瘫倒在船里,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显然受了重伤。

拼尽了全力,这伙残兵败将在君玏的带领下,终于抵达了黄河西岸。有两个亲兵将君玏搀扶下船。

君玏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罪,更没受过这种惊吓。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惊吓过度,他浑无力,只能被人搀着,靠着岸边的石头休息。

危机解除了,安全了。此时,压上君玏心头的,是沉甸甸的失落和绝望。

他依然想不明白,明明他是为了给母后报仇,是正义的,为什么到头来却一败涂地?老天爷真不开眼啊!

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有飞鸟经过,飞鸟掠过层层的山峦,拂过白云和清风,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飞翔。哎,人若是也能像鸟一样自由该多好啊,想逃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尘世的羁绊和争斗。

他满面泪痕。

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凑了过来,看到君玏这副颓废、狼狈的样子,面面相觑。他们考虑了半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

一个说“下不要难过,我们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咱们的队伍虽然被打散了,不要紧,至少我们这些人还在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就是就是,”另一个接过话头去,“往北走有个梁山,山势崎岖,易守难攻。里面盘踞着一窝匪徒,他们的二当家与末将有亲。我们可以收编那里的队伍,然后再打回来!”

马上有人反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可是正规军,要是收编山匪,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下,咱么可以往南走,去荆楚。那里到处都在闹匪患,当地的军队早就没人管了,正好可以由我们接管。我记得楚军的头领名叫什么……嗯……南萧索,对,叫南萧索,算起来还是下您的远方表兄,调动起来也方便。”

“荆楚多么远?能解燃眉之急吗?再者说,亲兄弟都不一定靠得住,南萧索只是下的远方表弟,更靠不住了!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刚刚发言的那位将军不服气,说,“下您别看山匪缺乏纪律,但他们能打啊!两军交战,靠的是实力,实力!”

“连基本的军纪都没有,哪来的实力?你跟那山匪二当家又是什么亲戚?说出来听听啊!”

“我……”

“说不出来了吧,”那人有点得意,“不想死你就听我的,别净给下出馊主意!”

“听你的才会死呢!”

“别吵了!”君玏大吼一声。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充了血,样子恐怖极了。他蜷缩着自己的双腿,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本王不会死!本王绝不可能死!”

听到了“死”这个字,他害怕了。刚从龙隐的刀仓之下捡回一条命,他风声鹤唳。他犯的是叛国罪,这个罪名之大,足以让他整个魏王府全部陪葬。

但他还存在着一丝的侥幸,他想起了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和母后自小就非常偏他,对他百依百顺。他清楚地记得,他五岁的时候,去给他父皇请安,路上被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撞倒,划伤了手掌。他气不过,请他父皇处死寝里所有的宫女和太监,他的父皇二话没说,全部照做。他后来才知道,皇帝寝里,一共有三百多名太监和宫女,除了掌事公公,一个没留下。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现在,他的母后去世了,他祈祷他的父皇会因为对皇后的愧疚和对他的偏而留他一命。即使失去了爵位,即使永远被囚于府邸,他也愿意。

君玏抱头痛哭。

躲在岸边树林里的金小酒满肚子的不耐烦。在她看来,这场伏击战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当初不可一世的皇子毫无顾忌地痛哭,更让人觉得不是可怜,而是可笑。

金小酒向兄弟们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三千多个士兵便从茂密的树林里飞出来,手里握着钢刀长仓,将君玏的残兵团团围住。

君玏没有想到,他乘船渡河只不过是金豪和龙隐达成的一个协议,一切都在金豪的计划之中。他慌张地从地上站起来,拔出了他的剑。

金小酒晃晃悠悠地走到队伍前面,在距离君玏还是百十步的地方站住。她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手里的求凰剑也是光彩夺目。

见到金小酒的那一刹那,君玏的脑袋里像是被强行装入了一颗炸弹,轰轰直响,强烈的恐惧感一下子一下子地撞击他的心房。

“魏王下,别来无恙啊?”金小酒扬着头,说。

“金小酒!”君玏的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楚而怨恨,“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金小酒耸耸肩“我带了这么多人,难道为了游山玩水?你也逛游累了,跟我走吧。”

“谁叫你来的?我父皇还是君瑞?”

金小酒干笑了一声“呵呵,是我父王。我只负责把你带回去,剩下的不管。”

“本王自认没有对不起你金家,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哈?跟你过不去的是我们吗?”金小酒指着自己的鼻尖无辜地说,“你怎么吃了一场败仗就傻了呢?”

君玏被金小酒噎了一下,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他朝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大喊“将士们,跟本王一起杀出去!”

都这副德行了,还想“硬碰硬”?瞎——闹——

第九十章 换代

哪怕在君玏实力最雄厚的时候,金小酒也不一定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他狼狈不堪,就更令金小酒不屑一顾了。金小酒手臂一挥,手下的将士们就冲了上去。

金小酒手下的将士们得了“活捉君玏重重有赏”的命令,看到君玏就像看到金钱和权位在向他们招手,一个个十分卖力地劈倒阻碍他们前进的敌人。与此相对的,在包围圈里的君玏残军,如受了伤的小兽,想挣扎却又无能为力,不是等死,就是投降。

君玏手下也有武艺不错的,看那手,应该是君玏专门豢养的王府死士。有两名死士一直跟在君玏边,坚决地保卫君玏的安全,把那些试图擒拿君玏的人死死地挡在外面。

金小酒活动了一下筋骨,几个纵,飞到了君玏的边。

君玏边那个拿着大刀的死士毫不留的朝着金小酒上砍去,被金小酒轻松躲过,地面上随即留下了极深的刀印。另一个拿着长仓的死士也不甘示弱,与同伴配合,朝金小酒的门面上刺。

金小酒先利落地闪躲了几下,然后趁他们不备,俯扫腿,想制住手拿大刀的死士的下盘。不过出乎金小酒的意料,那人下盘甚实,竟纹丝未动,眼见大刀就要劈到脸上,便鱼也似的从胯下甩过。

手拿长仓的人大吼一声,和同伴配合着扑向金小酒。金小酒顺着他的手臂翻了过去,让他们扑了个空。

“长仓”更是急躁,想反手去捉金小酒的肩膀。可金小酒何等反应,双臂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就摘了他的胳膊,然后双手抱住他的头,用力一扭,他便筋骨断裂,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大刀”不愧是死士,在同伴被杀之后,没有一丝犹豫。他自知和金小酒硬碰硬不是对手,干脆用上了暗器。

金小酒看到,一支精巧锋利的镖刀卷着冷风闪电一般朝自己门面上飞了过来,还没等她有任何反应,第二支弩箭紧随其后。

金小酒拔出了求凰剑,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只一招,就打掉了这两支弩箭。求凰剑发出的鸣叫清脆响亮,确实像传说中凤凰的叫声。

可惜没人有心欣赏它。

第三支弩箭bi)近了。

金小酒没等这支箭到达,已经先一步避开。她微微一侧,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大刀”面前,手起刀落,抹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喷溅,甚是壮观。

君玏眼见边两位最忠诚的死士已经先后殒命,连跑的力气都没了,两条腿就像是刚安装上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金小酒的求凰剑,指在了君玏的脖子上,高声命令“君玏在我的手上!都放下武器!”

这句话就像盖住了沸水的锅盖,让混乱的场面一下子没了动静。君玏手下的将士们失去了统领,纷纷缴械投降。

这场伏击战几乎没有波澜,一气呵成,速战速决。

金小酒手下的士兵很伶俐,一哄而上,将君玏****。

君玏哪里被像囚犯一样对待过,此时却叫天天不应,他吵嚷着“别碰我!你们放手!金小酒,你敢这么对待我,我父皇会把你凌迟处死!把你整个金家都凌迟处死!”

“我这暴脾气!”金小酒朝着君玏的脑袋就糊了一个大嘴巴子,“都成了老子的俘虏了,还敢威胁老子。”

“金小酒!”

金小酒指着君玏的鼻子,教训他道“自己什么德行了没点数啊?吵吵什么?等你上了刑场,我一定记得去送你!”

“我父皇不会杀我!他绝对不可能杀我!”君玏忽然眼睛涨红,疯了一样地叫嚣。

“带走!”金小酒豪气地命令。

嘿嘿,君玏的事总算解决了。虽说没有真刀真仓地大干一场,但毕竟没有牵连太多无辜,也是好事。金小酒就等着回京城邀功了,心里美滋滋的。

辰醉从草丛后面钻出来。这家伙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对砍,虽然这种场面对于金小酒来说,不过像喘口气一样平常,但对于常年住在长安、和书香作伴的辰醉来说,完全可以用“心惊胆战”来形容。为此,他躲在草丛里,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脑袋更是低到石头缝里。就是负责保护他的士兵,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暗自耻笑了半天。

哒哒哒,有人骑着马从山里跑出来,扬起一路尘土,边跑边大声喊着“小爷!”

金小酒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出乎她的意料,是游骋怀。

当初离京,金豪和金小酒故意没带任何一个靖边王府的人,就是担心引起朝廷的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谁知道,事快要结束了,游骋怀竟然到了。

金小酒忽然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问“游骋怀,你怎么来了?”

游骋怀在金小酒面前勒住马,一个纵,从马背上跳下来,抱了个拳,说“属下是奉了太子之命,来给王爷和小爷送消息的。”

“什么消息?”

“陛下于三天前的丑时,驾崩了……”

一旁的君玏听到这句话,直接昏了过去金小酒知道,他不是因为生父去世而悲痛,他是在为自己没了活命的机会而绝望。

金小酒瞥了君玏一眼,转头问游骋怀“我父王怎么说?”

“太子请王爷和小爷您马上回京,为大行皇帝治丧,所以王爷让属下来通知您。”

“治丧?君瑞这是想让我父王参加他的登基大典吧!他怕朝廷内外有人不服,想借我父王撑场面!”

“小爷慎言!”

“慎言,慎言!”金小酒漫不经心地答应。

君旸死了,在金小酒心里,实在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世人都知道,君旸是个比他父皇还要昏庸的君主。贪图享乐、盘剥百姓、亲信臣、残杀忠良、穷兵黩武,坐看皇子权谋内斗,放任朝臣朋党争权。如果非要在他二十多年的执政经历中找出些许的好处,金小酒只能说,他见证了端朝最后的岁月。

第九十一章 金小酒也有打不过的人

既然金豪发了话,金小酒也不能不听从。她来不及安排完所有的防御和整编事宜,便把这些或大或小的事安排给了别人,押送君玏往朝邑。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却让金小酒深感耻辱。

天从一早就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这么的天,把刚刚打了一场仗的人们搞得没了脾气。金小酒的暴躁,浑向下都被自己的汗水浇透了,就是她的“赤鬼”,也的没精打采的。

金小酒实在忍不了了,干脆把罩在上的铠甲脱了下来,挂在马背上。

一点凉风都没有,整个天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金小酒趴在马背上,心里祈祷,赶紧来一场大雨吧!

不只是金小酒这么想,其他的人也这么想,辰醉才没遭过这么大的罪,一只胳膊吊着,另一只胳膊把扇子摇的像风车一样快,可还是的发昏。

百十来人组成的队伍里,只有缩在囚车里的君玏安安静静,一点动作都没有,若不是他现在睁着眼睛,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哎,说来也是,折腾了这么久,也折腾够了,哪里还有精力对天气发表意见?

天渐渐暗了,雨还是没有下,不过气温似乎降了些,偶尔带出一阵凉风来。

到处都是荒败的村落,断壁残垣,没有人烟。这样的地方,是决计不能做落脚之处的。没办法,金小酒让士兵们寻了一处挨着河流的树林,打算在这儿将就一晚。

天完全黑了。天上没有月光和星辰,到处都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嘁嘁喳喳的虫鸣鸟叫和偶尔出现的狼嚎。

士兵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饭很简单,只是把随的干粮放在火上烤了烤,烧了两壶水喝。金小酒知道辰醉没胃口,特意偷偷从树上摘了好多不知名的小果子,用自己的衣摆兜着,欢欢喜喜地捧到辰醉的面前。

“吃!刚摘的!”

辰醉看了看金小酒满是期待的脸,又看看青不青、红不红的果子,问“洗了吗?”

“啊?还用洗吗?不用吧……”金小酒说,“没事,你吃!”

盛难却,辰醉勉为其难地拣出一个卖相还算说得过去的果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这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味道,酸、涩、苦三种味道的简单叠加,不掺杂任何让人愉快的口味,能让人的口水,在一瞬间像喷涌的瀑布,一下子裹满整个口腔,五官也因此而扭曲变形,一股从后背腾起的寒意直冲头顶,浑发麻,让辰醉不由得一阵颤抖。

“怎么样?”金小酒小心地询问。

辰醉连续咳了数声,那种恐怖的味道久久停留在他的口腔里,让他不能马上回答金小酒的问题。半晌,他说“你有没有亲自尝一尝?”

“没有啊,因为我知道,它是酸的。”

金小酒回答的实在太直白了,让辰醉险些暴走。辰醉怒吼“你既然知道它是酸的,为什么要给我吃?!”

金小酒很无辜,她说“奇了怪了,你不是喜欢吃酸的东西吗?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吃那些酸果脯的,怎么,改口味了?”

辰醉为金小酒的“天真”深感同,同时也为自己今后的命运而表示担忧“这一样吗?金小酒,你一定是在捉弄我!”

“我哪有?”

“你就是!”

金小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人责备,她一气之下把一兜的酸果子扔在地上哼,男人心,海底针,让人猜不透!

这下子坏了,辰醉以为金小酒故意捉弄、乱发脾气,金小酒觉得辰醉挑三拣四、喜怒无常,两个人谁都不服气,加上天又闷,“战事”一触即发。

忽然传来游骋怀的一声警告“什么人?站住!”

金小酒和辰醉不约而同地往囚车方向看去。

离囚车还有大约十丈远的地方,有个黑色的影。他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原本隐在黑夜里,很容易被忽略,可巧就巧在,游骋怀恰在此时给君玏送吃的,隐约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才注意到了这个人。

游骋怀一声张,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了,而行动比脑子还要快的金小酒,已经展臂飞过来。

在这样的地方,穿这样的装束,谁都不会把他往好处想,若不是游骋怀反应敏捷且站在君玏边,恐怕此时君玏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金小酒以手为刃,向黑衣刺客袭来。

就算面对面,金小酒也不能看清楚刺客的样貌。这个刺客形魁梧,一夜行衣是他最得意的屏障。他遮了面,头上也裹了一个足以盖住额头的头巾。他的手极好,这么高大的材却能灵活自如,不得不让金小酒佩服。

不知道是哪里发出了一声哨子,埋伏在四面的黑衣刺客们从藏的草丛里抽离出来,一股脑往君玏的方向杀去。人数并不多,也就十个左右,可个个都是手敏捷的高手,且准备非常充分,转眼就砍倒了十几个士兵。

金小酒有些慌神。

金小酒面对的这个刺客,是所有刺客中武艺最高的,准确的说,是在座所有人中,武艺最高的。金小酒从来没有想到,论单打独斗,有人会轻松碾压她。

好在游骋怀及时组织起了像样的抵抗,将君玏保护起来。

金小酒跟对手一交手,就很快处于劣势,更何况对手手里拿着一对短刀,而她赤手空拳,非常吃亏——若不是偷偷去采摘果子,她怎么会放下求凰剑?哼,都怪那个不识好人心的辰醉!

这样想着,金小酒已经结结实实地受了对方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在口上,力道之大,直把她踹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金小酒口突突地疼。

刺客以为甩了金小酒,一刻也不停歇,刀锋直指君玏。

金小酒才不希望辛辛苦苦抓来的君玏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杀,她翻而起,去攻击刺客的后心。

那刺客哪敢懈怠,赶紧回应对金小酒。一阵拳****错之后,两个人纠缠在了一块。

第九十二章 君玏之死

距离那么近,如果金小酒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才叫真傻呢。金小酒不是傻子,她清楚地看到了对手最明显的一个特点,也就是这个特点,让刺客暴露了份。

金小酒注意到,这名刺客虽然额头和面部被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但眼睛是无法遮挡的,也因为这个,他眼睛旁边那个明显的刀疤漏了出来。

金小酒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于下风当然啊,跟天下第一高手比武,谁还能赢咋的?

你可能要说了,脸上有刀疤的人,不止段朴僧一个吧?但这么有特点的刀疤,却只出现在段朴僧的脸上。那时当初他立名时,他最强劲的对手送给他的,在世人看来,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刀疤,而是一个特别的徽章,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段朴僧已经成了太子的人,如此说来,太子想要杀掉魏王这个亲弟弟了。

原本是人家的兄弟矛盾,偏偏把金小酒搅了进来,让金小酒不免气结阻止君瑞杀君玏,自然就得罪了君瑞,以君瑞小心眼的子,怕会遭到记恨;放任君瑞的刺杀,那么朝廷内外只会认为,她金小酒名不副实,白瞎了这个拼死拼活挣出来的名声,而且还会面临一系列的处分。

君瑞太希望君玏死了,但碍于他父皇君旸的遗命,他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掉他。暗杀是他最好的选择,且能把责任推到金小酒乃至整个靖边王府的上,让金家不至于因为平定叛乱而自以为是、难以掌控,何乐而不为?

哎,做人难……

段朴僧却一直心无旁骛,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惜任何代价杀掉君玏,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杀掉金小酒。所以他对金小酒,下手一点都不留面。

招式变换迅速而奇特,两个人见招拆招,已经交战了十几回合。金小酒拳脚逊色又没有兵刃,被砍了好几刀,幸好都只是皮外伤,没有触及要害。

另一边,游骋怀也抵挡的非常吃力。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尚有五个刺客,而能帮助他退敌的,已经没有人了。这些刺客的战斗力实在惊人,他们足以以一对十,所以现在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押送君玏回京的士兵。

囚车已经被砍坏了,君玏也受了点轻伤。此时的君玏像一头发了狂的幼狮,因为受惊而失措地哭闹,锁在他上的铁链,也因此狂躁地撞击、哀鸣。

原本君玏想挣扎着逃出囚车,可有几个士兵在游骋怀的命令下登上囚车保护君玏,却被刺客所杀。几具尸体正好卡在囚车的门前,君玏慌张恐惧,哪里还有推开尸体的力气,只能徒劳地摇晃着囚车,对天哭嚎“父皇……父皇!儿臣不想死啊……救命啊,父皇……”

凄凄惨惨,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气度?

小小的树林里,在黑暗的笼罩下,真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这边游骋怀勉力支撑着,那边金小酒依然屡屡受挫,逐渐体力不支。段朴僧被金小酒纠缠的狠了,心中恼怒,不免出手更加狠辣无。就在金小酒受伤倒地的时候,段朴僧杀意大起,一对短刀就朝着金小酒的口刺过来。金小酒躲闪不得,绝望之感充斥了已经混沌的脑袋。

“段朴僧,你住手!”一个响亮的、清晰的喊声,从辰醉的嘴里飞了出来。且不说或站或躺的士兵和即将支撑不住的游骋怀,就是囚车里的君玏,都因为震惊而没了声响。

被辰醉点破了份,段朴僧呆愣了一瞬。

也正因为这一瞬,金小酒像一条梭鱼,一下子逃出了死亡的锢。

人们满是疑惑刺客竟然是段朴僧?先帝最信任的御前大将段朴僧?那个江湖豪客出、自称没有立场、不参与任何朝廷争斗的段朴僧?他为什么要亲自来杀人?为什么要杀君玏?

辰醉的行动也出乎人们的意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到了金小酒的求凰剑,喊了声“金小酒,接着!”就把宝剑扔了出去。

虽然辰醉的力气有点小,扔的也有点偏,但金小酒还是纵一跃,将宝剑稳稳地握在了手上。

抽出求凰剑,宝剑发出凤鸣,使人精神为之一震。

辰醉道出了段朴僧的份——虽然金小酒和段朴僧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所以他成了段朴僧新的进攻对象。段朴僧的刀已经bi)近。

辰醉只是个文弱书生,别说抵抗了,逃跑都困难。他刚一转,就被树根绊倒,摔在土坑里。

还是金小酒反应敏捷,她把求凰剑使得铮铮脆响,没有一点花哨,每一剑都狠辣无比。

段朴僧再次和金小酒战成一团。

另一边,游骋怀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撑不住了。他的上有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站立不稳,靠在囚车上直喘气。

一把大刀直bi)游骋怀的脖颈。游骋怀险险地躲开,这把大刀带着千钧的力量,一下子打散了他后的囚车。

君玏一阵乱叫,带着笨重的枷锁,慌慌张张地往树林里跑。

“别跑!你别跑!”游骋怀拼命地喊。

金小酒也腾出精力呼喊君玏“君玏,你给老子站住!”

可君玏已经是惊弓之鸟,哪里还能顺从金小酒和游骋怀的命令,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上的枷锁哗啦哗啦直响,让整个树林都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除了段朴僧,所有的刺客都去追君玏了,而且毫无疑问,他们追上了他,并且杀了他,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杀掉了君玏,这些刺客也就不再逗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几枚黑色的“泥丸”,用力往地上一扔,“嘭!”“啪!”“咚!”整个树林接连爆炸,烟一团、雾一团,紧接着就是火光。

万幸的是,今天天气虽然炎,风却很小,否则,零零星星的火光,怕是要把整个树林都要烧毁。饶是这样,也还是因为救火不及时,烧焦了很多具士兵的尸体。

而段朴僧他们,早就不在了。

第九十三章 拒绝吃亏

贪婪、暴虐、愚蠢、懦弱的君玏死了,在一片绝望中被他亲哥哥派去的人杀死,死前声名狼藉,死后遭人唾弃。之后被朝廷追谥为“戾”,是为戾王。

但“戾王”也终究是王,需要交由朝廷处置。金小酒在押送途中没能保护好君玏,使其未至长安而丧命,且连累三十几个士兵战死,伤者更是难以计算,这个罪名,是铁定要扣在金小酒上了。

等火势扑灭、伤员安置妥当,已经是第二天辰时的事了。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金小酒筋疲力尽,窝了满肚子火,几乎要生生气死了。

被大火烧的毁了大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哀嚎的士兵,他们放声大哭,或者是因为自己惨重的伤势,或者是因为兄弟战友的消逝。

游骋怀的伤比较严重,虽不至于丢胳膊断腿,但流了很多血,尤其是腋下的刀伤,深可见骨,怕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他被金小酒命令去休息,前一秒还嘴硬着说没关系,刚一躺下,就昏睡过去,让金小酒很是心疼。

现在能好好站在金小酒面前的,只剩下了辰醉。辰醉因为逃跑而绊了一跤,膝盖被划了一道口子,血水和泥水打湿了他雪白的裤子。可他已经算是这里面伤的最轻、最可笑的了,所以金小酒看到他对着自己的膝盖吹凉气,就嫌弃他气,将他从地上拎起来,说“别闲着,去打点水,然后拣干树枝生火!”

“可是我也……”

“你的左手受伤,右手没有问题。做这些事足够。因为这么点小伤就充当病号,我都觉得丢人!”金小酒耻笑道。

辰醉觉得自己十分吃亏,果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昨天晚上委实不该因为那个酸果子得罪她,女人嘛,无论是贤淑的还是粗野的,都小肚鸡肠的很,得罪不得。

哎,怕是以后也要找个拳脚师父,好好训练一下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时间便流转到了巳时。人们都没能吃早餐,又耗费了那么多力气,金小酒就叫着辰醉,生火煮了粥。

辰醉乃是丞相之子,甚至有人称他为“长安第一公子”,哪里做过煮粥的事,更何况还是用一只手给这么多士兵煮粥,一时手忙脚乱。金小酒看不过去了,只好自己来做,只叫辰醉偶尔打打下手。

粥慢慢地熬着,金小酒一边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粥,一边四下看了看,特意压低了声音,问辰醉“昨天晚上,天色那么暗,你怎么知道跟我打架的刺客是段朴僧?”

辰醉往锅底下添了两根短小的枯树枝,火堆因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白皙的脸庞被火熏的深深浅浅的焦黑,都快把他精致的五官盖住了。他答“猜的。”

“猜的?凭什么?”

“你想啊,先帝去世,就再也没有能庇护君玏的人了。太子和君玏斗了这么多年,两方互有死伤,所以互相记恨。太子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杀掉君玏的机会呢?你也说了,段朴僧不像传闻中那样保持中立,他偏向太子。就算太子不命令他这么做,他都要以此邀功的。”

“可是,你也告诉过我,我们边有很多太子安插过来的细作。就算段朴僧武功高强吧,为什么一定要他亲自出马?他本可以不暴露的。”

辰醉把枯树枝完全扔进了火堆里,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满是土的手,说“因为段朴僧必须要向太子表忠心。先前,大家都以为他不是太子的人,因为他没有做过一件明显有助于太子的事。太子生多疑,他或许也不能完全相信段朴僧的忠诚,所以让段朴僧以此来证明自己。”

金小酒忽然想到自己的处境,把手里的勺子一扔,说“哼,瞎闹!他是证明自己忠诚了,偏生害的我不能交差,白忙活了一场!”

锅里的汤因为金小酒的暴躁行为而四溅,惹得辰醉为了躲避,一个没蹲好,后仰着摔了过去“喂,金小酒,你能不能注意一点,我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哦,”金小酒漫不经心地回答,继而重新拿起勺子,胡乱地搅拌起来。

辰醉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明知故问地逗金小酒说“我看你早就认出了段朴僧。你也真是的,干嘛垂头丧气的,直接把这件事捅出去不就完了吗?”

“你当我傻啊!”金小酒说,“段朴僧是何等高手,从靠近咱们一直到离开,一点杀人的证据都没留下,我要是指控是他杀人,他会承认?到时候事没解决,反倒再加上个‘随意攀咬朝廷重臣,意脱罪’的罪名,何苦来呢?人们都不知道段朴僧和君瑞‘勾搭成’,现在被我说出来,谁信呢?”

辰醉听到“勾搭成”这四个字,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金小酒,你能不能别瞎用词?”

“这不重要!”金小酒完全不把这么重要的“学问”放在心上,她自顾自地说“昨天你点破了段朴僧的份,让他有了很强的提防心。恐怕那些刺客最后扔霹雳火烧林,也是因为这个,他要烧死我们灭口。”

“那么……堂堂的车骑将军、巾帼英雄金小酒女侠,就甘心吃这个哑巴亏?这么大的罪名若是认下来,怕会有一场无妄之灾啊。”辰醉弯着眼睛笑起来,放在金小酒眼里,活像个狐狸。

金小酒凑到辰醉面前,说“你有办法?”

辰醉故意卖关子不说,转去拿枯树枝,废了半天力气,才把并不粗壮的树枝一截一截地掰断,扔进火堆里。

金小酒把在锅里滚过的勺子拿出来,指着辰醉说“大老爷们,爽快点行不行?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勺子冒着气,汁水滴答滴答地流的到处都是。辰醉唯恐沾脏了衣裳,赶紧退的老远,说“你把‘武器’放下,我们好好谈!”

金小酒拿着勺子胡乱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把勺子扔进了锅里。

辰醉坐过来,硬着脖子说“要我出主意,可以,但是你要向我道歉!”

“道什么歉?”

“你昨天晚上捉弄我,还对我那么凶,你得跟我道歉!”辰醉傲地说。

第九十四章 金小酒道歉,天下奇闻

金小酒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能小心眼要这种地步。明明是她好心给他摘果子,这个家伙竟然不知好歹,说自己是在捉弄他!这也就罢了,还要跟他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金小酒的手一个没控制住,一手扣在辰醉的左边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辰醉险些一个没控制住嚎叫出来。

“疼疼疼……”辰醉五官扭在一起,尽量压低了声音控诉。

金小酒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凑近辰醉说“严刑bi)供什么的,我最在行了。要试试吗,姑娘?”

被一个女孩喊作“姑娘”,真是奇耻大辱,可辰醉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半个子除了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但辰醉还是硬气地说“士可杀不可辱!啊——嘶!金小酒,我绝不屈服!”

“呦,硬气。不过,我只使了两成力气。”说着,金小酒嘴巴一抿,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两分。

辰醉快承受不住了,他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话都说不清楚了“金……小酒!你……”

金小酒凑的更近些,半威胁半****地说“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斤斤计较的,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手上失了分寸。”

金小酒真的没有因为对方是辰醉而心慈手软,她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若是京城的闺阁小姐知道辰醉被这样对待,怕是要哭晕许多回了。

辰醉疼的咬紧了嘴唇,闭着眼睛硬着,就是不服输求饶。原本缺少血色的嘴唇,现在反而多了些不正常的红晕。

因为金小酒和辰醉离得很近,看在不明****的人的眼睛里,这两个人并不像在吵架,反而像在**,且很像是金小酒“主动出击”,bi)得人家状元爷、丞相府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唔,真不愧是泰康郡主,真不愧是横扫千军的车骑将军,真不愧是金小爷!

霸气!爽快!有胆量!

被误会了的金小酒还在欣赏辰醉的痛苦表,而被误会了的辰醉却有了回答,但这回答,并不是投降。

辰醉说“金小酒,我……我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野蛮的女人!”

金小酒一愣,松开了扣在辰醉肩膀上的手“你说啥?”

辰醉终于重获自由,试探地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肩膀,确定没有因此折断,他微红着脸,说“你拿那么酸的果子给我吃,还朝我发脾气,我要一句道歉,错了吗?你看看别人家的姑娘,温温柔柔的,通达理,你再看看你!”

“我……”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仗着我关注了你这么多年,对我呼来换去的。你说我冤不冤?!”

“你……”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用你的功夫对付我?上一次为了帮你,我这条胳膊被你打断了,现在还打着石膏没好呢,若是再恶化,你让我还活不活?”

“我只是……”

“只是什么?”辰醉委屈地控诉,像极了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孩子在告状,“我这么大,哪里受过这么多罪?自从跟你一起,你看看,我有多惨!”

金小酒总算在辰醉的控诉中意识到了自己严重的错误。她反复抚摸着辰醉的左肩,好像多抚摸几次,刚刚对辰醉造成的伤害就能消失不见“额……别,别生气了,我,我不是不愿让你威胁我吗?”

“哼!”辰醉甩开金小酒乱摸的手,侧过脸去。

金小酒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处在一个危险的境遇中。跟自己表白不久的人,竟然被自己bi)得发疯。若辰醉只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欺负一下、bi)迫一下、威胁一下,反正她混账惯了,大家也习以为常,将来在战场上互相解围,回头又是能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好兄弟。

可辰醉不是这样的人,他和金小酒以往见过的人都不相同。虽然相处了很久,但金小酒尚未适应如何跟辰醉相处。他们有太多的不同。

哎,既然不同,那么……

金小酒用手指戳了辰醉一下,试探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觉得吧,我们不是一路人。要不……”

“谁说的?!”辰醉转过头来,脸上余怒未消,“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了?喜欢这种事,能随便更改吗?你懂不懂什么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金小酒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雀喜,嘴上却留着余地“可是我做的很多事,你可能会……不喜欢,而且,我不喜欢读书,什么‘四马’、‘五马’的,我也不了解——我只记得有‘五马分尸’。”

额……辰醉被气得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定了定神,才说“几匹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过喜欢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改变。你现在面临难关,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哦……”

“以后不许怀疑我对你的感!”

“是。”金小酒乖乖地点头。

“还有啊……”

“嗯?”

辰醉深深嗅了两下,说“这是什么气味?”

金小酒跟着认真闻了一下,大呼“坏了,粥糊了!”

金小酒在辰醉并不算帮助的帮助下,终于熬好了粥,只是这粥味道古怪。不过谁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是堂堂的郡主大人和相府公子亲手煮的,不要命的人才敢抱怨呢。

分完了一锅夹杂着怪味的粥,金小酒挪到辰醉边去,尽量做出自然的、不经意的样子,挨着辰醉,在一个烧坏了的树桩上坐下。

辰醉说“我有个比较稳妥的办法,能让你和靖边王府减少损失。我想……”

“等等!”金小酒打断了辰醉的话。

“嗯?”这下子,该辰醉愣神了。

“咳,对不起,辰醉……”

金小酒生平第一次道歉,声音很低,语气生涩别扭,却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辰醉绝对不知道,他现在经历的这件事,有多么“惊世骇俗”,恐怕若是金豪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能从金小酒的嘴里说出来,会老泪纵横吧。

第九十五章 挽救

“没关系,嗯……小酒……”辰醉终于如愿收到了金小酒的道歉,偏偏人家敢说,他却有点不敢接受了。

辰醉不说话,金小酒也没话说,弥漫着焦臭味的燥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尴尬的感觉。

还是一向没心没肺的金小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说“你不是说能帮我吗?说啊。”

“哦,”辰醉干咳一声,一边低头摆弄吊挂手臂的纱布,一边说“我想告诉你,虽说君玏是个罪人,早晚也要被朝廷处死,但他好歹是个皇子,在你手上被杀,会连累你和你父王的。朝廷上的大小官员们都盯着这件事,尤其是你父女俩露了这么大一次脸,会遭那些人嫉妒,多细微的差错也会被当成把柄,被他们揪住不放。所以不能轻视。”

“好,听你的。”

金小酒乖的出奇,这种奇特,就像后羿掉的太阳又长了回来,让人浑不自在。

辰醉忍着这种不自在,说“指认段朴僧是不可能了,咱们可以换一种思路。不如我们就说,袭击我们的人,是龙隐。”

“啊?可是……”

“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这么办首先放出话去,就说龙隐叛军背信弃义,突然跨过黄河袭扰我方,为了刺杀魏王和郡主你,竟然放火烧林,致使我方损失惨重。至于魏王君玏,我们可以让他死的更有意义。”

“更有意义?怎么讲?”

辰醉神秘一笑,说“我们就说,君玏亲眼看到龙隐叛军大肆****我军,忽然良心发现,悔恨非常。虽在郡主你的拼死解救下勉强保住了命,但惊惧懊悔之下,写了一封遗书,自尽而亡。遗书中,他对于自己的反叛行为向天下百姓忏悔,更是诚恳地拥立仁厚的太子下继承大统。你觉得怎么样?”

金小酒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漏洞百出!”

“说来听听。”辰醉很自信地说,看他的样子,似乎金小酒的一切“刁难”,他都能完美地解答。

事实也正是如此。

金小酒说“首先,拜你昨天晚上的那一嗓子所赐,在这儿无数人作证,袭击我们的是刺客打扮的段朴僧,我们闹腾了一个晚上,连人家龙隐军的一片铠甲都没见着。他们可不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到时候张扬出去,岂不是欺君之罪?”

“你可以数一数,在场的还能站着的人有几个。经过昨天晚上一战,死的死伤的伤,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留在军队中等待整编了吧。既然都不能留下,你担什么心?将来若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也是太子和段朴僧自己处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小酒点点头“是哦!”

“还有吗?”

“嗯……还有就是,君玏的尸体我们还是要带进京城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他哪里有时间写什么遗书?”

“这个也不是问题,”辰醉说,“现在天气这么,等到了京城,尸体也就烂了,更何况君玏好歹也是个皇子,只要太子有命令,难道谁还敢验尸吗?太子知道君玏的死因,他肯定不会主持验尸的。至于写遗书的时间,你就更不用在意了,太子连君玏的死都不想让朝臣过问,还会让大家深究别的吗?只要君玏死的有意义,其他的,大家已经不在乎了。”

金小酒深以为然。

“还有吗?”辰醉的得意毫不掩饰。

金小酒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君玏的‘遗书’怎么办?就算其他的一切大家都不在乎,这个东西可不能胡乱应付。这个你比我清楚,皇帝的罪己诏和三品以上大臣的罪己书,是要公布天下的,难道也要交给太子去解决?”

辰醉嘿嘿一笑,说“你面前就有一个能解决这个小问题的人啊!”

“你?你能代替君玏写‘遗书’?”

“当然!”辰醉将自己被风吹散在肩膀上的碎发勾到脑后,“别的不行,模仿别人字迹的小把戏,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会做了,这些年我父亲太忙的时候,会吩咐我替他处理朝臣们递上来的奏折,其中至少一半的奏折是我批阅的。”

金小酒满脸黑线原来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在坑害下一代的路上行的欢快,丝毫不觉丢人。而且哦,偌大的端朝,朝臣的奏折多是由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批阅,而人们浑然不知,听起来怎么也觉得荒唐。

辰醉说“你也知道,我做过翰林院修撰,现在是龙图阁待制,总之都和官员文书打交道,君玏的亲笔文书我也见过,至少能模仿七八分像,更何况咱们也说了,君玏惊惧悔恨,写出来的字和平常有点出入也是正常。我自信能瞒过所有人。”

金小酒现在看辰醉的眼神都带着崇拜的光芒,她由衷地赞美道“金觞总夸自己在读书方面有天赋,我看你才是有天赋!连别人的笔迹都能模仿,啧啧,了不起啊!”

辰醉被金小酒夸的有点羞涩,他说“世子文武双全,岂是区区在下能比得上的?你……过奖了。”

金小酒才没细听他的自谦之词,已经从树桩上跳下来,往马群里跑去。

“你做什么去?”辰醉问。

金小酒边走边答“给你找纸和笔啊!我记得游骋怀随会带着纸笔,现在就去拿!”

辰醉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急脾气!”

急脾气的金小酒很快拿来了纸和笔,一并交给了辰醉。辰醉铺开宣纸,自己研磨。虽只有右手可以自如活动,但一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迟疑。只见他略一思忖,落笔如飞。

转眼间辰醉已经写了数十个字。

金小酒插着手,撇嘴说“咦~君玏的字这么丑吗?看都看不清楚!还不如我呢!”

辰醉说“丑是丑了点,至少他不画圈。”

冷不丁被辰醉取笑,金小酒一下子没了旁观的心。她朝着辰醉做了个鬼脸,甩着手臂离开了。

第九十六章 回京路上磨难多

辰醉替君玏写的“遗书”很快完成。他把书信交给金小酒,金小酒看都不看,直接包了起来。

包“遗书”的信囊带了斑斑的血迹,是金小酒故意涂上去了,一者为了让“遗书”显得真实,二者向朝廷暗示一下自己的委屈和辛苦。

辰醉在一旁看着,不由得佩服金小酒的机智。

这封信被金小酒交给了一位信使,让信使带着这封信和她拜托辰醉写的请罪折子,先一步到达了长安。

正如辰醉料想的一样,这封信字字句句说到了君瑞的心坎里。原本一心想对金家“过河拆桥”的君瑞,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对金家的好感度倍增。对整件事极其了解的他想当然地认为金家已经完全支持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打压他们呢?

