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岳飞 - xp1024.com
《这才是岳飞》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一个人的战争

大宋靖康元年(1126年)十二月,雪虐风饕,寒凝大地。

深夜,一支约有一百多人的轻骑兵顶风冒雪,来到黄河岸边。

黄河河水冻结,河面坚硬如铁。

冰面光滑如镜,马匹行走在冰面上,连连打滑,行路艰难。

为首的年轻将官一声令下,骑兵们都下了马,踏雪而行。

这个将官不过二十三四岁,长得宽额方脸,浓眉大眼,勃勃然有生气。

他,就是岳飞。

这一年,金兵又一次大举略宋。

“二太子”斡离不由保州(今河北保定)南下,都元帅粘罕由辽西京(今山西大同)出发,两军相约在大宋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会合。

他们一路逢州夺州,遇府夺府,席卷而下。

中原各地由此惨遭空前的洗劫,尸横遍地,白骨盈野,“几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可饮”。而九月,太原府的陷落,致使东京岌岌可危。

岳飞的家乡汤阴县处于相州(今河南安阳)和东京的要道之间,《金史·列传第十五·完颜宗弼传》中载:“及宗望伐宋,宗弼从军,取汤阴县,降其卒三千人。”这里说的“宗望”便是斡离不,而“宗弼”则是中赫赫有名的“金兀术”。在家中守孝的岳飞,耳闻目睹了金兵的种种兽行,义愤填膺,目眦尽裂,毅然再次投军,开始了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战斗生涯。

康王赵构受命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在相州开设大元帅府,集结了信德府(今河北邢台县)、太原、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辽州(今山西昔阳县)、河间府等地近十万兵马,设前、后、中、左、右五军。而岳飞所属的是前军。

斡离不和粘罕正在合围东京,赵构命前军统制官刘浩率先南下濬州(今河南浚县西北)和滑州(今河南滑县),自己率大军紧随其后赶往东京解围。

但这,并不是赵构的真正想法。

不明就里的刘浩领命而行。刘浩将自己的坐骑送给爱将岳飞,让他带一百骑兵,从滑州南下,负责在前面侦察。

大军开拔,地动山摇。

士兵们一致认为,他们肩负着一个神圣的任务——入援京师,勤王救驾!

因此,他们无不热血沸腾,梦想杀敌报国!

大军所到之处,旌旗招展,士气如虹。

岳飞带领的小队,作为先头部队,行动神速,很快就料理了一支女真骑兵。

旗开得胜,首战告捷,岳飞十分高兴,决定加速前行,再接再厉,找机会与金人大战一番。

打扫完了战场,马不停蹄,在黑夜中冒雪前进。

一路,朔风劲吹,扑面如刀。

尽管第一仗开门见喜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顺利,战场局势变幻莫测。

他们牵着马还没走过黄河河床,麻烦就来了。

远处蹄声嘚嘚,似有大批金兵杀到。

遇上敌人了,岳飞没觉察到这是麻烦的开始,表现得十分兴奋,立刻提刀上马,观察地形,布置谋划,设计攻击的阵形。

可是等准备发号施令的时候,他呆住了,手下的骑士一阵慌乱,纷纷倒拖兵器怯敌后退。

金兵的马匹四蹄缠布,碎冰踏雪,来得好快,眨眼就到了眼前。

金兵残忍嗜杀,在很多宋人的眼中已成了被妖魔化的怪兽,而这伙金兵蹄声如雷,呐喊声声,人数不下千人,自己这边不过百十来号人,一百来人遇上一千多杀气腾腾的金兵,这仗还怎么打?!

这似乎不能怪手下胆怯了,期望以一百多人打败一千多人,实在是有点不现实了!

一个士兵好心地扯着岳飞的衣袖,催促他赶紧逃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惊愕的岳飞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挣脱拉扯,厉声喝道:“敌军虽多,却不知我军虚实,趁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出击一定能获胜。”(“虏虽众,未知吾虚实,及其未定,击之可以得志。”)说完,拎起手中的大刀,翻身上马,催马迎敌。

他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来挽救危局。

一场恶战就此拉开序幕。

当是时也,岳飞手提大刀,一言不发,迎着呼啸的北风,勒马挡在岸边。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除了一阵阵夹杂着金戈交鸣声的马蹄声之外,听不见别的声音。

岳飞的心里,万马奔腾,热血沸腾。他知道,自己的身上聚焦了所有将士的目光。

这一战不容有失。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一战,不战则已,战必胜,一展大宋军威!

蹄声嘚嘚,越来越近了,马蹄声慢慢静了下来,只剩马匹偶尔的喷鼻声。

这些金兵金将似乎已被岳飞的杀气慑住,每一张脸都在绷紧,连瞳孔都似在收缩。

岳飞突然大喝一声,猛地抡起大刀,朝为首的金将兜头劈过去。

喝声如雷,那员金将被吓傻了,看见岳飞的刀砍来,下意识地挥刀相迎。

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锵啷”一声巨响,断金戛玉,震耳欲聋!

岳飞的刀刃劈入金将的刀口内,“刃入寸余”!

岳飞手里的大刀并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刀,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军刀,能劈入敌人刀刃,全是神力所致!

金将的两臂酸痛,虎口震裂,鲜血沿着刀柄慢慢滴落。

金将又惊又疑,看了看岳飞,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赶紧松开了刀柄,催马就走。

金将虽然溃败了,但他的刀依然紧紧咬在岳飞的刀刃上,岳飞又暴喝一声,凌空砍了一个半圆,跟着手一抖,那金将的刀霎时震脱,在半空中直直地飞了出去。

两军士卒仰头看着横空掠过的大刀,无不惊骇,齐声惊呼,纷纷退后躲闪。天空弯月如钩,河面光滑如镜,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大刀划出一道银光,直直插入冰面,仅露刀柄,众人心里一惊,神力啊!

就在这时,岳飞已追上了金将,大刀一抡,将他的脑袋砍落冰面。金将的尸体却挂在马上,战马惊走,在雪白的冰面上拖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鲜红刺眼!

关羽刀劈颜良,一战成名。

死在岳飞刀下的这名金将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也足以使岳飞名扬军中。

一直以来,岳飞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与三国名将关、张齐名。他曾对部下说:“若使岳某手执重兵,进退禀命,何愁大功不建?生死又何足道哉!后世史书上载岳飞之名,当与关羽、张飞等英雄豪杰不相上下。”(“使某得进退禀命于朝廷,何功不立?一死乌足道哉!要使后世书册中知有岳某之名,与关、张辈功烈相仿佛耳。”)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金将一死,余下的金兵心惊肉跳,岳飞扬刀疾呼“杀贼”,手下骑士一下子精神大振,勇气大增,在他的带领下乘胜杀上,“虏众大败”。

这一战,“斩首千级,得马数百匹”。

平生第一次的“黄河之战”结束了,岳飞以功迁秉义郎,从八品,在军中“负敢死名,受知大元帅府”、“摧坚陷敌,至绩用显白,声名彰灼”。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岳家有男初长成

岳飞是相州汤阴(今河南安阳市汤阴县)人。

祖上世代务农。父亲岳和,是个宽厚老实的农民,为人善良、热忱,为时人所称道。天生一副侠义情怀,史称其“能节食以济饥者”。自己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可是每看到贫困饥馑的逃荒者他都尽自己所能地周济这些人。遇到别人侵占自家的耕地,也不过多计较,甚至干脆把地正式分给他们耕种。乡邻有向他借贷的,他也从来不主动催债。

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二月十五日,岳飞降生在这个和乐的家庭。

那天,屋外枝头上有“大禽若鹄”,翻飞鸣叫不已,“岳飞”的名字便由此而得。岳和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将来会让入侵者闻之丧胆。

岳飞尚未满月,他的家乡汤阴县永和乡闹了一次水灾:内黄以西一带的黄河堤坝出现一小段缺口,河水气势汹汹地涌入了村子里。

其时岳和外出,听说家里被水淹了,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老婆孩子肯定没有了。等他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却在村外的高地上意外地见到了岳飞娘儿俩,惊喜之余,热泪盈眶。

岳飞母子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呢?

原来正在坐月子的岳夫人姚氏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从床上惊起,看到门外“水暴至”,情急之下,抱着岳飞坐入了床边一只用来装米的大瓮,此时瓮中米已将尽,母子得以容身,随后大水轰然入屋,大瓮浮起,漂流出屋,“冲涛及岸得免”。

岳飞母子这一奇遇,让村里人惊异不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随着岳飞慢慢长大,大家惊奇地发现小家伙的确异于常人,年纪虽小,却天赋异禀,神力盖世,史载其“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

在宋朝,男子一般在十五六岁举行冠礼,举行过冠礼,就意味着该男子成年了,可以婚娶,可以成家立业。岳飞“未冠”,也就是十五岁还不到,竟已能挽弓三百斤,开弩八石,的确惊人!

到底“挽弓三百斤,开弩八石”是个什么概念呢?

在冷兵器时代,矛、刀、弓弩是最主要的兵器,所谓“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宋时,和北方游牧民族相比,中原马匹稀缺,故宋以步兵为主,要以步兵抗衡骑兵,弓弩就成为制敌的首选兵器。

因此,宋朝的统治者比以往各朝代更重视步兵的建设,而弓和弩都得到很大地发展。

尤其是弩,在借鉴了秦朝的大风弩、三国时期的诸葛弩以及南北朝床弩的基础上研发了踏张弩和腰弩,分别借助双足或腰部提供的张力,更大程度上发挥了弩箭的势能。因而,在宋朝时中国弓弩技术发展到了一个高峰。

宋朝的神臂弓,是历史上最经典的弩具,有效射程可达三百七十米,南宋之初的克敌弓更是神臂弓的加强升级版,有效射程可达四五百米,即使盔甲也很难抵挡。要知道,现代的军用战斗手枪,有效射程也不过才五十米,而防身用的小手枪有效射程不会超过三十米,由此可知,宋朝弓弩的杀伤力相当惊人。

考究一个人的武艺高低,要先看这个人能开多大强度的硬弓,这是一个基本标准。

按宋朝军制,“弓射一石五斗”,就属于一流武士,有资格入选御前“班直”,做皇帝的贴身侍卫。宋史大家王曾瑜指出,宋朝的一石为现在的一百一十斤。那么,“一石五斗”则是现在的一百六十五斤。按照这个的标准,岳飞小小年纪,挽弓三百斤,开弩八石,他的双臂开弓之力已经相当于一个一流武士的两倍了,而他的腰部发力也已经接近现在的一千斤左右了,这是个何其惊人的数据!同时这也是史书记载的最高纪录。(虽然《金史》上记载,金将韩常也有开弓三百斤的记录,但考虑到他当时已是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与岳飞不可同日而语)岳飞的神力惊动了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周同。

周同,一个善射的老者。

按照上所写,周同是一个世外高人,甚至梁山好汉林冲、卢俊义都是他的弟子。而大家都知道,林冲和卢俊义都是虚构出来的文学人物,所以,罩在周同头上的这道光环就可以摘下来了。

现实版的周同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每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辛辛苦苦地耕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之所以和其他农民不同,是因为他善射。

听说了岳飞的神奇事迹,他亲自找上门来,表达了要将自己射箭技艺倾囊相授的意愿。

岳飞“学射于周同”。有一次,周同连发三箭,箭箭皆中靶心。岳飞随后弯弓引箭,弦动箭飞,竟然射中了周同最正中的一支箭杆,“破其筈”,从箭尾一直破到箭头,非但如此,随后“再发皆中”。

真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

周同惊喜万分,大为感叹。而岳飞也不负所望,日夜苦练,“尽其术,能左右射”,左右开弓,百发百中!尽得周同真传。周同恐怕怎样也未料到这会被岳飞运用在杀敌的战场上,威吓悍敌,如果他泉下有知,想必会含笑九泉。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周同病死,岳飞感念师恩,悲伤不已。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到周同坟前祭奠。话说岳飞当时也只有十几岁,家里条件一般,应该不会有多少“零用钱”。要去祭拜的话,总得带点儿香烛吧。没钱买怎么办?

岳飞没开口问家里要,而是偷偷将自己的衣服典卖,置办了祭奠用品,一个人悄悄上山了。

他的祭奠方式很特别:先奉上酒肉伏在坟前痛哭,痛哭过后,用周同留下的大弓望天射出三箭,然后又伏地痛泣。

钱钟书曾戏言,很多人名义上是在祭奠死人,可是祭奠用的酒肉最后却都进了自己的肚子。岳飞却不,悲伤过后,擦干眼泪,把酒细细沥在坟头上,将肉全部埋在坟墓的旁边,徘徊凄怆,良久才回。

时间一长,岳飞的母亲发现岳飞的衣服少了很多。糟了,被发现了。

岳和问他:“衣服是怎么回事?哪里去了?”岳飞低头不作声。

岳和抄鞭子抽他,他默然受之,毫无怨愤之色。岳和无奈,只好放弃了。

“这就奇了怪了。”岳和开始暗中跟踪。

一来二去,终于发现了岳飞的秘密,岳和很吃惊岳飞会这样做:“教你学射习武的老师很多,为什么独独祭奠周同?”(“尔所从射者多矣,独奠泣于周同墓,何也?”)

岳飞如实回答道:“周同厚爱于我,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孩儿感念他的恩德,无以为报,只能初一、十五到坟前一拜。”(“飞向者学射于周君,而特与飞厚,不数日,尽其道以归。念其死,无以报,聊于朔望致礼耳。”)

“可是,为什么要向天空射三箭呢?又将酒肉全留在坟上呢?”

岳飞解释说:“射三箭,是让他在九泉之下知我射箭的技艺又大有长进;将酒肉全留在坟上,是因为我想孝敬他老人家,故忍吃啊。”(“射三矢者,识是艺之所由精也。酹酒瘗肉者,周君所享,飞不忍食也。”)

岳和听了,拍着他的肩膀感慨地说:“你若能为时所用,必能殉国死大义!”(“使汝异日得为时用,其徇国死义之臣乎?”)

岳飞当即应声答道:“若父亲大人准许孩儿以身报国,何事不可为!”(“惟大人许飞以遗体报国家,何事不敢为!”)

行动是无声的语言。岳和和妻子姚氏的年龄相加,已经超过了百岁,他们老来得子,虽然备感珍贵,却不因此溺爱和放纵孩子,而是“鞠育训导”,严格教养岳飞。岳和夫妇也许没有多少文化,不识几个字,但他们正直善良、热忱慷慨、悲天悯人的侠义情怀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岳飞的成长。仁、义、礼、智、信等传统信念也慢慢渗透到了幼年岳飞的观念中,并成为岳飞奉行一生的座右铭,这也是成年后岳飞性格刚烈、质朴刚直,“意所欲言,不避祸福”,不妥协、不屈服的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我们心中那个顶天立地、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岳飞!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漂泊江湖的岁月

话说,岳飞过人的臂力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也因此对他寄予了更多的厚望。

岳飞的外公对自己这个宝贝外孙很是骄傲,周同去世之后,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岳飞又拜了一个有名的长枪技击名家陈广,学习枪法。

长枪和刀、弓弩都属于冷兵器时代的常规兵器。

宋朝战场上比较流行朴刀。大家读就会发现,早期梁山好汉行走江湖,手里都喜欢拎一把朴刀。事实上,刀的生产成本较高,其性能主要取决于冶炼和锻造技术。尽管我国的刀器锻造技术一直走在世界前列,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拥有这样一把利器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相对而言,枪的构造简单,易于生产,在习武的百姓中非常普及。用枪讲究刺、戳、点、扫、挑、格、拨、架、挡、搪,而岳飞在陈广的指点下,勤学苦练,枪法日渐纯熟,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快就“一县无敌”。

当时的宋王朝在西夏和辽国的两面夹击之下,虽然军事上显得疲软,但民间尚武之风很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各地的百姓都设置有准军事性会社——“弓箭社”,百姓在农闲时习武强身,有事则团结自保。每年冬季农闲,各“弓箭社”都会集合在一起,举行武术大赛。岳飞所在的汤阴县,在当时是个比较富庶的大县,岳飞“一县无敌”,足见其枪法高超。

老舍在中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岳飞跟随陈广练习枪法,练习的时间前后不足一年,已经技艺惊人,也足见其天赋惊人,无怪乎其会成为一名勇将。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岳飞也总是挺着一杆沥泉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其实这只是历史小说的演绎,岳飞,一艺通,百艺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并不仅限于长枪。据说岳飞早年的偶像是关羽和张飞,故而更喜欢大刀和丈八蛇矛,而文献资料中显示他用刀的次数也最多,在平定南薰门时他曾自述刀劈敌枭的经过:“昔杜充留守京师,某有兵二千,来受充节制。始至,适城外有大寇数万,充即命某往战。充谓之,杜且斩。某不敢以兵寡不敌为辞,即往说贼约降,来禀充,充曰:‘我何尝令汝受降?须为我擒之!’某复往责贼,以约降而缓来今不复受降矣,愿与汝挑战。贼魁出斗,某驰骑独往,奋大刀劈之,自顶至腰分为两,数万众不战而溃,真若有神助者,某平生战类如此。”至于他何时、跟何人学的刀,并无文献记载,或许是在他的江湖游历过程中吧。

不久,岳飞离开陈广,开始行走江湖。根据宋人曾敏行撰的野史《独醒杂志》记载,在岳飞行走江湖期间,曾发生了一件很灵异的事情。

当时,岳飞正在长安古道上赶路,遇到了一个人称舒翁的相士。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舒翁把他叫住了,神色凝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老半天,才说:“你相貌奇特,按照相书上解,来日一定是显贵达人,手执重兵,权倾一时,但死于非命。”(“子异日当贵显,总重兵,然死非其命。”)

岳飞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舒翁道:“你是猿精的面相,猿大必被害。”(“第识之,子猿精也,猿硕大必被害,子贵显则睥睨者众矣。”)

这是野史,演绎成分很大,不足为信。但却从侧面反映了少年岳飞的确有过这样一段短暂的江湖生涯。

岳飞为什么要远走他乡,浪迹天涯呢?

原来,永和乡的一个市镇长官爱慕岳飞武艺高强,特意聘请他为镇上的游缴。游缴的职责是“逐捕盗贼”,类似于现在的巡警。

岳飞年少,血气方刚,好喝酒,且常喝得酩酊大醉,醉酒后常闹事。(“尝为人庸耕,去为市游徼,使酒不检。”)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诗仙李白的才情在酒的激发下更显豪迈。可惜岳飞未能在酒的助兴下一展才华,反而因贪杯中物而差点酿成祸事。岳飞自从会饮酒之后就仗着年轻气盛、身手不错,对饮酒从来不加约束。

但他低估了贪杯的害处。有一次,酒后把人打翻在地,他本是个练家子,又因酒后无法控制力度,出手很重,几乎把人打死了。看着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受害人,岳飞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全身直冒冷汗,家也不敢回,闪身走人。逃避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犯错后的第一反应。而这次“使酒不检”的行为导致岳飞被迫离开父母,走上了一条亡命天涯的道路。

当年的岳飞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身无分文地开始逃亡生活的啊。多年以后,功成名就的岳飞每回忆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无不为自己年少轻狂、嗜酒任性的行为悔恨不已,他向部属解释自己长期滴酒不沾的原因,“某旧能饮”,“尝有酒失,老母戒某勿饮”。

岳飞历尽江湖风霜,两年之后,听说被打的人已被救活过来,而父母也在四下托人打听他的下落,要他回家。

岳飞流落天涯,受尽煎熬,无日不在思念父母,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马上返回汤阴。

这年,岳飞十六岁,到了举行冠礼的年纪,也就是说,岳飞正式迈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岳飞的乳名叫五郎,上面有四个哥哥,但都相继夭折了。岳飞出生时,母亲姚氏已年逾四十,父亲岳和也已经五十开外,到了含饴弄孙的安乐之年。于是,抱孙心切的岳和,新年一过,就开始张罗岳飞的婚事了。

新娘子姓刘,温婉善良,婚后与岳飞非常恩爱。小两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总体来说,1119至1122年这段时间里,岳飞过着一种相对安宁平静的生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子岳云出生了。儿子的出生,为岳家带来了很多欢笑,但接下来的一年,中原多次发生水灾,良田尽毁,民不聊生。原本不富裕的岳家经济负担日渐沉重。

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通过别人的介绍,岳飞到韩家的昼锦堂做了一名庄客。(“候名飞,字鹏举,少为韩魏公家庄客,耕种为生。”)

岳飞来投韩家时,其貌不扬,平素沉默寡言,为人又很低调,每天辛勤劳作,和普通农民没什么不同,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技。

直到后来突发的一件事,大家才对他刮目相看。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突如其来的一箭

宋政和七年(1117年),暮春,深夜。

相州安阳县,韩家昼锦堂,大院门口。

一大群骑着高头大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手提着刀枪器械,朝庄内大声叫骂吆喝。

这是一群靠打劫为生的盗贼,为首的名叫张超,盗众多达三百人,横行河南河北一带,让人闻风丧胆。

今夜,他们把打劫的目标定在了韩家的昼锦堂。

昼锦堂,是曾经“相三朝,立二帝”的贤相韩琦倾其一生财力兴建的厅堂宅院,始建于1055年,至此已有六十二年的历史了。现在,它的主人是韩琦的曾孙韩肖胄。

作为名相的后人,韩肖胄也在北宋政坛上活跃过一段时间,并曾出使辽国,给辽国皇帝祝寿,很是见过些世面。虽然此时韩家已远不能与韩琦时代相比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韩家依然是河北的大户。

北宋末年的苛捐杂税繁多,花石纲、生辰纲等杂税花样百出,搞得天下怨声载道。很多无辜百姓被逼上梁山,唯恐天下不乱的地痞流氓则趁机生事,为害一方。

在相州,接连几年的洪涝灾害,致使许多农户无法耕种,而这些农户也在饥荒的逼迫下,铤而走险,暴乱为盗,走上了打家劫舍的道路。

一时间,遍地是盗。

大地主韩肖胄为此没少为自己的万贯家财操心,他生怕有一天盗贼会抢到自己头上来。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躲也躲不过。

这天夜里,来了。

对盗贼张超来说,韩家就是聚宝盆,多少日子以来,他都在日夜琢磨,怎样一口吞下韩家这块肥肉呢?

经过了长时间的筹划,今夜,终于可以下手了。

韩肖胄在睡梦中听护院来报有盗贼光顾,吓得直哆嗦,从被窝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赶到大堂,吩咐人赶紧敲响梆子,召集庄客保卫庄院。

“——”一阵急促的梆子响过,韩家庄前庄后立刻亮起了无数的灯烛荧煌,几百庄客纷纷起床穿衣找家伙,提着灯笼,拖锹拽铲,拥了出来。这些庄客是住在韩家的长工,平日在自己的农田耕作,必要时也肩负着保卫韩家大院的重责。

张超根本不把这些庄客放在眼里,他脑子里想的只是:今夜将是我人生中最豪华的一次抢劫,很快就要发大财了!

天黑如墨,大雨如注。

韩老头儿领着庄客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院门边,门外的檐头上如水帘一样往下倾注着大雨。

张超的三百多个手下密密麻麻地站在庄前的打麦场上,手里全都提着刀枪器械,张超本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声地吆喝着,要韩老头儿乖乖奉献上黄金白银,不然的话,就要血洗庄院。

庄客们手中的灯笼把院门映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器械刀枪,透过雨丝,闪着寒光。眼前的一幕,让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溜了。

而张超正对手下的兄弟做战前动员:“只要干成了这一票,一辈子吃穿都不愁了!”

但张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只听夜雨中响起了一声清亮的断喝:“张超贼子,怎敢到此撒野?!”(“贼敢犯吾堡耶!”)跟着“嗤”的一声,一支利箭穿过瓢泼大雨,疾如流星,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张超的咽喉。张超的叫骂声戛然而止,翻身倒地。

射箭属于技术活,讲究力气、眼力和技巧,还要考虑到风速、风向、羽箭的质量等因素,由此可见,要命中目标,难度还是相当大的,何况是在黑夜,更何况还下着这样的倾盆大雨。

可是张超就这样倒在了众人跟前。

变故陡生,现场的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全都静下来了,除了“哗哗”的雨声。

几百名贼寇群龙无首,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刻像炸了营似的,骚动起来。

又听有人大呼“杀贼”,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左手执弓,口中呼叫着从大院高墙上跳了下来。

一时众庄客精神为之一振,操刀舞棍,也冲了上去。

经过一场短暂而又混乱的恶斗,“贼众奔溃,墅赖以全”。

第二天,韩肖胄隆重地奖赏了这个箭射盗首的少年功臣。

他,就是岳飞。

仗义解围,箭射张超,岳飞因此在韩家的待遇高了许多,虽然物质奖励并不多,但他从此之后和韩家的子弟有了更多的接触,和来往韩家的官宦豪绅子弟交往渐密,从中了解到了很多家国时事,岳飞的见识也增长了不少。在那个时代,普通百姓对国家时政几乎一无所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也仅仅适用在读书人身上,这次对岳飞来说无疑是敲开了一扇门,一扇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岳飞出身于普通农民家庭,只上过几年的私塾,所受的文化教育并不多,因天资聪颖,记忆力强,又特别勤奋好学,经常“拾薪为烛,诵习达旦不寐”,所以“经通谊明,笔妙墨精”。

当然,在家里读的无非是些、《千字文》、《杂字》之类寻常书籍,所以第一次参观韩家的藏书阁时,岳飞惊呆了,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书。这些书,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精研细读后,岳飞眼界大开。

在浩如烟海的史书里,岳飞最喜欢《左氏春秋传》和《孙子兵法》。这两部书,他每日取而诵之,“辨是非,析义理,若精思而得之者”。

古往今来,很多名将都是历经杀伐,在战火中不断地锤炼和总结,千辛万苦才有所悟。少年岳飞并没有机会在战场观摩,光凭读过前人留下的兵书就领悟了所谓百万合一之兵法(“虽将百万,可使合为一人也”),以至于日后用兵,每战必胜,天纵奇才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像《左传》这类直书不讳,带有鲜明的倾向性、爱憎观念和历史观的史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岳飞的个人成长。书中注重宗法伦理,重视长幼尊卑之分,也强调“民本”思想,对岳飞影响至深,使得岳飞在行事处世时,无不闪现着一种儒家忠君爱国又悲天悯人的情怀。

关羽读《春秋》识大义,这短短一年多时间,岳飞也学到了许多东西,获益匪浅,收获颇丰。一个严谨但不死板、爱国但不教条的岳飞新鲜出炉了!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投身行伍第一功

靖康元年,身负惊人武艺又兼习战阵兵书的岳飞,再次投军行伍。

和唐朝的府兵制不同,北宋军队实行的是募兵制。招募对象主要针对因为天灾人祸吃不上饭的人。

最初宋太祖赵匡胤的心思是:如果没饭吃了,就来当兵吧,到军队中来,我管饭,千万不能因为没饭吃就给我闹事。

赵匡胤自己的帝位就是从兵变中得来的,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对五代那些动乱不堪的场景也心有余悸,这才费尽心机地从每一个环节上维护自己的江山。

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善举”使得政府的军费开支非常庞大,越来越不堪重负,国家财政不但得豢养士兵,还得兼养他们的家属。养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就得管五六万人的饭。随着军队人数的增加,不但士兵的待遇越来越低,各级将官的饷银也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军队的战斗力就越来越低。

岳飞最初投在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路安抚使刘韐的手下,担任一名“敢战士”。

刘韐见岳飞身材魁梧,武艺高强,“大奇之”,尝试着让他担任一名小队长。事实证明,刘韐这个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岳飞很快就在这个岗位上展现出高超的军事才能,在军队中崭露头角。

相州有两名巨盗,名叫陶俊、贾进,他们手中有兵有枪,在河北河南一带打家劫舍,“攻剽县镇”,杀掠吏民。百姓深受其害,有些乡民自发组织起来进行反抗,但相形之下,力量太弱小,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他。官军也曾经多次讨伐,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由此,陶俊、贾进的胆子和胃口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专门打劫富户、大户的一方巨盗,猖獗了很多年,直到遇上了岳飞。

岳飞从军不到一个月,在真定府就遭遇了这两个贼寇。他们带着贼众,在城门外叫板,公然挑衅。这时府内的兵员不多,怎么办?

刘韐征询手下的将佐:“外面来了这样一群嚣张的盗贼,谁带兵平贼?”

没人应声。

大家都知道这次来犯的是两个惹不起的主,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事到临头,怎么谁都不说话?”刘韐有点急了,加强了语气。可众人还是鸦雀无声。

“堂堂大宋军人,居然不敢和两个蟊贼对抗?!”刘韐又气又恼。

这时,岳飞站了出来:“大人,小人愿意迎战。”

刘韐精神一振,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小队长,问道:“你要带多少人?”

岳飞答道:“百骑足矣。”

陶俊、贾进手下的几百人全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剽悍凶狠,人强马壮,横行河朔无敌手,只带一百人就可以将他们摆平,是不是太狂妄了?

但岳飞的脸色却很平静,似乎成竹在胸。

于是,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大家热烈地为眼前这个勇敢的小兵队长鼓掌,感谢他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甘心赴死,为大家分了忧。

刘韐看见岳飞能在危难当中挺身而出,大为感动,当场拍板,拨了两百名士兵给他前去灭贼。

这是岳飞第一次领导的以少对多的战斗。

剿匪之前,岳飞对手下的士兵做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会。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众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岳飞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刚一出城,他就派人向陶俊、贾进请降。

城里的刘韐和诸位将官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气疯了!敢情这个岳飞是把大家当猴耍了。

其实,他们只猜对了一半,岳飞是把大家当猴耍了,但这个“大家”不是指他们,而是指陶俊、贾进。要知道,现在的陶俊、贾进人多势众,硬拼是不行了,只有智取!所以,投降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只要成功麻痹了陶贾二人,就可以趁其不备进行突袭,将他们的指挥中枢控制住,打乱他们的部署,然后分头将其各个击破。

一直以来,无往而不利的陶俊、贾进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以为城里的官兵早被自己吓破胆了,所以,一看见岳飞派来求降的人员,就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不过,他们的笑容很快就凝住了。

岳飞带来的一百多骑兵迅速地冲乱了他们的阵形,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多盗贼还没回过神儿就掉了脑袋。

更要命的是,盗贼内部也乱了起来,原来岳飞早就让三十名士兵打扮成商人,以给盗贼犒劳为名,混入了贼军中。

在岳飞率领骑兵和这些“商人”的冲杀下,“贼众乱,莫知所为,遂俘获其众,余党尽散”。陶贾两人当场被生擒活捉。

正如孙子所主张的“避实而击虚,因敌而制胜”,这一场小小的战斗打得有声有色,有勇有谋,充分体现出了岳飞在战争方面的天赋。

第一次崭露头角的岳飞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招安盗匪

岳飞诛灭巨盗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

相州府王靖知道了这件事,大为惊奇,特地将岳飞借调到自己帐下,让他去平定相州境内的另一支盗匪。

这支盗贼的首领名叫吉倩,手下只有三百来人,声势虽然不及陶俊、贾进,却也雄踞一方,把官府搞得苦不堪言。

岳飞对王靖安排的任务满口应允,不过提了一个条件:“这次得给我配备两千人马。”不按常理出牌的岳飞又再次“吓”到了众人。

原先陶俊、贾进手下的盗贼个个身手不凡,桀骜难驯,谁都不敢轻易去招惹,岳飞却以两百骑就将他们击溃了。而现在,吉倩远不能跟陶俊、贾进相比,怎么岳飞却要求上千军队前去围剿?

王靖沉吟不语,看着岳飞,良久,笑了,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岳飞看着王靖,也笑了,说:“等着吧,我一定会生擒吉倩,而且,这两千兵马,我会一个也不少地全带回来。”

众人将信将疑地目送他带兵出发了,谁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岳飞一路上大张旗鼓,动静闹得很大,恨不得让地球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剿匪行动。

然而,等接近了吉倩的山寨,他没有展开正面的强攻,而是让队伍停了下来,生火做饭,安营扎寨,自己孤身一人,径直闯入吉倩的巢穴,大义凛然地劝他们归顺朝廷。

盗匪初听说山脚下来了两千多来势汹汹的镇压大军,已经被震慑住了,又看到岳飞这副单刀赴会的派头,气势更矮了好几分。

接下来,为了以江湖规矩解决江湖事,岳飞即兴表演了一套剑术,手里的一柄宝剑舞得虎虎生威,密不透风,把这些本来就靠刀头混饭吃的兄弟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盗匪中也有不服气的——岳飞舞剑刚刚结束,腰还没伸直,后面就蹿出一条黑影,挥着一把鬼头大刀恶狠狠地劈向岳飞的后脑。

幸亏岳飞耍的不是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硬功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子一闪,扬起右手,“批其颊”,“呼”的一声,那人刀劈空了,脸上被岳飞重重击了一掌,倒在地上,岳飞跟着左脚踏进,踩住他的后心,右手宝剑尖指在他的颈脖,贼人登时动弹不得。

岳飞闪身、挥掌、击脸、扬足、踏背、拔剑、剑指,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疾如电光火石,看得吉倩等人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儿来,大惊伏地,“罗拜请免”。

这一次行动,岳飞全方位展现了他的牛人本色。

孙子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智能发谋,信能赏罚,仁能附众,勇能果断,严能立威。

岳飞谋而后动,以两百骑兵大破陶俊、贾进贼军,可谓智也;孤身深入吉倩虎穴,可谓勇也;代表朝廷向吉倩招安,以礼相待,可谓信也;针对陶俊、贾进和吉倩这两支不同的盗贼,分别采取围剿和招安政策对待,刚柔相济,可谓既严且仁。从这一点上说,岳飞年纪轻轻,便已有大将风范。

胜利归来,王靖就这次行动专门与岳飞开展了一场小小的讨论。

“陶俊和贾进势大,吉倩势小,为什么你对势大的进行剿杀而对势小的进行招安?”

“陶俊和贾进之所以势大,是因为他们作乱多年,根基深厚,聚集的人员多,身份复杂,而且,他们靠抢掠为生,为害一方,对他们,要进行说服教育是行不通的;而吉倩一伙,我打听过了,他们只不过是新聚起来的一股灾民、饥民,和盗贼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旦宽容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为什么攻打陶俊时,你只用两百名骑兵就可以一击成功,而攻打吉倩时,却动用了两千人的军队呢?”

“陶俊势大,我势小,才能使贼人产生轻慢之心,突然袭击,就可以将这群乌合之众击溃;而打吉倩的两千人,我本就不打算让他们出场厮杀,只是借他们来造一种声势,在这个声势的逼迫下,很容易达到招安的目的。”

王靖大为叹服。

不久,岳和患病辞世,岳飞被迫离军,“跣奔还汤阴,执丧尽礼”,回家乡奔丧去了。按古代的规矩,父母过世,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须离职,这就是所谓的“丁忧”。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岳飞居家守孝期间,一场浩大的风雷由北向南滚滚而来,致使千万条生命毁于一旦,华夏大地山河破碎……

而这一切,得先从一个男人说起。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入错行的男人

另外,赵佶为了彰显品位,大量豢养乐师歌妓,广集奇花异石,生活穷奢极侈。

他,是个一流的艺术家、末流的皇帝。

赵佶非常赞成蔡老先生的提议,视官爵财物如粪土,以致“累朝所储扫地矣”。大宋历年积蓄的财富被挥霍一空,朝堂上下,群魔乱舞,混浊不堪,败国之象毕现。《宋史》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赵佶的用人错误直接导致了北宋的亡国,“迹徽宗失国之由,非若晋惠之愚、孙皓之暴,亦非有曹、马之篡夺,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他的绘画技术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最高峰。

他把大好的江山断送在自己的手上,成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昏君”。

他,就是北宋的第八任皇帝宋徽宗赵佶——一个非常特别的男人。

大宋自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受到来自于这两个国家的威胁,为了能得一个安定的生存发展空间,不得不年年向这两国输纳巨额岁币。

他的“轻佻”主要表现在他无心朝政上。他除了喜欢诗词歌赋、丹青书画之外,还狂热地信奉道教,登基为帝后,为了把道教发扬光大,他大建宫观,自称是“神霄帝君”转世,“暗示”道箓院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

而入错了行的皇帝,更可能是悲剧性的、灾难性的,搞不好会国破家亡、百姓遭殃。

今人所编的《宋人轶事汇编》中收录有一段明人的笔记,说宋神宗赵顼在秘书省无意中见了南唐后主李煜的画像,倾慕其风流雅韵,俊逸神飞,感慨再三,恨自己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夜里赵顼梦见李煜来参谒,第二天醒来,后宫传来喜讯,后宫一个怀胎九个月的妃子已生下一子,这孩子就是端王,即以后的宋徽宗赵佶。

这个故事颇堪玩味。

编故事的人拿李煜和赵佶作比较,进而断言,赵佶天生一副亡国之相,属李煜投胎转世,才华横溢,但独独少了一份治国韬略。

他的书法在中国书法界牢牢占据一席之位,首创的“瘦金体”千百年来不知迷倒过多少人。

他爱作诗,爱填词,爱收集各种奇花异石,爱美人。

其实,赵佶接手的政府,“鸭梨”(压力)也很大。

首先,宋朝是中国历史上大统一时期国土面积最小的一个。在宋太祖赵匡胤开国之前,北方的燕云十六州已经被后晋石敬瑭打包送给了辽国,没有了北方的万里长城作为屏障,在辽宋新开的边界到宋朝首都汴梁的八百公里间,一马平川,门户大开,无险可守,宋朝的防线只好收缩到了黄河北岸,以黄河为依托构建防守体系。

什么玩意儿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可不是嘛,这两个人都带着一身艺术细胞来到人世,把一个国家搞垮了,正是一对活脱脱的双胞胎也。

再次,大宋政府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冗官、冗兵、冗费的现象非常严重,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国事日渐式微。

卧榻之侧有强邻觊觎,日子不好过啊。

其次,新兴的大宋王朝面对的又是两个已经成型的强国:辽、西夏。

在这种情况下,当政的又是赵佶这样的昏庸之主,北宋亡国,是早晚的事。

这伙君臣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还一个劲儿地提倡“丰、亨、豫、大之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皇帝既然都成了教主,文武百官也就投其所好,纷纷穿戴起道袍羽冠,开口闭口都来那么一句“无量天尊”,见了赵佶不称“万岁”,而称“教主”,不行跪拜礼,而是单掌当胸,深深一揖,道:“无量天尊,参见教主,贫道这厢有礼了。”

果然,年仅十九岁,性情轻佻的赵佶初登帝位就把朝政搞得一团糟。

信道之人本应跳出三界外,不入五行中,食素菜,去荤腥,戒酒戒色,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但赵佶这个假道士却六根不净,七情未断,痴恋尘缘,贪财好色,据说曾一次遣六千宫女出宫,可知其荒淫无度。为此,没少被大词人周邦彦讽刺调侃。

也许有人说,李煜接手的南唐已经是一个烂摊子,赵佶却是把大好河山搞垮的,两人的破坏力不在同一个档次吧?

