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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潇垂》


第四章

民初,川府成都城外西南处,茅屋棚舍遍地,道路泥泞不堪,这般的贫民窟中居住着一帮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他们多靠货场为生,整日里出卖苦力获得几枚铜板,勉强糊口过活。

虽说生活艰辛不易,但这帮子苦工却也活地自在。哪天多做了活,多领了铜板,便邀三五一伙地醉个痛快。若是几天没工,米饭里拌着辣椒盐巴也是自在。日子实在不济了,工友间相互帮衬着。

附近的几家小酒馆,是那些苦力们聚在一起喝酒的地方,很少有外人来到这里,更不用说在这样的环境中吃饭。

其中的一间小酒馆,常年的灶火把墙壁熏得发黑,店面不大只能容下三张桌子,还有一处存放杂物的小间。四五个苦力装扮的人正在痛饮一番,讲着道听来的乐事,顺道痛骂货场老板赚着黑心钱。他们的小菜不多但足够下酒就行,炒辣椒、炒青菜、盐水豆等。对他们而言,最要紧的是酒,当地产的大曲酒,够香够劲。

其中一个名叫高力的青年人已喝得天旋地转,肚子里搅腾地七荤八素,趁着旁人不注意,独自躲进杂物间里睡得不省人事,被其他工友遗忘。那几名苦工晃晃悠悠地离开酒馆,忘记了高力的存在。

老板忙着收拾残局,恰又有三名陌生顾客来到。两男一女,男的都在三四十岁,女的较年轻,二十左右。被人称作“周先生”的男子扔给店老板五块大洋,吩咐来几个菜后,为图清净便命店里的厨子和老板两人到外面候着。

店老板对这三名外人格外注意,因为鲜有外人来到这里,使得老板误认为自己的小店闻名遐迩,竟有客人远道而来就餐。

那两名男子一边夹菜喝酒,一边低头商量事情,而那名女子则一直倾听没有动筷,她看着盘中的饭菜,一副嫌弃的表情。这三人商谈一阵后,那名女子先行告辞,只剩下周先生和另一男子仍在谈话。

这时,杂物间的门帘卷起,高力这时酒醒,摇摇晃晃地出了杂物间,令那周先生楞在那里,没料到酒馆里还有他人,不知刚才的谈话被这人听到多少。

“小兔崽子,没长眼看见爷在这里吃饭吗?爷,赏你一块肉吃。”说罢,周先生筷子中的肉块扔在地上,等着高力去吃。

倘若平时,高力或许会忍忍算了,但他此刻还在醉酒状态,所谓“酒壮怂人胆”,被周先生挖苦讥讽的高力,气愤不过,举起凳子朝周先生砸去。

令高力诧异的是,眼见凳子砸来,周先生竟没有去躲闪,只见他额头被砸中,有鲜血流出。

高力彻底醒了酒,因为他眼中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周先生脸上隐约露出了笑容。

血流满面的周先生,从衣服里掏出手枪,二话没说,对着高力开了一枪。

也亏得周先生身旁的另一男子出手拦得及时,子弹从高力身旁穿过,但枪声引起周围的震动,逐渐有人围聚。

周先生正想开第二枪时,被那名男子拽着离开了酒馆。

高力楞在那里,两眼无光如同失神一般,或许他尚未从枪声的惊吓中清醒,或许他在反思这般横祸为何会凭空飞来。

附近的苦工们听到枪声,从四面涌来,看到高力杵在原处,纷纷向他询问发生何事?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消息,但经过酒馆老板的一番绘色描述,人们大概了解前因后果:高力醉酒后与人争斗,失手将那人打伤流血,不料那人很有来头,竟然掏出枪来要枪毙高力,万幸的是子弹没有击中高力。

就这样,高力幸运地活了下来,他拖着双脚回到家里,听到消息的父母和哥哥高文都在埋怨他为什么和别人打架闹事。

换做以前的高力,必强词夺理辩解几句,但此刻的他,始终在想着自己为什么被那人看扁?

迷茫的浓雾中,高力似乎看到一丝丝光晕,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仅仅因为自己是无财无势的穷人。他想到在货场领取工资时桌上那么多钱,他又想到工友二狗日夜操劳才有积蓄并娶了媳妇。

彻夜未眠后,从此高力起早贪黑地在货场干活更加勤快。

货场老板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高力,替他抱打不平的同时,多嘴还问了一句:“你在里间听到那几人在谈些什么?”

听到这,高力一脸不解,“我醉地一塌糊涂,哪里听到什么?倒是那个人奇怪,见凳子朝他扔了过来,也不知道躲闪。我还差点吃了枪子。”高力模模糊糊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况。

高力忙碌了两个月,干的活是以前的两倍多,手中也能攒下了三块大洋。而周先生几次通过他人打听高力当晚听到了什么,毫无所获之后,便止了灭口的念头。

第五章

民国初年,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控制了大半个中国,但对远在边陲的西南五省鞭长莫及。因此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和广东五省,凭借其险要的地形优势,相互联合拒绝听命北洋政府,处处与袁世凯针锋相对。

四川,成都。

上午时分,行人冷清的街面上,擦鞋匠正休闲地晒着太阳,一位身着马褂的老年富态男子迎面走来。

“张老爷早啊。”擦鞋匠赶忙起身,向这位老主顾备献殷勤。

待张老爷坐下后,擦鞋匠麻利地蹲着身子,拭去鞋面上的尘土,抹上鞋油,使劲擦了起来。

“那边出啥事了?”张老爷看到对面街口的中华礼堂门前站满了士兵。

擦鞋匠头也不抬,心里早已抱怨了一上午,恐怕正是那些士兵们影响了自个儿今天的生意。“那里要开什么什么会,听说赵督军要来,这不从大早上就站满看拿枪的。”

中华礼堂内,四川赵督军正站在前台讲话,他一身笔挺的军装,上衣一侧挂满各式的勋章。

“今天,赵某人有幸能参加四川商学联合会。赵某一介军人,肚子里墨水不多,但一直以来非常敬重有才华的人,有本事的人,有学问的人。自打赵某入川数年以来,尊商敬道,约束手下,严禁扰民。真挚希望诸位与在下携手共创四川的繁荣。”

台上话声刚地,台下掌声雷鸣响起。

礼堂外的成都监狱内,一批批乱党异己分子,不论男女老少,被就地枪决。几家报社内报纸刊物散落在地上,任凭警察们随地践踏,几名记者被押在囚车上呼啸而过。学校内,但凡有进步倾向的教师和学生们一律被开除劝退。一些商家受不了繁多的苛捐杂税,在墙上贴了一张白纸黑字对联“民国万税,你我贱糠。百姓长瘦,天下太贫。”

礼堂内的赵督军讲话完毕后,谢绝了联合会长等人的盛宴相邀,便在卫队的护送下驶离了中华会馆。

沿路两旁,隔三差五地就有警察站岗警戒,严阵以待,生怕出现不法之徒做出什么叛逆出格的事来。赵督军对警察厅这样的警卫布置很是满意,着实夸了几句警察厅长张福丞做事用心。

坐在前排的卫队长周汉扭过身子,向赵督军汇报了一件事:“离您50大寿还有十天,西南其他几位督军都派来了贺寿代表,我把他们安排在丽华大酒店了。”

赵督军轻哼了一声,“那几个老鬼宁愿守在窝里打麻将,也不肯动动身子来趟这里?”

周汉没有附和,又说起另一件事,“刚才您在台上讲话时,袁世凯也派代表抵达成都。”

“喔,”赵督军面露几分惊讶,琢磨后问道“知道这事的人多不?”

“他们也不愿太多人知道,一路上行踪很是隐秘,晓得这事的人没几个。”

“今晚,你亲自去接袁世凯的人到督军府。”赵督军低声吩咐道。

“还有一事,”周汉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道,“得到消息,您委派二旅驻守在川滇边界,想不到二旅长顾新江竟然勾结滇军韩督军,这狗杂种也敢里通外合,要不我带卫队去绑了那狗杂种带回来?”周汉愤愤不平地说道。

赵督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奇怪,自古以来“燕雀择良木而栖”,顾新江既然想着投靠滇军,那就把他调往川府和北洋的交界处,好好替他主子把守西南吧。

两人说话间,只听得一声枪响,前排的周汉胸膛间顿时鲜血流出,车外的房顶上伸出数只乌黑的枪管对准赵督军乘坐的汽车,顿时枪声大作。

就在随行的卫兵和警察还击时,赵督军等人慌忙弃车逃命,几名贴身卫兵把赵督军围在当中,众人钻进旁边的巷子逃离此地,身后的汽车即刻便被打成了筛子。

卫队长周汉身负枪伤,在一名手下的掺扶下,勉强跟在众人身后。他失血过多,尽量不让自己昏厥过去,但很快远远落在后面。

昏昏沉沉的周汉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他挣脱掉卫兵,强忍着伤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一个角落里,那几名贴身卫兵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赵督军仍愣在当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在他面前一个身着黑衣的枪手正举着一把手枪对准了他的头颅。

远处的周汉见状,掏出配枪,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开了一枪后,便昏倒在地上。

如果高力在场,定会认出周汉便是那周先生,而这名黑子刺客,则是酒馆内周先生旁边的那名男子。

成都仁爱医院的病房内,洁白的床单上一位身中枪伤的病人连续几天昏迷不醒。

矮胖的小护士嘴里嘟嘟道:“听说那张病床上躺着的是赵督军的卫队长,在那天,先是替赵督军裆下子弹,他身负重伤还能打死一名刺客再次救了赵督军一命,这样的英雄,也不知道他啥时能醒来?”

“你放心,他一定能醒来,赵督军可是下过命令的,要院长尽全力救回他的命。”另一个护士回答道。

四川督军府。

川军赵督军驰骋战场多年,经历了数次血战,家人亲友爱将死伤殆尽,就连独子也在攻取成都的战斗中丧生。

“杀伐决断,坚毅用忍”这是几位督军对赵督军中肯的评价。年过半百的赵督军身材魁梧,两鬓斑白,双目犀利而又有神,仿佛能看透世间万象。

虽然换来了一方疆土,但已经五十岁开外的赵督军却成了孤零一人,只得多娶几房姨太延续香火,却至今没有子嗣。虽说和邻近地方的几个督军们平日里相互称兄道弟,一片融洽,但也是面和心不和,私下里相互提防着,生怕哪天起床发现自己的城头换了旗帜,这些好兄弟的枪口抵在自己胸口上。

督军府书房内,警察厅厅长张福丞正在报告此次遇袭的调查结果。

我们击毙刺客十一人,击伤两人,但这两个人趁人不注意,都服毒自尽了。

赵督军略带不满的看着他,“这么说来你们没抓着活口喽?”

张福丞惭愧万分,辩解道:“这些人都训练有素,所持的枪械一律是德造*手枪。袖口都暗缝有致命毒药。”

“从他们身上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没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东西,但是其中有三四个尸体都带着相同的香烟。”

“什么香烟?”

“北京产的哈德门。这件遇袭再明显不过了,定是那袁世凯派来的。”张福丞肯定的说。

赵督军没有轻易地表态,这世上真真假假的事太多了,单凭一个烟盒说明不了什么。

张福丞带着赵督军的指示出了书房,去彻查成都城内是否还有匪徒。临走时,张福丞带来了仁爱医院的一个消息,在他们全力救治下,周汉已经苏醒,过些日子就能康复。

第六章

成都城内,各界有头脸的人们手持赵督军50大寿的请帖,携带礼金,争相前往督军府贺寿。同时,来自各方势力的代表也云集成都,纷纷献上贺礼,争取拉拢这位实力弱小但却能决定中国未来命运的人物。谁都清楚,如果四川归附了北洋政府,那么袁世凯的军队就可借道四川,进入西南腹地,攻破西南各省联盟。但是,若是四川继续留在西南联合阵营中,那凭借四川的险要地势,就可阻挡北洋军的长驱直入。

整个督军府如同过年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赵督军的卫队担心袭击事件再次发生,里里外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即便是苍蝇,若没有督军府的邀请帖,也无法飞进去。

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头涌动,正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十米高红色绸布,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寿”字,四周是用五彩丝线所织成祥云作为点缀,映衬着今天的喜庆。

众宾客们围在赵督军身边,拜寿祝福之声此起彼落。赵督军这天分外高兴,容光焕发。他身穿礼服马褂,手持酒杯,说说笑笑,很是高兴,似乎早已摆脱了前几日的遇袭阴霾。

在赵督军的授意下,袁世凯的代表也公然现身在宴会上。

“赵督军,对于您这次遇袭,袁总统深表关注,希望您能查清此事,也希望您能明白此事绝非北洋政府所为。”袁世凯派来的代表凑上前解释。

“是么?可是我们听闻传言,正是袁大总统策划了这事。”西南另外四省的代表们也挤过来拆台。

“谣言,纯属谣言。”袁代表愤愤不平跺着脚。

这几人之间的嘴仗正是赵督军所希望看到的。他渐渐地退出大厅,只身一人来到书房。

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一个人端着茶杯驻足欣赏墙上的几幅字画。

“真田君见谅,外面杂人太多,怕影响你我二人品茶赏画的兴致。”赵督军进门后,拱手道歉,望着这个日本人。

“赵督军客气了,还是这里雅静。我看你这幅画作,必是真品。”

这个真田与赵督军的交往始于五年前,那时赵督军靠着一场苦战夺得四川军政大权,急需补充军力去维护这片领土。

一日,一位故友亲临到访,自然与赵督军畅谈旧日往事。两人闲聊品茗间,这位友人无意看到客厅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赵督军亲笔题写的字画,上书四个大字“不动如山”,着实夸赞了几句。

“孙子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赵兄这四个字运笔流畅,气势磅礴,小弟愿意以五十万大洋买下,希望流传后世,光耀门楣。”

赵督军刚经历了战事,正面临着缺兵少粮窘境,一副字去换得五十万大洋,更何况碍着多年朋友的面子,他没有丝毫犹豫。

没过几日,卫兵来报督军府外有个人拿着一副自称是祖传字画,愿敬献给赵督军。

来人身着笔挺西服,头发向后油油梳起,鼻梁上佩戴一副黑框眼镜,被赵督军唤进客厅后,他毕恭毕敬地呈上画轴,用带有生涩口音介绍道:“这是小人家中世代相传的字画,请督军过目。”

“日本人?”赵督军心中咯噔了一下,顿生反感。

赵督军打开一看,分外眼熟,竟然是那幅曾挂在客厅,前阵子被那名故友买走的字画。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督军心领神会,碍着对方的身份,担心有什么不善目的,故意开口问询对方的意图。

来人陪着笑脸,述说自己的来意。

原来此人是日本商人,名叫真田,希望借助赵督军的势力,在四川开设商会,因为无缘结实赵督军,担心被拒之门外,所以才这般借画为引。真田同时暗示他和日本政府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可以给川军提供枪械弹药。

至此。真田商会在赵督军的庇护下,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几番来往后,真田和赵督军也成了莫逆之交。

赵督军五十寿宴上,真田避开众人耳目,独自藏身在书房中品茶赏画,也有一番乐趣。他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见到满面风光的赵督军,首先恭贺他福寿无疆,接着从随身的皮包内取出两份协议。

“我这次前来带有两个消息,一个是赵督军上次提出要向我们日本借款一百万,议会已经通过这事了。只要你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后就可得到那笔钱。不过…”

“不过什么?”赵督军失去了往日的沉着,急切问道。

“第二个消息就是,我国政府提出一个附带要求,赵督军若是要用这笔借款购买武器的话,只能向我国购买。”

赵督军没有片刻犹豫,答应了这一要求,在协议上签了名字,并盖上自己的印章。

真田如释重负,完成了此次前来的任务。对这位相交多年的老友推心置腹起来,“赵兄确定要拿四川的矿藏做抵押,向我国借这一百万?万一消息走漏,你的国人会称你为卖国贼的。”

“这茶真香。”赵督军细品了一口茶。

扁平如眉的茶叶,陈色溢香的茶汤,令人沉浸其中,回味无穷。他似在回味那无尽的茶香,没有回答真田的提问,因为那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

乱世红尘三杯酒,春秋大业一壶茶。

真田没有惊动他人,从督军府后门悄声离去。赵督军右手轻拍着茶桌上的协议,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般,视之亲切。

这时,一声敲门声传来。

“谁?”赵督军警觉地抓起那份协议,起身问道。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正是他最宠爱的五姨太。

赵督军把协议放在茶桌下的小抽屉后,吩咐门外的五姨太进屋。

这个五姨太堪称绝色佳人,去年还是女子学校学生的她被赵督军迎娶回府。这位五姨太知书达礼又善于察言观色,深得赵督军疼爱。

“立亨,今天是你的大寿,怎么一人在书房里闷坐着?”五姨太直呼赵督军名讳,关心地问道。

“咦?肯定有什么更大的喜事,对不?”五姨太撒娇地身子轻靠在赵督军肩头。

赵督军放声大笑,搂她在怀里,“啥事都瞒不过你这个人精。”说着,取出了刚才那份协议。

五姨太起初不以为然,看过之后,面色略微苍白,两手不住地颤抖,强装镇静。

看到她脸上流露出的慌张深色,赵督军安慰道“惠萍”。赵督军难得几次称呼五姨太闺名,“眼下乱世,兵强马壮的人得天下。北洋袁世凯狼子野心,吞并我们西南五省迟早之事。可是我们一团散沙,各人只顾自己的地盘,我若再不寻机会扩充实力,四川迟早落入袁世凯的手上。”

他那坚毅的目光盯着五姨太手中的那份协议,继续解释道,“我迫不得已向日本人借款购买军火,扩充川军实力,先称霸西南五省,再同袁世凯涿鹿中原。”

五姨太提出一个疑问,“你将全省矿产抵押给日本人,万一消息透漏,你岂不是成为千古罪人。”

“比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又接着说道,“借寇治乱后御寇。先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消灭各个军阀,然后再倾全国之力同日本人一战。”

五姨太担忧道“只怕日本人不傻。我一个女人家不懂什么军国大事,我只知道成都东川洋行经理的太太为了找我帮忙,经常送给我点美国玩意。我发自内心希望她多多有求于我,这样就能得到许多稀罕的东西了。”

这寻常的一句家常深深触动了赵督军的内心,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来快速扩充实力。只有借助日本人,但正如五姨太刚才比喻的,日本不希望看到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国,他们更愿意中国像现在这样七零八落,这样它才能乱中得益。

赵督军黯然一笑,闭目自我宽心道:“等我兵强马壮之时,日本人又能奈我怎样?”

第七章

康复归来的卫队长周汉来到赵督军的书房。从他推门,敬礼等流畅举止来看,丝毫不像险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样子。赵督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感叹这个瘦削汉子身体就是强如钢铁。

“等我忙完这阵子,就派你去二旅那边当个团副,熟悉一下军队的环境,再升你做团长。”他最喜欢把自己信得过的人安放在军队里,深信只要军队掌握在手中,即便天塌下一块来,他也能补回去。

成都城里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热闹,人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遗忘了赵督军遇袭这事,即使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炮火连绵不绝,难民流离失所时,城里的人们仍沉浸在歌舞升平的繁华当中。

早上,睡眼惺忪的赵督军从五姨太房间出来后折回到自己的卧室,门口的卫兵牛二满笔直的站在那里,抬手敬礼。赵督军点了点头,自从遇袭之后,周汉就加强了督军府的警卫,这个卫兵牛二满视赵督军为自己全家的大恩人,几年前,赵督军一行路过牛二满所在的村子,整个村子没有一粒粮食,村里人们为了活命都逃到外地去了,只有牛二满一人陪伴着老母亲守在家里。当时赵督军询问他为什么不逃荒到外地,牛二满答道:“俺娘的两腿行动不便,俺要是背着娘离了家,一路上不忍心看到俺娘遭罪。”

赵督军又问他吃什么?

“俺白天里多跑点路,到远处挖点野菜。”他这样回答道,满不在乎的样子,因为在他看来,野菜就是山珍海味。

赵督军看到他背后箩筐里的一点点野菜,勉强只够一个人的份量。

“就这么多?”

牛二满嘿嘿笑了笑,“前阵子村里人早就把周围能吃的都挖没了。这些野菜和在汤水里足够俺娘吃饱了。”

“那你呢?”赵督军问道。

“俺有的是劲,树皮放在水里煮会,也挺好吃的。”

赵督军感其孝心可嘉,临走时给他留下许多粮食。两年后牛二满待母亲去世后,前来投奔赵督军,当上了他的贴身卫兵。

这是赵督军独自的卧室,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来,有一次五姨太趁着赵督军不在府,闯进去看了一眼,赵督军得知,当着府里上上下下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

空荡的卧室,比那几个姨太太的卧室小的很多,并且里面的家具陈设也很简单。一进门是一套桌椅,赵督军晚上有时会这里办公,旁边是一个书架,堆满了各式书籍,这些书上的尘土暗示着赵督军很旧没有翻看过书了,并且这些书没有搁在书房而是搁在了卧室里,很让外人纳闷。对面是一张软床,床的右手边是一个不起眼的搁置台灯的柜子。

整个房间里唯一奢华的地方是在进门处的书桌子上摆放有一尊无相佛,三十厘米高,之所以奢华是因为这尊佛像完全是黄金制作的,散发着夺目金光。前些日子,赵督军读过金刚经后,“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句话对赵督军触动很深,于是命人打造了这尊纯金无相佛。

柔和的灯光照着猩红的地毯,疲惫不堪的赵督军瞧了一眼桌上的无相佛,嘴里囔囔着“美人绝色是妖物”后,倒在床上进入梦乡。

“不对。”在闭上眼睛之前,赵督军总觉得房间里有不对劲的地方。猛地睁开两眼,赵督军看到床右手边的柜子门不是以往的严实紧闭,而是开着一条缝,赵督军瞪大双眼,心呼“不妙。”

打开柜子,拆掉最里面的挡板,后面尽然有一个保险箱。原来这保险箱是嵌在墙里的,床头这个柜子只是遮挡人们的视线。保险箱是几个月前赵督军特地命人从国外买来,坚固可靠。一般人即使有了钥匙,若没有密码也无法打开这个保险箱。若有人试图暴力打开柜门,内壁还有一个夹层专门装有定量的*,足够将保险箱内物品全部毁掉。

此时,保险箱的门不知被谁打开,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除了一个信封和一张用白色的纸花。赵督军没有多说一句话,拾起信封,两指麻利地夹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飞天花暂借一用”。他盯着这朵纸花,回想着“飞天花”这个名字,脑海中竟没有一点印象,这人会是谁呢?又有哪个毛贼敢偷到自己头上?

暗盒里藏的是却一些重要文件,包括刚与日本签订的那份协议,其内容决不能向外界透漏,否则卖国贼的称号真要安在自个儿头上了。正因为其重要,所以才一直存放在自己的卧室。

赵督军没有惊动门外的卫兵,看着桌上价值连城的金佛,再瞅瞅书架上那由于无人翻动而累积的厚厚灰尘,再看看空荡荡的保险柜,督军微蹙眉心,一声不吭,站在那里反复掂量万一这些文件泄露后所带来的后果。

“看来这贼不是图财,怎么就能确切地知道我藏东西的地方?果真有内贼。这朵白色纸花又代表了什么?”

他依稀记得昨天早上起床时这柜子里的东西还在原处,赵督军两指夹着纸花,面色越发阴沉。

“昨天,昨天是谁来过这里?”

第八章

警察厅厅长张福丞急匆匆地来到督军府,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老张啊,”赵督军毫无表情地对他说道,“我府里丢东西了。”

张福丞始终赔笑的脸上顿时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小心问道:“督军,丢…丢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五根金条而已,”赵督军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这事关系着督军府的颜面,东西能不能找回来无关紧要,但你要把这个贼给我揪出来。另外不能让外面的人知晓,你亲自秘密去查。”同时,赵督军向张福丞展示了那封信和白色纸花。

张福丞连忙点头称“是,是。”

在督军的卧室里,张厅长使出浑身解数,细心查看了一番,也倒是发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门窗完好无损,书架上的那摞书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保险箱上也没有被撬的印痕。卑职觉得这个贼应该从卧室正门进入,并且熟悉督军府布局。能够避开门外的卫兵,还能打开保险箱,卑职想问一下,督军府里有没有擅长开保险柜的人存在?”张福丞毕恭毕敬地说道。

“这些人都是跟随我很多年的,要说打仗还行。开锁偷窃,他们没这个本事,更不说开保险箱了。”赵督军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着实把督军府里每个人的出身来历都筛查了一遍。

“那么这事八成是内外勾结。卑职请求把昨天将把守您卧室的卫兵带回警察厅审问。”张福丞盘算着借助警察厅里的那些酷刑,任凭他是孙猴子也得老实招供。

警察厅审讯室里,牛二满一脸迷茫地坐在椅子上,张福丞盯着这个朴实憨厚,矮胖卫兵。

“昨天除了你,还有谁把守卧室的?”

“就俺一个人。”

张福丞心存疑问,毕竟他自己以前也是赵督军身边的一名卫兵,很了解每天的守卫必须最少两人轮班,纳闷昨天怎么只有他一人当值。

“其他的卫兵呢?”

“你是问老胡吧。本来俺是和那小子把守督军的卧室,昨天那小子不知有啥事不见了踪影,周队长就让俺一个人站了整整一天岗。”

“你为何要擅自进入督军的卧室里?”

牛二满当听到这话,顿时脸色通红,青筋直蹦,“你奶奶的,老子全家的命都是督军给的,没他老人家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入他的卧室。”

张福丞接着问道,“中间你可曾离开过?”

牛二满貌似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上午的时候,五姨太从外面回来,提着几件大的包,俺不忍心让五姨太受累,就帮着提进她的房间。接着。。。”

张福丞愣了一下,问他:“接下来还有啥事发生”

牛二满惭愧地低下了头,“接着周队长看到俺,训斥俺不老实待那里站岗,擅自离开,惩罚俺绕督军府跑了两圈。”

张福丞望着旁边的摆放着的数件刑具,故作冷笑,说道:“你这套说辞也只能骗骗其他人。招了吧,你的同伙飞天花到底是谁?你们为什么要进督军的卧室里偷盗?”

牛二满一脸茫然的神色,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提问。

审讯室里传来了牛二满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声,但此时成都城里却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赵督军下令查封一家日本人开的洋行,并扣押了洋行的日方人员。理由是私自贩卖鸦片和残害百姓。军车载着违禁品和五花大绑的日方工作人员绕着成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走了两圈,老百姓视此为一盛事,拍手称快,口号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日本驻成都领事馆得到消息后,紧急赶往督军府提出抗议,不料随后赵督军却派兵包围了日本领事馆,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充斥着*味。万幸的是那间洋行的日方经理真田一郎亲自出面道歉,这才避免了事态的恶化。

很快,成都各大报刊乃至全国的报社都在醒目之处刊登了赵督军的训话,“日方态度嚣张,行为蛮横,无视我民众之权益,四川军政府决意罚没其违禁物品,如若再有发生,必从严惩处,绝不姑息。”

很快,“民族英雄”,“当世戚公”等称号蜂拥而至,整个国家都在盛赞赵督军的民族大义。

第九章

成都警察厅内,张福丞对牛二满严刑逼供了几日,打得这汉子遍体伤痕,昏死过去,但也没有任何的收获。他眉头紧皱,从无论自己怎么严刑逼问,这小子就是不招供。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督军府内,赵督军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北洋报纸,头版新闻居然和他自己有关,其大致内容是:四川督军府邸失窃,无尽金银奇珍丢失,若非私营贪饷,卖国敛金,缘何这般多财。文章末了,竟然含蓄地说出赵督军对府中失窃一筹莫展等言语,质疑赵督军治省御下能力,鼓动他人取而代之,实令赵督军感到难堪。

“居心叵测啊。”他很是厌恶这种诋毁名声的手段,也纳闷袁世凯那边是怎么得知自己丢了东西?

“老狐狸掉出尾巴了。”赵督军冷笑着,那份协议没有用处了,就来这招。看来失窃这事他是逃不了关系了,那上次那遇袭是否也是他们所为?

张福丞敲门进了赵督军的书房,瞥见了书桌上那份报纸的内容。

“督军,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向报社透露这些消息的。”他慌张地说道,伸手擦拭着头上的汗水。

赵督军笑了笑,安慰道:“我当然清楚这与你没有关系。但…”,转眼正色道“一定要抓到这个飞天花。要是半个月内抓不到,你就回家养老去吧。”

“这几天里牛二满招了些什么?”赵督军问道。

“据他所说,当值那天他擅自离开半小时。但并不表示这小子没有嫌疑。”

赵督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日,西南五省的报纸上都把赵督军的一首打油诗也刊登在首页。

“督府重地,财物失窃。事关机密,你竟知晓?若如你云,家藏重宝,川地必兴,怎奈我无?同根相煎,魑魅魍魉,呜呼哀哉,”

督军府内,两名卫兵趁着赵督军外出,正在交耳闲谈。

“听说了么,牛二满消失了几天,有人在城外乱坟滩那儿找着他的尸体了。知道不?他是让人活活打死的,两眼一直瞪地老大老圆,那个真惨。”一个瘦高个卫兵透露了这个消息。

“我听把守大门外面的李老六说,警察厅的张厅长带走了牛二满。”对方也说出了自己了解到的东西。

瘦高个突然想起啥事来,问道:“哎,老胡,你当值那天不是也失踪了一天么,去哪里了?莫非也被带到警察厅了?”

老胡叹了口气,说道“周队长吩咐我去找一旅旅长有事,要我快去快回。一旅的驻地距离成都两百公里,来来回回怎么也得一天。”

老胡接着说道,“我估摸着牛二满应该和咱们督军府失窃有关联。”

“想不到啊,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两人站在那里,唏嘘不已,感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张福丞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仰面朝天,双手揉搓着太阳穴,不住地唉声叹气,因为他刚刚读过那两份报纸。很明显,就连赵督军也清楚这事是北洋政府那边干的,问题是自己总不能跑到袁世凯面前逼他交出飞天花这个贼?况且过了多么长时间之后,这个飞天花还会赖在成都城里逛大街?

眼下赵督军那边逼的有点紧,张厅长只能找来自己的两个手下:李树栋和秦常。

一阵简短急促的敲门后,两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一位身体发福,另一位略微清瘦。较胖的秦常哈着脸抢先一步询问他二人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然后得意地撇了一眼身旁的李树洞。

李树栋对眼前的秦胖子玩弄这一套把戏,很是厌恶,发自内心的瞧不起这个畏首畏尾,贪财轻义的人。

本来这秦常也是李树栋的一名手下,在一次抓捕案犯时,李树栋率先带人上楼冲进房间,当时胆小的秦常故意落在最后。他们进入房间后发现房间空无一人,只见窗户大开,楼下不时有狗吠声。李树栋毫不犹豫翻身从窗户跳下,其他警察没有队长那份胆量,转身从原路下楼。肥胖的秦常这一路跑来已是气喘吁吁,在楼门口处稍微歇息了一会,嘴里囔囔着:“犯不着这么拼命吧?”