所以君瑞发布诏令,命靖边王金豪即刻回京受封,留各地兵马驻守黄河西岸,以防不测;命金小酒带魏王君玏尸首回京安葬,守卫失职知罪不予追究;发布征讨龙隐叛军的檄文,由太子太傅甄仲巽亲自起草。

朝廷回复的诏令在金小酒和金豪会和时到达了金豪的手上,这封对金家百利而无一害的诏书使金豪在记恨段朴僧之余,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辰醉,有时还有点用处。

回京之事,已经刻不容缓。

快马加鞭地跑了两天。前面就是渭南城了。

天色已晚,闷的厉害,看样子,一会儿应该会下一场大雨。金豪在渭南城下斟酌片刻,说“天气不好,我们也不要再着急赶路了,权且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看况再说。”

段朴僧发表了反对意见“王爷,太子下还等着我们的。若是明天依然下雨,难道就不走了吗?耽误了行程,恐怕太子会怪罪。”

“怪罪?”金豪因为段朴僧偷偷刺杀君玏使金小酒受牵累的事,对段朴僧一百个反感,趁着这个机会怼了一句,他冷笑着说“谁想冒着雨进京表忠心,本王不拦着,本王年纪大了,受不得风雨。”

段朴僧武艺虽高,却绝对不敢跟金豪正面冲突,他赶紧闭了嘴。

金小酒暗自叫爽。

在一个破旧的小客栈里落了脚,满的疲惫驱使人们早早休息。客栈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眼见着投宿的客人们个个魁梧不凡,一点都不敢怠慢,殷勤的什么似的。他早早准备好了饭菜,更是烧了好几桶水供客人们洗漱。

辰醉消瘦的影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因为辰醉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样高大而威严,他文文弱弱的,满脸的病容,一只手臂还吊在半空。更奇怪的是,其他人无论多累,都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可辰醉没有。他刚一进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除了一桶水,什么都没要。

老板心细聪明,等着人们都吃饱了、进了自己的房间,就端着一碗粥并几碟小菜去叩辰醉的门,说“客官可休息了?喝些粥再睡吧,莫饿坏了子。”

几声敲门过后,里面传出沙哑的回应“多谢,不必了。”

老板听对方声音不大正常,又问“客官可是不适?需要请大夫吗?”

“不必麻烦,请不要过来了……”

客人发话了,老板也就不再坚持,他端着粥,转就要离开。

一个高挑的影挡住了他的去路。老板抬头一看,是个妙龄姑娘。不过这个姑娘英姿飒爽的,绝对不是凡品,那洒脱张扬的模样,让人终生难忘。

金小酒瞥了一眼老板手里的饭菜,说“老板辛苦。里面的公子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你也别费心了。早些歇息吧。”

老板连连点头“是,客官您也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老板走了之后,金小酒对着辰醉的房门呆立了片刻。她其实早就发现辰醉有点不对劲,脸色不好看,精神也不济,刚刚更是一口饭都没吃,这样下去,体如何吃得消?她眼珠一转,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天上已经开始打雷了,轰隆隆的雷声夹着吓人的光亮,如同在驱赶黑夜里的鬼魅。在黑夜的笼罩下,整个天地混沌一片。

金小酒顺着自己房间的窗户,翻到了房顶上,然后顺着房顶,走到了辰醉的窗户上面。

房顶上刮着大风,风把白天积累的燥一下子打散,让人大感畅快。

可就是这么巨大的风声和雷声,竟然压不住辰醉的咳嗽声。

辰醉咳的撕心裂肺,还时常伴随着厚重的喘息。许是怕别人发现,他一直尽力隐忍,甚至到后来,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不让自己发出大的声响。

也正因为如此,辰醉没有发现,金小酒早就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站在了他边。

辰醉此时非常痛苦,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疼痛难忍,每一根血管都好像要爆裂一般。他腔里**辣的灼痛,脑袋也嗡嗡地不听使唤,耳鸣几乎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绪。

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

雨终于下起来了。

屋里还是那么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金小酒不知道辰醉的上发生过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辰醉不愿说出来,一定有他的苦衷。

金小酒见过这样的辰醉,脆弱、痛苦、带着死亡的气息。当时在辰丞相府,辰醉就在她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无助,那时的他,与现在一样,被折磨的狼狈不堪。

金小酒跪在上,将辰醉手里已经揉坏了的被子丢开,将辰醉抱在怀里。

金小酒难以想象,辰醉现在在承受多么大的痛苦。他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浑冰冷却粘稠。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睛似睁似闭,眼珠失了神采。因为挣扎,他用纱布和石膏固定好的左臂无力地垂着,纱布被扯成碎片,石膏也坏了。

“辰醉!”金小酒喊。她的声音不高,唯恐引起住在隔壁的人的注意。

回应金小酒的,只有外面震耳聋的雷声和瓢泼的大雨。

“辰醉!”金小酒接着喊。

辰醉勉力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他的体在不自觉地颤栗,呼吸微弱而急促。

第九十七章 转醒

总所周知,金小酒这个人是个活阎王,这辈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辰醉病的半死不活,金小酒只能干着急。

辰醉的病不是一般的病,这一点金小酒早就确定了。既然他不愿让人知道,金小酒也会帮着他掩盖下去,所以思量再三,金小酒忍下了请大夫的**。

金小酒记得,上一次她撞见辰醉犯病时,辰醉让她从一个白色瓷瓶里取出了一个小药丸,不多久就清醒了。既如此,金小酒决定去找找那个小瓷瓶。

辰醉的体由僵硬逐渐变软,这软趴趴的样子,更让她担心。她甚至觉得,这个体温低的吓人的男人,会在下一个死在她的怀里。

金小酒又叫了辰醉两声,辰醉没有回应,他的头已经无力地仰了过去。

金小酒慌了神,在辰醉的怀里一顿乱摸,可胡乱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反倒摸出了一手黏糊糊的冷汗。

没办法,金小酒让辰醉躺平,快速地在枕头下面、被子里面、衣服里面翻找,还是没有。

外面的雷声比赛一样发出巨大的声响,天空偶尔闪出刺眼的光芒,而雨就像在进行一次长跑,持久而有力,一直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找了半天没找到,金小酒一气之下,踢飞了脚边的凳子,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你……小点声……”上的男人虚弱地提醒了一句。

原本掐着腰气得要撒泼的金小酒,听到这句没有力度、没有气势、甚至没有多大分贝的声音,激动地险些跳起来。她赶紧凑到辰醉边去,拍着辰醉的脸颊,说“你清醒一下,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辰醉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竟然挤出一个笑容来“别忙了,我没带药……”

“没带药?那你怎么办?”

“你给我倒一杯……茶水来,我……我渴……”

金小酒一个翻,到了桌子前面,倒了一杯温的茶水。她把辰醉扶起来,小心地给辰醉灌了下去。

“还要吗?”金小酒问。

辰醉微微点了一下头。

金小酒再次回到桌子前面。

如此反复了三次。等金小酒再问,辰醉终于有力气回答“不要了。”

把辰醉安置好,金小酒拿来了一个湿毛巾给辰醉擦拭满头的冷汗。她不会服侍别人,下手的力道难免大些,好在辰醉此时感官很不敏感,也就由着她折腾了。

给辰醉随便擦了几把汗,金小酒盘腿坐在辰醉边,俯视着他,说“好点了吗?”

“嗯……”

“需要什么药吗?我可以悄悄给你取来。”

“最难熬的时候过了,不用麻烦了。”

“明天你还能赶路吗?我可以给你找个借口把你留下来——你不知道,编借口这种事,我很在行的!”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辰醉暗笑。

辰醉说“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你不必担心了。”

看辰醉的精神头,确实比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了很多。但金小酒还是说“你不必勉强的。”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

金小酒也就不阻止了,她又问“被我撞见了两次,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一言难尽,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金小酒耸耸肩,说“好吧,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反正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可得好好活着。”

辰醉嗤笑了一声,说“你赶紧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好好睡一觉。”

“你睡你的,我在这儿守着你。”金小酒很讲义气地说。

金小酒敢说,辰醉却不敢应。辰醉忙说“不要不要,你还是走吧,有人在我睡不着。”

金小酒一掐腰,说“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怎么睡不着?再者说了,要是半夜里你又犯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天上“啪”的一声打下个雷电来,吓得辰醉打了个激灵。

金小酒不再吓唬辰醉了,她把丢在一边的、已经被揉成一团的被子抖了抖,盖在辰醉的上,说“你尽管睡,我就在这儿守着。”

“天太闷,我不盖被子了。”

“好。”金小酒应着,将被子扯下来,然后铺在地上。她便坐上去,子靠着榻,说“放心,我明天一早就走,保证谁也发现不了。”

金小酒凑的那样近,让辰醉有点不自在,他硬撑着翻了子,把脸扭向的内侧。

雨声很大,就像冷不丁从天上悬下来一个巨大的瀑布,哗啦哗啦,没有一点停歇的征兆。

辰醉忽然哑着嗓子说“小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虽奔波了一天,但金小酒的精神还好得很,不过因为她担心辰醉的体,所以催促道“你都这样了,还讲什么故事?赶紧睡觉!”

可辰醉没有服从金小酒的警告,他自顾自地说“我随便讲,你随便听,不值得深究,权当说话解闷了。”

不等金小酒反对,辰醉开始编他的故事“传说天上有个雷公,是个极其威严的神仙……”

“雷公?就是那个长的尖嘴巴、头上顶着一坨、后长着翅膀的怪家伙?那么丑,讲他做什么?”

雷适时地劈下来,轰隆,震的人耳朵疼。

辰醉忙说“神仙是不能胡乱品评的!”

“故事是你说的,怨不着我呀!”

辰醉翻过,对着金小酒的后脑勺,说“好好,你只管听,不许插嘴!”

“我尽量。”

没有得到金小酒的保证,但辰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雷公掌握着很多威力巨大的雷电,这些雷电,每一个都足以撼动泰山昆仑,雷公每天都以此为傲,他变得残暴凶戾,用他的雷电,任意破坏山川草木。”

“这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

辰醉轻咳了一声,说“偶然有一天,雷公众多的雷电中,有一个雷电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被雷公当成残害生灵的工具,所以,他想脱离雷公的控制。”

“你这故事果然奇怪,雷公也就罢了,怎么雷电还会有什么什么……想法?不通不通!”金小酒打了个哈欠,然后说。

辰醉轻轻拍了一下金小酒的脑袋,说“都告诉你了,不许插嘴!”

第九十八章 辰醉的心事

辰醉这么说了,金小酒只好不再插嘴,她仰着头认真听起来。

外面的雷雨,就好像故意想打扰两个人一样,轰轰隆隆闹个不停。

辰醉说“这个雷电想脱离雷公的控制,奈何他深深地知道,一旦离开雷公法力的支撑,他将会不复存在。如果你是这个雷电,你会怎么办?”

一个故事没头没脑的,让金小酒觉得无聊。她又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那有什么为难的?反正我是雷电,威力大,大不了转劈了雷公,如果能把其他的雷电一块劈了,那就更好了。这才叫‘轰轰烈烈’!”

“轰轰烈烈”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不过辰醉并没有纠正金小酒的意思,他问“若是……若是会伤及无辜呢?”

金小酒转过,半扒在沿上,把自己的脸正对上辰醉闪烁的眼睛,说出话来底气十足“我就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瞎琢磨,整天畏首畏尾的,总是怕这怕那,一点也不痛快。你想啊,劈都劈了,还在乎别的做什么?你痛快了不就好了?”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金小酒说。

“若是伤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呢?”

“咦?你在乎的人,不应该跟你站在一处吗?为什么会互相伤害?”

辰醉没话说了。他又费力地挪动子,将脸扭向了里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我脑子很笨的,想不明白的。”

“没有……”

好半天听不到辰醉的下文,金小酒穷追不舍,她朝辰醉的后背推了一把,说“你的故事这么就算完了?结局呢?”

辰醉没答话。

金小酒又推了一把。

辰醉还是没回应。

金小酒抬高了体,伸长脖子去看辰醉的脸,却发现辰醉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呼吸微弱却平稳,刚刚的死气几乎消散干净。

金小酒很快抛开了那个没头没脑的无聊的故事,往榻上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恰如金小酒所说,她果真行事“滴水不漏”,天刚蒙蒙亮,她便从窗户翻出去,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要下楼吃早饭,金小酒伸着懒腰,自然地跟辰醉打招呼,嗓门比平时大了几分“辰大人,醒啦?昨晚睡得还好吗?”

辰醉天色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苍白,手在微微颤动“尚可,就是打雷下雨的,有点吵。”

跟在金小酒后的游骋怀随口问道“辰公子,你的胳膊怎么了?”

“哦,昨晚想起倒杯茶,没留神摔了一跤,这不,就把胳膊上的石膏摔坏了。”

“摔了一跤?严重吗?在下给公子重新包扎一下吧。”

辰醉忙说“不打紧的。其实手臂原本就要好了,打着石膏也难受。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到时候再说好了。”

游骋怀本就对不大喜欢辰醉,听辰醉婉言谢绝自己的好意,更没心思上赶着帮忙了,当下背着手,跟着金小酒大摇大摆地下楼吃饭去了。

辰醉的秘密,就这样悄悄地隐藏在了昨天晚上暴虐的雷雨里。

辰醉的早饭吃的极少,只喝了半碗粥,一口菜都没动。金小酒看在眼里,心疼的什么似的,却不敢宣之于口。

好在距离长安已经很近。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路上泥泞,但并没有耽误很长时间。

长安到了。

繁华的长安,一如金小酒离开时那样。她像一个隐藏在神佛的光芒下的圣境,不受外界战争、饥饿、谋、苦难的影响,复一、年复一年。她看惯了富贵变为贫jiàn)、王侯沦为囚徒,她厌倦了公子小姐、生死离别。纵然外面已经混乱,成了人间地狱,她也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不动声色。

金小酒是个粗人,没心思多作感慨,她还要跟着她父王进宫面见太子君瑞。

匆匆与辰醉分别,金豪父女与段朴僧一道,进了皇宫。

因为君玏的那封“遗书”,君瑞看金豪父女俩越看越顺眼,又因为他们的份地位和新得来的功劳,所以除了表扬就是赏赐,完全忘了金小酒的“失职”之罪。

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寒暄客。君瑞称赞金豪忠于职守、国家柱石,金豪恭维君瑞众望所归、兆庶倚盼。金小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金豪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是怎么在君瑞面前还能撑住场面的。

唔,读书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说到最后,两个人的兴致都很高的样子。君瑞为了显示对靖边王府的倚重,专门交给金豪一个任务——在太子登基大典上,由金豪手持金斧钺,站在陛阶之下,威慑群臣。

金豪表演的非常到位,几乎要感动的涕泗横流,恭恭敬敬、诚惶诚恐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并发誓世代效忠太子——不,是新帝。

呼——一场高难度表演,在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这比打仗还累心。金小酒跟着她父王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紧接着,靖边王府就收到了太子晓谕各官衙、府邸的诏令。君瑞为了拉拢朝臣、稳定军心,大肆赏赐了有功之臣,就是那些没功劳的,比如被君玏软、扣押的诸卫上将军姬无虞和兵部侍郎陈敬轩,不仅免除一死,甚至官复原职,而那个被君玏杀死的前马军督虞侯田辋村,也受朝廷追封,赠为明威将军。

对戾王府的旧人,君瑞表现的似乎很和善家眷全部迁去守皇陵,门客幕僚交由吏部统一审核安排,参与戾王谋反的人,酌或砍头或流放,牵涉不过百十来人,比人们预想的,还是少了很多。

对于这件事,人们大都传颂太子宽厚仁德,圣主明君,不外如是——只是如果人们知道君瑞早已暗****掉了戾王府三百多名影卫和二百多位家臣,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说。

辰醉因为协同作战有功,官升半品,为中书舍人。只是他一入府就病了,没能去吏部报到,所以暂时搁置下来。

第九十九章 做个乞丐不容易

朝廷上论七八糟的事,金小酒没有半点兴趣,她关心的,只有辰醉的病。传说辰醉甫一回家,就病的死去活来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为此,从来兢兢业业的辰非丞相,破天荒地告了一天假,专门请太医院的太医来府上诊治。

君瑞为了表示对辰家父子的重视,派了自己的掌事太监刘满和随侍卫飞扬登门探视。

但就算这样,辰醉还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悠悠转醒。

辰醉醒来,转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尚未开封的“果香斋”的什锦果脯礼盒,便知是金小酒悄悄来过,只是不想被人发现,又悄悄离开了,心里因病痛而生出的郁闷一扫而空。

听管家殷叔说,辰家小厮过来汇报辰醉已经没有大碍,金小酒的心这才放下来。她欢欢喜喜、一蹦一跳地从后院出来,准备再去辰家一趟。

路过正厅的时候,金小酒听到了金豪和游骋怀的对话,忍不住停下来,听了几句。

金豪对游骋怀说话一向和善,全不像跟自己家的女儿那么粗暴野蛮“小游啊,我不在京城的这些天,多亏了你们几个打点王府了。辛苦你们了。”

“王爷折煞属下了!”游骋怀双手抱拳,头压的很低,有些惶恐,“属下承了王爷和世子天大的恩,岂敢称苦?”

金豪苦笑“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我在长安城里,总得跟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闹得焦头烂额,快不会说话了。回家之后,怎么还要听你打官腔?”

金豪不过是开玩笑,并非责怪,游骋怀玲珑心思,哪里会不明白,只好羞涩一笑。

金豪倒了两杯茶水,把游骋怀叫到边坐下,两个人开始边喝茶边聊天。

金豪翘起二郎腿,说“我们离京的这些天,京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骋怀慢慢放下拘谨,他看着茶碗里打着旋落下去的茶叶,说“要是说有什么大事,倒也谈不上,但小事,还真有一件需要王爷知晓。”

“你说。”

游骋怀放下茶碗,说“王爷您前脚刚走,京城就出了命案。据属下了解,这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死了十四个人,且都是十岁左右的小乞丐。起初朝廷并不在意,随着死亡人数增多,才开始着手调查。刑部、大理寺和军前前后后派出了多方人马,都没什么收获,反倒在十天前的晚上折损了三位军士兵,前天又死了一位大理寺的小将军。”

“这事儿稀奇。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是。前些天属下和裴继明一起调查了一番,最近几天,裴继明也没松懈,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不愧是靖边王府的兵,就是机灵!金豪心里夸赞着,说“说来听听。”

游骋怀说“这些小乞丐的份、经历,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除了年岁相近之外,并无特别之处。不过属下检查了他们的尸首,发现他们大多是一刀致命,致命伤大多是草原上常用的弯刀。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因此丧命的四个军人,无一例外地在北疆参加过抗击北狄的战争,都认识北狄人拼杀时所用的弯刀。他们应该是调查出了什么线索,被人提前灭口了。”

“照你这么说,现在京城里混进了北狄人,且这些北狄人专门残杀一些十岁左右的乞丐?”金豪觉得不可思议。

但游骋怀肯定了他的猜想“是,属下基本能确定。”

“原因呢?”

“属下猜想,这些北狄人应该在找什么人。这个人的份应该很特殊,或许混迹在乞丐当中。属下猜想……”

“你想到了金醨?”

“是……”游骋怀点点头。

金豪若有所思。

“小爷?”游骋怀看见金小酒从后院走到正厅里,赶紧站了起来。他还不能确定,对于自己的猜想,是不是该让金小酒知道。

但金小酒清楚地听见了。金小酒在金豪和游骋怀的注视下走进来,她坐在了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却坐的很不正经,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自然地垂下去。她说“金醨的份,我也存疑,可惜他脑袋受了伤,记不得什么事了。我在他的上发现过一块玉,看那样子,是传说中的血玉——哎,我对这些饰品一点也不了解,不能确定——反正看那孩子的做派,应该出自富贵人家。”

“小爷……”

“金醨是我救的,是我收留的,就算我舍不得他,也不想让他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他到底是谁,总该有个答案。既然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涉及到了咱们的老对手,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啊。小游哥,你尽管调查好了,需要我的,我也配合。”

“是。多谢小爷。”

“不过——”金小酒说,“这件事还是背着金醨的好,反正还没有定论,总不该提前把他牵扯进去。”

游骋怀抱拳说“属下遵命!”

话说完了,金小酒一跃而起,大摇大摆地往外走。金豪叫住她,问“刚回京,你又要干啥去?”

“去辰醉家。”金小酒一点都不遮掩,坦然说道。

金豪一拍桌子,大声说“不是早就警告过你,离那小子远点,你怎么就不听呢!”

“人家怎么了?丑吗?傻吗?我看就好嘛!”金小酒第一次因为辰醉,跟金豪顶嘴。

金豪忽然意识到,金小酒和辰醉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有点慌张,拍案而起,说“你没瞧见吗,他是个短命鬼!一的晦气,有什么好的!你这混账小子,一天不跟我唱反调就难受!你要是有人家小游一半的好,老子也能多活两年!”

金小酒也火了,她扬着头,大着嗓门说“你喜欢小游,让小游做你女儿好了!哼!”

金豪一个没站稳,险些被气得栽过去。

趁着金豪回神的空档,金小酒快走几步,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后的游骋怀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发了好半天的愣。

第一百章 私相授受

两天之后,六月初八,正是君瑞选了又选的登基之。

金小酒最讨厌冗长无聊的典礼,不仅无聊,还有好多规矩要记,不能行差踏错,偏生君瑞非要跟她过不去,一定要邀请她陪着她父王去参加新帝登基大典。

说到这个登基大典,可算得上“敷衍”了,毕竟连年打仗,到处都在闹兵乱和饥荒,朝廷哪里还有银子依照规格举办典礼?

唯一能让朝廷感到些许欣慰的,是高丽、安南等属国接受了邀请,派出了使者参加了登基大典。这也是金小酒能勉强找到的有意思的东西——他们的衣着打扮真是特别,他们进贡的礼物,啧啧,真是寒酸。

距离典礼开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了,穿紫袍、红袍、绿袍的各级官员基本上已经到齐,大家按照顺序站在皇宫正门的前面,或整理衣冠,或与人攀谈,但幅度都很小,唯恐显不出自己的气度。

主持典礼的是丞相辰非,他早早的进了宫,并不在场,所以文官一列第一个人,就换成了太子太傅甄仲巽。

甄仲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了,原因当然是他的儿子甄凭轩。甄凭轩因为在ji)馆杀人,被先帝足于府中,甄仲巽受到牵连,推说患病,许久没有来上朝。

但甄仲巽是君瑞的老师,且他还有一个聪明又绝色的女儿,整天对君瑞“擒故纵”的,所以君旸刚死,君瑞就把甄仲巽和甄凭轩一块请了出来。

甄仲巽是个头发都白了的瘦老头,尖嘴巴,小眼睛。一听说甄仲巽是朝野上下最有学问有地位的人,金小酒就满心满肺的排斥,看见他就像看到了一块老鼠屎,总之就是不舒服。她总觉得,只要她一乱动、或者乱说话,就会被这个老头子鄙视甚至刻薄一番。

咦~~还是躲远一些的好。

排在第二位的是燕王君瑄。他的哥哥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厚友,将他放了出来,不过看他现在怏怏不乐的表,就知道君瑞应该并没有给君瑄好脸色看。

辰醉距离金小酒所站的位置有点远。辰醉虽有多重尊贵的份,更因为协同金小酒应对君玏而提拔成了中书舍人,但毕竟只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前面都数不清站着多少个人。

金小酒不甘心,纵然站在武将的队列里,纵然被特许站在她父王后,但她还是忍不住往斜后方看去。

巧了,辰醉也在看她,且不是偷偷的,是光明正大的看,还带着他经久不变的笑容。

辰醉今天没有吊着胳膊,但左臂还是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了石膏。不过他今天的气色不错,装在红色的官袍下,显得神采奕奕。

金小酒转过去,面朝着辰醉。她忽然左手扣住自己的下巴,并尽力向上托举,右手捏着鼻梁,使劲向下拽。五官因此变形,整张脸简直成了一张狐狸脸。

辰醉嗤笑出声。

有几位朝臣有意或无意地发现了金小酒的小动作,一时哑然,再看辰醉那欢欢喜喜的样子,唔,原来这样啊……

果然是年轻人,“久生”于谁都适用,“眉目传”却能表演出花样来。

金豪听到背后大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转过头来看。金小酒反应那是相当的敏捷,在她父王回头的刹那,忽然收回了自己的鬼脸,正正经经地咳了一声。

辰醉或许速度比金小酒慢,但远比金豪快,他严肃的脸,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大人们都在谈论什么?”金豪好奇地问。

“啊?”金小酒装傻,“我哪知道?我有点困,在打盹,没注意。”

有事,一定有事!金豪凭着多年的对付金小酒的经验,肯定地判断。

可金豪没能拆穿金小酒的谎言,因为君瑞边的掌事太监刘满迈着小碎步匆匆从宫里走出来,朝着金豪行了个礼,捏着嗓子说“靖边王爷,陛下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奴才奉了陛下之命,请您移步皇宫,为陛下执掌金斧钺。”

“是,臣遵旨。”金豪回礼,说。

总算没了金豪监管着,金小酒一阵欢喜。金豪临走之前眼睛喷火地警告金小酒“老实呆着,别惹事!”但金小酒回应给他的,是一个大大的鬼脸。

金豪前脚刚走,辰醉就堂而皇之地凑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跟金小酒待久了,辰醉越发无法无天,经受了这么多人的眼神,他竟然毫不在乎,还用他的肩膀轻轻顶了金小酒一下。

金小酒满是欢喜,刚刚的无聊一下子就丢了个干净,就是这燥难耐的天气,金小酒都觉得没有那么讨厌了。

“你怎么过来了?”金小酒笑嘻嘻地问。

辰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自己的左边的袖子。里面有声响,并不是他厚重的石膏发出的声音。

文官的官袍袖子里有个藏东西的暗兜,这个金小酒早就知道,但她不知道,这里面会藏着辰醉给她的惊喜。

“什么东西?”金小酒期待地问。

辰醉夸张地伸了伸白皙的胳膊,夸张地在袖子里搅动了一番,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子。整个一动作一点都不流畅,甚至有点笨拙,但就是这么笨拙的“戏法”,把金小酒的绪带动的像海浪一样翻滚不停。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辰醉和金小酒的动作,只是碍于场合,大多进行一下蹩脚的掩饰。可金小酒和辰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感受到大家怪异的眼神。

金小酒从辰醉的手里接过小木盒子,打开,就看见里面藏着各式各样的饴糖。这些饴糖形状、颜色、口味各有不同,取一个放进嘴巴里,甜而不腻、软糯可口,简直要把心都酥化了。

“怎么样?”辰醉笑吟吟地问。

“嗯!好吃!”第一个很快吃完,金小酒又拣起了另一个,捏了捏,放进嘴里。看她的表就知道,是真的好吃。

金小酒嘴里的糖还没吃完,又拣出了两个,一个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一个塞进了辰醉的嘴巴里。

大庭广众之下,丞相之子和靖边王之女在父母不在场而别人都在场的况下,互相喂糖果吃,不合礼法!不知羞耻!不明所以!

不过,呵,值得一看。

朝臣们的纠结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典礼的时间到了。刘满公公走出来,宣布典礼开始。

辰醉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过他临走时悄悄对金小酒说“现在最近天气正好,适合划船赏景。城东竹林边有个人工开挖的小湖,名叫染碧湖,景色很好。明天中午在那里见面!”

第一百零一章 奇异的约会

一场典礼果然如金小酒想象的那样冗长无聊,更因为她心里惦记着辰醉最后的那句话,巴不得这场“做法”一样的登基大典赶紧结束。

整个大典还算顺利、体面。距离君瑞多年想象出来的场面没有太大的出入,他很满意。

既然顺利,那就各回各家呗,谁知道君瑞还准备了宴饮,吱吱呀呀的丝竹管弦,搅得人头晕脑胀。每当金小酒觉得撑不住了,要睡着了,就往嘴里塞一颗饴糖,所以短短一个半时辰的宴会,金小酒就把一盒子饴糖吃了个干净。

天完全暗了,金小酒随着她父王骑马回家。一疲惫,她一边脱下官服随手扔在地上,一边像一根打蔫的狗尾巴草一样,耷拉着脑袋往自己的屋里走。

“小爷!”游骋怀迎上来。

金小酒停下脚步,转过来,问“啥事?”

游骋怀递上来一个信封,压低了声音,说“世子爷给您传过来一封密信。”

哦,原来是辰醉讨要的《墨迟兵论》后面附上的药方到了。

金小酒接过信封,简单地溜了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把信封藏进怀里,抱怨了一句“金觞可真够拖沓的,我要了这么久,他才抠抠缩缩地把药方给我,跟个娘们儿似的!”

这种话也只有金小爷才好意思说得出口。游骋怀只当没听见,他暗想,这对兄妹俩,真是十足十的冤家对头!

金小酒又说“对了小游哥,你对京城熟悉。城东竹林边是不是有个小湖,名叫染碧湖?”

“对啊。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辰醉让我明天中午去那里找他。”

游骋怀故意做出意味深长的表,双臂抱在前“啧啧,原来是约会啊。人家辰公子是个风雅公子,自然是哪里新鲜去哪里。高手,嗯,高手!”

金小酒一个巴掌,带着十足的力气,准确无误地扇在游骋怀的脑袋上,脸颊微红,却还能保持她三军统领的风度“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再瞎说八道,老子揍死你!”

游骋怀抱着自己的大脑袋,龇牙咧嘴地说“小爷,您下手这么重,一般人可受不了!”

“谁让你取笑我了?!”

游骋怀后退了两步,说“得了,我还是给您早早准备吧,若是第一回正式的约会迟到了,可不大好。”

金小酒下一个巴掌已经高高举了起来。

游骋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已经有了初步躲避金小酒攻击的能力,他快速闪,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园里。

把游骋怀打发走了,金小酒终于可以放肆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羞涩了。不过,作为一个游离于男和女之外的角色,金小酒表达羞涩的方式,只是干咳了一下,抽抽鼻子,然后关上房门,像个成了精的老鼠一样手舞足蹈。

第二天中午,等金小酒到达染碧湖的时候,辰醉已经等候多时了。但辰醉没有在岸边,而是撑着一条小船,游dàng)在距离河岸三丈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金小酒。阳光在他满是书卷气的脸上跳着舞,带给他生机和神采。

今天的辰醉穿着一件象牙白的长衫子,衫子上画着水墨斑竹。风吹拂衣角,带动着这幅栩栩如生的水墨画越发生动。柳絮的舞蹈已经接近尾声,却好像格外青睐辰醉,偏偏要到他的边转一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甘愿地归于尘土。

竹林也因为风的吹动而沙沙作响,如一支绵绵不绝的音乐,赋予夏的琴弦生命的力量。

金小酒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喜欢这里的景色——和人。

辰醉站在小船上,摇了摇手上的酒壶,笑着说“我备了酒,要不要尝尝?”

金小酒撸起袖子,看准了小船的位置,弓起子就要往船上跳。

辰醉紧张地大声制止“喂,金小爷,您别乱来啊,等我把船划过去!”

金小酒自信地说“不用麻烦,我能跳上去!”

辰醉看了看金小酒的位置,又目测了一下中间的距离,又怀疑地说“你真的可以吗?你不会水,小心掉下去!”

越是有人怀疑,金小酒越想证明给别人看。只见金小酒挥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活动开周的关节,一个助跑,飞而上。

不得不说,半空中这一条弧线是完美的,干净利落,落脚准确,只是……

金小酒没想到,在船上想要掌握平衡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更何况辰醉的这艘小船实在太小,经不住金小酒这么剧烈的运动。船拼了命的摇晃,在小小的湖面上激dàng)起层层的波澜。

金小酒自诩武功高强,她随着小船摆动了好几下,终于稳住了体。为了防止翻进湖里,她赶紧坐在船上,死死地扒住船的边沿。

可辰醉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辰醉原本就瘦削高挑,不容易掌握平衡,这下子可好了,他整个体随着小船使劲摇晃起来,手臂因为抓不住可以倚靠的东西而胡乱摆动,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戏园子里唱戏的小姑娘。

辰醉头朝下掉进了湖里,金小酒试图在此之前拉住他,可惜,晚了。

辰醉没有准备,呛了好几口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小船的方向,扒着船爬了上来,期间,他决然地丢开了金小酒送上去的手,或许是生气金小酒的盲目自信,也或许是怕金小酒借此机会把他摁进水里多待一会儿。

于是,金小酒眼巴巴地看着辰醉满是水的趴在船头上,喘着粗气,还时不时地吐出一口水来。

现在的辰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衣服上,衣服紧贴着体,显出他干瘦的、骨骼分明的材,纵然是夏天,湖水凉,辰醉又是个贵的豪门公子,直冻得他全发抖,话都说不出口了。

金小酒把辰醉拉到小船中间,让他坐好,干笑了两声,说“呵呵,不好意思哈,没控制好力道,让你受委屈了……”

辰醉朝她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金小酒更是尴尬,说“不如,咱们到岸上,我生火给你烤烤?”

“我要回家!”辰醉决然地说。

第一百零二章 威胁与交易

“我要回家!”辰醉像个孩子,气鼓鼓地说。

金小酒一口回绝“不行!”

“我回自己的家也不行吗?”

“等你回到家,你父亲问你怎么浑湿透地回去,你怎么回他?”

“实话实说!”

金小酒一掐腰“不行!”

“我让你别逞能,你非要逞能,却把我害苦了,还不许我告状了?”

“是你约我出来的,你还好意思告状?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是不是男人,跟我告不告状有什么关系?!”冻成那样,辰醉依然“大义凛然”地咆哮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在金小酒的“y*威”下依然敢于反抗,这才是真男人!

丢人的事又多了一件,纵然是“习惯了”,也多少有点尴尬。自觉理亏,且有“前车之鉴”,金小酒口气软了下来,她说“我是来给你送药方的,你一直管我要的那个药方,我已经向金觞要来了。看在药方的面子上,你就别告状了。我送你上岸上去,给你烤干衣服。”

“药方?”辰醉停顿了一下,却还是说“不行!这么冷,我才不要在外面耗着呢!”

金小酒一条腿蹬在船沿上,手拍大腿,火气直冲头顶,威胁人的****病又犯了“好说歹说都不中用了是不是!你知道老子以前对待告状的那些人都用什么手段吗?直接吊在树上,吊挂一天一夜,保证他连说话都不会说了!”

金小酒可不是吹嘘,她真的这么做过。金豪的一个老部下有个儿子名叫刘大宝,因为五六岁的时候被金小酒拿着毒蛇吓唬,向金豪告状,事后,被金小酒倒挂在树上一天一夜。刘大宝现在担任野狼军的副手,每次都坚决支持金小酒的每一项决定,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辰醉被金小酒的威胁吓了一跳,又因为冻得实在厉害,很识时务地说“唔,这样啊,那就……先上岸吧……”

金小酒神气地冷哼了一声,才准备带辰醉上岸。不过,问题来了,怎么上岸?她指着脚边的船桨,问“这东西怎么用?”

辰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连说带比划“就是要划呀,这样,这样划!”

金小酒划了两下,船没怎么动。

辰醉已经完全抛开了他作为京城公子哥、新科状元爷的形象,指责道“你到底行不行?”

“你又质疑我,信不信我再展示给你看啊?”金小酒不耐烦地说。

辰醉闭嘴了。

歪歪扭扭,稀里哗啦,短短三丈余长的水面,金小酒都不知道自己划了多长时间。

终于上岸了。金小酒把辰醉安置在湖边,快速找来柴草,点了一堆火,并用几根树枝,支起了一个晾衣服的架子,把辰醉的外衣挂了上去。一系列动作极其熟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那是当然的啦,总被撵出家门,若是没有一点荒野求生的本事,金小酒还怎么可能“顽强”地活这么大?

辰醉一直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把自家的马车赶到竹林外面去?那么远,怎么在金小酒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一切都做完了,金小酒把自己上的那件蔚蓝色的紧袖长袍脱下来,盖在辰醉上,然后坐在了辰醉面前。

辰醉自小子骨弱,近些年更是不好,如今冷得牙关直打颤,心里面狠狠地给金小酒记了一笔账。他别过脸去,故意不看金小酒。

金小酒的脸皮厚到自己都惊叹,她推了辰醉一把,说“不过是多喝了两口水,别没完没了啊。”

“多喝了两口水?你试试!说得容易!”

金小酒把辰醉的脸掰到自己面前,说“行了,别闹腾了。以后你找大一点的船,我保证不把它摇翻了!”

第一次被人强迫着看对方,辰醉心中一阵激dàng),刚刚的生气,竟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咽了口吐沫。

见辰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以为他真的“从善如流”,金小酒暗自开心了一下,她用双手拍了拍辰醉的脸蛋,笑嘻嘻地说“好啦,咱们不闹了。我把药方给你,咱俩这事就算扯平了!”

金小酒递过去一个信封。

辰醉盯着信封看了半天,没拿。

金小酒不知道辰醉在想什么,摇动了一下手里的信封。

辰醉依然没有接过去。

金小酒说“你怎么不拿着?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吗?”

辰醉把信封推回去,说“我现在不想要了。”

“嗯?什么叫不想要了?我可是死乞白赖地向金觞要了两次,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嗯……反正这次不要,以后再说吧。”

“啥?瞎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只给你一次,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辰醉把盖在上的长袍裹得紧了些,问了另一个问题“小酒,你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干什么吗?”

金小酒被辰醉问的傻了,你自己的老子在干什么,要问我吗?金小酒如实答“我怎么会知道?”

辰醉注视着金小酒,说“当初在潼关的时候,我说要向你父王提亲。现在我们回来了,我自然要兑现承诺。我已经拜托父亲,求他向陛下请旨赐婚——我要娶你。”

“娶……我?”金小酒愣住了。

辰醉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愿意?”

“咳,我……不是啊,我就是……还没准备好。行吧,那就成亲!啧,你的命可真好。”金小酒抽了一下鼻子,随口说道,听那语气,好像自己吃了莫大的亏。

辰醉哈哈笑了一阵,说“听你话的意思,我是要多谢你了?”

“不该吗?”金小酒得寸进尺,“以前你要是看别人不顺眼,只能抖机灵骗人,一点都不痛快,以后有我罩着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不该感谢我?”

“我什么时候抖机灵骗人了?我那叫权谋、权谋你懂不懂!”

“‘权谋’我不懂,但‘拳头’我懂。世界上最好使的,就是拳头!”

辰醉无话可说。

金小酒拍着辰醉的肩膀,问“喂,话说回来,这和你收不收药方有什么关系?”

“这个药方,关系到我的命。等将来我们成了亲,不分彼此,我再向你要。反正在你嫁给我之前,让我把自己的家命交给你,也是好的一件事。”

金小酒一脸嫌弃“要么怎么说,你们这些书生别扭呢,收个东西也不痛快——你真不要?”