<span>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家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span>

这首新词一经发表,马上蹿红,被人们疯狂传阅。

入错了行的男人,会很惨,搞不好会穷困潦倒一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赵佶初登帝位就把朝中三百多名大臣(包括已经故去了的,如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秦观等)一股脑儿地定性为“元祐奸党”,大力打压,起用了一些类似蔡京、王黼、童贯、朱勔、李彦、梁师成、高俅、杨戬、蔡攸之流的奸邪小人。这些奸邪小人为了满足赵佶兄的嗜好,沆瀣一气,胡搞乱搞,滥增捐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其中最恶名昭彰的是“花石纲”,搞得许多百姓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一次,赵佶夜访李师师,云雨过后,赵佶准备离开。李师师缠绵挽留说:“外面这样冷,霜浓马滑,不如等天亮再走。”赵佶情知明日若不早朝,势必招致非议,于是硬下心掰开李师师的手,走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偷香客周邦彦就躲在床下,将所有一切尽收耳内,回头填词一首《少年游》,词云:

“丰亨豫大”是大奸相蔡京对上两句话断章取义后的曲解,他对赵佶说,现在天下承平日久,府库充实: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百姓丰衣足食,百年难有这样的盛况,这就是“丰亨”。既然丰亨,就要豫大,应该兴建明堂、延福宫,造艮岳,甚至铸九鼎,彰显盛德皇恩。

说起来很多人不相信,在当时的欧洲人心目中,辽国就是中国,因为辽国是当时中国北部的一个大国,疆域东起于日本海,西至阿尔泰山,北接今蒙古高原北缘和外兴安岭,南部与北宋、西夏、高丽等国接壤,对欧洲人而言,辽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宋朝。以至于他们只知有辽,不知有宋。

就在这种江河日下的情况下,偏偏还有人给北宋政府下了一服烂药。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与虎谋皮

燕地霍阴有一个汉人,姓马名植,在辽国担任光禄卿的官职。

从辽国侵占燕云十六州那一天开始,马植的祖辈就被迫成了辽人,到马植一辈,已经一百七十多年了。

然而马植却是一个关羽式的人物,“身在曹营心在汉”,骨子里依然以中原人自居,他希望自己的家乡能重归故园,自己能重回故土。

政和元年(1111年)的一天,他从燕地潜了回来,向赵佶进献了一条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计。

为了收复这十六州,当年的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两兄弟可谓煞费苦心,秣马厉兵,做了充足的准备。

史书上记载,赵匡胤曾设了一个小金库,名叫“封桩库”,广积钱粮,计划等蓄满了三五十万白银,如果能向辽人赎买就赎买,如果不能赎买,就用之作为军费强行收取幽云十六州。可惜天妒雄才,壮志未酬,英年早逝。(“太祖别置封桩库,尝密谓近臣曰:‘石晋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赵光义即位,看见兄长留下的这笔巨款,叹道:“库内金帛如山,怎么用得了!先帝太多虑了!”其后便御驾亲征,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地区,结果却在高梁河被辽国名将耶律休哥打败,身中一箭,躺卧在驴车上颠簸南逃,两年后箭伤复发,含恨去世。

赵光义的儿子宋真宗赵恒又和辽国苦战二十五年,同样没能完成收复大业。直到了景德元年(1004年),双方在澶州(今河南濮阳县)签下了停战和议,即史称的“澶渊之盟”,战争才停歇下来。

现在马植突然提到收复失地,赵佶的心脏“怦”地跳了一跳,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你是说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妙计,能帮我完成太祖太宗没能完成的心愿?”

“一点儿没错。”马植说,“辽国的东北边陲,有一个叫女真的部落,人强马壮,骁勇善战,他们恨辽人彻骨,现在辽主荒淫失道,我们如果从登州(今山东蓬莱)、莱州(今山东掖县)出海,到女真部落和他们结好,南北夹击辽国,势必可轻松收回燕云十六州!”

无疑,这是一个极具震撼力的计划,如果能顺利实现,绝对是不世的功勋!

这还不算,马植继续煽情地说:“请陛下感念旧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望陛下能代天谴责,以治伐乱,收复中国往昔之疆,王师一出,百姓必箪食壶浆来迎。事不宜迟,宜先发制人,万别坐看女真得志,后悔莫及。”

赵佶龙心大悦,采纳了他的计划,起用他为使臣,赐他赵姓,官拜秘书丞,以买马为名,从山东半岛的莱州渡海,前去与女真结盟。

女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虞舜时代,先秦时期称肃慎,东西两汉时称挹娄,魏晋南北朝时称勿吉,隋唐时则称黑水靺鞨,一直以来,都和中原民族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主要是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及长白山麓一带渔猎为生。

崛起于松漠的契丹人建立了大辽帝国,将白山黑水悉数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呼靺鞨部族为女真,(后来为避辽兴宗耶律宗真讳又称“女直”),并按教化程度区分为熟女真、生女真。

熟女真生活在辽东半岛,纳入辽国户籍管理范围内;生女真生活在粟末水(松花江北段流)以北、宁江州(今吉林扶余县之东),由当地女真部落酋长管理,但这些酋长都得听从辽国册封,是辽国实施“以女真治女真”间接管理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熟女真还是生女真,他们的生存环境都非常恶劣,长年居住在东北部的苦寒之地,既不能种植,也不能放牧,只能以渔猎为生,勉强度日。而也正是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人人弓马娴熟,“骑上下崖如飞,渡江河不用舟楫,俘马而渡”。作为辽国统治下的民族,他们受尽了压迫和剥削。

鞑靼海峡出产一种猛禽,名叫“海东青”,是训练成猎鹰的最好材料,史载:“辽主好畋猎,怠于政事,每岁遣使市名鹰于海上,道出生女直,使者贪纵,征索无艺,女直厌苦之。”为了得到它,辽主对女真人极尽压榨和勒索之能事。

在长期的残酷压迫下,女真人终于爆发了,他们举起了反抗大旗。

马植奉旨去和他们结盟之时,女真人已经在他们的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攻陷了辽国的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占领了半个辽帝国领土,建立了金帝国。

面对宋朝的主动结盟要求,女真人喜出望外。

双方经过多番会晤,达成了协议:宋金结盟出兵夹攻辽国。其中由金军攻取辽帝国的中京大定府(内蒙古宁城);由宋军攻取辽帝国的燕京析津府(今北京市)和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战争结束后,金将燕云十六州交还给宋朝,宋则把原先进贡给辽的岁币如数转贡给金,双方以古北口关隘(今北京密云东北)为界,互不超越。

因双方使臣由渤海往来洽谈,故称“海上之盟”。

对于这个“海上之盟”,《三朝北盟会编》的评价是:“国家祸变自是而始。”

很多大臣对合约持反对意见,认为与女真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告诫赵佶说,一旦开战,大宋面临的局面将是:以百年怠玩之兵,当新锐难败之虏;以久妄闲逸之将,而角逐于血肉之林。

这时的赵佶利令智昏,哪里听得进啊!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宣和二年(1120年),宋金正式签署所谓的“海上之盟”。

按照盟约,宋应该在1121年发兵北上和金人夹攻辽国,可一直到1122年,宋军还迟迟不见动静。

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金人纳闷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宋后院起火了。

签订盟约的这一年,江南发生了方腊暴乱,赵佶被迫将军队发往睦州(今浙江建德),焦头烂额地忙碌了一年才搞定内乱,正式北上。

这次发兵,纠合了国内大部分的精锐部队,号称两百万大军,主要是以西北战场上与西夏长年作战的边境防军为主,再加上刚刚在镇压江南方腊的战争中大胜,故而朝廷上下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

到了高阳关,此次带兵的童贯命人“降黄榜及旗,述吊民伐罪之意”,放出话来:“若有豪杰能以燕京来献者,即授节度使之职。”

辽国驻扎在涿州、易州的常胜军在宋军的威吓下,竟然献上两州之地,不战而降。

常胜军是辽国和金国多次交兵之后硕果仅存的一支精锐部队,他们一降,留守在燕京的是辽主新募的民兵,全由燕京附近的饥民组成,纯属乌合之众。这对宋军来说,又是一大好消息。

形势似乎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似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赵佶振奋不已,不断派人前来催促大军速行,争取早日收复燕京。

然而,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宋军的战斗力实在弱爆了,燕京一战,几十万人竟被五千辽兵打得溃不成军,“士卒蹂践死者百余里”。

关于宋朝军队的作战力,一直以来,多为后人所诟病。

其中的原因很多,但有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那就是太祖赵匡胤目睹了五代武夫之乱,立国即贯彻以文制武的治国方针。他觉得,文人掌权,最多就是贪点儿财,武将掌权,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兵变,危及国家安全,于是“杯酒释兵权”。

解除了武将的兵权,的确能有效地消除五代十国那种权力纷争、政权迭变的现象,可是时间一久,这种措施的弊端就渐渐凸显出来了。武将地位不高,作战的时候通常都由文人担任最高指挥官,文人不知兵,打仗的时候就会乱指挥,而武将在两军阵前舍生忘死拼命厮杀,打赢了,功劳是指挥官的,打败了,自己性命不保,这严重伤害了武将的积极性。

另外,在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宋兵和辽人交战,还没有大的战绩,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怯敌,战场上有人大呼一声:“辽兵杀来了!”宋兵内心深处的阴影就一下子被放大了,恐惧之下,撒开大脚丫子就往回逃命。

在动物界的生存搏杀里面,一只老虎可以把几十甚至上百的野牛追赶得四散奔逃,这并不是因为一百多头野牛的力量比不上那一只老虎,而是野牛对老虎的与生俱来的思维定式,面对老虎,它们想到的只有逃命,根本就没有过对抗的念头。

宋军对辽军的恐惧,也和野牛相似。

宋军的伤亡严重,军用物资遗失殆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辽军对战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赵佶竟然决定:请金国来打燕京。

这时的金兵早已按照盟约打下了辽国的中京、西京,军队在松亭关(今迁西北喜峰口)、古北口沿线驻扎,隔岸观火,坐看宋军履行协议约定攻取燕京。

接到赵佶的求助信,完颜阿骨打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宋军的发兵时间已经比协议约定的时间推迟了整整三年零八个月!好笑的是宋军竟然个个都是玻璃人,一碰就碎,不堪一击。

鄙视之余,完颜阿骨打集结好部队,一路如摧枯拉朽,穿过居庸关,直逼燕京。

面对金国的赫赫兵威,辽国君臣略作挣扎,便开城出降了。

至此,宋金灭辽的计划算是大功告成,双方回到谈判桌分赃了。

金人一会儿指责宋朝没能按时出兵,一会儿又指责宋军没能打下燕京,不肯履行合约上的分配方案。

经过马植一行数月的软磨硬泡,金最后开出了一份新的分配方案:平、滦、营三州不属于当初石敬瑭的割让之地,不在归还之列,西京也不能归还,只能将太行山以东的燕、蓟、檀、景、顺、涿、易七州交还于宋朝,但还土不还人,金不但要把燕地人口全部带走,每年宋还得向金上交一百万缗的土地使用税及合约规定的岁币银二十万两、绸缎二十万匹,而金帮宋打下燕京的劳务费也得折合成粮食二十万石,一次性支付。

得了“大头症”的赵佶觉得,只要收复燕京就是奇功一件,眼睛眨都不眨,满口应承。

金国所答应归还的七州其实只有五州,因为涿州和易州早在上一年由辽国的常胜军献出。五州交割之日,金军把燕地的金银财宝、图书典籍,以及全部的居民全部掳走,给宋留下了一座空城。

赵佶毫不以为意,宣诏大赦全国,举国狂欢,大封功臣,其中马植被封为近康殿学士。并命人在万岁山刻《复燕云碑》,以炫耀自己的功绩。

第一章 乱世小人物的崛起 无理取闹的盟友

金主完颜阿骨打从燕京撤军,直接起程回国,1123年九月,行军至浑河(辽宁省内河流)北岸,突然暴病身亡。

阿骨打的儿子个个都骁勇善战,胆略过人,如长子斡本、次子斡离不、三子讹里朵、四子兀术、五子(嫡长子)绳果、六子讹鲁观、七子乌烈等,他们没有系统学习过军事理论,却一个比一个彪悍,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权谋,却一个比一个狡猾。

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更是了得。早在建国之初,阿骨打就任命自己的弟弟吴乞买为金国的谙班勃极烈——即金国皇位的一号继承人了。

吴乞买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浑身都是肌肉疙瘩,史载他有赤手擒虎捉熊之勇,敢拍着胸膛和虎豹一类的大型猫科动物较劲。最难得的是,勇猛之余,也不乏谋略。阿骨打每次统军伐辽,都把金国后方的政事交付给他,说:“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是最亲不过的亲人,所以才让你代替我处理国政。所有军国大事,由你全权处置,不必汇报。”一句话,吴乞买的权力很大,地位很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吴乞买也不负兄长所望,每次都把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免除了阿骨打的后顾之忧。

吴乞买文武兼济,长相却很奇特,有缘目睹过他真容的汉人曾在《靖康稗史》之六的《呻吟语》中记载道:“吴乞买当金太祖朝尝使汴京,其貌绝类我太祖皇帝塐象,众皆称异”,直言吴乞买的相貌酷似宋太祖赵匡胤。

于是民间有传言说,吴乞买其实是赵匡胤投胎转世,特地找赵光义的子孙算账来了。因为赵光义曾在哥哥面前许诺,自己离世之后会把帝位交还给赵匡胤的儿子,可他并未兑现自己的诺言。

吴乞买是不是赵匡胤转世不得而知,反正他现在是准备找赵佶的麻烦了。

为什么呢?

吴乞买给出的理由是:大宋违背了宋金之间的盟约,私自招降纳叛,接纳了许多辽国臣民。

狼要吃羊,就会强加指责下游的羊把它上游的水弄脏了。看得出,吴乞买此举纯属无理取闹,实属有心找碴儿。

当然,吴乞买的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这么做的目的。

史书上说,宋辽相邻,使者互来,宋朝的外交官总是小心翼翼地接待他们,不以华侈相示,辽使要来东京,负责带路的外交官总是带着他们七弯八拐,走上一两个月,让他们晕头转向,不知燕京和东京两地距离的远近。而自宋金结盟,为了加强两国的合作,缩短来往时间,外交官就带着金使直来直往。贪婪的金人很快就从中发现了宋朝的繁华富庶,而且近在咫尺,他们“因是益生心,邀索不已”。

宋朝江山是这样的富庶华美,宋朝军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吴乞买掠夺之心蠢蠢欲动。

北宋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吴乞买以兄长遗命为借口,悍然起兵伐宋。

“二太子”斡离不和大将粘罕为东西两路元帅,同时从平州(今河北卢龙)、西京出发,齐头并进,分别攻取燕京和太原。

沉湎在歌舞升平中的赵佶乍闻金人来犯,仿佛当头炸了一个晴天霹雳,昏厥倒地。

斡离不大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日便抵达了黄河北岸。

守在黄河北岸的两万多宋军听说金人来了,胆战心惊,烧桥宵遁。

斡离不一时找不到大船,只能用小舟渡河,前后花了五日,才把骑兵渡过了河,而步兵还没集结完毕,只能随来随渡,不成队列。

斡离不勒马站在黄河南岸,挥着马鞭子仰天狂笑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两千人守河,我辈岂得渡哉?”

金兵渡过黄河,气势汹汹地往大宋首都汴梁杀来。

赵佶吓得手足冰冷,面无人色,大叫道:“我平日性刚,不意金人敢尔!”大呼过后,“气塞不省,坠御床下”。惊得太监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药。

夜里,赵佶半夜惊醒,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透过帐幔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空,思绪万千。他强烈地感觉到:大宋江山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怎么办?思前想后,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跑路。

金军骑兵纵横驰骋,来去如风,只有能逃往长江以南,凭借水路交叉,支流散布的地形或可躲过一劫。可是自己作为一国之君,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一点儿责任感也没有,真是要多掉价儿有多掉价儿,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别说天下百姓瞧不起自己,就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好吧,就算可以无视别人的耻笑,自己死后也总得去见列祖列宗啊。

怎么办,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经过几天几夜的思想斗争,赵佶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实在不行,就把皇位让给儿子。

十二月二十二日,前方传来急报,称金军已经绕过中山府,直扑东京,估计不出十天即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佶不再犹豫,下了一道罪己诏,传旨禅位给太子赵恒,自己以“教主道君”的身份退居龙德宫,顾头不顾腚,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北宋第九位皇帝赵恒正式登基,改元靖康,意为“日靖四方,永康兆民”。

赵恒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年号仅仅只用了一年,就成了千千万万大宋子民心头永远的痛,也成了历史上令人无法忘怀的一个年号。

赵恒处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清算“六贼”,将他们或流放或处死。然后召开会议,商讨应对金人的办法。

群臣纷纷提议迁都南遁,只有太常少卿李纲主张坚守待援。

李纲认为金人生性贪婪残暴,对待他们,只能以暴制暴。现在粘罕率领的西路大军受阻于太原,斡离不的六万军队已成孤军,且深入大宋境内八百多公里,战线漫长,后勤补给跟不上,可谓师老兵疲、强弩之末。而东京城内的宋军兵力跟金兵相比不仅有压倒性的优势,各地还有将近二十余万的勤王之师正在全速赶来,只要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让斡离不有来无还,全军覆灭!

可是赵恒胆小懦弱,哪有这样的胆略和见识?看见金兵大军压境,魂不附体,不断派人向金人低声下气地求和,开价是:黄金五百万两、银币五千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尊金皇帝为伯父,除把太行山之东七州交给金外,另割让中山(河北定州)、太原(山西太原)、河间(河北河间)三镇。

斡离不眼看着宋朝勤王的军队不断云集,自己势孤力薄,进退两难,蓦然间得了这一笔从天而降的横财,不由得惊喜交加,锤子一敲,成交!飞快地签订好文书,等不到金银收足,闪人!

由金钱换来的和平不靠谱,金钱只能使敌人更加轻视你,也更加欲壑难平。宋朝的屈膝求和把自己的怯弱充分暴露在金人面前,从而更大地“鼓励”了他们要灭宋的决心。

第二年(1126年,即大宋的靖康元年)九月,金兵攻陷了太原后,吴乞买再次兵分两路,大举南下。

这次,他调整了进攻路线,斡离不率领的东路军由保州(今河北保定)南下;粘罕西路军由西京出发,相约在东京会合。

斡离不和粘罕也吸取了上次孤军深入险些后路被断的教训,一路逢州夺州,遇府夺府,稳扎稳打。中原各地于是再次惨遭空前的洗劫,尸横遍地,白骨盈野。

另外,为了弥补金兵数量不足,金征发了大批的辽国遗民和中原汉人随军而行。这些人半边脑袋的头发被剃光,剩余的头发结两条小辫子,称“剃头签军”。他们充当养马、挑运的角色,有时也被赶到阵前充当炮灰。<u>?99lib.</u>

这些女真人刚刚从原始野蛮部落向文明社会进化,打仗的时候,凶猛异常,一往无前,无往不利,无坚不摧。金兵所过之处,大地如剃,生灵涂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万千平民百姓,命如蝼蚁,任人宰割。

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人间惨剧,无数不畏强暴的志士仁人,毅然担当起经世济民的重任,不计个人的生死荣辱,投身到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时代洪流之中。

岳飞,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风雨飘摇东京城

靖康元年(1126年),东京城内外,刀枪林立,旌旗振振。

十一月,金兵两路大军已在东京城下合围,赵恒故技重演,准备出钱出地,卖国求和。

派谁去向斡离不传达自己求和的意思呢?

想来想去,赵恒最后把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了自己的九弟康王赵构。

赵构,字德基,宋徽宗赵佶的第九子。

赵构虽贵为皇子,但血统却十分“卑贱”——他的母亲韦氏,曾在哲宗朝宰相苏颂家里做过婢女。

也许是因为出身低贱,赵构小小年纪,便对自己要求很高,史称其“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且长于书法,笔动神飞,有晋人之韵,陆游称其,“妙悟八法,留神古雅”,明代陶宗仪则称:“高宗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不但如此,他还勤习武艺,“挽弓至一石五斗”,每天双臂平举两袋米,各重一斛(约为一百一十斤),“行数百步,人皆骇服”。看得出,他非常渴望能在众多的兄弟中脱颖而出,引起父皇的关注。

金兵第一次围困东京,赵恒提出要派遣一位亲王前往金营议和,一心搏出位的赵构“越次而进,慨然请行”,表现得非常活跃,拍着胸脯向皇帝哥哥说,“朝廷若有便宜,无以一亲王为念”,把赵恒感动得涕泗横流。

就因为如此,现在赵恒又想起了他,把向金人求和的重任交付给他。

赵恒压根不知道,赵构其实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上一次他是心血来潮、头脑发昏,强充好汉,等到了金营,很快就被里面的杀气吓怂了,恢复了原形,几乎被金兵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下次谁爱当谁当去!

从金营死里逃生回来,赵构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次赵恒委任他为“告和使”二次出使金营,让他叫苦不迭,一直推三阻四,不肯动身。

形势越来越紧急,赵恒严词厉色,一再催促,不得已,赵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东京,随行者有议和资政殿学士王云、中书舍人耿延禧、康王府都监康履等人。

这一次,赵构“衔命出和,已作潜身之计”,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面对困难危险,他来了一手绝的:玩失踪。一道烟溜到了相州。

赵构消失,赵恒卖国求和的幻想彻底破灭,他只有硬起头皮和金人搞对抗。

而金人这次的功课做得足,东京的军情越来越紧急,勤王的兵马越来越少。

赵恒举目无援,情急之下,只好原谅了赵构的临阵脱逃,把拯救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赵构身上。他命人带着蜡丸密信缒城而出,找到赵构,任命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并要求其火速集结和收编河北、河东各地军队,入援东京。

赵构相当意外:自己临阵脱逃不但没有受到责怪,反而做上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次逃跑,赚大发了!——当然,这个兵马大元帅是不能上阵打仗的,那些活儿是由手下去干的。

赵构凭借着这封蜡丸密信,很快招来了一大帮替自己上阵打仗的手下。这其中有中山知府陈淬、磁州(今河北邯郸磁县)知州宗泽,以及岳飞的上司刘浩。

十二月初,东京告急,赵构命刘浩率军先行,声称自己的大军随后就到,然而,就在岳飞在黄河岸边杀退了金兵(即是本书开头的那一幕),军队开入濬州(今河南浚县西北),却收到了赵构和汪伯彦从相州经临漳到达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东)的消息。

赵构这是干什么?

众人都很诧异。

其实,救援东京只是赵构抛下的一个烟幕弹,他的真正用意是从大名府走开德(今河南濮阳县),向南方逃遁。

刘浩自觉势单力薄,只好从濬州撤出,前往大名府,追随赵构。

等刘浩到达大名,赵构已经和汪伯彦经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往济州(今山东巨野县)方向去了,只留下从磁州赶来的副元帅宗泽。

宗泽和赵构意见不统一,执意要发兵营救东京,赵构不得已,只好调拨了一万兵力由宗泽自由调度,刘浩到了大名,便成了宗泽的手下,岳飞也因此成为了宗泽的部将。

金人第一次南下进攻东京,赵恒曾经考虑派宗泽出使金营议和。

宗泽慨然从命,回家跟家人说:“我这一去是不能生还了。”(“是行不生还矣。”)

大家愕然,问他何出此言,宗泽解释说:“我去和议,斥责金人毁约在先,勒令他们限期退兵,他们能接受便罢;如果不能,我自然不能屈节辱君,那就只有一死以报国家。”(“敌能悔过退师固善,否则安能屈节北庭以辱君命乎。”)

这话传到了赵恒的耳朵里,赵恒又惊又怕,深恐这个刚强执拗的老头子会破坏和议,赶紧取消了他出使金营的任务,改任他为磁州知府。

河朔大地正处在金人的铁骑兵锋之下,磁州自然不能例外,之前被安排到磁州的官员都百般推诿,借故不去。

宗泽虽然是一介书生,平生未经刀兵,可是国难当头,毫无惧色,正色说道:“我领国家俸禄,现在国家有难,绝不可逃避。”(“食禄而避难,不可也。”)骑上马,带了十几个老卒奴仆,毅然前往。

磁州在金人的铁蹄下惨遭蹂躏,“人民逃徙,帑廪枵然”。

宗泽一到,“缮城壁,浚湟池,治器械,募义勇”,做好了长久驻守的准备。他写信给赵恒,称:“邢、洺、磁、赵、相五州,各蓄有精兵两万人,敌攻一州,则其余四州都会相应,可以说,每一州都有十万人的战斗力。”

赵恒嘉许他的勇武,将他擢升为河北义兵都总管。

金人攻陷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准备从李固渡过黄河,攻取南面的庆源府,但又担心渡河时会遭到宗泽的背后偷袭,不得不在渡河前派出数千骑兵攻打磁州城。

年近古稀的宗泽“擐甲登城”,命弓箭手用神臂弓射乱金人的阵形,然后“开门纵击”,收割了数百颗人头,“所获羊马金帛,悉以赏军士”。成功地粉碎了金人从李固渡过河的计划。

赵构在相州建大元帅府,宗泽响应他的号令,赶赴大名府和他会合。

然而,赵构与宗泽意见相左,便在大名府耍了一手“金蝉脱壳”,让宗泽打着自己的旗号前往东京勤王,他自己却脚底抹油,领着大军主力往东平府逃去。

“救人如救火”,宗泽无暇与赵构计较,即日引军起程——从此,宗泽也就彻底被排斥出大元帅集团。

但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宗泽从一个跑龙套的变成了一个主角。

1127年正月,宗泽率军进入开德府,“十三战皆捷”。

然而,这时的东京形势已不容乐观……

早在1126年闰十一月,金人的两路大军已经如期会合,疯狂攻城。

尽管金兵攻势如潮,东京作为一国之都,城墙高大雄伟,坚固异常,始终屹立不倒。经过连续几个月的激烈拼杀,金兵开始有些丧气了。

但赵恒君臣并没能准确把握到对方情绪的微妙变化,反而作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把退敌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叫郭京的人身上。

郭京称,一旦自己点齐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施展“六甲法”,就能生擒金国两名酋帅,扫平荡尽金兵金将。

显而易见,这牛吹得够大,简直是一个神棍。不过这个神棍却和普通的神棍不同。普通的神棍最多也就忽悠个大婶大妈,蒙几个菜钱;郭大神棍忽悠的却是帝王将相,糊弄的是军国大事。

拜赵佶所赐,朝廷上下正盛行道教之风,大家对郭大神棍的话深信不疑,赵恒将他封为成忠郎,随后又升其为武翌大夫,赐金帛数万,赋予他自行招兵的特权,让他设法招满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

神兵的标准是生辰八字符合六甲的就行,不问能力技艺,无论高矮病残。结果“所得皆市井浮惰”。

金人的攻势越来越猛,郭京“谈笑自如”,拍着胸脯说:“等我选个好日子,出三百神兵,就可以一战取胜,将敌军赶到阴山才收兵。”(“择日出兵三百,可致太平,直袭击至阴山乃止。”)

在金人凌厉的攻势下,赵恒再三催促郭京作法退敌,郭京颇有大将风度,丝毫不为所动,说:“还不到危急的时候,我的神兵不能轻易出动。”(“非至危急,吾师不出。”)

终于到了郭京所说的日期,当日,“大风雪”,郭京要求守城士兵全部离开城头,不许偷窥,然后大开宣化门,出城迎敌。

郭大神棍本人与入京勤王的南道总管张叔夜坐城楼上观战。

金人见城内拥出一伙衣服色彩斑斓、长得奇形怪状的士兵,立刻分成四队,哇哇怪叫着,挥刀杀了上来。

没费多少工夫,几千“六甲神兵”就被斩杀殆尽,有几个没死的,跌落在护城河里,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冰棍,守城门的士兵赶紧关门。

郭京强作镇定,对旁边的张叔夜说:“总管放心,我亲自下城作法,一定让金兵金将灰飞烟灭。”说完,缒大绳下城。

到了城下,只见他解开绳子,仰起头向城上扮了个鬼脸,施展遁逃术,两条腿跑得飞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老夫去也!一眨眼工夫便逃得无影无踪。

郭京一溜,城上又没设防务,金军架起云梯,蜂拥上城,很快东京城便被攻破了。

金兵大部队随即滚滚而入,到处烧杀掳掠,奸淫妇女,大肆搜刮财物,昔日繁花似锦的东京城惨遭蹂躏。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靖康之难

血洗和剽掠持续了二十多天,金人从东京的府库中掠夺去了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绢一千万匹,源源不断地搬运回国,却仍不满足,为了榨取更多的财富,金人还绑架了赵恒,狮子大开口,再索要金一百万锭,银一千万锭、绢一千万匹。

赵佶只好传命让人在皇亲国戚、官吏、僧人、妓院、百姓家反复查抄。

金人纯属漫天要价,城内掘地三尺依然无法满足金人的索求。

怎么办?

金人也觉得为难了,却无论如何不肯让价,在内部经过再三的讨论,同意以女人抵债!

明码标价:

<small>宗室王姬每人折合黄金一千锭;</small>

<small>宗族妇女每人折合白银两百锭;</small>

<small>贵戚妇女每人折合白银一百锭。</small>

为此,《开封府状》有详细记录:“选纳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二十二人,人准金一千锭,得金一十三万四千锭,内帝妃五人倍益。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人准金五百锭,得金二十两万五千五百锭。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人准金二百锭,得金二十四万八千二百锭。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单四人,宗妇两千单九十一人,人准银五百锭,得银一百五十八万七千锭。族妇两千单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人准银二百锭,得银六十六万四千二百锭。贵戚、官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人准银一百锭,得银三十三万一千九百锭。都准金六十万单七千七百锭,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被抵押折价的各类女子统计竟有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五人!

然而,这些可怜女子的卖身钱,加上之前已缴纳的金银数目,宋廷还欠金人金三十四万两千七百八十锭、银八十七万一千三百锭。

在等待宋政府继续集资的过程中,这些可怜人被分别关押在青城寨(今开封城南)、刘家寺(今开封城外东北)两个金军大营里,供金军淫乐。

可怜这些女子在金营遭到了种种惨无人道的蹂躏,稍有不服从,马上被斩首示众。

为了满足金军将领们的淫欲,斡离不下达了诸如“元有孕者,听医官下胎”之类没人性的命令,“各寨妇女死亡相继”。

宋廷终究没能凑足金军索要的天文数目,1127年的三月二十日,吴乞买怒气冲冲地宣布废除宋朝皇帝。

维持了168年(960—1127年)的北宋政权由此正式宣告灭亡。

金人灭掉了宋后,准备怎么治理中原这片广大地域呢?

说到底,它只是一个刚立国不久的国家,要管理这广阔的疆土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建立一个可以代替自己管理中原大地的傀儡政权就势在必行了。

金人经过商议,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原大宋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张邦昌身上,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把他架上了皇位,然后北撤。

金兵主力北撤之日,除了掠走数不清的文籍舆图、宝器法物外,还把赵佶父子以及宗室所有成员分两路掳走,其中赵佶、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一行人由斡离不监押,沿滑州北去,赵恒、朱皇后、太子、嫔妃、帝姬、宗室、王公、大臣等由粘罕监押,沿郑州北行。他们将宋朝宗室尽数掠走,意在断了中原百姓复兴宋室的幻想,为新出炉的张邦昌政权打下良好的统治基础。

被迫随行的还有青城寨、刘家寺的女子以及各种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甚至是无辜百姓,共计一万四千余人,被分成七个批次,迎着呼啸的朔风北返。

就在去年,从南方移植到宫中的荔枝成功结出果实,赵佶沾沾自喜地命人摘了若干,遣人送入燕京,给在那儿上班的官员尝鲜,当时还颇为自得地写了首诗,诗云:“葆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

没想到时隔一年,一语成谶,自己竟然“红尘飞鞚过燕山”。

这万余亡国奴,在途中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不堪折磨,大批大批地死亡。

途中,赵佶因为口渴,数次乞饮水不得,只得“摘道旁桑葚食之”,边吃边对身边的侍臣说:“小时候在藩王府,曾见我乳母吃这种东西,当时也抢了几颗吃,味道不错,却被乳母劈手夺了回去。今天我第二次吃桑葚,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唉,没想到小小的桑葚,见证了我一生的荣辱。”(“我在藩邸时,乳媪曾啖此,亦取数枚,食之美,寻为媪夺去。今再食而祸难至此,岂椹与我终始耶!”)说完,泪如雨下。

口渴没水喝还是小事,《南烬纪闻》有一段文字是这样记录他们路途艰辛的:“是日约行六十里。日晚,路已昏,不辨东西。有狐狸嗥呵林麓间,微风细雨,不类人世。随行人皆怨詈不已。鬼魅纵横,终夕无寐。天晓催行,有后骑赍到干粮。众人皆为水所伤,口痛不能言语,良久方苏。二帝亦足痛难行。且毒雾四塞,不类常人往来路径。”

又有:“地皆浮沙,举步如行泥淖中,沙没至踝。时同行者,鞋履都失去。帝足为瓦砾所伤,血流指间,痛楚难行。憩息于石坡之上。日已晡方早食,行至晚,止一二十里,有随行番奴,心疼而死。即拨沙埋之。如此数日,绝不见日色,常若重雾笼罩。有毒气入口鼻中,皆咳嗽出血。”

相对于赵佶等一帮男人来说,皇室的女性就惨多了,沿途受尽虐待,被蹂躏得“十人九病”,十之四五死在了路上。

其中,康王赵构的朱邢二妃、福金帝姬、嬛嬛帝姬竟被金人“坠马损胎”。赵恒的朱皇后和朱慎妃途中解手,被千户国禄和盖天大王轮奸……这些帝王宗室处境尚且这样悲惨,其他寻常人等就不必多说了。总之,一路上“被掠者日以泪洗面,虏酋皆拥妇女,恣酒肉,弄管弦,喜乐无极”。种种惨相,惨不忍睹。

历经无数磨难,俘虏们终于在建炎二年(1128年)八月二十一日到达金国都城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省阿城南)。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为耻辱的日子。

一踏上上京的土地,赵佶、赵恒等人就被押到了金人的祖庙,出席了一个大型的受俘仪式。

为了羞辱北宋君臣,史载:“妃嫔、王妃、帝姬、宗室妇女均露上体,披羊裘。”赵佶老泪纵横,领着“后宫亲戚千三百人,皇子等二十人”,全部“肉袒披羊裘”,入庙跪拜。拜谒完毕,后妃帝姬得以入宫更衣,但穿上的全是清一色的胡衣胡服。而随行的一千多女子犹自全身赤裸,身无寸缕,被当成战利品打赏给了金国留守在家的官员将士。康王赵构的母亲韦妃及妃子邢氏等三百多人则进了“洗衣院”,即官家妓院。

不久,赵佶被降为昏德公、赵恒被降为昏德侯,赵佶的郑皇后、赵恒的朱皇后也同样被送进了“洗衣院”,供金人淫乐。

据不完全统计,金人前前后后,分多批次,“掠致宋国男、妇不下二十万”。那些有手艺的工匠尚能自食其力,皇家子弟降为奴隶,负责煮饭放牧,每日受尽鞭挞,“不及五年,十不存一”。数不清的妃嫔帝姬和各类女子则被卖进娼寮,或被送到高丽、蒙古做奴仆。正所谓,“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

一名羁留在北地的汉人作有《燕人麈》,上面有记录说:“邻居铁工,以八金买娼妇,实为亲王女孙、相国侄妇、进士夫人。”那名铁匠做梦也想不到,他仅花八两金买回的娼妓竟然是当年北宋的金枝玉叶!正是:“宋室宗姬,秦王幼女,曾嫁钦慈族”,悲夫!

金兵主力虽然暂时撤去了,但他们灭绝人性的剽掠和洗劫使得中原大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井里萧然,无复烟爨”,久久不能愈合。

值得一提的是,京城陷落之际,岳飞最初的上级刘韐在禁中护驾,毅然拒绝了金人仆射韩正的劝降,昂然写下遗书:“国破圣迁,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沐浴更衣,悬梁殉国。

作为岳飞军旅生涯的第一位上级,他的死在一定程度上激励到岳飞,使岳飞对大忠大义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趁机上位的赵构

金人掳去了赵佶、赵恒二帝和几乎全部的皇室成员,留张邦昌在东京做傀儡皇帝。

在各种演义小说中,张邦昌是南宋初期最早出场的大奸臣,勾结番邦,卖国求荣,是奸人中的奸人,坏人中的极品。甚至,为了实现人物脸谱化,他还被描述为一个比土匪更狡诈,比变态杀人狂更残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人渣。

而如果客观分析史料,就会发现这位仁兄其实只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人物,生性怯懦,仅此而已。

这个小人物一辈子的生存法则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可惜推来推去,老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把他推上了一个时代的风口浪尖。

张邦昌是永静军东光张家湾人(今河北阜城县大龙湾)。进士出身,先后担任过尚书右丞、右丞中书侍郎少宰、太宰兼门下侍郎等职。

靖康之变这年,他官居少宰,位列使相,陪同康王赵构出使金营。在金营,他那胆小、怯懦的表现给金帅斡离不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金军将撤,张邦昌就成了斡离不心中傀儡皇帝的最佳人选。

对于这个帝位,张邦昌本人态度是:坚决拒绝。

然而,面对他几次三番的推辞,斡离不怒了,恶狠狠地警告张邦昌,如果不从,即日起纵兵血洗东京城。

为此,张邦昌才硬着头皮做上了皇帝。

作为登基的条件,他要求金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毁赵氏陵庙,罢括金银,存留楼橹,借东都三年,乞班师,降号称帝,借金银犒赏”,成功地让金人免除了岁币中的钱一百万贯、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而金人一走,他就脱下帝袍,除去帝号,既不在正殿办公,也不自称朕,还迎回早年被赵佶赶出皇宫的元祐皇后孟氏使其入住居延福宫,垂帘听政。

可以这样说,张邦昌不是奸臣,也不是叛臣。

他探听到了赵构躲在济州的消息,马上派人把御玺奉上,恭恭敬敬地请赵构回东京继承皇位。

赵构的回答是:称帝可以,回东京就免了。

靖康二年(1127年)四月二十一日,赵构册封张邦昌为郡王,自己从济州出发,没去东京,而是去往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

刘浩的前军已从曹州(今山东菏泽县)进驻广济军定陶县(今山东定陶县),接到赵构的命令:原元帅府所属五军重新编组,张俊任中军统制,刘浩任中军副统制,五军迅速集结,向应天府靠拢。

显然,赵构是把登基地点选定在了南京应天府。

选在这儿登基有什么用意吗?

有的。赵构认为:这儿原为宋州,太祖赵匡胤称帝前曾在这儿做过后周的归德节度使,宋朝的国号就因宋州而来,在这儿登基,意味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而真实的情况是:他已被金人吓破了胆,万万不敢再踏入东京半步。

五月初一,二十一岁的赵构如愿以偿地在南京应天府举行登基仪式,拜天地,登帝位。改元建炎,遥尊被俘的赵恒为孝慈渊圣皇帝,大赦天下。史称“建炎再造”,或称“建炎中兴”。

不过,赵构根本不配称什么“中兴之主”,他不但不可与光武帝刘秀同日而语,与“借尸还魂”建立后唐的李克用父子相比,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古以来的中兴之主和开国之君没有不披坚执锐、亲冒矢石,驰骋战场的,就拿宋太祖赵匡胤来说,早年也是数次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打下了这大宋天下。而赵构依靠祖辈积累,既用不着像南明朱由榔那样担心自己的叔伯兄弟争皇位,也没遇上类似李自成、张献忠这样强劲的造反派,反倒有一大群忠心报国的良将,算得上是一个运气超好的皇帝。

即位之初,朝廷里的班子成员草创,赵构首先重用在逃跑路上结下了深厚感情的黄潜善和汪伯彦,拜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另外也起用了在百姓中呼声很高的李纲,封其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位居群臣之首。

李纲,字伯纪,祖籍邵武,性情刚猛,铁骨铮铮,疾恶如仇。

金人第一次南下,他曾提出“御戎五策”,多次反对朝廷和金人议和,高呼道:“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

金人第二次南下,宰执均主张迁都以避敌锋。李纲说:“天下城池,莫有如都城之坚固,而且都城是宗庙社稷、百官万民依存之所,怎么可以弃之而逃?今日之计,只有整饬军马,固结民心,坚守待援。”并自告奋勇道:“陛下不以臣庸懦的话,请将军队交给我,我愿以死相报。”(“天下城池,岂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今日之计,当整饬军马,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陛下不以臣庸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

从此,朝野都知道李纲是个锐意进取的主战派,一提出李纲,忠义之士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然而中丞颜岐却生怕起用李纲为相会激怒金人,在赵构耳朵边嘀咕说:“张邦昌既然深得金人喜欢,虽然他已官列三公、位居郡王,我觉得可以继续升他为同平章事,加强对他的礼遇程度;李纲素为金人厌恶,就不应该起用他为相了。”(“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已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罢之。”)

赵构默然不语,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按你说的,我登上帝位,恐怕也不是金人所乐意看到的,我是不是也应该退位?”(“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颜岐登时语塞。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纲向赵构开门见山地说:“昔日唐明皇准备起用姚崇为相,姚崇有十事要说,这十事件件针砭时弊。今日我也准备有十事奏于陛下,陛下如果觉得可以推行,请批准施行;如果不能推行,请恕我不能接受宰相的职位。”(“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然后提出了关于议国事、议巡幸、议赦令、议僣逆、议战守等十件当务之急的大事。指出在黄河沿线的防线既失的情况下,欲战而不足,欲和而不可,只能先自治,以守为策,先守而后战,战胜之后再议和。

可以说,在这“十事”的应对策略上,充分显示出了李纲高超的政治目光和政治才能。朱熹也因此在《朱子语类》中由衷赞道:“当年南京初建,朝廷全无纪纲,直到李纲来了,着力整顿,才略成规模。”(“方南京建国时,全无纪纲。自李公入来,整顿一番,方略成个朝廷模样!”)