他刚要起身离开,似乎听到房间里传来喘气的声音,急忙掏出手枪,仗着手中有枪,始终守在门口,连吓带哄后,那名案犯从床下爬出。秦常担心对方拼死反抗,危及到自己安全,趁机给他腿上来了一枪,那犯人疼痛地在地上翻滚,断了一切念头。

就这样秦常独自带着那一瘸一拐的犯人回到厅里。正逢赵督军巡视警察厅,亲眼见到了这位孤胆英雄,立刻擢升为队长,但是放眼整个警察厅,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压根瞧不起他。

张福丞看着这两人,尽自己所知告给他们督军府失窃的具体情况,包括失窃的五根金条和那两份报纸上的内容。说完后,瞅了一眼他俩,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李树栋沉思一阵后,说出自个儿的看法:“这个飞天花能够避开守卫,在督军府里来去自如,还能打开保险箱,肯定非等闲无名之辈,我去问问那些道上的人物,看看他们是否注意到最近谁到访过成都。”

秦常故意唱反调,他说:“单这五根金条,飞天花也不值得献给袁世凯邀功。卑职恰恰认为我们应该封锁城门搜查那些赌场和妓院,把那些一掷千金的外地人统统一并抓起来,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线索。”

张福丞打心底觉得这两个人的主意还算靠谱,论破案实力要数李树栋,分析细密准确。但秦胖子运气特别好,再难的案子,他也能不着边际地解决。

他仍担心这两人办案不尽心尽力,毕竟赵督军要求半个月内抓到飞天花,否则革职查办,于是语重心长地叹道:“你们嫂子一直叫喊着要去乡下过清静日子,老哥我也年纪大了,等这个案子完了,我就向督军辞官去。”

听到这,两位队长的脸上都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急切地听张福丞把话说完。

“这次谁要能抓住飞天花,我就向赵督军推荐他坐这个位子。”张福丞斩钉截铁地说道。

“秦常只佩服厅座您一个,您要是离开我们,秦常也跟着您走。”秦常急忙说了这话,其中有三分做作,七分发自肺腑,因为他明白若是让李树栋成了厅长,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同时也认为自己不是当厅长的料。

无论是破案能力,还是黑白道上的人缘,放眼整个警察厅,没有人比得过李树栋。平庸的张福丞仅凭着督军的关系坐在这个位子上,早该让位退贤给他自己了。

张福丞摆了摆手,止住了秦常的谄媚奉承,最后提出一个要求,他俩务必把这个动静弄的越大越好,最好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张福丞的如意算盘是万一抓不到这个飞天花,也要让督军清楚自己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念在往日的交情上,说不定会放自己一马。说实话,刚才那辞官一说,本是激励他俩的说辞,到时侯完全可以假称辞官多次未得批准,督军一再强留,于是勉为其难继续留在任上。不过,张福丞确实感到有点累了,这一年来捞下了不少的钱财,也该享享福了。

很快,成都城陷入了一阵恐怖氛围中。李树栋亲自拜访了全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帮派,而秦常则领着警察们不断的在街上抓人,凡是相貌猥琐,神态诡异,举止反常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被抓进大牢。

第十章

赵督军也听说了最近城里满城风雨,四个城门把守严密,寻常百姓只能进城不能出城,警察、便衣、侦稽队四处抓人,城里一片怨声载道。他纳闷这些人到底是在抓贼?还是在搞暴乱?

张福丞乘坐的汽车缓缓驶入督军府,他奉赵督军的命令,前来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连着五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两眼中充满着血丝,面色憔悴,头发都来不及梳理。他忙活了几天,仍没有一点进展,内心不免忐忑不安。

候在大门外的周汉眼见向来注重仪表的警察厅长,此刻变成了这般蓬头垢面样,急忙上前想要给他收拾一番,却不料张福丞伸手制止了他。

书房中,赵督军坐在办公桌后,一声不吭,盯着面前的这个“乞丐”。

一盏茶之后,赵督军才慢慢张口,平淡地问道:“怎么了这是?你家也遭飞天花抢了?那飞天花抓着了没有?”

张福丞回复时心里明显不安,说话有点结巴,就连双腿都微微颤抖,“共捉拿疑犯五十三人,这些人现在正关在警察厅审问,相信不出几日,必有结果…”

“全城都快让你们给拆了,一群废物,这么多天过去了,连贼的影子都没看到。”赵督军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听到这,张福丞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很快从惊慌中镇定下来,连忙表示坚决破案的决心。

我记得上次给你十五天破案,还剩十天。听说你从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那儿收了不少的好处。还有那个啥啥烟馆也是你开的吧。你给我听好了,这次若能顺利破案,既往不咎。要是办砸了,新老旧账一起算。赵督军恶狠狠地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袁世凯的那份报纸一折腾,你再这样一搅和,现在天下都知道督军府失窃,却一直破不了案,你真想要全天下看我的笑话不成。”

张福丞走后,赵督军赵督军内心一直埋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才。随后拿起电话,密令曾经安插在袁世凯身边的内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找那份协议下落,同时搜查四川和北洋政府联系密切的所有人。

对于隐藏在自己府里的内奸,赵督军见怪不怪,知道这事防不胜防,不过是时候揪出来了,难道真是牛二满所为?他真的辜负了自己以往对他的器重。

警察厅会议室内,顾不得自己往日威严形象,张福丞在众人的注视下愁眉苦脸,不住地唉声叹气。他平日里仗着赵督军的信任,很是春风得意,想不到也有今天这般沮丧。

他目光中哀求夹杂着绝望,说道:“飞天花一案,赵督军对我们非常失望,警察厅全体同仁都负有责任。希望各位竭尽全力缉拿飞天花,否则我等难以向督军交代。”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说道:“希望各位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

散会后,众人都忙活起来,剩下孤零零的厅长一人仍呆坐在原地,内心希望赵督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其实他也想过找个替死鬼交差,可是他隐约觉得这次情况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手下人了。

城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报社里。

高文,高力之兄,不高也不胖,中等身材,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更显得斯文秀气,典型的书生模样。他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这间报社里当编辑。虽然薪水给的不是太高,但梦想着用自已的文字唤醒国人,幻想着这头东方睡狮会在自己笔下苏醒腾飞。

高文见到鸦片对自己周围人的残害太深,他一宿没睡,写完一篇痛斥新鸦片战争的文章,报社里的众编辑纷纷拜读,更有人大声念出:“民国军阀混战,鸦片是极重要的*。这几年许多次的战争,固然说不到因为主义,并且还不配说是争兵权,实在是争鸦片税与包卖鸦片烟。民国以来之数次战争,均为鸦片,故可称为新鸦片战争。”此时,几个编辑都起身夸赞写的好,精辟又有针对性。

报社的总编听到这几句,摇了遥头,“书生一个,锋芒太露,迟早会殃及池鱼。”

高力在货场拼命忙了几个月,手上有了些积蓄,被几名工友带到一个赌场里,作为新手的高力竟然赢了不少钱。致使他开始觉得辛苦几个月还不如赌钱来的快,他成了赌场的常客后,有时赢钱,有时输钱。

高父很快就从周边人那里得知他开始沉迷赌场,苦口婆心斥责几句。高力却不以为然,认为只要自己一转运,多赢几把,就会出人头地,让爹妈过上好日子。为了让父母在家安心,高力大多数时间在货场里干活,晚上瞒着家人抽空去赌场里赌几把。

高文看不惯弟弟目光的狭隘,认为眼下最为重要的是消除国家战乱,永远改变自己人生,而不是去多赚钱暂时改善自个儿生活。

为此,兄弟二人常常争论不休。

一日,高力从货场里出来,看到一家店铺前围了许多人,每人手上都有一张纸。爱凑热闹的高力费劲挤了进去,原来是川军在招募新兵,他也索要了一张传单,虽只读过两年私塾,也勉强认得上面的字,当看到当兵每月三块大洋时,他满脸的兴奋引得征慕新兵的长官很是鄙夷,嘲讽道:“小兄弟,三个大洋算什么?现在是用人之际,只要机灵点,几年后混个排长,每月大洋二十。要是你小子再运气点,能当上团长,一百块大洋。怎么样?签个名字,按个手印吧。”说完将名册递到高力面前。

高力满脑子里都是数不尽大洋和老父母那喜笑颜开的面孔,毫不犹豫地在名册上签名。

长官很是满意,说道:“三天后到这里集合。”边说边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两个大洋给他,“这是给你的安家费。”

高力一路小跑,兴冲冲的来到哥哥工作的报社,准备告他这个好消息,那两块大洋被紧握在手心里,湿乎乎地沾满了汗水。

报社里,高文的一篇稿子总是被主编数次退回,改了又改,还是不令其他人满意。旁边的一位编辑见高文这样辛苦,善意提醒了他,要他把文章中带有“四川,赵督军”等词语删掉,解释道“你批评其他地方也没事,只要和四川没关联都行。要不咱这报馆迟早因为你写的文章让人给封掉。”

脸色黑青的高文,沉吟不语,埋头修改自己的文章。不愧为燕京大学的佼楚,才思极为敏捷,一会儿就改完了自己的文章,正打算再次交给主编审阅,抬头看到高力的到来。

报社外面,高力瞅着高文满脸的疲惫,他拿不定主意,不忍心离开家人。最后,高力坚定了决心,说道:“哥,再过三天,我我就要当兵去了,家里靠你了。”

高文愣了一下,吼道:“当兵?这些年各省天天在打仗,你这不是送死去吗。”

高力唯一一次没有和他反驳,强挤笑容道:“我会小心的,家里靠你了。”又一次嘱咐他。

“对了,明天咱妈生日了,买点啥回去吧?”高力转移了话题。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高文无奈地回答,他清楚一旦弟弟下定决心,很难回头。

“还是我哥好,我又省下钱了。”高力脸上勉强露出笑容,一滴泪珠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

高力不愿多谈从军当兵的事,没说几句就离开了那里,望着弟弟离去的身影,高文叹了口气,弟弟心高气傲,性格又急躁,总想着很快就成为人上人,但世上哪有那样的容易事。

第十一章

第二天,高母生日,兄弟俩一同回到家里。

这是几排简陋平房,住着十几户人家。每逢下雨,屋顶漏水是常事,门外的路更是泥泞不堪。旁边的臭水沟上面漂满垃圾,味道刺鼻难闻,这就是兄弟俩生长的环境。

高力他们家的房子很小,只能摆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父母做饭都在门外,本来兄弟俩也挤在这里。最近一段时间,高父觉得这两个儿子应该到外面多闯荡一番,多适应外面的生活,不能只想着回家。高文就住在了报社,而高力和工友们挤在一起。不过两人隔三差五地就回趟家里看看缺点啥,买点米面油之类的必需品。

母亲思儿心切,总是盼望着兄弟俩能常回来看看,所以做饭时总是故意多做一些,免得他俩回来没饭吃,不明原因的父亲常常埋怨母亲做那么多饭干什么,每顿都有剩饭菜,每顿都吃剩饭菜。

高父在纺织厂倒闭之后,每天出去拾破烂卖钱,而高母则替人缝缝补补,两位老人勉强度日。平时老俩口生活节俭,饭菜都是咸菜,辣椒和米饭。

中午,高家兄弟俩提着礼物,远远就看法白发苍颜的母亲在门口做饭,兄弟俩放下手中的礼物,帮忙干活。

高力问道:“妈,爸去哪里了?”

“早上起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快回来了吧。”

兄弟俩一个帮着洗菜切菜,另一个摆放碗筷。高力闻到家里有股霉酸味,搜摸了一阵儿,才在柜子的最里面里找出一个饭盆,盛着不知放了几天的饭菜,一股刺鼻的馊味。他没有做声,又从柜子里找出几碗剩饭,全倒掉了。

他见到房子的一个角落里堆满了许多垃圾破烂,正想都一股脑扔掉,这时父亲回到家里。

六十来岁的高父身子还算硬朗,两手抱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一张有几个窟窿的被子,路上乐呵呵着,就像捡到了金元宝。

父亲叠好被子,然后放到那个角落里,那里专门放着捡来的东西,杂七杂八,什么东西也有,有废暖瓶,有破旧衣服,虽然东西多,但是高父整理得井井有条,不显得零乱。

高文也发现了这一堆东西,心中纳闷,张口问道:“爸,你捡这些东西干什么?”

高父嘿嘿笑道:“你们不懂,这些东西有的还能用,不能用的就当废品卖了钱。你看看这被子,”指着刚才拿回来的有窟窿的被子,“你妈一补一洗就成新的了。”

兄弟俩听了后,看到父母这般节俭,心里很是别扭。

“妈,这是给你买的衣服,你看看合身不?还有这是给我爸的大曲酒,他最近每次吃饭只尝几口,舍不得喝,这次喝个痛快。”兄弟俩拿出买的东西。

高力又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递在母亲手里,让他们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收拾一下桌子,准备吃饭了。”高父感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饭间,高力说起现在当兵的一个月就能拿三块大洋,做苦力一年只能得到两块大洋,自己也想要去当兵吃响。一家人都反对,眼下兵荒马乱的,天天都在打仗,担心哪天命没了。但是高力心意已决,其他人再怎么劝也没用。

母亲叹了口气,眼泪不住地打转,夹了块肉给高力,就不再言语了。

从家里出来后,高力独自走在霓虹灯下,瞅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小轿车,一掷千金的男人们,涂脂抹粉的女孩们,对比着自己目前的状况,想不通为什么凭他们兄弟俩的才智与能力,却赚不到钱,没有别人的那种豪气和运气,是社会不公还是命运之神没有眷恋他们,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高力思索着这个貌似无法解答的问题,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第十二章

高力不知不觉走来到了赌场,最近手气很好,一直在赢。高力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凄苦命运的最后一次的优待,或许这还是他命运的转机。这次他想趁着这股劲,从赌场那里借点钱,一次多赢点,这样就不用去当兵卖命,和家人做点小本生意,老实本分的度过这一辈子。

地下赌场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常,人还真是不少,虽然不是那么的豪华和盛大,最少也有百十来个人。大部分人都在玩牌九,有的一脸兴奋,有的则垂头丧气,还有几个人的眼睛不是盯着牌桌看,而是专门寻找那些赌输了的人,趁机放给他们高利贷,此地完全是一个龙蛇混杂之地。

楼上的一间房子里,装潢的异常豪华,乌黑色的桌上堆放着一箱箱的大洋,一个身子臃肿,肥头大耳的人坐在桌子后面的真皮椅子上,他就是这间赌场老板伍彪。望着面前的大洋,伍彪眉开眼笑,手中不停地把玩一个青玉貔貅。

这时,面前的电话响了,他身子还没有动弹,身后的保镖马飞抢先一步拿起了话筒,“喂”了一声。对方并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点名要彪子接电话。跟随彪哥多年的马飞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递给了自己的老板伍彪。敢直呼彪子的人,肯定是有什么来头的,马飞在这些细微事情上一直是很利索的,没有一点的磨蹭。之所以受到伍彪的赏识,一点是他在拳脚功夫上很是引以自豪,甚至在枪法上也颇为精通,另一点就是他做事稳重小心,很受伍彪信赖。

伍彪接通电话后,当听到对方的一句“彪子”,那熟悉的声音使得他顿时变得极为恭顺,身子不由得挺直,话筒里接着传来声音,“给我找到飞天花,要是找不到,就找个飞天花。”

很简单的几句话,再别人听来是极为普通的话语,但是在阿彪听来,其中隐含的意思很微妙,“找到”和“找个”有着极大的区别。老练的伍彪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还没等他搭话奉承几句,对方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伍彪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停的摩挲着掌上的青玉貔貅。

“彪哥,外面有个叫高力的小子想要借点钱。”看到伍彪打完电话,马飞走了过来说道。起初,伍彪还不以为然,只是“嗯”了一声,赌徒借钱回本是赌场里常有的事,但很快他阴郁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借多少?”

“一万大洋。”马飞回答。

“好,给他”。伍彪很爽快的告给马飞。

马飞正要转身离开,伍彪盯着马飞又嘱咐了一句,“安排下面的人,让他都输了。”马飞会意点了一下头。

站在这间房子的大窗户边上,就可以看到下面整个赌场。望着拿到钱后一脸兴奋的高力,伍彪那毫无表情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高力怀里抱着借来的钱,很紧张也很兴奋,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颤抖的双手紧紧搂着,生怕这些钱长腿跑了。

坐在了赌桌旁,眼睛紧紧盯着牌,开始只拿一点钱试试自己的运气,今天运气出奇地好,不一会牌桌上的钱都乖乖地到了自己跟前,果真是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高力就差仰天长笑了。接连赢了几把后,狂热的心态使他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大把的钱被他随手扔到牌桌上,换回数不尽的钱。

发牌的荷官有点吃不消了,刚才马飞哥告他让这个人先多赢点,可是再这么下去,今天赌场会有亏空的。荷官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飞。得到马飞点头示意后,荷官松了口气,高力的牌运也就到此结束了。

一点一点地输掉了刚才赢下的钱,不甘心的他毫无顾忌地把借来的钱也放到牌桌上。最后高力又回到了开始那一无所有的地步,输光了所有的钱。似乎还不相信这一切,缓慢地用手使劲托住桌子,吃力的站起身,抖了抖因久座而麻木的双腿,还在寻思着刚才的失误,下错了注。遗憾,后悔,焦虑,慌张…高力左右悄悄瞅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时,迈出脚准备悄悄溜出去。

早已守候在大门口的马飞拦住了高力,亲切地搂住高力的肩膀,貌似很熟悉很热情的样子。高力常来这个赌场,自然认得马飞,也知道他的厉害,只能乖乖地跟着上了二楼。

伍彪很关心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当听到高力都输光时,不禁失色,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下子全输了。”接着又跟高力说:“高力啊,彪哥我也靠着这吃饭,三天!你三天内把这一万大洋还上。至于利息…彪哥我就当交你这个兄弟,利息不要了。”接下来,伍彪说了句手下人发愣的一句话。“不过,你要是实在没钱,也没关系,跟彪哥我说一声就行了。”

从赌场出来,高力使劲想想自己身边哪些人可以借给自己钱。

二狗哥一直把自己当兄弟看,找找他或多或少借点,于是高力朝他家走去。

二狗,四十多岁的黝黑汉子,从小没了爹妈,吃百家饭长大。他在货场干活了好几年,攒下点积蓄,前年娶了媳妇,还有了儿子。

这是一间和高力家同样破旧不堪的屋子,但因为有了女主人的缘故,家里的东西摆放地更整洁点,不多地家具也擦摸的更干净点。

在货场里连续熬了两天的二狗,刚回到家,他媳妇已经给他做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他顾不得吃饭,抱起了床上半岁的儿子,二狗亲了又亲,瞧了又瞧。

他媳妇也来到他跟前,神情扭捏,显然心里有事。趁着二狗那股高兴劲,她说道:“昨天这孩子有点发烧,我托隔壁的李嫂请来了大夫给开了几幅药,花了…一个大洋。”

二狗听后吃了一惊,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感觉小孩的体温。

“喝了药后,好的差不多了。”

“不烧就好。”二狗松了一口气,似乎没有惦记那块大洋的药钱。

他媳妇又接着说道“我家里来信了,我那个弟弟要娶媳妇,钱不够,想问咱借点。也不知道你…”

二狗的喜悦也因这句话而转忧,最后发起愁来。“你家想借多少?”

“就十个大洋。”

二狗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媳妇,走到一个装满被褥的箱子处,掀开盖子,在一张被褥里面拿出一个小箱子,除去给小孩看病的一个大洋后,还剩下十二个大洋。二狗数了十块,望着仅剩下的二块大洋,叹了口气,合上盖子。正准备回身递给媳妇时,扭头看到了她怀中略有病恙的小孩,他又重新取出盒子,果断地放回去五块。二狗手中拿着这五块大洋,满怀歉意递给了他媳妇。

“这几天货场里的活不多,你和孩子还要吃饭,万一他再生一次病…”

“我们娘俩吃的不多,用不了那么多,我弟急用。”他媳妇近似哀求。

二狗拿定主意,不容自己的媳妇多说,抱过小孩,冷冷地坐在床边。

高力走近二狗家门,感觉到他家里气氛有点不对劲。桌上摆放着饭菜,渐渐变冷。二狗独自在床边抱着小孩,而他媳妇则坐在不远处擦拭着眼泪。

为了缓解气氛,高力勉强笑道:“你俩都不吃桌子上的菜,难道知道我要来,特意给我备下的。”

二狗媳妇自然认得高力,一把抹掉眼泪,向他述说了刚才的事。

高力本来是来借钱的,听到二狗家的困难,他没有多说,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

三天很快过去了,高力接触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有权势的人他又结交不上。这几天里他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东挪西凑,也就十几块大洋。无奈之下,高力只得去赌场找彪哥,恳求他再宽限几天。

第十三章

伍彪仰坐在皮椅上,目视着高力进门后的窘态,而他犹如一尊弥勒佛,面带微笑,仿佛带来了福袛给百姓苍生。内心深处却在冷笑不止,这个穷鬼也能拿出一万大洋?

伍彪扭头瞅了马飞一眼,马飞会意后随即去了外面,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高力。

伍彪亲如长辈般,对高力很是随和,起身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还命人端上茶点。令高力诧异的是,伍彪似乎忘了高利贷这回事。

“高老弟,到哥这里来有啥事?尽管开口。”

“彪哥,我那一万大洋…”

“哦,那事。你到下面交给账房就行了。”

“不是,我是想再给我点时间。”

伍彪一听到这话,脸色略显难堪,解释道:“老弟啊,你是不知道,彪哥手下那么多人全靠这养活,要是都象你一样借钱不还,彪哥我不好服众啊。”

高力面带愧色,还想再恳求。伍彪打断了他,说道:“你为什么不再找找家里混得不错的亲友?”

通过和高力的这一番详谈,伍彪趁机了解一下他的家庭背景情况,看他家有没有什么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当听到他哥哥高文是一个报馆编辑时,暗自把这家报馆的名字记在心中。

这时,马飞神色慌张地冲进房间里,跑到伍彪跟前,趴在他耳朵旁低语了几句。伍彪大惊失色,“大胆,还有这事?”

伍彪缓过神来后,面带歉意,对着高力说道:“高兄弟,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有几个兄弟擅自到你家,把你父母带走了。他们现在藏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人找他们出来的。”

虽说高力在外面混了许多年,但都是做苦力营生,打过交道的都是那些最底层最朴实的百姓,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尔虞我诈的事情。初次遇到,他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伍彪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全城寻找,一定会把你父母找回来的。”

他嘴里又喃喃地埋怨道:“哎,其实,你要是现在就把那一万大洋还上,那更好办了。”

说完后,伍彪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箱子,里面装满银灿灿的大洋。他把箱子递给高力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万块大洋,你下楼把这箱子里的钱还给账房,我那些兄弟们得到这个消息,自然会放出你父母。那时我再让那几个狗崽子向你赔罪。”

高力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双手接过箱子,扑通一声给他跪下,嘴中说道:“我高力这辈子愿为彪哥做牛做马。”

伍彪看到整个事情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进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知是满意高力知恩图报的心情,还是满足自己纵横捭阖的能力。

他忙上前一步搀扶起跪在地上的高力,“来,来,不急,先坐沙发上,地上冷。”他手搭在高力肩膀上,与他称兄道弟,显得格外亲近。

伍彪端起桌子上的茶杯递给高力,开始了一场自问自答式说教。他劝道:“你我辛苦一辈子,图个什么?”

“赚钱?赚钱为了什么?”

“赚钱无非就是让父母家人有福享,不受罪。”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自己每天辛辛苦苦,还混的一塌糊涂,最后还连累了父母,不孝啊。”

伍彪说了一长串,高力没有插嘴的余地,不过听了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愧疚地低下了头。

伍彪劝道:“我现在倒是有个活,能让你一家人从此不再为钱发愁。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干?”

高力现在急缺的就是钱,当然愿意了,只是有点不太相信。

见高力半信半疑,伍彪接着说:“想必你也听说这飞天花的事了,居然夜盗督军府。全城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有人出价十万大洋找他。”看了一眼高力,接着说道:“你若是假冒飞天花,去警察局自首,自然有人会把那十万大洋送到你家里。”

“假冒飞天花?”高力有点吃惊彪哥的主意,“我还去警察局自首,那是死罪啊。”

伍彪摇了遥头,嘿嘿一笑,笑他见识短,笑他只顾自己,“你家要是有了这十万大洋,你爸妈从此不愁吃喝,你哥成家立业,能够施展才华。想一下你自己,以前做苦力,以后还是做苦力,不但养活不了父母,反而害得他们被人绑走,你欠我的那一万大洋啥时能还清?”

“老弟啊,人这一辈子就那几年时光,总得活的有些意义。你辛苦操劳一辈子,到头来落魄一生,上不能给父母富贵荣华,下无法娶妻生子,过得真憋屈啊。用你的一条小命换回你家人衣食不缺,这才是大孝啊。”

虽然他的话有点儿在理,但高力想到自己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不能这样的丢掉性命,况且自己回去再想想办法,总能救回父母的。

见高力犹豫不决的样子,伍彪将手搭在了高力捧着的箱子上,本不想最后摊牌,但是高力的不识时务让伍彪有点不耐烦。

“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这冒充飞天花的事真由不得你做主,替你的父母想想吧,你要是不愿意,彪哥决不勉强,你就回去料理他们的后事吧。”

高力没有了选择,父母不能因为自己而受罪,或许自个儿活在这个世上对家人来说是一种负担。

伍彪似乎说了一句良心话,“借钱赌博这是最忌讳的事,尤其是借高利贷。兄弟,下辈子莫要在赌了。”

高力清楚这事躲不掉了,心灰意冷,“我要是冒充飞天花去警察厅认罪的话,肯定是一条死罪,希望彪哥能善待我的家人。”

听到这话,伍彪才觉得没有白费功夫,安慰他道:“你在道上打听打听,我伍彪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放心,从此以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整个成都城里没有人再敢动他们一根指头,保你一家安然无事。那十万块大洋也会一个不少的给了他们。”

他再次将桌子上的箱子推到高力面前,安慰道:“这箱子里的一万大洋你拿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只要你去了警察厅承认自己就是飞天花,你父母就会安全地回到家里。”

第十四章

伍彪的赌场里。

高力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去警察厅“自首”前想要见父母一面。伍彪面露难色,声称真不知道那几个手下把他父母带到何处,推脱半天,但是拗不过高力,毕竟这个要求也情有可原,也怕他变了主意,便答应只要找到人后,就会安排高力去见他的父母。伍彪再三叮嘱高力,这几天就不要去货场了,待在家里等消息着。

守候在门外的马飞自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待高力离开后,进屋连夸彪哥随便的几句话就能让人卖命送死。

伍彪不以为然,叮嘱他:“多派几个人看好他父母,你明天带他过去。这事办得越早越好,李队长那边催得太紧。”

马飞又想到一事,不禁担忧道:“这小子只有一身力气活,哪里懂得那开锁偷盗?要他去冒充飞天花,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伍彪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这还不容易?你教教他,等他熟练了,就交出去。切记,这期间不要让他接触任何人。”

第二日,马飞驱车来到城北,望着一排排的棚屋和泥泞的路面,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高力。

马飞载着高力驶向城外。

一路上,他还不忘替伍彪辩解几句:“本来彪哥想着要把你父母送回家去,但那几个兄弟死活不同意,即便彪哥替你还了那一万元,那几人非要过段时间才放人。彪哥为了安抚手下兄弟们的情绪,也没有了办法,只能暂时委屈你父母一下了。”

高力没有吱声言语,他内心隐约觉得正是这个彪哥指使了这一切。

汽车在城外的一处罕迹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居然隐藏着一座废弃的寺庙,门外蹲守着人,看到有车来到,那人警觉地目视着这辆车,右手下意识地往怀里伸去。等到马飞下了车,门口那人赶紧起身迎了上去,点头哈腰让道。

“啊,飞哥来了。”

马飞“嗯”了一声,领着高力穿过大殿,沿着走廊来到后院,路上接连遇到了几个彪哥的人。

后院并排着五六个房间,只有当中一间屋子的门口有人看守,这间屋子的窗户都被人用木板封死,没有一丝的缝隙。马飞吩咐看守的人打开房门,放高力进去。

昏暗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散乱地摆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整间屋子完全靠着桌子上的一盏煤油灯来照明。高力的母亲坐在床边,父亲则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根本不能算作房间,牢房才是更恰当的形容。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高力低头进了屋,眼中含着泪花,看到父亲那更消瘦的身体,他没有多说几句话,直接跪在他们面前,恳求他们的原谅。

父亲和母亲早已从门外的那些人口中探听到他们被囚禁在这里的原因。看到高力的到来,高父气的全身发抖,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他,很想冲到他面前给他几个巴掌。而高母只是一直在擦着眼泪叹着气。

老父老母将近60岁了,抚养高文和高力已经吃了不少的苦,看着这两个孩子成人,本该逸享天年的他们却因为自己而受这样折磨。

三个人在那里泣不成声,哀痛欲绝。

高力对着父母磕了两个头,话也没有多说,就转身离开了。

马飞在外面待了不到十分钟,看到高力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门,他担心高力变了心思。高力用劲拖着双脚往外走了十几步,停下脚步,下定决心后,转过身对马飞说,“我答应你们,但你们要给我父母换个更好的房间,他们年老了,得有人伺候着。我去了警察局后,你们要放了他俩。”

马飞没有犹豫,爽快答道:“我马上派佣人和厨师过来。”

高文正在报馆里准备明天的稿子,有人打来电话。原来是他们家隔壁的张叔,前天见到一群混混打扮的人带走了他家父母,直到今天他们家门仍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张叔担心出了什么事,特地走了两里路,找了个电话告高文一声。

接到电话后,高文气喘吁吁地从报馆跑回家里,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弟弟高力如同雕塑般一声不吭地坐在凳子上发愣,整个房间不见了父母踪影,高文着急拉弟弟要去大街上找找。

高力满怀愧疚地叫住了他,告给他所有事,包括自己借高利贷赌钱,输光后赌场的人抓走父母,逼着自己假冒飞天花的事。

听完后,一向温和的高文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抓起桌子上的杯子摔到地上,冲着高力嚷道:“告你多少次别去赌钱,别去赌钱,可你就是不听。这一万大洋去哪里找?你非得要咱们家破人亡才罢手吗?”

高文望着默不作声的弟弟,叹了口气,既然已经闯下货了,再训他没有多大的意义了,现在想办法救爸妈出来。可是那边都是穷凶极恶的恶徒们,跟他们讲法律和讲道理?从哪里能借到这些钱?