辰醉的眼睛,钉在了信封上。

第一百零三章 舍不得

听了金小酒的警告,辰醉的眼睛钉在了信封上,但片刻之后,他依然肯定地回答“不要。”

金小酒二话没说,直接将信封投进了火堆里。

火苗蹿得老高,一下子就把信封吞噬了。

“喂!”辰醉救援不及,大声抱怨,“你怎么把它给烧了?”

“你不要,我留着它干什么?”

“我不是不要,我只是……”

“你不要,对于我来说就是个累赘。”金小酒耸耸肩,说。

辰醉哭无泪他原本只想在金小酒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决心,谁知道金小酒做事这么干脆,而且一点都没把他的决心放在心上——他深深地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向这个比男人还要男人的家伙表决心?

辰醉觉得浑没了力气,耍子一样地躺在地上,背对着金小酒,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湿漉漉的头发映着阳光,乌黑闪光。

金小酒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辰醉,说“喂,你怎么动不动就生气啊?跟个小孩子一样。”

辰醉把上的衣服盖好,不说话。

金小酒又说“是你说不要的,我把它扔了,你又不高兴,你这个人真别扭!”

辰醉冷哼一声,说“我生我自己的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小酒朝辰醉的背后做了个鬼脸,说“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没关系,我……”

“谁说的!”辰醉忽然转过脸来,“一码归一码,我怎么可能后悔?”

金小酒站起来,拍拍上的土,说“你想多了,我不是怕你后悔娶我,我是想说,没关系,反正皇上赐婚,你想后悔也晚了!”

辰醉头疼。

金小酒像是取得了一场压倒的胜利,弯下腰拍拍辰醉的脸颊,说“你饿了吧?在这儿等我,我去逮只兔子或者山鸡来吃啊!”

辰醉拍掉了金小酒的手。

金小酒哈哈一笑,卷着温和的风和飘忽的柳絮,很快消失在竹林里。

金小酒打猎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普通的猎户,所以辰醉没有等太久,就吃到了香得流油的烤兔。酒足饭饱之后,辰醉谢绝了金小酒护送他回家的好意,登车离去。

望着辰醉马车离去的方向,金小酒心里美滋滋的。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这才是真正的写着药方的纸条——用手指弹了一下,小心地折起来,放回怀里。辰醉说,这个药方关系到他的命。嗯,把他的家命握在手里,感觉很奇妙,很踏实。

金小酒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靖边王府。站在王府门前的两个带刀侍卫都抱拳行了个礼,不过,金小酒敏锐地发现,这两个人的表有点怪异,似乎带着诡异的笑。

金小酒没有深究,轻轻一跃,跳过了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金豪坐在正厅的台阶上,姿势像一头准备扑食的老虎。金小酒一个激灵,撒腿就往外跑。

为什么要跑,金小酒说不清楚。她不记得自己最近做过什么错事,更没想到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但多年养成的经验告诉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逃跑,总是最正确的选择。

“金小酒!”金豪已经一跃而起,大声喝道。

金小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真的不怕跟金豪抄家伙动手,但前边也说过,一者金豪好歹是她老子,二者他喜欢给她母妃写信告状——金小酒这辈子最怕的,要数她母妃没完没了的唠叨。既然不能打,她只好逃跑了。

谁知道金豪早就安排了游骋怀和一直跟在金豪边的裴继明的堵截。若只有一个游骋怀也就罢了,可裴继明的手和金觞不相上下,尤其是轻功,在军营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因为两个人的纠缠,金小酒逃跑的时间被耽误,很快就被金豪按住了。

“你跑什么?!”金豪怒气冲冲地问。

“你追我啊。”金小酒可怜巴巴地答。

“我又不揍你,你害怕个什么劲儿?”

“我怎么知道你不揍我?等你想揍我了,我跑还来得及吗?”金小酒“理直气壮”地顶嘴。

金豪气得头顶冒烟,他伸出手来就要往金小酒脑袋上糊。金小酒下意识地缩了头。

打人的手没有落下来,只是虚惊一场。金豪把金小酒甩在一边,闷着气,坐回台阶上。

金小酒被金豪一系列的动作搞得莫名其妙,她战战兢兢地退了两步,一句话也不好意思问。

金豪长叹了一口气,半晌,说“刚刚陛下召我入宫,跟我说了说关于你的事。”

原来如此。金小酒有点明白了。

金豪说“当时辰非也在。他替他儿子辰醉,向陛下请了恩旨,想和咱家结亲——你有人要了!”

有人要了?这算是什么话?我以前没人要?金小酒腹诽。

金豪忽然站起来,瞪着眼,指着金小酒的鼻梁子,声音大得像打雷,用他非同一般的气势对金小酒说“老子提醒过你多少次,让你别跟辰醉走那么近,你偏不听!辰家父子俩都是人精,一个个狐狸一样,你嫁过去,吃亏怎么办?”

“我……我为什么会吃亏?又不是打仗,怎么搞得你死我活的?”金小酒小声反抗。

金豪的气更大了,吐沫喷了金小酒满脸“嘿——看来嫁给他你高兴啊!你以为这种联姻会比打仗轻松?你是真傻!”

“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将来你过了门,就得一个人在京城生活,老子就是想帮你撑腰也是不能的!在京城生活,你那脑子能在京城生活吗?到时候被那些满肚子坏水的人设欺负了怎么办?再者说了,你在自个儿的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烧了咱家祠堂,老子也没对你怎么样,可以后呢?以后你要是在婆家做了坏事、闯了祸,挨揍怎么办?”

“我会挨别人的揍?”金小酒觉得不可思议,“谁打得过我?”

“哦……”金豪被噎了一下,却觉得金小酒说的也在理,气势降下去不少,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还强撑着嗓门吆喝,“这是事实倒也没错,可人家若是不动手、动嘴皮子怎么办?”

“动嘴皮子我就会吃亏?我跟你和金觞吵了这么多年的架,败过吗?”

金豪又觉得金小酒胜了。

第一百零四章 热门话题

原本想借此敲打一下金小酒,没想到金小酒四两拨千斤,把金豪堵的没话说了。其实事实正是如此,无论是抄家伙还是吵架,金小酒都是个中好手,能培养出一个在这种方面有“大作为”的女儿,金豪第一次觉得很有面子。

金豪一直希望给金小酒找一个这样的丈夫住在常阳,家境一般,人品极好,最重要的是功夫不能太好。这样的男孩子,不会依仗母家的势力欺负金小酒,更不会在两个人有分歧的时候让金小酒吃亏,而且,只要金小酒想回家,她就能随时回来。

但在辰非的请求下,君瑞亲自赐婚,把金小酒赐给了辰醉。

金豪一向不看好辰醉乃至整个辰家。

辰醉是个书生,总是病恹恹的不精神,除了一肚子的文章,只剩下算计人的本事,不是个爽快人。而且,辰醉的家在京城,父亲又是当今的丞相,就是辰醉自己,凭借着状元爷的份和高贵的出,将来也会为官做宰的。辰醉会欺负金小酒吗?金小酒想回家探亲怎么办?金小酒若是厌烦无聊了,又要跟谁说话解闷呢?

金豪觉得,在人山人海的长安城里,他的小酒,会面对太多的问题。

金豪舍不得了。

好在金小酒对辰醉很是喜欢,她自己也说过了,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皮子,她都有胜算——她喜欢,作为父亲,他还能说什么呢?

金豪背着手,低头塌背地去了后院。

等金豪完全消失在金小酒的视线里,游骋怀凑了过来,他对着金小酒的耳朵说“小爷,您不知道,辰丞相借陛下的旨意向王爷提亲,王爷虽然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松了口,却还说要问问小爷您的意思,咱们王爷是真的担心您。”

“他的想法,我怎么能不知道呢?”金小酒轻叹一声,说。

真的,金豪对金小酒的好,金小酒都明白,若没有他的表面严厉、背后慈,哪来的她金小酒年少成名、纵横不败?

第二天一早,下了早朝,金豪就向君瑞回复,说同意了这门亲事。而君瑞的回答有点出乎金豪的意料。

就在昨天晚上,辰非进宫面圣。原来是荆州发生****,辰非因为和荆州牧交好,所以主动请缨,要去荆州查实况、平定叛乱,出发的时间就定在了十二天之后、也就是六月二十四。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他请求,在六月二十三那天办完儿子的婚事。

“什么?这不是瞎闹嘛!”金小酒从她父王那里听到了消息,吃惊地说,“十五天,十五天之后就让老子过门,也太快了吧!”

“都要出嫁的姑娘了,别‘老子’‘老子’的挂在嘴边行不行!”金豪黑着脸说。

金小酒一****坐在椅子上,噘着嘴说“这么仓促,都来不及告诉母妃和金觞,算什么事?我不嫁了!”

金豪一拍桌子,说“我都答应陛下了,那还由的了你?当初是你说进了他家的门不会吃亏,我才应下来的,现在反悔,我看你才是瞎闹!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以后去了夫家,再任意妄为,那还了得?你,回屋去,给我反省去!”

“回屋就回屋!”金小酒也拍了桌子,摇头甩尾地进了后院。

金小酒没有回屋,而是倒立在卧房的廊道下面。她脑袋里乱哄哄的,心也砰砰跳得欢快。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激动。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走到辰醉边、与他比肩而立,所以欣喜;或许是因为即将离开父母亲人,要面临许多未知的挑战,所以心慌;或许是因为母妃和哥哥不能见证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所以遗憾……或许,都有吧。

游骋怀踱步过来,告诉金小酒,宫里赏了很多珍奇异宝,说是充作金小酒出嫁的陪嫁。宫里的人刚走,辰非和辰醉带了成箱的贵重礼物来下聘,包括一棵一人高的珊瑚树和一把太宗御赐的宝剑,现在他们父子俩还在正厅跟靖边王喝茶,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辰醉来了?金小酒撑在地上的胳膊抖了一下。

游骋怀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蹲下来,怪里怪气地说“今天辰公子穿了一件妃色的长衫,还别说,他平时都穿一些淡色的衣服,难得像今天一样穿的这么鲜艳,不过吧,还好看,显得人精神多了。就是不知道,小爷您喜不喜欢了。”

“不喜欢!不喜欢!长得歪瓜裂枣的,穿什么都不好看!他是不是以为穿的鲜艳了,脸上就能长出一朵花来?不嫌害臊!”金小酒一听游骋怀的口气就觉得脸上得难受,她唯恐被人发现了心里的秘密,口是心非地点评。

“我长得歪瓜裂枣?你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辰醉就站在廊道外面的小亭子里了。他今天手里多了一把折扇,呼扇呼扇的,把垂在肩头的头发吹的轻轻摇dàng)。他果然穿了一件妃色长衫,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容,神采奕奕。他的话有些刁钻,语气却带着宠溺,边说边往这边走。

金小酒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潇洒的影,胳膊没撑住,直接从墙上摔了下来。

游骋怀很识趣地向辰醉行了个礼,离开了。

金小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头顶,说“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有不妥,咳,就是觉得有点……惊悚……”

辰醉哈哈一笑,说“郡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难道会因为看见我而紧张吗?罢了,我就是想着,一听说马上就要成婚,你一定没准备。不如我陪你出去逛逛,买些首饰衣服,到时候也不至于仓促,委屈了你。”

辰醉说去逛街,那就逛呗,不过,他像宣示****一样,一直跟在她后形影不离算是怎么回事?

金小酒和辰醉的婚事很快传遍的京城,成为了最门的话题。半年多以来,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茶寮、酒肆,总算多了一个谈资。

辰醉陪金小酒逛街理所当然的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大家纷纷评论,一个是谪仙一般的贵公子,一个是阎王一样的铁血郡主,两个人,啧啧,真不般配。

第一百零五章 成全你想挨揍的愿望

金小酒不会挑什么首饰衣服,她只在辰醉的指点下,试了一件又一件。但金小酒和辰醉的眼光到底还是不一样。

辰醉让金小酒试穿一曙色的广袖八宝银凤水罗裙。金小酒戳着衣服嫌弃地说“抡不开胳膊。”

辰醉叹息“难道你要穿着它去打架?”

“不过是一裙子,还有名有姓的。”

“你记不住可以不记。”

“那,不喜欢可以****吗?”

辰醉“……”

好好的一宫裙,没买成。

辰醉又看上一个金步摇和梨花玉钗的装首饰,可刚给金小酒戴在头上,就被她无地丢在一边,说“诶——我不想带这些重得要命的东西,想转个头还稀里哗啦地响,太不方便了!”

辰醉无奈“哪个世家小姐、夫人太太会担心转头的时候首饰发出声响?只要你好好走路,不去抓小偷、逮犯人,又怎么会让它发出声音?”

可现实就像专门要跟辰醉对着干一样,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首饰店门外传来一阵惊叫声。

辰醉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就看到金小酒的飞毛腿已经不在面前了。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带着一伙下人横冲直撞,撞倒了一位卖水果的老大爷。老大爷的儿子不忿,理论了两句,没想到换来的不是道歉,而是一顿暴打。

金小酒的飞毛腿向来不等人,只一脚,就把围在小伙子边的两个打的最凶的下人踹飞了。半空中两道弧线非常醒目。其中一个落地的时候撞在墙上,当时就****昏厥了。其他人被震慑住,呆立当场。

金小酒对自己的腿功并不满意,因为这么多年,她依然逊色于金觞,让她满意的,只是她的拳头。不过幸好这些人遇到的是金小酒,若换做金觞,被踹飞的这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也应该是肋骨碎裂,要知道,金觞曾经踹死过一匹发狂的战马。

那位贵公子显然不知道金小酒的份,竟然摇头晃脑地过来理论。呵,在京城不认识金小酒的人,恐怕真是不多了,只能说这家伙过于孤陋寡闻了。

贵公子叫嚷着“怎么着,管闲事是不是?”

原本金小酒不想把这件事闹大的,毕竟看这个人的打扮,好像来头不小。可面前这个人有点过于嚣张,金小酒就控制不住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咔咔咔,声音真脆亮!

“咳,本公子从来不打女人,你赶紧走啊……”

金小酒“啧啧,那就不巧了,我这拳头就喜欢打废物,你逃不掉!”

贵公子被侮辱了,且是当众羞辱,且是被一个女孩子当众羞辱,他恼羞成怒,朝着金小酒的脸就要扇巴掌。金小酒手掌翻动,打在贵公子的小臂上,竟然让这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周围人一阵叫好声。

贵公子更是着恼,他好像有点拳脚傍,握紧了拳头,朝着金小酒的门面打上去。

金小酒一把抓住这个作恶的手,趁机朝着他的腋下踢了一脚。贵公子吃痛,直接跪了下去。

看客们兴致更是盎然,开始拍手叫好了。

辰醉急急忙忙走出首饰店,就看见金小酒的手里擒着一只男人的结实的手腕,手腕的主人是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眼下已经龇牙咧嘴地狼狈地跪着。他们面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被一帮下人围着,鼻青脸肿。

辰醉一看贵公子的那张他熟悉的脸,不由得责备金小酒多管闲事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西北,不是常阳。这里的人,不是哪个你都能惹得起的,比如你眼前这个人。

这位贵公子的份,是太子太傅甄仲巽之子、都指挥使甄凭轩。

“你你你……你是谁啊?敢动我,你想死吗!”甄凭轩五官扭曲,朝着金小酒大声吼着。

金小酒手上的力气更大,看客们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叫嚣。

甄凭轩带出来的下人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围在金小酒周围,战战兢兢地等着甄凭轩的命令。

甄凭轩被人随意拿捏,哪还有心思发号施令?他想反抗,可金小酒的手哪是他的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反抗的了的?一转眼的功夫,金小酒就把甄凭轩按在了地上,脚用力地踩着他的背。

“救命啊——救我啊……”甄凭轩喊着,眼里飚出泪来。

下人们想救他,却被金小酒一个简单的眼神吓退了。

金小酒从甄凭轩的怀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扔到那对父子俩怀里,说“就当他赔给你们的。走吧!”

父子俩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拿着钱袋。

金小酒催促了一声“最走!他们要是敢找你麻烦,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是!谢谢贵人!”“多谢多谢!”父子俩连连鞠躬,相互搀扶着走了。

辰醉在溜走与留下的选择中挣扎了好久,终于做出决定。他跑了过来,好不容易才把金小酒拉开,救出了瘫在地上的甄凭轩,陪着笑说“这不是甄大公子吗?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这是怎么回事?公子这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甄凭轩的脸依然扭曲。

金小酒非常反感辰醉这种左右逢源又装傻充愣的样子,她把辰醉扒拉开,左手扯住甄凭轩的领口,像拉扯死狗一样把他拉过来。

辰醉慌忙双手抱住金小酒的手,劝阻她说“郡主,泰康郡主,您手下留,都是误会,免伤和气!”

“他以多欺少,大家伙都看见了,老子哪里误会他了?瞎闹!你让开!”

甄凭轩躲都没法躲,一个劲儿地挣扎嚎叫。

辰醉说“郡主您松手,这位是甄凭轩甄大公子!”

甄大公子?甄凭轩?那个废物?

甄凭轩壮着胆子说“听见了吗,我是甄凭轩!你敢打我?——辰兄,你控制好她!”

“甄凭轩是谁?老子不认识!”金小酒见辰醉竟然护着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更是恼火,抓着甄凭轩领口的手收的更紧,几乎把甄凭轩勒死,“你若是再拦着我,我连你一块打!”

第一百零六章 不一样的君瑄

辰醉急得满头大汗,唯恐金小酒一个没控制住,打了人,酿成大祸“郡主,您不认识甄公子没关系,靖边王和世子都认识他。您若是伤了他,不好向家里交代!”

咦?金豪认识甄凭轩也就罢了,金觞也认识他?金觞来京城的次数也不多,怎么会认识一个纨绔子弟?

心里存疑,但金小酒还是松了手。

甄凭轩得了机会,赶紧钻到下人们后去。他探出个头来,说“哦,你就是金觞的妹妹啊,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都多管闲事!”

“你再说一遍!”

“金觞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敢光明正大地指责金觞,金小酒表示很愤怒,既然金觞没能****他,她金小酒有信心把他制得服服帖帖的。

金小酒和金觞从小打到大,无论是动口还是动手,都以让对方跪地求饶为最终目的,这么多年以来,互有胜负。偏生在外人看来的“水火不容”,却更是“惺惺相惜”,当面互掐,背后互相维护,已经成了约定俗成。

对了,当年金小酒之所以在不占优势的况下,执意杀掉北狄大将博尔准池,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口三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博尔准池曾经叫嚣说,金觞是个臭未干、只会像哈巴狗一样跟在他爹后面的毛头小子,所以虽然野狼军刚刚建军,金小酒还是亲自率军,杀了博尔准池。

金小酒的“魔爪”再一次伸向了甄凭轩。她完全不在意甄家那些狗仗人势的手下们的死活,脚底下铆足了劲,蹬了出去。挡在甄凭轩前面的手下连带着甄凭轩一块被踹飞,临落地时,还划动了好远。

挨了金小酒一脚的甄家手下,当时就****昏厥了。甄凭轩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金小酒这一脚,但落地后手下的撞击,让他腔里一阵排山倒海,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看闹的路人们可都没有见过这么打架斗殴的,下手这样狠,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殊不知,对于金小酒来说,这真的算不上什么。

这下子事真的闹大了。辰醉想不明白,明明整件事跟金小酒毫无关系,她为什么偏偏要掺和进来?

哎,辰醉当然不明白了,怪只怪靖边王夫妇家教好,“行侠仗义”的作风让金小酒和金觞贯彻得一丝不苟。金小酒奉行的原则,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还要抖三抖”。

单纯靠语言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金小酒了,辰醉只好用体挡住金小酒的视线,右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个劲儿地劝说“小酒,别跟他计较,小心惹祸上!”

“那个混蛋说金觞你听到没有!金觞是好是坏,老子说的,他却说不得!”金小酒吹胡子瞪眼地说。

辰醉继续用尽全力地劝阻,以防金小酒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来。他亲体会过金小酒打人的力道,他不知道,现在躺在地上直哼哼的甄凭轩现在到底如何。

甄凭轩已经被手下人搀扶起来了,但这个不识时务的混蛋完全没有一个“被害者”的自觉,他脸色发白,被好几个人簇拥着,却在临离开“战场”的时候,转过来对金小酒说“金小酒是吧,你等着,我会让我爹给我讨回公道的!”

哇塞,打不过就威胁,大气!大胆!

金小酒是实打实吓大的人,将门虎女,哪里受得了这种小瘪三的恐吓。她道了声“老子等着你”,随手抄起货摊上一个棒槌,抡圆了,朝着甄凭轩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金小酒对自己的准头一向很得意,她相信,在自己的一击之下,就算甄凭轩没有被拍死,也能被拍成个傻子。

幸好,幸好那个夹带了风声的棒槌,没有落在甄凭轩的头上。

一只漂亮白皙的手,及时截住了这个临时充作武器的棒槌。

已经近乎绝望的辰醉,差点把这个忽然到来的人,当成从天而降的救星。

但这个人的出现,让金小酒很是惊讶“君——瑄?”

先帝最小的儿子,那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那个因为夺嫡计划败露被囚、刚刚获释的燕王下,那个“楼船刺杀案”的背后主使,燕王君瑄。

在金小酒的印象里,君瑄只是个会作诗吟曲、偶尔耍耍小聪明的小孩子,虽说比她大几个月吧,但柔柔弱弱的,反倒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金小酒从没想过,这样的人,竟然会拳脚功夫,竟然能接住她扔出去的“武器”。

眼看着甄凭轩就要消失在人群中了,金小酒也没心思跟君瑄较真,丢开挡在前面的辰醉,风风火火地去追甄凭轩。

君瑄挡在了金小酒的面前。

人家毕竟是个皇子,有亲王的爵位,比金豪的官阶还要高半品。金小酒忍着满肚子的怒气,说“燕王下,在下正在专心打架,请您让开。”

君瑄没让,他显然不知道金小酒在打架方面奉行着“有始有终”的原则,说“请郡主听在下一句劝,不要把事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我从不吃亏!”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谁不吃亏,谁就死的早。”君瑄把手里的棒槌扔在地上,说。

君瑄似乎瘦了很多,脸上纹路更加清晰,与他的父皇和兄弟们多了几分相似。他穿着一件黑色金边的长衫,因为形高高瘦瘦的,所以这件衣服穿在他上,有点松松垮垮不合。

金小酒忽然觉得,今天的君瑄,与初次见面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若说当初楼船上见到的那个君瑄,是一个以“富贵闲人”伪装自己的心思深沉的小皇子,那么今天的君瑄,更像是一个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谋家。

长安这个地方,到底还是把这个小孩子,扔进了更深的泥潭。

金小酒说“我死不死,与王爷您并无关系。”

君瑄看看金小酒,又看看跟在她后的辰醉,故作深沉地说“本王就是觉得,总有一天,郡主会感谢本王的这次善举。”

第一百零七章 好家教

君瑄只说了这几句话就离开了,整个过程时间之短,令在场的三个年轻人连行礼都省了。等金小酒从疑惑和惊讶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君瑄早已消失在人群中,而甄凭轩,也早就不在了。

危机终于解除,辰醉有了发火的机会。他一改刚刚的迁就和包容,一把抓起金小酒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

四下无人。辰醉怒气冲冲地说“金小酒,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和一两句口角,就要把太子太傅的儿子往死里打。你知道你差点犯了多大的错误吗?”

“我什么人没打过,什么人没杀过?区区一个纨绔,我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金小酒,你没脑子!”辰醉越说越来气,“我曾经提醒过你,甄家父子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在朝中颇有势力,更得陛下的信任,尤其是他家的幺女,把陛下迷得七荤八素的。陛下已经登基,按照礼制,会封太子妃为皇后,更何况当初太子妃为陛下生了嫡长子。可陛下并没有册封她,只让她做了皇贵妃,其他的搁置再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金小酒不说话了。

可辰醉还在说“因为她娘家没了靠山,成了无权无势的孤女。皇后的位子,陛下早就属意于甄家的女儿了!”

“可是……可是他骂了金觞……”金小酒理亏,却还在为自己辩护。

辰醉决然地将她怼了回去“那又怎样?!‘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道理,就算你没有读过书,也应该明白。他骂了就骂了,难道你会掉一块?世子襟宽广,难道会因为这件小事而希望你闯大祸?你若是把他打死了,甄仲巽真的会让你金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是甄凭轩理亏!他……”

“你以为陛下会在意这些吗?他只会因为看在甄家父女的面子上,bi)着你父王把你交出去任人家处置!君瑄都明白的道理,你这么聪明,怎么能想不明白呢?”

咦?明明是吵架,怎么还夸上她聪明了?金小酒一向吃软不吃硬,听辰醉变着法夸她,更因为人家确实说的在理,也就默不作声了。

金小酒没了动静,辰醉还说什么呢?他轻轻叹息一声,拉起金小酒的手,说“你什么都明白,何必要我讲清楚?在天子脚下,一定要谨言慎行。”

“哦……”

“甄凭轩这次吃了大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甄仲巽是个小心眼的,他儿子丢了人,他怎么也要找补回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被人算计的。”

“哦。”

“甄仲巽一时半会找不到报复你的办法,最多朝陛下告个黑状。你还占着理,暂时不用怕他,若是陛下真的怪罪,忍了就好。”

“哦。”

辰醉忽然笑了,他温和地说“这么乖,都不像你了。刚刚的蛮劲儿去哪儿了?”

金小酒搓搓鼻尖,说“你说的句句都对,还让我说什么?我以后尽量不丢人,为了你我也不能丢人!”

对于金小酒的保证,辰醉非常满意。他想,谁说小酒蛮不讲理的?他的小酒,最是聪明乖巧。他抬起右手,轻轻揉了揉金小酒的脑袋。

金小酒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那些首饰衣服,但看着辰醉兴致勃勃地为她挑选各种东西,也不好驳他面子,勉强撑着笑脸,陪着他串了整整一条街。

等金小酒回家的时候,天色都晚了。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逛街,真的是比cāo)练兵马还要费力气的事,她想不通,为什么京城的闺秀小姐们,哪怕是像辰醉这样的世家公子,那么喜欢逛街呢?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金小酒耷拉着脑袋踏进家门。

媚儿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看见金小酒“满载而归”,她赶紧小心地接了过去。

金小酒指着其中的两个礼盒,说“里面有些糖果和点心,你和金醨分了吧。”

没想到金小酒出门约会还要惦记着他们,媚儿欢喜极了。她高高兴兴地应下,带着两个王府杂役,将东西送到了后院。

游骋怀迎了上来,他说“小爷,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您是不是把甄仲巽的儿子给揍了?甄仲巽把状告到了陛下那里,陛下便派了刘满公公,来咱王府问罪。王爷赔了好半天的礼呢!”

“这么快?”金小酒有点吃惊,“老头子现在绪如何?稳定吗?我要不要逃?”

额……纵然相处了这么久,游骋怀依然无法理解金小酒非同寻常的脑回路。他说“您……我看您不用逃,属下觉得王爷今天心并不坏,他好像对这件事不大在意。”

金小酒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最后说“我只是路见不平吼了吼,又没做亏心事,想来老头子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不如我现在悄悄回屋,明天一早再去见他,到时候他的火气也消了,这件事也就掀篇儿了。”

游骋怀哪里敢管金小酒,只好说“您开心就好。”

金小酒朝着后院走去,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叫住游骋怀,说“小游哥,甄仲巽家的混小子你认识吧?金觞跟他有什么过节呀?”

“称不上过节,但确实不对眼,”游骋怀说,“这件事不怪世子,怪甄凭轩欺人太甚。”

“怎么回事?”

游骋怀解释说“上次世子进京,也就是两年多以前吧,正赶上先帝派几路人马去西南清扫贼寇。先帝知道咱世子是领兵的好手,***米拍羌柑煸诰┏峭獾惚盟プ隽教於骄5笔本陀幸恢Ф游椋角Ю慈税桑挥烧缙拘柿臁!br/>

“哦?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世子也就没张扬,只告诉了王爷。”

“然后呢?”

“然后?”游骋怀提起这件事也有点气愤,“然后,那混小子甄凭轩就把世子给惹了!”

第一百零八章 毛遂自荐

按照游骋怀的说法,就是甄凭轩那小子,触及了金觞的底线。

金家世代从戎,最懂得将士的重要,看待自己的部下如同兄弟手足。金豪如此,金觞如此,金小酒亦如此。金小酒的事,以前提过很多次,暂且不再赘余,单说金觞,就曾经为了给士兵治伤,亲自爬到悬崖峭壁上采集药材,差点失足摔死。在金觞看来,部下的命,很重。

可京城混混甄凭轩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除了自己,谁的命都不值钱。

多亏了位极人臣的父亲和名动京城的妹妹,纨绔子弟甄凭轩,有了一次挣军功的机会。

毕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甄凭轩一点都不在意这次剿匪行动,他只想凭着自己天生的好运气,捞个大官做做。

那天中午,正是点兵点将的时间,头毒。甄凭轩公子爷的架子摆的十足,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瞧着人们忙忙碌碌。正因了他特别的份,在场无论老少,无论官职大小,谁都没管他。

甄凭轩颇觉得自己了不起,更是不把在场的将士们放在眼里。他大叫口渴,让一个小兵去给他找水喝。

被点到的小兵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材瘦的可怜,皱皱巴巴的,胆怯地低着头。

接了“任务”,小兵一刻也不敢停留,拿着甄凭轩的手下递过来的水袋,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很快,小兵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水袋,水袋里盛着新打上来的井水。

可甄凭轩故意找茬,他偏说附近的井不知道被多少jiàn)民用过,脏的很,随手就把水洒了,然后命令小兵去东城的御泉打水。

这明显是为难小兵,因为御泉是皇家泉水,不许平民饮用。

小兵自然没有完成任务,浑被汗水浇透的可怜孩子战战兢兢地跪在甄凭轩面前。

甄凭轩佯装生气,纠集自己的手下,一共六个人,将小兵一顿拳打脚踢。

小兵瘦弱,哪里承受的住这些不留面的拳脚,没几下就昏了过去。

这一幕恰被“临时督军”金觞撞见。金觞一捋袖子,就把包括甄凭轩在内的施暴者统统打了一顿。

金觞以一敌六,把对手打得动都动不了,比如甄凭轩,就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打掉了一个后槽牙。

事很快就被先帝知道了。原本先帝迫于甄仲巽的面,要治金觞的罪,谁知道当时在场的几乎所有将军都来替金觞含冤,再加上金豪的请罪折子很快到达长安,先帝权衡再三,只训斥了金觞几句,事不了了之。

不过,金家和甄家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金小酒听完游骋怀的讲解,颇觉得这个梁子结的很“有意义”,将来她再见着甄凭轩,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他闷棍,往死里揍。

其后几天,辰醉似乎心不错,完全不把“婚礼前男女双方不得见面”的规矩放在心上,时常邀请金小酒出去逛街。起初金小酒还有点排斥,可逛的次数多了,也慢慢体会到了逛街的乐趣。

婚期越来越近了。

不过,金、辰两家联姻这个“门话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有一个更引人注目的消息传入了京城。

龙隐突然向东用兵,灭了盘踞在山东、河北的起义军首领路伏权,随即修整军队,向南方进发,而他的二儿子龙承涵,单方面撕毁与朝廷的盟约,已经越过了黄河,兵锋直bi)蒲城。

过了蒲城就是泾阳,若是龙承涵攻下泾阳,那么京城以北,就再也没有天险可以借助!

金豪再次被君瑞急召入宫,跟他一起去的,还有很多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将领。

已经快没有办法坐稳龙椅的君瑞板着脸问“各位将军,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请问各位,谁有退敌之策?哪位愿意带兵平叛?”

金上鸦雀无声。

“无人能领兵了吗?”君瑞的声音在止不住的颤抖,手紧紧地攥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脸色很不好看。

兵部侍郎陈敬轩站了出来。当初他奉了先帝君旸的命令,陪同魏王君玏带兵平定龙隐的叛乱,谁知道叛乱没有了结,自己却被君玏扣押,险些毁了名声,若不是君玏战败“自尽”,他和诸卫上将军姬大人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万幸的是,被解救后的陈敬轩没有受到君瑞的责罚,反而被安慰了一番,官复原职。

但,在官场浸y*了这么多年的陈敬轩,对朝堂的洞察力,敏锐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敏感如他,当然明白,君瑞心里对君玏的刺是不可能拔除的,同样,曾经被迫和君玏站在一个阵营的他,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君瑞的原谅。

所以,陈敬轩为了重新获得圣宠,必须豁出命地表现自己的忠诚、体现自己的价值。

陈敬轩说“陛下,臣为兵部侍郎,尚无尺寸之功,愧对君恩。国家危难,臣岂敢苟活畏缩?臣愿领兵,平定叛乱!”

君瑞的表有些许的缓和,但眉毛还是皱得老高“可是……陈卿虽勇气可嘉,但到底没有带兵的经验。朕非是信不过卿,实在是龙隐太过彪悍,朕有些担忧。”

“陛下——”诸卫上将军姬无虞姬大人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须发皆白,手指即使是在自然下垂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抖动,他颤巍巍地跪在大上,对君瑞说“老臣曾经和龙隐打过交道,对他还算有些了解。臣愿再陪陈大人走这一遭!”

陈敬轩也有同样的想法,当下非常高兴,说“有姬大人压阵,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君瑞犹豫了片刻,将眼神投向了金豪。

巧的是,一心想置事外、唯恐被人注意到的金豪,正想看看君瑞的反应,却对上了君瑞企盼的眼神。金豪心中一紧,眼神飘忽。

幸运的是,金豪的反应很迅速,他站出来,说“陛下,泾阳距离常阳很近,臣不便出面,唯恐引起一些闲言碎语。不过,臣以为,京畿重地的安防也同样重要,臣****,协助卫军和御林军,巩固京城防卫!”

金豪的两句话委婉含蓄,不仅推辞了领兵出战的任务、得以自保,又消除了君瑞的芥蒂,还借机讽刺了那些在皇帝面前说靖边王府坏话的小人,而在场的大多数老少将军,并没有听明白,还以为金豪是个实打实的忠臣,一心一意为陛下考虑。

可是这两句话能不能把君瑞搪塞过去呢?

第一百零九章 明白与糊涂

君瑞是个聪明人,一个武夫说的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

作为刚刚登基、地位不稳的皇帝,君瑞明白,不能拒绝陈敬轩和姬无虞的请求,否则会引起当初支持君玏的朝臣的猜疑和恐慌,但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能不能力挽狂澜。

金豪委婉地拒绝任命,在君瑞的意料之内。若是论能力,金豪是带兵的最佳人选,可割据一方,实力雄厚,如今更和辰丞相家联了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勉强的。但若不勉强他,还能勉强谁呢?

“可是这……”

“陛下,”太子太傅甄仲巽说,“老臣认为靖边王说的在理。姬老将军经百战,足以应敌。”

随即,很多人附和“臣附议。”“姬老将军足以应敌。”……

好半晌,君瑞才叹息一声,说“甄卿考虑事一向周到。既然陈卿和姬老将军****,朕深感欣慰。那就请姬老将军挂帅出征,领兵十万,赶赴泾阳城。任命陈卿为金紫光禄大夫,辅佐姬老将军。”

陈敬轩和姬无虞都很高兴,都跪在地上领旨谢恩。

君瑞问“姬老将军,以我军现在的况,最快多久能集结好军队、整顿好粮草?”

姬无虞说“启禀陛下,我军刚经历魏王叛乱,军心不稳,所以可能会影响整军的速度。老臣以为,最快需要十天。”

“这么久?那粮草呢?”

一直恩养在家的姬无虞对粮草的况不甚了解,用眼神寻求陈敬轩的帮忙。

陈敬轩不愧在兵部侍郎的官位上做了六年多,对粮草军需还是很了解的。他说“陛下,最近几年,我军用兵频繁,所以粮食的储备并不充足。不过,江南地区的公粮因为当地闹匪患而延迟,若现在要求两湖、浙江等地的太守补交公粮,或可解燃眉之急。”

“此法可行吗?龙隐的势力在逐渐往南扩张,朕担心……”

“陛下不必忧虑,”陈敬轩说,“湖南和湖北的太守已经在十天前递上了请罪的折子,并请求补交公粮,只是当时正赶上陛下登基大典的准备事宜,没有时间理睬他们。只要陛下授权给兵部,让兵部直接向两湖太守索要公粮,事应该不难。至于浙江太守,见到其他两位太守交粮,应该也不敢推诿。”

君瑞对陈敬轩乐观的推断有些怀疑,但他很快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话,并问“等粮食运达需要多长时间?能征集多少粮食?”

陈敬轩答“回禀陛下,湖南除去各种消耗,每年能上交的粮食大约有一百多万石,湖北和浙江也不相上下,如此,即可征集到三百多万石。朝廷目前的库存为一百万石。再加上其他地区的粮食,零零总总的,应该能凑够五百万石。想要征讨叛军,足够了。至于需要消耗的时间嘛,臣粗略计算,大约需要半个月。不过,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一定竭尽所能,尽量在十左右办妥此事!”

“好!”君瑞听了陈敬轩的回答非常满意,以至于拊掌大悦,“卿若能按时征集到足够的粮草,将是此次征讨叛军的头等功臣!”

陈敬轩也很高兴,虽然弯着腰,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他脸上的笑容“臣不敢居功,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最大的荣耀!”

君贤臣忠的戏码表演完了,朝堂上的氛围轻松了不少。君瑞高兴了,陈敬轩高兴了,各位武将们也高兴了。既然是“大****”的结局,那就各自散去,休论其他了。

迈出宫的门槛,金豪听见军器监马鸣霄长叹了一声。

军器监只是个六品小官,夹在大红大紫的****之间,显得非常寒酸。也正因为如此,在陈敬轩回答陛下提问时,马鸣霄几次想说话,却没有机会插嘴,最终被无视了。恐怕整个大上,只有心思不在陈敬轩上的金豪注意到了这个官职低微的年轻人与众不同的绪。

金豪的手背在后,踱步走到马鸣霄边去,说“陛下与各位大人都兴高采烈,怎么马大人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啊?”