此外李纲还力荐宗泽任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负责守卫京城;推荐张所任河北西路招抚使收复河北沦陷的州县。

对于李纲提出的这一系列政策措施,赵构表面上大加赞赏,暗地里却和黄潜善、汪伯彦等人积极地策划着向南遁逃的勾当。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因言获罪的岳队长

巴顿曾说过:战争会造就英雄豪杰,会荡涤一切污泥浊水。所有的人都害怕战争。然而,懦夫只是那些让自己的恐惧战胜了责任感的人。责任感是大丈夫气概的精华。

岳飞就是一个有担当的大丈夫!

岳飞的家乡汤阴县处于相州和东京的要道之间,在家中守孝的岳飞,耳闻目睹了金兵的种种兽行,义愤填膺,不等守孝期满,便“留妻养母”,径往相州投枢密院武翼大夫刘浩部下,发誓杀贼报国。

岳飞的母亲姚氏深明大义,临行一再嘱咐儿子要“勉事圣天子,无以老妪为念也”。

传说,这位母亲还曾在岳飞的背上刺下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勉励岳飞奋力杀敌,报效国家。外族入侵,战乱四起,将儿子送上战场,就意味着让儿子去流血牺牲。可是这位母亲依然毅然决然地鼓励儿子参军,不要以自己为念,因为她深知有国才有家,有家才能生存的道理,她是个有见识的农妇,是母亲中的榜样。

清人任克溥这样赞道:“一腔精诚从母讯,千秋正气报君恩。”有一位这样的母亲,我们就不难理解岳飞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侠之大者”、终生为收复故土而奋斗的缘由了。

刘浩见了岳飞,奇其貌,壮其勇,破格将他擢为军中偏校。

正是从这一年(1126年,即大宋的靖康元年)开始,岳飞正式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

靖康元年,是大宋的一个转折点,对岳飞来说,同样是个转折点。

岳飞在刘浩的治下,很快崭露头角。刘浩命他领三百名骑兵到北京大名府魏县(今河北魏县东北)李固渡伏击金兵,大获全胜。在一个叫侍御林的地方,岳飞又率部打败一队金军,杀其枭将。此战凯旋,因功迁三官,为正九品成忠郎。

而在赵构准备南撤的时候,岳飞所属的刘浩部也在南撤之列。从开德府进入曹州,岳飞所属的刘浩部改隶于黄潜善。岳飞夹在黄潜善南下的队伍中已从相州退到北京大名府,又从大名府退到了南京应天府。

值得一提的是,金人听说赵构称帝,宋朝死灰复燃,暴怒之下,大行侮辱赵构之能事,他们“榜朝市云,宫奴赵构母韦氏,妻邢氏、姜氏并抬为良家子”,大肆宣扬赵构的母亲、妻子从良的事迹,诚心恶心赵构。更有甚者,他们还“编造秽书,诬蔑韦后、邢后”。

对于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人来讲,这都是奇耻大辱,堪称不共戴天之仇。

但赵构对金人诸如此类的恶行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并淡定地派宣教郎傅雱出使金国,名义上是去呈递国书和问候徽钦两位皇帝,真正的用意是试探金人对自己登基的态度和向金投降有无可能。

傅雱刚走到云中就被金国兵部尚书高庆裔赶了回来,闹了个灰头土脸。

投降既然没门,那就只能往安全的地方躲了。

在赵构的眼中,应天府还算不上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把“巡幸”的下一站定在了扬州。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赵构在对金的态度上,选择了退缩避让,毫无收复失地的心思。

岳飞只是军中一名官卑职小的武将,受《春秋》大义的影响,急眼了,忍不住干了件极有个性的事,下笔千言,给赵构写了一封信。

信的开头,先分析了当前形势,指出江山社稷既已立新主人,勤王的军队又不断云集,正适合给扬扬自得的胡虏狠狠地来那么一下子;紧接着,直言不讳地指出黄潜善、汪伯彦等人全是奸邪小人,应该将他们驱逐出朝廷;信的结尾,呼吁赵构还都东京,早日收复中原失地。

岳飞实在不愿跟着赵构一退再退,虽然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无足轻重,但他有保国的志向、克敌的方法,以及制胜的决心。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岳飞这个芝麻官的信根本不可能被赵构收到。事实上,以岳飞这样的级别直接给皇帝上书,也比较少见。

书信落到了黄潜善和汪伯彦的手里。

这两个家伙嗤之以鼻,叹道:肤浅,真是肤浅!然后批了八个字:“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于是,岳飞被削了军籍,逐出军营。

岳飞从应天府出来,布衣芒鞋,孑然一身,和逃亡的流民没有什么分别,但不同的是,别人都是往南走,他却踽踽向北而上。沿路尽是破城残户,死尸白骨,随处可见。

一路行来,触目惊心。

面对险峻的去路和茫茫前方,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理想:收复故土,重整河山。

这年秋八月,到了大宋北京大名府。闻听河北西路招抚使张所在这儿筹划粮饷,招兵买马,接纳天下忠义之士,一心收复河北失地。岳飞正恨报国无门,知道了这个消息,马上投到了他帐下。

黄潜善和汪伯彦到底不能彻底封杀岳飞的一腔报国之心,岳飞虽然在南京被开除了军籍,但依然可以在北京找回他想要的舞台。在这里,他将重新开始自己传奇的一生。

原先在刘浩手下,经过一番打拼,他已经混到了一个七品的武职,手下有一帮直接听从自己指挥的兄弟,而到了北京大名府,一切还得从零开始。在这儿,岳飞起初只能干些巡哨之类的活儿。要想驰骋疆场,称霸一方,似乎遥遥无期。

在这一段看似平淡无奇的时间里,岳飞日日勤习武艺,苦读兵书,从不偷懒,正如他自己在诗里写的:“日月却从闲里过,功名不向懒中求。”

这位小兵的异常举止招来了很多人奇怪的眼光和招抚使张所的注意。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所亲自接见了岳飞,随口问了他一些军事问题,岳飞的回答让张所大吃一惊。他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一个借读兵书哗众取宠之徒,没多大能耐,可是岳飞却让他大出意料。

而且,谈话中,岳飞竟反客为主,侃侃而谈,那神态,那举止,仿佛他就是这个帅帐的主人。现场张所手下的将佐、幕僚,甚至军士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太有才了。

更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张所竟然离开座位,主动走下台来,向岳飞行礼。

张所并不是武将,他是文官,按照宋朝惯例,军队中的高级军事长官一般都由文官担任,即使同级,文官的地位也要高于武将,更何况张所是朝廷二品大员。在文人的眼中,武将都是一群胸无点墨的大老粗,何况,现在的岳飞连武将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拿枪巡岗放哨的小兵。

张所问:“当日你在宗留守帐下勇冠三军,震慑敌胆,说说吧,你觉得以你自己的武勇能力敌几人?”(“闻汝从宗留守,勇冠军,汝自料能敌人几何?”)

岳飞答道:“勇不足恃,一个优秀的将军带兵打仗在于谋略运用,谋略才是胜负的关键。”(“勇不足恃也,用兵在先定谋。”)

张所道:“咦?看不出你骁勇之外还懂得谋略呢。”

岳飞微微一笑,说:“谋略,是胜负的关键,所以说,为将之道,不担心其缺乏勇力,而忧虑他缺乏谋略。现在很多将领都喜欢说‘一人之力足以勇冠三军’,以为只要自己的武力够强够大,就天下无敌,其实一流的指挥官应该注重的是作战的谋略,二流的将军才会单方面的追求武力强大。兵书上称‘上兵伐谋,次兵伐交’,便是这个道理。”(“谋者,胜负之机也,故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今之用兵者皆曰:‘吾力足以冠三军。’然未战无一定之画,已战无可成之功。是以‘上兵伐谋,次兵伐交’。”)

张所拍掌叫好,说:“好一个‘上兵伐谋,次兵伐交’!那么,说说你心目中的‘伐谋’吧。”

岳飞道:“晋国大将栾枝用树枝扬起尘土就击败楚国,晋国大将莫敖派士兵打柴就打赢绞国,都是‘伐谋’的成功例子。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作战无谋则不可取胜。”(“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用此也。”)

张所对着这个年轻人由衷地赞道:“你年纪轻轻,能这样的见识,绝非寻常之辈,肯定不会久困在行伍之中。”(“公殆非行伍中人也!”)

两人再坐下来,张所又问道:“皇上安排我招抚河北,现在朝廷重建,人心未定,我到了河北,却一直未得其要领,进展不顺,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呢?”(“主上以我招抚河北,我惟职是思,而莫得其要,公尝计之否?”)

岳飞一针见血地指出:“东京是本朝的宗庙社稷所在、国之根本,东京在,则民心安;东京失,则民心散。招抚河北,得先保东京不失,保东京,就得倚仗河北而自固。”然后又围绕着东京,建议张所配以精兵强将,扼据要冲,深沟高垒,峙列重镇。他说:“即使敌人犯境,一城受围,诸城相救,胡虏自然不敢窥河南,京师根本之地自然巩固。”(“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冯据要冲,山寺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能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

两人越谈越投机,张所也因此认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于是“待以国士”,破格提拔,将岳飞“借补”为修武郎、合门宣赞舍人充任中军统领。

张所是两宋年间出了名的忠义之士,岳飞在他的手下做事,我们有理由相信,张所那种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忠义精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岳飞的成长。

不久,张所又将岳飞借补为从七品的武经郎、升任统制,隶属都统制王彦,也就是后来威名赫赫的抗金名将王彦。

王彦,字子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性情豪放,喜读韬略兵书。曾经投军在泾原路经略使种师道部下,跟随种师道两入夏国,屡立战功。金人围攻东京时,王彦慨然离家赶赴京城,请求领军杀贼。朝廷重建,张所爱惜他的忠勇,将他擢升为都统制。

王彦和岳飞矢志抗金,志同道合,本应成为一对好友,然而,却因为一件小事,二人反目成仇,后来,虽然岳飞一再请求王彦的谅解,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至此,二人断绝关系,互不往来,不得不说这为憾事一件。

这年的十一月,张所命岳飞跟随王彦领兵渡黄河,前去收复位于河北西路南端的卫、怀、濬三州。

驰骋疆场,抗金杀敌,是岳飞最热衷的事,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出发了。但他万万没料到,这一次离开,不但和王彦嫌隙一生,和“伯乐”张所也成了永别。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带军出走

苟且于偷安的赵构虽然迫于民众的呼声起用李纲为相,但始终不放心,仅仅七十五天试用期一过,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李纲罢了官。李纲提出的一系列措施也随之搁浅。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作为李纲得力干将的张所也不免被牵连,河北西路招抚司被彻底遣散。张所本人经荆湖南路贬谪到首府潭州(今湖南长沙市),被流寇杀害。

张所一死,黄河北岸的王彦等人顿时失去了组织,成了一支游兵散勇。

王彦郁闷极了,和金人干了几仗,队伍减员严重,被迫退避卫州(今河南卫辉市)新乡(今河南新乡市),等待战机。

金人在河北的势力已遍布了怀州、卫州(今河南卫辉市)、濬州和真定府,当然不能忍受有这样一支宋军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没,于是纠合了好几路兵马前往石门山向王彦讨战。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很多人提出整军后撤,避敌锋锐。只有岳飞主张出兵迎敌。

所谓“整军后撤,避敌锋锐”,是比较委婉的一种说法,说穿了,就是逃跑。这是年轻的岳飞所不能接受的。

战或退,最终的拍板权在王彦的手里。

众人的目光也就都集中到了王彦的身上。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王彦迟疑不决,颇为踌躇。

岳飞急了,大声说道:“二帝蒙尘,贼据河朔,我们做臣子的自当奋力杀贼,迎回乘舆。现在敌人就在眼前,做统帅的不早作决定与之速战,而这样摇摆不定,莫非要投降吗?!”(“二帝蒙尘,贼据河朔,臣子当开道以迎乘舆。今不速战,而更观望,岂真欲附贼耶!”)这话说得极其尖锐,王彦平日为人刚猛,众人不由大惊失色,全都为岳飞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王彦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拿起一个杯子,斟了杯酒,站起来,平静地递给岳飞。

王彦的表现,也大出岳飞的意料,他不接酒杯,后退一步,手按剑柄,对着王彦怒目而视。岳飞这时有些蒙,他摸不透王彦的意思。可他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却犯了军中大忌——在上司跟前手按剑柄,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

帐中有个姓刘的幕僚马上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岳飞,竟敢如此欺凌上司,来人,拖下去斩了!”帐外的士兵应声拥入,一场流血事件一触即发……

“且慢!”王彦一挥手,对冲上来的军士喝道,“都给我退下去!”

众人有点摸不透这位性如烈火的统帅何以一反常态,对岳飞如此容忍。

士兵退下去后,王彦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倒下了喉咙,退回座位,缓缓地坐了下去。

岳飞右手依然按着剑柄,等着王彦。王彦却一语不发,只管喝酒。半晌,岳飞一顿足,大步出帐,点起本部兵马迎战金兵。

这时的岳飞,就跟所有的愤怒青年一样,已经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轻率的行动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更不会考虑到以后要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和心血,以及多少士兵的生命!

岳飞出了营寨,一马当先,呼呼地往金人阵前杀去,马蹄翻飞,疾似流星,双手不停歇,连挑数人。金兵没有料到突然间会杀出这样一个猛人,手忙脚乱间,抵挡不住他的冲杀,被他一头闯入了阵中。

岳飞来得飞快,当头一枪将金兵执纛者刺死,然后右手执枪,左手执纛,在阵中乱杀乱撞,势如奔雷,“诸军鼓噪争奋”,竟然一鼓作气夺下了新乡,生擒了一个名叫阿里孛的金军千户。接着,又挫败了前来挑战的金人万户长。

第二天,准备征战侯兆川(共城县西北),岳飞告诫士卒说:“我军已经两战两捷,敌人必定全力而来。我们人虽少,但只要努力抵挡,一定能胜利,军中若有不拼命者,斩!”(“吾已两捷,彼必并力来。吾属虽寡,当焉必胜计,不用命者斩!”)

这一战,“士卒多重伤”,岳飞本人也身中十几处刀剑伤,与军中士兵拼死力战,最后终于大破敌人,“获士马不可胜计”。

夜里,屯军在石门山下,突报有金人骑兵杀来,“一军皆惊”,岳飞镇定自若,安睡不动。

部将不解地问道:“现在大敌当前,你怎么睡得着呢?”

岳飞答道:“现在是深夜,敌人又不知我虚实,必不来。”果然,一夜过去,相安无事。(“夜屯石门山下,或传虏骑复至,一军皆惊,唯先臣坚卧不动,虏卒不来。”)对于岳飞的勇气和韬略,众人尽皆叹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岳飞召集众将士针对目前的情况做了一番详细分析,鼓励大家勇敢杀敌。

队伍士气大振。

接着,岳飞又给众士兵讲解了一些基本的战法以及在战场上的配合之法。“现在从人数上看,虽然敌人占优,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只要我们充分凭借地利的优势,诱敌来战。敌人果真来了,我们就以逸待劳,居高临下,迎头痛击;敌人要是不来,我们就分列而行,徐徐进攻,各个击破。战斗中,只要贯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专找头目打,头目被干掉,敌兵自然溃散。”

经过了这样一番充分的思想动员,侯兆川一战,大败金军。

岳飞手持一柄丈八蛇矛,将为首金将“黑风大王”挑落马下。(宋金战争早期,因为双方语言不通,不知金人名字,对于高级将领,往往冠以“某某大王”之名。即便在抗金后期,宋朝的奏捷中也不用金军将领的全部官衔和真实姓名,而只用简单的习惯称呼,如讹里朵只叫“三太子”,兀术只称“四太子”。其中的“龙虎大王”在战报中屡屡出现,却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后人只是根据其他材料推断其为突合速。其他如“翟将军”、“镇国大王”等都不见于《金史》,但不能因此而否认这些人的存在。)

“黑风大王”所带领的是一支七千多人的骑兵团,而岳飞手下士兵不过五百。

长枪刺穿“黑风大王”喉管那一刹那,他的脸已完全扭曲变形,眼睛凸出,里面充满了惊讶、恐惧。他不相信竟会有这样凶狠、勇猛的人,也不相信会有这样快的枪法。

可惜,连日的激战,岳飞军中的粮草用尽,又值隆冬,将士饿死冻毙者众多。

夜里,看着这些跟随自己的兄弟,岳飞十分难受,“如果不是我意气用事,带着他们脱离了大部队,他们不会因冻饿而死在这荒山野岭……”

一个夜风四起的晚上,岳飞回来向王彦要粮,王彦拒绝了。

不过,王彦也没过多为难岳飞,只是对岳飞说:“你已触犯军法,论罪当斩,但你脱离了我这么久,还敢回来,也算是胆气过人了。现在国势艰危,人才难得,不是钩心斗角、互相拆台的时候,我饶你不死,你走吧,好自为之!”(“汝罪当诛,然汝去吾已久,乃能束身自归,胆气足尚也。方国步艰危,人材难得,岂复仇报怨时邪!吾今舍汝。”)

岳飞离开了王彦的大营,站在山前,看着自己身后的数百名将士,他知道,往后,他将是孤军奋战,前路会怎么样,完全是个未知数。

他仰望天空,天空黝黑,只有几颗残星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这个时候,除了激励将士,努力杀敌,似乎已没有任何选择了。

要生存下去,只有继续向北,以战养战,击溃金兵,用战利品养兵。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话说,宋军在战场上节节失利,要想驱逐金兵,收复失地,还都东京,那必须得有个头脑清醒的人主持大局。谁呢?无论是将士、百姓,还是宋高宗,其实都在寻找这个人。

李纲任相之日,就对赵构说,这事“非泽不可”,指定由宗泽任开封府尹。

宗泽本人也慨然表示:“老臣我虽然驽钝力怯,却愿意冒着敌人的炮石箭弩冲锋在最前面,哪怕捐躯报国,也心满意足了。”(“老臣虽然驽怯,却甘愿躬冒矢石为诸将先,但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赵构乐得做撒手掌柜,同意了李纲的申请,授宗泽为延康殿学士,任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全权掌管北方抗金事宜。

宋史上记载,“亲王、枢密使、留守、节度使兼侍中、中书令、同平章事者,皆谓之使相。”枢密使、节度使兼侍中、中书令等都是宰相级的职位,留守与之同级,称“使相”,地位极高。而与宰相级别的官员相比,留守司更是集民政和军事大权为一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北宋置留守司的四京为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北京大名。宗泽临危受命,责任重大。

当是时也,金人的骑兵在黄河沿线驻扎,“金鼓之声,日夕相闻”,而东京的楼橹尽废,防御设备极差,城中兵民杂居,城外盗贼纵横,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宗泽素有威望,出镇东京,首先诛灭了打家劫舍的数名盗贼,然后下令:“为盗者,赃无轻重,并从军法。”法令一出,“盗贼屏息,民赖以安”。

当然,这里所说的“盗贼”是指一些普通的单干的或者只是三五成群小打小闹靠刀头混饭吃的亡命之徒,对那些势力大一点儿的盗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盗”,就不是一两条法令能震得住的了。

对这些“大盗”,打是打不过的,怎么办?宗泽的办法很简单——将他们找来,收归己用。

可是现在的河北乱成了一锅粥,各路盗贼蜂拥而起,都指望能在乱世中捞一把,你说你要将他们“收归己用”,谈何容易啊!

可是宗泽有信心,他相信,只要自己有一颗诚挚的心,能对这些盗贼告以利害、晓以民族大义,这些人就一定能与自己共同对抗入侵者。

很多人对宗泽的这个想法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人觉得这个老头子脑子坏掉了。宗泽不顾众人的劝阻,身体力行,认认真真地践行自己的想法,他说:“我剖腹掏心地与他们结交,就算是草木石头也会被感动,何况是人呢?”(“正当披心待之,虽木石可使感动,况人乎!”)

河东有一巨寇,姓王名善,在乱世中拉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事武装,史称其“拥众七十万、车万乘”,有虎吞京师、割据河北之势。

宗泽把劝说的第一个对象锁定在此人身上。

摸清了王善老巢的具体地点,宗泽一身青衣素袍,带了几个亲从前去拜会。

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国家正值危难之时,军中但能有一两个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何患金人不破?今日正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万不可失啊。”(“朝廷当危难之时,使有如公一二辈,岂复有敌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杀人如麻的盗贼竟然一下子就被感动了——不单单是因为宗泽的话,更因为宗泽这个人!看着这个年逾七旬、满头白发的老人,仍在为国事操劳,王善动摇了!

宗泽看王善不说话,便趁热打铁,继续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规劝了好几个时辰。

终于,王善从虎皮交椅上站了起来,对宗泽深深一拜,说道:“敢不效力。”手下七十万人哗啦啦地一股脑儿投在了宗泽帐下。

另外,有一个人称“没角牛”的好汉,名叫杨进,拥兵三十万;张用、曹成等也各拥众数万,全都在京西、淮南、河南、河北一带流窜作案,侵扰成患。宗泽一一将他们揽在自己帐下。

一时间,陕西、京东诸路人马都愿听从宗泽的调遣。其后,宗泽又在京城四周设置招抚使招集四方之兵,秘密联系两河山水寨及陕西义士,“约诸将共议事宜,以图收复”。

随着京师军事实力的壮大和各方面工作不断完善,宗泽上表请御驾还京,称:“近来老臣颇感神衰力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想来是年事已高,大限将至了。生老病死,是亘古不变的规律,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但现在我却特别害怕,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有负陛下眷顾大恩,死不瞑目啊。我希望自己能迟一点儿死,而陛下能早一点儿来,那样的话,老臣可以目睹陛下御驾还京,俯伏百拜,即使身填沟壑,也欢喜不尽啊!”(“近日顿觉衰悴,万一溘先朝露,辜负陛下眷恤怜悯之意,臣死不暝。傥使臣与将士官民获望回辇之尘,俯伏百拜,然后身填沟壑,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书信发出,宗泽天天等,日日盼,盼星星月亮一样盼望着赵构能还驾东京。

就在他痴痴地盼,痴痴地等的时候,一名小将不期而至。

这人,就是岳飞。

且说当日岳飞离开之后,王彦的营垒便遭到了数万金兵的围攻,王彦兵力单薄,只得在夜里仓皇突围而走。

金人精锐尽出,一直追到了太行山支脉九山南麓的共城(今河南辉县市)才收兵。

共城是远古时共工族的居住地,也是西周初年共伯和的封地,该地民风强悍,王彦这时虽然“弓矢且尽”,部下只剩几十人,但他以共城为根据地,在召集逃亡士兵的同时也大肆招兵买马,很快就又拉起了一支七百多人的队伍。

就是这七百多人,在王彦的影响下,相率刺面,每人脸刺八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号称“八字军”,屡击金人,给金人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当时盛称“阵头雹散千钧弩,汉上风驰八字军”。

金兵曾召开高级将领会议,讨论发大军再次围攻王彦,居然有人畏惧地说:“王彦的营盘打造得坚如铁石,不是那么好攻的。”(“王都统的营垒坚如铁石,未易图也。”)

王彦对金兵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以至于两河响应,忠义民兵纷纷前来依附,“绵亘数百里”,气势极盛,成为了金人的心头大患。

远在东京的宗泽知道了王彦的事迹,委任他为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制置两河军事。

而岳飞这时,还在太行山脉和金兵苦战。他和他的队伍,无数次面临绝境,无数次死里逃生。

在金人占领的地区,在深山老林里,在敌我悬殊的游击战中,他们所面临的困难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连续几个月的作战,有的士兵牺牲了,有的士兵被打散了,甚至偶尔也会有逃兵,虽然九死一生,但岳飞仍在坚持战斗。

太行无限英雄骨,化石犹然望渡河。

此时,宗泽招募联结河东、河北山水寨忠义民兵的消息传来,弹尽粮绝的岳飞拿定主意了,把队伍从山间撤出,南下投奔宗泽。

这个决定一经宣布,部众都很意外,纷纷劝阻。因为按照当时的军法,擅自出战和脱离部队者,当斩无赦。岳飞是王彦的副将,没经过王彦同意,私自出战,当斩。因为出战,导致所部完全脱离了国家的军队编制,当斩。宗泽生性刚直,法令如山,贸然去投,岂不是自寻死路?众将极力劝阻。

岳飞不为所动,正色道:“你们都是国家的将士,怎么能因为我而失去报效国家的机会呢?我自己犯下的错误,必须由我自己来负责,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将士闻言,无不落泪。

的确,宗泽性情刚烈,眼中不容沙子,史称其早年任馆陶尉,曾“凡获逃军即杀之”。神宗朝的宰相吕惠卿实在看不过眼,逢人便叹息道:“宗泽从不读佛书,怎知人命难得,安可轻杀?”现在宗泽身负重任,本着乱世用重典的理念,治军更为严酷。

所以说,岳飞是抱了一颗必死之心投奔宗泽的,全体士兵的脸上也写满了悲壮。

而这时,正值金军第三次南下,宗泽在孟州(今河南孟县)的汜水关拒敌,苦苦思索着对策,金人攻关已经多日了,看样子,恐怕坚守不了多久了。手下的军士前来报告,有人领了一队逃兵前来报到,该如何处置?

如果是以往,宗泽根本用不着多考虑,让士兵直接拉出去杀了就是,但今天,他突然来了兴趣,于是命人带岳飞来见他。很快,岳飞被带了上来。

宗泽走到他的面前,端详着,问:“军法第二十二条和第二十四条规定,军中非大将令,副将下辄出号令及改易族旗军号者,斩;背军走者,斩。这两条军法你知道吗?”

岳飞平静地答道:“知道。”

宗泽大笑:“知道你还来,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拉出去斩了!”

岳飞只是沉默不语。

宗泽看着岳飞的眼睛,里面竟然没有半分慌乱的神色,有的只是镇定。

宗泽突然觉得这个人非同寻常,于是,认真询问了岳飞的名字及来历。

岳飞说出了自己从军以来的一些经历,宗泽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当日救援东京时负责打先锋,虽然没有亲见,可是这个人的名字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于是决定留他一命,说道:“按照军法,你当以死罪论,现在是用人之际,且免你不死,望你能在军中努力建功。”(“汝罪当死,吾释不问,当今为我立功!”)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战争,不是纸上谈兵

汜水关属古成皋县,位于今河南省荥阳市区西北部十六公里的汜水镇。关隘高筑在汜水西面的大伾山上,南面连接中岳嵩山,北面是黄河天堑,山岭纵横,险峻异常,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作为洛阳东边的天险和屏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相传西周穆王曾经在这儿猎虎,并建造“虎牢”困虎,故又名虎牢关。而成就虎牢关赫赫威名的便是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曾在这儿截击窦建德,围城打援,一举擒杀两大反王,顺利清扫了影响一统天下的割据势力。

大宋抚有中土,将天下分为一十五路,建四京。现在的四京均在宋人之手,特别是东京,有宗泽坐镇,金人数犯不下,兵锋一偏,准备转掠西京洛阳。宗泽觉察到了金人的意图,率先赶到汜水关凭关守险,挡住了金人的去路。

金人连日攻关不下,就在关前列开阵势,显耀兵威。有一名骑将在关下叫阵骂骂咧咧,大爆粗口。

岳飞对宗泽说,咱们中原士兵总觉得金人剽悍难以战胜,往往仗还没打,胆气先怯,其实金人也是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分别。他们所恃的不过骑兵、重甲和弓矢,关下这员金将骑烈马,披重甲,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自以为所向无敌,还敢在下面显凶逞能,且看我取他性命。

说完,取来一张铁胎硬弓,弯弓搭箭,两臂使力,弓弦绷紧,弓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惊得旁边所有的将士眼睛瞪得大大的,无不膺服他的神力。

弓满,如月,箭头随着那金将来来往往的身影移动……终于定准,释弦,嗖一声弓鸣,箭出,疾如闪电,快似流星,该虏骑“应弦而毙”,翻身跌落尘埃,而羽箭竟然穿透虏骑的颈脖,带着污血,挟着尖锐的风声,向前飞行了好远,才插在地上。

关上的军士一起欢呼,声音犹如岳撼山崩。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喝彩的欢呼声还没停歇,岳飞已经从箭筒里抽出了第二支箭,这次,他的目标是金兵大阵里的那些负责掌旗的旗手。

这些“孰旗者”站在金兵队列的中央,而金兵的队列距城下有百步之遥,在普通弓箭射程的两倍之外了。

不幸的是,他们今天遇上的是天生神力、射技精湛的岳飞!

死亡的气息已悄悄向他们袭来。

“嗖”,一道凌厉的风声响过,站在最中间的金兵旗手翻身倒地,飘扬在半空的大旗在风中摆了几摆,轰然跌落。

金兵阵营里的人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嗖”,又一道风声,紧接着左翼的旗手惨叫着倒地。金兵全蒙了,一个个惶惑不安、不知所措,又一道风声伴随着惨叫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第三个旗手被射死了。

宋军万人齐声喝彩,士气大振。

等金兵搞清楚这个状况,已经连接死了五六名旗手,吓得其他正在执旗的旗手惶恐四顾。

岳飞不失时机地向宗泽请战,他说,现在敌众正乱,出关掩击,定会获胜。

宗泽同意了他的请求。

战斗中,岳飞为了继续激励战士的斗志,将自己的头盔摘下,“被发”,挥两柄四刃铁锏,“直犯虏阵”。宋军士兵看得热血沸腾,人人高呼杀贼,个个奋勇争先,以一当百,“大破之,追奔数十里”。

这一战,岳飞“纵骑突擎”,大败金兵,“夺甲、马、弓、刀以献”。为虎牢关的历史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正是:辞家壮志凭孤剑,报国先声震两河。

接下来,双方又相持了十多日,金兵被耗得神疲力倦,终于灰溜溜地退走了。

从汜水关回到东京,宗泽将岳飞升为统制官,经常与他彻夜长谈,很欣赏他的才华、勇气和资质。

有一次,他语重心长地对岳飞说:“以你的勇智才艺论,堪称一流良将。但你偏好于野战,而对古战阵法极为轻视,这样不行。现在嘛,作为一个偏将还可以,但要成为统率三军的大将,岂可不习兵书阵法?!”(“尔勇智材艺,虽古良将不能过。然好野战,非古法,今为偏裨尚可,他日为大将,此非万全计。”)说完,从案桌上取出几本阵图兵法相授,其中有宋太宗赵光义绘制的《平戎万能全阵图》和宋仁宗赵祯在位期间所编写的《武经总要》。

当初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赵光义呕心沥血,费尽心机专门针对辽人的骑兵军团研究出了一套步兵的布阵图。

骑兵骑在马背上奔驰驱策可以形成巨大的冲击力,从某种意义上说,高速机动的骑兵部队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机械化部队,具有大规模杀伤力!但是,中原马匹奇缺,即使有本地圈养的马匹,也因比较矮小、速度慢、耐力不足、爆发力欠佳,和辽人的马匹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因而和辽人作战就不得不考虑如何以自己的步兵优势去对抗骑兵。

和辽人相较,宋军的优势是掌握了高超的锻造技术,武器精良,战甲一般用铁制造,防护性能好,如果能组成科学的步兵方阵,就能在正面作战中所向无敌。

赵光义和他领导下的军事团体经过反复的推演和刻苦的研究,在古人留下的八阵图的基础上,结合了宋朝特有的神臂弓、子母弩等特种武器,由弩兵、盾牌兵、长槊兵、重步兵、骑兵和机动步兵等多样兵种排成大阵,画成图形,在实际中操练,层层叠叠,变化无穷。

《武经总要》,既把“古阵法”都绘制成图,也把“古阵法”、“大宋八阵法”都绘图说明,并在《阵法总说》中强调说:“孙武云‘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破’,不用阵法,其孰能与于此乎?”

也从仁宗一朝开始,《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等七部经典兵书被汇编在一起,宋神宗于元丰三年(1080年)命令当朝最高学府国子监司业朱服等人组织力量校定、汇编、出版上述七书。校定后的这七部兵书命名为《武经七书》,共二十五卷。这是北宋朝廷从当时流行的三百四十多部中国古代兵书中挑选出来的武学经典。《武经七书》和《武经总要》,成为了各地方军事学校的必修课程。

得到这样的奇书,岳飞如获至宝,欢喜不尽。

然而,才粗读一遍,岳飞便将书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宗泽觉得非常纳闷,问他,“那些行兵布阵之法,你读得怎么样了?”

岳飞回答道:“按图布阵,属于拘泥不化,兵无常形,所以不必深究。”

宗泽听了,非常不高兴,说道:“照你说的,太宗的阵法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岳飞认真回答道:“布下阵势,然后交战,是战场上最常见不过的战争模式,但这阵法的布置不应该一成不变,应是对天时、地利、人和的充分利用和灵活调度。所谓运用之妙,存于一心,请留守明察。”(“留守所赐阵图,飞熟观之,乃定局耳。古今异宜,夷险异地,岂可按一定之图。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始能取胜。若平原旷野,猝与虏遇,何暇整阵哉!况飞今日以裨将听命麾下,掌兵不多,使阵一定,虏人得窥虚实,铁骑四蹂,无遗类矣。”)

宗泽一愣,看着岳飞,没说话。

岳飞又解释道:“留守所赐的阵图,都是清一色的固定格局。试想,一年中有春夏秋冬四季,同一季节,又有雨雪风霜,不同的地点,又分广狭险夷,两军对垒,难道都照搬书上的阵图?兵者,诡道也。用兵之要,贵在出奇制胜,两军相遇,敌人还没摸清我的虚实,我已取胜,哪还用得着布置阵势?现在我兵力不足,布阵反而让敌人得知我军的虚实,弄巧成拙。”

沉默了良久的宗泽,最后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在此,插说几句宋朝的武举制度。读者可能在很多小说和戏曲中,都看到过这样的桥段,说岳飞曾参加武举考试,枪挑小梁王,夺下了武状元。

事实上宋武举与唐武举不同,它一改唐武举只片面追求武艺的做法,考试时既考武艺,又考军事理论,文武并重,注重考查军事理论与军事技术,将武举授官与军队建设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为了显示对选拔武备人才的重视,朝廷还首开武举殿试之先河,制定了解试、省试、殿试的三级考试制度。武艺考试以弓马为主,理论考试则先答策问,后考由朝廷专门编制的军事教材《武经七书》,“以弓马定高下,以策问定去留”。

按照岳飞这种不拘泥于兵书的做法,估计很难通过主考官这一关,更遑论夺取武状元了。

但宗泽却强烈地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颇具军事天赋,能够在复杂形势下,做出正确的判断,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也正因如此,宋人在评论宗泽时道:“虽身不及用,尚能为我宋得一岳飞!”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宗泽老去

建炎元年(1127年)十二月,金人为了彻底灭亡重建中的南宋,再一次兵分三路大举南侵:左副元帅粘罕负责率中路军从云中(今山西大同)出发,穿越太行山由河阳(今河南孟州)渡河,进抵河南;右副元帅讹里朵与兀术负责率东路军从燕山府出发,自沧州渡河,进攻山东;陕西路都统娄室孛堇率领西路军,自晋西南渡河,取道同州(今陕西大荔)进攻关中地区。

三路大军中,主力是粘罕的中路军,主攻目标依然是东京。

粘罕渡过黄河,从洛阳南下进攻汉水流域,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占了汝州(今河南临汝)、邓州(今河南邓县)、襄阳(今湖北襄阳)、均州(今湖北均县)、房州(今湖北房县)、唐州(今河南唐河)、蔡州(今河南汝南)、陈州(今河南淮阳县)、颖昌府(今河南许昌)等大部分州府。

建炎二年(1128年)正月十五日,金兵前锋向东攻入郑州境内,抵达了东京城外的白沙镇。

白沙镇与东京相距不过短短几十里的路程,消息传来,东京城内外震恐莫名。诸将一齐到宗泽府找他问应对之策,宗泽正和朋友下围棋,泰然自若,笑道:“大家不用紧张,金人这是自取灭亡。”

“眼中形势胸中策,缓步徐行静不哗。”(宗泽诗《早发》)

宗泽自入东京,就“修城池,治楼橹”,“团结班直诸军及民兵之可用者”守京城,造决胜战车一千二百多乘,并依据地形建立了二十四个营寨在城外,沿河鳞次为连珠,称连珠寨,屯军数万。又在京畿临河七十二里内,安置了十六县民团分头把守,各县城外挖护城河,深丈余,河内植鹿角。

夜里,宗泽“选精锐数千”,夜袭白沙镇,金人的前锋队伍大败。

二月初二,粘罕听说前锋战败,大怒,发兵向东京猛扑。兵至滑州,派了一名姓史的金将带书径往东京城向宗泽招降。

宗泽让士兵放下绳索,将金将缒上城头。

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呢?众人看金将交出了信,都不由自主地往宗泽身边凑过来,想知道信里开出的招降条件。

岂料,宗泽取过了书信,连看都不看,往地下一摔,指着他骂道:“我受命守城,唯誓死守城。你等鼠辈身为大将,不敢在战场上和我展开生死较量,反写这种小儿女私话来诱降我,好大胆!来人,推出斩了,枭首城头。”

宗泽毁书斩使的行为,极大地激励了京师的将士,大家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从二月初十开始,双方在滑州、唐州一带展开了一轮又一轮激烈的攻防战,到了二月十七日,粘罕锐气尽挫,不得不灰溜溜地整军后撤。

一场风声大、雨点小的侵略战总算宣告一段落。

宗泽在东京“屡出师以挫敌锋”的短短几个月时间里,王彦已在太行山聚兵数万。

这年四月,王彦大治兵甲,和宗泽相约六月大举北伐,并宣称他要亲自负责收复太原。

宗泽认真分析了敌情,认为“敌势穷蹙,可以进兵”,于是分头联络诸路山寨水寨的民兵,议定发兵日子,然后给赵构上表,详细汇报进兵计划,并鼓励赵构道:“两位被劫持的皇帝有回家的机会,河南河北可以收复,陛下您中兴大宋的功劳,比周宣王还大。请陛下早下回东京的诏书,以安定天下百姓之心。老臣甘愿冒着敌人的火石箭矢,一马当先。”(“二圣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贴,陛下中兴之功,远过周宣之世矣。愿陛下早降回銮之诏,以系天下之心。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

可惜,这样一封充满忠义豪气的表章传到了南京,黄潜善之流“从中沮之”,劝说赵构不要过多理会。

宗泽依然坚持不懈地给赵构上表,表章的内容各式各样,或鼓动、或勉励、或激将、或呼吁、或劝谏、或恳请、或哀求……但主题只有一个:要求赵构还都东京。

在第二十一封奏章中,宗泽竟然这样写:“京师城壁已增固矣,楼橹已修饰矣,龙濠已开浚矣,器械已足备矣,寨栅已罗列矣,战阵已阅习矣,人气已勇锐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应纲运,陕西、京东、滑台、京洛北敌,皆已掩杀溃遁矣……”

前前后后,宗泽一共上了二十四次请帝还京的表章,言极切至,却均如泥牛沉海,毫无回音。

赵构拆开宗泽的奏疏,和黄潜善等人在一起,评头论足,“皆笑以为狂”,取笑宗泽精神失常,大白天说梦话。

终于,宗泽病倒了。

病榻中的宗泽仰天长叹道:“吾志不得伸矣!”忧愤成疾,背后长了一个毒疮,渐渐卧床不起。

众将轮流登门探病,宗泽愤然道:“我本来也没什么大病,只因为二帝蒙尘,积愤日重。你们但能为我歼灭强敌,收回故土,我就死而无憾了!”(“吾以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能歼敌,则我死无恨。”)

众人听了,无不垂泪,纷纷答道:“我们一定尽忠报国。”(“敢不尽力!”)