担心弟弟做些傻事,高文语气缓和下来,头脑冷静了一下,开导他:“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死了,他们会杀我们家灭口的。”

高力异常的平静,好像至始至终没有啥事发生过。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高文来回踱步的声音。

高文离开家,去报馆找同事们想想办法。

在报馆门口,他遇到几个黑衣打扮,手持棍棒的地痞流氓刚从报馆里出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高文上楼后找到同事一打听,原来刚才那一拨人都是伍彪派来威胁报馆并寻找高文。报馆的同事们见到高文出现,胆小怕事的他们纷纷上前埋怨他怎么招惹了这成都城里的恶霸,没有一人替他担心。

高文彻底断了向他们求助的念头,一晚没有休息,熬夜写出了一篇文章,关于伍彪如何开办赌场,放高利贷和找人顶替飞天花的事。只要明天一早登到报纸上,全四川人都知道那个恶霸为非作歹的丑事,也希望督军能够惩治一下像他这样的恶人。

凌晨,到了交稿子给印刷厂的时间,高文将这篇文章上交给总编。总编起初看到高文这么卖力的写稿子,夸赞不已。低头略微一瞧,发现是关于伍彪的劣事,急忙用手按住稿纸,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为啥要惹这个人?他黑道白道都有人,即便你文章里说的都是实情,谁敢把这篇文章登出去。这不是给咱们报馆找事么?”

总编很是费劲地劝了劝高文,接着说“高文啊,天下不平的事多了去了,靠你这一支笔压根就于事无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咱们这庙小,尽受人欺负,昨天不是还有人来找你吗?你…你还是写点别的吧。”说完,总编直接将稿纸扔进废纸篓里。

高文看到自己辛苦写出的稿子被总编无情拒绝,最终葬身在废纸篓里,感觉自己就如在其中,胸怀大志,才华傲人,怎奈卑微渺小,毫无用武之处,成日里还被地痞流氓欺辱。

说实话,总编若非看在高文的文笔功夫了得,昨天那帮子流氓一闹,他早就想辞退这个惹事的高文了。

高文心中早已燃起一股无可奈何但又怨天尤人的怒气,辞掉了报馆的工作,只身离开了报馆,昔日的一帮同事尽然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

总编惋惜地摇了摇头,几番思量之后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第十五章

高文念念不舍那些倾注着心血的文章,这是唯一愿意从报馆带走的东西,视它们如同自己的灵魂,借它们去激励世人而又鞭笞军阀,绝不可以丢弃在报馆的某个角落里,落得满身尘埃。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布,把那些稿子一并包裹好,生怕路上折了皱了。

从报馆出来后,高文别无他处可去,只能沿着回家的路,一路上琢磨着救回父母的其他法子。

街道边上的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小女孩,衣衫褴褛,乞丐模样,吸引了高文的注意。

小孩约摸五六岁的年龄,蓬乱的头发上还扎着一根小辫,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令过往的路人不忍直视。她无力地侧卧在地上,眼睛则盯着对面菜馆里的食物,口水不停地咽着。

她的父亲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蹲在旁边,手中无力地握着一个残破的空碗,似乎在埋怨自己讨不来一碗饭。

身边的妻子则盘腿坐在地上,瞪着双眼,冲着一旁的丈夫嘴里不停地囔囔埋怨着。

小孩那望着食物饥渴的眼神触动了旁边的女子,她顾不得考虑其他,趁着对面菜馆里的小二招呼客人空隙,双手用劲撑起身子,冲了过去,将柜台上的一盘菜抓了过来,如旋风般跑回到孩子那里。

女人颤抖着双手递给孩子这盘菜,让她快点吃,别管烫。背后传开了掌柜和店小二的怒吼声和脚步声。

小孩狼吞虎咽地把盘子里的饭菜往嘴里塞,女人用身体护住了孩子,任凭饭馆里的众人对自己拳打脚踢。一旁的男人扑了过来,试图阻止这帮人对自己妻子的殴打,但他那瘦弱的身子被轻而易举地推到在地。

围观看热闹的人里外三层,但无一人上前制止。高文本来对这些欺凌弱小的恶霸深恶痛绝,目睹了这一切后,挺身而出劝止了他们。

“住手。你们怎么能下得了手。”

掌柜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身后,纳闷谁这么多管闲事?见高文读书人打扮,不知他的底细,耐着性子说道:“先生你不知道,要是不教训他们,以后整个城里的乞丐都到我这里随意吃喝,小店迟早让他们吃垮的。”

周围的看客们跟着起哄,也觉得这掌柜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人家是买卖人,不是善人,有几个人埋怨高文瞎出头,还有人指责这名女人身无分文还想吃白食。

此时的高文脑中一片空白,他本来打算着与周围的人一起去制止掌柜等人的暴行,但事非他所愿。

毫无疑问,这名女子犯错在先,但这群看客们忽略了她的动机,人们对强者的同情胜于对弱者的怜悯。高文没有了往日的雄辩,大脑中剩下的只是迷茫与困惑。

受到众人的责备后,高文默默地走开了,就像离开报馆那样,再次感受到无助。他以往的那些念头想法开始晃动,紧握那些稿件的右手也开始松动,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救回父母?不知该如何为国尽力?

或许总编说的极对,自己只是一个无名的小人物,偏要在乱世中谋求一个立足之地,所谓的唤醒民众,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难道自己真的想要在这纷争中得到一碗羮肴?难道自己只是利用那些文章去成为那些强者中的一员?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石桥,桥下的一条青绿色小河缓缓而去,没有一丝的停顿。高文站在桥上,即便自己把伍彪的种种劣迹刊登在报纸上,又有何用?强者得到人们的仰视,弱者始终被人忽视。

他随手将所有的文章抛撒在半空中,任由他们随风散去。

他突然想到一个能够为老百姓说理的人物,整个成都也只有赵督军了。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见到赵督军,只希望能救出父母。

他的想法有了彻底的改变,不期望去惩恶扬善使得伍彪畏罪伏法,只要自己全家能聚在一起,让父母逸享天伦就行,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而已。

高文迈步向督军府走去。

弟弟高力则如约来到赌场。

伍彪吩咐马飞带高力下去,给他找个安静的地方居住。他又接到了报馆总编的电话,总编细说高文辞职的经过,建议彪哥找到高文,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利彪哥的出格举动。总编谄媚殷切之情在电话里展现地一览无余,令伍彪很是夸他明事理。

成都城里出现了许多地痞流氓,一伙一伙地拿着高文的照片遍地找人,使得大街小巷里的老百姓四散躲避,生怕染上是非。

几个伍彪的手下在督军府附近的巷子里发现了高文。

高文并不晓得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当他被这几个人围住时,还以为遇上了劫财的混混,右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口袋上,居然担心起身上仅有的一枚大洋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

“总算找着你小子了,”为首的恶狠狠地骂道,“害得老子腿快跑断了,跟我们走。”

两个混混上前架住高文的两条胳膊,免得他逃脱。

高文听到这样的口气,转眼明白过来了。他提高了嗓门,“你们找错人了。”说话间,他突然挣脱了身边两人,往着巷子外面的督军府跑去。

这几个人起初真没把高文当回事,认为他区区一个文弱的书生,却没有料到这文质彬彬的家伙居然还有逃跑的念头。

既然彪哥没有提到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先把他揍得老实了再说,免得半路上又有啥幺蛾子事。

为首的人喊道,“活腻歪了,给我打。”

起初高文还有力气抵挡几下,很快他被人一脚踢倒在地,这几个人把高文围在中间,好一阵拳打脚踢。高文遍体鳞伤,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几个人打累了,为首的一个狠狠用脚踩在高文的头上说道,“小子,乖乖地跟我们走吧。”

他们几个人架着奄奄一息的高文,离开了这里。

第十六章

赌场里,高力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跟在马飞身后,穿过楼下熙熙攘攘的大堂。赌场大门口有一个拐角,那里竟有一扇不起眼的门,马飞和高力进门后,里面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却有二三个手下在看守,提防着陌生人闯入。这间房子没有任何家具,仅有一处通向地下的台阶。

两人顺着台阶向下来到地下室里,阴暗潮湿,不见丁点的光线,却很是安静,丝毫听不到上面大厅的喧嚣。地下室里有四间房子,马飞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间,领着高力进入其内,拧开那安在墙上照明的电灯。

“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给老子好好学些东西,饭菜自然有人送来,饿不着你。”马飞说完就扭头出了房门,接着砰的一声,重重地关门上锁。

“狗仗人势。”高力嘴里骂道。

随后马飞特意在地下室里摆放了一个保险箱,请来一个师傅教高力怎么开锁。高力在货场干活多年,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但这些开锁撬窗之类的手艺对他来说难上加难,怎么都学不会。师傅气的几次要离开,马飞听说后也没有了法子,真想一枪崩了这笨蛋。他跟伍彪诉说后,伍彪嘿嘿冷笑几声,说道“你告诉那小子,要是不配合,受罪的是他父母。要是学不会,大不了再找其他人,但这可是他非要拉着全家去见阎王爷。”伍彪也劝了劝那个师傅多多耐着性子,务必教会这个笨蛋,顺手塞给师傅一根金条。

马飞这么一传话,高力也想通了,这才用心去学着怎么开锁,即便没有旁人时,也在琢磨这锁子里面的门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也像模像样了,对于一般的保险箱,他鼓捣半天也能打开。

马飞又找来督军府的布局图,亲自教他认准督军府里每层有多少个房间,赵督军的卧室的位置,还有如何避开卫兵的巡逻,以及了解督军平常的作息时间。

根据李队长提供的消息,高力在督军府的内应正是已经死去的牛二满,两人效忠北洋政府,牛二满帮助高力潜进督军的卧室,伺机图害赵督军,事成回到袁世凯那里邀功请赏。不料刺杀未果,高力贪财心切,趁机带走卧室里的金条若干。

半个月过去了,伍彪亲自来到地下室里看过高力的表现后,还算认可满意,他思量着是否让高力知晓高文的事?若是对他隐瞒,日后在警察厅里万一得知这个消息,担心高力会鱼死网破,打乱整个计划。

那该怎么告他这事呢?

伍彪吩咐手下送来一桌酒菜,数杯水酒下肚后,两人面红耳赤,渐渐熟络起来,伍彪坦言内心的苦闷,“兄弟,哥我真累啊。这么多的兄弟,这么多的场子,既要耍威风去镇得住这帮兔崽子,还得装孙子来哄那帮官老爷们开心。”

伍彪给高力斟满酒,透露了点他家的消息使他安下心:“哥刚把你家的房子粉刷了几遍,家具都换成新的。你家老爷子不是喜欢喝酒么,我把你以前买的那个酒壶也拿了过去。”

高力借着这一杯杯烈酒下肚,近几日的苦闷也逐渐散去。他任由伍彪在那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自个儿只是一昧吞咽杯中酒。

伍彪迷迷糊糊地说道:“不瞒你说,自从你到了这里好吃好喝地歇息,你哥高文三天两头地找我要人。看在你份上,我没跟他计较。但他尽然要找赵督军告状,幸亏我手下的人发现的早。不过他们一时冲动,动起了手。”

高力听到这,醉意惊醒了一大半,忙问道:“我哥怎么了?”

伍彪面带愧疚,说道“现在没有大碍,他和你父母在一起,我还派了几个佣人和厨子过去。”

伍彪心里清楚高力想什么,抢先说道:“昨天我从那边回来,你哥胖了不少,都35的大男人,我张罗着给他找个媳妇,你爸妈也盼着抱孙子。”

“可是,当我提到你要来看看他们时,你家老爷子真是火爆脾气,把你一阵痛骂,还说什么没你这个儿子,这辈子都不见你。”

伍彪这一番说辞中,九分真一分假,高力也信以为真,哎了一声,彻底断了看望他们的念头。

伍彪在那里唾沫飞溅,说着起劲,而高力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甚至没有觉察到伍彪的离去。倒在冰冷的床上,用一粒泪珠换来一场不愿醒来的沉醉。

高力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发现马飞站在身旁。

“彪哥要见你,走吧。”马飞说完就领着高力出了地下室,这是高力第一次走到外面,赌场里还和以往一样热闹,似乎这世界最不稀罕的就是赌徒。

伍彪很是亲切地搂着高力坐了下来,讲了讲该怎么应对赵督军的盘问。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掏烟时却楞住了,原来桌上只有一个空烟盒。伍彪吩咐高力亲自去西街口上的一家烟店买盒某牌子的烟,并一再强调整个成都只有那家店才有自己要的烟。

高力老老实实地在城里走了一大截路,才来到那家烟店。烟店里只有一名店员打扮的人在擦拭桌子。见有客人进门,他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问高力,“先生买烟?”

高力说出了香烟的牌子后,店员稍微迟钝了会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抬眼瞅了一下高力,转身从后面的柜台上拿出了香烟。在递给高力的同时,店员随手将一块白毛巾扔出店门外面,立刻从商店外面冲进来许多警察。

他们将高力拖到商店外面的街道上,过往的行人驻足观看。高力起先还挣扎着,很快被人踹到在地上,为首的一人怒喊道:“飞天花,总算抓到你了,服不服?”这人正是警察厅的队长李树栋。

高力此时已经发懵了,下意识的想张口辩解,“不,我不”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不知哪个警察狠狠地用*砸在他的后脑勺上,高力晕了过去。

旁边的老百姓听到危害一方的大盗飞天花被抓住了,有人还竖起拇指夸赞。春风得意的李树栋命令手下把高力抬回局里,回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远处驻足观看的伍彪,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第十七章

警察厅里那些平日里跟李树栋要好的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传颂着李队长如何如何破获大案,抓到飞天花的英勇行为。古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相信他们不久都会加官进爵,所以当李树栋回到警察厅,面对这位未来的厅长大人,竞相奉承几句,使得很是得意忘形,似乎厅长的宝座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就连厅长张福丞也不得不屈身来到李树栋的办公室里,夸奖几句前途无量,顺便询问抓捕的过程。

他见到上司的到来,换做以往,李树栋早就起身相迎,敬烟奉茶。今日不同以往,得意忘形的李树栋极不情愿地向这位上司敬礼。

张福丞看在眼里,没有计较,面带长者般笑容,伸手止住了他虚情客套。

“恭喜老弟抓到飞天花,他都招了?”张福丞内心非常怀疑,谣传飞天花是袁世凯派来行刺赵督军的,这般人物岂能不耗一枪一弹地被抓到?

李树栋坐在椅子上,瞎编一通自己如何觉察到这个人的反常,经过不懈的调查确认他就是飞天花后,终将其缉捕归案。

张福丞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内心非常失落,很担心李树栋借机邀功请赏,这时他看到沙发上坐着一名不速之客。

秦常平时和李树栋处处作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现在去缓和关系肯定迟了,他认定李队长上台后会收拾自己,急忙跑回家中,从衣柜深处拿起一物塞进怀中,直奔张福丞办公室而来。

见到张厅长回到办公室里,秦常忙上前诉说李树栋今日的嚣张,并善意提醒一定要提防这小子可能蓄意夺位。

张福丞鼻子哼了一声,“人家刚破获了大案,风光风光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李队长堪称我们厅里的顶梁柱,由他来做这个厅长,也是实至名归的。”瞥眼见到秦常怀里鼓鼓的,不知是啥物,问道,“你偷偷摸摸揣着啥东西啊?”

秦常左右看了四下无人,对着张福丞悄声说道,“厅座,您给看看这到底是啥东西啊?”说完,掏出一个文件袋,里面也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这家伙本事不行,就爱装神弄鬼,要是换做他抓到这个飞天花,自己今日也不会这么被动。”张福丞没好气地打开文件袋,看到里面装着几份文件,纳闷之余,这一看不打紧,两手发抖,浑身冷汗,上面清楚地印有赵督军的签名和私章,想不到秦常拿来的竟然是赵督军丢失的那些文件。

张福丞又懊悔起来,若是赵督军得知自己偷看过这些文件,迟早会以莫须有之罪而灭口。张福丞心里痛骂了他一通,怪他为什么不把这个祸根亲手交给赵督军,而是上交到自己这儿,这个滑头,临死还要拉上我这个老头子。

“这。。这些东西你怎么得到的?”

“卑职也不知道啊,前几日不知谁放在我家门口。我还以为是谁在开玩笑,直到今天他李队长带回飞天花后,我突然觉得赵督军丢失的东西或许与这个有关。”

秦常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当时文件上还放着这封信。”

张福丞打开那封信,只见上面写道:“此中乃督军府真正失窃之物,李树栋觊觎厅长一职,不惜草菅人命,玷污川府清明。你可在要紧时刻,担此大任,揭穿李树栋之虚伪面孔,还我朗朗乾坤。”

“这烫手的东西,要不把它交给报社,在报纸上发表出来?”秦常建议道。

“哪家报社有胆量发表这份文件?况且,即便发表了,谁信啊?要说,这份文件全天下也只有咱俩拿着有用,其他人平白无故地为啥要触他李厅长霉头?”张福丞答道。

“但是,咱们也不能任由他李树栋骑在咱们头上?他要是凭借这一功劳,当上这个厅长,把您搁哪里啊?”他替张福丞鸣不平,恰好说在了张福丞心坎上。

“先不说这份文件的真伪,你千万不能向别人透露其中的内容,这是要命的事。”他再三叮嘱秦常。

“唉,赵督军他老人家最近真累啊。”张福丞自言语道,同时一个主意闪现在他的脑子中,暗自发誓定将李树栋的春秋大梦变成泡影。

第二天一大早,赵督军接到警察厅长张福丞的电话,说侦缉队李树栋队长蹲守多日,刚刚抓到飞天花。赵督军欣喜万分,赶紧问他:“失物也找到了?”电话另一头的张福丞禀告说:“李队长已经找到督军府的失物,完好无损。”

两人的对话非常简洁,赵督军既然没有提那些文件,张福丞也就没有多嘴言及找到哪些失物。

赵督军立即命卫队长周汉赶快备车去警察局,心里惦记文件的安全,路上不时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张福丞独自一人守候在警察厅大门口外,见到赵督军的车队临近,一路小跑过去,亲手将一个粘有封条的手提箱递了进去,并不忘替李树栋美言一句,“李队长特意让卑职将此箱子承交给您,说什么事关重大。”

“他人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正在审问疑犯。”

赵督军命周汉将箱子带回督军府妥善保管,自己则径直去了审讯室。

高力双手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对面赵督军坐在一张桌子后,身后站着张福丞和李树栋。本来李树栋是没有资格陪在赵督军左右,但张福丞表示是李队长亲自抓获的飞天花,甚至一再强调是李队长亲自找回的督军府失物,他相信赵督军不会多嘴询问文件的事。

赵督军饱含深意地望了他俩一眼,朝着李树栋点了点头,很是欣赏地夸赞他一番。

此时的李树栋还蒙在鼓里,不知张福丞正在一步步地把他推向火坑。

赵督军转过头来,看向高力。

“胆子挺大的,你不怕死吗?”赵督军发问。

高力想起马飞教他的说辞,愤然装怒,“袁大总统待我不薄,此次奉命除掉你的狗命,可惜没有成功。若不是你其中挡道,我中华早能一统,外拒列强。”

赵督军听后,克制住自己枪毙这小子的冲动,说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高力答道:“出城躲避了几天,听说城里的警察松懈下来了,所以才溜了回来,再等机会。”听到这,督军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张福丞,被督军这一瞅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反而李树栋在自鸣得意,暗暗夸赞伍彪会做事。

审讯了大半日,赵督军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个飞天花肯定知道了文件内容,他很容易解决。

不过身后的人呢?

张福丞和李树栋谁看过?还是两人都看过?赵督军心里琢磨着对策,眼睛斜视了一下张福丞,右手慢慢向腰间的手枪伸去。

李树栋毫不理解赵督军这一举动,以为飞天花言语上冒犯了赵督军,极为愤怒,竟要当场处决这名疑犯。张福丞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赵督军的身上,当然看到了赵督军那一个吓人的眼神,恐怖至极,难以形容。他不愧为在赵督军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的人,极为清楚这位督军那阴狠毒辣的脾性,“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枉放一人。”他背渗冷汗,脸上却露笑容,向赵督军贺喜,“恭喜督军成功抓获飞天花,现在全城老百姓都知道了飞天花被捕的事,大街小巷都在鼓掌庆贺。”

张福丞话说到这里,意图很明显,万一赵督军现在一枪崩了李树栋,自己也许会牵连进去。所以拿全城的百姓来迫使赵督军放弃刚才那个邪念,毕竟刚抓到案犯就卸磨杀驴,情理上说不过去。

明明是他将李树栋送到赵督军的枪口之下,现在还得再把这家伙拉回来。

“你们觉得这个飞天花该怎么处置?”赵督军右手从枪套上移开,指着高力问道。

“不杀的话,震慑不住其他人,还得要大庭广众下动刑。”张福丞说道。

赵督军点头赞成,“这次能够抓捕飞天花,你二人是尽了全力的,应该给予奖励。每人金条二十根。至于其他的奖励…”赵督军停顿了一下,张福丞插话道:“属下全靠督军栽培,怎敢奢侈太多奖赏。”

赵督军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俩也应该有所提拔,但是警察厅正值用人之际,还是留在这里更妥善些,就这吧。”

赵督军有些累了,摆了摆手,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没有得到升迁的李树栋壮着胆子询问行刑日期?

“两天后。”

赵督军甩下一句话后就离开了警察厅,令张福丞胆战心惊,令李树栋摸不着头脑,“此事关我省尊严,需教化百姓深知对做奸犯盗者绝不姑息,但对赃物一事绝不能告知民众。违者以通敌论处。”

第十八章

整个警察厅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李树栋任命的消息,审讯室的大门开启后,赵督军首先迈出大门,脸色平淡不见任何喜怒哀乐,仿佛啥事也没有发生过。张福丞紧跟其后,强忍住内心的愉悦,挺直腰板出了审讯室。最后现身的是李树栋,紧皱双眉想着心事,寻思自己抓到飞天花为何得不到升职?

警察厅里再次恢复原样,张福丞仍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李树栋称旧疾复发,需在家静养,请了一个月假。

秦常自然少不了去给张福丞祝贺,借机提升二人的关系。张福丞也因为他,才能保住官位,因此开始视他为心腹。

张福丞的办公室又热闹起来,他正在笑哈哈地跟几个队长说笑,见到秦常的到来,他摆了摆手,吩咐那几名手下退出。

“昨天卑职看到这几个人排着队地往李队长那里钻,今天又跑到您这里了。”秦常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哼。”张福丞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酸味,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显露出内心的烦恼。他费尽心机给李树栋设计了一个死局,却没想到赵督军担心夜长梦多而走漏了秘密,竟要当着他的面了结李树栋,他担忧会殃及池鱼,无奈之中只得救了那小子一命。

秦常听后不以为然,觉得这个厅长疑神疑鬼,不太相信赵督军会在警察厅审讯室里明目张胆做这事。

张福丞曾经是赵督军身边的副官,往事历历在目,别看这位督军面善和蔼,心可狠着呢。他完全可以杀了人后对外宣称是飞天花夺得李树栋的配枪打死他和自己,然后赵督军开枪击毙飞天花为两人报得深仇。

或许浩瀚历史中众多的“因为所以”都是由这样的大人物书写的,他们这些小人物只是陪衬一下而已,根本就微不足道。

窗外有汽车声传来,两人都探出头张望,只见一辆督军府卫队的汽车开进院子里。卫队长周汉带着几名卫兵径直来到他二人这里,出示了赵督军的手谕:押解飞天花到督军府。

张福丞啰嗦了一句,此案这么确凿,人赃俱获,直接拉出去毙了就行了,为啥还要带到督军府里去?

他想要陪同过去,打算再给李树栋添油加醋一番,被周汉拒绝了。

路上,高力认出了这位卫队长正是曾经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周先生,但周汉对他始终绷着脸,也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

高力被带到赵督军的书房里,除了赵督军外,还有一位30出头的漂亮女子歪着身子斜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容光焕发,美艳照人,这位女子就是督军最宠爱的五姨太。听说警察厅抓到了飞天花,五姨太非要缠着赵督军想见识一下这飞天花的真正面目。

对高力而言,成都市中心的正华大饭店是见过的唯一一个富人们待的地方,在那里就连地面都是光溜溜的能当镜子用,桌子上摆满了稀奇玩意,高力还嘀咕人们怎么吃饭?饭桌上尽是些勺子、刀子的,就是没有筷子。

现在他却被眼前的这种奢侈富贵所震撼,书房墙上画框竟是用黄灿灿的金子做的,沙发黑亮黑亮地,难道拿上好的缎子做的?地板上铺着那么大的雪白毯子,踩上去软绵绵地,真那个舒服。高力还注意到那油亮沙发上坐着一名女子。白净的皮肤,纱绸的裙子和亮晶晶的首饰都显衬出她的雍容华贵。高力尽力去多看几眼这房间的豪华,享受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

面对高力这般瞠目结舌的窘态,完全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赵督军发自内心的鄙视,细想之后,隐约觉得高力不像是进去到自己卧室偷盗文件的人,否则不会无视卧室里醒目位置摆放的那尊金佛,

赵督军之所以在卧室里搁一尊一尺高的金佛就是为了对付毛贼。倘若有贼混进他的卧室,贪心作祟之下,大部分人都会顺手拿走金佛,由于这尊佛体积较大较沉,就容易让卫兵发现端倪。但这次金佛完好无损,机密文件却丢失不见,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这一点。

眼前这个飞天花明摆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老百姓,不可能见到金佛而不贪。可是张福丞交来的那份文件又该怎么解释?

尽管其中疑点重重,既然这小子承认自己就是飞天花,权且他当做飞天花得了,总不能告给天下人自己连一个毛贼也抓不到。

“你真不怕死?”赵督军问道。

“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高力这才回过神来,进入飞天花的角色。

“你真名叫什么?”

“高力。”

“听你的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哪些人?”赵督军套着他的话。

高力选择了沉默,没有应答。他现在最不想谈到的就是家人,每当他想到父母,内心满是惆怅和悔恨。他别无他法,只能靠着冒充飞天花去赎罪。

五姨太看着这位飞天花,心中略有失望,也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她还以为就像书中所写的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们那般威武,但是高力既没有高鼓的太阳穴,也没有那夺人魂魄的目光。

第十九章

十九章

“报告”

门外骤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屋内几人的沉思。随着督军的一声“进来”,一个卫兵模样的人推门而进,将一份电报交给门口的周汉后转身退出。

赵督军接过从周汉双手递过来的电报,看了几眼后,不禁双眉紧皱。电报内容大意是:迫于袁世凯北洋军的威胁,云南督军邀请西南各省督军共赴云南,共同商议御敌大事,并希望五省督军能以大局为重,推举一位大督军来统帅御敌。

看到赵督军一直盯着电报皱眉不语,五姨太站起身,走到督军身旁,瞟了一眼电报内容。

此时赵督军心里盘算:这个大督军的权力有多大?自己的胜算有几分?另外几个督军他们有何想法?

据五姨太所知,云南,贵州,广西,广东和四川,这五个省拒绝听命于北洋政府,相互联合,共同进退。但这几位督军的联盟也非铁桶一块,云南和广西仗着势力最为强大,总想统率全局,两人互不服气,总是暗中在勾心斗角,只要见面,必定相互讽刺嘲揶。不过两位督军虽说这般争斗,但是遇到北洋军进攻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必会联合抗敌。

“能不去么?”五姨太轻声问道。

她所担忧的是,这次推举大督军必定会引起两位督军的争夺,势力弱小的赵督军会成为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犒赏或威逼在所难免,万一赵督军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整个四川会乱成啥样子。

更何况,单单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飞天花也能随意出入督军府,她已不再信任督军府的卫队了,又如何指望他们去拼死保护赵督军?

“不去不行啊。”赵督军喃喃说道,声音压低,只有五姨太能听得到。他刚从那封电报中回过神来,已经嗅到其中的*味了。他清楚此次云南之行充满变数太多,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险。赵督军经历过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并不惧怕死亡,只是尽量规避无谓的冒险。

“立亨,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飞天花?”五姨太觉得务必要杀一儆百,看看谁还有胆子打赵督军的主意。

“明天拉到西门外枪毙了。”赵督军随口答道。

突然而来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屋里各人的思绪,周汉迅速接起电话,然后递给赵督军。

“警察厅张厅长,说有要事报告。”

电话中,张福丞向赵督军说出一个刚得到的消息:警察厅抓到的飞天花是假冒的,真正的飞天花另有其人。这个假飞天花的家人都被一伙帮派分子挟持,被迫冒充飞天花。张福丞始终不忘提及:“据查,李树栋和这伙帮派有利益来往。”

其他人都无法听到张福丞在电话中说了什么,只见赵督军微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对方的说法。

最后,张福丞主动请缨,愿带人剿了这个欺上瞒下的帮派和逮捕李树栋,治他们一个欺瞒之罪。

赵督军想到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应该慎重万分,否则督军大会上定会成为其他督军们的笑谈。

赵督军斜眼看到了高力,“这小子为了家人,明知会送命,还要冒充飞天花。”赵督军打心眼里很欣赏这样的人,另外这种人的弱点也很明显,可为自己所利用。

“不要走漏了消息,你派人暗中保护好他的家人,等我命令。”赵督军决定从云南回来后再收拾这帮人。

打完电话后,房子里的人都在猜测内容,想知道赵督军要保护的人是谁。

“你果真不怕死?”赵督军再次问高力道。

此时的高力已经没有了求生的念头,盼着赵督军给自己来个痛快,哪里料到这督军逻辑啰嗦的。

还没有等到高力的回答,赵督军命令房子里的人都出去,包括五姨太。他并不是不相信五姨太,而是不愿让她担心自己的安全。

房子里只剩下赵督军和高力。

“你冒充飞天花这事,我不杀你。你的父母,我已经派人保护妥当。你做我的贴身侍卫,从云南回来后,我定会救出他们。那个威胁你家人的伍彪,到时交给你处置。”

赵督军这毫不停顿的几句话令高力目瞪口呆的同时,高力也感到很诧异,为啥不现在就让自己全家团聚,非得从云南回来后才行?

赵督军明白他的心思,安抚他道:“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一切以大局为重。这段时间内,你家人不会有危险。”

门外守候的五姨太和周汉再次进入书房后,从赵督军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这个飞天花是个人才啊,有胆子进出督军府行刺我,被抓住了还不求饶。我决定留下他的这条命,放在我的卫队里。”

五姨太抢先反对,“他是袁世凯派来杀你的刺客,你还要把他放在身边?况且单凭他所做所为,要是不枪毙了,怕以后还会有人”

赵督军止住她说话,解释道:“这个飞天花这么快就能落网,已经说明了我们四川军政府的实力。饶恕他比起杀了他更能说明我们有容人豁达的胸量。至于他会不会再次刺杀我?”赵督军瞅了瞅高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相信自己看不错人。”

高力内心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自个儿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性命完全被这些人攥在手里,或生或死都是这些人一念之间的事。

北京,袁世凯正听着属下的汇报。

“按您的吩咐,日本使馆的青木少将草拟了一份价值三百万日元的武器协议,请您过目。”属下递上协议待袁世凯仔细核对其中条款,又说起另一件事来:“一个假飞天花在成都落网,是否需要登报揭穿四川军政府的无能?”