马鸣霄明显没有料到为王爷的金豪会注意到他并跟他搭话,他赶紧向金豪行了个礼,说“下官只是个不识时务的微末小官,才疏学浅,见识鄙陋,随便一声叹息,污了王爷清耳。”

在长安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京城官员文绉绉的说话,更何况这位马大人原本就是探花出,一的书生气质。金豪微微一笑,说“本王倒是觉得,整个金上,只有马大人是个有见识的明白人。你自谦了。”

马鸣霄忽然觉得心脏悸动了一下,惊愕地看着金豪。

金豪却像根本没有说过话一样,大摇大摆地往宫外走。

马鸣霄紧走了几步,跟上金豪,青色的官袍呼呼生风“下官愚钝,请王爷说明白些。”

金豪竟然装起傻来“本王说什么了?什么也没说。”

马鸣霄慌了,他追着金豪问“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孙大人根本就不可能……”

“慎言!”金豪四下看了看,警告马鸣霄说,“朝廷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明白人。马大人,难得糊涂。”

可马鸣霄依然执着地紧跟着金豪“王爷这话不妥!下官以为……”

金豪没有因为马鸣霄的“咄咄bi)人”而厌烦,相反,他似乎有点高兴,不过他还是及时制止了马鸣霄的辩论,笑着说“大上的将军们都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前辈,对于马大人的想法,虽然明白,却不感兴趣。就算是陛下,应该也是明白的,只是此时此刻,容不得明白人说破——马大人,明白未必是好事。”

“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马鸣霄越说越激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粮草没有着落,怎么打仗?这关乎国家命运,岂能儿戏!”

金豪的步伐放慢了许多,耐着子开导他说“儿戏不儿戏,那是陛下说了算的,我等服从陛下安排就好了,何必自寻烦恼?马大人若真心为陛下分忧,不如马上回去,调动军械器具,或许因为马大人尽职尽责,我军还能与龙隐一战。”

马鸣霄惊愕地看着金豪。

金豪抛开马鸣霄,大步走出了皇宫。他知道,自己的这几句话或许打消了马鸣霄的积极,但至少,他能为此保住命——风雨飘摇的时候,命总比别的重要。

第一百一十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如金豪和马鸣霄预料的那样,陈敬轩命令兵部送达给湖南、湖北和浙江的催粮命令在一去五之后依然没有得到回复,连续三次的警告也石沉大海,没了音讯。陈敬轩急得像锅上的蚂蚁,守在官署里一刻也不放松。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亲自去了湖南。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陈敬轩刚走出京城并不远,脑袋就搬了家,事后大理寺给出的结论是,被山里的土匪所杀,随的盘缠也被洗劫一空。

京城内外一片哗然。

虽说现在世道不太平众人皆知,但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被山匪所杀,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陈敬轩死了不要紧,任务还得交由别人来做。另一位兵部侍郎霍大人接替陈敬轩去湖南,却连湖南太守都没有看到,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至于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一直到端朝****,人们也没能闹明白。

两位兵部侍郎接连出事,三位太守却坐的稳如泰山,恍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而粮食,更是一粒也没有拿出来。

正在这纷纷扰扰的时候,姬无虞也出事了。

那天夜里,姬无虞即将休息,习惯地喝了一杯安眠茶。安眠茶的功效果然不错,让姬无虞再也没能醒过来,半夜侍女们照例过来帮他翻****的时候,发现他的体早就凉透了。

太医院说,姬无虞是“无疾而终”,辞世的时候很安详,可人们都在嘀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领兵打仗了突然一命呜呼,怎么看都像跟皇上过不去。

与此同时,龙承涵就像专门跟朝廷作对一样,已经攻破了

第二天早朝,君瑞高坐在龙椅上,摆出了这一副上坟的脸。他忽然觉得老天爷总是跟他开玩笑,好不容易从太子的位置上熬了三十多年,当上了皇帝,却因为各地的匪患和叛乱而焦头烂额。他埋怨他的父皇,在留下江山和皇位的时候,还留下了这么多要命的难题。

他不想当亡国之君,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万人之上的泼天富贵呢!

好半天,朝堂上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一个个大臣,如同一个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除了低着头,动也不动。

君瑞更加恼了,他说“如今的形势,诸位也听说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没人回应。

君瑞带着怒气说“甄太傅,你一向睿智,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甄仲巽站出来,淡定地捋了捋胡须,说“启禀陛下,老臣不过是一个酸腐老朽,于作战守城方面毫无办法。请陛下恕罪。”

倒是推了个干净。君瑞碍于面,不愿当面追究,只好换了个目标,他想到了足智多谋的丞相辰非。

咦?辰非人呢?

君瑞一拍桌案,大声问“辰丞相呢?辰丞相怎么没来上朝?”

大太监刘满赶紧回答“陛下,您忘了,明是泰康郡主和辰家公子的婚期,您两天之前就准许辰丞相和靖边王爷在府上准备婚礼,无事不必上朝。”

原来今天是六月二十二。

正在气头上的君瑄气愤地说“龙承涵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怎么叫‘无事’?难道龙承涵攻破了城门才叫‘有事’吗?不过是一场婚礼,怎么连国家大事都不管不顾了?!叫他们来!”

“是……”刘满答道。

准假的是他,骂人的也是他,朝臣们只低头各自腹诽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其他人,其他人就没话说了吗?”君瑞扫视了一下站在下面的各位臣公。

臣公们一致回答“臣等无能……”

只听君瑞一拍桌案,“啪”的一声,清脆透亮,“无能?一群酒囊饭袋!”继而他指着站在队伍前面的一个白胡子胖老头,说“洪卿,你怎么也不说话了?哑巴了不成?”

保和待制洪大人听见这不不阳的质问,吓得腿都在打颤,他赶紧磕了个头,说“陛下,臣已年迈,于国家大事有心无力。臣昨天晚上已经向吏部提交了辞官的折子,请陛下恩准。”

这下子好了,平时口若悬河、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得头破血流、满口仁义道德高喊忠孝节义的臣子们,现在竟然开始主动辞官了,呵,开天辟地的奇闻啊,奇闻!

君瑞已经忍无可忍,趁着怒气,他说“好,正好,想辞官,朕就答应你!还有谁要辞官的,赶快!”

原本君瑞只是一时气话,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站出了两位大臣,一个说“体不适,须回乡静养”,一个说“父亲重病,要侍奉左右”,都提前向吏部提交了辞官的折子。君瑞被噎了一下,只好答应。

有了“探路石”,朝臣们纷纷坐不住了,赶趟一样地站出来表示辞官,甚至连“母去世”这样的借口都找了出来。

场面已经不受控制,君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如同吃了一场败仗,他仓皇逃离了朝堂。

君瑞逃出了大,才猛然发现自己浑冷汗,龙袍贴在上,黏黏糊糊的难受。他忽然后悔,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战战兢兢、机巧算计,杀了人也吃了亏,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天道何其不公!

君瑞满心的委屈,真不知道该讲给谁听。他颓废地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为自己想一个出路。

“陛下,”刘满弓着子,小心翼翼地过来禀报,“太子太傅甄大人求见。”

甄仲巽?他来做什么?难道有主意了?

走投无路的君瑞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激动地站起来,说“请!”

甄仲巽的形缓缓地飘过来,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正因为这个表,君瑞绝望的心被重新唤醒。

金小酒倒立在自己门前的走廊上,脑袋里乱哄哄的,心里也一阵一阵的慌张。

靖边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忙她的婚事,到处都是红色。金小酒大不喜欢红色,总觉得那是血的颜色。她喜欢黑色,因为在黑色的背景下,什么颜色都会被隐藏。

听说现在辰丞相府更是闹,到处都是红色的绸缎和喜字,就是后花园,都铺上了一层红玫瑰花瓣。若不是时局动dàng),朝廷开支又不足,只怕要把丞相府通往靖边王府的路,都铺上红色的地毯了。

门外忽然有府兵大声汇报“王爷,陛下有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鸿门宴

明明是好子,金小酒忽然右眼皮跳的厉害,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正在此时,听到了府兵的传话皇帝让金豪进宫。

金小酒翻下来,叫住正在往外走的金豪,说“父王,前方的战报咱们也收到了,这明摆着就是个烫手山芋,你不上朝,不就是为了躲这件事吗?现在陛下召你过去,你想好应对的办法了?”

金豪答“应对的办法,我是没有了。不过我好歹也是个王爷,我不愿带兵,难道陛下还会强迫我?走一步算一步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金小酒再上前一步,问“父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你不愿给朝廷卖命,造反罢了,反正龙家已经给咱们清理了不少‘垃圾’,咱们要是想坐天下,也不是难事;若你不想反叛,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难不成你觉得咱们打不过龙隐?”

金豪摇摇头,说“‘反叛’这样的话,只能在我面前说,以后决不能再提了,免得惹祸上。我若是真的叛了,且不说要留下一辈子的污名,为人唾弃,我世世代代经营的西北地区,怕也要折损个七七八八。你父王我平生没什么大抱负,只希望在自己家里安然快活。至于朝廷的事,我更不想参与,毕竟这个君瑞,人品还不如先帝,我怎么可能为他卖命?”

“可是……”

“没啥可是的,”金豪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明天就是你成亲的子,有你受的,别想别的了。回去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带一坛辛四娘家的女儿红,咱们晚上喝!”

金小酒还没应下,就看见金豪在府兵的簇拥下,骑了马,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了。

时间过得快得很、也慢的很。直到中午,金豪也没有给金小酒带任何消息,金小酒派了一批有一批的府兵去探查况,却都是有去无回。

没办法,金小酒打算亲自进宫。

游骋怀拦住了金小酒,说“小爷,您沉住气。咱王爷以前跟先帝商议事务、****喝酒,也常常是整天整天的不回家。现在不过两个时辰,您怎么就坐不住了?”

金小酒说“先帝是先帝,君瑞是君瑞。先帝再怎么样,也给我金家一点颜面,可君瑞不是。现在朝廷风雨飘摇的,君瑞手下无兵无将,bi)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无论怎么样,难道他会明摆着对王爷不利?”游骋怀劝道,“明天是您大喜的子,万不该抛头露面的。不如这样,属下先去宫里走一遭,再请辰丞相去探探虚实,免得闹了误会。”

金小酒颇觉得游骋怀说的在理,将他连推带搡地赶出门去,说“好,你快去,不要耽误时间!”

“是!”

君瑞召见金豪的地方不是太极,也不是御书房,而是宴请宾客的内——麟德。这出乎了金豪的意料。

大太监刘满亲自将金豪引进大,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君瑞的后。金豪行过大礼,就被恩赐落座。阔大的麟德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显得空dàng)而诡异。

桌子上摆放的菜品算不上丰盛,一者只有两个人进食,二者朝廷内忧外患,正需要节约开支。不过桌子上林列着许多酒坛子、酒罐子、酒瓶子,酒如命的金豪只用鼻子一闻,就知道这里摆着至少六种好酒。

金豪不争气地馋了。

君瑞坐的端端正正,指着桌子上的各种美酒,说“明就是郡主的好子,现在朝廷有难,国库空虚,朕虽有心,也无力给郡主应有的体面。想着明王叔要宴请宾客,所以朕挑了些宫中贮存的美酒,请王叔品尝。但凡王叔觉得好的,尽管拿走,也算朕的些许心意。”

金豪觉得君瑞颇不实在。但凡是美酒,哪有他不的?为什么不直接送到靖边王府上?大老远还要让他进宫品酒,白白惹他馋。

君瑞的话音刚落,刘满就把几个精致的、盛着酒的杯子端到了金豪的面前。

金豪只觉得,这些倒映着他的大脸盘子的酒水,每一滴都“暗送秋波”“千百媚”。

可金豪还存有理智,他坚信,君瑞请他进宫,绝不是单纯品酒这么简单。他拱手说“陛下,臣酒成痴,酒品又不好,唯恐在前失仪,不敢造次。”

君瑞说“朕知道王叔在担心什么。朕敬佩王叔的忠勇果敢,只想趁着这个机会聊表敬意。”

无功不受禄,金豪依然忍着没喝,他说“效忠陛下,是臣的本分,哪里值得陛下如此礼遇?臣愧对了。”

这句话正说到了君瑞的心里,君瑞说“朕需要仰仗王叔的地方甚多,区区薄酒,唯恐不足以酬谢王叔。如今龙隐的晋北军已成气候,更名为龙家军,完全超出了朝廷的掌控。朕遍观朝臣,唯有王叔可以披甲挂帅,为朝廷平扫叛军。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果然还是来了。金豪斟酌片刻,答道“陛下,非是老臣拿大,实在是有心无力。陛下有所不知,先帝当年远征高丽,征用了三万西北野战军。事后,陛下虽降下恩赏,却也责备老臣拥兵太多。臣唯恐为言官****、朝廷忌惮,曾多次呈递奏折,请求裁撤西北野战军的兵马。先帝同意后,臣先后裁撤了四万余人。相比之下,龙隐叛军人数众多,且风头正盛,所以,臣自知不是对手。”

君瑞盯着金豪,半晌一言不发,然后,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说“王叔既然为难,朕也不强求了。明朕不能到王府观礼,很是遗憾,不如借此机会,敬王叔一杯。”

金豪赶忙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接近未时的时候,一直守在皇宫门口的游骋怀见到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去,他记得,除了自家王爷,并没有其他人接受皇帝的召见。心中存疑,他招呼了一个府兵,去探查马车主人的份。

不一会,宫里小黄门匆匆忙忙跑出来,传下消息说,靖边王在与陛下饮酒时,忽然****,已经不省人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兴师问罪

金小酒见到大汗淋漓、一脸慌张的游骋怀的时候,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皱着眉,问“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游骋怀咽了一口吐沫,说“宫里传出消息,王爷与陛下喝酒,正高兴的时候,忽然头仰着就昏了过去,现在被安置在皇帝的寝宫里。”

“昏了过去?!”金小酒握紧了拳头。

“具体什么况,属下也不知道。您去看看吧。”

游骋怀的话音还没落地,金小酒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鸡,跨着大步,已经走到了门口。

可金小酒没有直接离开,她冷不丁停下来,转过头,说“游骋怀,你把咱家的府兵点验清楚,以备不测。还有,明天的婚事,是万不可能进行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摘下来!”

金小爷到底是金小酒,自己的婚事,说取消就取消,谁的招呼也不打。游骋怀想着,就看见金小酒骑上赤鬼,风风火火地往皇宫方向去了。

皇帝的寝宫,金小酒是来过的,所以一路疾行,完全没有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更推开了拦截她的太监和宫婢,惹得宫廷卫军还以为她是来刺杀君瑞的,险些引起了一场以一敌百的群架。

大太监刘满见阻拦不住,赶紧陪着笑引她进入寝,说“郡主是来瞧靖边王爷的吧,您不要着急,陛下已经请太医给靖边王看过了。您慢些走,小心磕碰。”

小心磕碰?谁磕碰谁?金小酒才不在意刘满的话外之音,步子跨得极大,转眼已经站在了龙榻前。

金豪安静地躺在龙榻上,边站着君瑞和一个胡须斑白的太医。

金小酒谁也没搭理,先去查看金豪的状况。君瑞颇觉受了轻视,却死命忍住,没有发作。

金小酒仔细查看了她父王的况。

金豪的呼吸平稳有力,但气色不同寻常。他的脸呈青紫色,尤其是眼底,泛着青黑的颜色。嘴唇比往更红一些,或者说,这种红色有些偏黑。

饶是不懂医理,金小酒也能一眼看出来,金豪中了毒。

头也不回,金小酒问“我父王这是怎么了?”

站在君瑞边的太医把背弯成一个拉满的弓,战战兢兢地说“禀郡主,靖边王在宴席上突发心悸昏倒。臣已经给王爷把过脉了,王爷这是心病,应该是旧疾复发,需要好好静养。”

“放!”金小酒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她大吼一声,转闪到太医面前,伸手掐住太医的脖子,用力一掰,只听得“咔嚓”一声,就掐断了太医的脖子,并将他扔了出去。

无论是君瑞还是刘满,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刘满,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君瑞勉力保持着站姿,却也只是硬撑着,他只知道金小酒无法无天,却不知道她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敢在寝宫里面、皇帝面前杀人!若不是卫军听到声音冲了进来,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变故。

新任的卫军统领、君瑞的一等侍卫飞扬看见金小酒威风凛凛地站在君瑞面前,咽了一口吐沫,没敢说话。

看着金小酒把目光投向自己,君瑞形不稳,声音都在打颤,说“泰康……郡主,你竟敢在朕面前杀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

“王法是什么东西,我不认识!”若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皇帝,金小酒就要飚粗口了。她原本要自称“老子”的,可幸好她想起来,君瑞的“老子”是君旸,如今已经死了、臭了,所以她很文明地称自己为“我”。

“太医尽职尽责,为靖边王悉心看诊,郡主怎么能杀他?”

金小酒仰着脸,慢慢走向君瑞,bi)得君瑞后退连连。她咬着牙关说“太医尽职尽责?那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中毒竟然被他说成心病?这样的庸医,若不赶紧杀掉,恐怕对陛下你也是不好的。”

君瑞接连后退,他知道,纵然金小酒现在赤手空拳,也依然能像杀鸡宰鱼一样把他杀掉甄仲巽那个老家伙越来越不靠谱了,好不容易出个主意,竟还是馊主意!

金小酒一把抓住君瑞的手腕,脸颊甚至眼睛都充了血,看起来像是一只饥饿的野狼,蓄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我金小酒虽然傻,却也有点见识,见过无数人死前的样子。我父王被人下了毒,陛下您说,我该找谁算账?”

君瑞的手腕被攥的生疼,心里咚咚地打着小鼓,他没有办法回答金小酒的问题,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满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跑地到了卫军边,对着卫军统领飞扬命令“飞扬将军,您别愣着,快救陛下啊!”

飞扬可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金小酒应该不会对君瑞下死手,否则她无法带着金豪全而退,但他猜不透金小酒将会有什么行动,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君瑞到底是皇帝,一个经历了zb**、叛乱的皇帝,一个在太子的位置上做了二十年还能笑到最后的皇帝。他忍着手腕上的疼,镇定下来,说“郡主想找朕算账,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天下是朕的,难道你要造反吗?”

“造反?”金小酒冷笑了一声,随即甩开了君瑞的手,“你还嫌现在造反的诸侯不够多吗?怎么,还想bi)我们金家造反?”

“金小酒,你可别忘了,你和你父王现在还在朕的手里,你若敢对朕不利,朕的卫军不会放过你的!”君瑞握着自己的手腕,发出狠地警告。

金小酒回敬道“君瑞,你也别忘了,我金家的二十多万铁骑驻守西北多年,纵横草原、戈壁、沙漠,所向披靡。你若是敢动我父王,我哥就会告诉你,天下到底能不能一直姓君!”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嚯,敢直呼皇帝名讳、光明正大威胁皇帝的,古往今来,恐怕只有这位泰康郡主金小酒了。千年难遇,今天竟然遇到了,是该说自己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强大的敌人

君瑞被怼得头晕目眩,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绪,口气软下来“朕……朕也是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无奈?无奈就给我父王下药来威胁我?”金小酒依然气势汹汹,“你不过是想拿我父王做人质,bi)我去常阳搬救兵解围,这么‘好’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那又如何?”君瑞的想法被说破,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他忽然态度大变,“泰康郡主就算有三头六臂,朕也不相信,你会带着你父王全而退!这次带兵平叛,你去定了!”

金小酒这辈子,绝对的吃软不吃硬,别人越是威胁她,她越要把自己的桀骜不驯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金小酒火气上涌,她嘶吼一声,将血气运于掌中,带着浓重的杀气,bi)近君瑞的脖子。

金小酒想着,将君瑞握在手上,只要出了宫,以靖边王府的能力,杀出京城或未可知。

君瑞没料到金小酒真的发了狠,她果然不是平常的女子,她爆发出的杀气裹挟了傲气、充斥了恨意,其势难挡。

可就有人把她稳稳地挡了回去。

就在金小酒即将触碰到君瑞的时候,一双大手半路截杀过来,将金小酒的手推了出去。金小酒没有防备,一个没站稳,接连后退了两步。

抵挡金小酒、解救君瑞的,是段朴僧。

段朴僧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的名号,其武学的造诣远在金小酒之上。当初押送君玏回京的时候,金小酒就已经和乔装的段朴僧交过手,她吃了不大不小的暗亏。这一次,竟然又遇到了他。

金小酒的恨意更是高涨,她攻击的目标,转向了段朴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也能收获惊喜。

可惜,金小酒盼望的惊喜,没能降临。

只见金小酒猛出双拳,攻向段朴僧的门面。段朴僧躲也不躲,结实的、带着粗粝的后茧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金小酒的拳,抬腿就要往金小酒的腹部踹过来。金小酒反应还算快,虽挣脱不过,却以手部为支点,飞腾到半空中,顺势旋转攻势,去踹段朴僧的颈部。段朴僧为求自保,迅速松开钳制金小酒的手,避开了金小酒的致命一击。

第一回合,勉强平局。

第二回合依然是金小酒发起的。她一个翻腾,以手撑地,弹腰献腿,踢向段朴僧的肩膀。段朴僧猛的出肘,将金小酒的双腿弹了出去。金小酒不气馁,转动腰肢,用脚尖去扫段朴僧的腋下。段朴僧的手掌就像一柄锋利而坚硬的大刀,狠狠地向金小酒的腿上砍去。金小酒到底没有躲过,腿上老老实实挨了一击,一个不注意,被段朴僧踹飞出去。

金小酒落地不稳,撞倒了后的花瓶。硕大的花瓶不堪金小酒的重量,立时就碎成了齑粉。

拳脚的力度之大,搅动周围的空气都呜呜地响动,桌案上、架子上的名贵摆件、名人书画被无辜波及,或者碎裂,或者搅成一团,若是辰醉在场,怕是要心疼了。

第二回合,段朴僧胜。金小酒腿上受伤,几乎不能站立。

第三回合马上开始。这一次,主动进攻的,是段朴僧。

段朴僧好像要速战速决一样,全心地投入到战斗当中。他用看家本领“鹰爪手”,朝着金小酒的口攻杀过来。

虽然心里又准备,但金小酒还是对段朴僧卓绝的实力表示震惊。段朴僧的手实在是太恐怖了,饶是见多识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金小酒,也免不了心惊胆战。

幸好金小酒对战局的把控还算到位,她忍着腿上的剧痛,及时扑到了一旁,勉强保住了命。她的后,传来了“轰隆”的声响,是段朴僧抓坏了厚实的墙壁。

金小酒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不知不觉浸满了汗珠。

段朴僧扑了个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的“鹰爪手”又来了。

金小酒不再后退,她探而起,扑向段朴僧的腿,想攻击他的下盘。可段朴僧一手擒住金小酒的手臂,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只一脚,将金小酒踹飞出去。

金小酒活这么大,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随军拼杀,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口汹涌着怒气,她勉力站起来,挥拳再战。

可段朴僧再也没能给金小酒挥拳的机会。他一个漂亮的转,躲开金小酒的拳头,突然狠狠地踢向金小酒的小腿。金小酒吃痛,单腿跪下,整个体,就已经在段朴僧的控制之下了。

愤怒地看着近在颈边的段朴僧的掌锋,金小酒满肚子的不甘心。她咬着牙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但凡眨个眼,都不算好汉!”

君瑞看着金小酒完全被段朴僧控制,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场的其他人,也暗自把额头上的冷汗擦掉。

在场的人们,唯有金豪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巨大的震动不能引起他任何反应。金小酒的心,揪得更紧了。

君瑞走过去,说“金小酒,你可服气?”

金小酒将脸厌恶地撇在一边。

君瑞也不恼,继续说“你也看到了,在朕的面前带走你父王,你想都不要想。怎么样,现在脑子清楚了吗?”

心里惦记着金豪,金小酒冷笑了一声,虽是服软,语气却并不好听“君瑞,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你敢把事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怪不得能当皇帝。行,不过是带兵打仗,我接下了。”

君瑞自认为处于决胜的地位,态度高傲了许多,他说“金小酒,朕劝你不要太狂躁,免得给你家惹上大祸。你父王的安危,都在你兄妹俩一念之间。”

金小酒的嘴角带着笑,眼睛里却透出bi)人的杀气“皇帝陛下,我自小无法无天,是痞子里的英雄、混混里的好汉,一辈子最是记仇。你听好了,我父王若是平安,一切作罢,若是受了半点委屈,你只好自求多福了!”

“一言为定!”君瑞的脸涨得通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债有危险,恋爱须谨慎

金小酒骑着赤鬼,在长安街上奔驰,横冲直撞,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闪,鸡飞狗跳。

她要出城,要回常阳,跟金觞一起调兵对抗龙隐叛军。这是金小酒觉得最愤恨、最无奈、最窝囊也是最无助的时刻,比当初去云安城搬救兵救她父兄更让她感到绝望。

她的父王在君瑞手上,中了毒,昏迷不醒。君瑞不会要了他的命,但这足以折辱整个靖边王府。

君瑞,这笔账,将来老子一定要跟你算清楚!

这样愤恨地想着,冷不丁,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横放在路中间,正好挡住了金小酒的路。金小酒用力拉住马缰绳,猛地停了下来。

不等金小酒发火,马车的主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竟然是辰醉。

辰家的马车,金小酒几乎都见过,装饰得很精美,但面前这一辆车,大是大了点,却并不气派富丽,一点都显示不出他辰家的显赫富贵。

辰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金小酒正好有话想跟辰醉说。她这次出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知道辰醉神机妙算、八面玲珑,她想把她的父王托付给他,并告诉他,她欠他这场婚礼,但她希望他能好好等着她,等她回来。

金小酒跳下马,站在了辰醉面前“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辰醉虽然走了过来,表却不大自然,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到底没有答话。

金小酒心中焦急,没心思在意别的,她说“我要回常阳一趟,去带兵参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婚礼只好推迟,对不住你了。我父王要留在长安,他现在体不好,你替我照应一下。”

辰醉没有面带微笑,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他才回答“好……”

金小酒皱了眉头,问“你有事?”

辰醉低下头,说“你以前让我办件事,我现在给你答复。”

办件事?金小酒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什么事?”

“就是……”

“老大!”远远就听见了金醨的喊声。

金醨从游骋怀那里听到了关于金豪被囚、金小酒被迫参战的事,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来送送自己的“老大”。他一路狂奔,总算看到了金小酒的影。

“金小酒!”辰醉提高了声音,将金小酒的注意力重新凝结在自己的上,“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

辰醉上前两步,体几乎能和金小酒贴在一起,他凑到金小酒的耳边,带着轻柔的气息,小声说“我想告诉你……”

湿的气流一阵一阵喷在金小酒的耳朵周围,尤其是脖子里,麻酥酥的,痒得她直抽脖子。这么近距离的与一个男孩子说话,纵然并不在乎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但金小酒还是觉得脸颊在发。

忽然,左肋之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金小酒瞪大了眼睛。

辰醉声音颤抖“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出城……”

一把匕首一样大小的刀,赫然没入了金小酒的左肋一下三寸左右的地方,温的红色像一眼刚被人发现的泉水,一股一股地冒出来,霎时染透了金小酒的衣服。

金小酒被人捅了一刀,捅她的是她深的小书生,捅她的刀是燕悟刀。

金小酒双手攥住辰醉的握着刀柄的手,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辰醉,如即将被投入地狱的恶鬼“为什么——你为什么……”

辰醉想要撤回手,却被金小酒紧握着,又是慌乱又是愧疚,他眼神闪烁,脸色惨白,嘴唇都褪去了颜色,不自觉地颤动着“我……我是为珉国公做事的……”

原来如此。

金小酒曾经怀疑过辰醉的立场,怀疑过他是龙隐的人,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不仅是因为龙家和辰家相隔千里,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更是因为在潼关分别时,辰醉对金小酒难以作伪的挂念。

金小酒以为辰醉真心对待她,既然真心,怎么会和叛军有勾结?

但金小酒错了,而告诉她****的,正是辰醉,且用这种惨烈的方式。

金小酒大吼一声,将辰醉的手连同穿透体的刀一起推了出去,鲜血奔涌。她用力将辰醉踹飞出去,并因为伤重无力而躺倒在地上。

辰醉摔在地上,燕悟刀脱离了掌控丢在一边。他呆傻地看着自己满、满手的血污,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噩梦中。

金醨原本以为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不敢打扰,停在了不远处喘气,但半空中划出的鲜红的弧线,让他的心脏几乎漏了两拍。他疯了一样地跑过去“老大!”

金小酒的脸上都沾了血,整个人像是在血缸里染过一样,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呼吸粗重。

金醨一边大声喊着他的老大,一边用他的小手按住金小酒的伤口,看着血水从他手的缝隙中肆无忌惮地喷涌。

目光所及,都是无尽的红色,尤其是附在伤口上的双手,已经被血浸的看不出样子。金觞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曾经遇到过,耳边都是一个男人沙哑的“主人,快跑!”的命令和自己无尽的呜咽。但是,他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的事了。

金觞的头疼得厉害,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水里,水是红色的,血一样的红,他无法喘息,无法思考,除了被呼吸打碎的痛哭,他什么也没有了。

辰醉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泪珠成串地掉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很多人已经嚷嚷着去巡防营报案了。

马车里,辰非探出头来,催促辰醉“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快走啊!”

辰醉没有动,他似乎听不到周围任何的声音。

“辰醉,快走!”辰非喊。

辰醉依然没动。

还是车夫反应快,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抱着辰醉,直接丢在马车上。

“她……”辰醉惊慌地说。

金小酒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金醨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无力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有行人打算“打抱不平”,嚷嚷起来,可谁知道辰府的这位车夫看着普普通通,手却很好。车夫迅速撂倒了那两个想抓辰醉的人,跳上马车,朝着城门绝尘而去。

金小酒在临昏迷之前,瞧着丢在一旁的燕悟刀,不合时宜地想,明明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还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替换

金小酒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满肚子的疑问,她说“媚儿,我父王怎么样了?”

媚儿拿着小扇子继续为金小酒驱赶蚊蝇,回答说“郡主别担心,王爷体已经没事了,但是,他不在府上。”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是。这些事奴婢也是听游将军说的郡主您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陛下一边命令御林军追捕辰家父子,一边派太医过来给您治伤。可是,郡主您的伤太严重,太医们说,您能不能醒过来,都要看造化。于是在昨天早晨,陛下把咱家王爷放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体如何?”金小酒紧张地问。

媚儿回想了片刻,说“并没有明显的不妥……似乎……脸色有点不好看。”

金小酒追问“还有呢?”

“王爷不是一个人出宫的,有很多宫里的侍卫跟着。他进来看了看您,似乎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带着他的大刀走了。奴婢当时在门口,没听清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那他去了哪里?常阳吗?”

“是的。陛下让他去常阳带兵,平定龙隐的叛乱。”

金小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把头转向里侧,小声说“老子怎么那么蠢,害了一家人!”

“郡主,您别这么说,”媚儿开解她说,“虽说您受了大委屈,但至少王爷被放出来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金小酒苦笑一声,说“朝廷上的事,你不明白。虽说君瑞扣押了我父王,但他不敢伤他,我和金觞远在常阳,行事方便,就算是故意拖延时间贻误战机,君瑞也没办法,毕竟我父王战功赫赫,天下人都看着他呢。可我不一样,我在天下人的眼里,只是一个郡主,可在我父王的眼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除了至亲的人,谁都不会在意我的死活。君瑞将我攥在手里,就等于完全牵制了靖边王府,常阳几十万的军队,就成了朝廷最好的刀。”

其实世人并不知道金小酒在金豪心里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也不知道金小酒对自己的父亲有多敬重。平时斗嘴归斗嘴,打架归打架,但他们父女俩的感却一点都不比别家的父女差,相反,因为他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那种感也就更加难得。他们俩是一种人,不善表达,却能把别人放在心尖上暖着。

金小酒直呼了君瑞的名字,这让媚儿有点害怕,但到底没有提醒她。媚儿问“照郡主您这么说,陛下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将您扣下,为什么先想到的是王爷?”

金小酒又长叹了一声,说“因为辰醉。”

媚儿不敢说话了,她知道,或许以前辰醉是金小酒生命中的亮丽的色彩,可现在,他已然成了金小酒心头的一块滴着血的伤。

可金小酒依然在解释,声音很小,有点沙哑,似乎只是想解释给自己听“辰醉对君瑞说要娶我,君瑞就以为辰家成了我的靠山。辰家父子不仅是君瑞的左膀右臂,更代表着朝廷上几乎所有文臣的势力,甚至涉及到很多武将。只要辰醉肯帮我,那么我想出京,就一定能出京。”

可不是,辰醉当街刺杀了金小酒,不还是照样逃得无影无踪了吗?做了这么大的局,佩服啊,佩服!

佩服他“厚积薄发”,佩服他“步步为营”,佩服他“真人不露相”。

媚儿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金小酒,好半天,她说“郡主,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

“哭?”金小酒的手紧紧攥着下的被子,冷哼了一声,“我怎么会哭?那样不就让某些人得意了吗?我父王和我哥受我牵累拼死拼活,我凭什么哭?”

媚儿轻叹了一声。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孩子,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啊。

房间里有短暂的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蚊子细微的叫声,细微,绵长,偏偏令人烦躁。

金小酒说“媚儿,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不,奴婢不累,”明明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媚儿却还要倔强地拿着扇子给金小酒驱赶蚊子,“游将军让奴婢伺候郡主,奴婢就不能离开!”

媚儿第一次在金小酒面前说“不”,第一次违背金小酒的命令,而且一点也不胆怯。唔,小丫头长本事啦。

金小酒说“以前行军打仗,也常受伤,还不是风里雨里的跑?你不必担心,我还得留着这条命,找那些人报仇呢!”

“那些人”所指的,自然不只是辰醉,这件事涉及到了太多的人,君瑞、龙隐、辰非等等,但无论是谁,金小酒都不想原谅。

既然主人这么说了,媚儿也就不再坚持,她将一杯温水放在金小酒能够得到的地方,仔细驱赶了周围的蚊虫,将帐子放了下来。

金小酒忽然问“媚儿,我的燕悟刀在不在?”

媚儿整理帐子的手一顿,回答“奴婢把它收起来了。”

“拿来我看。”

“可……那东西不吉利,还是等到您体好了再看吧。”

“不吉利?”金小酒笑了笑,“兵器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它生来就是杀人的东西,是我让它闲了这么多年,它‘发脾气’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没见到它了,我怕它不认识我了。”

“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金小酒说的决然,媚儿不敢违背。她把燕悟刀从柜子里翻出来,交给金小酒,然后悄悄走了出去。

抽出刀鞘,金小酒仔细打量了这把失而复得的宝刀,忽然五味杂陈。

刀还是那把刀,轻巧,锋利,干净,却多了些经历,多了些记忆。没想到它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她的手中,说来也是可笑。不过,金小酒心中愤怒的浪几乎要压制不住了,她暗自下决心,要让欺骗她、伤害她的辰醉,付出同样的代价。

金小酒忽然想到,当初把药方给辰醉的时候,辰醉推三阻四没有收下,原来,他觉得受之有愧,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背叛她。哼,不知道该说辰醉“有自知之明”呢,还是“绝绝义”。一个对自己下手都毫不留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流氓文人

一夜无话。第二天正午,游骋怀准时来到了金小酒的前。在此之前,金醨已经过来一趟了,他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的话,帮着金小酒痛骂辰醉,却对自己突然昏倒的事只字不提。骂的累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书房去读书。

等游骋怀走进来,金小酒惊奇地发现,短短几天不见,游骋怀竟然瘦了一圈咦?受伤的不是我吗?你这是怎么回事?

金小酒让游骋怀坐下,游骋怀低着头,笔直地站在原处,没动。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个打了霜的草芽子?蔫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捅了一刀呢。”金小酒说。

游骋怀说“是属下办事不利,不仅让王爷处险境,还……还让小人钻了空子,伤了小爷。请小爷责罚!”

“得啦,”金小酒说,“事都这样了,还追究那些做什么?更何况,就算你当时在场,拦得住君瑞派来的太监吗?挡得住辰醉使诈吗?我自己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是你了。”

“可小爷受伤,属下没能守在旁边,致使辰家父子逃脱。这是属下的错!”

金小酒大手一挥“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在掌控之中?算了,过去了。我找你来,是想听听外面的况,不是听你忏悔的。”

“是。”

总算正常了。金小酒问“他们打起来了?”

“是。”

“在哪儿?”

“泾阳。王爷占据了泾阳,已经稳住了阵脚,和龙家军对峙。”

金小酒在脑海中大致猜测了一下泾阳城的形势,说“龙隐那边谁带兵?”

“龙家二公子龙承涵。龙隐已经南下湖北,长子龙承瑾去了荆州和当地的蛮酋谈判去了,陪同他的就是辰非,留下龙承涵并五万人驻兵泾阳。”

“那么……辰醉去了哪里?霍邑、湖北还是晋阳?”

游骋怀目光游离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金小酒了然地说“我明白了,他去了泾阳。”

“……是,”游骋怀吞吞吐吐地说,“辰醉摆脱了咱们和朝廷的追捕,竟然直接去了泾阳,还做了龙承涵的军师!”

“哦?”金小酒冷笑了一声,“这世道,病书生也要带兵打仗了吗?瞎闹!”

“小爷您别生气,有王爷和世子在,绝不会让辰醉他们讨到便宜的!”

金小酒暂时撇下了这个话题,转而问“咱们王府被围起来了?”

“皇上派过来三十多个人,围在了咱王府门口。”

“若是干起来……”

“小爷放心,要是真打起来,咱不会吃亏。属下已经布置好了,随时等您的命令。”

金小酒赞赏地说“金觞说你绝顶聪明,果然。”

“小爷,”游骋怀没有因为金小酒的夸奖而得意忘形,他很镇静,“属下觉得,有件事您应该知道。据兄弟们打听到的消息,这次给皇帝出主意,让皇帝用王爷来威胁您的,是甄仲巽。”

“甄仲巽?甄凭轩的父亲?”

“是。甄凭轩只是个纨绔子弟,自然不用放在心上,但甄仲巽却是个老狐狸。甄仲巽年事已高,因为曾经是先帝和君瑞两位皇帝的老师,所以很受朝廷上下的尊敬,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太子太傅的位置上颐养天年。他有个女儿,传说倾国倾城,被君瑞惦记很久了,可惜迟迟不能如愿,所以君瑞对他们甄家,更是优待殷勤。”

金小酒“你想说什么?你觉得甄家会对我们金家不利?”

游骋怀“不是‘觉得’,是‘一定’。您不知道,甄凭轩是个没脑子的,咱们不用放在眼里,但甄仲巽不是。您和世子都曾经让甄凭轩当众出丑,甄仲巽不是个正人君子,他最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定不会善罢的。”

“他是个读书人,这么小气?”

“您以为读书人都是好人?”

金小酒了悟,辰醉也是读书人,他算好人吗?

游骋怀说“我给您讲个故事。献帝一朝曾经也有一位太傅,与甄仲巽同年科考,名叫赫连弼,字辅之。当时,赫连弼高中状元,而甄仲巽中了榜眼。谁知道甄仲巽羞于‘屈居人下’,对此耿耿于怀,于是他开始计划除掉赫连弼。”

“不过是一个排名罢了,又不是你死我活的,而且甄仲巽考的也很好,何必嫉妒别人呢?”