等众人散去,宗泽对自己家人说:“唉,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杜甫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正是我现在内心的写照啊!”

建炎二年(1128年)七月初一日这天夜里,“风雨晦冥,异于常日”。宗泽病情恶化,“无一语及家”,连呼数声“过河”,口吐鲜血而死。

死讯传出,“都人为之号恸,朝野无贤愚,皆相吊出涕”。作为宗泽最赏识的青年将领,岳飞无疑是其中最为悲痛的一个。

在宗泽手下效力的短暂岁月里,宗泽那收复燕地的猛志、联结河朔的谋略、从严治军的态度、宽以待民的仁爱、严于律己的品行……无不在岳飞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以至于在以后十多年的为官生涯中,岳飞的行事处世都闪现着宗泽的影子。

宗泽辞世,赵构命北京留守、河北东路制置使社充为枢密直学士,充开封尹、东京留守,进驻东京。

杜充,字公美,相州安阳人氏,和岳飞算是半个老乡。“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靖康年间,他出任沧州知府,因为金人南侵,侨居在原辽国地区的几千名沧州人纷纷从北地逃回家乡,杜充担心这些人会成为金人的内应,“杀之无噍类”,竟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可谓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杜充这次出任东京留守,是因为赵构认为他有威望,可托大事,同时,朝中的吕颐浩、张浚等人也大力推荐。

可惜杜充“无意恢复”,他到了东京,很多措施都是反宗泽之道而行。

宗泽为东京留守,召集群盗,聚兵储粮,联诸路义兵,结燕赵豪杰,声势浩大,克复山河指日可待。而杜充既“无远图”,又“酷而无谋”,对联结起来的两河豪杰“皆不为用”,很快,“将士去者十五”,“河北诸屯皆散”,“城下兵复去为盗”,东京西南的州县一时大乱,盗贼蜂起,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甚至于担任统制官、荣州防御使的“没角牛”杨进也叛乱了,带领手下的数万士兵向西围攻洛阳。

时称:“此泽去而东京之地不可守也,宗泽在则盗可使为兵,杜充用则兵皆为盗矣,天下事可知矣!”

杜充虽与宗泽做法不同,但有一点他和宗泽却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如宗泽一样赏识岳飞。

他早已耳闻岳飞的勇力,一心一意想把岳飞收为自己的心腹爱将,不惜许以高官厚禄,极尽收买之能事。

但岳飞并不在东京,他奉宗泽的将令坐镇洛阳。

饱经金军焚掠的洛阳,基本上已经没了人烟,昨日的寻常巷陌,堆满了白骨,曾经的繁华街头,全是残垣断壁。因为兵少,难以防守,岳飞将队伍拉到汜水县东的竹芦渡扎下营寨,多次出奇制胜地击退了金人的进攻。

杜充并不在意洛阳的存亡,一纸手令,把岳飞调回东京,擢为诸司副使的最高一阶——武功郎。

金人听说宗泽已死,再次南下,其中娄室孛堇进攻陕西,尼楚赫据守太原,耶律伊都留守云中。粘罕领主力南伐,在黎阳津(今河南浚县黎阳镇)集结队伍。

粘罕来势迅猛,十月中旬,攻下澶州(今河南濮阳县),率部与讹里朵会师于濮州(今山东甄城北)城下,短短一个月,连陷开德府、大名府、相州、德州(今山东陵县)、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济南府等重镇。

消息传到东京,举朝震惊。

杜充不顾岳飞等人劝阻,丧心病狂地下令在滑州西南的李固渡决开黄河河堤,改变了黄河的河道,以期阻挡金人的铁骑。

河水泛滥,浊浪滚滚,黄河改道入淮,京东路广大人民的家园变成了一片汪洋,百姓哀号哭喊之声响彻天地。

人为造成的水灾虽然暂时阻止了金人前进的脚步,可是杜充一手制造的恐怖气氛却越来越浓。

东京城内,人人自危。

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一刀惊走十万兵

话说,东京城外金兵步步紧逼,而城内的宋军却早已人心惶惶了。

非为别的,却是因为新任的留守杜充。

杜充对曾经为匪、被收编过来的豪杰、义军十分冷淡,很不重视,这令这群自感不是苗正根红的将士很不安,生怕哪一天自己被扣上一个盗匪的罪名下了大狱。

李成、张用、曹成等人和“没角牛”杨进为义兄弟,各拥兵数万,在宗泽统率下分为六军。杨进虽然叛乱,但剩余的大多数人还任职军中,其中张用部为中军,屯在京城南面的南御园;王善部为后军,屯军在京城东面的刘家寺……

杨进从洛阳抢掠而出,占据鸣皋山,深沟高垒、储蓄粮饷,还置乘舆法物仪仗,准备成立非法政府,另行建立朝廷。

这下,可把杜充吓坏了。

李成、张用、曹成和杨进是结义兄弟,杜充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身边的定时炸弹,于是一天到晚磨刀霍霍,欲除之而后快。

这些人中,张用的士兵平日最为骄横,杜充将他列为头号“假想敌”。

这天早上,张用的部队入城搬运粮食,杜充乘其不备,命驻扎在京西的李宝部向其突然发起攻击。

张用无端吃这一闷棍,不由大为气恼,勒兵相拒。而京东的王善知道自己的拜把兄弟被杜充暗算,引兵来援,很快,李宝大败被擒。张用和王善哥儿俩恼恨杜充肚量狭小,一鼓作气,从城南往城中杀来,指名道姓,要将杜充剥皮拆骨。

岳飞这时也驻扎在京西,接到了杜充的指令后,火速赶到了东京城南三大门的中门南薰门。

南薰门外,鼓声震天。

杜充远远见了岳飞,惊恐万状地大叫道:“京师存亡,就在此举!”

岳飞拍马上前,安慰杜充道:“留守不用惊慌,我这就去劝叛军投降。”

劝他们投降?事情是我挑起的,不杀了我他们是绝对不会投降的,杜充急得直冲岳飞发火,斥喝道:“我哪里要你去劝降?你务必要为我擒住他们!”听了杜充此言,众人面面相觑。

岳飞部不过两千余人,张用和王善的部下号称“二十万之众”,以两千迎击二十万,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时,已值隆冬,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整个苍穹下,大雪乱飞。

岳飞手心直冒冷汗,握紧手中大刀,硬着头皮,回道:“贼从虽多,军容却不整,我这就去为留守破之!”

然后策马向前,大声叫道:“你等既叛乱为盗,岳飞前来与你等挑战!”

张用部中有一魁首跃马横枪,跳出阵中。

岳飞左手抖缰,右手执刀,“驰骑独往”,两马相交,岳飞双手紧握大刀,猛然一刀劈下,说时迟,那时快,刀光起处,只听“扑哧”一声巨响,巨响未落,跟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刺得周围众人的耳膜嗡嗡直响,血雨飞溅中,众人所有的动作全都停止了,仔细一看那人横在头顶的长枪不但断成两段,而且连人带甲“自顶至腰分为两”!

就在刹那间,战斗已结束!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就算是一头绑好了的猪羊伏定在地,屠夫要杀死它,还得费许多周章。

岳飞所持的大刀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军刀。这种军刀在战场上格挡劈砍,全仗挥舞起来的刀势,不以锋利见长。可这一刀劈下,不但把这名敌将的枪柄砍断,而且将其头上的铁盔砍裂,身上的铁甲分开,像破竹筒一样,刀从脑袋直落到腰际,足现力道十足,神力盖世!

两军将士见了,齐声惊呼!

他们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看过人被杀,但他们却从未想到过,杀人竟是件如此惨烈、如此可怕的事。

风很冷,冷风中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张用、王善的部众更是面无血色,全被眼前的惨相吓傻了,哪里还有作战的心思?!

岳飞趁机“领数骑横冲其军”,叛军几万人鼓噪而来,其中的很多人并不想就此反了朝廷,与宋廷作对,只是抱了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跟来围观的,这时突然有人高呼了一声:“快逃啊!”于是都一哄而散,分别向京南的南御园和京东的刘家寺而去。

张用、王善营中尚有大部分兵马没出动,但已“为杜充所疑”,是不可能再在杜充手下混饭吃了,也不可能强取东京取代杜充,于是只好拔营而去。

而与此同时,盗贼杜叔五、孙海等人率部围攻开壤府东明县(今河南兰考县北)。岳飞又充当救火队员,匆匆奉命前往解围。岳飞带军赶到东明县,杜叔五和孙海两人束手就擒。

岳飞因此升转武略大夫、借英州刺史。

关于南薰门这一刀的威力,事过多年,岳飞和手下幕僚谈及此事,他自己也心有余悸:当时“奋大刀劈之”,万没料到这一刀威力竟然如此之大,自叹“人力不至于此,真若有神助之者,某平生之战类如此”。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扬州惊魂

王善、张用等人自东京撤出,呼啸南下。

杜充兴奋不已,宜将剩勇追穷寇,尽遣精锐部队从后面撵着敌军的屁股追击,决意要将王、张这两支部队斩草除根。

恐怕杜充不懂“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很快,他就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王善被追得太急,不走了,后军改作前军,排列下战阵,与杜充的追兵结结实实地干了一仗。

这一仗杜充大败而归,血流遍野,尸骸满地,真是太惨烈了!

岳飞从东明县擒孙海、杜叔五回来,杜充哭丧着脸命他从都统制陈淬前去追讨王、张二人。

在杜充看来,岳飞就是一只最为得力的猎鹰。为了“喂饱”这只猎鹰,他还特意将岳飞提拔为武德大夫、真授英州刺史。但,将岳飞收为己用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对岳飞而言,杜充是他从军以来遇到过的最差劲的上司,怯懦、残暴、愚蠢、无能至极,与宗泽、张所、王彦、刘韐、王靖、刘浩等人相比不知差了多少倍。对这位仁兄的所作所为,岳飞除了不满、反感外,更多的是鄙视、不屑,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最差劲的上司的节制。

越职上书被开除军籍、擅自出战脱离军队,经过了这两次教训,岳飞已经从一名理想主义者慢慢转化成了一名现实主义者。

在他的心中,有着尽忠报国的使命,有着收复失土的责任,有着救济黎民的宏愿。但他很清楚,要实现报国救民的理想,就必须适当的妥协。

所以,他领命而去。

王善整军准备攻东京南面的陈州淮宁府(今河南淮阳县)。

张用制止说:“咱们走到这一步,只因军中乏粮,现在既然已经筹到了粮食,怎么可以轻易攻打国家的郡县呢?”(“吾徒所以来,为乏粮耳,安可攻国家之郡县?”)

王善鄙夷地说:“切,你也太鼠目寸光了吧?现在天下大乱,正是富贵易人、贫贱更换的时候,咱们岂能只满足于求粮呢!况且现在杜充尽发京城的军队前来追击,想把咱们斩尽杀绝,咱们不能被动挨打啊!”(“天下大乱,乃贵贱、贫富更变之时,岂止于求粮而已!况京城已出兵来击我,事岂无名乎!”)

张用默然,良久,才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既然主意已定,那就恕兄弟不能奉陪了,我准备往蔡州一带去寻找机会,今日别过,日后书信联系。”(“汝攻陈州,吾当往蔡州。然兄弟之义,文字勿绝。”)

张、王两军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第二日,王善在陈州城下架起了几百架云梯、天桥,大擂战鼓,催促手下向县城发起猛攻。

城头上守军则架起了无数的大炉,燃起熊熊大火,将生铁烧熔,把一勺勺的铁水往云梯和天桥上浇去,攻城的兵卒被烧得皮开肉烂,狂呼惨叫,纷纷跌下。

王善在城下督战,看到此情此景,大为气恼,恶狠狠地道:“除非乌鸦变白,否则决不罢休。”(“当俟鸦头变白,乃舍此城耳。”)再次命人加紧擂鼓,催促部众努力攻城。

眼看城上跌下了一排士兵,城下又有一排补上;城上有一架云梯倒下,城下又有一架云梯架起,贼军杀得性起,越战越勇,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陈州危矣!眼看就要失守了,突然王善后面的阵脚大乱,王善扭头看去,只见溃乱的士兵丛中杀出一彪人马,当头一人手持长枪左挑右刺,横行直撞穿阵而来,无人敢挡其锋!

来人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岳飞!

岳飞从东京赶来,发现自己正好出现在王善阵后,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当下毫不迟疑,迅速发起了攻击。

王善的部众回头看见这个突然袭来的杀神,惊慌失措,人人骇然。

王善压不住阵脚,只得撤了城下之围,仓皇遁逃。

建炎二年(1128年)三月二十一日,王善重整军队,在清河布下阵来,迎战岳飞。

这一战,岳飞生擒王善手下的将领孙胜、孙清,“所降将卒甚众”。

六月二十日,两军又在开封府太康县(今河南太康县)崔桥镇西边再次展开决战,王善再次大败。

史称王善“粗悍匹夫,本无驭众之才,亦无治军之术,徒以纵其徒党、任之侵扰,故能乘天下之乱,蚁聚乌合,不啻一二十万众。劫掠资财,淫污妇女,为中原士庶之患。其军中行伍部队略无纪律,屡攻城邑,皆(不克)捷”。在岳飞的追击下,他一路奔走于宿州、亳州、濠州(今凤阳东北),“竟无屯驻之地”,被迫从庐州入合淝。

杨进、王善、张用等人原来都已经团结在宗泽抗金的旗帜下,是对抗金人的一支强大的军事武装,宗泽一死,东京被杜充搞得鸡飞狗跳,这支庞大的军事武装也因此分崩离析,甚至彼此内斗,实在令人叹惜。

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二十七日,粘罕率军攻克了中原重镇徐州,随后又从徐州南下,也到了合淝。

王善有勇无谋,仅为了求一安身之所,便投在金人帐下,为虎作伥,实属可恶。

扼守在淮阳的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听说徐州已失,自忖孤军难守,先是退守宿迁县,接着奔走于沐阳(今江苏省沭阳县)。在沭阳,夜不安寝,半夜率亲随驾舟乘潮逃往盐城县。

第二天,韩世忠部的诸军发现主帅已逃,群龙无首,霎时人心惶惶,一片哗然,四下溃散。

粘罕得讯大喜,亲返徐州坐镇,密切监防东京、应天府的宋军,随后发大军攻打楚州(今江苏淮安市)、泗州(今江苏盱眙北),另遣精锐骑兵奇袭扬州,准备生擒赵构。

二月三日,金将耶律马五率五百精骑攻至天长军(今安徽天长市),天长一万多守军竟然没有组织有效的阻击,一哄而散,天长军随即宣告失守。

听说金兵渡淮,礼部尚书王绹曾经和群臣讨论应对策略,黄潜善、汪伯彦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说的,是些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何必一说再说?也不怕闪了舌头!”既不备战,也不做逃逸的准备。二人甚至下令:“禁止街市,不得扇摇边事,亦不许士庶般挈出城。”同时还鼓动赵构,“有警而见任官搬家者,徙二年,因而动摇人心者,流两千里”,像鸵鸟一样,把头钻入了沙堆,眼不见、耳不闻为净。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并且,为了显示自己的镇定从容,黄潜善和汪伯彦天天结伴在一起,出入寺庙找高僧说禅,甚至流连青楼。而身为一国之君的赵构,也一头扎在离天长军仅有一百余里的扬州行宫行乐。

这天,正在寻欢作乐的赵构,突闻天长军失守、金人突袭扬州,“惧然警惕,遂病熏腐”。跳了起来,踢开床上的宫女,光着脚,跳下床,拎了衣裤,带着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和内侍省押班康履等五六人跳上马沿街狂奔。

蹄声慌乱,响彻长街,有人大叫:“皇上跑路了!”

众街坊大惊,纷纷探头张望,果见有宫人从宫内蜂拥而出,城中顿时像一锅煮开了的粥,乱作一团,不可开交。

看来,男人,关键时刻还是一定要挺住啊!

有人迅速去找黄潜善、汪伯彦,告知他们说天长军已失,金人就要来了,黄汪两人“犹以不足畏告之”,严肃批评他们不该听信谣传。

值班的卫士在旁边叫道:“皇上早已走了!”

黄汪两人这才相顾失色,跳上马冲向城南渡口。

这两个家伙一走,城里更加失控了,“军民争门而死者,不可胜数”。

赵构到了扬子桥,因为事出仓促,竟然找不到船只!

春寒料峭,江风凛冽。

站在江边的赵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得直跳脚。

有一个卫士被赵构狠狠地踩了一脚,忍不住低声痛叫了一声,“哎呀!”

一直阴沉着脸的赵构霎时站住了,目露凶光,盯住他,满腔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掣手剑杀”,拔出随身宝剑,一剑将卫士杀了。

周围的卫士们被吓住了,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作声。

杀了人的赵构脾气并没有半点好转,依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人就骂。

城内正乱得不可开交,司农卿黄锷赶来查看情况,有军士大呼:“黄相公在此。”

城内军民恨黄潜善刻骨,不知此黄相公非彼黄相公,误以为黄锷就是黄潜善,一拥而上,骂道:“误国殃民,就是你这个狗东西!”黄锷还来不及分辩,脑袋已被乱兵斩下。

随后赶来的少卿史徽、丞范浩同样被失去了理智的军民乱刀斩死。跟在后面的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见势不妙,转身想退回去,被一个骑在马上的兵士,连射了四箭,射死了。

民愤一发不可收拾,鸿胪少卿黄唐俊被推下江溺死,谏议大夫李处遁被乱兵践踏致死,而太府少卿朱端友、监察御史张灏生死不明,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赵构的脸色煞白,像丧家狗一样,沿江奔走,忙碌了大半天,却一条船也找不到。

船都到哪儿去了呢?

负责调度官家船只的是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史称:“旧制,出师征讨,诸将不相统一,则拔一人为都统制以总之,未为官称也,建炎初,置御营司,擢王渊为都统制,名官自此始。”御营司都统制责任重大。而这位老兄现在就跟在赵构身后,脸色铁青,阴着脸,一言不发。

这位老兄早在几天前就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擅用职权,公船私用,上百只大船满载着他和大部分宦官的私人财产和眷属前往杭州去了。这时候哪里还找得到船只?!赵构像疯狗一样,气咻咻地一路狂奔到了瓜洲镇,恰巧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和礼部侍郎张浚联马追来,在镇上的渔民家强夺来一条小舟,三人才得以过江。

到了京口,入了水帝庙,赵构才发现自己剑上的血还没擦。而“百官皆不至,诸卫禁军无一人从行者”。

镇江百姓听说皇帝消失了,也匆忙往周围山谷奔走逃窜,城中为之一空。

傍晚时分,金将耶律马五的五百精骑从天长军掠到扬州,“民未渡者尚十余万,奔迸堕江而死者半之”。

可叹民心不古,在如此危难的时刻,竟有人趁火打劫!平时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仗着家里有一两条渔船,在沿江一带“停桡水中”,乘人之危,趁机向逃难的人们漫天要价,牟取暴利,“每一人必一金乃济”,少一分一毫也不干。平民百姓出不起价钱,只有“相抱沈江”,河水冰冷,寒风刺骨,场面惨烈之极。

春夜初升的上弦月如一柄锋利的弯刀,雪亮、冰冷,斜斜地倒挂在深蓝的苍穹上,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下的一切。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逃跑不需要理由

赵构因此得以从镇江经常州、无锡、平江府(今苏州)逃生,到了杭州。

大军撤出东京,岳飞和三军将士纷纷驻足,迎着落日的最后一丝阳光,向这将近两百年的帝都投下了深深的一瞥,每个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杜充要撤往的地方是建康(今江苏南京市),不但要渡过淮水,还要渡过长江。

那么多的艰难与困苦,那么多的悲凉与绝望,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要撤?

七月初秋,大雁还没开始南飞,杜充的队伍却已经迤逦南撤。

杜充前脚刚走,郭仲荀后脚就跟着走了。

东京是重要,但和我的性命比较起来,就微不足道了,对不起,我得走了!再见了,我曾经深爱的东京!再见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故土难离,今日一走,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建康既是六朝古都,又是现在江南东路的首府,常住人口将近二十万,是国内的超级大城市!

金人也找不到船只,追至江边,只有“驰往瓜洲,望江而回”。

而赵构也已经由杭州到了建康,有风声说,朝廷打算将行都设在建康。

杜充逃命心切,哪里听得进岳飞这番肺腑之言?

在铁路步,张用和杜充的队伍不期而遇。他原是杜充的头号“假想敌”,经过南薰门事件,他更成了杜充的眼中钉、肉中刺。杜充二话不说,招呼岳飞率部和张用开打。经过厮杀,张用军大溃,四散奔逃。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做到呢?

金兵一路掠来,金帛珠玉,在江岸两边堆积如山。

在路上,岳飞不断遭遇到分批次撤退的金兵,每战,都有斩获。

听说要向南撤军,岳飞大急,冲着杜充声嘶力竭地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何况社稷、宗庙都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关系重大,并非其他地方可以比拟。你杜大人手握重兵,尚且不能尽心守护,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他人呢?今天你一拔腿,这个地方就易主了。以后如果想要重新收复,就要牺牲数十万士兵的性命。请您慎重考虑此事。”(“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社稷、宗庙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尤非他地比。留守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奈何?今留守一举足,此地皆非我有矣。他日欲复取之,非捐数十万之众,不可得也。留守盍重图之。”)

岳飞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领大军渡过长江,进入了建康。

<span>想当年,东京城内,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蹄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span>

岳飞不知道,很快,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了。

实际上,金兵虽然攻陷了扬州,但并没有从扬州再次渡江南侵,而是满载着掳掠来的财物北归。

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事不宜迟,我闪!

跟下来,留下守卫东京的“替身”是留守判官程昌寓。

程昌寓更是人精,还没等郭仲荀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就把留守东京的责任推给了另一个留守判官上官悟,自己翩然南下。

岳飞是杜充的“嫡系部队”,自然在南撤之列。

这样,曾经繁花似锦的北宋帝都距离再次陷落为时不远了……

其实很简单:第一,赵构对东京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没多少兴趣,可有可无,得之不甚喜,失之不甚悲。第二,杜充手里握有一支南宋朝廷可以倚重的生力军,怠慢不得。第三,赵构从扬州逃到杭州后,在那里遭受了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心力交瘁,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在杭州,赵构不但从皇帝的宝座上跌落下来,还差点性命不保,命丧黄泉。

可不是嘛,南宋小朝廷既然已再向南撤,自己还傻乎乎地坐守东京,早晚会成为金人的案上鱼、砧上肉。

张用自陈州与王善分手,领着队伍,靠剽掠为生,抢百姓、抢官府,也抢金兵,转战于大江南北,流浪于江湖之中。

其实,突袭扬州的金人只有五百,扬州御营兵却有四万多人,以五百吓溃四万,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事了。

在这帮人的眼里,东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行来,战事不断。其中最激烈的一次,并不是和金人展开的,而是与曾经的同事、战友,也是自己的同乡——张用所展开的。

建炎三年(1129年)初夏,杜充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命副留守郭仲荀留了下来,自己率东京留守司主力轰轰烈烈地向南大步撤退。

听说赵构已逃往杭州,东京留守杜充坐不住了。

岳飞走在队伍中,抬头看云淡天高,天边的夕阳似乎因悲愤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大军一撤,接下来发生的情节也正如岳飞所料,和杜充相比,留下来的郭仲荀的思想境界也没高到哪里去——难道你杜充溜得,我就溜不得?哼!留我当炮灰,没门儿!

要说,杜充擅离职守,早该抓起来枪毙了,可是赵构不但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反而对杜充异常客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流了这么多的汗,流了这么多的血,丢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到头来,却一撤再撤,也许,只有我成为手执重兵的大将,才可以自主进退,才可以不受制于杜充这样的庸才,才可以挥兵北上,歼灭强敌,收复河山吧!

“南渡江山悲逝水,北征鞍马付秋风。”

在神霄宫,他隆重地接见了杜充一行。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失而复得的帝位

赵构又惊又怕的从扬州逃回杭州,而本该镇守东京的杜充擅自撤退,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赵构暗自恼怒,总想找人撒撒气。但谁知这竟惹来了一场惊涛巨变。

事情得从头说起。

赵构由扬州逃窜到了杭州,惊魂稍定,第一件事就是找黄潜善、汪伯彦算账。

很明显,扬州失守,这两个家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然而这两个家伙恬不知耻,不但不引咎辞职,甚至没有一丝忏悔之意,还得意扬扬地四处宣称:“当此国家多难之时,不敢求退。”

看着这两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浑蛋,赵构强忍怒气,授意御史中丞张澄,给他们洋洋洒洒地列了二十条大罪,遍示朝堂。

黄、汪二人还想狡辩……滚!赵构大脚丫子一踹,不由分说,把他们踹出了朝堂,贬官外放。

黄、汪二人一走,他们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赵构当时也没多想,就把御营都统制王渊填了进来。

让赵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中场换人,竟惹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要知道,扬州失守这么大的一件事,得实行问责,追究责任人的责任。

那么,这个主要责任人是谁呢?

不错,黄、汪二人是在口头上蛊惑民众、鼓吹太平了,可是说到底,负责扬州驻防,保卫皇帝行在的是御营司的都统制。扬州四万多御营兵都直接归都统制调遣,扬州不设防,金兵袭来,又没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以致出现了五百吓退四万的笑闻,这都是都统制渎职的结果。

而这个责任重大的都统制就是赵构新提拔上来填补黄潜善相位的王渊!

王渊除了将扬州拱手送人外,他还在事发前几日,假公济私,私自调用政府的船只偷运自己的家人和财物,使得那天晚上朝廷的几万兵马,十多万民众,无船可渡,坠江溺亡者不计其数。

这种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居然加官晋爵,一跃成了位高权重的人物!

赵构的任命书一发出,朝野哗然。

杭州的守军更是愤愤不平。

杭州守军的主要将领是统制官苗傅和刘正彦。这两个人以前都是王渊的部下,一直受王渊压制,早对王渊心怀不满。现在,赵构任人不公,正好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借口。

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五日一早,苗傅和刘正彦突然发动兵变,带兵守在城北的大桥下,把下朝回家的王渊摔下马,刘正彦本人亲自操刀,割下王渊的脑袋,挑在竹竿上,然后纠合了御营的全部干将,气势汹汹,向行宫北门走来,找赵构讨说法。

赵构对苗、刘二人又是道歉又是解释,一会儿怪自己赏罚不公,一会儿又赞王渊杀得好,对苗、刘二人不断许诺封官,为了表决心,还命人将一直追随自己的心腹宦官康履推出来,交给苗、刘二人出气。

他只求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完这档子事,当场拍板,升苗傅为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所有军士都不追究罪责。

但苗、刘二人不依不饶,要求赵构禅位给皇太子,另请哲宗赵煦的废后孟氏,即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反正已经有道君皇帝的先例了(即赵佶禅位给赵恒的先例)。”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构只得忍气吞声同意了。他下诏书称:“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继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

苗傅、刘正彦心满意足,仰天高呼道:“天下太平也!”

可是,赵构将皇位内禅给了三岁的儿子赵旉,天下并未随之太平。

虽然苗傅和刘正彦已达到了预期的初步目的,可是政变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他们哥儿俩都是武夫出身,对政治一窍不通,除了把年号由“建炎”改为“明受”之外,其他的各项政见和措施并未随之发生任何变化。

对待外侮,他们只能照抄赵构的和议政策;对待内政,他们也并无下一步应对措施,可以这样说,他们充其量不过一个小木工、泥水匠,却要冒冒失失地搞这种大工程,注定将是一场悲剧。

苗刘政变的消息传出,在江宁(今江苏南京)和平江(今苏州)主持军务的吕颐浩、张浚立即召集御军营的三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火速率军赴杭州勤王救驾。

韩世忠,字良臣,陕西绥德人氏。长得“风骨伟岸,目瞬如电”。青少年时就“鸷勇绝人”,能骑未经过训练的野马。家境贫寒没什么产业,却好酒贪杯,尚侠任气,无法无天。有个算命的说,他日后会坐到三公的高位,惹得他大怒,认为此人在寻自己开心,捋起袖子,在大街上当场就把那人痛打了一顿。

十八岁投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在与西夏的战斗中,屡次以一名普通小兵的身份,“斩关杀将”,建树奇功。特别是在蒿平岭一战,他以少敌众,单骑斩杀西夏监军驸马兀口移,惊散敌军。韩世忠在该次战役中的表现有目共睹,可是总揽边事的童贯“疑有所增饰”,只是象征性地给韩世忠提了一级职务,升了一级工资,很多人为之愤愤不平。

不过韩世忠最出色的表现还是宣和二年(1120年)征方腊的大战。

韩世忠在王渊手下任偏将,跟随王渊驻扎在杭州,“贼奄至,势张甚,大将惶怖无策”。关键时刻,韩世忠领兵两千杀来,“众蹂乱”,把贼人击得大败而遁。王渊情不自禁地赞叹:“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重赏韩世忠。

为了早日平定方腊,赵佶老儿曾下诏激励将士,能得到方腊脑袋的,授予其两镇节度使之职!韩世忠将方腊穷追至睦州清溪峒,自己一个人孤身仗刀,潜行溪谷,渡险数里,格杀数十人,活捉方腊出洞。可惜点儿太背,有一个姓辛的大将领兵堵在洞口,夺了他的功劳,把方腊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论功请赏,高高兴兴地做上了两镇节度使,然后打赏了一个“承节郎”的职位给真正的功臣韩世忠。

金人南侵,韩世忠依旧任劳任怨,丝毫不计较自己个人的功名得失,在滹沱河奋勇杀敌,“跃马薄敌,回旋如飞”,以五十骑击溃敌军两千余人;接着,又在真定府雪夜“以死士三百捣敌营”,将领军的“大酋”刺于马下。

此外,还多次率军剿灭河北盗贼,累功被升为左武大夫、果州团练使。赵构在应天府即位,将韩世忠任命为御营司左军统制。

张俊,字伯英,凤翔府成纪人(今甘肃天水)。“好骑射,负才气”,早年曾参加过平灭河朔、山东诸贼的战斗,靖康元年(1126年)跟随制置副使种师中驰援太原,在榆次立过一些战功。

赵构在大名府建兵马大元帅府,张俊是最早前来报到的将领之一。因为长得英俊伟岸,又特别会来事,很讨赵构的欢心,被擢为元帅府后军统制。

东京失陷,二帝北迁,人心惶惶,张俊劝进最勤,并跟随赵构一路扈行到应天府,忠心耿耿。御营司成立,被任命为御营前军统制。

刘光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此人是“官二代”中的杰出的代表,借父辈余荫,补三班奉职,后来累升鄜延路兵马都监、蕲州(今湖北蕲春县)防御使。

在南宋众将中,刘光世做官最早,升迁最快,一路风光无限。他曾大言不惭地夸耀道:“我一向竭诚报效国家,将来史官一定会记载我是中兴大宋的第一功臣!”

但可惜的是,后世史书评价他:“律身不严,驭军无法,不肯为国任事,玩寇自资”。

以后的岁月里,赵构不得不多次提醒他要努力缝补吹破的牛皮,说:“你不要光耍嘴皮子说说,得付之行动。”(“卿不可徒为空言,当见之行事。”)

刘光世还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箩筐。根据宋人罗大经所著的《鹤林玉露》所载:严州(今浙江龙游县)乌石寺建在高山之上,岳飞、张俊等人都在上面题名,刘光世不识字,只好让一个名叫“意真”的妓女代书。大词人姜夔题诗谑称:“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姓压崔嵬,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涴绿苔。”

这三个人中,张俊和刘光世是一路货色,两人年纪相近,禀性相仿,臭味相投,曾在西北做过同事,一起扛过枪,一起荒唐过,关系很铁。

听说这三个人率军而来,自以为已经天下太平的苗傅和刘正彦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派人以高官厚禄收买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

任苗、刘二人说得天花乱坠,三人均不为所动,继续按原计划向杭州靠拢。韩世忠甚至将苗、刘派来的使者斩了,并扬言:“我的心中只有建炎帝,没听过什么明受帝!”

韩世忠的反应把苗、刘二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苦想多时,也想不出退兵的办法。

有人给他们出了个点子,说:“韩世忠不是说他心中只有建炎帝吗?就让建炎帝打发他回去好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馊主意。

可是苗、刘二人这时实在是没主意了,蓦然间得到如此“高人”指点,病急乱投医,飞快地找到赵构,恳切地请求赵构复位,下诏命韩世忠退兵。这时候距赵构退位才不过二十多天。

苗傅和刘正彦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四月二日,几路勤王军顺利攻破杭州,苗、刘二人趁着混乱从涌金门遁亡。

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顾不上追赶,争先恐后冲入宫门,抢着向赵构邀功。

赵构首先见到的是韩世忠,握着他的手恸哭,说:“韩爱卿啊,想不到你能来。”

韩世忠煽情地答道:“什么话呢,皇上,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啊!”

刘光世、张俊相继而来,“上嘉劳久之”。

第二日,韩世忠率部追击苗傅和刘正彦,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他们擒获,凌迟处死。一场仅仅维持了二十几日的闹剧终于落幕了。

但这场闹剧的影响还远没有结束。

扬州遁亡时,赵构本人目睹了愤怒的百姓及军队处死几个黄姓大臣的惨相,惊恐之下,疑心加重。而这场政变更令赵构对掌权将领有种本能的恐惧,这为以后的一系列悲剧埋下了伏笔。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更让赵构欲哭无泪的是,经过这番折腾,被苗、刘二人奉为“明受帝”的赵旉惊吓过度,死了。这可是赵构唯一的儿子啊,还未满三周。儿子一死,赵构狂性大发,命人将负责照顾赵旉的宫女悉数处斩,但这于事无补,唯泄愤而已。这件事,使以后的立储问题产生了一系列扑朔迷离的不确定因素。

在这场政变当中,受益最大的当属平息这场政变中的张浚、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赵构对他们感激涕零,不久,将张浚任命为知枢密院事,一跃成为文臣之首,而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三人则成了南宋军队中的三巨头。南宋中兴四大将,韩、张、刘三人各占一席,第四位才是岳飞,其实论功绩,论贡献、论影响,岳飞都比其他三人大,堪称南宋倚若长城的人物,不过此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卒子。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一封肉麻的乞降书

苗刘之变结束,论功行赏,张浚任知枢密院事,跃居群臣之首。

张浚对金属于强硬派,一上任,又一次提出了国家的定都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李纲任相期间曾明确指出:东京是天下根本,是建都的不二之选,万不可弃,但还都东京之前,可以先在长安、建康、成都等地选一处作为陪都。

很多有识之士也提出,关于定都,可以有四种选择:

第一,大宋和西夏曾连年作战,国家的军事中心已转移到了西北,故可留重臣守江南,派干将抚淮甸,然后定都长安,用陇右之兵,破敌人之计,则可收河北之地,回天下之心,这是最佳方案,上上之策。

第二,如果觉得西北路途遥远,可以退而求其次,把都城定在武昌或襄阳,襟带荆湖,控引川广,招募义兵,联结河朔,屯兵上流,以为屏障,守中存攻,仍不失虎视中原之势,也是不错的选择,是为中策。

第三,驻跸金陵,定都于建康,积极修建江岸两边军事防线,操练水军,激励士气。但这仅为固守之策,而且长江之险一失,就得预备迁徙,不用说,这是一个下下之策。

第四,如果贪图江湖之险,寄希望于敌人之不来,停留在杭州犹豫迁延,一旦秋去冬来,金人驱掳舟楫,在江淮千里的地方数道并进,那时候,就只有浮国海上,居无定所,走一步算一步了,这是无策的表现。

长安太远,武昌太险,赵构看中的是建康。

上面所有的建议没被赵构听得去,他决意把都城定在建康,不肯动窝了。

赵构希望能在一种偏安的局面中苟且生存,在建康,他还给金人统帅粘罕写了一封极其肉麻的长信,大意如下:

<small>您好!您今年五十多岁了,为了统一大业,万里迢迢,跋山涉水,克服重重困难,来到江南,一定很辛苦吧?</small>

<small>看到您这么辛苦,这么操劳,为了您的身体,为了您的光辉形象,有几句话,小构我觉得必须得跟您说说。</small>

<small>现在贵国征伐我们小邦,就好比神话故事里的大力士孟贲搏杀小人国里的僬侥,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啊。</small>

<small>您想想啊,当日我们拥有全部中原地盘时,尚且无法和贵国抗衡,现在我们军队的建制全被打散了,国内根本找不出一支成形的部队,又兼盗贼蜂起,财源日趋枯竭,土地越来越少。贵国就算只发一支小部队来,我们也无力对抗,只能伏首听命而已。</small>

<small>自古以来,国家灭亡的表现不外乎两种:国主的逃亡或投降。</small>

<small>在贵国的严威之下,我们把国都从汴梁搬到南京,又从南京搬到扬州,再从扬州搬到江宁,短短两年之间,已经搬了三次了。现在,我们身处荆蛮之地,连安身之所也没有了。</small>

<small>防守无人,想逃无地,只能彷徨于天地之间。</small>

<small>元帅大人北平契丹、南取中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谋略如神,威权不世。可以这样说,您老人家用兵之妙堪与黄帝比肩。</small>

<small>现在的大金国,已是天命所归。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如果你们对我的逃亡表现还不够满意,我愿意投降,削去国号,听从你们的安排。从今以后,天下没有大宋,只有大金。中原江南,就是大金国的附属国;江南所有的金珠玉帛,就是大金国存放在外的库府;江南所有的学士大夫,都是大金国流放的奴隶;江南所有的土地,都是大金国的菜园。</small>

<small>所以说,您老人家就不必劳师动众了。</small>

<small>秦国兼并天下,可以说够厉害了,可是放了卫国一条生路,不赶尽杀绝;汉高祖成就帝业,可以说够强大了,可是没有剿灭尉陀之国;周武帝终结南北朝,可以说够生猛了,可是留下了萧詧作为附庸。</small>

<small>所以说,竭山而猎的并不是一个好猎手,竭泽而渔的并不是一个好渔夫。</small>

<small>求求您老人家,把目光放远一点儿,偃甲回师,放我一条生路吧。天下没有谁专门破坏自己财产的。只要您的大军一回,中原的数万里山河就可以免遭涂炭,中原的数百万生灵就可以生存,您的财产也保全了。</small>

<small>小邦的存亡,全在您老人家一句话。我们要接受大金的恩赐,比登天还难;您老人家的垂恩,却只是举手投足之间。</small>

<small>您老人家品德高尚、慈悲为怀,伏唯留神,释免小构。</small>

这封信写得“哀祈曲尽”,堪称求降信的优秀范文。

此信一问世,以后便成了无数亡国之君的案首必备文本。几百年后,南明的朱由榔就以这封信为蓝本,复制粘贴给多尔衮写了一封。

那么,这样的一封优秀范文,能不能打动粘罕的心呢?

当然不能。赵构这封信,适得其反,勾起了金人的贪欲。

由信中得知,南宋连一支成形的部队都没有,要攻取江南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粘罕读罢,心花怒放,“既然这么容易,自己亲自动手抢,来得痛快。大军来都来了,那又何不顺手干一票呢?”