袁世凯的注意力放在这份协议的内容上,他听到后,头也没有抬起,说道:“上次你们也是拿他和日本人合作这个绳套住他,结果呢?那老狐狸还不是脱困溜掉了。你们还瞒着我登报指出他督军府被盗,我好不容易在他身边安插的飞天花也差点暴露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在否定这名属下的运筹握策的能力,提示道:“对付一条狐狸,你不痛不痒地打它,只能引起它的警觉,让它随时提防着你。要趁它不备时出手,还得打它要害,一击致命,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属下似有所悟,说道:“明白了,那就让安插在那边的飞天花动手杀掉赵督军。”

袁世凯发怒,抬起头来,连声骂道:“饭桶。杀掉他,四川必会大乱,我们要想进入四川,必要面对驻扎在那里的是川军二旅长,他表面上是赵督军的手下,暗地里还和云南牵扯不清。到那时,我们还没有攻进入,那边已经成为云南的地盘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只能威胁他,拉拢他,千万不能取他性命。”

“他的二旅旅长居然暗通云南,那需不需要给赵督军提个醒?”

“他为啥不把二旅放在靠近云南那一带?那条老狐狸能不知道?他未必敢和云南翻脸。”

最后,袁世凯下了命令:“暂时让飞天花不要有任何行动。待命吧。”

第二十章

次日,高力身着军装出现在督军府里,全府上上下下都得知他就是前几日害惨他们被督军几次训斥的飞天花,不用说卫兵们,就是整个督军府里的丫环佣人杂役等人都对高力没有好眼色,压根无视他的到来。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微风轻拂。卫队长周汉仰头看着窗外的一角蓝天,喃喃说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说完,这位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的的卫队长撇了一眼高力,一声不吭,只是招招手,带他来到卫兵们的训练场地。

周汉简单的一声“集合”,瞬间久经训练的卫兵们齐刷刷站成两排。站在这群如虎似狼的手下面前,周汉略做停顿,才开始介绍高力:“他就是飞天花”

周汉指着飞天花慷慨激昂地说道:“但是,现在他是我们自己人,也将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和兄弟,你们甚至会为他挡子弹。在这那之前,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不服气。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向他挑战,咱们当兵的不能学那些教书先生,啥事都往心里掖着,你们要是有啥对他不满的地方,就站出来,拳脚上见见高低。”

高力没想到卫队长把他拉到这里来挨揍,心中万分发愁,自己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一个个虎背熊腰,目露凶光。他目光不经意间朝这些如虎似狼的卫兵们一扫,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辨认之后原来是伍彪的手下马飞。他也一样穿着军装站在卫兵当中听周汉训话。高力纳闷马飞在赌场里不愁吃喝,放着那么舒坦的日子不过,非要拿枪当兵?不清楚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前一阵子,两人有过几天的交集,因此比较熟识,况且自己的父母还在他们那里,高力打算过会儿打听一下自己家人的情况。

周汉说话间,好几个人站出来挑战高力。周汉见了,哈哈一笑,说“打群架,不是咱们的作风,一个一个来。”说完他独自找了块阴凉的地方一屁股坐地上观战。

首先出来的是一个叫陈大壮的卫兵。人如其名,身材高大威猛,上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挥拳打来,高力浑身只有力气,若论拳脚功夫,根本不是这些当兵的,尤其督军贴身卫兵的对手。不一会便抵挡不住,只落下挨打的份。等到对方打的心满意足了,才停下手,退了回去。

接下来出来的是那名叫老胡的卫兵,双眼瞪着高力,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顿时拳打脚踢开来。高力早已被刚才那个打的精疲力竭,此时更是没有一点还手的力气。不一下,就被他打到在地,鼻子里一阵酸麻,鲜红的血留了出来。

老胡左手拽住高力的衣领,如同铁锤般的右手用劲握紧,朝着高力的脑袋砸了几拳。

“住手。”一声传来。赵督军不知何时现身在练兵场内。

周汉立马起身,跑到赵督军身边敬礼。

“好了,住手吧。”赵督军走到高力身边,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扶起了地上的高力,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手巾递给他,擦掉脸上的血迹。“现在恨已了,怨已消,仇已报。今后谁要是再为难他,再提这事,别怪我对他不客气。”对卫兵们说完这话,解散了众人,命高力去找督军府里的医生抹点药。

高力不顾脸上淤血,截住马飞,很是客气地询问他怎么也进了督军的卫队?马飞压根没有吃惊,回答道:“警察厅李队长推荐的我,说我有一身的功夫。”

高力又询问自己家人的情况,马飞有意推脱,敷衍了几句来应付高力。

望着高力离去的背影,马飞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回想起伍彪探听到飞天花被督军赦免的消息后,大为惶恐,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手上的高力家人。当他得知督军即将远行奔赴云南,便拜托李队长将马飞弄进卫队里,叮嘱他要在路上趁着人多事乱,将高力干掉,否则冒名顶替飞天花,欺骗督军的事情败露,督军一定会放不过他们这些人的。

也因为这,面对一个将死之人,马飞终究没有聊天的兴致。

第二天,周汉发给高力一把手枪,派老胡教教他。当着周汉的面,老胡不敢有啥怨言,但带着高力到了靶场后,他很不耐烦地说,枪口对着靶子,用劲扣扳机。

高力心里明白这些人对自己有偏见,但相信迟早这些人会改变看法的,何况他们厌恶的是飞天花,又不是他自己,更何况这一切迟早会真相大白。所以高力内心没有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在意。

高力举起手枪,想象前方站立的正是伍彪,他不由自主扣动扳机。每一枪过后,手臂都震的发麻,压根打不到靶子,更别说靶心了。小半日就这样过去了,老胡担心卫队长过来说自己不好好教。只能不耐烦的告给高力,瞄准时,枪口稍微往下点,肩膀抵消部分后坐力。

两三个小时很快过去,高力也勉强合格,总算能打中靶子,虽然离靶心还有一截,用老胡的话说“即使一枪打不死人,打伤打残也行了。”

这时,集合哨响起,所有卫兵都跑向操场,站队齐整,等待长官的到来。卫队长周汉陪着赵督军迎面走来。赵督军看着眼前的这些一直在自己身材护卫的人,慷慨激昂说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明天你们就要随同我去云南,有人建议我带一个团过去保护我,我呸了他一口,我对他说我的卫队别看仅仅有三十多个人,却是个顶个的好汉,别说一个团,就是一个师他们也敢硬碰硬…”

第二天清早,晨日初升,雾气还未消散,人们尚在梦乡之中时,赵督军领着这三四十个卫兵,一行人浩浩荡荡远赴云南参加督军大会。

第二十一章

夜雨,淅淅沥沥,冷而如丝,无情地汲灭了沿路村庄的闪烁的灯火。

夜已深,黑暗而又泥泞的道路上缓缓驶来几辆车。车头的大灯将前方照耀的一片雪白,从远处望去,如同数颗流星慢慢地滑向黑暗大地。

一行五辆车,前面是两辆开道的卡车,中间一辆德国小轿车,后面还是两辆卡车。

赵督军坐在轿车内沉思不语,两鬓斑白,双眉紧锁,默默注视前方。坐在前排的卫队长周汉一路上观貌察色,揣测赵督军心思,不时说点儿所过地方的一些奇闻来给督军解闷。

周汉清楚赵督军正为这次督军大会而发愁,明知自己不便过多追问长官的心事,可是他也好奇赵督军会支持哪位督军,抛砖引玉般感慨了一句,“您几位督军再次相聚肯定会热闹。”

这话引得赵督军感触颇深,他说道:“北洋政府一直对西南地区虎视眈眈,北洋军那边有什么个风吹草动,广西和云南这两个省就紧张地要命。这次云南的韩督军特意召集西南五省商议如何攻守同盟。这也倒是好事,问题是,也不知道谁的主意,说一旦战事骤起,五省全部军队需要统一调度,非要选出一个战时的大督军来掌控全局,如果有人不听从调遣,其他四省有责将其剿灭。”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接着说,“这西南五省里面论实力属咱们最弱,云南滇军和广西桂军最强,两广一伙儿,云贵一团儿,就剩下咱们四川独处其中。”

赵督军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说道:“无论选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啊。”

周汉静静听着,也附和着牢骚了几句,“是啊,这次要是您当上这个大督军,那几个肯定不服,要是他们当上,咱们也不愿受制于那几个人。看来这次的督军大会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边走边瞧吧。”赵督军近似无奈地说。

赵督军也算是当世枭雄,有几分自知之明,一生中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自己没有能力去争取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去争。自己这次前来,只想看看这几位督军在御敌方面有什么对策,顺便借着别人对自己拉拢,把手上这一票卖个好价钱。

汽车颠簸在泥泞的山路上,周汉看了看车外微露的星空和车窗上渐弱的雨痕,询问道:“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十里镇了,晚上要不在那里休息一下。”

赵督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个飞天花,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周汉回答道:“小伙子挺机灵的,”他接着又说:“最近卫队里还来了一个叫马飞的人。”

赵督军双眉一皱,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周汉赶紧回答:“他刚来没有几天。我一直忙着出发前的准备,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不过他是警察厅李树栋特意举荐的,打的一手好枪,出枪很快,能够用手枪击落飞着的麻雀。另外这个人杂教九流都很熟悉,还很忠心,李队长说这一路上说不定有他的用处,所以我留下了。”

赵督军望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出于信任,也不再言语了。

很快,十里镇出现在眼前。

近三四十名贴身卫兵从容有序地从四辆卡车上跳了下来,这些人训练有素,忙乱中不缺章法,迅速集结完毕,却又静的异常。卫兵们站成两排听侯周汉的安排布置。

赵督军稳坐在车里,等着手下人收拾完毕后再进镇子里去。他特意吩咐周汉一句:“不要惊扰百姓,歇一晚就走。”

转眼间,卫兵们有的进镇里寻找合适的住宿地方,有的把守在四周高处地带,有的负责警戒放哨,还有的把车上装的食物器械等卸车,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汉跑来报告收拾完毕,请督军下车休息。

一行人来到镇子外一处废弃的土地庙。

这座庙的里里外外燃起几处柴火,腾空的几簇火苗瞬间驱散了众人身上的湿气。一名卫兵正将庙外的一处篝火清理掉,在冒着热气的原地上搭起了帐篷供卫兵们休息。庙里则被收拾地干净利落,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座斑驳的土地像。勤务兵端上了参杂着辣椒和盐巴的肉汤,里面搅和着几大勺米饭。众人都是当兵的,用饥不择食和狼吞虎咽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土地庙内,周汉待赵督军歇息后,只身一人巡察附近,查看有啥疏漏的地方。他看到高力准备着休息,一股厌恶感随即而生,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飞天花,于是吆喝高力晚上负责值夜。

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的雨总算停了,天空中也漏出了点点繁星。整个镇子里熟睡的村民们压根没有察觉这些外人的到来,偶尔的几声狗吠也很快静了下来。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保持着原样,只不过外面多了几辆车与一些人而已。

高力独自看守着这几辆汽车,脑子中不停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前高力一心要赚钱成为有钱人,经历了这些事后,现在他只盼着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就很满足了,钱财的多少已经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诚然财富的确能够带来很多东西,但一心专注于获得财富的过程中又会失去许多其他珍贵的东西,比如家人的陪伴,亲友的欢聚,爱妻的眷恋以及子女的欢笑。

按理说,高力的初衷仅是“衣锦还乡”,由于贪心作祟和急功冒进,加之歹人的设局利用,使得父母受到连累。伍彪虽说罪孽深重,但他也仅是借力用力罢了,否则何来的设局利用之说?高力为了向家人赎罪,冒认飞天花,本以为简单地以一死换回全家人的平安,结果又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赵督军的卫兵。

整个镇子静悄悄般的,偶尔的几声蟋蟀声反而衬托出此刻的寂静。高力蹲在地上,背靠大树,仰面朝天,唏嘘不已,世间的离奇怪异这几日都亲身经历了,内心烦闷的同时,又为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做主而苦笑。

就在高力沉思发呆当中,身后远处不知不觉出现一个黑影,猫着身子一步步向高力靠近。只见那黑影手中明亮亮的握着一把尖刀,刀光寒气逼人。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梢照射在这个人的脸上,正是他所认识的马飞。

高力心里惦记着父母,放松了警惕,没有觉察到危险正步步向他走来。马飞慢慢走近,距离三四米时,正要飞扑向高力,一刀结果了他。就在这时,黑夜中传来一声奇异的鸟叫声,像猫头鹰叫声,但更像布谷鸟声音,听到这种声音,似乎是一种警醒,令毫无防备之心的高力全身一阵哆嗦,胆怯的念头出现在脑中。他睁大眼睛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

而身藏在暗处的马飞听到这声鸟叫,愣了一下,也觉得这鸟声异样,迟疑了约半分钟,正准备跃身扑向高力时,一颗石子打中马飞腰间,他心知有人出手阻止,便悄悄的退了回去,消失在黑暗中。

马飞循着鸟叫声,来到一片空地里,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矮胖的男人,正眯着眼睛微笑着等着马飞的到来,这人正是警察厅的秦常。

第一章

刘家庄,刘家祖上的老太爷曾做过朝堂上的大官,刘老太爷一生为官,阅尽无数升浮华败,虽好敛财聚宝,却也谨小慎微。有幸蒙皇上恩准,养老归田。老太爷便领着家人仆从等,携带毕生财物,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斥巨资建了这庄子,全庄上下齐享天人之乐。看到子孙后辈们生活安逸,丰衣足食,老太爷也渐渐淡忘了官场沉浸多年所养成的谨慎,每日里含饴弄孙,乐于其中。

居此乡间一晃五年有余,地方父母官们纷纷嘘寒问暖,门生故旧时常上门请安,老太爷皆客气相待,并一一回礼,相安无事。

一日闲来无事,刘老太爷独自步入密室。这间密室是老太爷寻得能工巧匠花费数月时间完工,里面藏有他一辈子聚敛的宝物。也只有抚摸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珍宝,老太爷才能感受到此生没有虚度。

这对汉代的龙凤玉佩,两枚上面龙凤雕刻的栩栩如生,纹理分明,宛如欲腾空冲天之状。细看之下,龙佩之威严令观者惊悚寒栗,而凤佩的慈祥则宽心安宁。刘老太爷记得这乃是十王爷之物,当年自己奉旨查抄十王府时,眼见所喜万分,私自截留。

还有这青铜三足宝盖炉鼎,河间县令亲手奉上此鼎,委求自己多多提携照顾。

另外这唐寅的山溪图,当年听闻平遥李员外收藏了几幅不世字画,刘老太爷伙同刑部侍郎编织莫须有罪名,囚禁李员外于狱中,逼迫他家人献出字画换得性命。

这些旷世奇宝中的任何一件都会令世人痴迷忘形,当今那些王爷权贵们的珍藏也不过如此。老太爷突然失声发笑,真是可怜可叹可喜。嬉笑开怀过度,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唉,岁月不饶人啊,不知还剩多少月日。”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使劲跺脚,“啊”了一声,差一点昏厥过去。

之后,老太爷身子越发地虚弱,以致瘫卧在床上仅凭药汤续命。家人找来数个郎中,甚至重金请来京城里的太医都不见有好转。

究其原因,当日里看到这些夺自他人的宝物,老太爷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理,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后辈们无能无力守住这份家财,尤其是那些宝物,恐引来歹人徒增祸患。

几日之后,刘老太爷在弥留之际,强忍一口气,命一下人将这几件宝物就地毁去。那些儿孙们没有老太爷那种人生历练,皆是平庸之辈,争相劝阻老太爷,更有甚者磕头哀嚎。

老太爷禁不住儿孙们的反复开导,何况他内心还念想着“千秋家园”,不忍让后代无所凭借,自此没落,索性将财物遗留了下去。

不过,最后那残喘时刻,刘老太爷双眼似有泪水流出,瞧了一眼那下人后,便撒手人寰而去。

殊不知,倘如患难临头,后辈们又善弱拙空,不懂“舍得”之道,硬要强留这些祖宗宝物,终究会家破人失。

自此,刘家秉承家训,密室宝物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因此刘家每代知道这事的只有一两个人,家藏宝物,又不为外界所知,何况刘老太爷遗留下的钱财也足够几代人吃喝,还没有到靠着变卖宝物生活的地步,所以刘家也能安省数年。

全庄上下守着这份祖业,闲散安乐,平日里饮酒作乐,吟诗作画到也有趣。不过,子孙们竟无一人愿去外闯荡一番,夺份功名势力。

如今的刘家庄主人刘员外凭着祖上余萌,乐善好施,矜贫救厄,博得一个“刘善人”的名号。刘员外膝下有一双儿女,十岁长子名升,次女名童,刚满一岁。他每日闲赋在家,与贤妻儿女为伴也算是尽享阖家之乐。

刘家到了刘员外这一代,偌大家产已经挥霍的七七八八,何况刘员外秉性善良,不喜操持家业,众下人们难免会趁机偷窃点财物多拿多要为营生,刘员外受尽这般“善主恶奴”的怨气,特意寻来一位能干的妻家子侄来做管家。不足一个月,这位管家勤勤恳恳,着实费尽功夫将一干下人们收拾的规规矩矩,出于信赖,员外也乐得将庄中大小事务完全托付给管家。

管家也算是勤快尽责,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三十多岁还没有成亲。出于笼络人心,刘员外特地拜托了几位媒婆,定要物色一位中意女子。

任凭媒婆带来的女子丰腴婀娜还是娇小玲珑,管家没有丝毫动心。刘员外细打听之下,才晓得他早已喜欢上县城春月楼里的一位李姑娘。只是那种烟花之地的女子身价极高,老鸨开口索要一千银元才肯放人。

刘家庄上下琐事繁多,全凭管家一人将诸多杂事管理的紧紧有条,刘员外早已离不了管家。若是管家执意将风月女子带进庄子,那成何体统?刘员外深恐庄中子弟沾染嫖赌的恶习,所以夫妇俩百番劝诫,但都无效果,管家反而恳求员外夫妇能暂借赎身钱。

一日,刘员外夫妇于卧室中商议此事,刘员外惆怅道:“若是那女子进庄,岂不把这里变成藏污纳垢场所。日后管家还有余力管教下人?”

夫人为难道:“可是,我们现在又缺他不可。”

员外正琢磨法子时,夫人想到一法,转忧为喜道:“不如我们索性替那女子赎身,并在庄外购置一处宅院,一并送给管家。这样管家既能处理庄中事务,那女子也不用进庄了。”

也亏得这管家乃是夫人的娘家子弟,夫人才情愿付出金银替他置办家业。

刘员外听后,极为赞成道:“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这般。”

“最好先莫要让他知晓,待我们私下里购置一处宅子,把那女子安置妥当后,再告他不迟。那时我倒想瞧瞧管家感激流涕的样子。”夫人提出了更好的法子,刘员外听后直呼为妙。

几日后,管家又在东家那里借钱碰了钉子后,灰心丧气之余,只身来到县城里的春月楼。当从老鸨处得知李姑娘昨日被人赎走后,管家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追问那伙人去向,老鸨讥讽道:“吆,你可是癞蛤蟆还惦记着天鹅肉。那么多的公子老爷们争抢着给我家姑娘赎身,莫说是大洋,就是一千两黄金也有人家拿的出。”

管家没有心气驳斥她,黯然失魂回到庄中。

第二章

管家见庄子里众人喜气洋洋,不少下人张罗收拾着喜庆用品,管家纳闷庄中何来喜事。拦住一名手提红灯笼的下人,下人答道:“员外爷刚交待我们多多备些婚宴物品,但又不许庄中悬挂。”末了,这名下人笑嘻嘻着附在管家耳旁悄声语道:“昨的看门的二狗在街上亲眼见员外爷亲自察看了一处宅院。今儿庄上都传开了,说员外爷又在外得了一房夫人。”

倘若在平时里,管家顶多笑笑东家越老越风流,但今日情形不同,管家闻言怒火中烧,自己家中若有千金,此刻早已拥美人在怀,笑谈风月了。紧要时刻真真见识了东家的漠然,管家内心分外心寒。自个儿现在这般凄惨光景全拜那些老爷们所致。

管家心中怨气难消,此时只是想着如何尽快凑齐那笔钱,找到赎走李姑娘的那户人家,说明缘由,迎回李姑娘。可是,自个儿全部身家微薄,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管家曾经听闻几个下人言谈闲聊间,相传一位在刘家多年的老仆曾经炫耀周家祖上曾有的显要,还透露出刘家藏有几件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但无人知晓所在。

刘员外把所有房门钥匙都交给自己,除了员外的卧室。要是有什么宝贝的话,那八成在卧室里。管家打定主意要偷出一件,拿出去典当了找回李姑娘。

中午时分,天空中阵阵乌云笼罩着整个大地,瞬间磅礴大雨从天而降,硕大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叭叭直响。刘员外刚替管家买下一处宅院,顺带安置妥当李姑娘后,返回的路上不料被这场突来的大雨浇湿了全身。

对这一切还蒙在鼓里的管家只盼着赶快筹到一千块大洋找回李姑娘。他见刘员外全身湿透的跑进大堂,管家赶紧拿块毛巾上前。

刘员外解下卧式的钥匙递给管家,吩咐速去取来干净衣服。管家攥着钥匙急步奔向卧室,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寒意,手心中湿乎乎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管家在员外的卧室里四处翻箱倒柜,不见任何宝贝。灰心丧气之时,管家正想拿着替换的衣服返回员外身边免得他人起疑心,撇眼看到角落里的两只古老花瓶,一个花瓶口颜色略发淡黄,彰显出其长久的年代。但另一个花瓶的瓶口却没有这样的古黄色,极为光滑洁白,很显然有人经常擦拭。管家试着去搬动其中一个花瓶,纹丝不动,底座不知被什么牢牢固定在地上。管家心里大喜,这里面有门路。双手按在瓶口,尝试左右旋转,只听的衣柜中“啪”的一声,打开衣柜门,一条狭窄的暗道赫然显现在管家面前。

沿着暗道而下,大约走了二十几个台阶后,出现了一个半间房子大小的密室,几口大箱子上工整的摞着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小箱子。管家没有一一打开箱子查看,随手抱起最小的一个,里面摆放着一对古色古香的龙凤玉佩。管家估摸这对玉佩应该是值钱的物件,拿走凤佩,将龙佩留在箱子里放回原处。

按理说,这管家掌管着全庄的财物进出,他也想过直接从账上拿出一千大洋赎回李姑娘,日后自己再慢慢补上这个窟窿。但他又唯恐哪天员外心血来潮查帐,这个亏空被人发现。对于密室里的宝物,即便周员外发觉被盗,管家自己也可推脱干系。更何况,这管家生性善良,并非宵小恶徒,面对这么多宝物没有丝毫动心,只取其中最小的箱子里的一枚玉佩。

吃过午饭,管家不顾风雨,找了个借口,赶去县城。

昌升当铺里,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精明老头,头戴瓜皮帽,右手举着一杆北方特有的旱烟枪。这老头一直盯着外面的瓦片上飞溅起的雨花,寻思着这冷雨天气应该没有买卖,还不如烫一壶黄酒暖暖身子。老头琢磨间,只见管家浑身上下湿透,冲进当铺。

老头不动声色地盯着刚进门的管家。

管家从衣服内层掏出凤佩,掂起脚,递到柜台上。柜台后面的老头仔细端详了一番玉佩的质地和纹路,尤其是背后的龙凤雕刻,内心断定是前朝皇家之物,价值之连城令他这样的老江湖都内心汹涌澎湃。

老头鉴赏后,扔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这…你要当多少钱?”

管家虽说处事精明,但确实不懂这玉佩的价值,尤其老头那鄙视的眼神令管家十分疑惑,他报了个价,“两千大洋。”

老头讥笑道:“这东西用料一般,就值五百。”

管家拿捏不准这老头是在诓他,还是这玉佩真值这个价,试着回价道:“一千五。”

老头哼了一声,不满道:“最多一千,不行就拿走。”说完,斜眼注视着管家的反应。

管家带着大洋出了昌升当铺,眼见天快黑了,雨也快停了。他径直到了风月楼,找到平日里与李姑娘交好的么姐。奉上自己平日里攒下的三十块大洋,恳求么姐代为打听哪户人家赎走了李姑娘。毕竟这个镇子不算什么交通要道,到风月楼享乐的人不是本地人士,就是临县的商贾乡绅。

却说那昌升当铺的老头待管家离去后,赶忙起身奔向后院,将事情的前后告给当铺东家,并将这稀世玉佩交给了东家。

东家正愁眉不展,只因孽子犯下杀人大罪被关押在县城保安团里,他正想着法子救人。从老头口中知晓了此玉佩的贵重后,萌生了献给保安团长,换的儿子的释放的念头。

当晚酒楼雅间之内,酒桌之上,杯酒之间,县城保安团的赵团长虽不懂古董,却也勉强笑纳。赵团长本以为这昌升店的东家会拿出大量金条换人,却只收到一个玉佩。等着军饷扩充势力的赵团长心中虽懊恼,但不好明言表达。当东家多次言及“还望团长高抬贵手,放过小老那孽子。”赵团长故意不做表态,巴望着东家再拿出点金条。

赵团长回到保安团部后,随手将玉佩放在桌子上,碰巧团里的参谋进来请示时,意外发现了这个古物,这个参谋在当兵之前做过几年盗墓的营生,自然很懂这对玉佩的价值,询问从何得到该玉佩?团长迟疑了一下,说是一个老友临别相赠之物。

参谋解释道:“这是皇宫之物,很是珍贵。”

赵团长一听,来了兴趣,追问,“值多少钱?”

“看这玉佩以凤为形,应该还有一枚龙形玉佩。单这一个值不了多少钱,最多五万大洋。要是能凑齐龙凤玉佩,大洋20万。”

“什么?20万大洋?他奶奶的够我一个营一年的兵饷了。”赵团长咽了口水。

这名参谋顺带又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无意中给刘家带来庄破人亡的结局。“您这位故友既然能有皇家玉佩,那一定还有其他旷世奇珍异宝。”

赵团长两眼大放光芒,他不顾夜色很晚,命令士兵带着那个昌升当铺东家的儿子,径直朝着当铺奔去。

第三章

临近晚饭时分,淅淅沥沥了一天的暴雨总算消停了,空气湿润又凉爽。雨后的县城里行人很少,管家刚从风月楼里出来,坐在一辆马车上赶回刘家庄。

远处昏暗的道路尽头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十名壮汉骑着快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县城保安团的赵团长。他正带着手下连夜奔向昌升当铺,飞溅的泥水沾湿了管家的衣服,待那群士兵驶远后,管家才低声咒骂了几句。

这晚的刘家庄格外不同寻常,晚饭后刘员外夫妇来不及休息,还在商量着明天给管家成亲的诸多事宜,亲自布置婚宴上的典礼。这时庄子里才流传开管家成亲的消息,当管家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入庄中时,所遇到的一概是下人们的贺喜,还有几位抢着索要喜糖。

云里雾里中的管家,在一个下人那里得知消息后,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屋里,没脸去见员外夫妇。瞅着包里的千枚大洋,他拿定主意,明儿一早就去昌升当铺赎回玉佩。

浓厚的大雾弥漫在整个大地上,众人尚未睡醒之时,他就迫不及待地赶着一辆马车驶出刘家庄。

刘家庄里下人们整个上午都在忙活张罗,盼着中午两位新人在庄里拜过堂后,都去新宅里闹洞房。

临近中午,一切都已妥当,新娘也早穿戴齐整,就等着管家赶回。

大堂,刘员外不时发几句牢骚,埋怨这管家进城办事不挑个时辰,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见人影。

“老爷,不好了”一名下人神色慌张跑了进来。

“出啥事了。”刘员外略微不满。

“管家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拜堂啊。”

“他被绑着,浑身都是伤。”

“啊?”

刘员外急匆匆地来到庄外。

上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赵团长,原来昌升当铺的东家亲自把典当玉佩的人给押送来了。

赵团长喜出望外,命人把管家关在刑房里,拷问玉佩的来历。

起初管家还咬牙忍得住这般酷刑,可是这些兵痞的手段岂能小瞧,没几下管家就道出了一切。

来到庄门外的刘员外看到一群士兵们将自己的周家庄围的严严实实,最前面是一名长官模样的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他身后则是五花大绑的管家,浑身是伤,勉强站立着。

附近村里的老百姓听说县城的大官带着好多兵围了刘家庄,都跑来看热闹,却见着伤痕累累的管家被押在前头,人们纳闷这管家犯了啥罪?

那名长官目视着刘员外的到来,两眼放出光芒,嘴角露出笑容。他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说道“赵某位居保安团长一职多年,久闻刘员外宅心仁厚,造福乡里,赵某特意前来拜会。”说完,身后几名手下捧着礼品若干走到周员外跟前。

刘员外顾不得询问管家,忙引着赵团长等人进了庄门。

大厅里,主宾落座,丫鬟上茶,两人稍微客气寒暄后,刘员外指着站在一旁的管家,询问道:“不知在下的管家犯了何罪?”

赵团长没有多说,只是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周员外。

刘员外手中摩挲着这枚凤佩,眉心紧皱,这祖上之物他岂能认不出,只是这凤佩怎么就到了对方手中?

赵团长看出员外的疑惑,哈哈一笑,细细道出原委。

“刘员外,他正是偷取你祖传玉佩的人。”说完,瞧了一眼旁边仍被绑着的管家。

此时,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周员外面前,垂头紧闭双目,不敢正视员外那愤怒的目光。

说话间,赵团长伸手拿回了玉佩。“这案子现在还没有结束,这玉佩还算是证物。我暂替员外看管几日。”

刘员外心中不舍,但又无可奈何,恐怕这玉佩是有去无回了。

“听说员外还有一枚龙佩,不知赵某能否有幸一观啊?”赵团长一步步地表明自己这次来意。

刘员外狠狠看了管家一眼,既然赵团长已经知晓,必是有备而来,为保庄子安全,索性一并给他就是。于是吩咐一直在门外的夫人取出龙佩,交给赵团长。

稀世的龙凤玉佩摆在眼前,赵团长不禁喜笑颜开。在他眼中,这就是二十万大洋。回去之后,立刻再招一个营的兵马。哎,要是能再有一两个团的兵力,老子就能挥师省城,称霸一方了。

“刘员外果然大量,今后若有啥危难之事,尽管吩咐一声,赵某随时听候差遣,愿赴汤蹈火。”赵团长这一番肺腑之词使得周员外无比激昂,果然是讲义气的人物。

两人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上,客人理应告辞才对,可是刘员外端起桌上的茶杯几次,都不见赵团长有离去的心思。

“听说祖上藏有一批珍宝,能不能赏赵某个面子,也开开眼界?”