“或许文人对这些东西更在意吧。”游骋怀说,“三年之后,下一场科考,赫连弼受命辅助礼部审阅考生的答卷,甄仲巽便私下造谣,说赫连弼审阅试卷时********,故意偏向同乡考生。同时,他厚礼贿赂礼部侍郎,把赫连弼的两位同乡的名次提前。这样一来,各地考生不服气,吵闹起来,事理所当然地被献帝知道了。”

端朝献帝也就是先帝君旸的父亲,是个糊涂的皇帝,除了吃斋念佛,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他是个非常幸运的皇帝,在位七年,各地没有出现大的天灾****,所以一直太平安乐,直到比他更昏庸的君旸当上皇帝。

游骋怀说“献帝当时正专心礼佛,醉心于修建三处佛塔,没心管这件事,所以直接把赫连弼打入了监牢,命大理寺彻查。”

“然后呢?”金小酒有点好奇,也有点提心吊胆。

“然后?哼,然后甄仲巽不等大理寺有任何审理结果,站出来指责赫连弼的写的《赫连辅之诗稿》中有藐视皇威、轻视佛法的言论,请献帝将其查办。献帝大怒,判处赫连弼死罪,全家流放关外。”

“当时没人替赫连弼求吗?”

“怎么没有?当时有很多文臣为赫连弼求,甄仲巽又借机给赫连弼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献帝便将这些求的官员一起流放戍边了。这样一来,即使心知肚明,谁还敢说什么?”

金小酒怒气冲冲地大骂“岂有此理!一群混账!”

一句脏话,把当今皇帝的爷爷也骂在了里面,让游骋怀唬了一跳。游骋怀赶紧提醒她“小爷,您小点声,被人听见了不好。”

金小酒在自己的家里一向口无遮拦,即使别人提醒她,她也不会“从善如流”。她一拍沿,说“这种东西,怎么能让他活在世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客人

游骋怀说“小爷,王爷虽远在泾阳,被人监视,不过他说了,那些跳梁小丑,他还不放在眼里,让您不必为了他卷入朝廷的是非当中。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您的体。他临走时让我转告您,一定好好养伤,小心防范朝堂上的明仓暗箭,过些子,找个机会逃出去。”

游骋怀显然不知道,金小酒打仗,最不喜欢的就是防守,她喜欢进攻。扫除了一切敌人,当然没有必要防守了。金小酒说“防?你以为防能防的住吗?这种渣子,还是趁早清理干净的好。老子才不吃闷亏呢!”

“可是……咱们现在处处受限制,您还有伤,咱们折腾不起啊。”

“跟这种人斗,斗的不是拳脚功夫,是脑子。”

……

金小酒不愧是强力壮的“好汉”,那么重的伤,好的却极快,前两天还半死不活的,这两天就在上躺不住了,若不是游骋怀尽力拦着,恐怕她就要下地走路了。

为了满足金小酒出去晒太阳的愿望,游骋怀在廊下安置了一张竹榻,供金小酒躺卧。

美中不足的是,躺在廊下,正好能听见金醨郎朗的读书声,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把金小酒读的昏昏睡。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可金小酒刚喝了药,满嘴的药味,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媚儿体贴,从小厨房里拿来了几个甜而不腻的小点心,端在了金小酒面前。

金小酒满意了,一块又一块地往嘴里塞,赞不绝口“好吃,好吃!看不出来,媚儿,你手艺真好,比宝兴斋的点心师傅手艺还好!”

媚儿看着金小酒吃的起劲,满意极了,她说“郡主过奖了,人家宝兴斋的师傅原来可是在宫里当过差的,奴婢哪能比得上?而且啊,奴婢只是打下手的,真正好手艺的,是婵儿。”

金小酒的嘴巴停了片刻,歪着脑袋问“婵儿?婵儿是谁?”

“您不知道?”媚儿微微吃惊,“就是跟奴婢一起进府的姑娘啊。”

金小酒更是奇怪“咦?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咱们王府到底招了多少小姑娘啊?我只记得你一个人。”

媚儿回答“回郡主,当时王府的管家殷叔只招收了奴婢和婵儿两个人,我们的名字是游将军起的。只是婵儿是个哑女,不会说话,但是做糕点的手艺极好,所以殷叔就安排她在小厨房做工。郡主您每天忙里忙外,自然不认识她——她是个漂亮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姑娘。”

“命苦?”

媚儿点了点头“婵儿的母亲去世的早,她爹续弦不久,也去世了。她后娘待她和她弟弟非常不好,经常打骂他们,还把她的嗓子毒哑了。”

金小酒震惊“她是被毒哑的?”

“是,好像是因为她后娘想把她卖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她死活不愿意,她后娘一气之下就把她的嗓子毒哑了。后来她总算带着弟弟逃出了家门,四处流浪,直到京城。她为了谋生,为了养活她弟弟,真的吃了很多苦。后来听说靖边王府工钱给的多,她就来了,为了这个,她哭了很久呢。”

“哭?为什么?”

媚儿低下头,藏着羞涩的笑意,说“她和我一样,原本都以为会有去无回呢!”

工钱给的高,免不了会引起别人的猜测,更何况靖边王府是军武立府,就是他家的女儿,也是战场上的活阎王,所以坊间的传闻早就变了味,甚至有人说,靖边王府的郡主以杀人为乐,且最喜欢虐杀小姑娘。

殊不知,工钱高只是因为殷叔不了解“行”而已。

金小酒笑眯眯地说“难怪,难怪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吓成那个样子,原来真把我当成了阎王爷啦。”

媚儿的脸红扑扑的,这些天在靖边王府好吃好喝,都把她养胖了。她小声说“郡主原本就跟别家的小姐、太太不一样,脾气也让人摸不透。奴婢害怕……也正常吧。”

“那现在呢?现在还怕吗?”

媚儿思考了片刻“嗯……还是有点。”

金小酒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幅度有点大,扯得腹部的伤一阵一阵的疼,让她不得不“诶呦诶呦”地叫唤。

媚儿有点囧,扶着金小酒说“哪有那么好笑?您注意点,还有伤呢!”

金小酒将媚儿推开,让体慢慢躺在后的靠垫上,说“也真是难为你了,明明怕我,还要忙前忙后地照顾我。不过啊,我虽然混账,却也是有原则的,我从来不打女人!”

“是吗?如果……如果对方是敌人呢?也不打吗?”

“嗯……不吧……”金小酒有点拿不准了,继而她又确定下来,“倒是以前北狄有个会打仗的公主,叫……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反正我跟她遇上了,我没亲自动手,让金觞出战——金觞从不在意人家什肢是母——然后把她给剁了。”

故事讲的血腥,但媚儿竟然故意长舒一口气,说“那太好了,奴婢再也不用担心了!前这子,奴婢还和婵儿商量呢,若是在您的粥里放一些巴豆什么的,等被您发现了,您会不会打死我们,唔,看来不会呢!”

金小酒一瞪眼“你们敢!”

游骋怀从外面走进来,正听见媚儿逗金小酒的话,笑出声来。

金小酒呵斥道“游骋怀,你看看你们招进来的姑娘,一点也不正经!”

游骋怀反驳“小爷,人家小姑娘刚进门的时候,规规矩矩、勤勤恳恳,这才多久,就换了个样子,您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游骋怀一摊手“有其主必有其仆呗!”

金小酒感受到了这个世上深深的恶意。

游骋怀不再开玩笑,他说“小爷,属下是来跟您禀报,有客来访。”

“啥?我都这个德行了,谁还会来找我?走错门了吧!”

“这个人您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是燕王君瑄。”

“他来干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您要见他吗?”

金小酒思忖片刻,说“让他进来吧。”

“是。”游骋怀说。

媚儿很有眼力,对金小酒说“既然客人到访,奴婢就去泡茶了。”

“别太客气了,”金小酒提醒她,“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客人,少放点茶叶,浪费!”

媚儿浅浅一笑,应声而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合作

今天的君瑄,穿的不是月白色的儒衫,而是一墨色的箭袖长袍,袍子上用金线走边,绣了金蟒和祥云的图案,玉带上还挂着一串玛瑙香珠。虽是家居的服饰,却尽显皇家威仪,让金小酒不免惊讶。

遥记当初刚入京,金小酒初次见到君瑄,险些忽略了这个小皇子,就算后来在楼船诗会上“共度患难”,君瑄给金小酒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只会卖弄学问的小孩子。

后来在辰醉的分析下,金小酒才知道这个小皇子其实并不简单,他对皇位的兴趣,甚至并不比他的哥哥们差,而他的夺嫡策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惜他的计划在实行不久,就被辰醉戳穿,辰醉为了显示对君瑞的忠诚,将这件事告诉了君瑞,也因为这个,君瑄被先帝足于王府,直到先帝驾崩,君瑞大赦天下,他才被放出来。

其实前些子,金小酒见过君瑄。当时金小酒看甄凭轩不顺眼,想揍他,就是被君瑄截了去路。那时的君瑄,虽显得成熟了许多,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

现在,君瑄又站在了她面前,金小酒却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君瑄已经完全卸下了伪装,用自己的衣着打扮,宣示自己的份和目的。

金小酒却更加觉得看不懂他了现在靖边王府的外围被君瑞的人围的水泄不通,甚至段朴僧也时常光顾一下,君瑄这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堂而皇之地来找她?

金小酒躺在竹榻上,背靠着靠垫,只能仰视君瑄,这让金小酒有点不爽。她现在讨厌一切姓君的人,君瑄也不例外。她带着怪调调,说“燕王下,呦,稀客呀。来干什么?”

君瑄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金小酒边的小凳前,撩衣坐下,说“自然是有事跟泰康郡主商量。”

“我既不喜欢‘郡主’的头衔,也不喜欢‘泰康’的封号。你还是唤我‘小爷’吧。”

“我堂堂一个亲王,先帝最小的皇子,还要叫你‘小爷’,金小酒,你果然够胆量。”

“彼此彼此。敢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来我靖边王府,你的胆量也不小。”

君瑄环视了一下周围,最后把目光定在金小酒的上。金小酒的面色苍白,精神却好的很,黑溜溜的眼珠咕噜噜乱转。他一甩袖子,说“本王知道,你现在满肚子怨气,正想着如何报仇,所以本王过来,找你合作。”

金小酒“切”了一声,翻着白眼说“你刚刚恢复自由,我呢,就更差劲了,连出门都困难。咱们俩联手能干什么?搭戏台子唱戏啊?再者说,你大摇大摆地过来,就差去君瑞那里报备一声了,不怕惹你那好哥哥不痛快?这不是瞎闹嘛!”

“你不用担心,”君瑄说,“我来靖边王府是陛下同意了的。”

“哦?说来听听。”

“朝廷多次用兵,国库空虚,我便主动捐出了两千两银子。陛下一高兴,就给了我一个观文大学士的虚职。”

金小酒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竖着大拇指说“哇,两千两白银啊,你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豪气!阔气!大气!”

“其中一半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都是她的陪嫁!”君瑄赶紧解释。

“没事儿,能****一千两,也是你的本事!”金小酒“赞美”道。

君瑄无语。

恰在此时,媚儿踩着小碎步过来,她给君瑄端上一碗茶,然后盈盈退去。

看君瑄拿到茶水之后一瞬的蹙眉,金小酒知道,媚儿果然领悟了她说话的真谛,嗯,小丫头聪明。

君瑄没时间在意这碗茶的敷衍,对金小酒表露出来的不友好也没有实质的表示。抛开刚刚那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君瑄接着说“我趁机跟陛下说,我与你好歹相识,听说你受了伤,就过来探望。陛下当即就同意了。”

金小酒问“咱们这位新皇帝有那么财迷吗?已经被银子冲昏了头脑吗?”

“看来你是不知道现在国库空虚成什么样子了。这么说吧,陛下的三十寿辰就快到了,但宫里连摆寿宴的钱都没法凑齐。”

“吼吼,比我还穷呢!”金小酒幸灾乐祸。

君瑄意识到金小酒的注意力已经严重偏离,他赶紧引到她“步入正轨”“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

“哦,你说吧。”

君瑄开始怀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思量了片刻,他说“我知道,你对新帝和辰非父子满是怨恨。我想跟你联手。”

“哟,我没听错吧,”金小酒不顾上的伤口,坐直了子,“堂堂燕王下,先帝最小的皇子,竟然想谋反?你不会活够了吧?”

金小酒说的大声,把君瑄吓了大大的一跳,把他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君瑄再次四下看了看,回过头来对金小酒说“这里不是草原,你的话不会被大风卷走,你能不能小点声?”

金小酒一点都不傻,她是故意的。她在试探君瑄说这话的真假,她可不想再被人算计了。

金小酒的肘撑在靠垫上,托着自己的脑袋,说“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伤,别的尚无兴趣。你找错人了。”

君瑄却很执着“找没找错人,是我说了算。金小酒,你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合作?你可要想明白,君瑞是不可能一直相信你们靖边王府的,无论靖边王这场仗是胜利是失败,君瑞都会忌惮他,靖边王自己都不知道,他边有多少君瑞的眼线。你是君瑞手上的人质,到了那个时候,难道会活着出京城?”

“你是在小瞧我们靖边王府?”

“不敢,不过我说的是事实。”

金小酒冷笑了一声,扭过脸去,故意不面对君瑄。

君瑄心里有些忐忑。他原本就没有把握说服金小酒,现在看金小酒的态度,就更加尴尬了。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准备离开。

“好吧,”金小酒说,“我跟你合作!”

第一百二十章 执着的皇帝梦

听见金小酒的回应,君瑄消沉的面容如融化的冰块,一下子活泛了不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小酒,确认一般地问“你决定了?”

金小酒直面着君瑄,说“反正也无聊,就当找点乐子了——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非要跟君瑞过不去啊?现在这个世道,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不好吗?你真心要当皇帝?”

“嗯!”君瑄认真地点点头。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决然。

“为什么啊?皇帝有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君瑄坦言,“但是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定要当上皇帝。我不能失信。”

“嗯?你答应过谁?”

君瑄神色戚戚“我死去的母妃……”

君瑄的母妃去世的很早,她去世的时候,君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传说她是罪臣之女,所以草草安葬,连个牌位都没有。之后君瑄被一位位分更低的嫔妃收养,直到三年前这位嫔妃去世。

之后君瑄就开设了自己的府邸,对于外界而言,他除了读书,并没有做过其他的事,存在感之低,令人咋舌。若不是天下大乱、金小酒奉命进京,恐怕就是君旸自己,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叫做君瑄的儿子。

这么惨的世,金小酒不想再问了,反正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同盟者,帮他除掉君瑞和甄仲巽。她说“既然你喜欢那个位置,我就帮你夺过来,反正我看着君瑞也确实不顺眼。你我就算说定了,谁也不许反悔!”

“天地为鉴!”

“谁反悔谁是头上长疮、上长疥的癞皮狗!”

呵呵,这种诅咒,恐怕只有金小酒才能想出来。

君瑄总算满意了,他说“既然你决定跟我合作,我不妨把我的计划告诉你。若想动摇君瑞的位置,甄仲巽是关键……”

不等君瑄把话说完,金小酒双手拍得响亮“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

现在换金小酒发言了“甄仲巽这个老头,一肚子坏水,偏偏最得君瑞喜欢。你是想让我做掉他吗?保证不留痕迹!”

“不!”君瑄马上表示了反对,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提到杀人,金小酒会这么兴奋,“甄仲巽虽然是个小人,但在朝廷上的势力非常大,如果他突然死了,还会有他的门生故旧‘前赴后继’,到时候更是麻烦。我们需要做到的,是把他们连根拔起。”

“这么困难?”金小酒皱着眉头说。

君瑄说“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我觉得,解决问题的关键,都在他的宝贝女儿上。”

“她女儿?就是那个跟君瑞勾勾搭搭的女的?”

君瑄想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到了金小酒的嘴里,就变得那么粗俗?好吧,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他点了点头。

“你有主意了?”

“嗯……还没想好。”

说了半天,原来只是停留在说说的阶段啊。金小酒失望地躺回了竹榻上。

君瑄赶忙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只是想的还不够全面,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样吧,等明天、最晚后天上午,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也行。”

总算说妥了。君瑄见金小酒对他还存着一点戒备和反感,也不愿多待,连基本的寒暄都不愿说了,很快告辞离开。

君瑄走了之后,游骋怀从院子的拐角处慢慢悠悠地露出子。他走到金小酒边,说“咱们想上房,就有人送来了梯子。这个君瑄,来的还及时的。”

“嗯。”金小酒望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没有收回视线。

游骋怀问“小爷,您是不是不信任他啊?您有什么顾虑吗?”

“倒不是什么顾虑,反正是君家的人内斗,我在意那么多干什么?更何况,我现在的处境,应该不会更糟糕了,与其干等着,不如找个合适的盟友拼一把。君瑄是个有心眼的,却不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狠辣无。若是放在盛世,应该是个不错的君王吧。”

“小爷这是在……心疼他?”游骋怀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的、无权无势的王爷,怎么会引起金小酒这样的感慨?

金小酒说“心疼倒是谈不上,我见过的****的百姓或许比我吃的米饭粒还多,我要是心疼这个心疼那个,怕是心都没了。我只是想着,明知道这把龙椅已经没什么用了,君家的天下也坐不稳了,这个君瑄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做皇帝?历朝的末代皇帝,好像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吧?”

“咦?您怎么知道末代的皇帝没有好下场?最近是不是在金醨的感召下开始读书了?”游骋怀惊喜地说。他脑海里马上蹦出一个念头是不是该给世子金觞写信报个喜了?

谁知道金小酒马上打消了游骋怀写信的念头“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这都是在茶楼里听戏听来的。你不知道吗,在常阳,离咱们最近的那家茶楼里,有个说书先生,说的书可好玩了!”

哎,原来如此。

金小酒说“小游,对于这个君瑄,你知道多少?”

游骋怀说“以前了解过一些。他的母妃齐妃是前朝一位从五品的防御使的女儿,传说非常美丽又多才多艺,原本非常受先帝喜。也正因为如此,先帝就疏远了其他的嫔妃甚至皇后。那时,先帝的第一位皇后还在世,原本就因为沈贵妃得宠而耿耿于怀,现在又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哪里还坐得住?所以她有了些动作。”

“不是说先帝的第一位皇后贤良淑德吗?也会玩的?”

“君玏的生母沈皇后在世的时候,也传颂她贤良淑德,她有吗?生活在皇宫里的女人,哪有什么‘贤良淑德’的?”

“呵呵,你说得对,对的就像亲经历过一样。”

“小爷——”游骋怀抱怨,“属下在跟您说正事呢!”

“好好好,你说!”

游骋怀没了兴致,只敷衍道“反正就是先皇后唆使亲信大臣诬陷齐妃的父亲行贿受贿,先帝只好将她父亲关押,等候听审,随即皇后设计,当着先帝的面,在齐妃的宫里搜出了诅咒先帝的巫蛊人偶,说她对先帝心怀怨恨,引得先帝大发雷霆,所以处死了齐妃的父亲,不久,bi)迫齐妃****。传说齐妃就死在君瑄面前,那时,他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

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亲眼“见证”自己的生母被父亲bi)迫****,皇家还真是会瞎闹。金小酒冷笑了一声。

不过这些皇族的恩怨,金小酒是管不了且不愿管的,除了毫无用处地感叹一下君瑄的不幸,她什么都懒得做。

头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游骋怀惦记着金小酒的体,劝她回屋,没想到金小酒“从善如流”,一点都不反抗,说走就走。

游骋怀赶紧过来搀扶她。

金小酒一手捂着腹部的伤,一手撑在游骋怀的手臂上,将自己大半的力气,都交给了游骋怀。而游骋怀却不大自在。他既要保证金小酒不会摔倒,又要恪守男女大防的规矩,分寸的拿捏,可谓艰难。

可金小酒完全感受不到游骋怀的为难,她只把游骋怀当成了一个行走的拐杖。

好不容易挪到屋里,游骋怀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出门,被金小酒叫住了。

金小酒说“小游哥,我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咱们刚回京的时候,你说有北狄的刺客潜入了长安,他们专门残杀年纪很小的乞丐,还杀掉了几名调查这件事的武将。这件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游骋怀说“这件事其实我已经向王爷禀报过了,看来王爷没告诉你。”

“你说。”

“我们派了几个常年跟北狄打交道的几个兄弟——就是月九、飞蓬、长风他们——几个人在长安的各个街道蹲守了五六天,确认这些刺客确实是北狄人,当然,也混进了几个被北狄人收买的亡命之徒。他们的目标只是小乞丐,对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兴趣。”

“嚯,这倒奇了!”金小酒感叹说。

“可不是嘛,”游骋怀说,“后来兄弟们为了抓住他们、了解他们此行的目的,跟他们交上了手。但这些人都是死士,月七他们好不容易活捉了两个人,却没想到他们转头就****了,月七他们连问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金小酒疑惑了“死士啊……这可就难得了。一般说,只有刺杀王公贵族的时候,为了销毁人证物证,避免更大的损失,领头人才会选用死士。这些死士昂贵不说,还极难培养。北狄人是下了血本了。”

“可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只为了杀几个乞丐,这就更说不过去了。”

“对,问题就在这儿,”金小酒说,“所以我怀疑,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隐在了小乞丐之中,bi)得北狄人不得不冒险进入长安搞刺杀。”

金小酒很担心,金醨就是他们的目标,只是金醨脑袋受伤,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了。

游骋怀说“小爷的顾虑,属下明白,但无论是我们还是朝廷派下来的各路官员,都没有调查清楚这些人的目标到底是谁,因为,他们已经离开长安了。”

“离开了?”

“是,消失的干干净净,”游骋怀说,“或许是因为暴露了行踪,根据月九的追查,他们离开至少五天了。前天,大理寺什么人也没抓到,却因为死的多是四处流浪的小乞丐,所以草草定案,声称是乞丐内斗,以致发生命案。”

金小酒冷笑“大理寺越来越瞎闹了,一点正事都干不了,只会吃闲饭——他们这么定案,老百姓就不说什么?”

“能不说嘛,可又能怎么办?这些小乞丐大多因为家里闹饥荒,父母亲人都饿死了,还有谁能给他们伸冤?就是那几位调查此案而死的将军们,也只是得到了微薄的补偿罢了。现在世道不好,能保全一条命,实在不容易啊。”

游骋怀的感叹,何尝不是金小酒的心里话呢?皇上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自然也管不了别人。

“金醨?”金小酒看见门外探进来的小脑袋,喊道。

金醨虽是金小酒从乞丐堆里救出来的,但因为他一口一个“老大”叫着,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人又聪明勤奋,所以金小酒完全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大小事,从不避讳他。

每到这个时间就会过来陪金小酒说话解闷的金醨没有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而是蔫蔫地站在门外,大半个重量交给房门,双手攀扶着门框,很有心事的样子。

金小酒朝金醨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金醨犹豫了片刻,走到金小酒前。

金小酒问“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读书读烦了?我就说嘛,谁能受得了那玩意儿?小金醨,读书不要那么拼命,只要能帮我写信、读信就行了,又不让你考进士。等你见到金觞就知道了,读书会让人变得死板、呆笨!”

金小酒就算忘了吃饭睡觉,也不会忘了损她哥,这件事,就算是金醨,也已经习惯了。金醨摇摇头,说“我觉得读书很好,没有读烦。”

“那你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金醨目光闪烁,“老大,是不是有很多坏人杀了小乞丐?瑞喜、小三子、淘淘、白乐、多夭他们还好吗?”

金小酒被金醨问蒙了“你说的……都是谁?你认识的乞丐吗?”

金醨点点头“我刚到京城的时候,上有伤,肚子饿的厉害,要不是他们,我就死在路边了。后来我进了王府,王爷和小游哥哥时常给我碎银子让买零嘴吃,我就把银子省下来给他们。七天以前,我去折柳巷的破庙里找他们,找了好久,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老大,他们都是很小的小孩子,他们会不会被坏人杀掉了?”

游骋怀心头一阵悸动。金醨送银子给小乞丐的事,他是知道的,想着小孩子们共过患难,这样做也是理之中,所以一直放任不管,偶尔还故意接济他们一下,可他也知道,前些子月九送过来消息,说折柳巷的破庙里,一下子死了六个小孩。

恐怕就是这些孩子。

金小酒一看游骋怀的表,就知道最坏的结局已经注定。虽然见惯了生死,但金小酒还是没有办法向这么小的孩子描述这么残酷的事。

金小酒摸了摸金醨的头发,说“小金醨,你放心,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真的?”

“真的!”

游骋怀提醒道“小爷,咱们现在人手并不充足,有心无力。”

金小酒说“那也得管。小游哥,咱们跟北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既然这事儿是北狄人干的,咱们就得管。那么多条人命,不能说没就没了。你跟月九他们说一声,调派些人手,去追查北狄刺客的下落,查到之后,格杀勿论!”

“可是,要想追查这些人的下落,需要调派很多兄弟。”游骋怀说着,心里更是犯嘀咕小爷啊,您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难保”,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你知不知道,咱们既要给王府做布防,防止段朴僧派刺客试探,又要秘密地跟远在泾阳的靖边王联络,人手紧的很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想家

对于游骋怀的提醒,金小酒浑不在意,她说“皇帝的命是命,小孩子们的命也是命。这件事我们要管。一者,我们无法确定北狄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二者咱们跟北狄仇怨很深,如果他们跟京城周边的刺客组织勾搭上,咱们怕是又会多一个敌人。让月九他们再追踪一段时间,对他说,只要他们抓住了刺客,我重重有赏。”

金小酒说的在理,游骋怀答道“是!”

等游骋怀走了,小屋里安静下来。

金醨虽然年纪小,但一定觉察到什么,所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金小酒拉着他的手,问“金醨,不要难过了,你的小伙伴们,或许只是听到了坏消息,去别的地方避风头了。来,跟老大说说话。”

金醨的绪还是很低落,但他强打着精神,说“我今天读了一首很好的诗,念给你听?”

“不要!”金小酒打了个机灵,马上反对。

“真的很好,叫《人思归》,是一首关于想家的诗。”金醨强调。

想家就想家,作什么诗?酸!金小为了避免金醨说出什么之乎者也的东西惹她头疼,赶紧搅动自己的思路,换个话题,说“金醨,你是不是想家了?”

“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想什么家?老大,是你想家了吧?”金醨知道金小酒故意岔开话题,生出了揶揄她的心思。

金小酒被戳中了心事,有点窘迫,忙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想家?瞎闹!”

金醨却自顾自地说“老大,你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

“我不难过!”金小酒嘴硬。

金醨才不在意金小酒毫无力量的辩白,说“既然你想家,我就不在这儿了,免得你掉眼泪都不好意思。”

“金醨——”

金醨已经跑远了。

帷帐轻轻波动,带着些许凉风。

金小酒果然想起常阳来。家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自在的气息。

门口的两棵梧桐树,是她母妃精心培育的,你若是踮脚去看,还能看见几条高高低低的标记。那是十多年前金觞给金小酒测量高的时候用刀刻上去的,却因为树长得太快,早看不真切了。金小酒记得,当年她为了长得比树快,吃饭都能把自己吃吐了,被金觞翻来覆去地笑话了好多次。

前院宽阔,可不像京城的院落那么小气。前院到处都放着兵刃器械,每天有很多将军在这里来来往往。金小酒岁的时候就跟他们混熟了,单纯听他们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出进门的是张三还是李四,从不出错。

后院就安静了。后院分割的比较零碎,分成了一个大院、两个小院和一个偏院。

原本后院没有被隔开,可到了金小酒五岁左右的时候吧,特别闹腾,小魔头的属已经初具雏形。无论是金豪还是金觞,都表示出强烈的排斥心,所以王妃拍板决定,将院子四分五裂。

大院当然是她父王和母妃的,里面除了靖边王和王妃的铠甲兵器,就剩下王妃养的各种花卉,不名贵,却长得很好,争奇斗艳的。王妃最在夏天的傍晚,在院子里摆好茶具,一边慢慢悠悠地泡茶,一边腾出心思去修剪她的花。她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所以若是金小酒不要命地过来,她母妃一定会发动所有人,把她打得哭天喊地。

偏东的小院是金觞的。金觞比王妃还要花,且非名贵的不养,非难养的不养。越是别人养不活的,他越拿来摆弄,却不计较结果是死是活。什么牡丹啊,芍药啊,兰花呀,都是什么名贵养什么,这么多年,金小酒都不知道金觞养的这些花都是什么品种,最多记住有一种牡丹似乎叫“醉杨妃”,红的透亮,尤其是刚浇了水,像在滴血一样。

金小酒最受不了金觞花的狂。打个比方说,两军阵前生死都难定,更不要说养花了,偏偏金觞还要寻一些山里的野花拿来养,要么摆在头,要么摆在桌角,若是金小酒不小心给他伤了片花只叶,金觞会拿出对待敌人的手段和气势对待她。

就是那盆“醉杨妃”,金小酒去年失手打碎了它,金觞的哭嚎声,金小酒至今都记得。

好在金觞虽然花成痴,却从不因为这个延误任何大事,依照金觞自己的话说,养花虽麻烦,却只占据了他脑容量的十之一二,其他的事,他完全应付的了。

西边的小院是金小酒自己的,这里面空dàng)dàng)的,什么都没有。金小酒最喜欢在这里面斗马。她会找来很多好马,设置好障碍,供这些马比赛。以前或许更有意思一些,但自从有了赤鬼,胜负就没了悬念,也就不好玩了。

哎,还是常阳自在啊!

窗户上透出四角的天空。天上飞过一串大雁,改换了队形,消失在视线里。

金小酒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睡了。

她跟着自己的梦,回到了常阳。

常阳的天似乎暗的要晚一些。金小酒恍恍惚惚推开自己家的门,正看见她父王金豪正跟她哥金觞斗刀。金小酒靠着大门瞧了一会儿,撇着嘴说“啧啧,你们俩的刀法,一点都没长进!”

金觞还好,金豪却不乐意了。他朝后院大喊“夫人,你生出的丫头,怎么傻乎乎的?”

后院传出了王妃的声音“她随了你,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锅”甩了半天没甩出去,金豪有点泄气,他转头对儿子说“你评评理,小酒到底随谁?”

金觞把手里的刀一扔,拍着手说“金小酒一来,家里就搅成了一潭浑水,我才不去蹚呢!我去看我儿子了!”

金小酒这才想起来,她的两个小侄子,已经出生快满百了。

等金觞走了,金小酒悄悄问她母妃“母妃,两个小娃娃出生,我是不是还没送礼物呢?你帮我想想,送什么好?”

王妃细细地想了想,转拿过来两把匕首,说“咱家军武立府,不如你就每人送一把匕首吧。”

金家向来不忌讳什么“送礼不送刀”的习俗,更何况都是自家的孩子,没什么好挑剔的,有个寓意就好了。金小酒颇觉得满意,把两把匕首接了过来。

她把玩了片刻,轻轻拔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似乎很面熟,金小酒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拿着匕首更细致地看,却发现匕首上刻着“燕悟刀”三个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出息的梦

金小酒手上一抖,就把所谓的匕首丢在了地上。

离奇的是,掉在地上的兵器不再是两把精致的匕首,赫然成了她的燕悟刀。

王妃急忙把燕悟刀拿起来,责备她说“这么好的兵器,你怎么说扔就扔?”

金小酒反问道“这把刀怎么在这儿?它不是在辰醉的手里吗?”

只见王妃把燕悟刀稳稳地放进金小酒的手心里,望着她说“傻丫头,你是不是忘了,辰醉早就把它还给你了。你是不是还惦记他?你若还惦记他,就去看看他,正巧,他今天成亲……”

“成亲?”这个消息实在劲爆,金小酒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要成亲了?跟谁?”

王妃温和地说“莫要细问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去了就知道了?去哪儿?金小酒一头雾水。

可冥冥中恰有一个声音指引着她,让她匆匆忙忙跑出家门,拐了几个弯,就看见了一个迎亲队伍。队伍最前面的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喜服、满脸得意的男人,正是辰醉。辰醉的后,除了吹吹打打的人们,就是一个硕大华丽的喜轿。

金小酒想喊住辰醉,却努力试了半天,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辰醉从马上下来,是金小酒从没见过的神采奕奕。他步伐欢快而坚定,站在花轿前面,伸出他修长的手,掀开轿帘,拉起新娘白皙的玉手,将新娘请了出来。

一切都水到渠成,到处都洋溢着欢唱的气氛。金小酒觉得心口堵的难受,偏又不愿离开,固执地希望看到新娘的真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司仪高声指挥着每一个步骤,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引起周围人的欢笑与哄闹。

“夫妻……”

“辰醉!”金小酒在最后一个指令尚未完全下达完的时候,终于喊出了辰醉的名字。

或许她的声音太大,与当下的气氛非常不协调,周围的人都停止起哄,把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她的上。

辰醉也停下了他的动作,回头来看金小酒。

金小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绪,她把手里的燕悟刀握的死紧。

辰醉看着金小酒走过来,竟然问道“姑娘是……”

“你不认识我了?”

“哦——”辰醉恍然,“你是金小酒吧?果然是个漂亮的姑娘!”

被辰醉这么一夸,金小酒忽的想起了他们刚见面时的场景。在承英馆,辰醉就曾夸赞金小酒漂亮。唔,正如当初一样啊。

与辰醉对面而立的新娘主动掀起了自己的红盖头。她微微抿唇一笑,说“小酒,好久不见啊!”

竟然是龙缘瑯!金小酒头痛裂。

辰醉微笑着说“小酒,你也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真是谢谢你了!”

辰醉和龙缘瑯的笑容如此相似,看在金小酒的眼里,更像是讽刺。

“不,我不是来参加你的婚礼的,”金小酒忽然说,“我是来还给你东西的。”

“什么?”

金小酒走近两步,突然拔出燕悟刀,直接捅向了辰醉的心窝里!

金小酒看见,鲜红的血液从辰醉的体里喷涌而出,却因为他穿了红色的衣服,反而并不能让人看出伤口的惨状。辰醉倒了下去,他的嘴里喷出血来,手高抬着,想要去抓金小酒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想说什么,也含糊不清。

一旁的龙缘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如一个普通的旁观者,没有任何绪波动。

反而是金小酒,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仰天长呼。

……

“郡主!郡主……”媚儿声声唤她。

金小酒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还好好躺在自己房间的榻上——原来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郡主?”

金小酒头轻微一动,就看到了媚儿满是关切的脸。可她的头疼得厉害,肚子上的伤也突突的疼,上黏糊糊的,是一层冷汗。

媚儿用湿毛巾一次又一次地给金小酒擦拭体,责备她说“奴婢早就告诉您了,您现在子弱,容易着凉,您就是不听,连被子都不盖。现在发了烧,可知道后悔了?”

金小酒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梦里,对于媚儿所说的“后悔”,一点都没感受到。

媚儿将金小酒额头的冷汗擦拭干净,见她眼睛直楞楞的,小心地问“您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是不是哪里难受?头痛吗?”

噩梦吗?金小酒不知道这算不算噩梦。她报仇了,亲手把燕悟刀送进的辰醉的心窝里,却没来由地更加难过。

金小酒没有回答媚儿的问题,只说“媚儿,我饿了,你给我拿点点心来吧。”

“饿了?厨房里还温着粥呢,要喝吗?”

“好。”

“那您稍等一下,我马上给您端过来!”媚儿欢喜地说,随即走了出去。

屋里恢复的安静,幽幽的灯火静止不动,虫鸣声也微不可闻。金小酒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寒冷,这种感觉搅动着她更加焦躁不安。

她梦见辰醉娶妻,新娘是龙缘瑯。这个梦离奇诡异,偏生又有点道理。可为什么要梦见这档子事儿呢?金小酒问自己。

一个自己说“呵,金小酒,你可真没出息,人家捅了你,你还对人家念念不忘!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另一个自己马上反驳“谁说我是想他?我只想他死好不好!你看看,我捅他的时候,是不是也狠的?”

“别嘴硬,还有脸狡辩呢,你要是恨他,捅了他之后哭什么?”

“我哭?呵呵,老子活这么大,什么时候哭过?老子若是这辈子为了他掉一滴眼泪,就……就……”

“就怎么样?你敢发毒誓吗?”

那个自己一时半会想不出合适的毒誓来,卡住了。

这就给了另一个自己机会“说不出来了吧?就知道你‘旧难忘’!现在你父王和哥哥带着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当,被人强迫替人卖命,你还满脑子‘深义重’,你脑子塞了猪油吗?”

金小酒越想越激动,躺在上,盖着被子,她还是觉得透骨的寒冷。她朝着自己的脸,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骂道“混账东西!等伤养好了,一定要亲手灭了那个混蛋!我和他,不死不休!”

金小酒骂的声音大,低沉的嗓音在屋里回dàng),把烛火都吓的dàng)了几下。

远在蒲城的辰醉此时也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心悸引发了他剧烈的咳嗽,咳得几乎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金小酒捅了他一刀。

辰醉觉得,如果真是这样,也很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君臣

辰醉咳的厉害,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心口闷痛,牵扯着整个肺部都在痛。他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襟,抓的洗得泛白的旧衣服满是褶皱,抓的自己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满头的冷汗在苍白的脸上滚动,看上去如游离在世间的鬼怪一般可怖。

屋里的烛火颤巍巍的晃动,哪怕从门外钻进来一丝微弱的风,都可以让它破灭。幸好,它还在执着地燃烧着。

辰醉浑都在颤抖,几乎坐都坐不稳。牵丝引的毒长久得不到解药,将他折磨的不****样,不过辰醉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能转移他心里的痛苦,不会让他每每想起那个张扬狂傲的女孩就痛苦难当。

他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中难以自拔,正如即将溺死的人找不到任何自救的凭借。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都被汹涌澎湃的悔意拍打的支离破碎。

门外传来敲门声“饮之,你还好吗?我要进来了。”

龙承涵称呼辰醉,从来都称他的字,全不像一般的君臣一样客疏远,总显出一点亲近友善的意味来。

辰醉尽力忍住咳嗽,趴在桌案上,说“请进。”

龙承涵推门进来,又听见了辰醉没命地咳嗽,眉尖蹙了起来。

“饮之?”龙承涵带着关切的语气说。

辰醉费力抬起头,忍过了一阵晕眩,虚弱地回应“二公子……”

龙承涵快步走过来,扶住辰醉,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地说“怎么病的这样厉害?门外的守卫呢,聋了不成?!”

辰醉惨淡地笑了笑,说“二公子不用担心,****病,习惯了。”

可不是习惯了?牵丝引种在他的上,快有五年了吧。

龙承涵叹了口气,搭着辰醉的手臂,将辰醉扛起来,送到榻上坐着。辰醉将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放到龙承涵上,却还是觉得浑沉重,他只能艰难地挪动位置。

龙承涵转头对后的少年命令“别愣着,快去请大夫!”