建炎三年(1129年),经过了夏季短暂的休整,眼看秋来冬至,马肥弓劲,再次集结部队,发动冬季攻势。

还是老套路,兵分三路:左监军挞懒统领东路军攻取山东及淮北地区;大将娄室孛堇统领西路军进攻陕西,牵制西夏,并切断关中援军入援中原之路;四太子兀术率中路军取道应天府直击江南地区,不擒赵构誓不还师。

天真的赵构恐怕怎么也没预料到这一点,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不靠谱的杜充

赵构没有预料到求降不成,反而惹来了麻烦。

不过,有了这么几次经验,赵构也多了个心眼儿。他吸取了扬州失陷的教训,早就调兵遣将,精心设防,为自己的小窝做好了防御准备。

但是他的措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首先,他把阻挡金人铁骑的重任寄托在江南的水田上,不顾农作物的死活,一味命令军队在江浙及淮南的田中大量蓄水,企图以此化解金人骑兵的攻势,但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其次,他将一心抗金的张浚派到陕西督军,而把畏敌如虎的杜充破格擢升为右相,兼江、淮宣抚使,全权负责统军驻防江淮,为日后的苦果埋下了祸种。

杜充呢?唉,早给金人吓得心胆俱裂了。现在正躲藏在建康府大鱼大肉喝酒压惊呢。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怪赵构,北宋的西北劲旅已在太原失陷时损失殆尽,南宋的御营司也在苗刘之变中实力大减,如今可以依靠的也只有杜充了。要知道,杜充手里攥着的这支军队可是当年宗泽一手打造起来的精锐之师啊。

为了讨好杜充,赵构竟然当着众大臣的面,极其无耻地拍杜充的马屁,说他是“徇(殉)国忘家,得烈丈夫之勇;临机料敌,有古名将之风”,夸他“比守两京,备经百战”,以至于“夷夏闻名而褫气,兵民矢死而一心”。同时,又将他升任为同知枢密院事。

赵构以为,自己这么肉麻、这么卖力地吹捧,又破格将之升为宰相,可谓皇恩浩荡,杜充肯定会感激涕零,知恩图报,全力以赴地与金人对战。

然而,他错了。

杜充不干,嫌官职太小了。他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暗骂赵构,“老大,有没有搞错?现在我杜充可是手握重兵,掌握着国家生死存亡喔,同知枢密院事不过是个副职,让我做个副职,这玩笑开大了吧?”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杜充声称自己得了“中风”,拒绝做同知枢密院事——“嘿嘿,不好意思,皇上,我得了中风,动不了了。”

国难当头,神州遭难,赵构为了哄好他,只好又将他擢为右相。

这下,奇迹出现了,“瘫痪”在床的中风病人马上一骨碌坐起来,“即起视事”,立马容光焕发,走马上任。

为了确保建康万无一失,赵构又把刘光世、韩世忠等人掌管的各支军队全部拨给杜充,由杜充统一支配。

杜充治军严酷,臭名远扬,刘光世和韩世忠死活不肯交付军队。

这两个人在苗刘之变中出过大力,赵构也没怎么责怪他们,交涉了几次,妥协了,将韩世忠改任为浙西制置使,驻扎镇江;刘光世则改任为江东宣抚使,镇守太平州(今安徽当涂)。

这时的赵构不会想到,正是他的“迫不得已”才保存下了这两支军队,大宋的血本才没有被杜充胡乱挥霍、一次性输光。

要知道,将全部军队交给了杜充调配,就等于把全部鸡蛋放到了杜充的篮子里,这个篮子一掉地儿,全部鸡蛋都得玩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久,赵构在张俊的护卫下又从建康逃回杭州,把杭州升为临安府,龟缩在里面,不再露头。

加官晋爵的杜充集结了十多万军队,兴冲冲地赶到长江沿岸驻扎。

长江天堑,易守难攻。金人不习水战,只要在沿江布下一支水军,就可以御敌于江北之上。

偏偏杜充是个大草包,连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也没有,在建康治兵期间,不做任何有效的防护措施,每日躲在家里玩“杀人游戏”——是真的杀人,杀士兵、杀百姓,只要看到不顺眼的,拉出去,“咔嚓”。

这不是危言耸听,史载:“(杜充)专以残杀为政,斩人无虚日”。

有人要问,杜充为什么要“日事诛杀”呢?难道是单纯觉得好玩?

笔者以为,他更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卑怯。杜充觉得,每次杀人,不但能给自己壮胆,还能威慑部下。

意大利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专门论述统治阶级“应该”如何运用权术,大力鼓吹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就必须不择手段地高压统治,“被人畏惧要比受人爱戴更安全”。

杜充的心理也可能与此有关,他肆意杀人的行为并非得了失心疯,也不单纯是为了取乐的恶作剧,而是对他人生命的蔑视,营造恐怖氛围令人敬畏自己。

的确,在死亡气氛的笼罩下,绝大多数的部下都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工作。

为此,杜充很开心,并乐此不疲,将江淮设置军务防备的大事抛诸脑后。

注意上面说的,是“绝大多数部下”老老实实的,不是“全部”。

有人对杜充的做法早看不惯了,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

这人就是岳飞。

这一年冬十月,金人连续攻克了应天府、寿春(今安徽省六安市寿县)、黄州(今安徽黄州市)、宿州(今安徽宿州市),并和江淮巨盗李成勾搭在一起,袭掠乌江县。

李成,河北雄州(今河北保定雄县)人,最初在雄州做弓手,使两柄长刀,每柄重七斤,舞弄起来虎虎生威,人称“天王”,在军队中屡立战功,成了一名骁将。金兵入寇河北,他自成一军,脱离管制,在山东的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以打劫为生。后接受招抚,和王善、张用等人一起在宗泽手下效力。

南薰门事件之后,他与张、王分手,领军剽掠至泗州(今江苏盱眙),提出要重新归附南宋朝廷,赵构就起用他做泗州的知州。

在泗州,这位仁兄听信了妖道陶子思的话,认为自己“有割据之相”,叛乱为寇,悍然起兵攻打滁州,把滁州的州县官员全部杀害。

此外,王善、张用等人陆续向金军投降,淮河以南的形势不容乐观。

杜充吓坏了,闭门不出,躺在床上,装病。

岳飞忍无可忍,一头闯入他的寝室,指责道:“胡虏近在淮南,窥视长江,大战一触即发,你只管躲在家里,闭门不出,算怎么回事?你必须出去,抓紧备战,否则金陵失守,大势去矣。”(“勍虏大敌,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包藏不浅。卧薪之势,莫甚于此时,而相公乃终日宴居,不省兵事。万一敌人窥吾之怠,而举兵乘之,相公既不躬共事,能保诸将之用命乎?诸将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乎?虽飞以孤军效命,亦无补于国家矣!”)

这样一番话,换第二个人说,早被拉出去放血了,可出自岳飞之口,俨然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杜充立刻在气势上矮了一头,又加上岳飞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得力大将,不好发作,只能敷衍道:“明天,明天,明天可以不?明天我就到江边修建军事设施。”回头,杜充将家仆狠狠尅了一顿,命人加强把守自己的府第,严禁寻常人等出入。

第二天他就把这个胆敢闯自己寝室的小老乡发配到统制官王燮的帐下,安排他跟王燮去滁州(今安徽滁州市)攻打李成去了。此后,再无下文。

王燮久闻李成凶悍之名,一路磨磨蹭蹭,勉强到了瓦梁路,徘徊不前。

倒是岳飞进军神速,从宣化镇(今南京东北江滨)渡江,长驱直入,接连在真州六合县(今江苏六合县)、盘城、长芦将李成打得落花流水,胜利收复了滁州。

这是岳飞和李成的第一次交手,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一次李成败手下五百骑兵无一生还,五百战马和抢掠来的赃物,全被岳飞缴获。有了这些战马,岳飞初步装备起了一支骑兵团,拥有了日后在马家渡大战中迎战金人骑兵的一点儿资本。

十一月十一日,金人大举发兵进攻建康。

杜充大惊,继续装病,闭门不出。

金兵不是赵构,您装病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十八日,金人从建康府西南的马家渡渡江。

病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杜充一扯被子,坐了起来,传命都统制陈淬率岳飞、戚方、刘立、路尚、刘纲等十七员战将,统兵三万出战。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这次可是生死攸关的决战时刻!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着杜充保家卫国,恐怕得等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是后话。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拐子马”、“铁浮屠”和连环马

这次和杜充对战的、全面负责进攻马家渡的金军统帅,读者也并不陌生——大名鼎鼎的兀术,也就是我们后世所知的金兀术。

“兀术”是用汉字记女真语读音,又作斡啜、斡出、乌珠,或晃斡出,本意是“头颅”。

灭辽侵宋,女真人接触到汉文化,于是有些人便为自己起了一个庄重典雅的汉名。比如,阿骨打改名为完颜旻;吴乞买改名为完颜晟;撒离喝改名为完颜杲;粘罕改名为完颜宗翰;斡离不改名为完颜宗望;讹里朵改名为完颜宗尧等,而兀术的大名是完颜宗弼。故而有关这段历史的记载中,称呼杂乱,女真人有本名、汉名、宋人译名、清人重译名等,为了行文方便,本书一律称其本名。

这个兀术,是阿骨打的第四子,二十五别史《大金国志》中说他自出娘胎,“穹庐上郁郁有气,甚异之”,俨然不是寻常之辈。年纪稍长,人们就发现他“为人豪荡,胆勇过人,猿臂善射,遇战酣,出入阵中,部众惮之”,是个天生的斗士、杀神。每战至酣处,性情大暴,就把戴在头上的头鍪往地上一扔,露秃顶和边辫,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畏矢石,冲锋在前。

少年兀术在战场上最负盛名的是天辅六年(1122年)追击辽天祚帝的那一仗。当时军过青岭,突然遇上三百余辽兵,兀术手下只有百余骑,且矢尽,他临危不惧,赤手空拳夺过辽军士兵的刀枪,独杀八人,生擒五人,勇猛绝伦,威势赫赫。女真将士称其“少年勇锐,冠绝古今”。

斡离不第二次南下,兀术作为前锋,取道汤阴,一次性迫降宋兵三千多人。渡汴水,杀宋军五百人余;薄汴城,以百骑追赵佶一百多里,获马三千。其后,又败宋将郑宗孟,克青州;杀赵成破黄琼军,陷临朐。以三千铁骑在河上败宋三万余人,斩万余人……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说:“每出兵必躬当矢石,为士卒先,故能以少击众,十数年间,灭辽取宋,横行无敌。”

可以说,兀术是当时最优秀的骑兵将领。而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争中最具备攻击优势的兵种,也是最重要的军事依靠。兀术率领他的骑兵团在横扫大辽的过程中累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研究出了极为实用的作战方式,闻名于世的“拐子马”和“铁浮屠”就是他在前人的基础创新发明的一种战术。

“拐子马”是南宋军民对兀术这一特殊兵种和战术的一种叫法,而兀术自己最初给它所命的女真名字已不可考。

对于“拐子马”的具体战法,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岳珂在《鄂国金佗稡编》卷五《鄂王行实编年》中说的:“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所至屡胜。”而章颖的《南渡四将传》及元朝官修的《宋史·岳飞传》中也对此说法加以沿用。

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它把兀术的另一个兵种“铁浮屠”(也作“铁浮图”)混同在一起了。

伪托宇文懋昭之名作《大金国志》的元人早觉察到了这个错误,将之改为:“兀术自将牙兵三千,往来为援,皆带重甲,三人为伍,贯韦索,号‘铁浮屠’,每进一步,即用拒马子遮其后,示无反顾,复以铁骑马左右翼,号‘拐子马’。”明确将“铁浮屠”和“拐子马”区分开了。

有什么证据说明“拐子马”和“铁浮屠”是不同的兵种呢?

杨汝翼在《顺昌战胜破贼录》中说,“四太子披白袍,甲马,往来指呼,以渠自将牙兵三千策应,皆重铠全装。虏号铁浮图,又号扢叉千户”;“方其接战时,郦琼、孔彦舟、赵提刀等皆单骑列于阵外。有河北签军告官军曰:‘我辈元是左护军,本无斗志。所可杀者,止是两拐子马。’故官军力攻破之。皆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十损七八。”可见,“拐子马”有别于“铁浮屠”,是不同的兵种,但都同属“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

汪若海目睹了顺昌大战的战况,也写过一篇《札子》专述“铁浮屠”和“拐子马”。

对“铁浮屠”的描述是:“其所将攻城士卒号铁浮屠,又曰铁塔兵,被两重铁兜牟,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子马,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中间的步兵,也全身披挂铁盔重甲,只有双目露在外面,三人一组,贯以韦索,身后拖着拒马桩,每进一步,身后的拒马桩便跟进一步,全体将士有进无退,凶悍无比。

而“拐子马”则是:“以铁骑为左右翼,号拐子马,皆是女真充之。自用兵以来,所不能攻之城,即勾集此军。”

相对而言,杨汝翼、汪若海的说法比岳珂准确,原因很简单,杨汝翼、汪若海是根据第一手材料做的记录,尤其是杨汝翼,是随军战地记者,直接参加了顺昌大战,亲历战斗的全过程,而岳珂是在岳飞死后六十年才开始整理《鄂国金佗稡编》的。

那么,“拐子马”和“铁浮屠”到底是什么不同的兵种呢?自宋迄今,各种考证数不胜数,却尚无定论。

笔者就根据相关史料大胆推测,妄作一家之言吧。

“浮屠”是佛教词汇,宝塔的意思,“铁浮屠”,则指铁塔。这里用来比喻身披两层重甲的骑兵形如铁塔。按《宋史》卷一九七《兵志》所说,每副铠甲“全装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两层重甲披在身上,重达一百多斤,再加上身上配置的弓箭刀剑和长枪,这就要求这些充当“铁浮屠”的骑兵都具备强健的体魄,过人的力气,远远望去,俨然一尊尊铁塔。

“铁浮屠”之所以牺牲骑兵的机动性,而让他们穿戴上厚实笨重的铠甲,目的就是想让这些防护性能好、质量大、无坚不摧的重甲骑兵团担负正面攻坚任务,充当的角色犹如现代战争中的坦克。按照汪若海的记载,这些铁塔兵的坐骑用皮索连成一排,后面由步兵推拒马桩跟着前进,活像一堵会移动的墙压来,可谓攻势如潮,杀伤力巨大。由此也不难看出,“铁浮屠”在阵前攻坚中巧妙地运用了我们常说的“连环马”原理,以三匹马连成一排,组成一个联合作战的<dfn></dfn>单位,其产生出来的冲击力远远大于分散的三匹马的总和,让对方无力阻挡。

与“铁浮屠”正面攻坚不同,“拐子马”属于一种轻型或中型骑兵,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以及集团冲锋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实施的是两翼包抄的战术,对敌军迂回包抄而后突击。南宋吕颐浩就曾说:“虏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

在这儿,还得说一说为什么南宋人要称兀术这种战术为“拐子马”。《武经总要》前集卷七记载说:“东南拐子马阵为大阵之左右翼也。本朝西北面行营,拐子马并选精骑。夷狄用兵,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一面捍御不及,则有奔突之患,因置拐子阵以为救援。”将骑兵放在两翼,对敌人侧翼进行突击,最终实现自己的作战意图,北宋军队就把这样的骑兵称为“拐子马”。

也由此可见,“拐子马”并不是金骑兵的专用名称。

既然本朝已有“拐子马”,为何还对兀术的“拐子马”谈虎色变呢?

原因是金兵的“拐子马”,士兵骑术精湛,作战凶悍,他们装备了格斗型冷兵器和弓箭,既能作为骑射进行远距离攻击,又能作为突击力量近身搏杀,所用的弓箭,弓力只有七斗,而为方便在马上拉弓和保证射击的命中率,金人刻意把箭造得极长。当然,和北宋“拐子马”的区别还不止于此,兀术的“拐子马”士兵每人都配备有两至五匹战马,当所乘的马匹出现疲态或有伤情时,就立刻换上另外一匹马,让战骑在临阵冲锋时保持良好的体力,保证了战时的机动性,这种战法称为“副马之制”。“副马”就是指主乘之外的马,也称“从马”。有书为证,《金史》中载:“突合速从马五(即五匹副马)、沃鲁破宋兵四千于文水。”为了不让副马在作战中走散,势必要用“韦索”把它们系在主马之后,所以,“拐子马”在视觉上同样给人以连环马的形象。

笔者猜测,这也许就是岳珂等人把“拐子马”和“铁浮屠”混同一谈的原因。

作战时,通常以普通骑兵或步兵列阵开战,等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也就是史书上说的“每战方酣”,“铁浮屠”就开始登场。“铁浮屠”并不追求快速。形如铁塔的骑兵手持大刀长枪,穿着刀枪不入的铁甲,像重型推土机一样,缓缓推进,因为战阵太密,对方阵脚一动,抵挡不住的敌军就只能向左右两侧避敌,而这时“拐子马”早已从左右包抄,所以,这时中间有“铁浮屠”的摧城拔寨,左右有“拐子马”的狂飙横扫,对手就只能全面崩盘了。

当然,没有目睹过“拐子马”和“铁浮屠”中连环马用法的人,是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种战法的。

乾隆帝在《御批通鉴辑览》中就提出:“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拐子马之说,《金史·本纪·兵志》及兀术等传皆不载,唯见于《宋史·岳飞传》、《刘锜传》,本不足为确据。况兀术战阵素娴,必知得进则进,得退则退之道,岂肯羁绊已马以受制于人?此或彼时列队齐进,所向披靡,宋人见其势不可当,遂从而妄加之名耳目。”

持有这种看法,是受一种“想当然”的思维定式所左右,马力有参差没错,骑士勇怯不同没错,但在战场上的实际操作中,并不是中呼延灼对连环马的用法。

笔者的看法是:“铁浮屠”的骑士身披双重战甲,马匹也全身披甲,负载一定很重,这决定了他们作战时不能驰骋冲锋,马上的骑士也不用做太多动作,他们只需三人一排,端着长枪,向前、向前,不断地向前捅出,简单重复这几个机械的动作,在胯下的马匹只进不退中缓缓前进,几乎无坚不摧、无敌不破!

《晋书》上就记载有前燕的鲜卑统帅慕容恪曾使用连环马大战枭雄冉闵,“恪乃以铁索连马,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正是凭借这种战法,慕容恪才把“勇力绝人,攻战无前”的杀神冉闵彻底打败。要知道,为了拯救汉民族的冉闵在颁布杀胡令后,曾经多次仅以数千汉骑袭杀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胡骑而从无败迹的战争神人。

《辽史西夏传》上描述西夏的“铁鹞子”骑兵时,也记下其“衣重甲,乘善马,以铁骑为前锋,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落”的文字。

明末名将熊廷弼与后金有多次交锋经验,记录有他们的战法:“奴兵战法,死兵在前,锐兵在后。死兵披重甲,骑双马冲前,虽死而后乃复前,莫敢退亡,则锐兵从后杀之,待其冲动我阵,而后锐兵始乘其胜,一一效阿骨打、兀术等行事。”

可见,连环马的用法,不但金之前已有,金之后也曾运用,其造成的杀伤力巨大,很值得中原军队学习、借鉴,但往往无法推广,因为它的使用前提是:大量的马匹。而谁都知道——中原缺马。

既然学习和借鉴不了,那就只有研究破解之法了。

兀术的“拐子马”、“铁浮屠”以及整个的骑兵团在作战时不仅剽悍,而且耐力十足。兀术颇为自得地称:“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

南宋之初,破解之法还没有研究出来,所以,马家渡之战,岳飞他们面对的,将是一场空前的苦战。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断送了半壁江山的一嗓子

大挞不野是辽阳人,世代在辽国为官,金人攻陷辽阳后,他迅速拜在阿骨打帐下,为金人效力,在攻破辽国的东、西、中三京中立有大功,被授猛安(千夫长)兼同知东京留守事。一次,二十万辽军来攻,阿骨打命他率本部守营,他坚请出战,没有被允许。旁边有人劝他:“现在辽军人多势众,主动出战,凶多吉少,以守代战岂不是更好?而且,主上又不同意你出战,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申请呢?”大挞不野像服了兴奋剂似的,把胸脯拍得山响,大声说:“丈夫不得一决胜负,尚何为?如果真的临战不捷,虽死犹生也。”

负责率领“拐子马”从两翼率先过江的是渤海万夫长大挞不野、鹘卢补、当海、迪虎等四员猛将。这四人中,大挞不野是个狠角色。

杜充接到战报,大惊,命人开水门准备从水上逃遁。

陈淬,字君锐,莆田人,曾跟随名相吕惠卿戍边,斩杀西夏兵无数,屡建奇功。宣和四年(1122年),出任真定路分都监兼知北砦、河北第一将,不久,又拜忠州团练使、真定府路马步副总管。金人入侵真定府,陈淬孤军奋击,“妻孥八人皆遇害”。

陈淬是一名资深的战斗英雄,他的死,更坚定了岳飞的杀敌报国的决心。出身贫寒的岳飞,深知生活的不易,丰年百姓的生活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在兵荒马乱、异族入侵的战乱时期,从小父亲的侠义心肠、母亲的深明大义、师傅的武人气概、宗泽等人的赤胆忠心都让岳飞感触颇深。而战场上的惨烈和百姓惨遭异族蹂躏后的惨状更让岳飞义愤填膺,加强了岳飞保家卫国的信念。

双手反剪的陈淬“据胡床大骂,刃交于胸而色不动”,只求速死。

大军开到信德府(今河北邢台县),其他各部金军连攻数日不下,大挞不野大怒,率本部兵利用弓弩压制住城楼的攻势,“薄城先登”,从楼角攻入。打浚州(今河南浚县),金兵无船渡河,又是大挞不野“使勇悍者径渡”,冲到对岸,“击其守者而夺其戍栅”,开辟滩头阵地,架起浮桥,接应大军过河。攻袭庆府,其他各部金军正在忙碌着搬运攻城器械,也是大挞不野,一不敲锣,二不鸣鼓,“命军士预备畚锸及薪”,一举破城。

这次渡江,他早已等不及了,兀术的命令刚下,他就一扬手中的大刀,回头向手下的将士喝道:“弟兄们,牵马上船,跟我上!”率先横渡长江。

杜充的亲信哄骗老百姓道:“大家不要慌不要慌,都让一让、让一让,杜相公的战船急着要开去迎战金人呢!”

两年前,李纲初登相位,就提出要在淮水和长江分别安置水军。如果这个建议能实施,足以阻挡女真铁骑的脚步。可惜,赵构并未放在心上。

受命防守江淮的杜充又只是守江不守淮,让金兵轻而易举地渡过了淮水。即使是负责守江的军队人数也不多。负责守江的水军统制邵青兵力单薄,包括邵青在内,才十九人,而战船只有一艘。

相对而言,拥有二十多条船只的金兵,优势十足。

北风呼啸,江水咆哮如雷,偶有水花溅到脸上,奇寒彻肤刺骨。邵青和这十八士兵,为了抗击侵略者,为了捍卫一个守江战士的尊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没有选择退缩,而是悲壮地迎敌。

建炎三年(1129年)十一月十八日,兀术正式渡江。

他们的结局是悲惨的,也是壮烈的。十八名勇士非死即伤,其中一个名叫张青的艄公“中十七矢”,战船被迫退入了竹叶渡。

领兵出发前,他曾建议杜充说:“金兵虽多,但他们不过只有二十多艘船,每艘船所运载的不过五十人,他们每渡一批人,不过千余人。如果我们在葭芦一带埋伏,他们每渡一批,我们歼灭一批,一定能大获全胜。”杜充不听。

大挞不野“抃视其水可涉,则麾兵舍舟趋岸疾击之”,金兵策马从船上直接跳入江中,疾风一样卷向岸边,因为来势太猛,宋兵阵脚不稳,很快败退。

水门刚打开,逃难的民船“争门拥隘”,千帆齐发,杜充的大船根本开不出去。

紧急关头,陈淬领着岳飞、戚方等十七将,兵两万,堪堪赶到。

陈淬所带来的两万人都是宗泽当年一手打造出来的悍兵,战斗力极强,一看当下形势,马上投入战斗。

另一个统制官郭吉率领手下的士兵陈列江口,严阵以待。

陈淬他们赶到的时候,金兵已经大部分渡过了河。

江面再无南宋守军,金军“渡长江如蹈平地”,从容过江。

一时间,刀光剑影,枪来戟往,喊杀连天。

杜充一走,金人就轻轻松松地把建康收入了自己的囊中。

时值寒冬,寒风侵肌,铁衣难着,角弓失控,无论是淌出的汗还是流出的血,都很快凝结,岳飞克服困难,大展神威,后人题诗赞道:

<span>君不见南熏门、铁炉步,神矛丈八舞长蛇,双练银光如雨注。

又不见铁浮屠、拐子马,斫胫钢刀飞白霜,贯陈背嵬纷解瓦。</span>

阿骨打“闻而壮之”,同意出战。

这个王伯龙是沈州双城(今黑龙江双城)人,在战场上喜欢“被重甲,首冠大釜”,非常吸引眼球。王伯龙这样做,除耍酷扮帅外,也是艺高人胆大。因为打扮得太过另类,就容易成为攻击的对象,刀枪剑戟一起招呼,普通人很快就得玩完。可王伯龙自认武艺精熟,技艺了得,常常在战阵中横冲直撞,以一当十。史称其在攻宋过程中,破孔彦舟、败郦琼,取保州、下青州(古“九州”之一,约指泰山以东至渤海的广大区域),攻徐州、泗州、庐州(治安徽合肥)、和州(今巢湖市和县),战功第一。

此人一上场,就带领他的本部骑兵直接杀向陈淬。

陈淬的护卫亲兵抵挡不住,纷纷倒地。

岳飞急忙率领手下的将士从旁边杀过去截住,与之交战。

兀术的骑兵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一因无“铁浮屠”,二因“拐子马”奔雷式的袭击战机已失,故而所占优势并不明显,而宗泽严厉的练兵效果也充分展现出来,宋军并无惧色,双方大战多时,反复拉锯,“自辰至未”苦战了十几个回合,“胜负略相当”,战争出现了胶着状态。

杜充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又把王燮的部队也押上了。但未曾料到,竟然弄巧成拙了。

按照杜充的想法,王燮的部队上来,宋军的力量肯定会加强,王燮手下有一万三千多兵马,属于御营军,是政府的中央军,武器装备都是当时宋军中最好的。

谁都没想到,这支军队还没上阵,很多士兵已两股振振,发足欲逃。

王燮大将军惊慌之余,大呼小叫道:“兵败了!兵败了!”就这一嗓子,军心大乱,一万三千兵马还没和金人正式交战,全部望风而逃。

王燮本人仗着马快,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宋军的阵脚却因此大乱,金军乘势攻击,陈淬精疲力竭,在乱军之中被俘,余下将官四下溃逃。

长江江面宽广,水流湍急,号称天堑。

兀术成全了他,将他和他的侄子陈仲敏一并杀死。

大挞不野兴奋地紧追其后。他的背后,是源源不断渡江而来的金兵。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岳飞孤军力战到日暮,“诸将皆溃去”,后援不至,士卒乏力,只得在苍茫的夜色中将军队开到建康城东北的钟山驻扎。

金军在这一天夜里全部渡过了长江。

大战一开,双方互相冲锋,几个回合下来,金兵人少,有点招架不住了,紧急关头,大挞不野率本部兵马从侧翼横击,连杀数百人,辽军气势顿减,败退而去。这一战,大挞不野一战扬名。

与此同时,拔离速、挞懒、耶律马五等率领的西路军也已由黄州(今湖北黄州市)渡江,烽火燃遍江西、湖南和湖北三路,驻江州(今江西九江市)的刘光世军望风逃窜。

岳飞所部以骑兵为主,来往驰骋,反复砍杀,往往刚将大挞不野的气焰压下去,又有一批金兵从船上下来,补入战团中,金人一个攻击波连着一个攻击波,令宋军应接不暇,宋军打得异常艰苦。

老百姓当即回应说:“我们也去迎敌!”

杜充气得直瞪眼,只好骂骂咧咧地返回宣抚司衙门。

建康虎踞龙盘,形胜东南,号称江南第一重镇,水陆要道四通八达,它的失守,意味着江南大地即将全面陷落。

第二天,杜充挑选出五十名孔武有力的健卒,每人犒赏银十两、绢十匹,让他们在前面为自己开路。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五十名“开路神”在前面披荆斩棘,砍杀民众,杜充终于率三千亲兵从“乱众丛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江北的真州(今江苏仪征市)。

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邵青他们无疑是螳臂当车。

最后一批上岸的金将,除了兀术外,还有一个叫王伯龙的悍将。

驻扎在镇江的浙西制置使韩世忠,听说建康已失,只得将“悉所储之资,尽装海舶,焚其城郭”,引舟退入江阴。

百姓们指着他的背影唾骂道:“这个杜相公只知道杀自己人,现在大事紧急,却要弃城先逃!”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君臣一起溜

杜充渡江退至真州,鉴于自己作孽太多,仇人满天下,他白天不敢露面,躲在长芦寺不出。

赵构也不责怪他,反而写信劝慰他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必介怀。然后又送上歌女和金银,为他压惊。

可赵构和兀术相比,还是慢了一步。兀术派人忽悠杜充说:“如果你投降大金国,你就是第二个张邦昌,我们封你为帝,中原这块地盘,赏给你打理了。”和赵构送来的金银相比,当然是做中原的皇帝更具有诱惑力了。

杜充兴冲冲地赶回建康向兀术举手投降。不过,后来证明,兀术那句话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赵构得知杜充投敌,如遭五雷轰顶,仰天号叫道:“杜充啊杜充,你怎么这样,我可待你不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杜充的背叛,让赵构“不食者累日”,痛到内伤。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谴责杜充的离去,而是要考虑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逃。赵构把这个重大课题抛在案桌上供众大臣共同研究。

大臣们各抒己见,众说纷纭。

左相吕颐浩的想法最有创意。他说:“皇上圣驾出行,皇族、后宫妃嫔、百司官吏、兵卫的家小都跟着,队伍庞大,行走不便,粮食难带。金人素来以骑兵取胜,一旦过江,就会派轻骑追袭。我觉得咱们不如弃车登舟,出海避敌。浙江地热,金人势不能久留。等他们一走,咱们就回来,彼入我出,彼出我入,此正兵家之奇也。”

“好个兵家之奇!”群臣纷纷鼓掌称赞。

的确,皇上乘船出逃,浮国海上,这事儿既新奇又刺激呢。

赵构当场拍板:“此事可行。”

建炎三年(1129年)十二月初,寒气逼人,天空下起了一场细沙般的小雪。

五日,赵构一行冒雪抵达明州(今浙江宁波市)。

明州是当时的大港口,早有官员把二十只大海船聚集了起来,改做御舟,供御前使用。

粮食、饮用水、换洗的衣服、各种生活用具、日常用品准备充足,正式扬帆起航。

楼船从东渡门出发,首先驶往定海县(今浙江镇海)。

参知政事范宗尹自夸自赞道:“敌骑虽有百万之众,但我们弃陆乘舟,他们能奈我们何?”

旁边的另一名朝臣引用南北朝英雄宗悫的话附和道:“从今日起,可以乘长风破万里浪矣。”但众人都明白,这是一次迫不得已的远航,“留者有兵火之虞,去者有风涛之患”,很多人面无人色,站在寒冬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兀术率大军往临安杀来,兵锋所至,南宋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临安西北的天目山间有一座险要关隘,名独松关,隋唐时杜伏威手下猛将王雄诞曾在此地大显神威,以五百骑兵大破吴王李子通的十万大军,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为了顺利通过此关,兀术在来的路上做足了功课,设计了数种攻坚方案,把所有会遇到的困难都想过了,还在军队中接连做了好几次思想动员。

然而,最终兀术“大失所望”。宋军竟然根本没有在此安置一兵一卒。

兀术过关回望,寒风正劲,正是: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遂不无遗憾地叫嚷道:“宋朝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啊,如果他们在此布置几百军兵,我辈岂能如此从容穿越?!”

十二月十五日,兀术攻破临安府。十二月二十四日,兀术攻破越州(今浙江绍兴),马不停蹄,直奔明州。

御前右军都统制、浙东制置使张俊奉命在明州为赵构打掩护。

明州的居民所剩无几,张俊大军一到,趁机“以清野为名”,在寒风中大肆掳掠,“环城三十里皆遭其焚劫”。

十二月二十九日,西风忽起,金人攻至,张俊在雪地里随便打了一仗,收兵往台州(今浙江台州)方向鼠窜而去。

张俊一走,“明州士民皆散”,百姓哀号震天。

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初三,兀术到达明州,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宋军竟然真的不战而逃,而以他现在的兵力,并不足以占据江南大地。但兀术站在明州城头,俯视整个江南大地,几乎找不到宋兵。慷慨的御前都统制张俊大将军,已把这片广阔的土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让自己的军队痛痛快快地肆掠了一番。

之后,兀术又把目标投向了下一站——台州。

正月初十,顺利攻陷台州,随即又向定海(今浙江镇海)进发,从定海下海追击赵构。

赵构已到了章安镇,听说金兵征发了船只下海追来,不由得惊恐万分。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这天傍晚,船夫在寒气中努力逆风行船,突然迎面驰下两叶扁舟,“直犯禁卫船”,赵构得报,以为是遇上了金兵的前哨船只,面如死灰,心想:“完了……”

其实,赵构乘坐的是二十只大海船连在一起的庞大船队,根本用不着担心顺风冲下的那两只小渔船,只是平时谈虎色变,习惯心理使然。

前面的禁卫军拦下了那两只小船,一问,不过是贩卖柑子的寻常客商。

赵构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将船上的柑子全部收购,散发给禁卫军食用。

这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佳节,融和天气”,士兵吃过柑子,不知是谁起的头,用柑子皮做成灯,储上油,点着,趁退潮放入海中。其他士兵纷纷照做,海面上很快就飘荡着数千个闪着幽光的小柑灯。

当是时也,“风息浪静,水波不动”,几千点火光荧荧出没在沧海澜波之中,蔚为壮观,章安镇的百姓在金鳌峰看到,不由泪湿双襟。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流浪部队的奋斗

杜充从东京带出的东京留守司部队里很多士兵都是西北人,他们听说杜充已经渡江投敌,纷纷前来投奔岳飞。

而名闻天下,流传千古,且以将领的名字命名的军队只有岳家军一军而已。

南撤的路上,下起了雪。天幕低沉,前后左右一片白茫茫、灰乎乎。

为了严肃军纪,他必须心如铁石,冷酷无情。也只有对士卒严酷,才能待百姓以仁,更能得到民心,从而拥有更强悍的战斗力。

“怎么办?”岳飞拔剑四顾,心茫然。

在反复操练各种队形战法、冲刺砍杀的既定课程之外,岳飞还特别设置了马上的各种技艺训练,当然,在完成这些高难度动作的过程中,都要求士兵“被重铠”。

几个人一碰头,交换了意见,最后一致同意南下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蓄精养锐,以观时变。

“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从建康府到广德军的路上,一派萧条景象,说不尽的荒芜肃杀。

马家渡大战失利,岳飞被迫撤军在钟山驻扎。

到了广德军的钟村,又有消息传来,说赵构出海逃亡,生死不明。

大家热烈鼓掌,一起欢呼道:“从今以后,惟岳统制之命是从!”

金兵中的“签军”到了宜兴地界,听说岳飞大名,“皆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来降附”。从金营中投降的“签军”前前后后约上万人。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岳飞虽然出身农家,但父亲的正直侠义、母亲的知礼识义,使他自小就有了忠奸之辨、正义与邪恶之分;而遇上了刘韐、张所、宗泽等亦师亦友的长辈、上级,更是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他忠义爱国的勇气和气节,再加上他本身又喜读《春秋》一类言大义的史书,使他没有像张俊、刘光世之流那样胡乱地生长,终成一代楷模。

一时间人心惶惶,“诸将汹汹欲叛”,其中扈成的部将戚方率先叛乱,他鼓动了一伙不安分的士兵,斩杀了扈成,裹胁军队叛乱为盗。

在会议上,他拔刀在自己的左肩上插了一刀,“洒血厉众”道:“同胞们,战友们,现在国难当头,正是我们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时候,咱们保家卫国,可青史留名。如果咱们趁乱为盗,苟活偷生,到头来不过枉活一世,遗臭万年!大家想想,建康是江左形胜之地,就算胡虏暂时盗据,也不足以立国!只要我们发奋起来,万众一心,就一定能把胡虏驱逐出境,今日之事,有死无二,擅离者,斩!”(先臣洒血厉众曰:“我辈荷园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若降而为虏,溃而为盗,偷生苟活,身死名灭,岂计之得耶!建康,江左形胜之地,使胡虏盗据,何以立国!今日之事,有死无二,辄出此门者斩!”)众将士大为感慨,军心慢慢稳定了下来。

一系列训练下来,这些学员个个练就了非凡的武艺,战场杀敌便多了一分胜算。

大军既已安顿好,岳飞多次派人回故乡寻找家人下落,终于把自己的母亲姚氏、长子岳云、次子岳雷、弟弟岳翻接到了军中。

不久,刘经和岳飞的队伍合并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也许,有很多人认为岳飞太过于严苛、残酷,以至于不近人情。是的,任何一位名将,在军纪上,都和仁慈、温和之类的名词绝缘,所谓“仁不带兵,义不行贾是也”。

兵马屯驻钟村,军中“粮食罄匮”,岳飞只得“资粮于敌”,以战养战,不断向金人发动袭击,靠获取战利品给士兵提供衣食。

听说金人进犯溧阳县,岳飞和刘经带领了一千人,趁夜向他们发动袭击,短短两个时辰不到,斩五百多金兵,生擒金人的同知溧阳县事、渤海太师李撒八等高级官员数人。

当然,像这样辉煌的战果并不是时时都有的。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岳飞以身作则,“与士卒最下者同食”。

很多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面有饥色,但岳飞治军严谨,大家畏惧军中纪律,不敢扰民,“市井鬻贩如常时”。

军中的开支节度越来越捉襟见肘,所幸宜兴县令闻听岳飞的威名,“奉书以迎”,说城中存度颇丰,可供养万人十年有余。岳飞喜出望外,当即于这一年二月,移师宜兴,将兵营屯扎在县城西南的张褚镇。

形势比计划变化快,刚到建康府句容县(今江苏句容县)地界,就听到了赵构已经从临安跑路的消息。

岳飞亲自写信,派人送去,好言抚慰,招抚了半数人员过来,悉数纳为己用。史称:“江淮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自广德军移屯宜兴县。杜充之败也,其将士溃去,多行剽掠,独飞严戢所部,不扰居民,士大夫避寇者皆赖以免”,“常之官吏、士民弃其产业趋宜兴者万余家”。在这里,岳飞召集到了很多素质极高的将士,这其中有张宪、王贵、姚政、王万、徐庆,等等。

岳飞等人和金兵六度交手,“六战皆捷”,斩首一千二百一十六级,擒女真、漠儿王权等二十四人。

岳飞在乱世中治军宜兴,等于在宜兴建立了一方净土,许多外地人纷纷移居宜兴避难。人们交口相赞:“父母之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难。”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很多人“各图其像,与老稚晨夕瞻仰”,把岳飞的画像供奉起来。甚至,人们“又相帅即周将军庙,辟一堂祠之”,在宜兴的周将军庙旁边,为岳飞建造生祠,将岳飞尊奉为神人。

而岳云的母亲,即岳飞的夫人刘氏,因不堪忍受寂寞,改嫁了,并未在南来的亲友团中。后来,岳珂作《鄂国金佗稡编》,有意为长者讳,将岳云记作是岳飞的养子。

此外,岳飞还在他的军队中定下了铁一样的纪律。

张宪比岳飞小三岁,在抗战的日子里成为了岳飞最亲密的战友,他陪着岳飞一起走完那条属于他们的道路。当然,张宪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是陪着岳飞一直走到路之终点的人。

岳飞将这些人按照之前的行伍兵籍集合起来,鼓励他们说:“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本来就是最富战斗力的队伍,现在又团结在了一起,正是收复中原,建立奇功的大好时机。到那时,咱们身受朝廷封赏,衣锦还乡,岂不是人间盛事!”

岳云少小有乃父遗风,喜习武艺,《鄂国金佗稡编》卷九《诸子遗事》称其“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每次打仗,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

在宜兴,岳飞对军队进行了整合集训,史称:“其御军也,重蒐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

岳飞从上万的“签军”和逃难的难民中精挑细选了七千人,编入了自己的军队,按照《孙子兵法》上所说的“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进行严格训练。

岳飞希望在保全民众,爱护士兵的基础上组成一支这样的军队:无论面临绝境,还是深陷重围,这支军队都一往无前,能够压倒一切敌人,而不为敌人所屈服,即使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投降,战斗到底。

“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虏”,是这支军队最响亮的口号。

终于,一支让金兵闻风丧胆的军队新鲜出炉了,这就是岳家军!