刘员外慌了神,定是管家将密室之事都告给了他,这个狼心狗肺之人,亏我平日待他不薄。本想矢口否认,但又担心惹恼了这个大官,只得打个哈哈,含糊其辞道:“鄙庄确实藏有几件还能拿的出手的物件,但这都多少年了,早就被后辈们私下变卖了,剩下这唯一的玉佩还让这贼子给盗去。还望团长大人海涵见谅。”

“当真没有了?”

“果真没了。”

赵团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熊图霸业的念头不得不破灭。

“蒙县长大人垂青,赵某暂居保安团长一职,可是时有盗贼作恶,叛党横行。就连员外庄上不能幸免,赵某难辞其咎,愧对父老。可是政府不拨一分军饷,全屏赵某一人筹措,实在有心无力。希望能从贵庄这儿借些金银,赵某愿与员外一同保境安民。希望员外能为县造福。”

听到这,刘员外再次吩咐夫人从书房架子下取来一个箱子。打开后放在赵团长面前,“这一千大洋虽不多,却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团长笑纳。”

赵团长没有做声,叹口气,说道“天色不早了,赵某也该回去。至于这个人,就交给员外处置了。”指了指管家,说完拿着一对玉佩和装有银元的箱子离去。

刘员外庆幸这次竟然能保全祖宗之物,虽然失去了龙凤玉佩,但其他还完好无损,倘若因自己,全都失去密室中的东西。自己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先祖,被后代唾骂。

一行人走到庄口,刘员外正要送别时,赵团长转过身来,两眼失望中又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眼神。

赵团长止步,向着围聚在庄门口的众人说道:“当下时局混乱,匪患横生,刘员外为保我县安宁,深明大意,献出祖传玉佩来权当军费,令赵某仰慕万分。”

人群中顿时传来各种声音,有人点头称赞,“刘员外为了百姓,慷慨解囊,不愧是善人。”也有的人鄙夷道:“刘家庄那么多的家财,刘员外就捐献出个玉佩?还不如拿出几万大洋。”

赵团长像是听到周围人们的议论,取笑道“你们都不懂这对玉佩的价值。它值两百万大洋。”

顿时,四处喧哗声一片。

刘员外忙摇头挥手,辩白道:“不值那么多钱。”

不少人们还以为刘员外在谦虚,谁都想不到这么点大的玉佩值那么多钱,够普通百姓用好几辈子了。”

“乖乖,这刘家庄里就是有钱。”

赵团长得意之容溢于言表,接着说道:“今后谁能捐献百万军饷或奇珍异宝充当军费者,赵某就和他结拜为兄弟,拨一个营给他看家护院,日后共享荣华富贵。”

这几句说辞,倘若富贵之人听了,不稀罕他那一套。但贫苦百姓听后,却有莫大的吸引力,一介百姓谁不期盼着既能荣华富贵,又能安枕无忧,有了赵团长的庇护,在这县城里等同免死金牌。可是,百万家财无异于痴人说梦。一些人摇了遥头,断了这个念想。

赵团长又举起手中的那对玉佩,叹道:“赵某对刘老先生的义举钦佩万分,但这乃是老先生的家传之物,赵某不忍让他背上不孝的骂名。心意赵某领了,但这玉佩,完璧归赵。”

说完,硬是将这对玉佩塞到目瞪口呆的刘员外手中。

赵团长领着手下离去,老百姓们也随之散去。

刘员外回到大厅里,被刚才赵团长这一闹浇的满头雾水,他才发现管家还跪在原处。

刘员外哼了一声,正襟坐下,问了几句话。

“我们一家对你不薄,为什么要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管家无言以对,只是一昧地磕头赔罪。

刘员外冷笑道“让你失望了,这对玉佩刚才赵团长又还给了我。”说完,亮出刚刘失而复得的龙凤玉佩。

愧疚中的管家见到玉佩,倍感困惑,小心地向刘员外询问原因。

起初,刘员外懒得跟他详说,经不住管家一再的坚持,大概说了一下刚才在庄外发生的一切。

管家刹那间脸色大慌,说道:“东家,这玉佩可是不详之物啊。”

刘员外发火道:“你才是不详的人。”

管家解释道“那团长故意夸大这玉佩的价值,众人又目睹这玉佩回到东家你的手中,若有人心生贪念,会对庄子不利啊。”

刘员外半信半疑,但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只是不相信这朗朗乾坤下会有人做出夺财害命之事?

刘员外唤人把管家关在柴房里,与夫人商定后再行处置。他又唤来一老仆将儿女悄悄送到邻县的亲戚家闲住一段日子。

半夜,一场莫名的熊熊大火烧毁了刘家庄,庄中众人竟无一人逃脱,密室中的宝物也不知所终。

第二十二章

破晓,土地庙中卫兵们开始收拾行李,继续这次行程。

高力整整一夜不见有同伴来替换他,整晚没有合眼的他昏昏沉沉地跟着队伍上了车,自个儿蹲在卡车角落里,两眼模糊很快入睡。而马飞正眉飞色舞地与几个臭气相投的卫兵围坐在一起胡侃聊天。

成都警察厅里,秦常正在向张福丞报告此次外出的结果,“卑职奉您的命令,提前一步赶到十里镇,用了十根金条,说服那个马飞同意为我们做事。果然不出您所料,李树栋他们担心赵督军回川后找他们清算,意图毁痕灭迹,查无实据。”

张福丞听后冷笑不已。

伍彪赌场里,李树栋近来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预感有事会发生,便亲自来与伍彪商议。

“哥,我怎么觉得最近有人跟稍我。”伍彪说道。

“不要疑神疑鬼地,只要你那手下半路上得手了,也不枉我费力把他弄进卫队里。”他给伍彪打气,总不能先乱了阵角。

“那万一失败了呢?”

“那就尽快离开这里,逃到北方去。这么多年了,家业都在这里,还真舍不得走。”李树栋略有惋惜。

赵督军车队盘旋在云南境内的蜿蜒曲转的公路上,九曲十八弯,忘不尽的山脉,走不完的尽头。

群山中,密密麻麻的树林内,不时有几处裸露的土地,长满了成群的植物,绽放着艳丽的花朵,有白色,紫色,不时还有红色,颜色艳丽而更显的妖娆放荡。

几个卫兵看着远处那片群花撩人,满是好奇,马飞则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打趣几个要好的卫兵,看谁能猜出那片地上种植的是什么花?

这些一直在督军府里当差的卫兵们,每日里都围在赵督军左右,谁有空往田地里跑?他们更没有马飞见识多,任谁也说不出那是什么花开的这么漂亮。

“那些都是罂粟花,也就是大烟。”

一车的卫兵们都很纳闷,“不可能,全国都在禁止种植,他云南就有这个胆子?”有人怀疑道。

马飞笑了笑,说“督军们得养兵打仗,这钱天上掉下来的?云南正因为能盛产烟土,所以就私下里全国到处贩卖,其他省种不了烟土的,就设关卡收税,有过境税,还有通行税,还有的省开设禁烟稽查处,说是稽查,其实就是收税的,一般来说,一担烟土50块大洋的税。这也算是见者有份。据我多年的心得,这云土最是出名。其他的省也有种的,不过没有这里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四天后,一行人总算能遥遥望见昆明城的轮廓。

距离昆明城十里的地方,早已聚集了几名负责接待的官员和十几名士兵。

赵督军见此阵仗,已然明白自己这一路的行踪一直在那边人的监视之下,要不怎么就知道自己今天能够到达呢。对面走来一个官员样貌的人,毕恭毕敬地对赵督军说:“卑职吴云明,奉我们韩督军命令,在此恭候赵督军的到来。”

赵督军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其他三位督军来了没有?”

“贵州李督军已经到达多日,广西黄督军、广东卫督军现在刚进入云南境内,预计两天后才能到。”吴云明回答的很确切,就像刚从那里回来一样。

赵督军打心里厌恶眼前这个自我炫耀的人,在长官面前不懂得收敛。“算了,打狗还得看主人,犯不着和他计较。”赵督军这样安慰自己。

吴云明等人在前面带路,一行车队进入昆明城内,驶向城中心的韩督军府。

与赵督军的花园洋房不同,韩督军的府邸是中式庭院结构,朱红的府门搭配着梁栋、斗拱与檐角,九进九出的院落错落有致。

年过半百,略微发福的韩督军与李督军早已等候在府门口,只见他头皮光亮,下巴上的络须胡垂到胸脯上,身着军装,却彻底敞开衣领,一副乡绅的打扮。他喜笑颜开,迎下台阶,上前握着赵督军的手嘘寒问暖道,“赵老弟,一路上还顺利吧。”

李督军也打趣着说了几句闲话。

望着韩督军这个小自己几岁的“老哥”,赵督军回答道:“托两位老哥的福。这一路上倒是大开眼界,云南境内收成喜人,小弟我看着都眼馋啊。前些天这雨下个没完没了,今天咱兄几个一见着面,这太阳也就出来凑热闹来了。”众人哈哈大笑。

会客厅中,三人分主次坐定后,下人们很快奉上泡好的茶水。古朴的茶杯映衬着陈色的茶汤,缕缕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闻之神清气爽,舟车劳顿的乏苦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尝尝这普洱老茶”,韩督军接着说道:“知道你好静,不习惯热闹。我特意命人找了一处园子,在我这儿好好修养几天。有啥需要的,就吩咐吴云明去做。”

赵督军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韩督军这时放低了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次这个督军大会,不知老弟你心中可有大督军人选?”

赵督军端起茶杯,醉心去品闻其中的茶香,自语道:“西南五省中,论实力,非韩兄你莫属,小弟愿紧随你身后。”话至此,便不再多言,只顾浅尝茶汤。

韩督军虽然没有得到心中的答案,却也听得心花怒放,吩咐下去晚上府里摆宴给赵督军接风洗尘。

“原园”

这处园子位于昆明城内,四周繁茂参天大树之间夹杂着高低不平的植物恰似天然的围墙严严实实地将园子与外界喧哗隔离,不明就里的百姓即使费劲穿过这些天然屏障,或许才会发现这里居然还有高耸的石头院墙守护着一座园子。

虽说坐落在城内,但没有那种城中的喧嚣热闹,反而带有几分幽静和隐秘,好一个闹中取静,别有洞天。赵督军站在只见乌黑大门上有一块鸡翅木所做的匾额,上面书写的这两个字后,赵督军不住的点头。刚劲有力,又不失圆润,这个名字还值得日后探究。赵督军很满意的跨过门槛,大踏步向里面走去。宅院里种植了许多蕉叶植物,四周的墙都被刷成白色,植物的绿色别有一份情调。宅院中间是一座阁楼,西边有一条小河,上面矗立着一座汉白玉做成的石桥。

“我们督军知道赵督军一向喜欢清静,特地选了这个园子供赵督军这几日休息。”看到赵督军非常满意,吴云明陪着笑脸说话。

“替我回去谢谢你们督军,这次有劳了。”

“我们督军说了,赵督军舟车劳累,先歇歇身子,今晚会在府里设宴款待赵督军。”

本来韩督军打算今天要陪着姨太太去隆福寺进香祈福的,等几位督军都聚齐了,再设宴款待。但今天突然改变了行程,专门招待赵督军,很是令下人意想不到。

晚上,东道主韩督军府里。

韩督军的西式宴会厅可谓是奢华尽极,当中是一张从美国运过来的大型餐桌,上面铺着洁白的餐布,摆放精美瓷器和烛台。一幅幅陌生的西洋画作挂满了整一堵墙,旁边角落里的一张半人高的小桌子上放着许多西洋酒,白酒,米酒和黄酒。

数名身着燕尾服的侍从手托银盘入内,上面盛着清炖肘子,砂锅鱼等,摆在三位督军面前。饭桌上没有摆放刀叉,只有一双筷子。就连盛酒的也不是玻璃酒杯,而是粗陶碗。

韩督军亲自给李,赵两位满上一碗酒,并说道:“那些洋人的酒真喝不惯,就压根儿没有个酒味。还是咱老祖宗留下的高粱酒好喝。”

赵督军端起酒碗说:“那两个督军还没到齐,咱们就把接风酒喝上了?”

韩督军埋怨“那两个督军像个娘们,太过磨蹭,行程太慢,现在才走到距离云南城200里的地方,后天才能到达,今天就咱们两个,一定要喝个痛快。改天咱们再和那两个娘们喝酒。”

三人在饮酒酒酣耳热之时,吃肉尽兴畅快之际,韩督军借着酒劲,大骂广西的黄督军为人阴险,私自与北洋政府联系,意图出卖西南五省利益,以达其一己之利。李督军一旁附和着,惋惜道:“若是黄督军这般胡闹,两广与北洋联手夹击,你我几人的地盘岌岌可危啊。到那时,我等就成了他们的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挨宰瓜分。”

此时的赵督军虽然有点酒醉,但心里却一直在盘算自己的得失。

毋庸置疑,两广的黄、卫两位督军定会联手,设法谋取自己这一票。而这边虽说韩督军实力大,但在督军大会上也得借助自己,怪不得他费劲心思给自己找了那么好的园子。

想到这里,赵督军借着酒意回答,不管舌头抖得厉害,断断续续说:“这几个督军里面,属小弟我最弱,大哥你实力最强,背后还有美国人支持,所以我唯大哥你马首是瞻。”赵督军说完,看了看韩督军,接着说:“至于那两个督军,不,娘们,咱们不怕他们。”

“不过”,赵督军话锋一转,说道“若是那两个不听命于大哥你,少不得有些冲突,兄弟手上的武器都是陈年旧物,怕耽误了大哥你的大计。”

听到这里,韩督军哈哈大笑,“这个你放心,美国人运来的武器我还存着很多,拨给你些。”

“还有一件事”赵督军慢吞吞说道,“云南烟土,盛名已久…”

不久房间里,再次传来爽朗的笑声。

第二十三章

“登楼把酒得欢佳馆,吞云吐雾莫如金爵。”鸿运楼门口的这幅楹联在夜色中闪烁着光彩。

放眼昆明城中的为数众多饭馆酒楼,鸿运楼也算数一数二得了,饭菜品质不用细说,有的人还从门口对联的后两字中品出了“加官进爵”的暗含,但是更多的人去鸿运楼还是因为里面有许多妙龄女子,娇姿莹弱,蜷卧客人怀中,为客把酒。

莺歌燕舞霓裳曲,环肥燕瘦纤指柔。佳丽拥怀,推杯把盏,美不胜收,印证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句老话。当然价钱不菲的酒菜故意使得穷人却步,富人临门。更得益于鸿运楼老板的人脉关系,昆明城里众多的官员、富商、将领纷纷将宴客会友之地选在了鸿运楼。所以鸿运楼里才能食客络绎不绝,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将近凌晨时分,鸿运楼里总算闭门歇客,侍女都已离去,留下一干下人打扫完毕后才能休息,鸿运楼老板王富贵也正核对今日的账目。年近四十的他已经在昆明城里待了十个年头,从壮年汉子渐渐成了身子臃肿的商人,他善于结交达官显贵,喜欢介绍不同的侍女给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遇上熟客,将酒钱减免也是经常的事。这王富贵虽说仅仅是一个酒楼的老板,但在这城里的各衙门中,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但也混的游刃有余。

账目结清后,王富贵便独自回到自己在后院屋子里休息,他一直独居,下人们从未见过老板的家眷。虽然养着许多漂亮女孩子,但是王富贵始终将她们当做赚钱工具,很少染指这些女子,只是在寂寞时找一两个女子缓解一下自己的孤独。

回到屋后,王富贵将门窗紧锁,环视一遭,房间内没有发现异常后,膝盖着地,蹲下肥胖身子,侧着身子从床底最里处挖起块地砖,取出一件用油布紧裹的物品,放在桌子上,小心打开后,里面是一本册子,翻开首页,上面记载着一些云南行政官员与军队将领的所有信息,包括官衔,住所,能力,喜好,亲属以及交际圈子。王富贵又将今天旁敲侧击得到的某位将领的消息一笔一划写了上去。

早在十年前,王富贵还是川军的一个不起眼的兵胚,赌钱,嫖娼,吸大烟无所不会,油嘴滑舌,临机应变,每次都能险过难关。

一次赵督军临时检查兵营时,当场逮到一群正躲在角落里赌钱的士兵,里面就有这个王富贵,本想依照军法将这伙兵胚全部枪毙。但王富贵当时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愿意一人揽下所有责罚,身旁的好多人,上至团长下到士兵火夫都在为他求情。赵督军不为所动,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卫兵队,打算晚上就地枪决。

其实当时王富贵心里是这样盘算的:哪个大官喜欢自己的手下贪生怕死?反正都是枪毙,还不如赌一把,索性英勇一点。没料想到赵督军会一再坚持军法处决,想借此整顿军记,卫兵队拖走王富贵的时候,没有人觉察到他那微微颤抖的双腿和略带湿痕的深灰色军裤。

不过临刑前,赵督军改了主意,从监狱中找了个替身换下王富贵一条命。因为他自己想培养一批擅长交际应酬的人,派遣他们去各省居住,伪装身份结交权贵,打探消息,这样的人不能带有阳刚之气,也不能文弱书生,更不能大奸大恶,只能是圆猾奸诈之徒。今天再三琢磨这个王富贵或许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于是将王富贵安顿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加以训练,改掉了川音,学会了云南方言,改掉了生活习惯。就这样曾经的兵油子王富贵永远消失了,变成了今日的富商王富贵。

赵督军利用这些人传送来的消息,左右逢源,使得四川夹在北洋和西南之见,也能苟且存活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王富贵合上册子,寻思着两天后等到约定的日子,交给赵督军派来的人,再私下里塞给对方两包银元,恳求他带封信给赵督军,愿念在自己在此地操劳数年的份上,同意自己回川地去。

“十年没有回过家了,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妈七十大寿了,赵督军先前答应过会照顾好自己家里,真想回去看看。不知道门前的那颗槐树长多高了?”

虽然思家心切,但王富贵还清晰记得临行前赵督军叮嘱过自己,此次任务极为保密,若是泄露半分会导致川府四面楚歌。所以严命王富贵如因酒色赌过度而耽误大事,必严惩不贷。王富贵心里也清楚,赵督军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任务完全托付给自己,这鸿运楼里肯定还有赵督军安插监视自己的眼线,不是老杨头就是小红,早看出这两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王富贵始终都谨慎小心,不敢出半点差池。

完事后,王富贵又把册子放回原处,仔细整理了一下床下地板,用抹布把地板擦到看不出异样,这才起身放心地躺在软床上。

窗外月色昏暗,秋风狠劲地摇晃着树枝,不时击打着窗户发出啪啪声。

第二天响午时分,大堂早已准备停当,随时开门迎客。鸿运楼众伙计、侍女和管事们许久见不到王老板的现身,一伙计跑到王富贵居住的屋子,站在院子里,低声喊了几声,不见里面答应,上前正要敲门,发现房门虚掩,伙计疑惑之下,推开门,伸进头一瞧,顿时“啊”的一声,趴在地上。

只见王富贵自溢在屋梁上,早已气绝多时。

原园。

赵督军很快就收到了王富贵的死讯。脸色铁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应对方法。一旁的周汉站在那里,等待着赵督军的命令。

“这会是谁干的?”赵督军看了周汉一眼。

“不清楚。可能是这边的韩督军,毕竟这几年来,我们一直在依靠这里收集云南将领的信息,成功收买的几个人一直在给我们提供滇军布防图和武器配备等。”

“现在鸿运楼那边是什么情况?”

“也幸亏安插在王富贵身边的人发现及时,他身亡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最早发现这事的伙计已经被处理掉了,王富贵尸体在后院就地掩埋,底下人都以为王富贵有事外出一阵。”

赵督军没有言语,沉思了一会,淡淡地说道“:要是暴露了,那个地方和那边的人就毫无用处了。留着再用反而会告给别人更多的东西。”接着说道:“把安插在王富贵身边的人调回去吧,让他路上小心点,可能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底细。派几个机灵的人去王富贵的住处找那册子,要是找不到就一把火烧了那地方。”

当晚,高力和马飞身穿便装来到鸿运楼。大堂里依旧热闹非凡,也得益于王富贵平时的管理,各个管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手下百十来号下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即便老板不在,也没有半分的懈怠与忙乱。

两人悄悄来到后院,找到王富贵生前的住处,手持匕首径直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房子里漆黑一片,寂静万分,两人打开手电筒,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周汉所说的小册子,担心有其他变故发生,不敢在这里久待,于是高力准备火种,放一把火后离去。

只听的“咣”的一声,屋门被人踹开,闯进来四五个身着黑衣,头戴黑巾,手持短枪的黑衣人,站在门口堵住了里面的高力和马飞。

马飞正要问对方是哪路人,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对面几个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举起枪对着两人开火。瞬间,高力的身上挨了一枪,马飞虽然经验老到,早就瞧出有不对劲的地方,身体一侧,只是胳膊中彩。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躲避这几个黑衣人射来的子弹。马飞用劲把匕首朝黑衣人甩了出去,趁着黑衣人躲闪的片刻内,没有犹豫半分,拉起高力猛地破窗逃了出去。

后院的枪声惊扰了前面大堂里的宾客与杂役。不知情的人们纷纷往外跑去,同时也引来了巡城的士兵。

趁着鸿运楼里的混乱,马飞搀扶着受伤较重的高力混杂在人群中,嘴里不停地大骂周汉临行前不准他们带枪,要不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的狼狈。

回到住处,赵督军先命随行的军医为他俩疗伤,待取出子弹,包扎伤口完毕后,然后再细细听他们讲述鸿运楼里发生的一切。

对于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份,赵督军隐约猜到是哪方的。对方没有身穿军衣,反而以黑衣示人,也暗示对方不愿弄僵双方的关系。

当得知册子还在鸿运楼里时,一向古井不波的赵督军也不经意间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几个刚值完夜班的卫兵在过道处闲聊,其中一名卫兵要了根烟解乏,说昨晚赵督军房间里的灯一晚没灭,他也得候在门口一晚没敢合眼,累得着实够呛。

说话间,赵督军披着褂子,打开房门,周汉赶忙迎上前去,斜眼瞧见房子里床被整齐,电灯还亮着,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命令撤回云南境内全部秘密人员,中止与滇军将领私下的所有联系。”

“命令一旅奔赴川滇交界处…进行演习。”

赵督军转身走出原园,周汉询问是否加强这个园子的警戒。

“就这几个人,能守得住么?”

赵督军扔下那句话后,径直钻进小汽车,将发愣的周汉留在原园。

“找个戏馆看戏去。”

第二十四章

原园中的众人在平安无事中渡过了两天。这两天中,周汉暗地里命令卫兵们加强戒备,园子里摆出一副內紧外松的样子。赵督军似乎已经忘记了鸿运楼发生的事情,除了关照马飞和高力好好养伤之外,他这几天不是去花街柳巷吃酒,就是楼台烟阁听戏,最近迷上了京剧,不时去城里的天华戏院听几出戏,闲时还摇头哼唱几句。

“每日里在宫中逍遥饮酒,到今日我身无事驾坐在徐州。恨曹满他那里兴兵入寇…”赵督军兴致浓厚,不过在扭头的瞬间,他瞧见门外有人影晃动,兴致被打断,心中略微不满。

卫队长周汉在外面听到唱声停住,方敢进屋禀报,说滇军负责接待的吴云明已经来了一会。

在大厅候着的吴云明见到赵督军的到来,赶紧奉承道:“在下刚才外面听了一会儿您的这段戏,真的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还以为从北京城的哪位先生来到昆明了,差点连差事也忘了。”

他又接着说道:“贵州黔军的黄督军和湖北鄂军的卫督军都已到齐了,我们督军请您现在就过去。”

议事厅里,四位督军正在品着茶,黄督军说笑着卫督军新纳的第十房姨太。只听得东道主韩督军说笑道:“卫老弟脸色红润,我一看就知道…”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打住不语,等着众人相问。

黄督军很是好奇他能知道什么?问道:“你能知道啥?你云南离他湖北那么远。”韩督军笑着说“一定是卫老弟进不了十姨太的房门,才能这般身体健壮。”末了还说“老弟啊,这样下去,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房间里众人放声大笑。

赵督军来到后,自然少不了与黄、卫两位督军握手寒暄,一副久别重逢,亲友相见的感人场面。

作为东道的韩督军在赵督军落座后,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说话,“诸位,我将各位请来,主要是想与各位商量个法子。眼下南方的革命党想要国家一统,有的省不服气就和革命军打开仗了,打不过人家的就只能改旗易帜搞共和;还有的省连打仗的胆量都没有,把衣服、称号一换,直接投降了。”

黄督军接上话“虽说换汤不换药,但终究有些事上还得听人家的。”

韩督军点了点头,说道“一直以来,滇、黔、川、鄂如同一家人,咱们几个最好商量一下,是打还是和?”

韩督军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位督军,自个端起茶杯,慢慢品茶,不再言语。

“平日里咱们也算是土皇帝,谁愿意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找个爹管着自己?他们不是厉害么,先打的过咱们再说。”卫督军不服气地说道。

黄督军点头同意,“咱们几个联合,一是让他们知难而退,二是万一真要打起仗来,我们几个也相互有个照应。”

韩督军赶忙接上话,“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万一打起仗来,咱们总得有个规矩,更重要的是有个头,这样指挥调度起来,才能顺当,要不一团散沙,岂不让革命军逐一攻破。”

在座当中唯韩督军和黄督军有当大督军的念头,其他两位很有自知之明,明知实力不足,倘若能从中得些允诺,谋些好处也罢了。很快偌大的会议厅里韩、黄二位督军争吵开来,彼此互不相让。这个说他兵多,那个说他财富,这个说英美支持他,而另一个说有德法在背后撑腰。这个说他年老,经验丰富,另一个就说他年轻,有担当。赵督军和卫督军时不时帮着说几句话,赵督军心里清楚,这两位越是争的厉害,拉拢自己时就越得下功夫,因此时不时说些火上浇油添乱的话。

外面候着的仆人们和卫兵们平时见惯了威严的督军们这时候像菜市场买菜的婆姨一样讨价还价,都忍不住发笑。

明面上是韩黄两位相互争论,其实这两位是说给另外两位旁观者听的,告诫他们自己的强大,要帮着说几句好话,以免日后落单。

几个督军们吵了整整一下午,自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临近黄昏,韩督军的副官进来请示饭菜已近准备好,请各位督军去用餐。正在气头上的韩督军破口大骂,伸手给了副官一个巴掌,吼道“你他娘的就知道吃。没看到我们正商量正事,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滚!”

其他几位督军冷眼看这出闹剧,指桑骂槐这一套,心里再是清楚不过了。

韩督军撇了一眼赵督军,说道,“老赵有什么主意?”

这时赵督军才说“大督军的选举事关重大,不能轻易草率。我觉得大伙明日投票选举,方显公正和人心所向。”

说到这,韩督军脸上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镇静。令人纳闷的是,几位督军都没有反对,似乎没有人关心万一投票结果是二对二怎么办?

众人心知今天再谈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了,纷纷说这个法子妙,于是起身告辞,约定明日再议。

晚上赵督军刚进入原园,还没有坐稳,卫队长周汉前来报告说“黄督军派他的副官在门口等候,顺便还带来几个天华戏院的戏子。”

赵督军嘴中含笑,“让他进来吧。”

只见黄督军的副官进来后,恭敬地说道“我们督军听说您喜好逛天华戏院,特地给您请来了那里的所有名角花旦,希望您能尽兴。”

赵督军呵呵一笑,谢道:“有劳你家督军费心了。”

副官没有退去的意思,反而说道:“我们督军还让我转告您八个字“三家合一,为所欲为”。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赵督军没有理会他的几句说辞,令卫兵们清空大堂所有陈设,众戏子便唱起戏来。

唱到半中,周汉见赵督军兴致盎然,不时和着曲调,右手轻叩茶桌,行伍出身的周汉不明其中乐趣,悄悄退到外面透透气。

周汉在屋外点着香烟,深吸了一口,这时听到几个刚从外面站岗回来的卫兵在嘀咕,昆明城里不知哪个地方着了大火,谁家这么倒霉,也不见人救火。周汉闻声抬头,只见远处火势冲天,映红了天边。

周汉命身旁卫兵去查看是哪栋房子,不一会卫兵回报“鸿运楼”。

很快赵督军便得知了鸿运楼着火一事,他没有表态示意,只是冲着面前的戏子喊道:“唱得好,有赏。”

夜深曲终,原园里的唱念声总算消停下来,赵督军却意犹未尽,独在书房中踱步,,满脸笑容,看似心情大好。周汉端着夜宵茶水点进来,小心放在桌子上。

“督军,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嗯”

见周汉迟迟不离去,赵督军问他道“是不是想知道明天我会支持谁?”

周汉见督军戳破自己的心思,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想到什么,又使劲地摇头。

赵督军没有在意他的冒昧唐突,似乎在自言自语,“滇川黔鄂四省不能乱了,要不让北边的人捡了便宜。”

面对这个值得信任的卫队长,赵督军突然想起前阵子许诺他的团长位子,顺带又提了一句:“这次回去,你就去二旅那边报道去。”

周汉自然感激一番,见赵督军毫无睡意,他趁机走上前,试探着问道:“听说这城中红袖招里的姑娘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您去一趟,解解闷,散散心。”

赵督军听后极为称心,“这样吧,你现在就去那里,带回几个来。”

周汉动身离去不久,城里的一家酒馆内,两拨身着不同军装的兵痞们正在拳脚斗殴。起因很简单,跟随黄督军从广西而来的几个卫兵在包间里划拳饮酒,大声吆喝,这就罢了,偏偏这几个兵还时不时贬低滇军,认为韩督军给他们主子提鞋都不配。恰巧隔壁房间里本地一伙滇兵们也在吃酒。他们本来就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惯了,听到隔壁传来的那些话,心里很是不服气,抱着替主子出一口气的念头,冲过去打了起来。

双方谁也不敢动枪,毕竟还是友邻同盟,教训一顿就行。两伙人拳来脚去,扔盘子抡凳子,打的不可开交,酒楼里顿时碎碗满地,棍棒横飞。有个机灵点的店小二壮着胆跑去报告给警察局,闻讯而来的警察们,见到两伙丘八爷们打架,几个警察哪敢惹事,又命人唤来巡防营。

也幸亏依靠全副武装的巡城士兵才能将这些扭打在一起的兵痞们拉开,带队的长官仗着官威将这些醉酒的士兵训骂了几句,宣称如果再闹事,一定严惩不贷。

两拨人借这个机会,正好下台阶,说了几句狠话后便离开了。

这一闹剧也就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时周汉乘坐的汽车恰巧路过此地,车里还有几名红袖招里的花魁姑娘。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后,他让司机先行回园子交差,自个儿下车而去。

第二天凌晨,街面上的路人还不是很多。小商贩们早早忙活开来,擦洗着门面桌凳准备迎客,一名尚犯着困的店伙计把脏水一股脑地倒在旁边小巷子后,却吓得差点丢了半条命,原来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从衣着打扮看,正是昨晚那伙醉酒闹事的贵州兵痞。

第二十五章

韩督军府议事厅里,几位督军陆陆续续来到,尚未得知昨晚贵州兵被害的事。黄督军有意靠近赵督军,低语了几声,赵督军却出人意料的微笑了几下,然后点了下头。这一切都被东道主韩督军看在眼里,心里琢磨也不知这黄督军允诺了什么好处?