随即,那少年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辰醉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注意到了龙承涵后的少年。匆匆一瞥,他发现这个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精神抖擞,很是机灵的样子。

龙承涵解释说“你最近体越发不好,我把浩儿调过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浩儿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有眼力的小孩儿。他只照顾你的生活,不会涉及其他。”

龙承涵的意思,辰醉岂会不知?辰醉说“浩儿是公子你的随仆从,怎么能调给我用?我没有那么贵。”

“你是丞相之子、新科状元爷,更是我龙家军的军师,若不是你,我险些无法在蒲城站稳脚跟,关心你,难道不应该?”

就在前几天,龙承涵接受了辰醉的意见,将原来的晋北军改编,更名龙家军,成为独立于端朝的军队,不过龙隐父子还不着急建立国号称帝,因为时机未到。

龙承涵还说“浩儿是个心眼好又认真仔细的孩子,他是忠臣之后,可惜被君旸灭了满门。当时他刚满周岁,按照规矩保全命,却还要被变卖为官奴。幸好,我父王知道了这件事,将他买了下来,将他养大。他总想上阵杀敌,可惜年岁不够,所以我把他带在边,让他学习一些作战技巧。我让他跟着你,不只是想让他照顾你,也想让他跟你学些本事。”

辰醉勉力保持着坐着的姿势,自嘲地笑道“跟我学本事?我一个将死之人,就算有心教他,也没了精力,咳咳,何必扰他心烦?”

“你何苦说那些丧气话?”龙承涵皱着眉说,“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忌讳!”

辰醉病了这么久,才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他自己的体,自己怎么能不清楚呢。

恰如应和辰醉的话一般,辰醉忽然觉得心肺处疼痛异常,忍不住咳嗽起来。龙承涵赶忙帮他拍着后背顺气,满心的忧虑完整地表现在脸上。

咳了一会儿,辰醉接过龙承涵端过来的凉茶,一饮而尽,半晌,才将口带着腥味的浪压下去。

冷汗已经将辰醉浑上下浇了个透,折腾的他毫无力气,手止不住地打颤。龙承涵看在眼里,忙小心翼翼地扶着辰醉,让他在上躺平,给他头上垫了一块湿毛巾。

辰醉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说“二公子,我怕是等不到金豪归降了,有几个建议,请二公子斟酌。”

“你……”龙承涵下意识地想安抚辰醉,却也知道辰醉说的正是事实,话到嘴边,只好改了口,“你说。”

辰醉说“二公子也知道,金豪并不是真正忠于端朝的人,他来泾阳城,只是迫于无奈,他的女儿在君瑞手里。要想劝降他,并不是难事。”

“是,我知道。”

“这件事根本不用我们动手。据我推测,朝廷那边,君瑞应该要对金小酒下手了,不过相信以她的本事,尚且可以应付。君瑞这样做,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至于金豪这边,他在泾阳待了这么多天,对君瑞的诏命置之不理,应该也惹恼了君瑞。君瑞是无能为力的,但他有个走狗,此时应该坐不住了。”

“走狗?谁?”

“河东郡守将彭当。我们现在需要对付的,不是金豪,而是彭当。”

辰醉算计的精细,龙承涵放心了不少。龙承涵说“我马上做好准备——这次能尽快解决泾阳的事,都要仰仗饮之你了!”

辰醉咳了几声,说“此乃辰某的本分。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二公子。”

“你是想问我,准备将来如何安置金豪?”

“一切都瞒不过二公子。”

龙承涵说“我与金家接触了很多次,对他们家还算了解。金家父子虽只想偏安一隅,却不是等闲之辈,单说他们手下的西北野战军,就让我们忌惮三分,更不消说他们几世几代积累的名望是寻常封疆大吏难以企及的。所以……”

“所以,眼下有这么好的除掉他们的机会,二公子不想轻易放弃。”辰醉代替龙承涵下了定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辰醉的私心

辰醉的话,毫不留地戳中了龙承涵,的确,龙承涵一点都不希望,朝廷里会有一个强大的地方武装,随时都有不受控制的风险。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保证金家真的能甘心屈居人下,就算金豪和金觞没有入主中原的想法,他们的子孙后代呢?

但龙承涵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他思忖半晌,说“我不否认,饮之你说中了我的想法,不过,我有些犹豫。我龙家军作战短短四个多月,已经损失了四万多人,若不是准备充分,恐怕损失还会更多。大哥远在荆楚,周旋于各个诸侯和蛮酋之中,为的也是避免我军腹背受敌。前路不知道还有多少荆棘坎坷,我不敢轻举妄动。”

辰醉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龙承涵接着说“金家虽然为我军忌惮,但毕竟卓越的军功和不世的威名摆在那里,是不容忽视的。他若心甘愿地归降,不仅是我军军事上的助力,更利于我军竖立威望。只有他得到了我方绝对的优待,才能让其他诸侯安心接受我方的整编。”

辰醉颔首“二公子没有逞一时之快,以大局为重,实在难得。”

“你莫要取笑我了,”龙承涵笑着说,“你问我这个问题,不就是提醒我善待金家吗?不过,我倒要反过来问问你,若是金家‘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我该怎么做?”

辰醉答“这个简单,全盘接受就好了。”

“都接受吗?难道他要保留军队、承认他靖边王的世袭爵位,我也要接受?我没有权力这么做。”

“这不是‘权力’的问题,是二公子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辰醉戳穿了龙承涵的借口。

龙承涵无话可说。

沉醉说“首先,金豪尚未提出这些要求,他有没有这样的野心,我们尚不清楚;其次,就算他有吧,也没有关系。金家世代镇守西北,立下赫赫战功,西北各方,因为他的野战军而不敢造次。如今北狄、西凉等国都趁着中原内乱快速兴起、互相攻伐,难保他们不会偷袭中原。有金豪在,这些宵小才不会有机可乘。二公子试想一下,咱们龙家军里,能找出替代他的人吗?”

“眼下是没有,可将来呢?”

“将来就更不需要公子担心了,”辰醉说,“汉朝武帝时,对于分封诸侯就有完善的制度上一辈诸侯王去世,由嫡长子承袭爵位,而其他的子侄,也可以分到一部分土地和人口。金觞新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若是兄弟和睦也就罢了,但凡有些嫌隙,岂不给朝廷一个很好的契机?”

听辰醉这么说,龙承涵的心稍稍放宽了些,他说“饮之看待事,总比我长远。等再过些子,金小酒那边有了消息,我们在再做深一步的讨论。”

一听到金小酒的名字,辰醉不眉尖一跳,紧接着,他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

龙承涵手忙脚乱地给辰醉顺气,给他倒了一杯水润喉,等他好不容易停下来,才拉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饮之,你不必自责,在金小酒这件事上,是我对不住你们,你也只是依命行事。若拦截金小酒的是别人,恐怕金小酒此时已经没命了。”

“是……”

龙承涵见辰醉虽嘴上说是,却难掩落寞的神色,继续劝道“我刚刚收到了缘瑯送来的信,她在信中再三嘱托我善待金家人。你也知道,当初缘瑯独自进京,在豺狼虎豹中周旋,若不是金小酒,她怕是没命出来。我龙家还欠她一个人呢。将来,我一定会补偿你们的。”

补偿?辰醉自嘲地笑笑,他自认为活不到那一天。

龙承涵看辰醉的脸色越发苍白,精神也更加萎靡,一边给辰醉浣洗敷在额头上的毛巾,一边抱怨“浩儿这是怎么了?找个大夫,怎么去这么长时间?你可还撑得住?”

辰醉虚弱地答道“尚可……”

其实叫浩儿的男孩早就到了,只是听见屋里的两个人在商议事,不好随便进来。听见龙承涵抱怨,他敲了敲门,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辰醉的脑袋越发沉重混乱,昏睡之前,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小酒,为了金家的富贵无虞,我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的事,恐怕还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再说京城。

金小酒睡了那么久,早就饿了,媚儿赶紧去厨房拿些吃食。片刻之后,她端着一碗粥和三小碟点心走了进来,捧到金小酒的面前。

金小酒浑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刚刚做的梦。不过饥饿还是促使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媚儿把粥端过来,却像丢了魂一样盯着手上的托盘****,完全没注意,自己忘了拿勺子。

金小酒眉尖微微蹙起。

片刻之后,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体不自觉地一抖,弓着子说“小爷,奴婢该死,忘了拿勺子。您稍等片刻!”

金小酒点了点头,放任她匆忙出去。

媚儿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可这次,她没关,她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的托盘,就那么匆匆离开。

忘记关门,忘记拿勺子。媚儿一向是个心细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她怎么魂不守舍的?发生了什么事?

但既然媚儿不说,金小酒也不会揪着不放。虽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金小酒自认为了解媚儿,她只是个世可怜的小女孩,待人忠诚仁义,没有心机。

就算她动了歪念头又怎么样,难道她金小酒会怕?

好半天,媚儿拿着一个干净的小勺子走进来,原本拿在手里的托盘不知去向,神色已经镇定了许多,可金小酒知道,这只是假象。

媚儿捧着粥,低着头说“小爷,请用。”

金小酒若无其事地接过粥碗,轻轻搅动已经不烫的粥,漫不经心地说“媚儿,我的药,小厨房熬好了吗?”

没想到,媚儿一个没站稳,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处变不惊是本事

金小酒只是随口一问,虽有试探的想法,却没想到媚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俯视着地上的小姑娘,想哎,世上怎么有这么单纯的傻丫头!

金小酒遥想自己的“丰功伟绩”她自认为是个“反侦察”的高手,能扛住来自她父王、母妃、哥哥等各方的压力,其淡定程度,令人发指。

这是她最晚四岁的时候就练就的本事,她一直深以为傲。

四岁的时候,她趁着天黑,把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型草料场一把火烧了,大火蹿的老高,简直映红了半边天。火烧草料场是死罪,就算金小酒年纪小,耳濡目染的,也明白这个规矩。她像个狐狸一样溜了出来。

时运不济,她偏偏和管理草料场的老将军姬恒碰了个对头。

姬恒已经七十多岁,从金豪还是靖边王府的小世子的时候就跟着金豪,四十多年南征北战,非常受金豪敬重。他现在上了年纪,按照规定,可以颐养天年了。只是姬恒是个倔老头,不愿闲着,跟金豪申请去管理草料场,金豪思量再三,终于同意了。

谁知道他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碰到了倒霉事金小酒一时好奇,把草料场给点着了,若不是当天风小,其后又下了一场小雨,恐怕这条街都化成灰了。

姬恒一怒之下,把街上但凡走动的人都抓了起来,慎重起见,连四岁的小娃娃金小酒也没能逃脱。

姬恒就派人一个一个地查问。

姬恒和官兵们都是黑白无常一样的角色,因杀人无数而沉淀下来的威严不许任何人忽视,更何况火烧草料场是个杀头大罪,很多人在被问到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吓尿了。

金小酒就淡定的多。

查到金小酒的时候,她故作天真地否认了自己的罪行,更可恶的是,她敢于胡说八道。她根据风向、风力和驻守官兵的驻防况,瞎编了一关于如何推断真凶的说辞,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来探案的、为姬恒排忧解难的大救星。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有效地误导了姬恒的判断,并让姬恒大肆表扬了她一番。

幸好这件事在第二天早上被刚刚从外面巡查回来的金豪知道了。金豪拎着金小酒的后脖领去给姬恒赔罪,把事解释清楚,才不至于让无辜的人承受罪责。

姬恒知道了前因后果,顿时觉得自己老迈昏聩,当天下午就告老还乡,再也没回常阳。

金小酒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从此世人皆知。

可金小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多久,无论是打坏她父王心的琉璃珠还是丢失她母妃陪嫁的珍珠珐琅钗,甚至杀了她哥辛苦养大的三只兔子烤了,也能淡定地表现出一副置事外、与我无关的态度,就算现在,她母妃还在为当初把她倒挂起来揍她而非常悔恨,因为她总觉得冤枉了自己的女儿。

靖边王妃时常在想或许正如金小酒说的,那支珐琅钗被新豢养的猎犬误食了。

可面前这个小丫头,金小酒鄙视地看着她,觉得很丢脸。不消说撒谎了,就是隐瞒点事,她怎么都不会呢?完全不像是她金小酒的手下嘛。

金小酒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媚儿赶紧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体微微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郡……小爷,小爷!您息怒啊……”

“我……我没发怒啊……”金小酒“无辜”地说。

媚儿听不出金小酒的口气是真的没关系还是在说反话,头一下一下地叩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一连十几个头磕下去,金小酒心里直发毛,她伸手抓住媚儿的肩膀,阻止她自残一样的道歉,说“你这么一个劲儿的磕头,不要命了?”

媚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借着微弱的烛光,金小酒能看到她脸上和眼睛里的泪花。

呦,我这还没说啥呢,咋就哭了?我不打女人的,真的!金小酒想。

媚儿轻声啜泣。

金小酒还发着烧,只是遇见了“有意思”的事,精神头好了不少。她把上半靠在靠垫上,丢开粥碗,说“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什么事也藏不住呢?天塌下来了吗?至于吓成这样?咦~瞎闹嘛这不是!”

媚儿不敢答话,连哭声都压的死死的。

金小酒听不得女孩子哭,掏着自己的耳朵说“跟着我这么久了,你应该也知道,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一辈子就怕两样东西,一个是读书,一个是女人哭。别哭了,你慢慢说。”

媚儿抽搭了几下,说“小爷,奴婢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没脸再伺候您了,只求您大人有大量,留奴婢一条jiàn)命。”

“你别这么激动嘛”金小酒说,“是不是婵儿那儿出了什么事?”

媚儿哭声更大“您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唔——哇……”

金小酒被媚儿逗乐了,说“你去了一趟小厨房,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现在这个时候,在小厨房当值的且是你熟悉的人,只有那个叫婵儿的丫头了吧?我虽没见过她,却听你说起过,她是个可怜的姑娘。你定是在她和我中间难以选择,才这副鬼样子的吧?”

“小爷……英明……”

不是我“英明”,是你傻好不好!金小酒乐呵呵地想。

“怎么回事,说说吧。”

媚儿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说“小爷恕罪,奴婢刚刚看见……”

“嘘!”金小酒及时制止了媚儿的解释,“先把门关上,再慢慢告诉我。”

可不是,现在靖边王府的后院还算安全,前院却有很多御林军和军驻守监视,可马虎不得。媚儿赶紧连滚带爬地把门关上,然后回到金小酒边,继续跪着回话。

金小酒说“你坐下,坐下慢慢说。”

媚儿摇摇头,说“奴婢还是跪着吧。”

金小酒拗不过她,只好随便她了。

媚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说“小爷,刚刚奴婢去小厨房,恰好看见婵儿在您的汤药里放东西,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忠诚

夜晚的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总带着让人气恼的浪。月亮穿了隐衣,找也找不到,反倒是星星铺满天空,一个个比赛一样地闪着夺目的光芒。

夜静悄悄的,在这静悄悄的夜里,金小酒的心却无法平静。

媚儿跪在金小酒面前,把刚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金小酒“小爷,刚刚奴婢去小厨房,恰好看见婵儿在您的汤药里放东西,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金小酒眯起了眼睛。

媚儿见金小酒不说话,怀着忐忑的心停顿了片刻,又说“婵儿见奴婢过去,慌慌张张地打翻了汤药。奴婢问她在做什么,她答不上来,只一个劲儿地哭——小爷,婵儿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求您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她现在还在小厨房吗?”

媚儿替婵儿捏了一把汗,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实话实说了“还在,在那里哭呢。”

金小酒猛地坐起来,说“傻丫头,婵儿被你撞破了,怕是要寻短见!”

“啊?”

“啊什么啊!快去小厨房!”

媚儿被金小酒这话吓了一跳,来不及搀扶金小酒,一下子跑出门去,全没了女儿家的矜持端庄。再看金小酒,明明上有伤,动作却不见迟钝,鞋子都来不及趿,扶着腹部的伤,往小厨房的方向跑去。

小厨房的灯光幽暗,角落里躺着个单薄瘦小的女孩,她的边,随意丢弃着一把小刀。小女孩已经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涓涓地流淌着,浸透了她半的白裙子。她面色苍白,不知是死是活。

媚儿看到这一幕惨状,吓得大叫一声,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险些昏过去,眼泪夺眶而出。金小酒常年跟鲜血打交道,见过的血比水还多,一点都惊讶,她紧走了几步,一手托起婵儿,一手按住婵儿手腕上的伤口。

血水顺着金小酒的手指缝,慢慢渗了出来。

婵儿微弱的呼吸在告诉金小酒,她还活着,却也只是暂时活着而已了。

金小酒转头命令媚儿“媚儿,去,把游骋怀叫过来,让他带个大夫过来!”

媚儿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却试了好几次,都因为腿脚酸软而没能站起来。她的泪,更是止也止不住了。

金小酒叹了口气,说“媚儿,婵儿还没死呢,你镇定点!”

“是……”媚儿终于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金小酒又提醒她说“别声张,只跟游骋怀一个人说,让他带着大夫来这里!”

“是!”许是被金小酒的镇定感染,媚儿终于打起了精神,迈出了小厨房的门。

金小酒上有伤,没办法把婵儿抱出来,她只能抱紧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给她做简单的止血措施。她有点想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事,能让眼前这个妙龄姑娘难以抉择,****自尽?

游骋怀的效率总是令人满意,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带了大夫匆匆过来。

“小爷!”游骋怀吃惊地说。

金小酒说“救救这姑娘!”

游骋怀一点都不耽误,抱着婵儿离开了小厨房。

这件事一直折腾到深夜。在金小酒接连打了两个盹之后,游骋怀才过来报告“小爷,婵儿已经没事了,只是失血过多,还在昏睡。”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等明天她醒了,再过来跟我回话。”

“是……”

金小酒看游骋怀言又止的,问“还有事?”

“管家殷叔在外面呢。”

“殷叔?他来干什么?”

“婵儿的事虽刻意隐瞒,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让内院的几个人知道了。不过咱们内院的人口风紧,小爷不必担心。殷叔有夜里巡查的习惯,正巧碰上,就把媚儿叫过去询问。媚儿是个实诚丫头,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小爷您也知道,媚儿和婵儿都是殷叔做主招进来的人,他老人家觉得自己手底下的人做了悖主不忠的事,脸上挂不住,就过来请罪。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

殷叔的年纪比金豪还要大两岁,是靖边王府的老人了。他家世代做靖边王府的奴仆,当初在战场上为金豪挡了一箭,落下残疾,此后终生未娶,算是为了金家奉献了一生。金小酒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在他面前托大。

金小酒眼珠滴溜溜一转,说“这件事跟殷叔没有关系。这样吧,小游哥,你去告诉殷叔,就说是媚儿误会了,婵儿没做什么对不住王府的事。因为我刚刚吃的宵夜变了味,训斥了婵儿两句,婵儿那丫头心眼小,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等明天婵儿醒了,我再开导开导她。”

“这说辞,我都不信,殷叔会信?”

“这就看小游哥你的本事了。”金小酒笑嘻嘻地说。

游骋怀耸耸肩,退了出去。片刻之后,金小酒就听见游骋怀陪着殷叔离开了。

唔,读过书的人,就是口才好。

今天晚上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金小酒靠在靠垫上想,明天她需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大事。

就在同一天,泾阳城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团。金豪、金觞父子来泾阳已经五天了,除了修筑防御工事,没有调动一人一马,搞得泾阳城的将士们都以为自己是来观光旅游的。

好在屯兵蒲城的龙家军也毫无动静,一味地练兵,就是不前进。

有人说是龙二公子怕了靖边王,不敢越雷池一步;有人说靖边王一心投降龙家,带兵只是敷衍朝廷;也有人说靖边王碍于敌方军师曾与自家女儿议亲,想效仿古人“退避三舍”,总之,世说纷纭。

其他的也就罢了,值得金豪在意的是“靖边王投降论”,因为这种言论最盛行的地方,正是河东郡。

河东郡的守将彭当军队强盛,善于征战,最重要的是,他是君瑞的心腹干将。

已经接连收到了两封朝廷催促作战的诏命,金豪都置之不理,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彭当会不会做出什么“忠义”的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大新闻

金觞一重甲、满尘土地从外面走进来,灌了两口水,对金豪说“父王,河东那边传来消息,说彭当已经收到了朝廷的诏命。君瑞瞧着咱们不服他管,就想让彭当‘协助’咱们打仗。名义上是帮扶,实际上是监视。”

“老子边有多少个负责监视的人老子都数不清楚了,还要派人?有那么多‘闲人’,他怎么不自己打龙隐去?——彭当怎么说?”

“彭当现在还没动作,他现在自都难保吧。不过父王,彭当一向是个愣头,没准被君瑞催的急了,真带兵过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金豪嗓门大如雷,“龙承涵能看着彭当顺顺利利地来泾阳吗?他或许会帮我们收拾他。”

“‘或许’?如果龙承涵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呢?彭当的军队也是名声在外的。”金觞“刨根问底”地问。

金觞说“那还能怎么样?难道我先跟彭当干一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得了,就按你说的,等小酒出了京城,咱们再跟朝廷翻脸,现在都忍着。对了父王,君瑞安插在咱俩边的几个细作,我差不多都查清楚了,等时机到了,我再除掉他们。”

“好,事做细致点,别打草惊蛇。”

“放心吧。”金觞自信地说。

金觞做事,金豪还是放心的,所以他放下那个话题,又问了一个更让他关注的事“小酒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金觞说“小游寄来了信,说小酒已经没有大碍,父王可以放心了。相信她在京城,可以把自己照顾好。京城那边,人手充足,只等小酒的伤完全好了,大家一起杀出来。”

“嗯。”

“不过,小酒还有点其他的想法。”

“其他的想法?”

“父王知道,咱家小酒从不吃亏,这次被君瑞算计了,哪里甘心。她的意思是,正巧君瑄找她合作夺位,她没拒绝,想着联合君瑄,把君瑞和甄仲巽一并干掉。”

金豪子一歪,翘着二郎腿说“她胃口也忒大了,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金觞笑道“她自小就狂的厉害,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反正她应变能力还是可以的,自保应该没问题,且让她试试,只要不吃亏就行。”

“随她折腾,我可管不了了。”金豪无奈地说。

金觞知道,金豪嘴上不放松,心里却对金小酒十分满意。金家在君瑞和甄仲巽那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若金小酒能顺利出了这口恶气,大家也喜闻乐见。

金觞溜达到金豪边,拎了一把小凳子坐下,说“有件事我没告诉小酒。龙家军现在的那个军师辰醉,给咱家小酒写了一封信,大概内容也就是求她原谅。这封信半路上被咱家的兄弟们截了,交到了我的手上。父王,这事儿还告诉小酒吗?”

“告诉啥?”金豪的嗓门一下子高了,“那种混账写的东西,也不怕脏了咱们的眼!丢了丢了,就当没这事。以后那混账再写什么,一并截了,免得惹小酒腻歪!”

“这样……好吗?”

“有啥不好的?老子原本就不想给朝廷卖命,若是龙家军师不是辰醉,老子就归降龙家了。现在倒好,辰醉就跟鬼魂一样,到哪儿都有他,呵,也不嫌脏了这一方水土!”

“他或许是bi)不得已呢?”金觞看过辰醉给金小酒的信,所以试探金豪的口风。

金豪更是暴躁,就撂下两个字“滚蛋!”

金觞不敢再说什么,他明白,虽说金豪表面上总嫌弃金小酒,实则处处维护她,把她看的如珠如宝,比他这个儿子还要珍视三分。金觞不好笑这么个没心肝的臭丫头,怎么命这么好?

命好的金小酒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昨夜闹出动静的婵儿还在昏睡。

金小酒大发善心地没有传唤她,因为另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完全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游骋怀兴冲冲地告诉金小酒,甄仲巽的女儿之所以迟迟不同意入宫为妃,主要是因为她看上了一个小书生。就在昨天上午,甄家女儿去天福寺进香还愿,没多久就哭哭啼啼地被她哥哥甄凭轩给带了回来,没一会儿,甄府的几个家丁就把一个小书生五花大绑地押送进家。虽然甄府上下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但一直关注这件事的游骋怀不得不多想一些。

金小酒比游骋怀还要“八卦”,她把手上的大蒲扇随手一丢,说“照你的意思,甄家小姐是在寺庙里跟小书生****,然后被她哥发现了,两个人都被抓了回来,对不?”

游骋怀脸部有点不自然“小爷,您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些不正经的词啊?还有啊,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是为了找到解决甄仲巽的办法,您这么激动干什么?”

金小酒把丢在一边的大蒲扇又找了回来,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头发都吹得凌乱的“你哪儿看出我激动了?我不是在想解决甄仲巽的办法吗?少冤枉我!”

没激动,您这么着急掩饰自个儿做什么?游骋怀无奈地想。

金小酒把手里的蒲扇停下来,说“甄仲巽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把小书生扣押太久。一者整个过程你看到了,保不准别人也看到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二者,甄家小姐如果真的喜欢那个小书生,一定会拼了命地找机会救他。甄家小姐是甄仲巽掌握权势最大的筹码,甄仲巽一定会在意甄家小姐的想法,尽量不为难她。”

“还有一个原因。小爷,再过三天就是甄小姐的生,君瑞一定会在那一天找机会见她一面。若是甄小姐在君瑞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甄仲巽的脑袋就保不住了。甄仲巽一定不会冒这个险的,他现在怕是骑虎难下。”

“所以所以,咱们一定要速度快,要把这件事利用好。你派人紧盯着甄小姐,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我!”

“是!”

“然后去一趟君瑄的府上。既然是合作,就别让他清闲了。”

“是!”

门外传来媚儿的声音“小爷,婵儿醒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胁迫

金小酒踱着方步、在媚儿的指引下,走向婵儿的房间。

老大夫正从婵儿的房间走出来,账房老徐的媳妇儿把老大夫送了出来。看见金小酒,都恭敬地行礼纳福。金小酒不喜欢摆谱拿大,点了点头,进了屋。

刚刚清醒的婵儿虚弱地躺在上,目光呆滞。看到金小酒进来,她非常激动,不顾自己虚弱的体,从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是个哑女,无法开口说话,只胡乱比划,然后泪如雨下。

老徐的媳妇儿年纪长,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看婵儿这个样子,十分心疼,不过她也在游骋怀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婵儿的罪过,在金小酒面前,她没敢过多表达自己的关心。

金小酒看不懂婵儿的动作有什么意思,只看着她哭,心里就乱成一团麻,她赶紧后退了两步,推着媚儿说“别别别,别跪着——媚儿,赶紧扶她起来!”

就算没有金小酒的命令,媚儿也不会放任婵儿这么糟蹋自己的体,她赶紧过去,连扶带抱地把婵儿往上送。

可婵儿固执地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根本不停歇。好在老徐媳妇儿有些力气,才把婵儿扶到上坐着。

婵儿战战兢兢地坐在沿上,依然哭哭啼啼。

金小酒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等婵儿哭声控制住了,她说“徐婶儿休息吧,我跟婵儿丫头有话说。”

老徐媳妇儿应下,纳了个福,走了出去。

气氛有点压抑。

金小酒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泪,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一言不发。这可把两个小丫头吓坏了。婵儿屏住哭声、忍着泪,与这件事没有关系的媚儿也心惊胆战的,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虽然金小阎王今天没有拿着家伙事儿,但扭断她们的脖子,应该就像活动一下手指头一样简单吧。

金小酒干咳了一声。

婵儿吓得一哆嗦,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了,体尽量蜷缩,眼睛也闭了起来。

金小酒故作轻松地说“你们两个小丫头,别怪我笑话你们,胆子也是忒小。什么事还没发生的,就吓成了这样,还寻死觅活的。能不能镇定一点儿?啊,呵呵。”

金小酒的思路跳脱,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景下,所以两个小丫头根本听不出金小酒是在开玩笑,她们怕极了,眼泪一并甩了出来,咕咚咚都跪了下去,连声告饶。口不能言的婵儿嘴里呜哇哇地乱说乱叫,比刚刚还激动。

金小酒更是尴尬,她把翘着的腿放下来,说“你们……你们这是干啥?我又没怪你们。好了好了,以后不笑话你们了还不行吗?快起来!”

媚儿、婵儿依然跪着,头都不敢抬了。

金小酒放弃了“游说”,虽不喜欢别人跪在她面前说话,但还是由着她们去了“算了,不闹了。婵儿,你不能说话,我不难为你,你如果愿意,就让媚儿把话转述给我听,如果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婵儿看看金小酒,又看看媚儿。媚儿握住了婵儿的手,表示鼓励。婵儿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事正如金小酒料想的一样,婵儿受人bi)迫,不得已给金小酒下毒。她自己并不知道毒物的毒,好在心中不忍,只在汤药里放进了大约一半的药量,剩下的留在边,趁着这个机会,交给了金小酒。

这是一种白色的粉末,长得有点像面粉,但颗粒比面粉略大些,带了暗****的斑点,并且有一种特别的香味。金小酒不懂药理,就把药粉收了起来。

胁迫婵儿做这件事的,理所当然是君瑞。君瑞指使段朴僧挟持了婵儿的弟弟,以她弟弟的命威胁婵儿。婵儿bi)不得已,才做了这件事。

其实婵儿万分困顿为难,让媚儿看到她下药也是她有意为之。她不敢直接告诉金小酒,她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法去解决这件事。

金小酒问“你弟弟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婵儿摇了摇头。

金小酒思考片刻,说“你的事,目前只有我、游骋怀、媚儿和老徐媳妇儿知道,咱们的人,都信得过。既然这件事别人不知道,那么你弟弟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你忠于我靖边王府,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弟弟的命,我一定给你救下。”

婵儿红着眼睛磕了个头。

“不过——”金小酒说,“你也知道,我们现在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所以,我需要找一个稳妥的办法救他。”

婵儿点头。

“你现在一定要坚信自己,你给我下药成功了,你要配合我的行动。只有我应付了君瑞,你和你弟弟才能平安无事。”

婵儿用力点点头。

“只要这次你配合的好,我就……”

“小爷!”游骋怀站在门外喊。他刚君瑄的府上回来,一刻都不敢迟疑,赶来向金小酒汇报。

金小酒丢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对着门喊“进来吧!”

游骋怀走进来,看着坐着的、跪着的都是女孩子,便关上门,站在门口低头应答。

金小酒问“如何?”

“君瑄说,别的他不敢保证,但朝堂上的事,他会竭尽全力配合小爷的。”游骋怀说。

“希望他够机灵。”

“在皇宫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自有城府和人脉。小爷不必担心。”

金小酒笑道“我担心什么?反正想当皇帝的又不是我。”她又把怀里的药粉拿出来,说“婵儿弟弟的下落,你去查一查,别让人觉察了。最近事多,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我们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

“动作还快。”

“还不是小爷您想的周到?”

金小酒就喜欢听追捧她的话,她心大好,说“我记得咱们临来之前金觞说过,他在太医院常太医那里留了一个大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咱们现在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晚上亲自去常太医府上走一趟,让他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服用之后会有什么症状,也便于我演一出戏。”

游骋怀走过来,接下药粉,藏在怀里,低下声音说“爷,殷叔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金小酒看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答“请他进来吧。”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举两得

婵儿和媚儿是殷叔招进来的人,如今犯了错,纵然是迫不得已、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在殷叔的心里,总是耿耿的。

金小酒明白殷叔的苦心,所以她想了很久,想出了一个办法。

殷叔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殷叔只比金豪大两岁,但已经须发斑白,显得苍老的多。他慈眉善目的,从不以势压人。原本按照他的年纪,金小酒该称他一声“伯父”,但殷叔自己说,他不敢和主人并称,更何况还是兄长,一再推辞,最后还是金豪决定,让自己的两个孩子称呼他为“叔”。

殷叔的面子,金小酒无论如何也是要给足的。

殷叔走进来,看了看跪着的两个小姑娘,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跪在地上。

金小酒忍着没去搀扶他。

殷叔说“小主人子还未大好,莫要生气。这两个孩子,都是老奴招进来的,既然她们犯了错,于王府不忠,老奴也理应受罚。老奴年纪大了,办事糊涂,请小主人许老奴回乡养老。”

果然。

金小酒沉着脸,说“说起来,这两个小丫头确实不让人省心。”

婵儿和媚儿都压低了头。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想吃宵夜,就让媚儿给我取些点心来。谁知道媚儿取来的点心已经坏了。虽说天气,你们也不能拿坏了的点心给我呀,吃的我满嘴怪味……”金小酒说。

跪在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金小酒又说“我心里不痛快,就说了婵儿两句,这丫头心眼小,一个想不开就要寻死觅活,你看看,把老徐媳妇儿都请来了。哎,我可摸不透这些小姑娘的心思,一个个跟雪片一样,吹口气就化了。”

“小主人,您不必照顾老奴的面子,老奴都知道!”殷叔说。

“知道什么?”金小酒佯装不解,“你知道她们俩不住责怪啊?那你不早说?”

“这……”

“算了算了,小事而已,我以后不骂她们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金小酒截住了殷叔的话,“媚儿体贴,婵儿又做的一手好点心,这么好的姑娘放在边,倒真是一种福气。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主人发了话,谁还敢质疑?所以三个人纷纷回答“是。”

金小酒将殷叔搀扶起来,说“殷叔,你年纪大了,cāo)劳了一辈子也没个儿女。我一直想着一件事,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办了。婵儿和媚儿都是好姑娘,可惜命不好,没个依靠。她们既然投在靖边王府的门下,倒不如请殷叔收下她们做女儿。婵儿还有个弟弟,虽不一定出类拔萃,但百年之后,三个孩子也能为殷叔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殷叔觉得如何?”

殷叔一时瞠目“小主人的意思是,把这三个孩子寄养给我?”

“父王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惦记着你。我这么做,父王那里也算有个交代了。”

殷叔一个激动,老泪险些飚出来,作着揖说“老奴何德何能,让小主人cāo)心记挂!”

“这么说,殷叔是同意了?”金小酒很满意,她转过脸来对两个小姑娘说“殷叔是靖边王府最受尊敬的人,有他在,你们也算有个安稳的家了。你们可愿意?”

婵儿和媚儿也甚是激动,四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媚儿磕了个头,说“我们不知道几世修来的造化,才能落个安稳的家。只要殷叔不嫌弃我们笨手笨脚的没出息,我们愿意尽心竭力地奉养殷叔!”

金小酒笑道“傻丫头,怎么还叫‘殷叔’?”

两个姑娘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地磕了三个响头。媚儿叫了一声“爹”,声音清脆亮堂,似乎是想把婵儿的那一声也叫出来。殷叔更是激动,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这么亲的一个称呼,话都说不利索了,拉着两个丫头,笑的嘴都合不拢。

金小酒说“君瑞到底想布一个多大的局,我还没有摸清楚,所以不好妄动。婵儿的弟弟,需要过两天才能援救,婵儿,你可明白?”

婵儿拼命点头,泪珠从眼眶地飞出来,像一颗珍珠。

事总算解决了,金小酒也累了。她安慰了婵儿几句,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谁知道没走出多远,媚儿追了上来。

媚儿脸上还湿润润的,眼皮红红的,衬的小脸更是可。

自从媚儿来到靖边王府,就圆润了许多,不像以前一样病恹恹、胆怯怯的。金小酒忽然像想都说长安中的世家小姐以瘦为美,哎,瘦哪里会美?还是胖些好。

金小酒正对着媚儿,问“怎么了?有事?”

媚儿气息有些不稳,喘着气,说“小爷,您不知道,奴婢有个同乡姐妹在甄府做工,她来京城早,对甄府了解的也详细。奴婢想着,您最近一直关注甄府的动静,与其让游将军那些男人打听,还不如让奴婢去问问,至少不会引起甄府的注意。”

“你能办到?”金小酒有些惊喜。

“或许可以,”媚儿说,“奴婢一会儿要去给婵儿抓药,正巧这几天甄家小姐子不爽利,也时常要去药店抓药,若是能碰见那是最好,若不能,我去甄家后院找同乡姐妹拉家常也不是难事。小爷想问些什么,请一并告诉奴婢。”

想上房就有人送梯子,世上的巧事还真多。金小酒一高兴,拉着媚儿的胳膊钻进自己的屋里,远远就听见她笑嘻嘻的声音“媚儿,甄家的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闺名似乎是‘染画’,至于是哪两个字,奴婢没学问,不知道。”

“名字好听,人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被称为京城第一美女加才女,怎么能不好?”

于是听到金小酒长长的叹息声“若真是这么好,落在君瑞的手里岂不可惜?”

……

越到末尾越听不到,最后都被房门截住了声响。

快到黄昏的时候,媚儿拿着大包小包的药草回来了。她来见金小酒的时候,正遇上金醨过来给金小酒“找麻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弟要造反

金醨给金小酒带来的“麻烦”很大,把金小酒“摧残”的昏死。

今天不知道金醨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嬉皮笑脸地过来朝金小酒背书。其实也不怪金醨,是游骋怀在金醨面前抱怨,说金小酒最近给她父王和哥哥写信,都让游骋怀代笔。并不是游骋怀偷懒不愿写,实在是金小酒命令游骋怀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写,不要更改。

金小酒的“文字功底”,怎么说呢,实在是烂到家了,游骋怀边写边难过,他对金小酒说出来的狗不通的话实在不敢恭维。听尚且是一场煎熬,更何况是按照这个写呢。

哎,真是难为了游骋怀。

所以,为了减轻游骋怀的心理痛苦,金醨通知金小酒,他会每天过来背书给她听。

金小酒尸一样地瘫在榻上,已经没了脾气。

“小爷?”媚儿站在屋外喊道。

金小酒稍微恢复了一点神识,又因为金醨终于停止了“念经”,这才从榻上爬起来“进来吧,媚儿。”

媚儿把药材放在门口,拍了拍自己一的尘土,走进来,说“小爷,该问的奴婢都问的差不多了。”

“怎么说?”

“甄家小姐确实喜欢上了一个小书生,甄府也确实囚了一个年轻男子。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那个小书生,奴婢的姐妹也不敢确定。大家只说,被囚的年轻人是因为偷了甄家少爷的东西才被抓的。这些消息都被甄家父子俩压了下去,没人敢谈论,知道的也不多。”

一旁的金醨笑着说“盖弥彰。”

“啥意思?”金小酒问。

金小酒翻了个白眼,没解释。

金小酒抱着双臂,在上一骨碌,噘着嘴说“真是长本事了,臭小子!”