岳家军纪律严明,作风优良,当然,最让岳飞引以为豪的是它的作战能力。

原江淮宣抚司的水军也从建康溃逃到了宜兴,扰掠吏民,听说岳飞屯军在侧,恐惧莫名,“即命虏捉舟船、尽载老小,若将遁者”。

岳家军“每屯数万众,而市不见一卒,惟阅试振旅,则人始幸观之”。每到一地,岳飞“必自从十数骑周遭巡历”,检查军容军风,维护军纪。

史书记载,有一次,岳云身披重甲骑马进行“注坡”训练,从高山上俯冲下来,到了半山,快速勒马停驻,因为冲得太急,马的前足陷入了一个小坑洼里,马失前蹄,岳云一个倒头葱,身体越过马头,狠狠地摔了下来。

故此,人皆惊叹凡是在岳飞麾下者,“人百其勇”。岳飞自己也曾不无自豪地说:“某之士卒真可用矣!”

正因为如此严格的要求,岳云更加努力练习,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艺。全军也因此一个比一个刻苦训练,精熟安习各种技艺,“一皆当百”。

岳飞,这位年方二十七岁的年轻统帅,就凭着自己必胜的信念、顽强的毅力和严谨的治军方略,建立了这样一支伟大的军队。

不久,建康失守,杜充降敌,岳飞这支部队就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成为了一支孤军,仿佛又回到了太行山打游击那段时间。岳飞“孤军转战,且行且击”,不断向赵构所在的临安方向靠拢。

岳云年方十二,躯干不丰,表面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际上却生得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军中号为“羸官人”。清朝袁枚曾题诗赞岳飞及其云、雷二子,诗云:“不依古法但横行,自有云雷绕膝生。”

农耕文明的人民要精于骑术已非易事,而马上又要善使枪、要善使弓,更是难上加难,将这三种本事集于一身,其作战力便足以威吓一方。

当他觉察到了将士这种苗头,立刻召集全军进行整训。

只有在铁的纪律保障下,军队才能具备可怕的战斗力。正如西方的兵家之祖维吉提乌斯在《罗马军制论》中所说:“真正的勇士不是天生的,而是用严格的训练和铁一般的纪律造就的。”英雄所见略同。

时逢乱世,很多军队的粮草得不到补充,士兵四下劫掠,维持生计。

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无数支精锐的特种军队,如汉代的虎贲军,以三千骑横扫匈奴,杀北匈奴王,将北匈奴向北逐出数千里,不敢再犯;又如唐代的玄甲军,装备精良,马匹充足,初步配置了火器装备,攻坚战能力和野战能力都为一流,成功地将突厥人赶了出去,让这个当时驰骋欧亚大陆号称最强大的帝国退出了历史舞台。

所以,在每堂训练课上,岳飞都要训上一段话,将士兵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兴亡结合起来,鼓励大家刻苦训练。

岳飞军纪的严厉程度,在当时说起来,称得上是严酷。史称,他的军队,一旦有“践民稼,伤农功”,或者在市场上强买强卖,甚至“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刻斩首。

相传湖口有一个姓项的樵夫,将岳飞的士兵视为子弟兵,甘愿便宜两钱银子将柴卖给前来买柴的后勤兵,可是,该后勤兵正色说道:“千万不可,我们军法严厉,我可不想为了这两钱银子掉脑袋!”说完分文不少地付钱而去。

副将王贵帐下有士兵私自拿百姓的稻草喂马,岳飞得知,大怒,“即斩以徇”,这还不算,命人将王贵拿来,狠狠地打了一百军棍。

岳飞当场斥责道:“难道上阵杀敌,也这样吗?”当即下令将他推出去斩首。众将士大惊,急忙求情,最后打了一百军棍了事。

岳飞手下也有将士跃跃欲试,想以戚方为榜样,在乱世中占山头、喝酒吃肉爽一把。

有时军队外出,在百姓家门口露宿,百姓实在不忍心,开门将士兵请进屋内,早晨军队开拔,室内“草苇无乱”。

时有大夫称岳飞这支军队:“将帅辑和,军旅精锐。上则禀承朝廷指令,人怀忠孝;下则训习武技,众智而勇。”

按照《孙子兵法》上所说,这支军队完全达到了“风火山林”的“六如”要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而兵家都知道,能达到这“六如”要诀者,则战必克,攻必取,无往不利!

恰好,同在马家渡被打散了的刘经和扈成两支队伍也流落到了句容。

为了不让自己的军队沦落为流寇,岳飞将他们拉到了宜兴县太湖边上的张渚镇附近,这儿三面临湖,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与外面相通,岳飞每天派出亲将把守路口,严格控制士兵外出作乱。但有发现,严惩不贷。

陆游赞道:“巨盗曾从宗父命,遗民犹望岳家军。”

南宋史官吕午在《和岳王庙壁上韵》也称颂说:

<span>当年谁说岳家军,纪律森严孰与邻。

师过家家皆按堵,功成处处可镌珉。

威名千古更无敌,词论数行俱绝尘。

拟取中原报明主,亦劳余刃到黄巾。</span>

吕午在诗后注解:祁阊西一舍有庵,曰东松。绍兴初,岳鄂王提兵经吾郡西上,士卒秋毫无犯,夜宿人门外,足不敢一越限内。尝憩是庵,留题。

哥一直被模仿,但从未被超越!

而这些,只缘于马家渡那场大战,岳飞见到了兀术的“拐子马”战术,他深深地知道,如果没有精湛的骑术和过硬的技击术,根本不可能与金国骑兵相抗衡。

宋人的笔记曾记有这样一件小事,岳家军的一名士兵奉令过长江,当时正遇上“风暴禁渡”,渡船为生的艄公谁也不愿过江,这名士兵就单独驾船过江,众人大惊,一起劝阻,他却说:“宁为水溺死,不敢违相公令。”然后毅然前行,在惊涛骇浪之中,越去越远。

南宋嘉定年间的武状元、中国古代著名军事家华岳曾在他的兵书《翠微先生北征录》中不无崇拜地说:“臣闻呈试有四门马枪,拣指有马上单枪。岳飞教荆襄之兵,有稽枪射。”他认为:“自近代,善马射者不善马枪,所以海队只选马枪一十八条、正副旗头六名,其余皆系弓箭。立为定制,不容增减。盖新刺马军、新补马校不练教习,不熟弓马,两手挟弓犹恐不能施放,更责以马枪兼人之能,则彼安能独办?要之,一队皆系老旧马军,则令各稽小枪,而不拘以十八人之数;皆系新招生疏之人,则令专事弓箭,而不拘以正副旗头之额。庶不强人以短,而反害其所长。是谓枪制。”对岳飞的马上枪击之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岳飞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就会在战场上得到检验。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鼓声中的奇迹

金兵终于慌乱起来,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的发生,这支疲惫不堪的宋军忽然重新奋起,血红着眼玩起命来。

那天,兀术遥望大海远处,云霞缥缈之间隐约有一座山,便问领航的船家:“咦?碧波万里的大海上怎么会有山?”

船家糊弄他说,那就是上记载的阳山。

明州的大火烧了半个多月才渐渐熄灭,而复仇的大火已开始迅速燎原。

于是传令:伟大的“搜山检海”行动圆满结束,大金勇士胜利返航!

妓女,是一项非常古老、非常低贱的职业。在很多人的眼里,干这行的人,都很卑贱。而黄天荡一战,梁红玉却青史留名。

撤军第一站是明州,士兵请示怎么处置明州城里的居民,兀术的回答是:“照扬州之法。”

金兵就此展开了新一轮疯狂的剽掠和杀戮,一时间,城内浓烟滚滚,惨叫连连,到处充斥着血泪兵火……偌大的明州,“惟东南角数佛寺与僻巷居民偶有存者”。

不但明州,金人沿途所至,全遭兵火荼毒。“遍州之境,深山穷谷,平时人迹不到处,皆为金人搜剔杀掠。”

然而,无论多猛烈的火,就算能把所有的生命都烧得干干净净,但有两样东西,是永远也砍不断,烧不光的。

那就是人类的情感和思想。

兀术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号称不世英主,其开疆拓土不过止于阴山,现在我随波逐浪,漂浮万里,竟然到了神话里的阳山,真是了不起,行了,可以回家了!”

但要论水战,他在韩世忠面前就差得远了。

由于掳掠的东西太多,行走不便,金人“以卤掠辎重不可遵陆”,放弃了走陆路而选择了走水路,沿浙西运河北撤,经秀州(治今浙江嘉兴)、平江府(治今江苏苏州)、常州、镇江,出运河渡长江北返。

毁灭的火焰有多烈,愤怒的火焰就有多高。

之前将前军驻扎在通惠镇,中军驻江湾(今上海境内),后军驻海口,大造战舰的浙西制置使韩世忠,听说金人已到了平江,立刻移师镇江,在焦山寺(今江苏镇江北焦山)列开阵势,磨刀擦剑,静静地等着兀术经过。

到了临安,兀术灭绝人性地下令屠城三日,大火冲天而起,哭喊声闻者落泪。这片天下最为繁华的江南富庶之地,遭遇了空前的浩劫。

客观地说,兀术算得上是宋朝的一个可怕的对手,其战场应变极快,骑兵战术精湛,堪与历史上的名将相媲美。

兀术这才知道碰上了硬钉子,派人向韩世忠表示自己愿把掳掠得来的全部财宝充当买路钱,请求韩世忠让出一条路。

这一天,江面上旌旗蔽日,喊杀连天,韩世忠亲披甲胄,手舞长枪,站在船头与金人交战。

兀术船在海上颠簸数月,苦于找不到宋军的踪影,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水战,正遗憾万分,听说前面出现了宋军船队,不由得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有宋军不知死活,敢出现在前面,挡住去路,喜的是这下可以过一过打水战的瘾了。于是指挥自己的船队,全速出击。

兀术被打得有点蒙了,他都没回过神儿来好好想想,自己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旦全军覆灭,那么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家的了,人家又怎么会同意放行?

双方战船你来我往,恶战了将近十个回合,韩老师给小学生兀术好好地上了一课,打得金兵全线溃退。

果然,请求遭到了韩世忠的严词拒绝。

可惜兀术智商低了一点,还没搞明白这个状况,继续“请以名马献”,表示会献上大批宝驹名马。

在他看来,英雄爱名马。

在鼓声的鼓舞下,宋军支撑着疲倦的身体,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以及必胜的信念,继续奋战。

驻守潍州的挞懒听说了兀术的窘境,特派遣悍将孛堇太一前来救援。

不日,孛堇太一出现在江北,兀术屯军在江南,形成对韩世忠的南北夹击之势。

韩世忠不慌不忙,将自己的大海舰一字摆开,泊在金山脚下,站在船头的健卒每人手持一条连接着利钩的大铁链,严阵以待。

如果说,这是一场足球比赛,那么,这个女人就是这场残酷比赛赛场上的唯一足球宝贝。

可是,韩世忠不接这茬儿,兀术碰了一鼻子灰,满脸迷茫。

八千宋兵对十万金兵,战争从早上持续至午后,局势似乎正如兀术所预料,宋军体力渐渐不支,很多人气喘吁吁,东倒西歪。照此下去,兀术的车轮战术一旦得逞,宋军或将一败涂地。

中军战舰上的韩世忠看到这一切,很快意识到,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将金兵投入战斗的战船全部击沉,并利用战船的残骸布下一条防线,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他特意安排了一个人出场,鼓舞士气。

正在鏖战的宋兵们已精疲力竭,他们只是在凭借着顽强的意志苦苦作战。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

当他们在厮杀的余暇里回过头来,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全副武装的女子,傲然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她正“亲执桴鼓”,奋力地击打着一个巨大的战鼓。

史书对这个女人的记载,只称“韩妻梁氏”。而在民间传说里,她名叫梁红玉。在认识韩世忠之前,梁红玉是“京口娼女”,在风尘中与韩世忠邂逅,“卜夜尽欢,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

然而,孛堇太一和兀术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局面,他们两军交替上阵,轮流作战,一批战船落水,另一批战船补上,作困兽斗。

<span>督战江中鼓乱鸣,乌珠晓勇亦心惊。

世间多少胭脂虎,但解花丛骇燕莺。</span>

在当时的局势下,韩世忠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情急之下,他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希望由一个女人来打破目前的僵局,由一个女人来为自己的军队打气。

兀术攻破了明州,“遂行海追三百余里”追击赵构,可是大海烟波浩渺,竟不可得。而金兵自深入江南以来,战线拉得过长,在各地都遇到了南宋军民的抵抗,“江北之民,誓不从敌,自为寨栅,群聚以守者甚众”,掣肘很多,斩“首”行动不得不提前结束。

于是,在这个午后,这个艳名满天下的女人竭尽全力地敲打着她面前的大鼓,鼓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回荡在每一个宋军士兵的心中。

第二日,“敌舟噪而前”,韩世忠的海舟左右一分,变为两队,从侧面攻击敌船,将士将铁链掷出,气势凌厉直逼敌船,铁钩钩上船板,众人一起发力,敌船立翻。

金人“长于骑射,不习舟楫”,这一弃马登舟,给南宋军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报复机会。

胆怯的金兵开始退却,战局逆转。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封杀,只差一步

厮杀很快就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金兵全面溃败,被杀、被俘者不计其数,金兵损失惨重。

兀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得狼狈沿长江南岸向西遁逃,韩世忠挥军沿北岸围追堵截,两军且战且走,金兵最终被驱逐进了黄天荡(今江苏南京东北江边)之中。

黄天荡是建康和镇江之间的一个大水湾,距镇江有八十余里,里边纵横三十余里,港汊纷乱,地形复杂,且只有一个出入口。

韩世忠眼看着最后一个金兵从这个唯一的出入口进入黄天荡,便知道大功告成了。

他吩咐将士们把所有的巨舰都聚集起来,堵在出入口处,这就等于给装进了十万金兵的黄天荡贴上了封条,把金人封死在里面。

在韩世忠看来,兀术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只有清蒸或红烧的区别。

兀术多次挣扎着要把这条封条撕开,可是每次都被撞得头破血流。时值春末夏初,兀术困了二十多天,实在忍受不了蚊虫叮咬、水蒸日晒以及十万多人排出粪便的沤泡,决定采取行动——谈判。

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获得生存机会的行动。

他派出使者去见韩世忠,希望这位宋军统帅能慷慨大度地给自己放行。兀术这个表现,实在令人无语。但除此之外,兀术似乎已经别无选择。甚至他本人亲自爬上船头,一个劲儿地请韩世忠出来谈谈,“祈请甚哀”。

韩世忠“酬答如响,时于所佩金瓶传酒纵饮示之”,站在船头高声道:“交还我两宫皇帝,恢复我国疆土,才能放你一命。”(“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

这个事情,兀术哪里做得了主?一时语塞。

会谈就此破裂。

此后,兀术又多次请韩世忠出来聊聊,要说,聊聊就聊聊吧,可是他竟然神经短路,忘了自己“战败者”的身份,一个劲儿地向“胜者”韩世忠招降,这简直是找死!

韩世忠一句话不说,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来,兀术吓得连滚带爬地跌入了船舱,“亟弛去”,回去见了手下的将领就絮絮叨叨地说:“南蛮子乘船就像我们骑马一样灵活,能奈之何?”的确,韩世忠在海上“乘风使篷,往来如飞”,对他而言,游戏才刚刚开始。

孛堇太一和兀术被困黄天荡,足足四十八日。

清人赵翼的《黄天荡怀古》诗曰:

<span>打岸狂涛卷白银,似闻桴鼓震江津。

归师独遏当强寇,兵气能扬到妇人。

有火谁教戎箭射,无风何意海舟沦。

建炎第一功终属,太息西湖竞角巾。</span>

兀术四下里张榜悬赏求计。

终于,叛徒出现了。如果不是这个叛徒的及时出现,宋金的历史肯定会改写。

这个叛徒向金人献计说:“黄天荡的南面是老鹳嘴,老鹳嘴有一条旧河道,旧河道的名字叫芦门河,虽说全是淤泥,无法通行,但现在正值春夏汛期,江水正涨,如果能沿旧河道开凿一条大渠,就可以通到秦淮河,再出长江,就越过韩世忠到达他的上游了。”

老天,你就是我的幸运星!兀术一蹦三尺高,欢喜得跳了起来。

到了建康城外,兀术被追急了,一怒之下,做了三件事:

等韩世忠有所觉察,金人已经从黄天荡鱼贯而出,向建康方遁去。

韩世忠赶紧尾随追击。

这一战,虽然以韩世忠的失败而告终,但他以八千人压制金兵十万主力长达四十多天,充分打出了南宋人的斗志。

一、“刑白马”,命人找来一匹雪白无杂毛的宝马,在船上割喉沥血。

二、“剔妇人心”,从随行军妓中挑选出一名年轻有姿色的妇人,开膛破肚,取她的心(好可怜的女子,好血腥的场面)。

三、“自割其额”,在自己的额头上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把额头上的皮扯下来,遮掩双眼(狠人哪!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做这三件事的目的,是为了祭天——祈求老天爷保佑自己作战胜利,逃过一劫。

而兀术似乎得到了神灵的许诺,勇气大增,遣舟出江,在上面装满硫黄火石,玩命地向韩世忠的大船撞去。

面对金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韩世忠有些束手无策。

这一日,“天霁无风,赫日丽天”,当那些满载易燃易爆物的小船靠近宋军大船时,金人突发火箭,顿时爆炸声大作,火光四起,人乱而呼,马惊而嘶,被焚与坠江者不可胜计。

远望江中,火船蔽江而下。金人鼓棹,以轻舟追袭之。韩世忠只得狼狈不堪地退往瓜步(今江苏六合东南),弃舟登陆,撤回镇江。

兀术逃入了建康城,谢天谢地,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他以为只要远离水战,但凭自己的刀利马快,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却没料到,等待他的却将是另一场灾难。

第三章 大变局里的那些人 岳飞杠上兀术

兀术从黄天荡掘河道经秦淮河进入建康城西的江面,随即转入了建康,其原先从镇江渡江返还扬州的计划随之落空。

进驻建康期间,兀术“于蒋山、雨花台两处各扎大寨抱城,开河两道以护之,及穴山作小洞子以为避暑之地,陆增城垒,水造战船”,一副要在建康长期定居的模样。

其实,这不过是他放出的烟幕弹。

时至盛夏,尽管蒋山、雨花台内树木参天林立,几可遮天蔽日,但在如火烈日的烘烤下,人却仍能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女真人久居苦寒之地,耐冷不耐热,夏季一到,军心涣散,人人皆有北归之意。

试想,女真人远道南来,平日只能身着重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防止遭到南宋军民的袭击。而这些铁甲重达五六十斤,光穿在身上不动弹也得消耗大量的体力,而且行动不便,现在又是夏天,铁甲沉重,密不透风,又热又闷,金人大多吃不消,患病者不断。

所以,到了建炎四年(1130年)四月下旬,金人就开始分批撤出了建康府,从采石矶北渡者“累累不绝”,兀术本人也在五月初潜入了六合县。

南宋的有识之士早已向赵构总结出了金人“以寒方至,未暑先归”的生活习性,指出金人无法据守建康熬过酷暑,而“建康为东南咽喉、国之门户也。天下转输、朝廷号令,未有不由此而通者。若金人果长据此为穴,则东南馈饷遂绝”,建议朝廷出奇兵袭击建康。

赵构胆小如鼠,怎么会有勇气主动向金人进击?

他只是任命张俊为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严密监视建康城内的动静,接着发出一连串的指令让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三路大军从长江中下游溯江而上,并把周围可以调动的力量全部集结起来,归张俊统一指挥,做出一副与建康府内的金兵打持久战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赵构还打算让四川张浚的兵马顺江东下,增强与兀术的对抗力量。

金人留守建康的人数并不多,他们虚张声势,“杂以妇人,戴头巾、著军号、执兵器,巡防城壁”,如果宋军能有奇兵袭击,肯定一击奏效。

可惜的是,终究“无一军乘虚到城下与之为笔者”。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几路大军集结完毕,却互相观望,不敢动手。

兀术在六合县大发感慨,高叫“南朝无人”。他万没料到,岳飞已经从宜兴向北移动,四月二十四日,到达了位于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蓦然向建康城发起了进攻。

岳家军年轻的士兵们早就渴望着这样一场大战了。岳飞的将令一出,士兵们如同出笼的猛虎一般,瞬间便击溃了眼前的敌人,并穷追猛打,将兀术的留守部队打得溃败十五里才肯罢休。

岳飞战后统计战利品,收割的两千多颗头颅中,有一百七十五颗耳戴金环、银环,赫然都是女真人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另外俘虏了女真人、渤海人、汉儿军四十五人,获马甲、弓、箭、刀、旗、金、鼓三千七百多件。

建康反击战,由此开始。

这支新军一路高歌猛进,连续四次向金兵发起猛攻,四战四捷。

“四海龙蛇寒食后,六陵风雨大江东。”岳飞心头大慰,看来,自己已拥有了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收复故土,重整河山已不再是梦想。

“到底是什么人袭击老子?除韩世忠外,老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兀术怒不可遏,带着一身怒气返回了建康。

旗开得胜的岳飞这时驻扎在清水亭西面十二里处的牛头山。

牛头山虽然面积不大,海拔不高,但奇峰突起,南北相对,“遥望两峰争高,如牛角然”,怪石嶙峋,山径陡峭。兀术倒不敢贸然驱逐骑兵进攻,只在山下设置营寨,将山团团围住。

在里面,牛头山之战是全书的高潮,围绕着牛头山的争夺,展开了一个又一个慷慨悲歌的壮烈故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英雄人物。

然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岳飞只是巧妙地施展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兀术弄得团团转,最终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走。

岳飞命一百人穿上夜行衣,趁夜幕降临,偷袭金营,四下点火,趁乱攻击。

这一下子,金营就炸开了,人人自危,个个惊恐,很多金兵从睡梦中醒来,披头散发,鞋也顾不上穿,拎着刀子互相砍杀,争相逃命。结果砍杀了大半夜,发现躺在地上的全是自己人,不由又气又恼。

兀术更是吹胡子瞪眼,一肚子火没处发,下令从此“益逻卒于营外”以加强戒备。

一击奏效,岳飞再次挑选出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吩咐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出动,专门捕杀金营里的巡逻兵。

岳家军的士兵大多是由河北逃难的难民组成,他们的家园被金人毁掉,亲人被金人杀害,这会儿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时常偷袭金营的巡逻兵。以至到后来,对金兵来说,轮值到做巡逻兵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人人畏惧,互相推诿。兀术气得直抓狂,不堪其扰,遂生退意。

牛头山之战,充分展现了岳飞的睿智,他并不急于攻取或是赶跑敌军,而是最大可能地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制造恐慌,这是极其难得的。

初十日,兀术将队伍撤到龙湾,派人到建康城里大肆搜刮金、银、骡、马和民工。搜刮了整整一天后,十一日,金人大火焚烧建康府,撤出建康府城,由建康城西北十五里的靖安渡江,径往真州六合县宣化镇而去。

一时间,从瓜步到六合的舟船首尾相衔,连接不断,而“建康城中悉为灰烬矣”。

岳飞看见城中火起,知道金兵要遁,亲率骑兵三百、步兵两千人从牛头山飞驰而下,在南门新城砍杀追击,将刚刚登上舟船的金兵悉数捅下水中,鲜血冒起,满江皆红。

兀术几次南下,都是逢战必胜,无论大城小寨,予求予取。只有在黄天荡因为不习水战,吃了一个哑巴亏,但他自认为陆战无人能敌,故极为轻视宋军的陆地作战能力。这次被岳飞的暗杀活动搞得不胜其烦,恨不能与岳飞堂堂正正打一次。听说岳飞出来活动了,便集结好军队急速赶来。

按照惯例,宋金双方的战斗应该是这样开始的,宋军步兵组成方阵,右手执长槊,左手持盾牌,做固守状,等待金军跃马扬刀冲入阵中,血腥屠杀。

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齐的宋军骑兵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三百多骑兵后面,整齐排列着两千多名拿着长矛、盾牌的步兵。这是金人的列队方式啊!

兀术的神经被彻底搞乱了,这个阵势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于是他下令,暂缓进攻,先观察对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看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挑衅。

“蔑视比杀戮更能刺痛敌人的心。”兀术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嘴里怒吼道:“大金国骑兵纵横天下,南人孱弱,不能骑乘,今日却嚣张狂妄,要与我列骑对阵,分明找死,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号令一出,双方的骑兵一起向前冲,硬生生地对对碰。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让兀术彻底傻了眼。

眼前这支宋军,人人的眼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一点儿也不害怕,手持大刀,大斧、狼牙棒抡起来呼呼作响,战斗力极强,见人就往死里打,即使身中数箭数刀,依然死战不退。

岳家军深受岳飞影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时候不拼命还待何时?战无不胜的金军,终于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军心崩溃。

在败退前一刻,兀术不寒而栗。

兀术觉察到了,虽然这支军队衣甲不整,武器装备极差,可是他们的精气神明显和其他宋兵有很大的区别,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很多东西,有仇恨,有兴奋,也有焦虑,但没有畏缩,“我们完全有信心将入侵者赶走”。

兀术也才真正感到了岳飞的可怕。岳家军不仅作战力增强了,士兵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心也空前高涨了。

从建康败走,兀术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这次遇上的是一个真正强劲的对手,失利使他们的队伍士气直线下降,悲观厌战的情绪弥漫了全军。

这一战,岳家军“斩首秃发耳垂环者三千余级,僵尸十余里,降其卒千余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得马三百匹,铠、仗、旗、鼓、辎重等物无算”,“物委于岸者山积”。

日暮时分,岳飞收兵入城安抚城中百姓,“虏无一骑留者”。

一年前岳飞从马家渡撤军夜奔,沿路招流民,收散卒,不等不靠,要政策没政策,要资金没资金,没有中央的援助,没有友军的支援,但他不抛弃、不放弃,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才干,还有那永不动摇的报国救民、坚持到底的信念,终于在乱世中闯出了一片天地,站稳了脚跟,并在关键的时刻一举将强敌击败,收复建康,力挽颓势,重振军心!如果,南宋无岳飞,会如何?可想而知。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拯救岳飞

建康收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给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岳飞也由此名震天下,人气指数一路飙升。

躲在越州(今浙江绍兴)“行在”的赵构,开始注意到这位在乱世中冉冉升起的将星,专门点名要见他们父子一面。

于是,岳飞父子押着战俘前往越州。

在路上,岳飞遇上了同去朝见赵构的张俊。

张俊向岳飞透露了一些内幕消息:现在朝廷担心金兵会渡江再来,之所以点名要见他们父子,是有意要安排他们父子去镇守江南东路饶州(今江西鄱阳县)。

岳飞大不以为然,说道:“从金国到咱们这儿,山长水远,车马难行,他们渡江再来,难道就不担心后路被断吗?我们疆域广阔,难道要寸寸据守才是安全的吗?只要咱们守住了江淮,江东、江西就会安然无恙。要我说,现在的战略要地就在江淮,江淮一失,金人将与我共有长江天险,那时就麻烦了。”(“山泽之郡,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虏得无断后之虑乎?但能守淮,何虑江东、西哉!使淮境一失,天险既与虏共之矣,首尾数千里,必寸寸而守之,然后为安耶?”)

等见了赵构,岳飞慷慨陈词:“建康是国家要害之地,应该重兵坚守。我听张俊说,皇上打算让我去守鄱阳,目的是防备金兵侵扰江东、江西。我认为,金人如果渡江,必先入二浙,至于江东、江西,地处偏僻,他们一定担心咱们阻其归路,肯定不会来。所以,我请求增兵把守江淮,拱护腹心。”(“建康为国家形势要害之地,宜选兵固守。比张俊欲使臣守鄱阳,备虏人之扰江东、西者。臣以为贼若渡江,必先二浙,江东、西地僻,亦恐重兵断其归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护腹心。”)

赵构想了半晌,同意了岳飞的看法。

改日,赏赐了岳飞: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手刀、银缠枪、海皮鞍各一件,军旗一面,上绣有“精忠岳飞”四字。赏给岳云的是:弓箭一副,战袍、银缠枪各一件。

这一年六月,岳飞在回宜兴的路上,但见连绵起伏的群山曲线温柔,江山无限。

“山的远方,是我们的家乡,一定要收复!”岳云看着父亲,用力地点点头。父子莫逆于心,相视一笑。

那个黄昏,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像火焰一样绚丽,余晖无限。

经过太湖张氏溪园留宿,岳飞夜不能寐,提笔手书一封:

<small>近中原版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小大历二百余战,虽未及远涉夷荒,讨荡巢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垒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举而复,贼拥入江,仓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马不回耳!</small>

<small>今且修兵养卒,蓄锐待敌。如或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颁降功赏,使人蒙恩,即当深入虏庭,缚贼主喋血马前,尽屠夷种,迎二圣复还京师,取故地再上版籍。</small>

<small>他时过此,勒功金石,岂不快哉!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small>

<small class="right">建炎四年六月望日,河朔岳飞书</small>

在这则日记里,岳飞明确地提出了“深入虏庭,缚贼主”,“迎二圣复还京师”的口号,此后相当长的岁月中,他一直虔诚地履行着这个口号。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宜兴大本营出大乱子了……

岳飞率部北上收复建康,负责留守宜兴大本营的是刘经。

这个刘经也是相州汤阴人,岳飞同乡。他从军比岳飞早(他比岳飞足足大了十五岁),资格老,先后在宗泽和杜充手下担任统制官。马家渡大战后,他和岳飞合兵一处,在溧水、溧阳、宜兴、广德等地游击抗金,最后一起进入宜兴。

在岳飞眼中,他是一个有共同志向的同道中人。然而岳飞并不知道刘经心胸狭窄、嫉能妒贤的另一面。

关于刘经,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心黑手狠,胆大妄为。在刘经看来,世界上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他看见岳飞练兵整军,越做越大,早就心生嫉妒。

这一次,因为岳飞父子奉诏去了越州,便起了歹心,准备趁机谋杀岳飞,抢权夺位,吞并岳飞的部队。

他深知岳飞是个大孝子,一旦从越州回来,肯定先来拜见母亲,于是派人严密监控了岳飞家,磨刀霍霍,单等岳飞回来,当头就给他一刀。

这个主意够狠,也够毒辣。

但这天夜里,出了点儿意外,岳飞的母亲姚氏派侍女出来寻找刘经,说是有要事相商。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经让手下的亲兵进去看个究竟。

亲兵去了,不一会儿,屁颠屁颠地跑出来,报告说是岳母收到了岳飞从建康发来的书信,指名要刘将军进去,就信上提到的几个问题谈谈。

“到底是什么事呢?”刘经有些狐疑,走了过去,推门便入。

他的半个身子刚刚探进门口,冷不防门后伸出一条臂膀,拦腰将他按住,接着,咽喉前多了一柄雪亮的大刀。

“完了。”刘经的心一沉。

按着他的是岳飞的爱将姚政;站在他面前的,则是岳飞;旁边还有一个人,看到这个人,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人叫王万,是他的部将。刘经怎么也想不明白,王万为什么要背叛他。

有时,要收买一个人,可以用金钱、美女,或者权力,而这些,岳飞通通没有。岳飞之所以赢得了许多人的拥戴,是他的心,他那精忠报国、仁义待人的心。

王万知道了刘经的阴谋,单人匹马连夜赶往越州,终于在张氏溪园找到了岳飞,告诉了他家里发生的一切……

制伏刘经的第二天,岳飞召集了全军,进行训话,好言抚慰了一番刘经的部众,然后将刘经推出斩首。由于岳飞的威信素著,刘经被斩,全军心服口服,内乱被彻底清除了。

刚剪除刘经,岳飞又遇上了一位老熟人。

原来,赵构传来诏书说湖州安吉县一带盗贼活动猖獗,特命岳飞率部配合张俊大军前去剿匪。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苦岭收戚方

岳飞这次奉命围剿的盗匪,也并不陌生,算是老熟人了。

盗匪的首领就是当日在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谋杀了扈成,率众为盗的戚方。

这个戚方,为人反复无常,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年轻时投军为教骏(军队中专门负责驯养战马的士兵),后来战乱,加入了盗贼的行列。杜充留守东京时,他杀掉了盗贼的首领,率众投在杜充部下,被用为“准备将”,留在帐前。杜充降金,“诸军皆散”,戚方追随建康统制扈成一起撤离建康,在广德军杀了扈成,抢夺了军队的指挥权,再次为盗,在江湖上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

张俊为人胆小,与戚方已僵持了一月有余,就是不敢发兵攻击。

岳飞并不把戚方放在眼中,点起三千兵马,直下广德军,在离城东南约七十里的苦岭扎下了营寨。

苦岭是从广德军通往湖州安吉的必经之道,山高岭峻,地势险要,岳飞在此处下寨,便是为了遏阻戚方剽掠广德军。

在苦岭,有一个非常感人的传说。

据当地地方志记载:苦岭原称界岭,是广德与安吉相接壤的地带。岳飞在这儿安营扎寨,派人到岭崖的清泉打水,泉水的味道苦涩,很多士兵无法下咽。岳飞就亲手从潭中盛了三大碗,一口气喝下,鼓励将士说:“现在国事艰辛,民众苦难,潭水的苦算什么呢?而且,当年越王勾践尝苦胆励志,我们正好用苦水来激励自己。”将士因之感奋,纷纷饮苦水解渴,士气果然大振。后人为了纪念这一段历史,才把“界岭”改名为“苦岭”。

为了劝说戚方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六月十四日,岳飞亲自在两军对峙的阵前要求戚方出来说话。

但戚方是个十足的小人,蛇蝎心肠,杀人不眨眼。这从他残害扈成一家老小十八口的灭门惨案便可看出。

戚方此前曾和岳飞在同一阵营处过相当长的时间,他非常清楚,与自己相比,岳飞的智谋、武艺、勇力、胆识和实力都要高自己一筹,但又不甘心就此伏地求饶,他玩了一手阴的,假意答应了岳飞的邀请,拍马走出阵来。

两人距离差不多的时候,戚方低头一笑,扬了扬他的右手。

就是他低头诡异的一笑,岳飞顿时警惕起来。

戚方的右手握着一张手弩,就在扬起的一刹那,手指启动机关,“嗖”的一支弩箭射出,疾如流星,直取岳飞。

这下变故陡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幸亏岳飞见机快,在万分危急的关头,拨转马头,翻身闪到马背的一侧。

他的身子刚刚离开马鞍,箭就到了,“啪”的一声,牢牢钉在马鞍上!

好险!

岳飞将插在马鞍上的箭弩拔出,高高扬起,喝道:“今天我必亲擒这个狗贼,折手断足而后斩首。”

岳飞的话音刚落,岳家军阵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率军应声杀出。

这人就是岳飞手下悍将傅庆。

傅庆,卫州(今河南卫辉市)人,原本隶属刘光世,金兵掠过长江,编制被打乱,改投岳飞帐下。

此人“有勇力,善战”,更为难得的是,他和岳飞一样,有神射之技。在宜兴,有一次进行射击比赛,众将射出的箭都没有超过一百五十步的,唯独傅庆连发三箭,箭箭都达一百七十步。“真英雄也!”岳飞当时忍不住大赞,连赏他三杯酒。

现在,看见岳飞险遭鼠辈戚方暗算,傅庆怒火中烧,率先领本部骑兵杀了过来。

见此情景,戚方策马往回走,忙不迭地催促手下的部众:“挡住,赶紧挡住。”

这一战,双方将士互相冲杀了十几个来回,戚方的部队每次都败下阵来,最后,终于无力再战,士气大沮,四下溃散。

岳家军紧追不舍,沿路斩获贼首三百余级。

岳飞手握大刀,认定戚方的身影,一马当先,穷追不舍。

可是,作为被追赶方的戚方,显得并不十分惊慌。

马蹄声越来越急,风声越来越响,前方出现了一片坡地。

岳飞,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戚方按捺不住地一阵阵狂喜。

因为,这次战败,只是一个圈套。

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手弩不能结果岳飞的性命,单凭两军正面冲杀,也很难击败岳家军的。所以,他在前面设置了埋伏。

这个埋伏,虽然不是十面埋伏,但只要把岳飞引了进来,就可稳操胜券。

当他快要冲过这片坡地的时候,鼓声响了,四面涌出了无数伏兵。

岳飞,且看你往哪儿逃?!

戚方拨转马头,得意地看着从后面追来的岳飞。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

他的这点小伎俩,早已被岳飞一眼识破。

两军还没列阵,岳飞就已派出了王贵、徐庆两员爱将各领了五百骑兵分别从左右两侧绕了过去,兜了老大一个圈子,迂回到后面专门捅戚方的屁股。

所以,岳飞无所畏惧地闯进了戚方的埋伏圈。

这种无所畏惧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的。而且,经过建康与兀术骑兵的硬碰硬,岳飞对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岳家军已经有了充分的自信。岳家军敢拼敢杀,其战斗力之强在当世已堪称无敌!

岳飞在包围圈里首先发起了反冲锋。就在同一时间,王贵和徐庆在戚方的背后两侧也发起了攻击。不久,跟在岳飞后面的傅庆也率兵杀到。

一时间,杀声阵阵,四面开花。

中了埋伏的并不是岳飞,而是戚方。在戚方的耳中,四面八方都是岳家军的冲杀声。

和强悍的岳家军相比,戚方手下的士兵表现得实在太差,经不住几个来回的冲杀,就乱成了一团,像群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

六月的阳光灼热无比,照在身上让人燥热难当,戚方却感到凉飕飕的。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他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平生第一次见到战斗力这么强悍的军队。

岳家军上下人人奋战,个个拼命。经过几轮血肉横飞的激烈搏杀,戚方的部众大溃,四散奔走。

戚方见大势已去,惶恐不安,突听擂鼓大振,前面旌旗招展,当头一面大旗高高飘着一个“张”字,不由得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倒地。

原来张俊探知岳飞已经得手,就挥动大军从侧翼包抄而来,一心捡个便宜。这个时间点掐得刚刚好,戚方走投无路,情知再战下去,只有一死,当下不再迟疑,滚鞍下马,伏倒在尘埃中,不断向张俊跪拜求饶。

张俊命人出阵,将他扶起说话。

戚方战战兢兢地站起,后面岳飞一阵风地杀到。

张俊呵呵大笑,从阵中出来,走到岳飞马前。

岳飞赶紧下马。

当下张俊在营帐中置好酒菜,命令戚方出来拜见岳飞,戚方又惊又愧,向着岳飞“号泣请罪”,张俊从旁说好话。

岳飞对张俊道:“招讨有命,飞本当禀从。然而当日岳飞与扈成同在建康抗击金人,戚方小人,残杀了扈成,屠尽其家,叛乱为贼,岳飞多次遣人劝谕,他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屠戮生灵,骚动郡县。这次又拒不投降,比一般的凶贼还可恶,岂可轻饶?!”(“招讨有命,飞固当禀从。然飞与方同在建康,方遽叛去,固当遣人以逆顺喻之,不听。屠掠生灵,骚动郡县,又诱杀扈成而屠其家,且拒命不降,比诸凶为甚,此安可贳。”)

张俊又再三请求。

岳飞叫过戚方,声色俱厉地喝道:“招讨大人既然赦免了你的死罪,你就应该用心报效国家,不要再生异念。”(“招讨既赦汝一死,宜思有以报圆家。”)

戚方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再三拜谢。

岳飞哼了一声,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摊在手掌。

戚方一看,魂飞魄散,那支箭正是自己射在岳飞马鞍上的那一支!