大伙坐下后,同样纳闷的卫督军低头问黄督军刚才两个人低头说什么了?黄督军说道“我不过是邀请他改天一聚,仅此而已。”

韩督军清了清嗓子,说道“昨日既然大伙都同意投票选大督军,那现在就开始吧。”

卫督军张口先说道“那我先来吧。大家都明白黄督军和我那是多少年的生死之交,但是无论是实力还是能力,这次的东道主韩督军非常适合这个大督军位子。”

听到这,韩督军很是意外,黄、卫两位一直共同进退,他俩啥时候开始捧自己的场了?莫不成他俩良心上有了觉醒?韩督军压根不信他刚才所说的,肯定还有后话。

“但是我觉得…”

韩督军心中开始冷笑。

“但是我觉得”卫督军接着说道“万一打起仗来,我们还需要一位去筹划布局,多方协调,更何况奔波劳累之苦。这事耗人精力,伤神伤骨,小弟委实担心韩督军力不从心。不过黄督军,同样也是能征善战的常胜将军,年轻有为,这个大督军的重担应该压在黄督军身上。让他多多操劳一点,我们也能多松缓一点。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卫督军洋洋洒洒一席话,若是换做寻常百姓,定能泪流满面,可是在座的都是成精了的人物,岂能任由他胡扯。

“你是说我老了?”韩督军不满的问道。

“要不你们两个绕着昆明城外的滇池跑几圈看看?”卫督军斜眼提议道。

韩督军脸上有了不悦之色,不再理会他,看向黄督军。

黄督军面带愧色,打个哈哈,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弟愿意毛遂自荐。比起我们五省的安宁福祉,苦点累点又算啥?”

意料之中,但又无可奈何,韩督军望向李督军。

李督军当然表示支持韩督军,并说了一些什么韩督军统帅西南各省乃众望所归,谁要是刻意阻挠,就是造反,他就用大炮轰他娘的老窝。

韩李*,四位督军斗了半天嘴,直至口干舌燥,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四人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不语的川军赵督军。

黄督军转向卫督军似乎想起什么事来,问道:“不知卫老弟在鸿运楼喝过酒没有?酒香人更香啊。可惜啊,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成废墟。”

两个人当着其他人面,一唱一和,“是啊,听说那个老板叫什么王富贵的,一直不见踪影,想必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此时的韩督军已经愤怒到了顶点,真想掏出手枪,毙了眼前这两个混蛋。

他见赵督军仍未言语,担心有什么变数,提议道:“刚才各位直抒己见,畅谈一通,着实令韩某人看到西南前途坦荡光明,乃是西南百姓之幸。不如暂且歇息片刻,食用茶水甜点后,我等再议。”

黄督军首先表示赞同,其余几位督军都点头同意。

就在韩,黄二位督军借机与赵督军单独一叙拉拢时,一直沉默的赵督军开口了。

“昨晚刚听说天华戏院里来了一个花旦,无论是姿色还是唱功都是拔尖的,哪位愿意今晚和小弟去捧一下,凑凑热闹。”

在座的其他几位都对京剧压根不感兴趣,韩督军不知该怎么回答,更不清楚他这样一句话的目的何在?只好随着附和一声:“好啊。”

卫督军更是火上浇油,居然说道:“反正现在咱们坐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干瞪眼说瞎话,不如现在就去瞅瞅。”说罢,意欲起身离开。

黄督军也想挫挫韩督军锐气,表态同意休会去听戏。

这时韩督军已然怒火中烧,手握茶杯,竟要扔到地上。

出乎意料,赵督军也赞成了这一想法。

无奈之中,韩督军只好附和道:“也好,大伙来到这昆明城,兄弟也应该尽尽地主之宜,那就先放松放松。这大督军之事,改日再议。”

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烟消云散,别看刚刚还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出了会议厅后,各位督军情同手足,一片融合愉悦的场面,使不明白内情的人们还以为督军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一行人身着便装,乘了三辆车来到天华戏院。韩督军下令卫队先行进入驱走闲杂人等,防止宵小之徒借机捣乱生事。

一旁的黄督军摆摆手,笑道:“我看就不必了,我们几个都是死人堆里爬了一辈子的人,谁还怕死。再说,人多也热闹,我们不是穿着便装么,就这样进去就行了”。

天华戏院正中央是一个很是宽敞的大厅,摆放了十几张桌椅,只有一两空桌。众多看客都全神贯注于那五尺之高的戏台,于精彩之处叫好声声不断,戏院的伙计勤快地穿梭来回,满上茶水,提供瓜子花生等吃食。

只见那戏台上有两位鼻尖一抹白的角色相互打诨,逗乐了台下的看客们,以至于无人觉察到身边多了几个陌生人物。卫兵们三三两两地散在大厅周围,五个督军坐在一张桌子上,临近桌子的观众们还在听戏的兴头上,便被身穿便衣的卫兵们驾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熟人见面相拥离去。

韩黄两位最有实力的督军忧心忡忡,李督军则左手拿着糕点,右手托着茶碗大口灌进嘴里,吃着茶点。卫督军学着那些观众,跟着喝彩。五位督军里面,真正听戏的则是赵督军。

只见他拍着桌子合着曲调,完全沉浸其中,哪管江湖风雨,只顾梨园风骚。

几名身穿不同军装的士兵不期到来,打断了众人的兴致。只见这几名士兵走到各自督军那儿附在耳朵上说了几句,各位督军才得知昨晚几个黔军士兵被杀的消息。

几个督军相视一看,没有言语,只是继续看戏,韩督军看了一眼黄督军,随即挥手招来旁桌的副官,低声言语了一番。

戏园里众人都开始关注这几位人物了,衣着华丽,富人打扮,细看之下,这几位在慈祥的面相之下都有几分狠色隐现,都心知这几位绝非寻常人物。

戏院老板听闻有大人物来场,从后幕缝隙细瞧,才发现其中有一位竟然是本省的督军。按理说普通百姓是无缘一见韩督军的,老板也是偶然得人指点,才把韩督军的相貌记在心里。不过,这几位大人物并没有显露身份,所以他也不敢擅自冒昧。

“怪不得昨晚有人会出高价带走所有的角,果然有大人物来到昆明了。”他自言自语道。

老板待一曲过后,特意登台,述说上午刚从外省来了一位角儿,唱功扮相还过得去,特地请她上台献曲,还请诸位海涵。

说完,只听得鼓鸣锣响罢后,一位女角身披艳丽铠甲现身台上。她一副刀马旦装扮,手执双刀,转身,回首,一笑,耍了个刀花,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得台下叫好声不断。

戏园外,韩督军的副官亲自来到昨晚的命案现场,陪同的警察详细介绍昨晚发生的情况。

“这么说来,谁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第二十六章

一曲结束后,这名女角仍矗立在戏台上,没有离去的打算。只见她盈盈说道:“这些日子里听闻几位督军相聚商谈军国大事,小女子仰慕各位督军已久,今日有幸得以相遇,小女子荣幸万分。”说完,女子弯下腰,冲着几位督军所在方向道了一个万福。

赵督军看了看韩督军,纳闷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雅兴活动。韩督军始终笑而不语,但稍微细心会发现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因为他明白自己只是带这几个过来散散心,完事后接着回去商量,眼前这一出压根不是他准备的。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静观其变,量这个女子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凭良心说话,韩督军巴不得这个女子是北方派来的刺客,把身旁这几位一股脑都打死,自己就可以趁乱兼并西南各省。

整个戏园里的老百姓当得知那几位竟然就是西南五省督军时,纷纷起身问好。

这时从后台跑出来一位十来岁的小孩,双手抱着一个八九寸长的古色木箱,小孩将木箱递给台上的女子。前排的卫兵们见状,挡在中间,掏出手枪,临阵以待。

韩督军一声“退下”,并示意台上那名女子打开箱子一瞧究竟。

她缓缓掀开木箱,霎时整个戏园如被淹没在一片香池中,似乎无人能挣脱此香的缠绕,似木香却比檀香更清淡,难以用语言去形容。众人从中品味出苍天巨木那年轮的印痕与岁月的沧桑,沏人心神,顿时灵台方寸清明了许多。

众人纳闷箱子里到底是何物有如此奇香?各位督军们满是好奇地看女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缓缓言道:“小女子祖居江西无崖山,山下有一条大河唤作泅江,宽百余里,千层汹浪滚,一望更无边,淌流数百载不息。多年前家中长辈偶然发现此河中似有真龙时隐时现,唤善水性的家人潜入水中,于河底三尺泥沙下发现一石碑,上面镌刻有“九州我为尊,跃空触天颜。泅水难涤淚,天数日月循。不文亦武客,霸业得之成。”石碑之下乃是一陈年木,长有数丈,呈龙形状,通体现乌金色。”这番言辞令众人屏住呼吸,听她讲下去。

“说来也奇怪,几名家人们于江水中打捞此物时,竟发现其周围五丈内没有任何水藻植物生长,河虾鱼蟹等一概不在其附近游动。家中长辈说此物乃与天成,非寻常人物能驾驭。此物置于后山数年,其木香聚化为烟雾笼罩后山,虎豹蛇虫消失殆尽,山中百姓每逢胸闷头胀,靠近后山便能清神明,静心气。近日坊间听闻几位督军正在推选西南五省大督军,小女子特意返回无崖山,带走其一枝节,寻访能工巧匠,雕成印玺,冒昧擅自在上面镌刻有“大督军印”四字,愿亲手敬献给大督军。”

说着,她双手捧出一枚印玺,长宽各九寸,色泽黑金,周身雕有一龙,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此时,台下许多看客都在回味其中,对这件稀世阴沉木唏嘘不已,好多人甚至想不到这木头还能有如此的香味,更对那六句揭语产生浓厚兴趣。

反观几位督军,他们眼神中充满着讥笑的神色,黄督军中更撇撇嘴,鬼神之说在他们眼中仅是用来糊弄民众,为己得利的把戏。

台上那女子觉察到几位督军的蔑视神色,紧接着又说道:“小女子始终认为五省大督军乃众望所归,理应得到这块印玺,权且作为我等百姓的敬意。”

说到这,台下人们也议论开来,好多人点头称是。有的人赞同这女子的话,眼下国家四分五裂,急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袖去化解民族危机。还有人感慨这阴沉木这么好的东西确实应该只有大督军才拥有。众人此刻杂七杂八地议论,说啥的也有。

韩督军低语问了身旁黄督军的看法,他回答道:“小弟,还在琢磨着那几句话,说什么“不文亦武客,霸业得之成。””

几位督军,收起了刚才那不屑的神情,望向这木玺的眼神就像看着传国玉玺一般,若是能纳入怀中,将不再是块木头,而是一条通天之路,名正言顺,此后旁人再无资格与之相争。

韩督军看了一眼周围的百姓,对着台上女子说道:“眼下这个…我等五人中推选大督军一事牵涉太多,还需从长计议。这个大督军暂时还没能选出。”

台上女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道:“一直以来,小女子的心愿是亲手献给大督军此印玺,望他能够结束当前混乱局面,如同此印玺之香,还我中华清明太平。但是家中来信有要事相催,需即刻启程回归,看来小女子的心愿未能如愿。”

台上女子目光环视一圈,略带不舍,自言语道:“既然如此,唯恐路上有暴徒抢夺,小女子只能权且毁掉此印了。”

“且慢,”久不做声的李督军喊了一句,“我愿买下你那印玺,替你保管一刻,待我等商议明白后,待你转交给大督军,完成你心中所愿。如何?”

就连其余四位督军,都料想不到这李督军平时粗野蛮横,但关键时刻也善于变通,临机应变高人一等。

台上女子琢磨后,觉得也可情可理,点头称是。

卫督军唯恐李督军抢了头筹,明知他定会据为己有,有意参和搅黄他的白日梦,遂喊道:“如此贵重之物,还是由我替你保管,保证没有丝毫损破。”

见两人争抢,那女子莞尔一笑,弯腰称谢:“多谢两位督军美意成全,为免两位因此而生隔阂,小女子倒有一法子:两位督军觉得此物价值几何,将出价的数目写在纸上。如觉得金钱或于俗气,也可将所交换之物写在纸上。只要能拿出与小女子有缘之物,无论贵贱,愿将此印交付与他。”几句话语中流露不舍之情。

话讲到这里,韩督军心生主意,压低声音,对着几位督军建议道:“各位兄弟,这大督军的位子我们几个争来争去也没有结果。我们不妨如此这样,谁得到这块印玺,谁就当我们的大督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其他几位相互对视了一下,黄督军自恃实力,抢先点头赞同。

韩督军大声向台上那名女子喊道:“我们也参与一下。笔墨拿来。”戏园里的管事闻言,须臾之间,笔墨纸砚等物一并摆放齐全。

韩、黄两位督军家财万贯,视这枚印玺如探囊取物,挖空心思想着自己府里何物值得一换,反观卫、李、赵三位督军则面面相觑,他们既没当这大督军的念头,也没什么家当值得炫耀。

五位督军都不急于下笔,全场静悄悄地都在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黄督军在卫督军耳边低语了几句,卫督军点了点头,麻利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叠好后,交给副官递了上去。

原来,黄督军与卫督军合计先写一样物品,探探台上女子的胃口和喜好。

谁知,台上女子看过之后,轻声一笑,说道:“这只要是富户人家都能有的东西,既然堂堂一省大员拿出这等物品,所以小女子猜想这物品肯定有特殊意义在其中了,一定有它不寻常的价值。”

台上女子拐写弯的讥笑几句后,卫督军顿时面红耳赤,暗叹眼前这女娃的胃口真不小,就连价值五十万大洋的美国小汽车都不放在眼里。

既然知道这个女子不能马虎应付,黄督军内心权衡了一番,随即在纸上写下一物。不料李督军的纸条抢先一步送到了那女子手中。

她打开李督军的纸条,由衷地感慨道,“不愧是一方大员,出手果然令小女子钦佩。这…这东西确实值得一换。”听到这里,李督军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得意忘形,差点就说出这块黑木头破费了他三百根金条。

此举引得黄、卫直翻白眼,韩督军略有不快,赵督军却淡然处之。

李督军唤手下取来木印,台上女子阻拦道:“且慢,还有三位督军未见真章,不妨看过后再定。”

黄督军银牙一咬,拿定主意,撕碎原先的纸条,重新写了一份,命人递了过去。

原来他府里珍藏着一串价值连城的翡翠佛珠,一百零八粒,颗颗圆润,色泽暖黄,温润如脂。相传为乾隆爷所佩戴,也不知怎么落在黄督军手里,一直视为喜爱之物。此次他只得拿出这件镇宅之物来与印玺交换。

台上女子也应是识货之人,看过后发自肺腑感慨道“不愧为一方诸侯,封疆大吏,手笔如此之大…”说完后目光转至韩督军和赵督军身上。

身为东道主韩督军自恃实力,不屑于思忖其他督军珍藏何物,认为府中的任一物件都能令凡夫俗子目瞪口呆,何须如此繁琐?直接把印玺递来便是。

他提起笔,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写下一物。

戏园众人也都满怀期望,想要知道本省督军会拿出什么宝物交换。只见台上女子打开一看,竟然倒退几部,探其原因,韩督军在纸上写的竟是已经失传百年的传国玉玺。纸条上还附有一行字“不语无恙”,显然韩督军通过这四个字来告诫她不能向他人透漏。

韩督军的意图很明显,借用这件传国玉玺表明大督军非他莫属。当然他既然敢于用玉玺交换,量这女子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即便她有心带走玉玺,也无法全身而离开这昆明城。最好识时务,留下那个大督军印,乖乖地离开为妙。

台上女子脸色苍白,手心汗水淋湿了那纸条,却也得强做欢笑。她清楚自己此次能活着离开就是侥幸了,目光转向最后一位督军。

五位督军当中,只有赵督军实力最为弱小,既对这个大督军的称号没啥念想,也不信身边这几位会听从自己的号令?所以至始至终摆出一副不关己事的姿态。

他本想弃权,不愿参与,但是经不住韩督军的一再怂恿,说随便写上一个,凑个热闹等话,于是也提起笔来,当着其他几位的面,在纸条上随便书写了“金玉如意一柄”。没有丝毫的遮掩,被李督军看到后,嘲笑他有失督军的身份。

轮到台上女子最后抉择,内心犯了难处。李督军的三百根金条和黄督军的翡翠佛珠都值得选择的,至于韩督军的玉玺,压根不敢沾惹。但这几个督军哪个是善茬?倘若哪个督军稍有泄露消息,说自己身怀绝世珍宝或许多黄金,就凭自己一人,在这乱世之下,那只能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宝贝财物虽好,终究不佩自己一介平民所拥有,正是所谓的明哲保身。

想到这,女子拿定了主意,说道“小女子愿意将这个印玺交给…赵督军。”

说完,五位督军包括赵督军均脸色大变。

黄督军望着台上的女子,问道“想不到啊,我想知道赵兄的如意是得到这位姑娘的垂青的?”

小女子稳稳现在台子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定下神后,强装笑容,说道“小女子本是一介女流,卖艺为生,虽落魄江湖,小女子不图名誉天下,只为名清静身。赵督军的金玉如意虽说不能与其他四位督军之物相提并论,但小女子只图其如意二字,便觉称心。所以还请各位督军见谅。”

听到这,黄督军冷哼了一声,他才不信这女子的连篇鬼话,任她巧舌如簧,也说服不了其他几位督军。

可是话说到这份上,几位督军也不能再勉强什么,只能懊悔刚才许下的谁拥有这块木印谁当大督军的承诺,眼下再待在这戏院里也没有啥意思了,都起身离去。

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传来了卫督军的咆哮声:“当初你我说好的,我带他们到戏院里来,你保证那大印归黄督军所得,怎么让别人拿走了,耍我,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第二十七章

天华戏院中扑朔迷离的一场戏令大督军印归赵督军所有,其他几位督军失望而去,昆明城里的督军大会也就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韩督军也懒得再召集督军们协商怎么抵制北洋军,反而坚持这是大督军的份内事。而赵督军自从得到大督军印后,想与几位督军商量怎么合作,虽说那几位碍于面子不得不承认这个大督军,但内心没有一个人服气的,也就阴奉阳违,没有一个来商量当前的形势。黄、卫两位督军甚至决定过几日后离开云南回到自己的驻地。

一日,赵督军在茶楼的二楼饮茶,茶是上好的普洱,茶汤浓郁,香气宜人。虽说自己当上了大督军,那几个即使不服气,嘴上也得称呼自己一声大督军,但自己的实力是最弱的,压根就镇不住也管不住那几个人,徒有一个虚名而已。他已命周汉交给那女子一纸凭据,她随时可以去成都督军府里取得那柄如意。

“大督军真有雅兴啊。你这酒醉茶浓,胜如人间天上。”背后有人走来,赵督军转头一看,原来是黄督军,身边跟着几个卫兵。

“闲来没事,听说这座茶楼新进了一批上等的普洱,既然来了云南,何不尝尝再回。”

黄督军一笑,直接坐在赵督军对面。

坐下后,黄督军说道,“最近昆明城里出了一件事,和你我有关啊。”

“啥事?”赵督军纳闷。

“几个不争气的手下喝醉了酒,和云南兵打了一架后,都死在胡同里。”

赵督军听后很是困惑不解,你们两位的兵醉酒打架闹事死了人,跟我有啥关系啊?但又不好明说,只能继续听他把话讲完。

黄督军接着说道,“一开始我也认为这些云南兵太狠了,争吵几句,就能不顾同盟情义。但后来我的人调查后,发现这凶手居然是你…”说完用手指了指赵督军背后的卫队长周汉。黄督军又说出另外一事,卫督军曾在督军大会上提出去戏院散心与那女戏子拿出大印这事,都是赵督军的身边人哄骗卫督军所为,那人正是周汉

这时,周汉就似听到晴天霹雷,脸色青白,慌地双膝跪倒磕头饶命。

赵督军脸色骤然大变,两眼中燃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随时喷发。他盯着周汉,那目光如同利剑将他刺穿。

震怒之下的赵督军还存有一分的理智,纳闷周汉平日里做事很有规矩,这事应该事出有因,否则怎么能瞒着自己?只能回去之后再询问了,他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理由,直接交给黄督军处置。

赵督军强压怒火,很是客气地向黄督军抱拳表示歉意,说道:“待我回去查问清楚后,一定给老哥个交代。”

黄督军冷笑一顿,挥手说道:“想不到啊,大督军的手下故意挑起西南事端,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以为大督军是北洋政府那边派来的。不过你这个交代也就算了,你这卫队长很厉害啊,一个人居然把我四五个卫兵直接放倒,素有耳闻赵大督军练兵之勤,这次算是领教了。”

对面这位一脸阴笑,显然不怀好意,赵督军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黄督军接着说道:“手下人死了,我也不能不过问,所以兄弟这次想和大督军你探讨下练兵之法。”

说着话,他身子探出茶楼窗外,指着着楼下这条繁华街道,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派卫兵在下面比试枪法如何?如果我输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只能怨我手下技不如人。万一侥幸胜了,那个大督军印归老哥我怎样?”

“什么靶子?”赵督军问道。他心中明白了黄督军绕了半天圈子,原来是在惦记我的那块木印。不过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毕竟这次自己理亏,不如答应他,反正自己这大督军没有人服,输了就当做顺水人情了。

黄督军望着眼前这位新任的大督军,内心乐开了花,他说道:“打仗时哪有立着不动的靶子?今天不仅要比枪法,还要比胆量。你我各派十个人到下边去,把下面当成战场,死伤多的一方输,怎么样?”

赵督军没有动容,仅仅问道:“他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我们呢?”

黄督军呵呵一笑,提起茶壶只给自己满上一杯,笑道“喝茶啊,喝完这一壶茶后看看谁赢谁输。”

督军们常年征战,见惯了流血,看淡了生死,自然不把这事当成大事看待。

“嗯”,赵督军点头赞同,“不过,今天我就带过三四个人来喝茶。”看了看还在旁边跪着的卫队长,呵斥道“滚回去带几个人过来。”

周汉连滚带爬地跑回原园,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缓过气来,便命令所有人集合包括还绑着绷带的马飞和高力。

“不管是云南兵还是广西兵,一直都把我们当成末等人对待,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兄弟我前几天捡着一机会,趁天黑做掉几个广西兵,却没想到让那边给发现了。他们提出要和咱们面对面的比试枪法,以生死论输赢。兄弟们,抄起家伙教训下那帮兔崽子,让他们晓得到底谁是孬种?”

周汉从中挑了几个人,包括马飞和高力,领着他们来到茶楼。

黄督军早已派人清空了下面的街道,赶走了商贩和路人,各店铺一律屋门紧闭,长不过百米宽街面上空空荡荡地只剩两只流浪狗在追逐玩耍。

街道的一头,周汉猫腰蹲在货摊后,他的手下或趴着,或靠着门板,都举枪瞄向另一头,等待长官的命令。

高力躲在墙角后,听不到任何声响,四周出奇地安静,好奇心作祟之下,探出头想要看看情况,立刻被身后的马飞用劲拽了回来。

“不想要命了?待会别逞能,小命要紧。他们赌着玩,咱们就得玩命,这啥世道啊?”马飞小声埋怨道。

黄督军向外瞧了一眼对方的人,惊讶了半刻,接着笑岔气了,怎么连伤号也来了?望着脸色愈加铁青的赵督军,他很是自信,自己那十个卫兵,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一次应该是很普通的一事儿。

他拿起茶杯,慢慢地伸到窗外,手一松,杯子碎裂的那一声清脆之音如同惊雷怒哮一般,顿时枪声大作。

楼上饮茶叙旧,屋外刀光剑影。

有人忙于躲避,有人一昧冲锋陷阵,还有人一股脑地射完所有子弹。接连不断地有人挂彩负伤,有人被流弹击伤头部而毙命,还有人手捂着伤口继续战斗。双方都已杀红了眼,惨如人间炼狱,血腥激烈之状难以形容。

茶楼上,笑声此起彼伏,似乎硬要将外面枪声掩盖下去。

两位督军品着刚换上来的茶水,黄督军说着几则不着边的笑话,却不断地被楼外刺耳枪声打断,厌恶之色使得副官赶忙闭上窗户。他俩没有一人朝下面看一眼,仿佛与其没有任何关系。

一会后,茶汤见底,副官双手奉上一白色手绢,黄督军接过后慢慢擦完嘴,随手开窗将手绢往外一扔。

马飞的枪法精湛,少有失手的时候,却引来了对方的“关照”,数发子弹悉数向他射来,呼啸而过,钻进身后的墙壁上,四溅的墙土洒落在旁边高力的身上。

高力一直伏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血腥场面。震耳的枪声,飞溅的血花,周汉的喊叫,这些早使他楞在原处,大脑一片空白,稍一露头就有子弹迎面飞来,哪还记得任务。

突然天空中缓缓飘来一片白色的手绢,是那么的洁白神圣,在枪林弹雨之中如同落叶于秋风下摇晃不定。士兵们清楚这暗示着枪战的结束,畏惧军令,枪声瞬止。

黄督军的副官一溜烟跑下楼,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乐滋滋地飞奔上楼回禀道:“我方死两人,伤六人。赵督军一方则是死四人,伤六人。”

听到这里,黄督军示意赵督军也派人下去核对,赵督军面色平静,似乎在意料之中,只淡淡说了四个字:“愿赌服输。”

黄督军露出得意之色,一再叮嘱道:“今晚我带其他几位督军一同去你那里取大督军印。”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那侥幸活下来的六名卫兵都已挂了彩,见到赵督军的到来,挣扎着起身迎接。卫队长周汉简单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见赵督军冷默地瞅着他,内心发憷,寒意由心而生。

赵督军一向都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无人能猜出他内心的想法。这次他仅仅吩咐众人相互惨扶着回到原园。

原园里,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治疗伤者,采购棺木,设置灵堂,并请来几名法师超度亡魂。

周汉却独自来到赵督军的房间请罪。

冷静后的赵督军细细缕了一遍这几日的前因后果,甚至破天荒地点着一根香烟,右手夹着这根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见到周汉的到来,赵督军看着这位他始终信任的手下,一直在纳闷他这样做的缘由?

出乎周汉意外的是,赵督军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死黄督军的手下,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刚才要把伤员带过去,只是责问了一句“杀人后为什么没有报告我?”

周汉总算有了辩解的机会,解释道:“他们总是欺人太甚,卑职想私下里杀他几个人给您消气。后来卑职也知道闯下了大祸,想着咱们回到四川后再向您如实禀报。”

周汉的回答没有令赵督军满意,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说道:“你这几日就待在房子里,自己反省去吧。”

第二十八章

日落黄昏,赵督军仰面朝天坐在椅子上,等待其他督军们的来临。那枚大督军印被搁置在前面的桌子上,陶醉在其香味中,心中略有几分不舍。

他自知实力不足以统帅其他四省,但厉兵秣马,纵横天下却是他的野心抱负。即便定力再强,意外而来的这枚印玺也能诱惑着他忍不住轻轻摩挲一番。

他叹了口气,将其放回盒子内。命人打开大门,等候那几位的到来。他相信迟早自己会成为真正的大督军。

周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斜躺在床上,琢磨赵督军会怎么处置自己。园子里还是那么忙乱,显然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要不趁乱遛走,跑到北方去?”他这样盘算了整晚,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临近傍晚,赵督军已经坐在大厅很久了,那些人马上就要来到了。

他晓得该如何面对未来的黄大督军。他会面带笑容,双手奉上印玺,恭贺大督军,唯大督军马首是瞻。顺便挽留各位督军在原园吃一顿便饭,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韩督军那落败的脸色,让他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午夜时分,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那几个人还未现身,赵督军略微焦躁不安,觉得其中不对劲,便差人去黄督军那里看看。

约莫半个小时后,那名卫兵回报,黄督军驻地附近出现一伙盗贼入室劫财,滇军正在挨户搜查,暂时封锁了那片地区,禁止任何人通过。

茶楼的那一阵密集枪声在昆明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平民百姓慌得关门闭户守在家中。富绅权贵吓得怀揣金银城外避难。甚至韩督军也误以为手下士兵叛变而乱了分寸。

待他查明真相后,才知虚惊一场。原来是黄、赵两督军为争夺那大督军印,而比试枪法。对于黄督军置兄弟情义和手下伤亡于不顾,这般地夺得大督军印,韩督军气的哇哇大叫。

他请来李督军商议对策。

“兄弟,黄老鬼把那个大印抢去了。”韩督军没好气地说。

刚得知消息的李督军失色,忙问道怎么回事?

韩督军细说了一遍上午茶楼的枪战。

“怪不得听到一阵枪声,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李督军稍稍松了一口气,当听到大督军印被人换手后,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他说道:“若是赵立亨当上这个大督军,量他也不敢有啥出格的举动。但是黄老鬼拿上那印玺,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剿灭我俩。不如”

韩督军催促问道:“不如什么,你快说啊。”

李督军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会会黄老鬼,劝他断了那个念头。他最好识时务,否则。”

两位督军低头商议了很久,才下令巡城营立即围了黄督军住所,同时封锁电报和报社等通讯场所,禁止任何人等进出。

黄督军从茶楼返回到住地后,重赏了所有人,并厚葬亡者。正所谓:春风得意,他吩咐跟随的参谋制订一份详细的借道四川通往贵州的行军计划。随后,又命令收拾行装,明日启程返回广西。

眼看日落西山,黄督军穿着齐当,这时一名卫兵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说一群云南兵包围了住所。

“你好大胆子”

黄督军闻言,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外,远远就看见韩督军的副官候在门口,还没等黄督军开口问罪,副官早已双手抱拳赔礼,说道:“附近有盗贼聚众,我们韩督军为了您安全着想,特派在下带兵护卫。外面凶险,请您回府,若是您执意外出,我们督军让小的送您一句话“前方路陡,吉凶未卜,望三思后行。”

黄督军双眼中充满了怨恨,但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疏忽大意,忘了此时身处别人屋檐下,他强忍怒火,问道:“你们督军人在哪里?”