金醨没理她。

媚儿尴尬地看了看这两个人,接着说“不过奴婢打听到了一个准确的消息甄家小姐会在后天上午逛街买首饰。因为马上就是她的生,宫里赐了很多金银首饰,而甄家家大业大,对女儿更是宠,所以会让她亲自去各家有名的首饰店、金玉阁挑选收拾。奴婢想,小爷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金小酒翻着白眼边想边说“我自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怎么利用,真是个难题。照我以前的子,直接把人绑了,鞭子棍子臭揍一顿,该问的也就问出来了。可人家是个小姑娘,我总不会把一个姑娘打一顿吧。”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呗。”金醨说。

金小酒撑着脑袋说“咦?你怎么今天好像很聪明的样子?你小鬼附体了?”

金醨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我家老大太傻了。”

“你——”金小酒的枕头朝着金醨扔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金醨的大脑门。

金醨抱着脑袋,闭着一只眼,说“我有办法啦!我有办法啦!把婵儿姐姐交给我,我保证把这条路探明白!”

“你?你可没自己出过门办过事。我能信你吗?你还要婵儿帮你,婵儿不会说话,再被你拐跑了可怎么办?瞎闹!”

“信不过我?”金醨一掐腰说,“这件事我要是办不成,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

“我就再也不偷吃婵儿姐姐给你做的点心了!”

金小酒抄起放在手边的蒲扇,朝着金醨飞过去,大吼道“还敢偷吃我的点心,我扒了你的皮!”

这次金醨还算机敏,一个侧,将蒲扇躲了过去。

“换一个‘军令状’,这个不行!”金小酒说。

“我想不出别的。”

“我给你想一个,”金小酒说,“你要是办不成事,一个月不许进书房看书,不许在我面前背书,一个字都不许!”

“嘿,你倒是奇怪,哪有不让人读书的?我不读书干什么?你教我骑马箭?”

“你到底答不答应?”

金醨拉过小椅子坐下,样子跟金小酒一模一样“答应,当然答应。我这就下去准备,你就等着给我庆功吧!”

泾阳城里的金豪还在担心着彭当的到来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谁知道彭当已经提前踏上了通往鬼门关的路。

龙承涵听取了辰醉的意见,在彭当去往泾阳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将其带领的七千精锐部队全部歼灭,而他自己,也被重伤生擒,最终砍了脑袋祭旗。

整个过程太过血腥,此处不再多说,只知道之后的大街小巷,多年之后还能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到这段惨绝人寰的战役。

那天夜里,辰醉公子强撑病体,随军出战,亲自指挥,将彭当全军引到一处两山相接、丛林密布的山谷中,等彭当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辰醉放出信号,命令两千余士兵放出带着火苗的箭羽,并截断了彭当的退路。

当晚天气干燥,山上吹来的风燎的火势更大,绵绵不绝地汇成一片火的海洋。

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弥漫着焦臭味,山谷里震天动地的哀鸣声向世人展示出战事的惨烈,愈发澎湃的山火裹挟着夏的风,简直要把天地都烤焦了,巨大的浪一股一股地向上翻涌,让冷眼旁观的龙家军都为之心悸。

混乱之中,彭当为求自保,骑着自己的马,踏着地上层层的尸,横冲直撞,竟真的找到了一条道路——那是辰醉专门为他准备的死路。

彭当逃了出去,受重伤,跟在他边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且每个人都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的时候,龙承涵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头颅才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之后被挂在了龙家军的旗杆上。

就在这天晚上,彭当精锐全军覆没,而龙家军除了一人在扑火中受了轻伤之外,无一人伤亡。此战堪称绝唱。辰醉声名大振!

外界混乱的战事先抛下不谈,长安这边正处于一场诡异的、紧张的气氛之中。一直生活在靖边王府的庇佑下的年少的金醨,用他的智慧和镇定,为金小酒打开了一个反击的新局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金醨出马

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把路面洗刷的干净透亮,长久以来的燥也稍稍冲淡了些。

彭当阵亡的消息很快传入了京城,整个朝廷,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一时鸡飞狗跳。很多朝臣在没有任何预兆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们的视野,离开了长安城,当初喊打喊杀的将军们,也成了被割除了喉咙的鸟,一个个没了动静。

君瑞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金豪的上。

金小酒已经在常太医那里得知,君瑞威胁婵儿给金小酒下的药,正是宫中最隐秘的毒药牵丝引,他像傀儡一样控制了太多的朝臣,如法炮制,这次的目标就成了金小酒。

金小酒为了婵儿和她弟弟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计划能顺利进行,不再出门,只呆在家里装病,还装模作样地请了数十个医生。外界一度传言,说金小阎王昏迷好几天了,眼看就要不行了。

望着窗外的小雨,“快不行了”的金小酒觉得,躺在上真是一种煎熬。

雨天出行正好,就算是心正郁闷的甄家小姐甄染画也走出了家门,去街上挑选喜欢的金银首饰。明一早,她要奉召入宫,遵照父亲命令,她需要好好打扮一番。

甄染画果然如传言中那样,美丽端庄,气质卓然,随便一站,就显示出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绝色之姿,更不消说她琴棋书画的才。

君瑞治理朝政、辨别忠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品评美人的眼光还真不错。

从一家首饰店里出来,她没有选到一件满意的首饰,反倒是仆从奴婢紧紧跟着她,让她更有一种被监视的痛苦之感。

“小姐,前面有家鸣玉阁,专门打造名贵的玉器首饰,您去看看?”贴丫鬟沉香小心翼翼地建议。

甄染画沉着脸,默默无言。

沉香不敢多说话,更加小心地跟在主人后。

“卖糕点啦!欢迎各位客官品尝糕点啦!新鲜的糕点!上好的糕——点——!”一个男孩的声音闯入了这个沉闷的队伍中。

甄家上下起初并不在意,谁知道那个小男孩自己凑了过来,满脸陪着笑,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打着千儿说“这位小姐,尝尝糕点吧,新鲜的糕点,香糯可口,甜而不腻!”

甄染画没理他,丫鬟沉香赶紧驱赶小男孩。

小男孩没有因为客人的驱赶而丧失,他反而更卖力地推销他的产品“小姐您赏脸看看,我们的糕点,品种齐全。有‘玲珑骰子安红豆’,有‘关关雎鸠’,有‘在水一方’,还有‘君绝’‘桃夭’‘锦瑟’‘一点通’‘虞美人’等等几十种样式。您尝尝吧!”

仆人们怕自家小姐因此烦躁,赶紧驱赶小男孩,小男孩终于看清了形势,道了声“叨扰”,转就要回到自己的店里去。

“等等!”甄染画突然开口,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男孩转过来,静静地等着甄染画的要求,神态竟然不卑不亢。

甄染画忽然露出凄凄惨惨的神态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秋波暗动,似乎就要垂下泪来。她朝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甄染画细细端详了片刻,看着骰子形状的糕点,问“这糕点的式样真是别致,名字起的也好。能做出这东西来的人,必是痴之人。”继而她又抬头看看糕点店的牌匾,上面写着“锁心坊”,便说“小店的名字也有意思。”

小男孩答“痴不痴的,小的不知道,我们店嘛,倒是开了快七年了。我们小店新来了一个点心师傅,以前在宫里当过差,做出来的东西又漂亮又好吃。小姐,看您的穿着气度,一定是看惯了钱财金银的人,若想对慕的公子表达心意,倒不如送一些点心,又好看又实用。您想啊,点心点心,就是点明心意啊,哪位公子忍心拒绝这么美丽的小姐?”

甄染画波动的眼眸之中竟流露出笑意,她说“小小年纪,你倒是精明,可惜世人不是都像你一样明白啊。”

“小姐这是什么话,有人都成眷属,岂不是人人都希望看到的?”小男孩说。

甄染画神色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片刻之后,她说“把你店里所有的点心,都给我来两块,我拿回去尝尝。”

小男孩有点为难“所有吗?我们店里有将近二十种点心,因为客人都要新鲜的,所以不能马上带给您。您怕是要等半个时辰呢!”

沉香抖着自己的帕子,插嘴说“半个时辰?谁等的了?有什么就上什么,莫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甄染画也没了主意。

小男孩忙说“这样吧,如果小姐您不急着要,我过一会儿给您送到府上行不行?保证样式齐全!”

“我们家可是高门高户,哪里是你们这样的人进得去的?”沉香鼻孔朝天地说。

甄染画却说“好,那就劳烦小哥亲自跑一趟了。切记,一会儿去太子太傅甄家府上,亲手交给我,绝对不能转交别人!”

小男孩眼睛笑的成了一条缝,说“好的小姐,您放心!”

甄染画从沉香那里取了一锭足银,亲自递给小男孩。小男孩双手捧过去,眼睛放光,高高兴兴地道谢。甄染画这才满意地离开。

望着这浩浩dàng)dàng)的长队,小男孩得意地向天空抛了一下手中的银锭子,转跑到店里去。

正如你所想,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金醨。金醨把银锭子放在正在做糕点的婵儿面前,笑嘻嘻地说“给你,当零花钱!”

婵儿把银子推回给金醨,羞涩地摇摇头。

金醨说“给你你就拿着吧,就当辛苦费,反正这钱我又用不着。等你弟弟回来了,给他买点好吃的。”

婵儿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撩拨了几下面前的案板,她把银子拿起来,用随的帕子包好,小心地塞进怀里,给金醨纳了个福礼。

金醨说“点心要加点紧,我要赶紧去甄府。”

婵儿使劲点点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糕点都做好了。婵儿把这些人的糕点放进一个干净漂亮的食盒里,交给金醨,金醨就拿着这个食盒,一刻不停歇地赶去了甄府。

他相信,甄府一定会带给他很大的惊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书生

金醨颠着小步很快到达了甄府门口,因为甄染画提前发了话,所以金醨进门很顺利,只简单接受了检查,就被人指引着去了内院。

甄染画是女儿家,又是大家族的小姐,规矩严苛。金醨作为外男,只在门外答话,小屋里还放着一个名贵的百鸟朝凤屏风,把屋里的景致捂的严严实实。

丫鬟沉香站在门的内侧通禀,金醨很机灵地问候“小的问候小姐安。小的把点心带来了!”

甄染画的声音轻柔地传出来“辛苦小哥了。”

“不敢,”金醨弓着子笑着说,“请小姐尽早吃,点心放久了就少了味道。”

甄染画说“这点心不是我要吃的,我想请小哥帮我把它带给一个人。”

“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示下,但凡是住在京城的,小的都能马上送达。”

金醨的伶俐让甄染画颇为满意。甄染画说“不是很远的地方。从这个小院往西走,穿过一个大院子,就是我兄长住的地方,那里有个柴房,里面……里面关着一个人……”

“小姐!”沉香忽然紧张地打断了甄染画的话,“小姐您三思!”

金醨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静静地低着头,等着甄染画的请求。

甄染画不为所动,接着说“小哥放心去吧。”

“是。”

甄染画补充说“等小哥送完了点心,请再回来一趟,告诉我他的状况。切记!”

“是。”

“还有……”甄染画很不放心的样子,“请你告诉他,这些点心的名字。”

金醨说“请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那就……麻烦小哥了……”

金醨道了声“稍待”,就匆匆忙忙赶往甄染画说的地方。甄府很大,等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粗布的衣服穿在上,真是难受的紧。他有些好奇,自己在没有踏进靖边王府大门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过这样东奔西走的子。

柴房门口有六个大汉守着,都是横眉竖目的钟馗面貌。金醨瞧着这架势,竟欢喜起来。他审视这间柴房,简直是在期待一个包裹着厚厚的泥巴的叫花鸡!

大汉理所当然地把金醨截住,不过金醨胆子大,他把甄染画的请求一五一十地说了,请几位大汉行个方便。

为首的那个大汉也无法做主,他小跑着去院子正屋请示甄凭轩。甄凭轩虽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对自己的妹妹倒是不错,更何况,他也明白,他的父亲即将致仕,他们甄府未来的荣华富贵,怕是都要靠这个妹妹了。既然人家只是送个饭,甄凭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获得了许可,金醨走进了柴房。

柴房不像金醨想象的那么暗凌乱,至少里面的柴草摆放的还算整齐,只是有些虫子和老鼠,在角落里闹的欢快。

柴草上坐着个人,蜷缩着,看形,应该非常瘦弱。

许是因为长时间没能接受阳光,那人眼睛眯了起来,他仰着头的时候,让人正好看到他憔悴的脸。

“进去吧,快点出来啊!”大汉警告金醨。

金醨连鞠了好几个躬,快步走了进来。

柴房到底是柴房,里面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金醨走到那人面前,借着微弱的光芒,能看出那人穿的是一儒衫。原来是个小书生。金醨把食盒打开,说“公子叨扰了。小的是锁心坊的伙计,奉了甄家小姐的命,给公子送来点心。请公子品尝。”

小书生原本缩在柴草边不动弹,一听说东西是甄家小姐叫人送来的,忽然激动起来“甄家小姐?她让你送来的?”

“是。小姐可真是挂念公子啊!公子怎么在这儿?”金醨一边把点心摆放出来,一边问。

小书生惦记着甄染画的闺阁清誉,没有回答。

金醨也不急,只当随口闲聊“小姐说了,让我把点心的名字告诉公子。公子您看,这个做成骰子的点心,名叫‘玲珑骰子安红豆’。”

小书生盯着点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甄染画在表达她的相思之。

金醨自顾自地说“这个是‘在水一方’,这个是‘君绝’,就是‘乃敢与君绝’的‘君绝’。这个是‘一点通’,‘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还有这个……”

啪嗒!一滴浊泪,从小书生的眼睛里掉了出来,砸在厚重的草堆上,很快消失的没有一点痕迹。

金醨瞥见这滴眼泪,不好再说话了。

好半天,小书生叹了口气,说“难为她了……”

“公子您有什么话要小的传达吗?”

“没有。”

“没有?”金醨有点失望,他想看闹的绪像一团被冷水浇灭的火,险些就断了气。

小书生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抿了一口。那点心酥软清香,很快就揉碎在唇齿之间,然后,他又拿起了一块。

金醨才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朝着小书生挪了挪,压低了声音问“公子,您是不是喜欢甄家小姐呀?您是被甄大人抓来的吗?您叫什么名字?你跟我说说,没准我能帮你呢。”

小书生有些警惕,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金醨蹲的累了,干脆坐在地上,说“整个长安城的人谁不知道,甄家小姐将来是要进宫做妃子的。新帝登基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婚期嘛,怕是就要定下来了。”

“不可能!画儿不可能进宫!”小书生激动地说。

“你说不可能有什么用?人家是皇帝,你敢跟皇帝抢人?”

“那又怎样?!画儿不他,更不会嫁给他!”

“不嫁给他还要嫁给你吗?”金醨揶揄道,“就算你们两相悦,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

小书生忽然发起狠来“我若真的不能给她幸福,倒不如……”

“倒不如死了算了,”金醨替小书生说道,“你是这个意思吧?”

小书生眼神炯炯的,看来这个念头,他已经想了很多次了。

“糊涂啊!”金醨说,“你以为是戏台上唱的那些苦命鸳鸯的戏呀?你死了,人家甄家小姐怎么办?你想让人家跟你去死?”

小书生一时哑然“那……那你想怎么办?”

“告诉我你是谁,我给你想想办法!”

第一百三十四章 俗套的爱情故事

小书生虽然绪低落,好在很有文采,寥寥几句,就把事的大概说了个明白。

小书生名叫秋怀粟,祖籍江南,家住长安,年十九。

秋怀粟和甄染画的相遇,与金小酒还有点关系,或者说,在他们的故事里,金小酒还能勉强算是一个观众,虽然她并没有做观众的自觉。

秋怀粟是个有学问的少年公子,不过家境并不算豪贵,一心想通过应试赚个功名。可惜科举还要再等两年,所以就托了层层的关系,在太学里读书。

今年天,秋怀粟因为善于诗赋文章,被燕王君瑄邀请,参加了楼船赛诗会。虽说在那些皇子、大臣的眼里,楼船赛诗会不过是一场谋,但在普通的书生眼里,这或许就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

秋怀粟隐没在众多逃命的书生堆里,没能引起金小酒的注意,但他卓越的才却赢得了在河岸上远观的甄家小姐的芳心。

赛诗会结束之后,礼部将书生们保留下来的诗稿勉强汇集起来,并公之于众。普通的老百姓自然只是谈论金小阎王高超的剑术和敏捷的手,谈论刺客如何大胆、朝廷如何无能,但与此事无关的世家大族,最在意的还是那些少年书生的风采。

正因为这些诗稿,彷徨在苦闷和失望中的甄家小姐,看中了那个叫秋怀粟的小书生,不多久,他们在天福寺相遇,两人就这样坠入河。

就算是最俗的公子小姐的戏码,也要有点波澜才好看,甄仲巽就是这个“波澜”。

甄仲巽为了家族富贵,执意让女儿入宫为妃,而君瑞也非常慕甄染画,千方百计地筹谋这件事。甄仲巽原本想着,吊君瑞一段时间也好,若即若离的,更能把君瑞攥在手心里。谁知道秋怀粟“横空出世”,把甄仲巽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公子小姐你我愿的,险些就成了世人皆知的绝唱——当然,也是个大笑话。

这样的事,甄仲巽怎么能容得下?所以他纠集了几个可靠的手下,想悄悄打死秋怀粟,将这段姻缘扼杀在摇篮里。

可甄染画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猜到父亲要对秋怀粟下手,所以先一步央求了哥哥帮忙,梨花带雨地恳求甄凭轩保住秋怀粟的命。

甄凭轩对这个妹妹很是疼,心一软,就同意了,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甄凭轩把秋怀粟囚在自己院子的柴房内,这才没让甄仲巽和甄染画父女俩彻底闹僵。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是甄仲巽还是甄凭轩、甄染画,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秋怀粟现在成了横亘在他们三个人中间最大的障碍。眼看明天就是甄染画的生,君瑞无论如何都会见她一面,现在这个局面,甄染画又会如何选择呢?

金醨想了想,朝秋怀粟凑的更近,小声说“秋公子,不如……让小的把你救出去吧。只要你给小的一锭银子,小的愿意冒险一试。”

“救我?”秋怀粟的戒备心又兴盛起来,“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救我?”

“谁都想看到有人终成眷属,我救你有错吗?”金醨说,“更何况,我又不是白救,需要报酬的好不好?我老娘生病,我需要钱。”

“不行!我若出去了,画儿怎么办?我绝不会做无无义之人!”

秋怀粟说的决绝,倒让金醨更加高兴,不过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只说“这个你放心。既然你有义,难道人家甄家小姐就薄寡义吗?我把你救出去,然后请甄小姐去找你,你们俩离开长安,去别的什么地方过子,难道不好?”

“好是好,可你真的能办到吗?”

金醨笑道“凡事还不都要试试才知道?你且耐心等等,我定来救你!”

“好,那就拜托你了!”

金醨笑得更深,他朝秋怀粟张开了小手。

“什么?”秋怀粟疑惑地问。

金醨说“我刚刚说了,救你出去要一锭银子。就算你现在不能马上付钱,订金怎么也要付吧?”

秋怀粟有些无措“可是……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啊……”

门外传来催促声“小孩儿,怎么这么慢?快点!他妈的,真麻烦!”

“好——”金醨拉着长音回答。

金醨催促秋怀粟说“人家催我了,你快些!随便什么东西,你交给我,大不了你以后还我钱了,我再把东西给你!”

秋怀粟赶紧从自己的上搜索半天,好不容易摸到一块翡翠,犹豫了片刻,又要放回自己的怀里。

金醨先一步按住秋怀粟的手腕,说“你干嘛?我都说了以后还你,怎么,还舍不得了?我言而有信!”

秋怀粟把翡翠护在怀里,紧张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翡翠,这是……”

“定信物?”金醨笑嘻嘻地猜测,若是金小酒在场,恐怕金小酒会在金醨的脑门上送一个大大的脑瓜崩儿,这小家伙,在金小酒边才短短几个月,竟然学了她一的坏习惯,连欣赏八卦的表都一样了。

金醨一把抓过秋怀粟手里的翡翠,端详了片刻,看出翡翠的样式应该是一对活灵活现的蝴蝶,说“我说要帮你,就说到做到。你放心好了,如果一切顺利,你明天晚上就能在京城外度过了!”

门外又催了几句,还带着几声不和谐的辱骂。

金醨也不在乎,囫囵地收拾了地上的食盒,在秋怀粟的注视下,快步离开了柴房。

金醨在柴房门口告了罪,忍受着一众人的责骂,快速消失在了甄凭轩的院子里。他还要去回复甄染画,在甄染画那里,完成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金醨时刻提醒自己要稳住自己的心神,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不许有一丝的差错。

另一边,金小酒也一点都不轻松,她要应对的人,是新帝君瑞。与往的“和颜悦色”“忍让哄骗”不同,今天君瑞登门造访,纯粹是来威胁金小酒的,他的筹码,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毒药牵丝引。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小酒,不唱戏真是可惜了

君瑞的仪仗队像一条长长的河流,浩浩dàng)dàng)地奔入了靖边王府。早就接到消息的靖边王上下,竟像是刚睡醒一样,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

原本想给金小酒一个下马威的君瑞,被金小酒回敬了一个下马威,他这一口老血,险些喷到靖边王府的大门上。

御林军已经把王府包围起来了,王府的人们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还是管家殷叔“有眼力”,他老人家就像接待一般的客人一样,颤颤巍巍走到君瑞面前,眯着他的老花眼,说“客人好大的排场。我家小爷病了,不能见客,恕不远送。”

段朴僧能感受到君瑞的愤怒,他一把扯住殷叔的脖领子,说“陛下御驾亲至,金小酒这是欺君犯上!让她过来迎驾!”

殷叔被锢着,却并不惊慌,他说“将军莫恼。我家小爷虽威名在外,到底是个姑娘家。我家王爷远在泾阳,家里没有主事的人。您到底是为什么见小爷?我等也好在给王爷的家书中禀明此事。”

殷叔说的含糊,君瑞却听明白了。原来金小酒打定了主意,想着现在整个端朝,怕是都要仰仗金豪了,所以借此警告君瑞,对待金小酒,还是客气点好。

君瑞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叫上段朴僧,让殷叔带路,闯进金小酒的屋子。

金小酒正躺在竹榻上悠闲地喝茶吃点心,屋子里燃着不知名的香,弄得满屋子都是的奇怪的香气。

君瑞在皇宫里焚的香,都是各地进贡的绝品,哪里看得上一个武将家里低劣的香?他甚至想不明白,金小酒这么神经大条的武夫,怎么会焚香?他厌恶地用手拍打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看见君瑞和段朴僧一前一后地进来,金小酒抬了抬眼皮,没答话。

殷叔站在门口,对金小酒说“小爷,小厨房说,今天晚上吃清蒸鱼和烤羊腿,请您少吃点点心。老奴去做事了。”

“好。”金小酒答。

这短短两句话的时间,段朴僧已经搬过来一把小椅子给君瑞坐,君瑞带着火气坐了上去。

君瑞一拍桌子,大喊“金小酒,你放肆!你竟敢藐视皇威!”

金小酒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你想把我打入大牢?来呀,怎么不叫人来?”

君瑞与金小酒的谈话,是秘密的约谈,岂能让别人听到?所以他竭尽全力,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

“就这么放了我,心里应该不爽吧?”金小酒拱火,“能忍这么大的火气,是不是有事求我?”

君瑞说“你不用太得意,朕倚仗的是靖边王,可不是你一个黄毛丫头。”

“这个我懂。威胁这种手段,我可是亲自在陛下你那里体会过的。”

“你……”

金小酒抬起手来,示意他闭嘴,说“诶,有什么话赶紧说,别啰嗦。我困!”

君瑞愤恨自己轻易地就被金小酒扰乱了绪,他冷哼了一声,说“有些话想说给你听,或许听了这些话,你就不会这么张狂了。”

“我张狂是天生的,我这么多年是吓大的。有话快说!”

“你可记得龙神卫都指挥使屠岚?”

“嗯,咋啦?”

“他半个月前****了。”

金小酒抬起眼皮“我又不认识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要是长翅膀能飞了,你倒可以请我去看。”

君瑞已经不在意金小酒的恶意攻击,他的神态有些许缓和,嘴角依稀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你不用故作轻松,我就告诉你****。他在很早之前就中了一种名叫牵丝引的毒,这种毒如果没有定期服用解药,就会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屠岚就是因为这个****的。”

金小酒像是没听明白一样,问“然后呢?”

“辰非的儿子辰醉你一点都不陌生。自从捅了你一刀,他就钻进了龙家的军营里。不过你放心,他也服了这种毒药,死期嘛,应该也就这几天了。”

“他要是真死了,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现在——轮到郡主你了。”

金小酒歪着脑袋“什么?什么意思?”

“看来你不知道啊,那朕就告诉你,”君瑞露出他险的笑容,“你不是最近体不适吗?你不是总感觉头昏眼花、四肢酸痛吗?那是服用了牵丝引最初的症状。”

金小酒抄起手边的茶碗,朝着君瑞的面门劈过去,力道之大,怕是会打碎君瑞的脑袋。

可君瑞边还有个段朴僧,段朴僧接住了这个带着杀意的茶碗,“啪”的一声,捏了个粉碎。

真是好内力!

可惜做了奴才!

君瑞抽出袖子里藏着的帕子,故作优雅地擦拭落在自己上的茶水,然后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你也不必恼。朕现在仰仗金家匡扶社稷,所以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太过跳脱不羁,若是伤养好了离开京城,朕也是难做的很。朕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解药朕会定期给你,不会让你受太多痛苦。等靖边王班师回朝,朕就给你解除了这毒。”

金小酒气鼓鼓地没理他。

金小酒这样的表现,让君瑞颇觉满意。他说“彭当为国捐躯,你应该知道了。靖边王迟迟犹疑观望,不给龙承涵下战书,让朕很是忐忑。不如你亲笔给靖边王写一封家书,替朕催促他速战速决,如何?”

“老子不会写字!”金小酒说。

君瑞被噎了一下,更感觉金小酒“不识时务”。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小酒,说“这是朕的命令,你必须完成。没关系,朕会把段朴僧留下来,让他教你写!”

“何必多此一举?让他代笔不就好了?装个奴才他都这么尽职尽责,更何况装儿子、装孙子呢?”金小酒讽刺道。

段朴僧尚未生气,君瑞已经怒不可遏。君瑞无话可说,甩着大袖子就往门外走去。

金小酒及时叫住了他“喂,皇帝陛下,您现在真的没有感觉体有什么异常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就怕小爷耍流氓

听到金小酒的话,君瑞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而憋死,他愤恨地看着金小酒,紧张地感受着自己体上微妙的变化。

他浑的皮肤有一种难言的痛痒,却因为份使然,不好做太大幅度的动作。

“金小酒,你敢暗算朕!”君瑞说。

段朴僧已经抽出了随的宝剑,架在了金小酒的脖子上。

金小酒轻轻弹了一下威胁自己生命的武器,痞痞地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给我下毒,就不许我给你下毒?真不公平!”

嚯,在皇帝面前寻求公平,不得不说你好胆量啊!

金小酒抬着眼皮对段朴僧说“嘿,老家伙,虽说你功夫好,但中了我的毒之后,也只是发作的晚一些,你逃不掉的!”

段朴僧持剑的手有些不稳。

香炉离焚着香,香烟袅袅,味道有些奇怪。

段朴僧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长剑一挑,将香炉隔着窗户扔了出去。

金小酒叫道“哎呀呀,这么瞎闹嘛!我这个香炉可是刚买的,刚买的你知不知道!值一两银子呢。虽说是第一次焚香吧,可新鲜劲还没过呢,你怎么就给我扔了?”

段朴僧也觉得浑痛痒,忍的他汗都流出来了。

金小酒学着君瑞的样子,说“我也是无奈之举啊。我一个姑娘家,被当****质留在长安,还中剧毒,万一陛下您忘了给我解药,我岂不要遭罪了?啧啧,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君瑞多次给别人下药,反倒弄得自己神经兮兮的,心里乱成一团。上越来越明显的痛痒的感觉,让他越来越确定,自己中了一种甚至比牵丝引还要险的剧毒。他的手都在颤抖。

金小酒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说“陛下,您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好好研究研究,或许还真能研究出个什么不伦不类的方子来。没事儿,太医院的太医再没本事,也不会给你灌毒药,大不了有点副作用。等你给我解药的时候,我也会把解药给你的。”

君瑞已经忍不了了,浑上下的不适让他烦躁痛苦。他指着段朴僧愤怒地说“你留下看着她,让她写信!”然后跨着大步离开。

金小酒从没见过君瑞有脚步这么凌乱、这么不体面的时候,心里的得意更盛。

段朴僧的忍耐力的确够强,他没有显露半分的不适,从怀里摸出一张宣纸,拍在桌子上,说“写!”

金小酒嘻嘻笑道“我刚说了,我不会写字。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段朴僧不跟金小酒过多纠缠,从外面招呼了一个人,让他拿来了纸笔。他在一张宣纸上写了好些字,大意就是催促金豪赶快用兵。字虽不秀气美观,到底没有画一个圈“照着这个写!”

金小酒一边佩服段朴僧一个武将竟然会写字,一边说“这么多字,累。”

段朴僧“从善如流”,勾画了几个字,把一张空白的纸推到金小酒面前。金小酒指着段朴僧写的字,说“这个字念什么?”

段朴僧的脸上没有波澜“快。”

金小酒“这个呢?”

段朴僧答“战。”

“这个?”

“杀。”

……

金小酒一连问了六七个字,问的段朴僧差点以为自己写错了字。谁知道金小酒伸了伸懒腰,说“你写的我看不懂,不会写!”

一直被人戏弄,再好的耐力也会消磨殆尽。段朴僧受不了了,他又拿起了自己的剑。这一次,金小酒分明从他的眉尖看出了决然的杀气。

不能再闹了,金小酒见好就收,她拨开段朴僧的刀,说“我只说不会写,又没说不写,你急什么?我自己编行吗?”

“快点!”段朴僧说。

金小酒嘟囔了一句“催什么催”,便拿起毛笔来,笔尖在墨汁里沾了沾。

金小酒拿笔的姿势是错误的,可段朴僧并不想纠正她,由着她在纸上像鬼画符一样画字。好半天,纸上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缺撇少捺的不成句的字快点打仗,爷有毒。

原本金小酒想写“爷中了毒”,可她懒,不愿多些一个字,干脆就省下了。她觉得,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

段朴僧浑难受,也懒得再让金小酒重写,干脆找人让他马上把信送出去,自己匆匆回了家。这封没头没尾的家书,就这么送往了泾阳金豪的桌案上。

段朴僧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游骋怀捂着鼻子进来。游骋怀看见金小酒不顾形象地狂妄地大笑着,赶紧把门窗打开,说“就是个恶作剧,也值当的把您笑成这样?”

“你找来的药就是好!你看到他们俩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吗?太逗了!就算他们能找到解药,起码也得痒上天呢,睡不了觉、上不了朝,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可人家刚刚bi)着您写了一封催促王爷打仗的家书,您觉得王爷和世子怎么想?”

“怎么想?”金小酒随手拣了一个小点心扔进嘴里,翘起了脚丫,“这辈子只有我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我,我父王明白这个理儿,对我放心着呢,才不会紧张!”

“倒也是。爷,这次皇帝可真是栽在您手里了。”

金小酒又捻了一块点心,说“他要跟我比手段,我不一定赢,但他要跟我比耍流氓,呵,老子会输吗?瞎闹!”

游骋怀的五官都缩在了一起,无奈地说“爷,这个不值得骄傲!”

金小酒吃完了点心,吧嗒吧嗒嘴,说“外面买的点心果然没有婵儿做的好吃——诶,金醨那边怎么样了?他说什么了没有?”

“金醨那边进展顺利,他见到了甄染画,现在应该已经到甄府了。金醨说,为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和婵儿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他要什么,你赶紧给他准备。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放心!”

甄家府上,金醨脚步急促,他要去见甄染画,在甄染画的上,完成他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博学多才小金醨

金醨站在甄染画的房门口,垂着手,恭敬地站着。

甄染画隔着房门和精致的屏风,声音如雨一般温柔“小兄弟,难为你了。他……怎样?”

金醨自然猜得到,甄染画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说“公子安好,只是挂念着小姐。他听说小姐记挂着他,命小的送个东西过来。”

“东西?什么?”

金醨把怀里的蝴蝶翡翠拿出来,恭恭敬敬地交到一旁沉香的手上。沉香拿着翡翠呆立片刻,最终还是走进了房间。

好半天,屋里没有声音。

就在金醨以为甄染画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回音。那声音里满是厚重的鼻音,语气更是饱含深“他可有话带给我?”

金醨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话,他说“公子说了,‘我在泉下泥销骨,卿寄人间雪满头’。公子请小姐珍重自,莫为他计。”

果不其然,甄染画不顾一切地奔了出来,鞋子都没有穿,满脸的泪痕。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悼念好友元稹的诗句,金醨昨天刚读过,简单化用,就说是秋怀粟说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表示我要死了,还要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受罪,我难过的。

金醨说出这句话,自己都佩服了自己一下——多读书就是好啊!

甄染画是何等聪明的才女,一下子就领悟了其中的意思。她再也没办法保持她大家闺秀的仪态,从屋里冲出来。

金醨赶紧低下头,忙说“小的没读过书,许是那句话说错了,小姐莫要怪罪。”

甄染画脸都白了,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说“他早就跟我说过,与我见面,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我岂能不知?”

金醨心里想世间传言,甄家小姐贪慕荣华,和她父亲一样,一心一意地攀附君瑞,而这位小姐手段更是高超,总是若即若离,让君瑞心驰神往的。哎,原来是个种。可见世间传闻,并不可信。

甄染画忽然又笑了,小的凄惨“他心志坚定,难道我薄寡义吗?不过一死而已,今世不成,还有来世!”

话说到这份上,也撩拨的差不多了。金醨使劲作了几个揖,说“小姐好端端的,说的什么糊涂话!荣华富贵还在后面,难道小姐都舍得抛下?”

“荣华富贵?”甄染画笑得更惨,形摇晃,几乎站不住了,若没有沉香搀扶,她怕是要摔倒在地上了。

金醨拊掌,说“哎,公子和小姐的经历,简直能写一个话本子了!小的份低微,却也是个暖心暖肺的人。刚刚看见公子可怜的样子,小的就觉得浑不舒服,倒不如小的替公子死了才干净!”

甄染画被沉香搀扶着坐下,凄凄惨惨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看我父亲的意思,他怕是……怕是……是我对不住他……”

又是一阵呜咽。

金醨停顿片刻,眼看着沉香着急、要赶人了,赶忙说“虽说小的不能代替公子死,但或许能把他带出去。”

“带出去?”甄染画听了这话,哭声稍稍停歇,泪眼婆娑地看着金醨。

“小姐别着急,小的既然遇见了这事,怎么也不该置事外。小的算是豁出去了!”

甄染画颤巍巍站起来,走到金醨面前,一脸不敢置信“你是说,你要……帮我?”

“帮!就算死也要帮!”金醨坚定地说。

还是沉香脑子清楚,将自家小姐护在后,说“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目的?我们素不相识的,你怎么肯帮我家小姐?”

“我?”金醨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锁心坊的小伙计呀,你们可以叫我阿离,也可以叫我小六——我在锁心坊排行老六。是你们哭哭啼啼的,唱了一出《西厢记》,我看着难过,才想着帮你们。刚刚那位公子也是这副样子,要不是我及时劝住,他怕是要撞墙死了。我这不是不忍心嘛。”

“你小小年纪,怎么做得到?我可是……”

“你可是试了好几次没能成功是不是?”金醨背着手笑道,“你是小姐的边人,做什么都有人在意。我不过是个点心铺的小伙计,谁会在意?”

沉香没了话说。

“我年纪虽小,却不傻。市井朋友那么多,难道还救不出一个人来?”金醨说。

甄染画关心则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问“你要怎么帮我?多少报酬,我都可以给的!”

“您且放宽心。公子量瘦削,小的可以找量相似的朋友把他换出来。至于报酬嘛……”

没等金醨想好怎么敲诈一笔钱,就见着甄染画返回屏风后面,搜罗了很多金银首饰,一股脑塞进金醨的手里“这些够不够?够不够?!”

金醨为难地说“用不了这么多的。我要是真的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出去了,被人看见,且不说人家会把我当成偷东西的贼,就是问起来,您也不好实话实说呀。这样,我先挑两件首饰,也好出去找个帮手,等你们脱险了,再给报酬也不迟。”

甄染画深以为然,忙说“好好,都听小哥的!”

金醨随便挑了两件值钱的金玉首饰,说“那就这样吧。明天这个时候,小的会和朋友一起,带着点心去探望公子,然后把公子换出来。小姐切记,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我和公子就都完了!”

“是,是,我一定小心!”

金醨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突然,甄染画拽住了金醨的手臂,目光灼“小哥,求你,千万千万要帮我们这一次!”

金醨被甄染画抓的手臂发痛,他说“我们市井小民,最重诚信,绝不欺骗客人。”

甄染画缓缓放开了手,眼看着金醨行了个礼,抱着食盒走出去。

“小姐?”沉香看着甄染画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提醒道。

甄染画转过头,双眼盯着沉香的眼睛,像两把刀子,挖进沉香的心脏里。

沉香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发誓一样地说“小姐,沉香跟了您快十年了,对您是一千一万个忠心!沉香绝对不会出卖您和秋公子的!求小姐相信奴婢!”

甄染画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她把沉香扶起来,说“你莫要怪我,我只是……怕了……”

天边飞过一只孤雁,正叫的凄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偷梁换柱

靖边王府里有个“变装”高手,易容术非常了得,大家都叫他“丑三儿”。他不是金小酒手下的野狼军成员,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卫。

说起这个人,金小酒觉得自己到底不像她父王那么有识人之明,因为起初金小酒并不喜欢这个人。

金小酒喜欢能真刀真仓打架的人,上马砍人,下马喝酒,至于乔装、隐藏什么的,她觉得是娘们儿才干的事儿。

可金豪一眼就相中了他,就在他改装成千户捉弄伙伴的时候。

金豪让他做自己的随行护卫。金豪曾告诉金小酒,战国的时候有四位公子,其中齐国有个名叫田文的公子,尤其善于发现人才,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他都喜欢把他们收在麾下,哪怕是小偷,他也奉为上宾,人称孟尝君。

也正因为他召集了无数的能人异士,所以在屡屡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有门客而出助他脱困,尤其是那个小偷,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金小酒一直以来只随便一听,并不当真,尤其是看丑三儿乔装成别人的样子开玩笑,她就心里腻歪,总想给他找找茬。

谁知道,金醨竟然托游骋怀,点名道姓地请他帮忙。

咦?他能干什么?

次正午,金醨带了两个食盒去了甄府。食盒比昨天的还要大,他一个人拿不了,自然需要别人帮忙。这个“别人”,就是伙计打扮的丑三儿。

金醨从前面走,丑三儿在后面跟着。

甄府的守卫拦住了他们。

金醨陪着笑,说“大爷们万福!小的是锁心坊的伙计,昨天奉了小姐之命来送点心。小姐吃的高兴,命小的再带些过来。求各位大爷行个方便!”