戚方想起他在阵前说过的话,颤抖着手将箭拿过来,按照他说的,将箭一寸一寸地折断,“流汗股憟,不敢仰视”。

收服了戚方,张俊通过宰臣范宗尹向赵构上奏,“盛称飞可用”。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泰州斩私情

收服戚方之后,朝廷少不了要对岳飞大加封赏。

恰好有删定官邵缉给赵构上书,也大赞岳飞“骁武沈毅,而恂恂如诸生。顷起义河北,尝以数十骑乘险据要,御胡虏万人之军。又尝于京城南薰门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张用五十万之众,威震夷夏。而身与士卒之下者同食,民间秋毫无扰。且虑金人留军江南,为东南之患,则奋不顾身,克复建康,为国家取形胜咽喉之地。江、浙平定,其力也”。

赵构欣然同意,将岳飞升为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通泰州镇抚使兼任泰州(今江苏泰州市)知州。

镇抚使是南宋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的畸形产物。金人入侵,单凭宋廷的军事力量已无法抵御,朝廷就只好大封镇抚使,令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担任,让他们以政府的名义组建私人军事武装,替自己上战场收拾残局。

岳飞组建的岳家军,虽然原始的班底是宗泽留守司里的士卒,但并不多,只有一两千人,其余都是一路收编溃兵散卒集结起来的,兵甲钱粮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筹措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属于私人武装。

与岳飞经历相似,同被赵构钦点为镇抚使的还有著名的抗金英雄赵立、薛庆、李彦仙等,一共三十九人。

队伍得到了官方认证,可以享受一定的财政补贴,并冠以了“镇抚使”的名称,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是岳飞却大为不满。

为什么呢?

因为通泰州镇抚使的辖区在扬州以东,背靠长江,远离淮河,在泰州至南通一带,不在抗金前线,与岳飞自己的抗金意愿大不相符,所以岳飞力辞“通泰之命”,提出愿以自己的母、妻并云、雷二子为人质,留在赵构所在的临安,自己到淮南东路的前线,“招集兵马,掩杀金贼,收复本路州郡,伺便迤逦收复山东、河北、河东、京畿等路故地。庶使飞平生之志得以少快,且以尽臣子报君之节”。

三番五次上书后,却一直没有回音。

岳飞极其郁闷,怏怏不乐地到泰州赴任。

移镇泰州期间,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极其不愉快的事。

第一件,岳飞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从宜兴大本营中开出的部队,不由得大为诧异,细问详情,原来有传言说这次讨伐戚方不利,岳夫人李氏因担心岳飞遇上不测,特地“选精锐、具糇粮,潜为策应之备”,命留守的众将前往安吉增援。

岳飞不由得大怒,责骂留守众将道:“我命令你们坚守大本营,天塌地陷不能动,你们却无视我的将令,擅自出兵,肆意违反军法!”(“吾命汝坚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动。汝今不待吾令,擅自动摇,是无师律也。”)

众将委屈地说:“是夫人听说战事吃紧,挑选了敢死战士前往接应,是她关心你嘛。”(“闻太尉军小不利,故择敢战之士以备策应,此男女孝顺耳。”)

岳飞知道了是夫人的命令,更加生气。

军中大事,岂是女流之辈可以干预的?!真是好大胆!

军令如山,没有军令,谁也不能轻动。大军一动,如果调度不当,军心就会涣散,士气就会动摇,这关系着军队的前途命运,也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怎么可以因为岳飞一人的生死就轻易调动部队?又怎么能让一个妇人干预军务?!

为此,岳飞将夫人和众将都严厉地批评了一番。

第二件发生在前军统制官傅庆身上。

岳飞出任镇抚使,他手下的张宪、王贵、姚政等人跟着升为了统制官。当然,也少不了傅庆。

傅庆年纪比岳飞大,参军也比岳飞早,一直以来,喜欢在岳飞跟前倚老卖老,摆老资格。而他本人又勇猛善战,很得岳飞赏识。

可是岳飞对他越敬重,他就越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了。岳飞一口一个傅大哥,他不但没有回礼的意思,还故意给岳飞起外号,经常当着众将的面直呼岳飞的外号。

当然,以他的水平,不可能起得到有什么内涵的外号。岳飞姓岳,他就给岳飞起了一个叫“岳丈”的外号。

“岳丈,今天手头有点紧,快给几个银子使使。”(“岳丈,傅庆没钱使,可觅金若干或钱。”)但凡出现这种情况,岳飞都是面“无忤色”,客客气气地回答他;要借银子,也“亦屡与之”,尽量满足他。

傅庆恃宠生娇,越来越自我膨胀,经常在军中吹嘘说:“岳丈能拥有这支军队,全是我傅庆的战功得来的。”(“岳丈所主张此一军者,皆我出战有功之力。”)如果没有我傅庆,就根本不可能有岳家军。

这话传到岳飞耳中,岳飞也只是一笑了之。

可是,现在岳飞做了通泰镇抚使,军队的性质变了,是政府的正规军了,军中的称呼,上下级的相处等都得有所改变了,岳飞本来就是一个特别严肃的人,和傅庆的交往和交谈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傅庆就开始有些失落,常常发牢骚说这样的生活没意思。别人问他怎么没意思了,他就大讲岳家军的坏话,动摇军心。他还多次流露出准备跳槽,到其他军队混的想法。到后来,事态升级,他竟直接写信给刘光世的部下,要求转到刘光世的部队中去。

按照军法,单这两条,就可以治傅庆罪。

然而,岳飞还是隐忍未发。

直到有一次在泰州论功,岳飞准备把赵构赏赐给他的战袍和金带转赏给王贵,傅庆突然跳出来,大声指责岳飞赏罚不公。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大意是说他曾在收复建康中大战清水亭,功高盖世,却没什么奖赏,而现在王贵偶立小功,就得到了御赐的战袍金带,搞特殊化,让人心寒啊!跟着这样的领导混,没前途啊。最后,正式提出了要改投刘光世的申请。

岳飞终于忍无可忍,断喝道:“不杀傅庆,不足以立军威!”命人将战袍烧毁、金带砸碎,当场斩杀傅庆。

这一来,岳家军军纪更加严明,上下整肃,号令如山。但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岳飞每每想起,都不禁黯然神伤。

傅庆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也的确立有大功。

而朝廷方面,岳飞几次三番写申请要换地方,并且在申请书上提出以自己母、妻、子为人质的话,搞得赵构很不爽,这次斩傅庆,岳飞又烧袍砸带,将御赐品毁坏,赵构极其不满,对岳飞非常有看法。

在泰州,如果单单是斩杀傅庆一事,岳飞还没有这么难过,最让他有切肤之痛的是下面这一件:

上任之初,岳飞派人到宜兴接家属。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有百姓到岳飞面前告状,说他舅舅在迁居途中四下扰民,搜刮财物。

扰民敛财,这是流氓恶霸才会干的事,堂堂岳家军,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

岳飞怒火中烧,命人将舅舅捆来,狠狠打了五十军棍,并在母亲跟前撂下话来:“舅舅的行为有损岳家军之名,就算岳飞个人能容忍,只怕军情和军法不能相容。”(“舅所为如此。有累于飞。飞能容。恐军情与军法不能容。”)

岳飞是出了名的孝子,平日不管军务有多繁忙,都要早晚侍候母亲。母亲有什么头痛脑热,就亲自调药换衣,无微不至。有时候为了不影响母亲的休息和调养,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声音。两年后,他还因为母亲病重,“别无兼侍,以奉汤药”,上奏恳请暂停职务。以岳飞对母亲的尊重和恭谨,可以想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愤怒到了极点。

五十军棍打完,如果舅舅知错能改,这件事就算完了。可是,做舅舅的竟然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寻找机会,要弄死外甥,以解心头之恨。

一日,岳飞在教场上操练马军,舅舅突然“出飞马前而驰约数十步”,张弓搭箭,回身射向岳飞,这一箭出现得太意外了,岳飞惊得翻身下马,利箭飞来,“中共鞍鞒”。

岳飞忍无可忍,飞身上马,追上舅舅,将他揪下马,命令王贵、张宪将其斩首。

行刑之时,岳飞泪如雨下。

而现场官兵看了,无不感慨。

母亲闻讯,悲呼道:“天啊,我向来喜欢这个弟弟,你怎么就急着把他处死了呢?!”(“我钟爱此弟,何遽如此。”)

岳飞流着眼泪答:“母亲大人,你有想过没有?如果这一箭偏一点儿,我就死了。射中的是马鞍,可见是上天护佑。今天我不杀舅舅,以后一定被舅舅害死,况且舅舅的所作所为已激起了民愤,所以不得不杀了他。”(“若一箭或上或下,则飞死矣。飞为舅所杀,母虽欲一日安,不可得也。所以中鞍桥者,乃天相飞也。今日不杀舅,他日必为舅所害,故不如杀之。”)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宋兵,不软弱

说完岳飞剿匪,转过头看看宋军在抗金战场上的表现。

兀术从建康进入六合,“欲自运河引舟北归”,但楚、泗州、涟水军镇抚使兼楚州知州赵立和承州(今江苏高邮市)、天长军镇抚使兼承州知州薛庆两人扼守在要道上,将兀术的“还乡团”屡次拦腰截断,让兀术吃足苦头。

为打通沿运河北上的水路,救援被堵截的小弟,金军东路军主将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于五月初率军赶赴六合县,与兀术会师攻打位于淮河、大运河交汇处的楚州(今江苏淮安市),清扫路障。

真扬镇抚使郭仲威收到风声,赶紧派人约据守在承州的薛庆领兵前来扬州和自己一起合击兀术哥儿俩。

薛庆是个血性男儿,马上集结军队如约而来。

然而,薛庆没想到郭仲威是个反复无常之徒,到了扬州,郭仲威突然反悔,在这节骨眼儿上竟然“置酒高会”,闭口不提出师迎敌之事。

而这时的兀术已到了距扬州西面不足十里的地方了。

薛庆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饮酒作乐?!我做先锋,你在后面接应,上马杀敌!”(“此岂纵酒时邪?我为先锋,汝当继后!”)提刀上马,率领自己的本部人马,疾驰而去。

这一日,薛庆与金人转战十余里,最后,从骑不满百,衣袖盈血,刀口皆缺。但郭仲威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薛庆寡不敌众,只好仓皇退回扬州。

郭仲威稳坐城头,把酒临风,非但不肯发兵援助,反而“闭门拒之”,不让薛庆入城。可怜的薛庆只好回头和敌人作殊死搏斗,力尽,“为追骑所擒杀”。薛庆从承州带来的将士也全部壮烈牺牲。

薛庆的坐骑冲出敌阵,沿路驰还承州,留守承州的士兵远远看见,无不垂泪,失声痛哭道:“只有马匹空回,薛太尉一定是遇难了!”

金人擒杀了薛庆,暂时退去。

郭仲威对金人的兵威心存惊悸,不敢再守扬州,带上了妻儿家眷,满携金银细软,犹如丧家犬般连夜奔往兴化(今江苏兴化市)。

扬州和承州两城的主将既失,两城也很快失陷。

兀术和挞懒两路大军得以从容会师,合围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市)城下。

楚州四面无援,孤城独处,形势岌岌可危。

镇守楚州的是守臣右武大夫、徐州观察使及楚、泗州、涟水军镇抚使赵立。

赵立,徐州张益村人,是一个超级猛人。

初投军时,和岳飞一样,是一名“敢战士”,打起仗来极为凶猛,每次都冲锋在前,杀人不眨眼,砍头如切菜,是罕见的狠角色。

靖康之变,金人大举南下,盗贼群起,赵立屡立战功,被升为武卫都虞侯。建炎三年(1129年),金人围攻徐州,赵立站在城头督战,“中六矢,战益厉”。城破,赵立率众和金人展开激烈的巷战,被金人击倒在地,几乎死去,半夜时分,下起了小雨,苏醒了过来,杀掉几个守城的金兵,逃了出来。后纠集了一大帮乡民,继续为收复徐州而战斗。

金人将城内洗劫完毕,正准备打包回家,赵立率残兵袭击,断其归路,夺舟船金帛以千计,军声复振。方圆几十里内的乡民纷纷归附在他手下为兵,故很快就收复了徐州。然而徐州只是一座孤城,难以固守,赵立不久率军南下。

当年十二月,金左将军挞懒疯狂围攻楚州,形势危急,城内通守贾敦诗几欲献城投降,赵立奉命从建康率军前往救援。一路上与金人且战且行,经过七场恶战后终于突破了金人的封锁线,胜利进入楚州城内。而赵立“两颊中流矢,不能言”,只能用手指挥战斗。入城后拔出箭镞,鲜血喷射,将士睹之色变。

赵立性情豪爽,大字不识一个,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忠义之气;善骑射,容貌雄壮;不喜声色财货,对于政府发的工资,他只领取一半,嘴里不断念叨着“现在国家困危,做臣子的不能为国事分忧,又怎么能无端增加国家的负担呢?”平时和士卒同甘共苦;每次作战,“擐甲胄先登”,出则居前,入则殿后,“众畏服,亦乐为用”。

赵立每言及金人,“必啮齿而怒”,恨不能生啖其肉,死寝其皮,发誓与金人不共戴天。凡是俘虏了金人,一律“磔以示众”,从来没向赵构献过一次战俘,因而久不能升。和士卒言谈,三句话不离杀敌,“且自誓必死”。

赵立进驻了楚州,命人在城内拆除了一批废屋,挖了很多大池子,池中生起熊熊大火。

金人一登上城头,就被守城将士用长钩钩住,从城头拖曳入火池中,一时间,鬼哭狼嚎,城外的金兵惊恐莫名,军心大沮,进攻受阻。挞懒久攻不下,被迫撤军。

赵构因此任命赵立为楚州知州,镇守楚州。

当时的赵立不会想到,一年之后,在楚州,他将继续谱写属于他的传奇直至生命的终点,并为这个地方的人世代传颂。

兀术从六合县准备北归,曾派人送了大量金银财宝给赵立,希望能从楚州买一条路回家,赵立二话不说,拔出宝剑将金使按倒直接放血。

兀术恼羞成怒,在楚州城外设置南北两寨,断绝楚州的粮道。

赵立得信儿,带了六名骑将出城,命骑将在护城河上的吊桥前列队等候,自己拍马驰向金人的营寨,大呼道:“我是楚州镇抚使,贼首快来迎战!”

金人的南寨马上杀出两名骑将,手挺长枪,口中哇哇怪叫着,旋风一样向赵立杀来。

赵立空着两手,静立不动,等金人的两条长枪刺出,说时迟,那时快,两手张开,如张簸箕,左右开弓,抓住两条枪杆,口中暴喝:“过来!”声如焦雷,两臂用力,两名金将应声坠地,赵立抖动两条长枪,对准两金将的面门,用力一插,两名金将当场身亡。

赵立哈哈大笑,放开枪杆,仍旧空着两只手,“夺双骑”,转身将还。

金人北寨中呼啦啦冲出五十余名骑将追赶赵立,赵立拨转马头,虎目圆睁,大喝一声,犹如长坂坡前的张飞重生,金人竟然“人马俱惊,辟易数里”,惊吓得控制不住马匹纷纷退去。

第二日,金人在城外布下阵势,分三个战阵邀战。赵立当即也布了三阵应战。金人用数百铁甲骑兵冲开赵立的步兵方阵,四下合围,将赵立围在正中。赵立奋身突围,手持长槊,左冲右突,口中大呼,“金人落马者不知数”。

这次兀术和挞懒合兵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围攻楚州,赵立虽然作战勇猛,“尽其攻击之术”,但城中粮草将尽,只得连连向朝廷告急。

签书枢密院事赵鼎的意思是张俊主持长江中上游军务,应该由他援救。并让岳飞隶属张俊节制,一同发兵。

张俊为人奸猾,认定金兵势大,万不能从,推辞说:“敌人刚刚会师,气势正盛,挞懒用兵如神,其锋不可当。楚州孤垒,危在旦夕。若发兵拯救,无异于徒手搏虎,自取灭亡。当下之计,只有坐看赵立自生自灭,不必再投入兵力,枉送士卒性命。”

看着张俊一脸欠揍的表情,赵鼎怒道:“楚州地处前线,庇护两淮,如果弃之不救,不但将两淮以北之地暴露在敌人刀锋之下,而且会让诸将领寒心。”

张俊强词夺理道:“理论上是要救的。但南渡以来,朝廷的根基尚未牢固,宿卫寡弱,人心易摇,如果拯救失败,军力又减,局势将不可收拾。”

赵鼎见说不动张俊,只好向赵构申诉道:“朝廷重建,全仗两淮拱卫,如果楚州失陷,则大事去矣。发兵拯救楚州,不但是救垂亡之城,而且也是激励诸将尽忠的绝好时机。皇上,如果张俊同意发兵,臣愿意和他一起上前线。”

张俊一听,又气又恼,心中早把赵鼎的祖宗八代狠狠地问候了一遍,暗骂,“发什么神经?要送死你自己去,我可不陪你疯!”

“鼎再三辨,俊亦再三辞”,张俊推三阻四,大找客观理由,坚持不肯出兵救援。

赵构看见张俊畏敌如虎的样子,虽然大为不满,但张俊手握重兵,也不便向他发作。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赵构只好改命刘光世发兵前去援救楚州。

但刘光世与张俊如同一丘之貉,一点儿政治觉悟也没有。诏令是在建炎四年(1130年)八月十九日发布的,到了八月底,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楚州的形势越来越危急!

楚州城内的军民中,有几千是赵立从徐州带来的,其中老弱居半,原籍的楚州将兵有两千,楚州辖下的四县民兵约五千,全军不满万人。刚开始围城的时候,城中尚有野豆、野麦可以食用,围城时间一长,军民所食“皆无生物”,有凫茨、芦根,男女老少,不分贵贱,全以之为食。

八月中旬,城中绝粮,只有以草木为食,甚至有人用刀子削榆皮屑吃。告急书也因此一封比一封发得急,使者相见于道。

赵构数次催促刘光世率兵渡江,偏偏刘光世摆出一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派头,置若罔闻。

赵构急了,对赵鼎说:“光发公文不足以表达的我意思,你替我写一封长信,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严令他立刻出兵。”

但刘光世依然如故,坚持不动窝。

楚州危矣!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赵立守孤城

时间推至八月底,楚州垂垂危矣。

赵构情急之下,给刘光世连下了五道随金牌快递发送的亲笔手诏(“时金兵留淮东,光世颇畏其锋,楚州被围已百日,帝手札趣光世援楚者五,竟不行”),并由枢密院发了十九道公文,刘光世的心坚如磐石,身体稳若泰山,纹丝不动,左右不肯过江。

赵构急得不行,几乎就要破口骂娘了,刘光世这才做出了点儿表示:派统制官王德与郦琼带了两千人过江拯救楚州。

王、郦二人也知道单凭自己这两千人去解救楚州之围,根本不可能。于是充分领会了刘大帅的战略思想,在淮南搞了几天武装游行,走走过场,就回去了。

“金知外救绝,围益急”,楚州城破,就在眨眼之间。

挞懒忍不住手舞足蹈,兴奋无比。

然而,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报告,在承州方向出现了一支宋军,该军人数虽不多,但来势凶猛,锐不可当,已经三次打败了驻守承州的金军。

居然有这种事?我兵威赫赫,如日中天,避我者生,触我者死,是谁,这么不知好歹?!

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镇守承州的金军既然已经三次失利,挞懒也不敢怠慢,命爱将阿主里孛堇火速支援承州。

挞懒以为,只要阿主里孛堇出马,很快就可以将这支宋军消灭。可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第三天,他收到战报:承州已被该部宋军收复,金军七十多名高级将领被俘,其中包括奉命镇守承州的金国大将高大保,还有前往援助的爱将阿主里孛堇!

挞懒乍听战报,大惊之下,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跌得粉碎。

等醒悟过来,忙调兵遣将,集结起重兵,向承州附近的三墩猛扑,企图将这支宋军一举击溃。然而溃败的却是他派遣的重兵。

他又接连五次对这支军队进行围堵,五次均被冲溃。令他更为奇怪的是,这支队伍每次冲出包围圈,都没有改变行军方向的意图,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指楚州城。

按理说,这样一支把自己行动方向完全公开的部队,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很容易被歼灭在行进途中。

当年南齐名将陈庆之够牛了,“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从铚县打到洛阳,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城掠寨三十二座,可是到后来终归全军覆灭,究其原因,就是他的行军路线已被对手摸清,越到后来,兵力越少,最终难逃一劫。

现在率领这支部队的人,似乎要和陈庆之比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兵锋直指楚州城。

“告诉我,这支宋军的指挥官是谁?!”挞懒眼睛暴突如铜铃,怒不可遏。

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可谓是挞懒一生之中遇到的最为强劲的对手(没有之一)——岳飞。

原来,赵构发现自己根本支使不动张俊和刘光世这两位大爷,只好改命岳飞隶属刘光世节制,由他率兵从金人腹背偷袭,缓解楚州的险情。

当然,他明白,岳飞兵少力孤,单靠岳飞这支孤军是无法解救楚州的,于是继续下诏催促刘光世发兵配合作战。

赵构让岳飞救援楚州的诏令是在建炎四年(1130年)八月十九日正式发布的,其实岳飞早在使者出发的头一天,八月十八日,从泰州赶回宜兴,倾军而出,直奔楚州。八月二十三日,就到了江阴。由于找不到船只,只能滞留于长江南岸。

岳飞得知楚州形势如同累卵,顾不得等大部队过江,自己从找来的几条民船中抢先带了几十精骑过江,于八月二十六日回到泰州。

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这天,岳飞的一万多士兵才全部渡过长江,而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王德、郦琼带领的“旅游团”已经结束了美妙的“淮南七日游”,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岳飞孤军前行,形势非常不妙。

挞懒继续分兵南下,一方面责令诸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队伍靠近楚州城;另一方面加快对楚州城的进攻。

九月十六日,他调动来了大批诸如云梯、火梯、偏桥、鹅车、洞子、对楼车等攻城器具,将护城河填平,千梯并举,万军奋进,从东城大举进攻楚州。

金人在经历灭辽略宋的多次战争后,攻城善用石炮,金人还在城下摆列出一百多座石炮,威力最大的七梢炮可以抛掷五六十斤的巨石,而撒星炮则可以一次性发射石块数十枚。金人以鼓声为号,同时发射,飞石如雨落入城内。

赵立率兵在城上抵御,用松枝油焚烧架在城墙上的云梯,九月西风大作,“火辄反向”,无法燃烧,赵立叹道:“岂天未助顺乎。”话音未毕,突然有石炮从前面飞来,正中其头部,赵立大叫一声,翻身倒地。左右赶紧上前将他救回。

赵立的口鼻严重变形,眼珠突出,七窍流血,面目可怖,仍艰难地喃喃自语道:“我再也不能为国杀敌了!”(“吾终不能与国破敌矣!”)未几,气绝,年仅三十七。

城中人得知赵立的死讯,自知城必破,失声痛哭不可遏止。

众人另外推举参议官程括权任镇抚使带领大家守城,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城破在即。城内众人“夜焚香望东南拜”,流泪不止。

建炎四年(1130年)九月二十九日,楚州城破。

民兵夺门而出,像万五、石琦、蔚亨这些首领,人称“千人敌”,全都杀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有一个叫左彬的大将,不忍抛弃自己的妻子,用一条大绳把妻子绑在自己背上,跳上战马,手提大刀,争门而出,“手杀数十人”,最后壮烈战死,让人睹之肃然起敬。

赵立家属在徐州失陷时已全部遇难,其单骑入楚,“得女子知书者,使侍左右,读军中书记”,城破之后,此女自杀身亡,真不愧为英雄的红颜知己。

金人南侵以来,所过名城大都,大多数是虚声恫吓,迫胁守城将士投降,以至攻城掠寨,如探囊取物。楚州一战,金人的损失惨重,赵立的威名也因此在金人中广为传颂。

南宋朝野得知赵立的死讯,无不叹息,“虽张巡、许远也不过如此”。

赵构提笔评道:“立坚守孤城,虽古名将无以逾之。”

岳飞连续推进了十几站,被越来越多的金兵缠住,军中减员严重,粮草奇缺,前景堪忧,不得不连连向刘光世求援。流传在世的《申刘光世乞兵马粮食状》和《申刘光世乞进兵状》就是这时候写的。

刘光世恍若未闻,毫无反应。

“转战弥月”,岳飞获悉楚州已破,心知再向楚州挺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遂撤离承州退还泰州。

挞懒哪里肯舍,他乘胜挥军南下,号称拥军二十万,一路尾随,准备将岳家军全军绞杀在泰州城。

两军从北炭村到柴墟,一路打打杀杀,金人处处有重兵看守,但岳飞就是岳飞,他总能在复杂的战场上找到金军的薄弱点,“斗乱而不乱”、“形圆而不败”,迅速杀出,然后在金军回援前撤走,此后,又多次返回来攻击挞懒的追兵,“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每战“皆大捷,死者相枕藉”,而锋锐丝毫未减!

赵构收到金人要攻取泰州的消息,赶紧诏令刘光世发兵支援,同时下诏给岳飞:“泰州可战即战,可守即守;如其不可,且于近便沙洲保护百姓,伺便掩击。”

刘光世继续贯彻自己的处事风格,装聋作哑,不发救兵。

刘光世虽名列南宋中兴四大将,那是因为他的军队人数庞大,对金人有一定的潜在威胁,他的实际上作战能力只能排在末流。

明代学者黄道周作《广名将传》选录了从西周到明代一百七十多名大将作传记,两宋名将有种师道、宗泽、岳飞、韩世忠、张俊、刘锜、吴玠、吴璘、李显忠、杨沂中、王德、王彦等共三十四人,其中的王德还是刘光世的部下,但上面却偏偏没有刘光世的名字。黄道周压根瞧不起他,愣是没把他收录其内。可叹!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战泰州

九月底,岳飞终于回到泰州,在州城外设伏,一举擒获了金将里真、阿主黑。

回到帅府,岳飞二话不说,命人先将两名金贼各打四十杀威棍,再详加审问,得知金将军蒲速里酋长、孛堇太一已在离城三十里扎下了营寨。

夜里,岳飞遣千人趁黑袭营,“杀虏颇众”。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初二日的清晨,寒气逼人。

有探子急报,挞懒手下悍将白打里已从承州方向赶来,和蒲速里酋长、孛堇太一合兵一处,前来攻城。

众将大惊。

岳飞却不慌不忙,下令开城迎战。

这一战,金人被杀得阵脚大乱,“凡枪、刀、金、鼓、旗帜无遗者”,其中金将白打里被擒。

蒲速里酋长愤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狼狈不堪地再退军三十里,集结军队,蓄势待发,同时派人向挞懒求援,准备对泰州进行迅猛的一击。

这时的泰州不但有大敌当前,因为兵荒马乱,盗贼蜂起,巨盗王昭和张荣趁着纷乱的战火,竟然分头大肆寇掠城东和城北。

形势危急,岳飞“顾虏势盛,泰无可恃之险”,审时度势,已有撤退之意,登城大会诸将,问:“各位可有应对的好办法?”

王贵认为:“我军屡捷,已经够本了,况且朝廷也已经下诏让我们保民而退,可以撤退了。”

岳飞神态肃穆,告诫大家:“朝廷养兵,就是为了能在危急之时派上用场。现在我军虽然急挫敌锋,但敌人势大,离我不过数十里,我军不宜轻动,我军一退,他们肯定紧追于后,到时我们的父老妻小拖累于后,全军就有覆灭之忧。”

听了岳飞一席话,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岳飞缓缓站起,沉声指出:“当下形势,敌强我弱,我们当然不与之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我的意见是必须撤退,但撤退之前,背城一战,杀灭金人的气焰,方可在死中求生!”

这一天,北风凛冽,寒流滚滚,似乎正在酝酿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挞懒听说战报紧急,立刻率十余万大军,治战具,备军粮,从承州马不停蹄,风火赶来。

挞懒这次带来的精锐骑兵足足有三万多人。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争中的主力兵种,也是军队中最主要的依靠。在挞懒看来,无论对手是谁,这场战役都没有悬念,他坚信在面对面的交锋中,精锐的大金国骑兵都是战役最后的胜利者。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挞懒和蒲速里酋长合兵二十万,在北风中浩浩荡荡杀向泰州城,蹄声如雷,惊天动地。

他们在城下列扎下阵脚,挞懒披坚执锐,领军居中,其余将领各率本部人马列阵于两侧,一时间,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人马环合,甲兵铁骑十余万人,阵列整齐,五色旗按方位分植在中军周围,寒风一吹,猎猎作响。

小样,看不玩死你!

挞懒仰天狞笑。

城内诸将看到这个阵势,头皮不免有些发麻。

岳飞却毫无惧色,亲自率军迎战。

两军相交,岳飞一声令下,岳家军的勇士们立即挥动麻扎刀下斩马足,大斧上斩人面,蜂拥而上。

在厮杀和呼喝声中,金军人马皆仆,践踏成一团。

是时,北风正烈,白雪漫天,咫尺之外,人马不辨,岳家军的勇士越战越勇,刀斧齐下,金兵惊呼落马,在地上乱爬乱滚。

战斗持续到了申时,金军损失严重,力不能支,被迫后撤。

挞懒的后军随之阵脚浮动,斗志全失,纷纷弃甲逃跑。

挞懒本人见势不妙,收拾人马落荒而走,他似乎意识到,上天并不站在自己这边。

金军犹如被驱赶的鸭子一样,不断扇动着肥大的翅膀,呱呱叫着,不断后撤。

挞懒一口气狂奔了三十里,在泰州东北扎下营寨。

金兵虽然暂时败退,岳飞却不敢怠慢,这时城中粮食将尽,不能再守,他组织好民众,于十一月三日,主动放弃泰州城,退守泰兴县的柴墟镇。

十一月五日,挞懒收到岳飞撤离泰州的消息,不由又急又气,率军全力追击。

金人追至南霸塘,中了岳飞的埋伏,大败,“拥入河流者不可胜计”,而河水冰冷刺骨,落水的金兵身上铁甲沉重,挣扎了几下,很快冻成了冰棍,半浮半沉塞满了河床。

金兵锐气大失,不敢过分紧追,岳飞也不敢就此撤军,双方再次陷入了相持状态。

泰州作为朝廷的镇抚使属地,实行自治政策,不能享受朝廷命饷,军中“粮饷乏绝”。

对岳飞来说,现在身处绝境,敌我悬殊,所有的谋略和战术都毫无用武之地,只有履行一名指挥官的职责,最大程度发挥士兵的战斗力。岳飞率两百精骑在南霸塘桥头上横刀立马,掩护大队和百姓过江。金兵在挞懒的指挥下,汹涌而来。

岳飞拼死力拒,与金兵展开了一场悬殊的恶斗。

他身先士卒,抡刀站在队伍最前面,向着层层冲杀来的金兵大砍大杀。两百骑士斗志全被激发出来了,疯狂地杀向敌阵:战马倒地了,持刀步战;刀锋砍钝了,刀头卷了,刀柄断了,就赤膊上阵;胳膊断了就用牙齿撕咬着敌人的咽喉,甚至死后依然紧紧抱着敌人不放……这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恶战。

金兵倒了一批又来一批,而岳飞手下的将士已死伤大半,形势越来越危急。岳飞双眼血红,挥舞着大刀,策马从桥头冲向敌阵。

眼看胜利在望的金兵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满身污血的南蛮子非但不退,反而前冲?

没等他们想明白,岳飞的大刀上下翻飞,刀锋及处,金兵纷纷倒地。其余金兵被吓得“哇哇”大叫,四下闪避,兵败如山倒。

岳飞的心中带着无限的恨意,也带着无限的悲怆。他要给那些死在金人刀下的士兵和百姓报仇!

雅典海军之父地米斯托克利曾说过:勇敢决定战争胜利的走向。

英勇的岳飞终于杀退了抢夺桥头的敌人,成功地扼守住了这条过江的唯一通道,胜利地掩护百姓和大队安全渡江。

这一战,岳飞铁衣尽碎,血染征袍,而沿岸尸积如山,江水尽赤。“金人望之,不敢逼。”

暮色渐起,岳飞大军终于得以全部渡江而过,驻守江阴。

尽管泰州之战岳飞被迫放弃了自己的驻守地,但这并不妨碍他青史留名:1130年,强敌压境,岳飞势孤力单,在既无粮草,又无后援,更无险隘可守的情况下,掩护江北的几十万平民百姓和几万军属顺利渡江。

渡江后的难民随着岳家军一路后退,最后在扬子江畔的靖江定居了下来。

靖江民众感念岳飞的恩德,在扬子江上建了一座“望岳桥”,桥旁建起了一座“岳王生祠堂”,供奉岳飞的长生牌位。1968年,重修岳王庙,赵朴初先生亲自题书,改为“岳忠武穆生祠堂”。

岳飞精神永世长存,百姓永不忘!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夸夸其谈的张浚

说完了岳飞,再看看宋军在其他战场上的表现。

几乎就在楚州城破的同一时间,由张浚组织的富平会战爆发了。

这是宋金双方自开战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大战。

主帅张浚显得信心百倍,志在必得。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自幼有大志,青年时在熙河做幕官,遍行边关要塞,饱览山川形势,对各地的地理、山脉、风土人情都颇有研究,极力结交戍边守将,虚心请教各种守边策略。在靖康之难中,他目睹皇族被俘、生灵涂炭的种种,誓不与金人共存亡,反对和议。他和李纲一样,都属于强硬的主战派。遗憾的是,他和李纲的私人关系并不好,早期曾和黄潜善勾结在一起,对李纲大行打压排挤之能事。

张浚因为在应天府劝进最卖力,所以深得赵构喜爱。

扬州失陷,他和吕颐浩一直陪伴在赵构左右,劫掠民船护赵构渡江。苗刘兵变中,他在平江督军,谋划有方,及时赶到杭州勤王,平息事变。计穷莫过于粮绝,功高莫过于救驾。这两件事,使得他和赵构的感情迅速升温,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赵构曾肉麻地评价自己与张浚的关系是:“义则君臣,情同骨肉。”

赵构还多次在公开的场合这样表扬张浚:“有才能而会办事的人不少,但这样孜孜不倦为国效劳的,只有张浚。”(“有才而能办事者固不少,若孜孜为国,无如浚。”)

但张浚的才能也是众所周知的。相传,苗刘作乱,曾派杀手前去刺杀张浚。杀手到了张府,看见张浚忧国爱民,彻夜为国事操劳,于心不忍,径直走到他的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说:“此苗傅、刘正彦募贼公赏格也。”张浚吃了一惊,然而刺客又说:“我是河北人,也读过几天书,知道黑白忠奸,岂肯为奸人所用?只是看见您毫无戒备,担心随后来的刺客伤您,特来提醒。”(“仆河北人,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说完,转身而去。可叹,可敬!

很多史学家称其为“中兴名相”。岳珂也盛赞道:“出入将相,垂四十年,忠义勋名,为中兴第一。”

早在前一年(1129年),张浚曾向赵构建议说:“振兴大宋,应该从振兴关陕开始,一旦金人攻取了四川,则东南一带不保。”(“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

蜀地之难,难于上青天,对流亡政府来说却是躲藏的最好地方。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时,唐朝的皇帝都动辄往那儿躲。就连近代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在日寇的打击之下,也是往蜀地躲。

赵构也有去蜀地和金人玩“躲猫猫”的想法。现在江南屡遭打击,万一哪天真待不下去了,蜀地将是自己最后的藏身之地。另外,在赵构眼中,陕西的兵将长年和西夏交战,作战经验丰富,已经取代了河北军,与河东军成为了国内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扼陕守蜀,应该说有十足的把握。

这年四月,张浚又自告奋勇,向赵构提出申请,拍着胸脯说,只要批准自己前去经略川陕之地,就可以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从侧翼威胁金国。到时,“天下大势,斯可定矣”。

下属如此热情洋溢地主动请缨,做领导的没理由不高兴,而且,眼下的淮南局势不妙,如果能在西线发动攻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淮南的金军。于是,赵构同意了他的申请,任他为川陕宣抚处置使,给予他“便宜黜陟”的大权,即不必经过自己的同意,他有权自行选用或罢免地方行政官吏和军事将领。

建炎三年(1129年)七月,时年三十三岁的张浚兴冲冲地从杭州出发,从建康至武昌,溯汉水而至汉中,一路大行“便宜黜陟”的特权,肆意封官,树立自己的威望。

九月,到了兴元,板凳还没坐热,就率团上定军山祭奠诸葛亮,称:“某以菲才,误膺圣训,出将使指,顿辔汉中”,摆出一副收复中原舍我其谁的气概。川陕民心大悦,齐赞:“此人当是诸葛亮再世。”“建不世奇功者,张相公也。”

从定军山下来,张浚雷厉风行地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人事调动。

首先,他任命善于理财的赵开为后勤部长,把川陕的钱粮兵马一股脑交给他掌管,接着,就地撤免了熙河军张深、环庆军王似等人的军务,而提拔了刘锡、刘锜、吴玠、吴璘等一大批年轻的将领,登坛拜将,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

一切安置就绪,就召集了熙河路、泾原路、秦凤路、兴军路、环庆路等秦川五路兵马,共十八万,号称四十万,约金军入陕西会战。

富平为京畿腹地,位于关中平原北部,地势平坦,战略位置异常重要。为了打好这一仗,张浚“竭全陕六路事力”,将四川、陕西两地人力、物力、财力全部聚集在富平地区,一时间,“金银、钱帛、粮食如山积”。

一直试图消灭北宋的金军因入侵川陕受阻,所以一直未能如愿。现在张浚动静弄得这么大,吴乞买着实也有些紧张,他将正在淮西与挞懒合击楚州的兀术调入了川陕并严令此时进驻陕西的娄室孛堇做好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不过,这一场大战普遍不被宋将领看好。一部分人认为,大宋的兵力不足以和金人匹敌,防御反而是最好的进攻。可是,好大喜功的张浚哪里听得进?!为了顺利贯彻自己的战略意图,他将持反对意见的曲端贬斥为海州团练副使,遣送到万州闲居;王彦则调任利州路铃辖。改命刘锜为三军总指挥,从秦亭出发,“亲督战六路,兵二十万、马七万”,宣称“能生擒娄室孛堇者,授节度使,赏银绢皆万计!”还郑重地给金军下了战书。

一开始,娄室孛堇故意示弱,对张浚的种种挑衅置之不理。

张浚笑道:“想不到娄室孛堇竟怯弱至此!”回头跟幕僚说:“吾破虏必矣!”一些搞不清状况的幕僚甚至撺掇张浚效仿诸葛亮送女人服饰给司马懿的典故,也羞辱一下娄室孛堇。

建炎四年(1130年)九月二十二日,娄室孛堇突然发话称:“能生擒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匹!”这下差点没把张浚的鼻子气歪!