副官一转身,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们督军已经恭候您多时。”

不远处,一辆汽车孤零零地停在五十步距离外,这五十步对于黄督军而言却是一段如梦如醒的路程。他大踏步向前,着急问明缘由,渐渐地步伐慢了下来,有几次差点停住,他慢慢地走完剩下的路,来到韩督军的轿车旁。

韩督军见黄督军到来,开门下车,两位紧紧拥抱在一起,感受彼此力量,就象久未逢面的老友。

良久分开,爽朗笑声响彻天地。

“听说赵大督军那里置办了一桌酒席,你我同去一醉,如何?”黄督军一问。

韩督军一脸嘲笑,也追问道:“怎么?还惦记着他那块大印?”

黄督军听后开怀一笑,解释道:“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啊?”

“卫、李两位此刻就在这附近,我们不如同去给大督军贺礼。”韩督军道。

凌晨,天色渐渐发亮,忙碌了一夜的众人也饥肠辘辘,聚在原园宴会厅里,五位督军品尝着赵督军家厨最拿手的正宗川菜。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在杯酒之间荡然无存。

“这个辣子鸡确实名副其实,老赵,我借你厨师几天,给我那八姨太做顿川菜。你们不知道,她就是四川人,嫌我家厨师做菜不合味。”李督军很不客气地举筷就尝。

“就怕你那八姨太嫌弃的不是饭菜。”卫督军找着机会就反驳他,心里还在记恨刚才黄,韩两位交谈时,自己没能到场,就是因为他出面把自己拦下。

其他人各怀心事,没答理这两个人拌嘴。

韩督军举起酒杯,环视一周,说道:“咱们有言在先,谁先拿上这大印,谁就做这个大督军。各位都是一言九鼎的汉子,来,我们共同祝贺赵大督军,也祝我们西南五省和平,永无战火。”

“且慢。”赵督军冷不丁地来了这样一句,令众人犹如云雾之中,摸不清他的想法。

韩督军面带不悦,那端着酒杯的手继续举着也不是,乖乖放下也不是,极为尴尬。

原来赵督军发现这个大督军的位子对于自己可能是个灾祸,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乍听韩督军一席话冠冕堂皇,就不信他就没有夺印的想法?更何况这次大会就是他始终倡导,也是他要提出推举五省大督军。

赵督军在其他几位的注视下,说道:“小弟才疏学浅,任此要职,恐不能尽力,怕有闪失。从大局着想,不如由韩督军担任。”

他这几句令韩督军又惊又喜,那半空中仍举着酒杯的手抬到最高处,似乎准备为赵督军这一决定欢呼喝彩,内心夸他识时务。

“不行。”黄督军脱口而出,“当初在戏院内,那么多的老百姓都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乃是赵老弟有幸获取大督军印。若是我们这么随意更改,岂不是让百姓认为这是一出儿戏。”

他说完,起身举起酒杯对着赵督军说道:“上次茶楼那事,兄弟我鲁莽,还望大督军大人有大量,莫往心里去。”

紧跟着,卫督军也举起了酒杯,对着赵督军说:“赵老弟以后你就是大督军了,谁要是敢打这个大督军印的主意,我就拿大炮轰他娘的。”

韩督军轻蔑一笑,“那就让我们共同祝贺赵大督军”。

李督军也跟着举起酒杯。

大伙的意见如此的一致,这在西南五省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赵督军无奈之中被他们灌下这杯苦酒。

宴会厅里的酒宴在黎明时分总算结束了,高力回到屋子里休息,发现房子里空荡荡的,不见马飞踪影。高力很纳闷他昨晚没有当班,会遛到哪里去?

前几日在鸿运楼和茶楼,若不是马飞几次出手相救,高力的小命早已没了。也从那时起,他对马飞的看法有了转变,虽然这人有时油腔滑调,但高力看出他心眼不坏,和仇人伍彪不是一路人。两个人负伤后,被安排在同一间屋子里,更加深了高力对马飞的了解。

过了一会儿,马飞没精打采地两脚拖着地走回来,仰面朝天躺到床上,累哼哼起来。

高力打趣他去哪里找乐子去了?

马飞苦命地唉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昨天从那茶楼回来后,督军就命我盯紧了卫队长,要是他敢私自出逃,格杀勿论。昨晚我整整一晚蹲在他屋外,眼睛都没合过。也纳闷这事督军不找其他人,非要我这个刚入伍的伤兵。”

第二十九章

赵督军意外成为西南五省大督军的消息传到了成都,整个四川都欢呼雀跃,人们奔走相告,省内各大报纸不厌其烦地刊载大督军的英雄伟绩。

督军府内,五姨太张罗着把里里外外重新粉刷一遍,张灯结彩,期盼大督军的凯旋归来。

成都警察厅里众人依旧各司其职,没有过多的变化。

张福丞在厅长的位子上稳如泰山,最看李树栋不顺眼,经常吆五喝六地安排他做些杂活。而秦常在厅里的地位则如日中天,不仅受到张厅长的另眼相看,并委派一些重要任务给他,同时安排他暗中保护高力一家人。

李树栋索性请了一个月假,买了逃向北方的火车票,这几天托人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变卖,全部家产都兌成金条,两天后悄悄离开成都。他就像丫鬟般受尽张福丞的鸟气,又迟迟没有听到马飞得手的消息,开始怀疑伍彪是否别有居心?

他离开之前,觉得该和伍彪面谈一下,也该做个了结,凭着自己多少年来的办案经验,他相信自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因为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当成驴牵着走。既然他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绝不介意将其砸碎。

李树栋朝着伍彪的赌场走去,特意在腰间别着一把枪。

街上迎面走来一名黑瘦老头,全身算卦扮相,他手举白布帘,上书三个大字“胡神仙”。与众不同的是,这老头脑袋朝天,闭眼走路,嘴里还重复着几句话:

“浑浑噩噩享其成,精明能干枉费心。”

李树栋自然认得这老头,自称铁嘴胡,每天在街上专为人算卦为生,装神弄鬼,也得了不少的钱财。

不妨让他给算算,李树栋伸手拦住了铁嘴胡。

铁嘴胡见有人要算卦,睁眼低头一看,认出拦路者竟是神鬼俱愁无人敢惹的李树栋。

“这不是李队长么?”铁嘴胡嘴上很是殷勤。

“给我算算。准的话有赏。要是不准,以后在成都城里别让我再看到你。”说完,伸出右手到他面前。

铁嘴胡哆哆嗦嗦地从里衣口袋里摸出一物放在李树栋手中。

李树栋见是一枚铜板,纳闷了一阵,方才醒悟过来,恶狠狠地翻手把铜板砸到地上,踹了铁嘴胡一脚,“你当老子要饭来了。看看老子的手相,看仔细咾。”说完,掌心向外伸出几乎贴在铁嘴胡的两眼上。

铁嘴胡后退一步,解释道:“小的看相不需劳累李队长贵体,只需因时因地因数推演即成。”只见他手指忙着掐算,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忙碌一阵后,似乎若有所思,说道:“李队长身为官人,当为天。”

接着又指了一下李树栋脚站的位置,说道:“您立于兑位,现在正逢午时,实乃天泽履中九四。易曰:履虎尾,愬愬终吉。”

李树栋见这人有模有样,但如听天书,不耐烦道:“快说些我能听懂的话。”

铁嘴胡低语道:“您触犯凶煞,但无大碍,只要十日内谨慎出入,勿远行,终有吉相。”

李树栋一愣一愣地,这家伙还真有几下子,其中的“勿远行,终有吉相”令他心头一震,随手扔给他一块大洋后就离开了。

铁嘴胡虚惊了一场,掂了掂手中那块沉甸甸的大洋,琢磨着该去哪家酒馆填填肚子,旁边一名阿婆嘲笑他道:“这铁嘴又骗人钱了,迟早遭报应。”

铁嘴胡略有不满,自辩道:“天晴花开无人忧,地寒落雪自然愁。远遁避祸劳神累,凡事皆有因果因。”

伍彪的赌场里,李树栋还没坐稳就开口问道:“马飞那里有消息没?”

“还没有,也纳闷那小子发生啥事了?”伍彪也是一肚子苦水,抱怨道:“昨天那秦队长来过这里。”

“他来干什么?”李树栋问道。

“让我每年交他五万的赌场红利,否则就查封抓人。”

李树栋叹了口气,此时的他已无力和秦常抗衡,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那几个队长们看到风向不对,早和自己划清了界限。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反正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就没有派人去云南跟他联系?”李树栋疑惑道。

“派了好几拨人,都回来说压根见不到马飞。”

“你现在亲自去把那姓高的一家人解决掉,给他们来一个死无对证。”李树栋恶狠狠地说,同时也想看看这个人是否怀有二心。

“嗯,我现在就去那里。”伍彪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清楚自个儿和李树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换个主子,也是费力不讨好。

李树栋从赌场里出来后,打算最后看一眼这个城市,于是随着人群走着,脑子中还在琢磨铁嘴胡那句“勿远行”。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李树栋回过身,一名陌生女子朝他点头示意,李树栋便跟随她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沿着空荡荡的小巷,来到一座不起眼的的宅院。

那名女子推开虚掩的乌黑院门,跨过不怎么高的门槛,来到院子中央。李树栋环视一周,满院的杂草,斑驳的墙壁,幽静的院落,说明这里很长时间无人居住。

不过,除了那名女子外,院子中央还站着一位身穿华丽旗袍的年轻女子,清艳抚媚,堪称绝代佳人。李树栋做为成都城里的地头蛇,耳目众多,自然晓得眼前这位正是赵督军的五姨太。

李树栋上前一步,陪着笑脸,等着五姨太发话。

五姨太没有半句废话,直截了当说道:“赵督军此行带走的三十多个卫兵死伤将近多半。为了让那些卫兵跟随在赵督军身边尽心尽力,我一律对那些卫兵的家人照顾一二。成了家的,我给送去大洋米面。家里有难处的,我顺带着给解决。没成家的,我给找下媳妇,回到成都就结婚。”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树栋,接着说道:“不过,那些卫兵里面有两个人较为特殊。一个叫马飞,据说是李队长推荐的,居然是赌场里的人,想不到李队长交友广泛,黑白都熟啊。另一个就是那个飞天花,真名叫高力,听说他的家人落在了李队长手里,还望李队长高抬贵手。”

未等李树栋搭话,五姨太说了最后一句:“我所做的这些事仅是让这些卫兵尽责效力,换得大督军的平安归来。还望李队长不要推却。”

李树栋辩白道:“这其中必有误会,卑职从未听说”

“大督军马上就要回来了,”五姨太打断他,心知没有好处许诺他未必肯合作,“警察厅张福丞年事已高还糊里糊涂,更何况这次抓捕飞天花皆是李队长的功劳,就连我也认为这次督军不公,这厅长的位子非李队长莫属。两天后,我保你如愿以偿,当上这个厅长。”

李树栋眼睛睁得老圆,难以置信的样子,迟疑一会后答道:“卑职现在回去就释放他家人。卑职也是刚刚才查明他家人是清白无辜的。”

五姨太见这人态度诚恳,很是满意:“我就说嘛,李厅长坐镇警察厅乃是实至名归,无可非议。”

李树栋此刻已是心花怒放,能得到赵督军最宠爱的五姨太的支持,这个位子肯定十拿十稳了,连忙点头说:“是,是,一切按照五姨太的意思办。卑职一定恪尽职守为督军和五姨太效力。”

五姨太最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把马飞安插到督军的随行卫队中,出于什么目的?但你若存歹意,故意把这些阿猫阿狗安置赵督军身边,我绝不会客气的。”

离开院子前,五姨太告给李树栋这两天里该如何行事。他若有所悟,心里感慨这女人确实不简单,出招狠毒阴险,此生莫要她为敌,不住地点头答谢,看来这次张福丞在劫难逃了。

第三十章

当天夜深人静时,李树栋带着几名心腹手下摸进张福丞的家里,控制住他的家人,将还在睡梦中的厅长大人捆了个结实。起初张福丞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歹徒,惊慌错乱下不停地喊饶命。

当他听到对方声音似曾耳熟,细瞧一看竟然都是自己的手下时,愤怒之极的张福丞大喊:“混账东西,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快把我放了,要不小心你们的狗命。”

很快,吼着嗓子狠命咆哮的张福丞被人狠狠从后背打了一闷棍,便失去了知觉。

李树栋扔掉手中的木棍,示意手下把张福丞拖走。

一股冷冰冰的凉水浇醒了张福丞,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各式的刑具,他身子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对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摞摞卷宗,李树栋独自一人坐在桌子后,稳稳当当地抽着烟,见厅长大人醒来,冷笑一声,向他一页一页的揭露他这几年来所干的违法勾当,比如收取帮派的孝敬,私卖烟土,逼良为娼,滥杀无辜等。

恢复冷静的张福丞很是诧异,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这些芝麻烂事,警察厅上上下下哪个手上干净着?令他不解的是李树栋这时来这一出,就凭他根本没有这个胆量,背后一定有人唆使,这个人会是谁?就凭自己是赵督军跟前的红人,放眼整个四川,谁敢有这个能耐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是在哪里啊?谁给你撑腰的?”张福丞首先开口问道,他不相信这几个人会光明正大地在警察厅里审讯,要不秦常那些人得到消息早就冲进来了。

李树栋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对着张福丞惋惜道:“厅座,兄弟也想不到啊,您也太让督军失望了,让兄弟们寒心了。”

张福丞冷笑一声,懒得跟他浪费口舌。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进来了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年轻女子,正是督军的五姨太。

张福丞见到了救星,喊道:“五姨太快快离开这里,这小子要造反。”

五姨太反而面色冷静,一字一字说道:“我将你所做的龌龊事如实禀报了大督军,大督军痛心疾首,说念及你多年忠心的份上,命你在家里闭门思过。你虽有功,但无法抵过,等他回来后再按法处置。”

此刻的张福丞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他对五姨太刚才那一番话深信不疑,即便并非出自赵督军本意,但五姨太的枕边话足足胜过他多年的忠诚。他只是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五姨太?

李树栋亲自把张福丞押送回他的住所,门外早已有四五个人在看守,领头的是一个叫老吴的警察。老吴看到张厅长回到家,右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举手敬礼,但想到了什么,尴尬地放下,张福丞看在眼里,心中苦涩万分。

家里一片狼藉,佣人们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慌了神的太太抱着儿子坐在客厅里痛哭流涕。这个时候的张福丞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想出万全之策。虽然五姨太要加恶于自己,赵督军对自己信赖有加,他回来后不一定会怪罪于自己,顶多免去厅长头衔,斥责一顿。但他担心的是这几天会有人加害自己,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

他打定主意,先逃离这里,避避风头,等督军回来后再让他老人家替自己做主。

李树栋连夜赶回警察厅布置一些人事,他家门外只剩下老吴和三个警察在看守。张福丞走到门口,喊老吴进来有几句话要说。

张福丞拉着老吴手叙起家常来,当意外得知老吴竟然和自己都是来自湖南时,张福丞犹如见到亲人般亲切。

“老吴,现在兵荒马乱的,为啥不回家里做个稳当的营生?”张福丞问道。

“哎,家里穷,穷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受罪的命。”老吴叹气道。

“老父老母身体还好吧?”张福丞又问道。

“不怕您笑话,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成个亲。”

“来,到这里来。”张福丞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走到客厅的一个角落。张福丞蹲下身子从沙发底下费劲拖出一个箱子,当着老吴的面打开箱子,老吴也趴上前去瞅了瞅箱子装着什么东西,顿时,老吴的眼睛冒着亮光。原来箱子里堆满了金条,这些金条在灯光下闪着晃眼的光芒。

老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金条,这么一箱子,少说也有三四十根啊,他一动也不动如同失了魂魄。

张福丞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老吴啊,这些都是你的,只要今晚让我一家离开这里。”说完,静静地等老吴的回应。

“这,这李队长要是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带着这些金条随便去哪个地方,山高皇帝远,李树栋还能怎样?再说,有了这么多的金条,你吃喝几辈子也够用了。”

老吴也觉得张厅长说得有几分道理,更受不了那耀眼的诱惑,他拿定主意说道:“行,两个小时后,我调开后门的守卫,你们从那里逃走。”

老吴提着那个箱子离开后,张福丞忙着催促太太收拾行李。当他看到自己女人装了整整三大包金银细软,气不打一处来,“咱这是逃命,你弄这么多东西能提得动?再说了,几天后就回来了。你赶紧把这些值钱的都藏起来。”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张福丞关掉房子里的灯,带着太太和孩子悄悄地来到后门,轻轻打开门后,他不放心地探出头去瞧了一下,果真没有人看守,他越发敬重老吴的人品,果然言而有信。

清晨,天空渐渐有了一丝光亮。空荡荡的街道上张福丞领着家人快步出城避祸。这一夜对于他来说太过漫长,人生起伏骤然降临,旦夕福祸谁能预料,令他从不可一世的警察厅长沦落到仓皇出逃的罪人。冷清的城门就在远处,只要出了城门,就能安枕无忧,等待督军给自己昭雪沉冤。

他远远看见几名士兵刚刚打开了城门,城外镇里的一些百姓为了生计早早就进城来,或背着箩筐,或挑着担子,但很少人急着出城。城门口歪歪斜斜的站着四五名士兵。有两个背靠着城墙眯着双眼打盹,剩下的人则围在一起聊天。

张福丞担心一家人同时出城太过显眼,吩咐太太带着孩子先出城,向西走一里会合。太太享尊处优惯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拽着张福丞的手,恳求道:“你一定要来啊,可不能撇下我们娘俩不管了。”哭哭啼啼了一阵,但始终不放手。

张福丞很是不耐烦,埋怨她逻里啰嗦,还磨蹭着干啥?

太太很不情愿地一手领着小孩,一手提着包裹慢慢向城门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眼张福丞。

张福丞躲在角落里目睹着她们娘俩顺利出了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弯着腰,低着头,显得苍老驼背的模样,慢悠悠地出了城门。

第三十一章

张福丞如同寻常人般,很随意地出了城门,守城的士兵都没有瞧他一眼。

他那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腰板渐渐挺直,向着城外五里的山坡走去,那里是他和家人约定的地方。

“站住”

张福丞背后传来这样的一声,紧跟着响起了拉动枪栓的声响。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中,他慢慢转过身,意外发现那几名士兵当中有一位竟是他的手下李树栋。

李树栋身着普通士兵的服装,那脸上满是喜悦,就像看到猎物掉进陷阱那样的高兴。

“厅座这么早就出城有啥急事?属下是否可以代劳。”李树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话。

“我太太病了,需要去城外的镇上买些药材。”张福丞冷静地答话,没有丁点的紧张。“既然李队长不放心我,那就有劳你出城一趟了。”

“就怕厅座这一出城,你我就永世不能相见了。”李树栋话里有话地说道。

张福丞冷哼了一声,心知此次别无选择,只能随他回去。

就在张福丞往回走时,城外传来一个人的呼喊:“张厅长快跑,这里有我。”接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只见李树栋胸部中弹,向后倒下。旁边的卫兵急忙闪避后,举枪盲目地向城外射击。

无数流*杂着呼啸声向张福丞所处的方向射来,他为了活命,只得弯着腰向城外逃去,此时的他真正坐实了这般莫名的罪行。

老吴的枪法不是一般地好,那些士兵又倒下了两名,成功挡住了追兵,掩护着张福丞顺利逃离成都城。

张福丞一路奔到城外五里的地方,远远就见到太太和孩子站在道旁等着自己。女人拍着胸脯,满脸惊吓之色,不停地阿弥陀佛,听到那阵枪声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他从太太手上拿过包袱,仅叹了口气:“看来此生无法再回来了。”

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跑来,张福丞慌得拽着妻儿躲在路边的沟里。抬头望去,原来是老吴提着枪跑来了。

张福丞本来就埋怨老吴帮了倒忙,琢磨他这样的动机,本打算与其分道扬镳,却没料到身旁的女人突然探出头呼喊道:“老吴,我们在这里。”

即便张福丞吹毛瞪眼也没用了,老吴闻声而来,看到张家人蜷缩在地上,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有离开?他们追来了。快,进树林里躲一下。”他不由分说,拉着张福丞他们向路边一处树林跑去。

张福丞一家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大罪,刚跑进树林里,便瘫坐在地上气喘不已,他仰头看着正在四处张望的老吴,建议他跟随自己去北方。

凌晨的初阳已经升起,但这片茂密的树林尚未享受到光线浸入,仍旧昏暗冷清。此时老吴的脸庞显得有几分阴森吓人,张福丞心底涌起一阵寒意。老吴嘿嘿一笑,说:“北方太远了,想来想去还是四川更好。”

张福丞陪着笑脸,劝解道:“你真会开玩笑,就凭刚才你杀的那几个士兵,不如跟着我去北方,我再给你一箱子金条。”

老吴望着阴暗天空仰天大笑。

一封电报发往了云南,赵督军收到这封来自五姨太的电报,写道:张福丞擅离职守,打伤数人,下落不明,经查与其贪腐作恶有关。同时电报中还写道:警察厅李树栋身先士卒,被张所伤,幸无大碍,建议李树栋接管警察厅,以彰其勇。

看到这,赵督军沉思了一会,电报中寥寥数字读起来却似惊心动魄,其中缘由非得张福丞一人能说得清楚,可是“下落不明”四字硬生生地将其变成了个无头公案。

可是他自己现在身处云南,根本无暇分身顾及四川的事,好在这里的事已经了当,也该是动身回去的时候。

最近原园里的气氛非比寻常,众人心里都乐开了花。许多卫兵们家里都寄来了信,提到了五姨太对家里的关照,一再叮嘱多多报效赵督军以报恩德。高力也收到兄长高文来信,得知他们已经安全回到家中,伍彪伏法入狱,更是欣喜若狂。

赵督军的命令很快就传达给园中众人:“即日启程,返回成都”。

第三十二章

云南境内的一处连绵不绝山路上,两匹骏马沿着崎岖小道飞奔,马背上的两人神情严肃,他二人肩负重要使命,恨不得立刻飞回四川成都复命,他们正是高力和马飞。此次他俩奉赵督军的命令,携带大督军印赶回四川。

马飞骑术娴熟,好不惬意的奔驰,感觉许久以来的压抑迎风而化,酣畅淋漓。高力身后的包袱内装有大印,他刚学会骑马没几天,况且在这样蜿蜒陡峭的山路上快马加鞭,简直和要命一样。只能小心地跟在马飞后面,不一会儿就拉下一段距离,高力心里琢磨着马飞这么着急去投胎,生怕耽误了好时辰。

前几日赵督军命令原园众人整理行装启程回川后,一位不速之客不期而至。云南韩督军只身一人到访,与赵督军在房间里私谈了大半小时,高力在路过门口时,隐约听到什么“大督军印…”之类的话。

两位督军从房间里出来后,赵督军拱拱手送别时,说笑道:“韩兄独自前来,就不怕小弟我强留下你么?”说话间,他身边有两个卫兵相互眼神会意,右手悄悄向腰间的配枪伸去。

韩督军环顾赵督军左右,轻蔑眼神显而易见,随即抱拳离开。

折回房间里的赵督军命令大家即刻启程,不得有丝毫耽误。军令如山下,众人手忙脚乱间隙,少有人觉察到有两拨人身背包袱奉命乘着快马沿着不同方向出城。

马飞和高力也在忙着收拾行装,无非就是把几件衣物放在被褥里卷起来。但两人身上有伤,行动不是很利索,只能相互搭把手,马飞正想取笑几句闲话,这时他看到赵督军的到来。

赵督军只身一人进了屋,手中提着一个包袱,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他望着这俩进入卫队不久的新人,心中不知是否给予信任,但眼下的形势迫切这两人去担负重任,正因他俩的微不足道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仿佛在面对深交多年的挚友,委婉道:“韩督军刚才破天荒地愿意听从大督军的调遣,但前提是这个大督军印能够完好无损地送回到四川,否则。”

赵督军止住下文,而是把手中的包袱托举在两人面前,接着说道:“你两人带着这块大印从小道赶回四川,我们走大路拖住他们。你们这一路上会遭遇各样的险境,一定要设法克服,因为你们身上担负的不仅是川军的荣誉,而是川滇黔桂粤联盟后实现的国家统一。只要你们能平安回到成都,不管你们提出天大的要求,我都会帮你们实现。”说完,注视着他俩,静静等待他俩的回话。

高力心中热血激昂,他对于父母能够平安回家内心地由衷感谢,出于感恩,他爽快地应接下来。

马飞犹豫了一会儿,赵督军他自己带回去不是更方便多了,为啥要他俩另外带着回去?这其中不是他所说的那么简单,马飞不想稀里糊涂地丢掉性命。但他身处江湖多年,经验老到,自然晓得若是自己推脱抗命,意味着自己的性命马上会丢掉。

在这个军阀混战的年代,慈祥和蔼之辈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地方一霸。马飞相信赵督军绝对是心狠手辣的人物。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绝处逢生。

既然横竖躲不过,马飞信誓旦旦地向赵督军保证会用性命去护送大督军印回到四川。

赵督军很是满意,特别叮嘱小心为上,路上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看着他俩的离开,赵督军心里期盼着:“但愿此次能如我愿。只要能回到四川,立刻启用早已暗插在那四个老鬼身边的人,暗地里解决掉那四个督军,嫁祸给北洋政府,再凭借手中的大督军印,就能名正言顺地当上这个大督军,倾五省之师,与北洋政府涿鹿中原。”

此时马飞和高力正带着大印奔波在这蜿蜒无边的山路上,先前赵督军派出的两拨人只是做为掩护。高力也搞不懂为什么赵督军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赵督军是大人物,大人物自然有大的考虑,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所能想到的,他们只需服从命令就行。

这是一条翠绿色的山脉,与盆地环境不同,这里左边是垂直的崇山峻岭,右边是稍微平整的农地,老实本分的农民在这片土地上种植着一年赖以生活的庄稼。

快马加鞭的马飞觉察到远处的一个半山腰上时不时有白光闪耀,一闪一闪,似乎有人故意戏弄他们,又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是谁在那里?

马飞在疑惑中产生一丝警觉,勒紧缰绳,与高力停止不前。

殊不知他们的前方正有一拨人藏身在周围树林里,为首的拿着望远镜注视着这一切。从这些人身穿的衣服来看,显然是滇军韩督军的手下。他们奉韩督军的命令,在昆明通往四川的各条道路上都埋伏了人手,只要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一律抓获,如遇反抗或逃跑,格杀勿论。

眼见马飞和高力马上就要进入他们的埋伏了,沾沾自喜的同时,料定他俩插翅也难逃。但突然间,发现这两个人停在那里,似乎要折回原路,难道发现前面埋伏着人了?为了不让即将到手的鸭子飞了,为首的人按捺不住了,命令手下冲出去,不论死活抓住他俩。

就在马飞他们愣在那里,设想可能的情况时,听见一声喊叫,前方五十米处的丛林里涌出二三十名端着枪的士兵,这些人向他们冲了过来,有人还举枪朝马飞和高力射击。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山路很快枪林弹雨,枪声密集。马飞和高力急忙跳下马,撒腿向路西的浓密丛林地方逃去,身后有大批滇军士兵紧追不舍。

“那些云南兵怎么就知道咱俩走这条道?”高力忙着躲避流弹,他不知韩督军已经命令所有士兵把守各条道路,不惜翻脸也要夺得大印。

“我哪里知道,逃命要紧。”马飞气急败坏地回答。他明白这一路不会平安无事,但没料到刚出了昆明城没多远就遇上了。

按道理,大伙都是友军啊。

流弹不时呼啸而过,有好几次他俩差点中弹,也多亏了云南山区里的茂密丛林,粗大的树干不时替他们挡住子弹。在崎岖蜿蜒的丛林中奔波逃命,近处山壁垂掉着无数的蔓藤植物,高力瞅见其中一处蔓藤后有一片黑忽忽的东西,心知那是一个山洞,于是强拽着马飞俯身钻了进去,两人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瞅着近在咫尺的云南兵插身而过,这才躲过了一劫。

两人猫腰在这个洞里,不敢弄出丁点的响声,更没胆量走到外面,生怕那些兵藏在某个地方。在这个不大的山洞里,高力时不时朝外面张望会儿,而马飞蜷缩在那里,闭目养神。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外面有清脆鸟叫声传来后,尚在眯眼养神的马飞低声要高力探出身子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没有?高力白了他一眼,你胆儿大,自个儿出去瞧。马飞无奈地笑了笑,双手撩开蔓藤挺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大山里空无一人,静得出奇,马飞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喊出高力,辨明方向,继续赶路。

刚才那阵枪声,所乘的两匹马早就没了踪影,马背上携带的口粮,盘缠和武器一并消失不见,只剩下高力背上那装有大印的包袱。马飞顺手摸了摸口袋,庆幸昨晚赢来的几枚铜板还在口袋里。只能徒步赶路了,显然两人已经被云南兵给盯上,前方肯定还会有什么的危险在等待他们,也不知道赵督军派出的那两拨是否遭遇了不测。

“你说赵督军会不会也像咱们这样,让那些云南兵给拦住?”高力问道,这些天里,他越发觉得马飞阅世很深,而自己如同井底蛙一般。

“既然他们敢这般拦着咱们,不顾两方多年的交情,那督军他们也不会很轻易出了这云南地界。”马飞折了一根木棍不断地敲打地面,提防着蛇虫等物。

第三十三章

却说赵督军一行出了昆明城,与来时截然相反,没有了那十里相迎的盛况,云南方面也没有派一人相送。周汉仍然坐在前排,赵督军见他没有私自逃跑的心思,何况现在正是缺人之际,便赦免了他,命他继续当他的卫队长,将功赎罪。

车内赵督军忧心忡忡,担忧的是此次出行随员伤亡惨重,那四位督军算尽机关要得到这枚大印,自个儿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数。他之所以把大印交付给马飞和高力,是因为他不再信任自己卫队里的人。

在原园时,赵督军曾派人调查过他俩人的背景,一个是个街头混混,另一个是父母被扣押的苦力,试问哪个督军会找一个永无前途的混混或一个毫无无头之日的苦力当暗探?在昆明期间他又故意给予他俩随意进出原园的机会,派周汉盯梢看他俩是否和陌生人有来往。

在他心目中,既可以释放高力家人作为恩惠,同时也可再次抓回问罪。这一点高力也应该清楚,所以他必会尽心尽力。

赵督军所不放心的却是马飞。但是单凭高力自己必无法成功,与马飞正好能相得益彰,取长补短。

但愿淳朴孝顺的高力能感化奸诈滑头的马飞,两人共同抵御来自滇军种种困难。

就连赵督军也不确信自己这次回程能够平安无事。看来这枚大印如同灾祸临身,舍之不忍,留之无福。可是他心怀大志,当得大督军,除掉韩李*四人,倾尽五省之力,与北洋决战中原。

“暂时的可靠不意味着一辈子可靠。”赵督军心里这样想着。

这次回去,也该把卫队换换血了,就像前排这个人。

这时,乘坐的轿车突然刹车,后排的赵督军准备不及,差点趴倒前排去,幸亏前排的周汉机灵忙转身扶着。刚要发火,前车开道的卫兵跑来报告有一队滇军挡住去路,赵督军怒气冲冲地下车走上前去。

滇军一个排左右的士兵垒起木块石块等物,将公路牢牢封死,两侧的山坡上还分散着数挺机枪。为首的排长见到赵督军迎面而来,忙跑过去敬礼。

“长官好。”这名排长一幅不认识赵督军的样子。

周汉没等赵督军开口说话,上前一个巴掌,打得那名排长眼冒金星。

“混蛋,晓得这是谁吗?”