护卫的领班抱着刀踱步过来,鼻孔朝天,斜着眼睛,说“呦,好福气呀,能抱上我们甄府的大树,没少偷着乐吧。”

金醨的腰弯得更狠了“可不是嘛,托了各位爷的福!”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串铜钱来,塞给领班护卫,笑嘻嘻地说“大爷别嫌少。这么的天,喝口茶也好。小的若是真能常往府上送点心哄小姐高兴,一定好好孝敬大爷!”

领班的护卫原本真没把金醨塞过来的铜板放在眼里,但听金醨说话客气、嘴巴抹了蜜一样甜,果然生出几分得意来。他把铜板揣进怀里,倚靠着后的墙,说“小小年纪,会说话,做个小伙计可惜了啊。”

“您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无父无母的,若不是掌柜的收留,怕是饿死在路边了。只要世道太平,小的就跟着掌柜的一辈子。”

“啧,还讲义气,不错。进去吧。”

“谢大爷!”金醨又鞠了个躬,抱着食盒往里走。

“站住!”领班护卫忽然说。

金醨退出来,恭敬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领班护卫指着丑三儿“他也是你们店里的?”

金醨说“可不是嘛,他排行老三,我们都叫他三哥。他小的时候得了一场病,不能说话了,也是可怜呢。”

“抬起头来!”

金醨站在领班护卫面前,用体挡住丑三儿,说“大爷见谅。我家三哥脸上有一个烧伤的疤,平时不出门,怕吓着客人。今天店里有事的有事,生病的生病,没了人手,才让他来的。您看这……”

“抬头!”护卫不等金醨说完,命令道。

丑三儿抬起头,露出左半张脸恐怖的“疤”,像极了烧伤留下的。丑三儿朝着护卫们一笑,扯动着五官也堆在一起,更是丑陋恐怖。有个胆子比较小的护卫,甚至惊呼了一声。

“长成这样,怎么还出来见人?吓到府上女眷你担当得起吗?!”领班护卫皱着眉头说。

金醨答“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大爷您放心,我让我三哥把脸遮起来,低着头,绝不让府上的小姐、姐姐们看见!小的保证!”

护卫们看看这两个大食盒,再看看金醨的小板,确定他一个人的确拿不了,要命的是,府上管得严,他们这种低等护卫,是没有办法进府的。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放行。

终于通过了第一道坎。

金醨和丑三儿抱着食盒,低着头,先去了甄染画的院子里。经过了层层通报,金醨终于站在了甄染画的闺房门前。

金醨说“按照小姐的吩咐,小的带了两盒点心,一盒呈给小姐您,一盒给公子。”

屋里的甄染画按捺住紧张的绪,说“小哥倒是准时。辛苦了。”

“小姐肯赏脸品尝,是小店的荣幸,小姐这么说,可是折煞小的了。今天下午,小店会出新的点心式样,若是小姐喜欢,请移步光临。小店明天要歇业一天,小姐若是还想吃,请等明天开业,让姐姐们递个话来。”

“好。”甄染画搅动着手帕说。

金醨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沉香,和丑三儿一起告了辞,往甄凭轩的院子里走去。

轻车熟路,金醨和丑三儿很快就进了柴房。

丑三儿遮着面,免不了被守在柴房门口的几个大汉围住检查。因为他脸上的疤太过吓人,大汉们先是骂骂咧咧,继而玩弄取笑。丑三儿是不会说话的,都亏了金醨赔笑赔罪,还塞了一贯铜板。

一顿“检查”在吵嚷中度过,大汉们终于放行。金醨和丑三儿赶紧进了柴房,不过片刻,又快步走了出来。

好不容易接受完了大汉们的又一次带着谩骂的戏耍,金醨像得了恩赦,告了声谢,拉着“丑三儿”往外走。

正如各位所想,这个人已经不是丑三儿了,而是被改了装的秋怀粟。

金醨走在前面,低声说“今天下午我们就会送你走。我已经告诉甄小姐了。”

“她呢?”秋怀粟问。

“甄小姐吗?今天是她生,她有很多出门的机会,你不用担心,想来,今天晚上你就能见到她了。”

“刚刚那位小哥怎么办?”

金醨笑道“他是江湖杂耍出,从柴房里出来这种小把戏,怕是他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玩腻了。”

秋怀粟的心,稍稍放宽了些“那……”

“噤声!”金醨说。

说来也是不巧,迎面走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甄仲巽和甄凭轩,而甄仲巽的目光,已经投到了金醨的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成全

迎上甄仲巽审问的目光,金醨的行动还算自然,可秋怀粟已经乱了阵脚了。

那是艰难的一段路程,金醨和秋怀粟都觉得心脏跳得欢快,几乎要跳出腔了。

甄仲巽背着手,斑白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稍显宽松的长袍显示出他的威严。他沉着脸问“谁?”

一个字,就把在场的虽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甄凭轩都没敢说话。

金醨赶紧拉着秋怀粟跪下,磕了个响头,说“老爷金安!小的是锁心坊的伙计,奉了小姐之命,来府上送点心的!”

“锁心坊?”

甄凭轩忙解释“是个点心店。画儿喜欢他们家的点心,昨天就送过一次了。”

“既然是给画儿送的,怎么到你院子了来了?”

甄凭轩眼睛咕溜溜乱转,脑袋里快速想着如何措辞“这不是画儿惦记着我吗?”

“胡说!”甄仲巽瞪着眼睛说,“她若真是给你送点心的,为什么没有送我?她分明是给……”

“父亲!”甄凭轩赶紧制止了甄仲巽的话,“这地方人多,您别那么大的火气。就算您说的对,您从来都宠着妹妹,现在看着她茶饭不思的,难道不心疼?送个饭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吧。”

甄仲巽这才想到女儿名节和家族兴衰的大事,声音压低了不少,火气也降下去了。他说“今天是她生,随她胡闹一次也没什么,只要她心高兴了,见到陛下不出什么乱子,又有什么打紧的?”

“可不是。柴房里的那个人是活不过今天的,等过些子,画儿的心思淡了,也就没什么了。”

甄仲巽难得在儿子嘴里听到让他舒服的话,心里高兴了不少。他问“说起来,陛下早就该传下旨意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消息?”

“父亲别急,今天早晨就有公公来传话,说陛下昨天下午去了一趟靖边王府,回来之后忽然觉得体不适,所以要晚一点再请画儿进宫。”

“去了一趟靖边王府就病了?”甄仲巽觉得有些可笑,“金豪再怎么英雄,却也只是个凡人,教个女儿竟是个土匪一样的人,还敢在朝堂上撒泼打滚,哼,晦气的很!”

“可不是。他们家的儿子女儿都不像样,都是莽夫!”其实甄凭轩还想用更难听的话来形容金家兄妹,可毕竟是在父亲面前,他还是忍了下去。

甄仲巽哪里不明白儿子对他们金家的愤恨,说“你不要着急,过不了几天,他们靖边王府就要倒了,到时候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自有你的痛快。”

“是,谢父亲。”

话都感慨完了,这对父子才想到地上还跪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还算懂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甄仲巽心大好,居高临下地说“你们俩走吧,以后没有老夫的许,不许进这个院子!”

“小的遵命!”金醨大声回答。

总算出了甄府的大门。金醨拉着秋怀粟匆匆忙忙赶往锁心坊,并在那里遇到了接应他们的马车。秋怀粟向金醨道了谢,跟着马车出了京城。金醨在店里盘旋一会儿,确定周围确实没有跟踪他的人,叫上婵儿,悄悄回了靖边王府。

此时,丑三儿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金小酒大肆表扬了他们三个人,尤其把金醨夸的差点儿翘了小尾巴,然后吩咐他们去休息。

婵儿没走。

金小酒没赶她,只是把游骋怀叫了过来。

游骋怀过来之后,不等金小酒问,报告说“小爷,咱们的人已经找到婵儿的弟弟被关押的地方了,随时都能动手救人。”

“要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很小心,没有人发现。”

“等人救出来了,就把那个地方烧了,造成意外的样子,别让人看出破绽。”

“外面饿死的人很多,我们买了一具小男孩的尸体,到时候会放进去。”

金小酒乐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游骋怀神色不变,说“刚刚属下通知了燕王君瑄,燕王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甄家小姐离家之后,就请言官****甄仲巽父子的种种罪行。朝堂上的事,不用小爷您cāo)心。”

金小酒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面,全都放松下来“老子cāo)什么心?过了今天,该cāo)心的就是外面的那些人喽!”

金小酒吃晚饭的时候,就收到了甄染画和秋怀粟已经出城的消息,还是金醨想得周到,提前规定了他们的路线,并请人一路带着他们离开。两个人的目的地是蜀地,那里算得上目前最太平的地方,而且路远,就算几年以后的某一天,知道甄家已经被皇帝抄家灭门,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金小酒颇觉得这个“小弟”收的合算。

理所当然的,君瑞在当天晚上派人去甄府请甄家小姐入宫赴宴,没能等到心心念念的美人。甄仲巽一面谎报甄染画体不适不能进宫面圣,一面加派人手四处追踪。

君瑞的毒还没解,浑痛痒,虽心里挂念美人,最终也没多追究。

关于君瑞的毒,这里多说几句。

君瑞回宫之后,马上召太医来问诊。太医的确医术高明,当即确诊说,他中的不过是江湖上坑蒙拐骗、戏耍别人的药粉,于是开了几贴药。可药吃下去之后,没有立刻缓解症状,反而痛痒的更加严重。虽然太医们都说是正常现象,但君瑞越来越担忧,惶惶不可终。

他越想越痛苦,心理上的恐惧远远超过了体上承受的不适。看着自己浑的抓痕,君瑞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金小酒,并暗暗下定决心,等金豪解决了泾阳的事,就悄无声息地把金小酒干掉。

另一边,甄仲巽动员了府上几乎所有的人,慌慌张张地找了整整一晚上,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女儿,反倒是在天亮之前,遇到了准备进宫的燕王君瑄和几位官阶不高的大臣。君瑄看甄仲巽这么大阵仗,不自觉地多问了几句,被甄仲巽搪塞过去。

让甄仲巽想不到的是,甄染画失踪的消息在次一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且传闻之不堪,令人咋舌。人们都说,甄家小姐受不了新帝的各种怪癖,忍着羞辱,筹备良久,才离家出走的。

第一百四十章 墙倒众人推

甄仲巽通过自己的儿子,听到了坊间的传闻。这个传闻足以引来全族的灭顶之灾。听到传闻之前,他训斥儿子的慌张无措、没有体统,听到传闻之后,他直接昏了过去。

紧接着,君瑞也听到了这个传闻,是间接从君瑄那里了解到的。

君瑄最近表现良好,对君瑞这个哥哥非常恭敬孝顺,尤其是前一阵子军费紧张,他自觉地带头捐出了不少银子,多少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今天下朝非常早。

君瑄原本是打着探病的名义进宫的,为了转移君瑞体上的痛苦,他说了几个坊间趣闻,随即提到了今天早晨甄仲巽发动全府人到处找东西的事。君瑞有点兴趣,问到底找什么,君瑄推说不知。

听说“未来老丈人”丢了东西,君瑞怎么能不重视?所以他马上找来大太监刘满,询问缘由。

刘满是个消息最灵通的人,尤其因为君瑞的原因,格外关注甄府。今天早晨听说了甄染画失踪的消息,他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君瑞一个生气,造成“毁天灭地”的破坏。

可君瑞还是问到了他,问的明明白白。

刘满也只好明明白白地回答。

君瑞听完,差点喷了血。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也就罢了,问题是他的弟弟君瑄也在。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新帝有怪癖”“甄家小姐忍受屈辱”之类的话说出来,简直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他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君瑞一怒之下,马上下令,召甄仲巽进宫面圣。

可甄仲巽年纪大了,此时正在昏睡,谁都叫不醒。甄凭轩见宫里传讯的人催的紧,只好代替父亲走这一遭。他心里存着诸多侥幸,认为妹妹走失不过七八个时辰,消息再快,也应该不会传到宫里去。

君瑞的问话劈头盖脸。甄凭轩的回答一无是处。

正因为如此,君瑞便以“欺君罔上”“藐视皇威”的大罪,将甄氏一族统统打入大牢。

可怜老迈的甄仲巽,昏迷前还在自己的府上,醒来之后就已经进了大牢。

让君瑞始料未及的是,一个时辰之后,就有言官递上****甄仲巽的折子。折子里详细地叙述了甄染画“失踪”事件,将坊间传闻如实上报,****甄家一族诽谤天子、其心可诛。

紧接着,又有朝臣上奏说,早在四以前,甄府就囚了一名小书生,这个书生才是甄家小姐的意中人,甄家小姐之所以失踪,实际上是在甄仲巽的默认下,与小书生私奔了。

两本奏折层层地递上去,朝野上下,便都知道了这件丑事。原本还想找到甄染画之后就找个借口释放甄仲巽和甄凭轩的君瑞,此时猛然发现,这件事再也没有回桓的余地了。

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还没等君瑞完全冷静下来,第二天就到了。

第二天的早朝,简直是甄仲巽一家人的“批斗大会”,尤其是官阶小的官员们,铆足了劲儿****甄家,将他们一家往上数三四十年的恶事、丑事、混事,都一一地抖了出来,杀人、结党、****、圈地、谋害忠良、藐视皇权,将甄仲巽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臣,反倒让君瑞扮演了一个深受蒙蔽、惨遭陷害的圣主。

朝堂上吐沫横飞,到最后,几十个大臣联名请求,将罪不可赦的甄仲巽斩首示众,绝不姑息。

期间,有两个甄仲巽的门生站出来为甄仲巽开罪,被燕王君瑄几句话顶了回去。君瑄跪在地上,额头不断地撞击地面,神戚戚然然,他说皇室受了如此屈辱,陛下在天下人面前蒙羞,竟还有大臣为罪人开脱,简直是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不知皇威为何物!

几句话把大臣们的冷汗都bi)了出来,马上就有大臣老泪纵横地表态,为皇帝鸣不平,那些想跟甄仲巽开罪的人,也把好不容易准备好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骑虎难下,君瑞就算还残存着对甄仲巽微末的师生之,也被朝臣的强大威势打磨了半点不剩。他当即决定,将甄仲巽父子俩枭首示众,其余人等,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讯,按照罪行大小,或杀或卖或流放,查抄甄府,所得款项一律充作军费。

即可执行,三后在菜市口处斩甄家父子。

躺在牢房里的甄仲巽还在苦苦等候着门生弟子们的探望,他坚信,皇帝一定会看在往的师生、“翁婿”之上,亲自审理此案,到时候,以他的口才和人脉,至少能保住家门富贵。谁知道等了一整天,牢房里安安静静,一个来探监的都没有。

于是他又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皇帝正在力排众议,也或许是门生们正在四处奔走——刑部侍郎就是他的门生,退一万步讲,也会手下留的。

又一个晚上过去了,还是悄无声息。

甄仲巽慌了。他拍着监狱的门,大声叫人,直到吼的嗓子都哑了,才有一个拿着鞭子的狱卒走过来,用鞭子胡乱抽打监狱的铁栏,不耐烦地喊道“嚷嚷什么?跟鬼哭一样!消停点儿吧,又不是马上就死?”

什么?什么叫“不是马上就死”?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传下来了?甄仲巽更加焦躁起来。

好不容易捱过了早朝的时间,提心吊胆的甄仲巽和甄凭轩没能等到救他们的人,反而等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提审甄家下人的衙役,有的是刑部派遣的,有的是大理寺的。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是好兆头。

正因为这些粗暴的衙役的提审,牢房里哭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依照朝臣们的要求,但凡是与甄仲巽有恩、有旧的人,一律避嫌,所以在审理甄家的案子上,主管的都是和甄家有些过结的大人,当然,甄仲巽纵横朝堂几十年,得罪的人自己都数不清,现在正是他们报仇的时候,谁不想图个痛快?

接连两天不眠不休的审讯,最终刑部批下明文,依据罪行,斩首十三人,流放二十八人,其余女子发卖、男子充军。

将在甄府查抄的两千多万两白银、一千五百多亩田产和难以计数的名人字画、古董玩器全部充公。这是君瑞最满意的地方。

金小酒也很满意,因为这预示着,君瑞的好子,就要到头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战前准备

甄仲巽和甄凭轩行刑的子转眼就到了,但君瑞忽然听到了一个坏消息军副将葛盛东突然消失不见了。

一个军副统领消失,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是甄仲巽的门生,是甄仲巽将他安排进军的。前两天葛盛东一言不发、置事外,可今天……

今天是甄仲巽被斩首的子,葛盛东的失踪,总会引起朝廷的猜疑。

不多久,大太监刘满慌张地对君瑞说,北城门有军动,为首的,隐约像是葛盛东。

君瑞吓了一汗,反倒是把金小酒给他下的毒bi)了出来,痛痒的感觉减轻不少。他传旨给军大统领飞扬和巡防军将军柴烈,命他们马上查看况、****军****,然后招来段朴僧,命令他拱卫皇宫,寸步不离地保护天子的安危。

刘满于是问“既然军****的根源在甄家父子,是不是要暂缓行刑?”

“这个……”

“启禀陛下,燕王下求见。”门外有太监禀报,打断了君瑞的思绪。

甄家的事只好暂时放下不提,君瑞答“请燕王进来。”

出乎君瑞意料的是,君瑄今天穿的是一铠甲,虽因为要进宫面圣没有佩剑,但那凌然的气质,果然与他平时的书生气截然不同。

“臣君瑄叩见陛下!”君瑄高声说,甲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君瑞一愣,问“你从没有这样打扮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君瑄说“启禀陛下,昨天深夜,臣听到街上有军队调动的声音。天子调动军,从来都会提前告知,所以臣心里存了疑,命人去查,才知道召集军队的并不是段将军,而是葛盛东。臣知道,葛盛东是甄仲巽的门生,他此举怕是要在法场救人、对陛下不利!臣为皇亲,碌碌无为,万分羞愧。请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让臣带人平乱!”

君瑞这才想到,君瑄的府邸正是在城北。

不过就在君瑞即将授予君瑄军权的时候,忽然改了主意。虽说君瑄自从君瑞登基以来,表现一直很好,但君瑞不知道,这种“很好”的表象下,存了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他可不敢那自己的皇位和命开玩笑。

君瑄似乎对君瑞的犹豫毫不在意,他说“陛下,臣已经派出了所有的府兵对抗葛盛东,只是势单力薄,难以应付。臣请求陛下安排军大统领飞扬将军于菜市口辅助臣行动,以免漏网之鱼寻到机会救下甄仲巽父子,并请巡防营的柴烈将军把守城门,止行人出入。”

这个安排听起来非常合理,都是皇城****时的最常用的措施。正因为这个,君瑞完全确定了君瑄的忠心,他忽然欣慰于君瑄的“识时务”,这个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弟弟,好像比想象中的讨喜。

君瑞爽快地答应了君瑄的要求,并大肆地表扬了君瑄一番。

靖边王府里,一戎装的金小酒拿着闲置了多的求凰剑,自然地挽了个剑花,凤鸣一般的声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小爷,”媚儿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包袱,她把包袱交给金小酒,脸上挂着担忧的神色,“您的伤还没好利索,打打杀杀的,真的没问题吗?”

金小酒把包袱带在上,里面有一些干粮和水,她拍着自己的脯,笑嘻嘻地说“我的伤啊,早就好啦!现在要是面前有一头发狂的公牛,我也能一拳把它****!金醨呢?怎么没看见?”

“您不让他跟着您,他正发脾气呢。”

“他那么小,怎么能跟着我?你路上多照顾他,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在常阳再见啦!”

殷叔颤巍巍地过来,朝金小酒作了个揖,把媚儿招到边来,说“小爷做事一向周全,老奴帮不上忙,只求小爷放宽心,这些孩子们、仆人们,一个都不会落下。”

金小酒从台阶上跳下来,说“都亏殷叔打点了。殷叔,咱们王府的人,若是想留在长安或投奔亲友,只管给足了路费放人,想跟着我回常阳的,我已经安排好了护卫,你们按照约定好的路线撤离。”

“是。”

“出了长安,往西十里有个农庄,是几年前金觞以你的名义买的。你们在那稍事休整,到时候有人把婵儿的弟弟送到那里去。等休整好了,再启程前往常阳。记得,路上不要张扬,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老奴都记下来。”

金小酒瞥见游骋怀从花园走过来,对殷叔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出发了。殷叔,路上小心。”

殷叔拱手施礼,目送金小酒走出了后院。

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啊。

被囚了这么久的猛兽,终于到了冲出囚笼的时候了!

看见金小酒和靖边王府的将士们披坚执锐、杀气腾腾地从内院走出来,驻守在靖边王府门口的御林军都吓了一大跳。他们的头领段朴僧不在,他们不知道,该由谁来对抗这个声名赫赫、敢跟皇帝叫板的小阎王。

正在御林军们****的时候,金小酒已经发动了致命的攻击,只见她提起求凰剑,转瞬之间,已经砍断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御林军士兵的脖子。

“靖边王府造反啦!”

御林军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霎时间,胆子还算大的士兵开始亮出兵刃与金小酒对抗,胆子小的,慌忙找马匹去宫里报信。

游骋怀很早之前就向金小酒保证,若是和御林军干起来,绝对万无一失,现在正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提前守在门口的野狼军士兵很快占领了大门和两侧的高墙,将他们手中的强弩,毫不客气地向御林军。

转眼之间,已经多了十几具尸体。

靖边王府的府兵们,尤其是金小酒亲自带出的野狼军士兵,被看押了这么多天,一个个憋的难受,半点道理也不讲了,抡圆了胳膊玩命一样地砍杀。

不过御林军到底也是皇家供养出来的正规军队,短暂的失利之后,很快开始组织有序的进攻,企图稳住阵脚。

可金小酒完全没有给他们稳住阵脚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君瑄的布局

飞扬是君瑄杀的,君瑄的箭法,金小酒是第一次知道。君瑄藏的太久、太好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竟然能百发百中。

君瑄带了府兵和一部分军参战,更是让菜市口乱成了一锅粥,甚至很多人不知道,我要杀谁,谁要杀我。除了摸瞎乱砍,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完成了固守城门的任务的柴烈也来了。多方夹击、实力悬殊,飞扬的军终于意识到谁才是被猎杀的对象。头领已经战死,燕王夺得了绝对的优势,谁还敢反抗?军纷纷扔下武器投降,接受跟在君瑄边的葛盛东的整编。

皇宫外面的局势基本稳定,下面要解决的,是皇宫。

得知君瑄发动兵变,宫里的太监、宫女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地收拾东西往外跑,一个个像极了没头的苍蝇,呼啦啦不知方向。

可无论如何,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不算真正的胜利。

金小酒说“我能做的就这些,剩下的,我不会再插手了。”

君瑄说“你我各取所需,我不必言谢。我们后会无期。”

金小酒冷笑“果然皇家都是无的。算了,这个长安,我再也不想来了。”

君瑄不在意金小酒的嘲笑,他命令柴烈带领巡防营继续驻守城门,自己带着葛盛东,往皇宫的方向杀去。他一刻都不想等,因为这一天,他等了十几年。

金小酒也不耽误时间,她骑上了自己的赤鬼,点齐了王府的府兵准备离开,却瞥见柴烈目送君瑄,神色严肃而恭敬。

金小酒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她就要离开长安了,现在不问,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问了,所以虽然时局动dàng)、时间紧迫,金小酒还是问了出来。

金小酒“柴将军,我初到长安的时候,多次蒙你照顾,一直没有当面致谢。我曾经以为,你和辰醉是一路人。既然辰醉是龙隐安插在长安的眼线,你尽心竭力地帮助他,甚至帮助龙缘瑯逃出皇宫,那么我想当然地认为,你也是龙隐的人。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既然事已成定局,柴将军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哪一方的?”

“这重要吗?”柴烈问。

金小酒挠着自己的耳朵,说“我这辈子最想活的明白,心里存疑,总是难受。不如你告诉我啊。”

柴烈从刑场上走下来,靴子上沾了血,所以走出一串血红的脚印,他说“末将以为,金小爷是个有仇必报的豪爽英雄,既然和辰醉有过结,不如问辰醉。末将笨嘴拙舌的,怕是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

一提到辰醉,金小酒心里就闷闷的不痛快,她说“辰醉欠我的东西,我自会讨回来,不用柴将军cāo)心。我现在只关心,我在你们的计划当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柴烈见金小酒bi)得紧,不再啰嗦,他说“既然小爷真心在乎这件事,那么末将就简单解释两句。我当然不是龙隐的人,也不是辰醉的朋友,我和辰醉,只是相互合作而已。我的主人,只有燕王下。”

金小酒冷笑了一声,说“君瑄?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君瑄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柴将军为他卖命。总不会是像君瑞一样,喜欢给人吃什么药吧?”

柴烈似乎有些生气,说“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做别人的傀儡,燕王下才不会做那样下作的事!”

呦,还真心真意地维护君瑄。金小酒换了个骑马的姿势,说“好好好,算我多心了。那就请柴将军把事原委告诉我。”

柴烈四下看了看,确定任务确实已经基本完成,说“末将其实之前并不知道辰公子是龙隐的人,我们只知道,他和他父亲,不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子。”

“我……们?”

“是末将和燕王下,当然,还有暗地里效忠燕王下的人。”

“你们燕王看似柔弱无害,私下的准备倒是充足嘛。”

“是,我们已经准备了快十年了。”

“十年?”金小酒惊讶,“那不就是说……”

柴烈点点头“没错,从燕王下失去生母不多久,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了。”

“可君瑄只是个庶出的小皇子,哪里来的人脉?”

“下的生母齐妃,娘家曾担任防御使。齐妃的父亲为人刚正颇有威望,他含冤而死,亲友们无不痛惜。所以当燕王下向他们透露要为齐妃一家平冤的时候,人们纷纷表示支持。”

“那你……”

“我?”柴烈的笑容有些诡异,“我原本名叫齐烈,算起来,还是燕王下的表兄。若不是燕王下派人救我,我怕是已经死在流放的路上了。后来我拜师学艺,重新回到长安,回到燕王边,才能为他做事。”

金小酒更是奇怪“既然你们说,和辰醉是合作的关系,那么为什么楼船遇刺案之后,辰醉会跑到君瑞那里揭发你们?你们难道是故意的?”

“那都是为了你!”柴烈说。

“为了……我?”

说话的空档,柴烈已经从刑场上走了下来,骑上了他的战马,他说“小爷您当初刚到长安,君瑞和君玏都想拉拢你,辰公子怕你陷入朝堂纷争,就托我们帮忙,把这次联姻闹僵,只要靖边王府和皇族翻脸,无论是哪个皇子造成的,婚事就会延期。辰公子说,只要延期,就有机会。”

金小酒满肚子的不相信“瞎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我,燕王下竟然会冒这么大的险吗?若真是如此,他就不是皇子了,而是菩萨!”

“我们当然不会随便答应辰醉的要求。既然是合作,我们就有利益的交换。其实在这一系列的事上,我们获得的利益更多。若不是辰非和辰醉从中周旋,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君瑞,那么皇后和魏王君玏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死。”

“可是,燕王因为楼船遇刺的事,被先帝足,这是他一辈子的污点。燕王难道不在乎?”

“这也是我们有意为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分道

金小酒惊讶的只想发笑,她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和做法,竟然都在别人的意料之中“哦?说来听听。”

“先帝临驾崩之前,君瑞和君瑄的夺嫡之战正是激烈,而恰在此时,君玏发现了燕王下的秘密,他发现我们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为了打消君玏的顾虑,同时保存我方的实力,我们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楼船的刺杀行动,不仅破坏了靖边王府和皇家的联姻,更重要的是,让燕王下脱离了人们的视线,一举两得。”

若是换一个好的环境,比如茶楼酒肆什么的,金小酒怕是要拍手称赞了,奈何现在到处都是尸体,总是少了气氛。转而金小酒又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被这么多人利用着,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还真是奇迹。

该问的也问清楚了,已经混乱不堪的长安,金小酒看着就反胃,她驱使自己的战马轻快地往前走,还不忘对柴烈说“端朝的命数已定,偏偏君瑄还执着地当这个皇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强求。小爷我走了!”

柴烈的目光紧跟着金小酒,他说“末将敬佩您的才略,但愿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遇。”

“我报了仇就回常阳,哪里会跟你在战场上见面?放心吧!”

“报仇吗?”柴烈说,“辰公子对你真的很好,你确定要杀他?”

金小酒长鞭一挥,驱赶着赤鬼直奔城门,临了丢下一句话“要你管?!”

疾驰在宽阔的原野上,金小酒迎来的久违的畅快。果然还是长安城外自在啊,憋了这么久重获自由,就像被圈养的雄鹰,总算打开了他雄健的翅膀。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金小酒勒住了马。跟在金小酒后的士卒们早就觉察出路线已经偏离,但都没敢吱声,现在金小酒停下了,他们知道,金小酒有其他的安排。

“小爷,”从出了城就一直关注金小酒绪的游骋怀先开了口,“属下前两天就给王爷写了信,告诉他们您今天会到泾阳。小爷,您能不能……”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金小酒说,“辰醉捅了老子一刀,这个仇我必须马上报,一刻都等不了。你先带着人回去,明天一早,我带着辰醉的脑袋去泾阳。”

游骋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赶紧劝阻道“小爷,此去蒲城,路途遥远,恐怕明天您不能按时与王爷汇合,徒惹王爷担心。您还是跟王爷商量一下,不要自作主张了吧。”

“瞎闹!老子是那种受得了委屈的人吗?我都忍了这么长时间了,哪里还能等的了?你们回吧,爷一个人就能把这件事给办了!”金小酒大着嗓门说。

游骋怀颇觉心累,怎么一个士族大小姐,跟个熊孩子一样不让人省心?瞎闹?明明瞎闹的是她自己好不好?他为难地说“小爷,您想报仇,可以,好歹叫着我们一起!”

“就是!”“一起吧!”“小爷,咱们一块,把辰醉和那个姓龙的一勺烩了!”人们纷纷说,绪高涨。

金小酒手一挥,说“别啰嗦,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解决,你们一个个的都带了伤,去做什么?游骋怀,我记得你的马兜里有一夜行衣,给我!”

“小爷……”

“别啰嗦!快给我!”金小酒命令。

游骋怀只好把夜行衣递了过去,说“属下记得,再往前三十里,有个关帝庙,您可以去那里歇脚。”

“知道啦,”金小酒一边应答一边驱策赤鬼跑路,远远留下一句话,“我明天就回,不用找我!”

声音真是敞亮。

游骋怀跟着金小酒这么久,哪能不了解她不管不顾的脾气?现在怕是王爷在场,怕也管不了她,倒不如赶紧去泾阳,把事告诉王爷和世子才是正理。

这样想着,游骋怀领着百十号人马,直奔泾阳而去。一路上沙尘飞扬,遮天蔽。

骑马跑了这么久,金小酒有些饿了。眼看时间还早,金小酒想到了游骋怀说的关帝庙,想去歇歇脚。

关帝庙确实还在,立在平广的原野上,有些突兀。正是因为常年经历风沙,这座关帝庙着实破败,四面漏风,若不是还有个丢了手臂的“关帝爷”杵在这儿,怕是会被误认为是个鬼屋。

破是破了点,好歹是个落脚的地方,以前喝风饮沙的,不也这么过来了?金小酒四下看了看,生了火,烤了个干粮吃了,然后换上了夜行衣。

黄昏时分,天色暗淡。借着闪动的火光,金小酒觉得,这座关帝爷的塑像虽然残败,虽然落了厚厚的灰尘,倒还真有点威严。

金小酒自小喜欢关羽,三国的故事里,只要是跟关羽有关,除了“败走麦城”一段,金小酒都听。现在站在关帝爷面前,她觉得有点遗憾。

遗憾自己没有香火供奉,不能寄托她从心尖上挤出来的、难能可贵的敬意。

手上提着求凰剑,腰上挂着燕悟刀,金小酒抱着双臂,仰着脸看这尊塑像,说“关帝爷,虽说我没东西孝敬您吧,但我对您的敬佩可是真真儿的。咱爷们儿有仇必报,都是爽快人,要不您老人家也帮我一回,保佑我今天晚上把辰醉的脑袋提过来,咱也不枉认识一场。”

塑像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真的能听懂金小酒的话。

金小酒又说“听说许愿啥的,都需要发誓的,要不我也发一个?”

金小酒四下看了看,还真就在层层的柴草里,扒拉出一个石凳来。石凳倒在地上,破旧的不成样子。

金小酒把石凳摆正,然后抽出了自己的求凰剑,瞄准了石凳的一角,说“老子今天晚上要是不能把辰醉的脑袋带过来,犹如此石凳!”

嘭!

呵呵,石凳完好无损,金小酒的手倒是震的生疼。

“好硬啊!”金小酒感叹。若是有人在场,她怕是要恼羞成怒地开骂了,“怎么跟戏文里说的不一样?”

金小酒恶狠狠地抬起头来看着“关帝爷”,气鼓鼓地说“不就是没送你香火供奉吗?消遣我,哼,小气!”

带着火气,金小酒转跳进了夜色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为什么,你过为得不好?

子时初刻,月亮很明亮,没有星星。

月黑风高杀人夜,不趁着这么好的时间了结恩怨,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金小酒一夜行衣,潜进了泾阳东面的蒲城,也就是龙家军驻守的城池。

想找到辰醉的房间,对于手敏捷的金小酒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因为天色这么晚了,亮着灯火的房间除了龙承涵的,就没有几间了。

果然,在距离龙承涵的房间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亮着灯的房间,与龙承涵房间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的守备一点都不森严——它的主人,正是辰醉。

纵然两军对垒,金小酒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刺杀龙承涵,更何况,金觞对这个龙二公子,似乎很是看中,姑且给她哥这个面子吧。今天晚上,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辰醉报仇。

谨慎起见,金小酒在窗外守了片刻,确定真的没有防备,她小心地跳了进去。

这个房间非常简单。临窗的是一张很小的榻,榻前挂着两张军用地图,一个画的是长安周围的地形,一个画的是整个西北的军事布防。若是能从这两张地图后面走出来,你就能看到一张低矮的桌案,简陋破旧。

有人在强压着声音咳嗽。

就算两张地图阻隔了视线,单凭声音,金小酒也能知道,坐在桌案后面的人,是辰醉。

好久不见,很是激动啊。

金小酒没有轻举妄动,她猫下腰,在地图的遮掩下,偷偷观察辰醉的一举一动。

令金小酒惊讶的是,“志得意满”的辰醉公子完全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精神抖擞,相反,他消瘦憔悴了许多。

洗得泛黄的长衫之下,骨头根根分明,像极了一只经历了秋霜的螳螂,纵然隔得远,金小酒也能看出辰醉拿着毛笔的手上暴起的青筋。面色苍白,嘴唇都失了颜色,若不是眼角下有一片青影,这张脸简直就和他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了。他接连不断地咳嗽着,额头上冒着大滴大滴的汗珠,体却在颤抖。

他咳嗽得狠了,放下毛笔,用颤动的手去摸索袖子里藏的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可不幸的是,他好不容易打开了瓶塞,用力倒了倒,却没能得到一粒药丸。

他咳得天昏地暗,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眼前泛起蓝绿色的光晕,脑袋里嗡嗡作响,一个没控制住,他喷出一口血来。

金小酒的心,不争气地搅成一团。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吗?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如果她再晚两天过来,他恐怕就死了。他死了,那么她还找谁报仇呢?

金小酒忽然觉得无趣。既然伤了她,逃出了京城,在天高海阔的地方大展拳脚,难道不应该潇洒得意地活着吗?他为什么活得这么狼狈?

原本满怀不甘的金小酒更加不甘心,一对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门外传来敲门声,声音很轻,说明来访者非常小心恭敬。

“咳咳……谁啊……咳咳……”辰醉艰难地问。

一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回答“公子,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学生给您请大夫看看吧。”

辰醉咳了半晌,满是疲惫的说“不用,我没事。”

来者又说“公子,学生带了茶水,您润润喉咙也好啊。”

“咳咳……不用了,你下去吧,没有我的许,咳咳……谁都不要过来!”

或许是这样的要求辰醉提的多了,来者沉吟了片刻,说“学生知道了。明一早还要升帐议事,请公子早点休息。公子若有吩咐,请叫我一声,我就守在外面。”

辰醉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房间又冷清下来。

望着瘫坐在椅子上满头冷汗的辰醉,金小酒忽然好奇,他到底是在什么力量的催使下,放弃了京城安逸舒适的生活,放弃了相府公子的前途和名声,放弃了对她的誓言,毅然坐在了蒲城的这个破旧清冷的房间里?在辰醉的眼里,这条命到底值不值钱?

辰醉还在咳着,许是因为咳得太厉害,他逐渐缩成一团。屋里屋外的虫儿,都因为这毫不停息的咳嗽声而没了动静。

可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嘘寒问暖的声音,大家都像没听见一样,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的事。

这种气氛让金小酒浑不自在。她从地图后面走了出来。

她是来杀他的,没有必要可怜他,她下定了决心,要在他的上戳十几个血窟窿,而且决不能让他当场就死了,要让他在痛苦和绝望中体会生命的流逝。

就如她当初那般。

辰醉咳的头晕目眩,上的力气也逐渐被抽干。他支撑不住,竟从椅子上滑落下来,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咳喘不止。他的脸色因为充血而有了异常的红晕,眉尖高高隆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口的衣服,血一口一口地往外喷。

当初在辰府,辰醉在金小酒面前发过一次病,症状与现在并不完全相同,但这一次太严重。金小酒能清楚地感觉到,辰醉的上透着一股死气。

金小酒慢慢走近那个躺在地上的脆弱的生命,那个明明很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人。

辰醉觉得自己的体无处不痛,视线逐渐模糊,目之所及,都是混混沌沌的影像。可他还是固执地睁大眼睛,因为他感觉,有个人在慢慢靠近他,当然,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呦——”辰醉自嘲一般地笑着说,“我怎么好像看到了……咳咳……我的小酒呢?”

什么叫“我的小酒”?金小酒愤愤地想。与此同时,她拔出了随的燕悟刀。

就算是满嘴都是血,辰醉还是固执地说着“老天爷可真大方!我好像看到了小酒呢!”

金小酒走到辰醉面前,蹲下,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

见到金小酒的辰醉竟然不害怕,竟然没有出声叫人来救他,这又让金小酒奇怪。

在金小酒的注视下,辰醉缓缓抬起了他的手。

手指纤细,上面沾染了斑斑的血痕,像是白得扎眼的宣纸上,点染了几朵腊梅。美丽,却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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