排长再次敬礼,说道,“报告长官,最近常有不法之徒挟私夹带烟土出入此处。卑职奉督军府命令,严查过往一切人等车辆。”说话间,他的音调隐约在颤抖。

赵督军已然明白了这一切,这么大的车队,任凭谁也能猜出自己的身份。这些士兵明显是奉了韩督军的命令要强行搜查自己的车队了。倘若大印真的在自己车里,被这些士兵搜查一番后,也会不翼而飞的。但是自己堂堂地方大员,岂能让这些人随便搜查?这样传了出去,自己的颜面何存?

“要是我不答应呢?”赵督军缓缓说道,话里行间流露出几分阴狠。

那名排长示意身后的士兵们,只见几挺机枪架起,瞄准了赵督军身后的整个车队。周汉见状,挺身护在赵督军面前。

“要是车上没有你所说的烟土呢?”赵督军问道。

“这,这,”这名排长不知怎么回答。

赵督军心想,他们若真敢开火,后果将会是四川脱离西南五省,回归北洋政府。只是赵督军心里真的不想再起事端,过后再找他们算账吧。

“要是没有的话,你就需要给我一个交代了。”赵督军替他回答,并且命令所有卫兵下车,接受滇兵的检查。

排长愣在那里,不知赵督军什么意思,只是军令如山,他只得招呼手下逐一检查车辆。

他本还担心双方会有冲突,所以他一再叮嘱手下要是交火,只能打卫兵和汽车,千万别伤着赵督军。想不到赵督军这么爽快地允许他们检查,“乖乖,这大人物就是不一样,能屈能伸。”他自言语道。

滇兵们分外仔细地挨个检查每辆车,这名排长为了赔罪,索性陪站在赵督军身边,点头哈腰嘘寒问候几句。

半盏茶的功夫,一名滇军士兵跑来报告,“车辆中没有发现可疑物品。”排长立刻赔笑,说这是误会等,同时吩咐人们清除路上的障碍物,放行车队。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赵督军冷笑一声,眼神向周汉微微示意,周汉顺势掏出手枪,一枪崩掉了这名排长。

旁边的云南兵们被这突来的一幕吓得呆住了,而卫兵们迅速举枪控制住局势。

“误会,误会。”

有人大喊着从一旁的树林中小跑出来,原来是曾经负责接待的吴云明。只见他跑到赵督军跟前,一再解释这仅是个误会,莫要伤了和气,同时命令云南兵放下枪。

“我们督军担心这类事再次发生,特命下官一路护送您出境。”他别有深意地说道。

“不用了,我还认识回去的路,谢谢你们督军好意。”赵督军冷哼一声,丢下吴云明,率众径直上车离开。

山中林间人迹罕至之地,高力和马飞甩开两腿快步奔跑,他俩都认为昂首阔步行走在大道上过于显眼,那是招摇送死。为了小命着想,两人绕开村舍,远离公路。

一想到之前那危急时刻,高力仍然惊魂未定,他一直在庆幸:“幸亏停了下来,要不就撞到人家枪口了。对了,刚才是谁在警示我们。”他望了望马飞,马飞摇遥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昆明城内,韩督军正听着手下的报告,“据吴云明报告,赵督军的车辆上没有发现大印。安插在赵督军身边的内线借着机会向他透漏赵督军带来的卫兵中昨晚少了六个人,这些人分三次从不同方向出城。我们在各条通往四川的道路上,包括公路,山路,水路上都设置了关卡,现在已经拦截住两拨人,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大印。刚刚得到消息,山路上拦截失败,溜掉两个人。估计大督军印一定在这两人身上。”

手下人报告完后,看了看韩督军,内心忐忑多嘴道:“会不会这两人身上带着的也是幌子,真正的大督军印还在他们车上,只不过藏得隐秘些?”

韩督军吩咐道:“让他们这一路上多留意一下行李。”他压根就认为这大督军印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毕竟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命令道:“派侦稽队去,告给他们的队长郭昌,跑掉的那两个人死活不重要,务必把东西带回来。”

第三十四章

高力经历过刚才的惊变后越发地小心谨慎,生怕误陷入人家的埋伏。在他内心深处,开始怀念曾经的生活,虽然苦点或累点,但也有快乐,却不会随时没了性命。

他们穿行在山路上,或许不应该称之为“路”,“小道”最为贴切。高力时不时地被山中惊鸟所惊,只要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他立刻猫下腰,或干脆躲在大树背后,这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引得马飞冷笑。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更何况是在山中丛林中前行,体力消耗非比寻常。不一会,两个人就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又累又饿。

马飞向远处望去,只见前方两百米左右的山脚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约莫有十来户人家。正直上午,村里的壮劳力都在地里干活,不大的村子里只有几个小孩在玩耍,从这几个小孩穿着的服饰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瓦族的村落。

高力实在忍受不了腹中饥饿,就和马飞商量,想进村里弄点饭。马飞故意不露出身上那几枚铜板,却为难他说:“咱们身上没钱,你就去抢些米饭回来,最好再弄点酒肉,要是能带回来个姑娘就更好了。”

高力为难了,他生性朴实,永远做不来打家劫舍这类事,不像马飞天生就是干这行的人。高力只得勒紧腰带,找点野菜打打饥荒。

马飞勉为其难的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在这儿等着,看小爷怎么劫点粮食回来。”说着,亮了一下手中的铜板。高力起先愣了一下,这家伙哪里来的钱?但是在阳光之下,高力看着这几枚铜板就如同金币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绚丽光线之后是满桌的佳肴美食。高力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误使马飞认为他在打这点钱的主意。

马飞趴在村子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观察了一杯茶的时间,确定村里没有那些云南士兵躲藏后,避开那些在外面玩耍的小孩,走到最边上那户人家,为了不引起村里人注意,他不敢扯开嗓子大声询问主人是否在家,而是直接轻轻推开门。

进门前,他不忘整理一下褶皱的衣服,扣上衣服上纽扣,至少不能让人觉得是打家劫舍的恶人,虽然他本身就是干那一行的,但现在虎落平川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这间昏暗的房子里一位中年妇女一动不动地躺着床上,旁边坐着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小女孩。那个女孩正看着窗外发愣,可能在羡慕地那些正玩着起劲的同龄孩子们。

听到屋门有响动,小女孩扭过头,看到一个陌生人擅自闯入家里,“啊”了一声,吃了一惊。躺在床上的中年妇女正仰面朝天休息着,听到小孩的喊叫,她睁开眼并费力地身子往一侧翻,用胳膊肘支撑起整个身体,抬头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出现在自己房子里。

趁着她们还没缓过神来大声求救,马飞赶紧面露微笑,掏出仅有的几枚铜板,解释自己大山里迷路,想买碗白米饭。

高力在村外等了小半天还不见马飞的身影,认定这家伙在那房子里面吃撑了肚皮。愤怒之余,刚要进村去寻找他,只见马飞满脸笑容地从那家房子中走出,手中捧着一碗米饭,飞快朝高力这边奔来。

马飞摘了一片较大的树叶,往上面倒了少部分米饭递给高力,自己拿着碗来往嘴里倒。毕竟这是他冒险带回来的,高力也没有过多计较。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完那碗饭,虽然高力只有五分饱,但不敢在此地耽搁太久,二人马上离开了。

滇军侦稽队接到韩督军命令后也在附近搜索他们的踪迹,这些人都是各行业拔尖的人,由队长郭昌亲自挑选出来,有猎户,神枪手等人。他们非常熟悉云南山脉地形,从折断的枝叶和路上的足迹轻而易举的尾随马飞和高力来到刚才歇脚的村庄。

炊烟四处升起,这十几户人家忙着准备午饭。侦辑队的郭昌带人围住这个村子,他亲自挨家挨户问询,没有问出个结果。

郭昌心里清楚那两个人应该会到这里歇脚,除非这两人也像他们侦缉队一样,擅长野外生活。要是那样,想要在这茫茫大山里抓住他俩就难上加难了。

不过,郭昌转念又想,单就那遍布草地上的凌乱足印就可以说明这俩人缺乏野外生存的技巧。

村里的一个小女孩很是吃力地双手提着满满一木桶水经过侦缉队,瘦弱的身子骨,木条细的胳膊,桶里的水撒的到处都是。

村里人向郭昌提起这个女孩说道:“这苦命孩子从小就开始照顾家里,她的母亲常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父亲早几年前就跑到外面去了,到现在也没有音信。”

看着这个与自己孩子同龄的小女孩,他的爱女正享受着父母的溺爱,而面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却经历着不相称的生活。郭昌心中产生一丝怜悯之心,替小女孩把水桶提回她家里。

小女孩从郭昌手中接过木桶放在角落里,接着从柜橱拿了个碗在桶里舀了一碗水,带着感谢的眼神,递给郭昌,示意他喝口水解渴。然后这个女孩走到母亲床边替她盖好被子。

郭昌把碗轻轻搁在桌子上,转身离开。这时,他看到桌子上放有几枚铜板,这孩子真是粗心,这些铜板不藏起来,竟然还放在房子当中,就不担心其他人拿走。

郭昌拿起其中一枚铜板,无意一看,立刻双眼大睁,铜板背后竟刻有“四川军政府造”这几个字样。

从小女孩那里了解到上午有陌生人买过一碗米饭,郭昌走之前在桌子上留下三块大洋,满怀欣喜出门后,就大声命令手下拿来地图。

他点着香烟,望着这片人迹罕至的大山,最近的村庄离这里也有五十多公里,这两个人还会往哪里跑?

根据马飞他们去的方向,山上散落的脚印以及附近的地形,郭昌很快在地图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村落用手指了一下,命令全队人马乘坐车辆从大路上赶去守株待兔。他一个心腹存着疑问说:“队长,这山里都是能吃的野味,要是这两个人自己找吃的,路过村落而不进去,那我们就不白等了?”

郭昌不假思索答道:“这两个人要是有能力在这荒山野岭生活,之前就不会进村找食物了。”

第三十五章

眼看夜色就要降临,视野越发地模糊起来,马飞和高力仍然穿行在这个毫无人烟的灰蒙蒙丛林中,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大片的树木,没有一户人家。

两人找了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休息过夜,在漆黑一片的山里,各自靠着一颗树,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天。

高力还在纳闷白天到底是谁在帮他们,“会不会是赵督军另外派了人跟着咱们?”他问马飞。

“这次随督军出来的人不来就不多,上次死了几个,这次还派出六个人,剩下的人还得护送赵督军回去。况且,这个大督军印对赵督军也没啥大用处。”

高力心里纳闷了,“这大印怎么就没用了呢?要是这大印没用,干嘛要我俩拼了命的护送回去。”

马飞开心的笑了,并且笑的很灿烂,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天真的人,他懒得多费口舌,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句话:“这块印玺放其他那几位手里就是大督军印,搁在咱主子手里就是一块木头。虽说赵督军有那雄心大志,但他也应该估量下自己的实力。”马飞看了看高力,也不知道他能否明白其中的道理,末了马飞补充了一句更重要的话,“更何况咱主子还不愿意听从别人的使唤。”

高力迷迷糊糊地听着,有点似懂非懂,劳累了一天,睡意渐渐浓厚起来。

夜深里的大山里一片寂静,月色朦胧,一根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声音悄然传来,一团黑影渐渐地向他俩靠近。两人没有察觉,仿佛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高力还在迷糊地自言自语,认为只要自己带印回到成都,一定会恳求赵督军救出父母。

那个黑影渐渐靠近,漆黑一片中借助高力的声音,摸到了他俩身前,这个黑影迟疑了一下,因为只有高力一人,另一个呢?刚琢磨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昏倒在地上。

马飞手中提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棍子朝着地上的这个人冷笑,在这月黑风高夜中,不明这人是敌是友情况下,先潦倒再说。

高力蹲在地上,借着月光把这个昏迷的人翻过身来,这人竟然是…是在会馆里献出大督军印的那名唱戏女子。

女孩苏醒过来,后脑勺疼痛感强烈,浑身不能动弹,马飞早用大山里的藤条把她绑在树上。两人就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女孩强忍住疼痛,很是听话地放弃挣扎,三个人就这样相互瞅着一会,没有人率先吭声说话。

女孩子没能沉住气,主动打破这冷静局面。

“你们两个是不是先把我松开?”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高力没有理她,首先发问。

“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昨天要不是我给的提示,你们早就被那些云南兵活捉了。”女孩说着,但后脑的疼痛使她咬紧牙关,说话断断续续。

高力这时才明白过来,幸亏她提前警告,要不后果不敢想象。不忍这般对待曾救过自己命的恩人,他欲上前给她解开绳子,马飞一把制止。

“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救我们?”马飞怀疑这个女孩的动机。

女孩冲着高力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惦记你们身上的那块木头?别忘了那块木头是本小姐亲手交给你们督军的,莫说我压根看不起那东西,即便我现在要拿回来当柴烧,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高力觉得对方确实在理,甚至点头认同,要不是马飞几次拽着他,那女孩早就被松绑了。

不过,这女孩长篇阔论了半天光景,只谈对他俩没有任何企图,压根没提及救他俩的动机,马飞越发感到可疑,仅仅站在那里,看她还能天花乱坠地胡说些什么。

女孩眼见马飞不好糊弄,只好坦诚道:“因为我一直敬佩仰慕四川赵督军的威名,想趁这次督军大会,结交赵督军。戏院中的那枚督军大印,我认为只有赵督军这样的枭雄豪杰才配得上拥有。你们那日启程离开后,我有幸再次见到赵督军,他老人家担心你们中了韩督军设下的圈套,特意让我在紧急时刻帮你们一把。”

马飞不知真假,但是瞅着这个女子神色狡黠,不能单听她一面之词,想着先诈唬她一下,探探虚实再说。

他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一派胡言,你的仰慕之心能让你不顾自己的生死了?”

女孩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被人看穿似的,坦诚回答道:“其实,我与赵督军的私下商定的是,成都的盐茶税归我。”

两人半信半疑的望着这个女孩,毕竟她刚救过他俩的命,这大印原本就属于她,更何况她又拿赵督军来压迫他俩。

马飞总觉得这女孩居心叵测,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让高力提防着她,看管好身上的大印,最后亲自给她松了绑。女孩吃力地举起麻木的手揉了揉后脑勺,问道:“昨晚那一棍是谁下的手?”

俩人没有理会她,见天色已微亮,继续向前赶路,女孩无奈跟在后面。

路上,女孩不时的插嘴问东问西,“哎,你俩叫什么名字?你们叫我安妹就行。”

“哎,你俩走错方向了,应该朝这边。。。”

高力生性淳朴,没有过多的心机,或许正是由生长环境所影响的,对安妹的每一句问话,他都或多或少的回答些。三言两语过后安妹就大概对这俩男人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要么夸赞高力心肠好,要么感慨马飞在山路上还能健步如飞,不愧是赵督军的手下。竟然还暗示去了四川一定会去拜访高力父母。

马飞没心思答理她,山路上时不时遇到沟堑拦路,山藤挡道,一不留神就回跌落山底,重则毙命,轻则崴脚,更要防着遇到那些神出鬼没的云南兵。

高力见这女孩子两手空空,问她独自一人在山里也不害怕?饿了吃什么?

她回答道:“本姑娘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与豺狼野兽为伴,山中佳肴御酿随手可得。”

腹中饥饿使得马飞顾不得与她较真,因为这正是他们愿意听到的,他们两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不晓得哪些东西有毒,哪些能吃。巴不得这个女孩子现在就弄点能吃的东西。

望着这两男人饥肠辘辘的样子,女孩子痛快地挽起袖子,让他俩稍等一会,她独自在附近瞅瞅看看,只见她要么攀爬高树折些不知名的果子,要么蹲着在泥土中寻找什么虫子,很快就回来了。

只见她在溪水边洗干净那些果子和白色的虫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研磨粉碎,搅混在一起成粥状,然后顺手掰下一片宽树叶,将那些液体盛在树叶当中,两手麻利地将那叶子包成粽子般。最后将几朵花中的粉末撒在那粽子上,闻之花香扑鼻,往嘴中一塞,嚼的有滋有味,似乎鲜美无比。

高力看在眼里,想到里面尽是虫子时,肚子里如同江海翻滚一般,差点吐了出来。带着犹豫,勉强从安妹手中接过一个来,闭着眼睛,一口吞了下去。令他诧异的是,味道酸甜,夹杂着一股花香拌豆腐味道。

马飞也尝了一个,有荤有素有果有肉,不由直夸这女孩有一手,还挺讲究的。

高力想到包袱里还剩有几个辣椒,琢磨着叶子里添点辣椒或更美味。于是翻开包袱取出,这时他看到马飞携带的包袱里似乎有棱角的东西,纳闷中,高力用手一摸,感觉像是小长条硬物,他瞒着马飞打开后,原来是几根金条,令高力眼熟的是,金条上刻有“滇”字,就像吴云明曾经给自己的那几根。

想不到,马飞和云南一边有来往。

第三十六章

漫长迂回的山涧小道上,高力和马飞正在歇息,想不到那安妹精神劲儿十足,前前后后跑来跑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只见她两手捧着些洗净的野果,嘴里还嘟嘟着说道:“这边的人真怪,前面有个路口,那里贴着一张布告,每个字我都认识,就是稀里糊里地看不懂上面说了什么内容?”

安妹硬拉着两人来到布告这儿,高力没有念过几天书,大部分字都不认识。马飞却皱着眉头看了许久后也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上面的内容。

高力瞧在眼里,心知他有所隐瞒,但也没有追问。

云南城里的九峰会馆,尚未离去的黄督军和卫督军斜躺在太师椅上,一边眯着眼听着前面的女子唱曲,一边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我听说那两位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了。”

这时,一声“报告”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就连前面唱戏的女子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望着黄督军,不知该不该继续。黄督军看见自己的卫队长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几个戏子退下。

进来的卫队长向黄督军报告说:“赵督军派出的几队携带大督军印赶回四川。韩督军手下正在四处拦截。据可靠消息,韩督军现在还没有得到大印。”

黄督军听完,冲着卫督军呵呵一笑。“咱们这位韩兄,当初名正言顺地为了西南而阻拦我,可现在他自个儿,盯着这块大印不放。”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始终不愿争这个印玺的卫督军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督军大会虽说是选大督军,但我们几个自由懒散惯了,谁愿意让别人约束。依我看,不如我们关系相处融洽点,保持眼下这种现状。万一革命军打我们一方,其他人能过来帮忙,至于大督军人选,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这印怎么办?”

“我一直纳闷这件事,还有这木印背后的人一定有其他的想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说着,他瞅瞅黄督军,接着说道“老哥,这个大印会招来无妄之灾,还是不要再去争抢为好。”他不信周汉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说的轻巧,现在外面韩督军对这个大督军位子虎视眈眈,他万一得到了,再凭借他的实力,号令我们几个,谁敢不听。”黄督军轻轻哼了一声。

“照这样来说,我们得帮帮赵老弟了。”卫督军心思转地极快。

说完,整个屋子传来哈哈笑声。

云南韩督军府邸,韩督军一脸怒气质问着吴云明,“你不是收买了几个人吗?听说护送的那两人都是你接触过的,怎么不见他俩主动送回到咱们这啊?”

吴云明陪着笑脸,答道:“卑职和他们几次交往发现,高力性子淳朴,若是直截让他去背叛长官,怕他难以接受,所以卑职起先只询问他一些赵督军的琐事,一步步拉他下水,不过最近几日里高力不知为何断了同我们的联系。至于马飞,此人痞子气重,心思老练,卑职直接许诺他往后滇军若有借助,必重金相付,他还可在滇军内谋得一职位。”

吴云明继续说道:“他们行踪不定,卑职暂时无法和他取得联系。不过卑职已派人在他们可能经过的地方都贴满了告示,那些行话只有马飞能看懂,告他我们愿用两百根金条换取大印。”

韩督军冷哼了一声,“多此一举,下次用都能看懂的话写,效果会更好。”

第十三十七章

这两日,高力始终紧紧盯着马飞的一举一动,特别当心身上的大印。但他那表现拙劣与言语异常,早被马飞所觉察到,马飞盘算着自己身上哪些秘密被高力发现,猛想到只能是包袱里的金条,暗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忘了处理哪几根金条了。

中午时分,马飞破天荒地提出要给大伙做一顿午饭。他学着安妹的样子,把一些水果和花瓣磨碎,用树叶包扎,只不过没有添加虫子。

安妹对于食物非常挑剔,碍于情面,试着尝了一个,勉强能下咽。高力也吃了两个个。

三人坐在那里闲聊着天,马飞讲起自己的往事来。

“从我记事起,就是在街上流浪,连父母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在世?也不知道他们为啥抛弃我?小的时候,挨家挨户要点饭吃,常被厉害点的小孩欺负,他们从我手上抢饭吃,反正那时我个子小,也吃不了多少,为了不挨打,我就给他们。再大一点,我学会了打架,谁敢欺负我,就和谁拼命。然后彪哥就注意到了我,给了一口饭吃,从那时起,我就替彪哥卖命。像我这没爹没妈的,谁给我钱多,我就给谁干活,谁让我这贱命一条。”

高力听得用心,安妹突然发现马飞一口也没有吃,纳闷多了一句嘴:“咦,难道你不饿吗?”

她刚说完,觉得有点头晕目眩,想要昏昏入睡

马飞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接着往下说,“刚才那个布告是这给我看的,要我把大印带下山。你们刚才吃的东西里有曼陀罗的花瓣,我只放了少量,你们睡个好觉。弄丢了大印,就别回四川去了。”

高力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这一觉扫去了几天来的疲惫,使他对这样的沉睡难以割舍,似乎还要沉迷其中,拒绝离开,他好像躺在童年的摇篮里,父母不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高力努力睁开双眼,原来安妹在不停地摇晃他,唤他醒来。

他彻底回复了清醒,一想到大印被马飞带走,眼中失望流露而出,费劲地挣扎起身子,准备迅速赶回成都,与家人逃亡他乡。

不过,安妹眼神稍有点不自在,用目光示意别处,高力折过身子,惊呆万分,他瞅见一个人呆坐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那个人竟然是马飞。

高力飞奔过去,查看了一下马飞边上的包袱,里面的大印完好无损。高力不管三七二十一,重新把大印放在自己身上。

安妹还留有一分理性,问他道:“你不是下山去了么?”高力这时才反应过来,光顾着大印,忘了问他为啥回来了?

马飞一声苦笑,“我不能让四川的父老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这大印,我一定帮你们带回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过目光望向远方。

“不对啊,你不是父母双亡,为财而活的吗?”安妹故意揭短,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肯定不信马飞所说。

马飞还是苦笑,没有多说,仅尾随高力和安妹身后继续前行。

高力与安妹私下商量过,马飞动机不明,是否继续带他回川。

安妹主意多,她认为这一路上还用得着马飞。况且他要是对大印有企图,刚才早就离开了,犯不着继续这样路上吃苦遭罪,可恶的是这人居然给他们下药。

远远望见前方似乎有个村子,高力和马飞一连几天吃得都是野果和树叶,嘴里清淡得几乎忘记了肉味。

当看到村子,马飞提议下山去换点肉吃,反正身上好几根金条。

安妹首先反对,她说现在韩督军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到你俩,现在尽量不要现身露面留下踪迹。要不我再给你们弄点果子。

虽说高力以前做的是苦力活,吃的是就是糠菜稀饭,但自从加入卫队以来,顿顿少不了大鱼大肉,但这几天的奔波逃亡中他也想换换口味,发自内心地同意马飞。

这是一座普通的云南典型的民族村落,几只土狗反常的吠叫不停。几个男子搬着柴火进出厨房,两三个妇女在张罗饭菜。马飞盯着看了几遍,除了那几条狗外,没发现什么异常。

安妹感觉这个村子有点不对劲,感觉缺少了什么,但是始终想不出缺少的是什么。她叫住了马飞和高力,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安,却引来了马飞的耻笑,认为女孩子家就是胆小,有点杞人忧天。而高力也认为这个村子和之前的村子没有什么异同。

安妹望着这两个人,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俩非要冒险,那我就在外面接应。”

马飞带着高力进了村里,和往常一样,走到一座偏僻的木屋旁边,高力礼貌的问了问有没有人,里屋有个头戴民族特征帽子的男人掀起帘子走了出来,盯着高力和马飞多看了几眼,向高力问明原委后,怀着歉意说家里存放的腊肉不多,建议他们去远处的一栋阁楼,那户人家是村里唯一的富裕人家。

村外的一处小山上,安妹趴在那里看着马飞和高力从一个房子出来后又朝另一个房子走去。这时安妹猛地想到这个村子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小孩玩耍。”有男人有女人的村落里怎么会没有小孩子玩耍?还有那几条狂吠的狗,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两个人,安妹心知这次他俩凶多吉少。要是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村里埋伏有云南兵,那些没有现身的孩子们或许是士兵们要挟担村民们的手段。

马飞和高力走到阁楼那里,在门板上叩门几声,房门打开后,一个黝黑朴实的男子出来,高力说明来意,男主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领着两人进屋。

男主人进了厨房后就没有出来,等的不耐烦的马飞和高力发现里屋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眯着眼盯着他俩,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正是一直在追捕他们的侦缉队郭昌。郭昌从韩督军给的画像上早已认出了他俩。

虽然不认识这个人,马飞觉得这个人身上透出一股邪气,绝非善类。马飞拽着高力朝门外走去。

到手的肥肉还能没了?郭昌一句“走不了了。”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手下挡住门口,将二人围得严严实实,马飞和高力这一次插翅也难逃了。

“瓮中捉了两个王八。”郭昌哈哈大笑,这笑声中带有几分解脱的意味。毕竟他已经在这偏乡荒野等了两天,总算能回去交差。郭昌拍拍那个男主人的肩膀:“干的不错。”男主人苦苦恳求郭昌放了村里孩子们。

郭昌点头同意,又命人把马飞和高力捆绑起来,从身上搜出了大督军印。村外山坡上负责观察放哨的安妹看到村里十几个身穿平民服饰的人拿着枪包围了马飞他们所在的房子,紧接着马飞和高力被绑着带到院子里,她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准备先跑掉,然后再寻机会救那两人。

她没料到背后早已站着侦缉队的几个人拿着枪对准了她。无奈之下,只能随着他们下山来到院子里。

高力和马飞天真地以为外面还有安妹,她定会救出自己。当看到安妹也被押进院子,顿时心灰意冷,明白他们生还的机会渺茫了。

郭昌闻了闻大印散发的独特香气,验明了真伪,吩咐一个亲信携带好。他看了一眼院子里被绑的三个人,把这几个人连同大印一并带回去,就能大大地邀功请赏。但他转念一想,担心这几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又生出什么事端来,保险起见,命令立即将这三个人枪毙正法。

安妹自嘲自讽道:“要是当初就听她的,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高力见她这时候还在埋怨谁对谁错,白了她一句,“我宁愿吃枪子儿吃饱,也不想跟着你在山里活活饿死。”

安妹不依不饶,“那你也是个饿死鬼。”

这两个人在这种地步还有闲情斗嘴,高力看到十几条枪对准了自己,心里发慌,站在那里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三人的神情各有不同。马飞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似的;高力紧闭着眼睛,绷着脸,全身僵硬,偶尔颤抖一下,很想镇静下来,但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女子则明显很害怕了,眼睛里不时地流出泪水。

此时,距离村子不远的草丛中,无声地伸出十几只乌黑发亮的枪管。

队长那一声“准备行刑”的命令刚出口,枪声立刻大作,高力只听得周围那些侦缉队不停打枪,他心里却恼火万分,“奶奶的,枪毙人,从来没听说过打枪不见停的,这几百发子弹都往马飞身去,可能成马蜂窝了吧,没完没了,我怎么没觉得痛?”高力的一只眼睛使劲地睁开一条小缝,发现他们三个好端端站那里,而那些侦缉队则倒下了一大片,郭昌领着残余的人奔后山逃去。

三个人趴在地上,以防流弹误伤,等到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安妹始终不见对面来人问询他们是否平安,“你们赵大督军的手下好大架子,不出来露个面。”她讥讽道。

高力眉头微皱,他心知赵督军这次带来的人已经随赵督军返回在成都的路上,况且赵督军先前叮嘱过他们,回程路线对任何人保密。换句话说,这次救下他们的不一定是自己人。

马飞心知肚明,但没有吱声,他之前就接触过这些人了,也正是这些黄督军手下,才使自己的人生美梦破灭,也正是这些人使自己被安妹嘲笑。

整个村子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村里的人都躲着不敢出来,对面山上的人也没有了动静,或许已经离开。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留下几具侦缉队的死尸。安妹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嘴里不知在埋怨什么,高力四下里找来找去,从那个死去的郭昌亲信身上捡回木印,那如获至宝般的举动引来安妹的白眼。

安妹不知实情,也讥讽了高力几句,“你真把这木头当心肝宝贝了?要是丢了,大不了我回家再削一块给你,一模一样。”

马飞一直仰天躺在地上,如被吓瘫般。虽然他知有人会救他们,但是在那枪林弹雨中,命悬一线之际,也有胆寒心惊。刚缓过神的他向安妹道出一点真相:“虽然高力父母平安回到家中,但他要是丢了大印,赵督军定会军法严惩。”

安妹回了他一句:“这是你俩的差使,你就不怕?”

马飞一笑,“我孤身一人,跑到哪里都行。他不行,他家人还在成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安妹似乎有所明白,高力父母莫不成又被赵督军当成人质了?不过这只是她的一时想法,没有直言说出来。

这块大印对他们三人来说涵义迥然不同,安妹纯粹视其为木头,马飞把其看做一笔巨富,高力则把它当成性命攸关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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