二十四日,娄室孛堇开始动手了。

他命手下的大将折合孛堇率领三千精骑“囊土逾淖”,背着沙包土袋,出其不意地向张浚的营寨发起攻击。这些金兵将背上的沙包土袋沿路叠放,原先的沼泽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条平整的小道,充当金军右翼的兀术率领着精锐骑兵旋风般杀来。

寨里一下子就乱套了,“奔乱不止,践寨而入,诸军惊乱”。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守在营寨外围的“驻矢队”,他们弯弓拉弦,箭如飞蝗。但是兀术的骑兵攻势太猛,一下就杀到了眼前,慌乱的民夫替他们充当了一道道移动的人肉盾牌,挡下了无数利箭,使金军顺利地越过了射击区,如浪涛涌来,直闯宋军大本营。

五路宋军的指挥中枢处于瘫痪状态,各部间得不到相应的指令,只能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这种情况下,宋军人数上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因为混乱,不知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杀来,为了保命,只能各自为战,乱砍一通,结果彼此间乱冲乱撞,毫无战斗力可言。

危急关头,接管了曲端手下泾源军的刘锜在纷乱中跃马横刀跳出阵前,组织士兵阻击兀术的铁骑军。泾源军堪称陕西第一悍兵,在极短的时间内稳定了军心,粗结大阵,沉着应战。

这一战打得异常激烈,刘锜“身先士卒御之,自辰至未,胜负未分”。宋军的其他四路兵马在刘锜拼命抵挡的掩护下,得以重整旗鼓,加入了战团。

两个时辰后,兀术陷入宋军重围之中,金军悍将韩常被流矢射中左眼,“怒拔去其矢,血淋漓,以土塞创,跃马奋呼搏战”,这才和兀术杀出重围,逃得性命。

就在战争结局即将逆转时,金军的真正的主力——娄室孛堇的骑兵团出动了,他们沿着新填的路绕到宋军右侧,旋风一样杀来。

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宋军终于彻底崩盘,全线告败。

事实证明,那个自称是唐宰相张九龄弟张九皋之后,以诸葛亮面目示人的张浚,其实是个夸夸其谈的人。

晚唐也有一个张浚,好兵弄武,自比谢安、裴度,正是在他的鼓动下,唐昭宗李晔贸然向河东李克用开战,把大唐仅余的一点儿军事力量耗光了。

跟唐张浚相比,宋张浚虽然在“攘却勍敌,招降巨盗”上小有功绩,却心胸狭窄,器小易盈,妄自尊大。

有人暗地里讥讽他不自量力,妄以诸葛亮自比。他手下辩称:“张公也明应变,但将略非其所长,两人只是相似而已。”但无论怎么说,富平之战,其成败利害一目了然。

“宋失其政,金人乘之,俘其人民,迁其宝器,效辽故事,立其臣为君,冠屦易位,莫甚斯时。”

富平大战前,潼关以西只有永兴路的长安等地处于宋金双方拉锯争夺不下的地段,其他秦凤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和熙河路等秦川五路的主权都还牢牢地掌控在南宋政府手中。可是随着楚州的陷落和富平大战的失败,金军乘机夺取了宋朝的东、西、南、北四京,占据了河北、河东和京东、京西以及陕西各路的大部分地区。

面对如此广阔的地域,金国的最高统治集团,不得不考虑如何对这一地区进行统治和管理。

显而易见,单靠金国的人力,是不足对这片广阔的土地进行有效的控制和管理,而重新组建一个“张邦昌式”的傀儡政府就势在必行了。

建立傀儡政权除了能弥补金国管理人员不足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它接替了金在淮东、淮西和京西的三个宋金战场,彻底解除掉来自侧翼的南宋威胁。

有了这样一个傀儡国,金宋之间就拉开了一大片缓冲地带,金国从此避免与南宋展开正面交锋,而在背后发力,一举灭宋。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伪齐建国记

建炎四年(1130年),经过金国军事首脑们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把目光集中到一个叫刘豫的人身上,准备把在中原地区建立的新傀儡政权交给这个人打理。

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今河北崇县)人。世代务农为生,为了改变命运,他每天起早贪黑,拼命读书,终于在元符年间登第,鱼跃龙门。

按说,这是一个肯吃苦,有出息的读书人,应该会得到许多人的尊敬。

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自私、贪婪、刻薄、爱慕虚荣,为很多人所不齿。据他的同乡反映,在读书时代,他经常将同舍同学的口盅、内衣窃为己有,甚至连一些诸如砚台、笔套之类很小的物件也不肯放过,一旦偷到手,就很无耻地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根本不知“廉耻”为何物。

靖康初年,金人南侵,刘豫任河北提刑官,为了保命,他竟弃官不做,易容潜逃,大隐于野,在真州(今江苏仪征市)一躲就是两年。

建炎二年(1128年)正月,赵构重新起用他知济南府。

老实说,这对有逃跑污点的官员来说算是重用了,可是刘豫大为不满,说现在山东盗贼四起,让我去济南,那不是送死吗?像一团口香糖似的,粘在建康府,百般推诿,不肯赴任。

不肯赴任就算了,他反向赵构提出“请易东南一郡”,要求在东南做郡守。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主政的黄潜善等人被彻底激怒,异口同声要求赵构严诏勒令刘豫按期到济南上班。刘豫不甘不愿地去了。

世界很大,转角有爱,对刘豫来说,生活的转角来了。

这一年冬天,挞懒领兵围攻济南,利诱刘豫投降。

刘豫“惩前忿,遂蓄反谋”,很有几分赌气性质地要献城投降——大金天子,我把灵魂卖给你,我只要荣华富贵!

济南的百姓读书虽然没有刘豫多,但都很有气节,他们集合起来,拦在济南府衙门前,振臂声讨刘豫,不许他开城。看着愤怒的人们,刘豫害怕得不行,他选择了妥协,口头上答应了广大民众,称自己要与济南城共存亡。到了晚上,却派人暗中绞杀了济南守将“大刀”关胜,趁着夜色,缒城而出,投降了!

济南到手,挞懒将刘豫任命为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知府,令其子刘麟知济南府。也从这时开始,刘豫和挞懒建立了一种寄生虫和寄主的关系。

在金国内部,最初议立傀儡皇帝的人选并不止刘豫一个,刘豫生怕自己在竞选中落选,偷偷把数十车的金银珠宝送给挞懒,拜托他帮自己活动。得了好处的挞懒不遗余力地帮他出面办事,在上司粘罕跟前大讲刘豫的好话。

粘罕是金国领三省事、晋国王、都元帅,执掌着金国军国大权,刘豫能不能当上儿皇帝,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粘罕的态度。

刘豫担心过不了粘罕这一关。但事后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粘罕为了保证自己在这一场“僭号”活动中拥有更多的主动权,也在四处物色人选,正发愁找不到好操控的人呢。听挞懒如此这般大赞刘豫,心思早有些动了。

不日,他派出了一个考察团到河南地界“咨军民所宜立者”,迎接这个考察团的全是刘豫事先安排好的群众演员,演员们为了顺利拿到的劳务费,皆高呼:“刘豫宜立!”

考察团回来报告结果,粘罕当场拍板:“那就是他了。”

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金太宗吴乞买正式下诏册封刘豫为儿皇帝,国号大齐,定都大名府。

吴乞买的诏书很有意思,他说,刘豫做上“子皇帝”,既是邻国的国君,又是大金的儿子,从此以后,只需大金皇帝及大金使者面前站立,除此之外都可以行使皇帝的礼仪。(“今立豫为子皇帝,既为邻国之君,又为大朝之子,其见大朝使介,惟使者始见躬问起居与面辞有奏则立,其余并行皇帝礼。”)

九月,刘豫即伪位,奉金为正朔,称天会八年,大赦境内各州各县。

这分明是一场闹剧。

远在临安的赵构听到这个消息却不敢发作,反倒命人将刘豫伪朝官员留在东南的家属,“厚加抚恤”,希望刘豫和刘豫集团里的人都能回心转意,为大宋效力。

刘豫不是张邦昌,他做上了皇帝,自我感觉良好,将自己的母亲奉为“皇太后”,立自己的宠妾、曾是宋徽宗宫女的钱氏为皇后,任命自己的儿子刘麟为尚书左丞相、各路兵马大总管。

次年改元“阜昌”,将都城迁往宋朝旧都东京,甚至将他家历代祖先的牌位迁入北宋太庙。史书上载,刘豫此举,搞得天怒人怨,“是日,暴风卷旂,屋瓦皆振,士民大惧。”

伪齐建立之初,的确给金人带来了一些直接的利益。其中最明显的是分担了金人在淮东、淮西和京西三个战场上的压力,另外,金人还利用刘豫的“汉奸效应”,招来了一大批无耻之徒,投身于伪齐,充当爪牙。

这其中表现得最突出的是巨贼李成。

建炎二年(1128年),李成被岳飞赶出滁州,日子过得很惨,在江淮一带流窜,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可是,在乱世之中,刀枪就是王道。他用刀枪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挨饿的除了李成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难民、流民、兵痞、盗贼……很多兵痞流民为求一饱,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不断地聚拢到李成的周围。短短的两年,李成居然又集结了二三十万人。

和历史上所有不安分的人一样,当钱、女人都不是问题的时候,李成开始渴望更高更庞大的权力,希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割据政权,过一把帝王的瘾。

有人问他:“天下何时定?”

李成装模作样地吟哦道:“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构曾向他招安,李成也假意投诚,称自己:“恨非李广之无双,愿效颜回之不贰。”他大字不识一个,却喜欢胡乱套用,可笑!

李成有一个部将,名叫马进,奉他的命令攻陷临江军,在军资库中获得了一套捻金小盘龙红袍,本来是四川进贡给朝廷的御物。马进为了讨好李成,就上缴了。不料,李成却看着龙袍长叹说:“你马进还不懂我李成的一颗心吗?”竟将龙袍焚毁。

然而,此后不久,他却屡屡派马进进犯洪州(今江西南昌市)。

对于李成这种口是心非的表现,赵构非常生气,趁金人的注意力在全力打造和包装伪齐的时机,把李成一举剿灭。

这年十二月,赵构任命张俊为江淮招讨使,全权负责剿灭李成。

张俊吓坏了,新年刚过,就赶紧上朝入辞,“盛言李成之众”,劝赵构算了。

赵构心里有气,大为不满地说:“为国事分忧,你怎么可以推托呢?再者说了,现在朝中大将都有建功,只有你,寸功未立,得加把劲儿啊。”

张俊大急,争辩说:“凭什么说我寸功未立?”

赵构道:“你看看人家韩世忠擒苗傅、刘正彦,功绩显著,再看看你自己。”张俊惶恐,只好硬着头皮领命,不过,他向赵构提出了一个要求——“请以飞军同讨贼”,请求赵构拨岳飞全军跟随他讨贼。岳飞现在就是他的强心剂,如果没有岳飞随行,那是万万不能领命的。

赵构只得同意。看来,南宋不可无岳飞!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破李成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岳飞接到诏令,马上集结好军队,开赴鄱阳与张俊会合。

按张俊的意思,还是岳飞负责打先锋。

三月初三日,岳家军到达洪州(今江西南昌市)。

马进的营寨遍布洪州西山,扼守渡口。张俊察知敌情,大感忧惧,找岳飞商量说:“我和李成数度交战,每次都失利,这次怎么对付他,你得帮我好好谋划谋划。”(“俊与李成前后数战,皆失利,君其为我计之。”)

岳飞眉头一扬,道:“贼军往往会贪功而不虑其后,要破他极为容易。只要派出三千骑兵从上游过河,出其不意,一定得手。”(“甚易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骑兵三千,自上流绝生米渡出其不意,破之必矣。”)

岳飞自带兵打仗以来,常常从对方的侧翼发动突然攻击,而很少从正面冲击对手,即兵法中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这也是岳飞虽兵将不多,但却经常大获全胜的原因。

“可是,谁能率这三千骑兵出战呢?”

“岳飞不才,愿担此任。”(“飞虽不才,愿为先锋以行。”)岳飞主动请缨,张俊心里的一块大石顿时落下,轻松无比。

三月初九,骄盘春草短,叱拨桃花新。岳飞披重铠,乘烈马,率先从上游渡河,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转到了贼军的后面,猛然向马进的营寨发起袭击,马进猝不及防,营中大乱,兵众四下逃散。那些来不及逃跑的,纷纷跪地求饶。

战后清点,这一场袭击战,竟“降其卒五万”。

不过,对于这样的战果,岳飞并不满意。

他平素善于奇袭,讲求速战速决,在他策马踏入马进的营寨前,他的目标很明确:彻底击溃并活捉马进!

马进是李成最为得力的大将,只要活捉了马进,就等于断了李成的臂膀,剿灭李成的战争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马进似乎专门进修过逃生术,溜得很快,在乱军中拼命狂奔,杀出一条血路,四只马蹄犹如翻灯泼盏一样,向北而遁。

岳飞哪里肯舍?现在的马进,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将他缉拿归案。

岳飞从俘虏嘴里问清楚了马进逃跑的方向,来不及组织兵马,领了几十名部将匆匆上马,准备追赶。

前军统制官王贵劝道:“这一仗我们已经大获全胜了,所谓穷寇莫追,不如先打扫战场,整理好军队,再作追击。”

岳飞一摆手说:“马进现在穷途末路,部众分崩离析,正是追击的大好时机;若稍有松懈,待他们重整了旗鼓,战机顿失,焉能再追?!放手!”抖动缰绳奋起直追。

岳飞坚信,只要抓紧时间,很快就能捉到马进。像这种追击战,以往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每一次都能奏效,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蹄声嘚嘚,他领着这几十名部将一口气追出了二十五里。

就在已经清楚地看到马进等人背影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差点把岳飞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随着岳飞的枪挑刀砍,马进的中军非常配合地四下闪避,望风溃散。

岳飞的追击计划就此被打乱。现在,不但无法剿灭马进,反要被马进反咬一口。

果然,马进回头发觉此事,大喜,狞笑着率领手下两千余人折了回来,准备将岳飞生吞活剥。

很明显,岳飞这一次已经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况之中,深入敌境,后军不继,已是众矢之的。

眼看贼军团团逼近,岳飞手下的骑将有些慌乱。

然而,就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中,岳飞展现了他的名将风范。毕竟,光等别人来救是不现实的,只有自己救自己。多年征战练就的真功夫此时派上了用场,岳飞令手下骑将一字排开,手持长枪,准备冲阵,自己拈弓搭箭,“以一矢殪其将”,将贼军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大将射落马下,然后率众将“麾骑攻之”,拼命搏杀,一下子就冲入了马进集结的战阵。

在战阵中,岳飞的手脚虽然忙个不停,思路却异常清晰,他知道,现在自己人少,马进人多,要想取胜,唯一的方法就是全力攻击马进所在的中军,中军一乱,战局就一定会大为改观。

为达到这一目的,他一马当先,直逼马进!

看着岳飞浑身血污、杀气腾腾的样子,马进有一种冰冷的长枪刺入身体的感觉,大叫一声,回头就跑。

没等他重新集结部队进行第二回合的冲杀,王贵率领的后续部队已经用泥土堆积在断桥上,冲了过来。

马进心知败局已定,赶紧率军撤入了筠州城。

岳飞紧追不舍,在筠州城东面安下营寨。

十一日,马进引兵出城,“布列横亘十五里”。

岳飞以红罗为帜,上面绣上一个斗大的“岳”字,“选马军二百人”,快速冲向马进的战阵。

马进的阵脚很快被打乱,只得大败而走。

岳飞亲自挥刀掩杀,口中大呼:“不跟随贼军的赶快坐在地上,不杀。”(“不从贼者坐,当不汝杀!”)

一时间,“应声者八万人,死者不可计”。

此后,岳飞乘夜率军潜到朱家山,在密林中“偃兵伏帜”对马进实施伏击,同样一击得手,“杀获步兵五千人,斩其将赵万”,马进领十余骑逃脱。

收到马进一败再败的消息,李成大怒,倾巢而出,将自己的十余万大军悉数带来,要在楼子庄和岳飞决一死战。

岳飞兵不过万,面对巨盗李成的十万大军,似乎是一场真正的考验,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岳飞策马刚刚驰过一座土桥,土桥突然坍塌,“后骑莫能进”,而跟在岳飞身边只有寥寥十几骑。

两军仅互冲了七八个回合,李成就大败下来。岳飞乘势追击,先“降其卒两万余人,获马两千匹”。

在取道武宁杀往江州(今江西九江市)追击马进途中,岳飞兵过骤马岗,在岗头饮马,看天边云开,脚底溪流,不由得胸臆大舒,作《骤马岗》诗一首,诗云:

<span>立马林岗豁战眸,阵云开处一溪流。

机舂水沚犹传晋,黍离宫廷孰悯周。

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

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span>

短短五十六字,写得神气十足、豪气冲天,将巨盗李成直呼为不堪一击的跳梁小丑,并寄望北伐,中兴大宋,不让东晋衣冠南渡的哀伤及西周黍离的悲苦重现。

下了山冈,撵着马进的屁股又打了一仗,“杀及降三万人”。

马进终究没冲过鬼门关,一个跟头,掉落马下,被乱刀分尸。

李成看见岳飞追得太紧,又从江州奔走蕲州(今湖北蕲春县),“饥困死者什四五”。

到了蕲州,岳飞“又降其卒万五千人,获马两千余匹,弃器甲、金帛无数”。

当年宗泽留守东京,曾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国内各种武装势力集合在一起,准备把入侵的异族彻底消灭。这些武装势力中,除了李成外,还有“没角牛”杨进、“大刀”王善、“张莽荡”张用等。

随着宗泽离去,这些势力就马上分崩离析,有些摇身一变,成了祸害一方的盗贼。势力最大,影响力最广,破坏力最强的当属李成。李成溃败,不但江淮彻底平定,更使岳飞威名远扬。

远近盗贼或投诚归附,或闻风遁逃。相州人张用自己“有勇力”,他的妻子更是勇猛非凡,“带甲上马,敌千人”,人称“一丈青”。当时手下有部众五万余人,在江西一带打家劫舍。

张俊希望岳飞能一鼓作气剿灭张用,他激励岳飞说:“要剿灭张用,除了你之外,别无人选了。”(“非公无可遣者。”)

可叹!破贼之事全压在岳飞一人身上。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天下无贼

为了赞助岳飞招讨张用,张俊从本部军中拨了三千步兵充实到岳家军中。

岳飞兵出江西金牛,派人送书信于张用道:“我和你同是乡里乡亲,南薰门、铁路步之战,你已见识过,现在郑重相告,我受命招讨于你,你要战就战,不欲战就速降。降,则朝廷录用,受宠荣;不降,则受死,或为俘囚,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吾与汝同里人,忠以告汝,南薰门、铁路步之战,皆汝所悉也。今吾自将在此,汝欲战则出战,不欲战则降。降则国家录用,各受宠荣。不降则身陨锋镝,或系累归朝廷,虽悔不可及矣。”)

张用得到书信,和妻子商量:“果真是岳飞来了,此人英雄了得,要不要投降?”

“一丈青”道:“如果岳飞是真英雄,名不虚传,我们就投降。”

很明显,她的意思是要试一试岳飞。怎么试呢?

建炎三年(1129年)五月,曾闯荡江湖,横行一时的大盗张用在分宁县冷家庄正式宣布:全军解甲归降。

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岳飞亲自到他的营寨受降。

到你的营寨里受降,鬼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岳家军中的将士一片哗然。

岳飞却十分镇定,他吩咐手下:“备马!”

完了,完了,一旦张用包藏着祸心,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全军上下一致反对岳飞前去。

就连张俊听到消息,也连忙来找岳飞,劝诫他还是整军和张用开战,放弃此行,以防不测。

岳飞笑道:“张用这个人,我了解,放心,他不会害我的。”

看着他翻身上马,张俊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大呼:“万不可行,你如果遭他毒手,他再趁机杀来,如何是好?!”

岳飞回头向这位上司投去了轻蔑的一瞥,坚毅地策马前行,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年宗留守能集结起群盗为国出力,我有什么好怕的?”

在投降仪式上,张用夫妇不动声色地与岳飞展开了一次较量。带齐全部兵马,旌旗招展,刀甲鲜明地列队于营寨之外,分明是耀武扬威。他们夫妇跃马扬鞭,立在队伍的最前面。

然而,当岳飞出现的时候,张用夫妇终于心服口服。

岳飞只带两名随从,面对刀剑在手、全副武装的几千军马,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沉声喝问:“我就是岳飞,张用快来见我。”这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张用夫妇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这种强大气场下,他们彻底屈服了。张用翻身下马,拜倒在岳飞马前。接着,“一丈青”也下了马,向岳飞恭敬行礼。

试想,一个人,赤手空拳,面对几千名手持兵器的敌人,镇定自若,毫无惧色,这是何等的气度,何等的胆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壮哉!

张用夫妇双双被岳飞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心服口服!

听说了岳飞收服张用的情形,张俊感慨地对左右将官赞叹道:“岳飞的勇敢谋略,我们难以企及啊。”(“岳观察之勇略,吾与汝曹俱不及也。”)

张俊本人也亲自对岳飞进行了现场采访,他一脸真诚地问道:“你的军队纪律严明,作战有力,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岳飞道:“仁、信、智、勇、严,五者不可缺一。”

张俊好奇地问:“你说的‘严’是指什么?”

岳飞答道:“有功之人重赏,无功之人重罚。”(“用兵者无他,仁、信、智、勇、严五事,不可不用也。有功者重赏,无功者重罚,行令严者是也。”)

又问:“你怎么知道张用是真心投降的?你难道不害怕他诈降害你吗?”

答:“孙子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李成十万之众,一击即溃,兵威所慑,张用自然诚心归降。”

这年七月,岳飞任神武副军统制,暂留洪州(今江西南昌市),收剿盗贼。十月,授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

岳飞命人以红罗为帜,刺绣上白色的“岳”字,竖于城门,到处张榜公布:“贼入此者死!”

神威所致,盗贼闻风丧胆,再也不敢嚣张放肆,“游骑抄掠者望见,皆相戒以勿犯。村氓樵苏犹故,不知有盗”。江西的另一股以曹成为首的盗贼,“拥众十余万”,慑于岳飞的威名,由江西过湖湘,占据了道州、贺州,走全州、永州,往广西方向遁逃。

岳飞上书赵构,请求向广西方向追击曹成,将之一举剿灭。

众人大惊,要知道,岳飞手下兵力不多,而且多是北方人,深入南越之地,地形不熟,且南方瘴气肆虐,当年诸葛亮带兵渡河,士兵死伤不计其数。很多人提议说岳飞“兵数不多,钱粮阙乏”,此行困难重重,如果非要铲除曹成,可以加派韩世忠一军,从福建路往湖东路等地,两军集结,共同出兵。

岳飞慨然道:“国内的盗贼不清除,怎能安心抵抗外敌?自己居住的地方不太平,又怎么能威服远方?这些年来,盗贼蜂拥而起,朝廷只知广施恩德,多方招安,讨伐却不力,这样一来,很多盗贼便胆大包天,势力稍增就到处行凶作恶,势力稍减就跪地接受招安。如果不对他们加以剿杀,内乱就会愈演愈烈。”(“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何以服远。比年群盗竞作,朝廷务广德意,多命招安;故盗也玩威不畏,力强则肆暴,力屈则就招。若不略加剿除,蜂起之众未可遽殄。”)

作为一个优秀的战略家,岳飞当然会预料到南下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但他还是毅然请战,这是因为他拥有一种制胜的武器——勇气和决心。

绍兴二年(1132年)正月末,岳飞任潭州知州兼荆湖东路安抚使,正式率军南下。

岳飞站在队伍前,郑重地宣布了他不除内寇决不北还的决心。然后他咬破中指写下血书,郑重地立誓。

这一次南下,岳家军创造了一个军事史上的神话,在一系列的残酷战斗中,每一个士兵都表现出了勇敢、坚定、势不可当的气魄和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

岳家军约一万两千余人,除去留守吉州(今江西吉安市)的两千人,和随行的三千多火头军和辎重兵,实际作战兵力不过六七千。所以,一路上岳飞并未分兵,而是集中兵力,猛攻一路。

四月,岳飞对当前局势作了准确的判断,率全军,取道全州,攻打西南的桂州(今广西桂林市)。

在桂州,曹成领着手下上万人,摆好阵势,好整以暇,等着岳飞。

岳飞大军一到,二话不说,率军冲锋。

曹成的抵抗时间,也就是那一冲的瞬间——一冲就垮。垮得实在太快,很多兵将还没来得及跑,脑袋就掉下来了。曹成被迫退守桂州荔浦县(今广西荔浦县西)东北几十里的莫邪关。

岳飞马不停蹄赶来,不容曹成有喘息之机,迅速发起攻击,一举攻破关隘,杀敌数千。

闰四月五日,岳飞追至贺州境内的太平场,借着夜色,绕道对曹成设置的营寨突然发起袭击,杀死贼军无数。

曹成叫苦不迭,收拾起残余的三万余人,在贺城外二十几里处布下阵势,作出一副要与岳飞决一死战的态势。其实这时他的手下已对岳飞那种攻必克、战必胜的作战能力产生了绝望的念头,全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

岳飞也觉察到了敌人的畏战情绪,毫不犹豫,紧紧抓住战机,一上来,不由分说,狠狠就给了曹成一下子。

曹成当头吃了大棍,蒙了,他的队伍便迅速崩溃,四散奔逃。这一次,曹成逃得飞快,仅用了一天时间,就从临贺县溜到桂岭县,沿路在北藏岭、上梧关和蓬岭三道险隘上设下伏兵,企图阻止岳飞的攻势。

四月十二日,岳飞到达北藏岭下,先用三百骑发起攻击,曹成军大败,从北藏岭撤到上梧关,立足未定,岳飞已随后杀来,上梧关跟着被攻克。

曹成只知北藏岭吃紧,遣出一万五千多兵力来援,十三日,尚未到上梧关,在半道上与岳飞杀往蓬岭的大军相遇,一触即溃。

岳飞大军来势好快,十五日抵达蓬岭,于下午未时发起总攻,战鼓如擂,杀声震天,曹成大军睹之色变,震骇无比,仅交战三四个回合,便四散逃窜。

曹成在亲兵的掩护下,从岭上滚下,夺过一匹战马,向连州方向仓皇而逃。

这已是第七场大胜了。

十六日,岳飞顺利拿下桂岭县,活捉曹成手下猛将杨再兴。

岳飞以兵不过万的北方军队,冒着酷暑,奔袭数千里,在南方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纵横穿插,无人可挡!实在令后人叹服,他传奇的平贼经历也就此记入史册。

而郴州、邵州(今湖南邵阳市)、沅州(今湖南芷江县)、吉州、虔州等地诸如刘忠、李敦仁、彭友(号彭铁大)、李满(号李洞天)、尹花八、宁十二、陈颐、罗闲十、钟超、吕添、王彦、蓝细禾、谢敌、钟大牙、刘八大五、卢高、罗诚、谢宝、谢达等几十支、总数达十几万人盗贼,也在随后岳家军分兵打击下,纷纷溃散,南宋境内基本达到了“天下无贼”的境界。

不久,曹成在连州向刚刚移师荆湖的韩世忠投降。

曹成的部将杨再兴则召集了许多被打残的部队投降了岳家军。

杨再兴是个天生的杀神,他善于率领骑兵进行突破,能冷静判断战场形势,准确选择进攻位置。除此之外,他武艺高强,勇力绝伦,一度给岳家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连杀了岳飞手下的几员大将,这其中就包括新从张俊军中调拨入岳家军的韩顺夫和岳飞的亲弟弟岳翻。

那天,韩顺夫打了一个胜仗,在营中大摆酒宴,庆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掌灯时分,杨再兴来了。

杨再兴领两百壮士,步行,蛇伏猿进,到了韩营,呼喝着挥刀杀入。

营帐里一下就乱了,帐中将士纷纷拎枪提刀,四下阻挡。

杨再兴手提单刀,连砍翻了几名士兵,转眼就到了韩顺夫的中军帐前,还没等韩顺夫拔剑,他的刀已疾如电光火石劈到,“扑哧”一声,韩顺夫的臂膀被劈落在地,血流如注。

一击得手后,杨再兴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率领手下人呼啸而去。闯营杀人就在眨眼之间,刀法凌厉,至刚至猛,身手诡异,形如鬼魅。

这一仗,岳家军输得别提多憋屈了。

韩顺夫因为失血过多,当晚歇菜。岳飞得讯,大怒,命令自己的亲弟弟岳翻前去捉拿杨再兴,不料被杨再兴在马前一枪捅死。

在桂岭县,曹成大败,杨再兴跃入涧中,军士们一跃围上前,张弓搭箭,准备将他射死。杨再兴情急之下,大喊:“我是相州杨再兴,请执我见岳飞。”就缚于岳飞的干将张宪。

岳翻是岳飞唯一的胞弟,哥儿俩自小一起读书识字,一起习武练功,可谓手足情深,而岳翻作为家中幼子,更得父母宠爱。当年,岳飞醉酒伤人,远走他方,留在家里承欢膝下、侍奉父母的也只有岳翻一人。

可以这样说,岳飞之于岳翻的那种“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情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营中诸将一致认为,杨再兴活到头了。

可是,岳飞见了杀弟仇人,“奇其貌”,表现得比小说中的宋江还要宋江,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我不杀你,你当以忠义报效国家。”(“吾不汝杀,汝当以忠义报国家!”)

此言一出,很多人不干了,好几个亲将急红了眼,吵着闹着要拎刀子把杨再兴给剁了。

杨再兴这才知道自己杀的是岳飞的亲弟弟,自知罪不能免,低下头,不再说话。

岳飞一生以抗金收复中原为大业,虽痛失爱弟,但人死不能复生,他看到杨再兴仪表堂堂,凛凛虎躯,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力排众议,最终还是将之收入帐下。

杨再兴由此成为了岳飞手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曹成伏降,盗贼悉平。令人称奇的是,“时以盛夏行师烟瘴之地,登山涉险,冲冒炎暑,贼兵以疾,死者相继,而官军无一人疾疠者,惟死敌之兵才一二人,论者以先臣忠义所致。”

率军回江南西路的路上,岳飞于永州祁阳县(今湖南祁阳县)大营驿有感而作题记:

“权湖南帅岳飞被旨讨贼曹成,自桂岭平荡巢穴,二广、湖湘悉皆安妥。痛念二圣远狩沙漠,天下靡宁,誓竭忠孝。赖社稷威灵,君相贤圣,他日扫清胡虏,复归故国,迎两宫还朝,宽天子宵旰之忧,此所志也。顾蜂蚁之群,岂足为功。过此,因留于壁。绍兴二年七月初七日。”

短短的半年时间,岳飞已接连打败和剿灭了李成、戚方、曹成数十支盗贼,累战功至落武阶宫中卫大夫,连升至正四品的镇南军承宣使。(中卫大夫属于阶官,为从五品,武职九阶;承宣使其实就是节度使留后,属于职官,为正四品,从从五品到正四品,连升了三个品位。)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战神的佛心

岳飞不能受命,屡次上书,力劝赵构收回成命。

赵构以建炎四年(1130年)隆枯皇太后在虔州受到惊吓为由,下诏要岳飞屠城以泄私愤。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个大胆的和尚忍不住轻轻拉开了门,把头探了出去……

等岳飞坐定,慧海便大赞其是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深得佛学要诣。

赵构无可奈何,接受了岳飞的建议,却把对岳飞的不满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吉、虔两州百姓感激岳飞悲天悯人的侠义情怀,家家户户悬挂岳飞的画像,香火供奉,敬若神明。

何为“金刚怒目”?何为“菩萨低眉”?

江州即今天的江西九江,北依长江,南傍庐山,波溯巴楚,浪下吴越,形胜盘踞,三面阻水,是江南西路的主要屏障,随着伪齐政府的成立,其军事地位就更加重要了。

赵鼎是这样向赵构描述江州的重要性的:“谓如江州、兴国军西抵岳、鄂,皆据大江上游,曲折千里,控扼要害,受敌处多。自湓浦以上,江渐狭隘,至霜降水落,则一箭可及、一苇可航,非若下流深阔多阻,未易侵越也。”

大门打开,最先映入慧海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此人头戴一字巾,疏眉广额,肤色白皙,“徇徇如一儒生”,但腰悬宝剑,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豪迈之气。

岳飞升职了,但他并不开心。

只有上马杀贼,才能下马学佛。

哎呀!那颗光光的头颅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东林寺的建寺者为东晋净土宗之始祖慧远法师。《高僧传》称他:“创造精舍,洞尽山美,却负香炉之峰,傍带瀑布之壑。仍石垒基,即松栽构,清泉环阶,白云满室。复于寺内别置禅林,森树烟凝,石径苔合,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气肃焉。”

负责看门的小和尚来报,来了一大群挎刀带剑的人,怀疑是强盗,所以紧闭了寺门,请方丈赶快躲到地窖里去。

这天,慧海迎来了一群特殊的香客。

慧海听到岳飞的名号,不由得肃然起敬,躬身还礼,感慨在这天下大乱,盗贼丛生,强虏入侵之际难得岳飞肯来参佛。

慧海于是将他们引入了大殿。

庐山,传说是“神仙之庐”,山上有汉阳、鹤鸣、龟背、双剑、文殊、香炉、姊妹七重峰岭。“圆基周回垂五百里。风云之所摅,江湖之所带。高崖反宇,峭壁万寻。幽岫穷岩,人兽两绝。”

“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慧海打了一个佛号,却静坐不动。

他不动,其他和尚也不好意思去躲藏,挤在他的周围,你推我搡,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儿?

那些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岳飞虽是武将,骨子里却以儒学传人自居,而且,作为武将,征战杀伐,对杀生轮回之说自然会比苏轼等人更为关心。行军打仗中,他几乎是逢僧必拜,遇寺必入,并留书为证。

这一年(绍兴四年,1134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赵构收到岳飞的一封奏章,特意为慧海申请法号,云:“臣驻军江州,请到禅师慧海住持江州庐山东林禅寺,本僧禅学精通,戒行孤洁,欲望特与一佛心禅师师号。”

强盗?官兵?还是……慧海有点不安。

还在外面,却如此安静,看来,他们不是强盗。

江州衙城位于长江南岸,古称浔阳。江州司马杜牧写的“浔阳江头夜送客”便是这儿;里宋江题反诗、李逵劫法场的背景也是这儿。此外,城中还有灌婴开凿“灌婴井”、庾亮登高的“庾公楼”、郭默然筑的“郭默然城”、檀道济建的“檀道济垒”。

是呀,还是把门打开吧,要真是强盗,这样一扇木门也是拦不住的。

在宋朝,释、道盛行,很多士大夫“都被禅家引去”,如欧阳修、苏轼、王安石、司马光的门人刘安世、晁说之等,笃信佛教。苏轼还专门“学寿禅师放生,以证善果”。

慧海初见之下,饶是他阅人无数,也不禁吃了一惊,猜不透此人的来头。

时任东林寺住持的是高僧慧海。

这些侠士都非常温顺地站在年轻人的背后,神色恭谨。

现在,他知道庐山有这样一个佛门圣地,要是不来礼佛参禅就是怪事了。

年轻人双手合十,深深一稽首,自报家门。

这个年轻人就是到江州驻守的岳飞。

<span>嵬石山前寺,林泉胜景幽。

紫金诸佛相,白雪老僧头。

潭水寒生月,松夜风带秋。

我来嘱龙语,为雨济民忧。</span>

岳飞,冤哉!

“还、还在外面,他们还在外面……”探头回来的和尚看了看慧海,心有余悸地指指门外。

慧海自幼聪慧,潜心佛学,好学精进,深得慧远祖师“内外之道,可合而明”之妙。

七月,留守洪州时作有《题翠岩寺》:

<span>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山蹑翠微。

忠义必期清塞水,功名直欲镇边圻。

山林啸聚何劳取,沙漠群凶定破机。

行复三关迎二圣,金酋席卷尽擒归。</span>

而此人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劲衣短打扮,俨然雄赳赳的武勇侠士。

从江州衙城往南走二十多里便是风景绝美的庐山。

慧海正在禅房内打坐清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慌乱喧哗之声。

因为时逢乱世,江州先后被马进、张用等盗贼所据,治安情况一直不好。

岳飞当即表明来意,称自己有很多困惑的地方,特意前来请教,以求解惑。

庐山之阴有一名刹——东林寺,南向香炉峰,北倚东林山,在群山环拥之中,香烟缭绕,有如神仙圣地。

“把门打开吧。”慧海双手合十,缓缓地站了起来。

原来佛门每一条戒都有“开遮持犯”,“开”是“开许”,利在众生;“遮”是“遮止”,止利于己。持戒开遮,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岳飞杀敌虽是杀生,却合阿罗汉“杀贼”的本义,所谓不杀除烦恼之贼,就成不了阿罗汉。

岳飞心悦诚服道:“久闻方丈博学,精于教义,通晓佛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日,两人论玄理,究佛经,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山寺禅意成趣,景色清幽古朴。

临别之际,岳飞一再向慧海表示“俟他日殄灭盗贼,凯旋回归,复得至此,即当聊结善缘,以慰庵僧”。

绍兴元年(1131年)统兵路过鄱阳县龙居寺,即兴作诗《题鄱阳龙居寺》:

岳飞被害,很多人认为他是老马恋栈,手握兵权不放,严重威胁到了赵构的帝位,其实,岳飞一心向佛,又岂有争权夺位之想。

然而慌乱了半日,寺外却安静异常,寂然无声。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岳飞的兄弟们

绍兴二年(1132年)十月,赵构将两个牛人转调入岳家军。

第一个牛人姓牛,名皋,字伯远,汝州鲁山(今河南鲁山县)人,比岳飞整整大了十六岁,属于岳飞的长辈行列。

金人南侵之初,牛皋只是军中一名普通的弓箭手,作战勇敢,累有战功。西道总管翟兴慧眼识珠,将他补为保义郎。

杜充任东京留守期间,牛皋奉命在鲁山一带讨伐巨贼“没角牛”杨进:三战三捷。牛皋因此累迁为荣州刺史、中军统领。

金人两次南下,牛皋在京西进行伏击,“十余战皆捷”,后升为果州团练使。

建炎四年(1130年),金人西路军攻下江西,由荆门北返,牛皋先后在宝丰县的宋村和邓家桥邀战,皆胜,转为蔡唐州信阳军镇抚使、知蔡州,封亲卫大夫。

第二个牛人姓董,名先,字觉民,洛阳人。

他也是投军在翟兴帐下,“与金人战,勇功为多”,被翟兴提为京西制置使前军统制,“每战,冒矢石为诸军先”,是战场上勇冠三军的急先锋。

绍兴元年(1131年),金兵大举攻取商州(今陕西商县),董先率军迎战,九战九捷,一直将金兵追到试剑关。

这是两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赵构为什么心血来潮地将这两人调入岳家军呢?

原来,刘豫的“大齐”政府借助金人的势力,割据了中原的广大地盘,向南扩张,已侵占了襄阳府、邓州(今河南邓州市)、随州(今湖北随州市)、唐州(今河南唐河县)、郢州(今湖北钟祥市)等州府,让南宋朝廷惊恐不安。

其中的襄阳府属于长江中游地区,西连川陕,东接吴越。单单襄阳府的失陷就意味着南宋的长江防线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不但丢掉了通向川陕的路线,而且行都临安也暴露在伪齐军的兵锋之下。

而最让赵构抓狂的是,这节骨眼儿上,盘踞在洞庭湖一带的杨么叛军又和刘豫关系暧昧,勾肩搭背,暗中约定来年麦熟,两军实施南北夹击,一举灭亡南宋政权。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是该采取点儿措施了。

赵构忍无可忍,决定收复襄阳六郡,给刘豫点儿颜色看看。

那么,由谁统兵和伪齐开战呢?

赵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岳飞接连打败和剿灭了李成、戚方、曹成几支盗贼,官至正四品的镇南军承宣使,威名远扬,震慑敌胆。

而这年(即绍兴二年,1132年)七月,原蕲、黄镇抚使孔彦舟经受不起伪齐的引诱,率团入降。赵构又让岳飞兼任了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负责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的差遣。同时,又将驻守蕲州(今湖北蕲春县)的统制李山,屯扎江州的统制傅选两支部队并入岳家军。而岳家军的军号由神武副军升格为神武后军,岳飞由都统制改任统制,和驻扎在上游的王燮,驻扎在下游的韩世忠、刘光世,驻守沿江的四个重镇。

牛皋和董先都是从伪齐统治区杀回来的爱国将领,对那儿的地形地貌和作战态势相对比较熟悉,赵构既然有意让岳飞主持北伐,将他们调入岳家军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年十二月,牛皋、董先正式到岳家军报到,听从岳飞节制。

除了将牛皋、董先拨归岳家军统属外,赵构考虑到岳飞任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全面负责淮南西路舒州和蕲州的防务,兵力严重不足,便再命江南西路兵马钤赵秉渊将驻守在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的一万多兵马并入岳家军。

可惜在两年前的一次宴会上,“飞因饮酒大醉,殴击秉渊几死”,赵秉渊心存芥蒂,死活不肯交割军队,并托人转告刘光世,让刘光世出面向赵构提出申请,将他的兵马改隶刘光世。

这已经是岳飞第二次酒后伤人了,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岳飞也因此想起母亲曾经的告诫,懊悔万分。是你自己酒性不好,我帮不了你啦——赵构专门下了一道诏书,“戒飞饮酒”。岳飞无言,从此彻底与酒绝缘。

岳家军由神武副军升格为神武后军,军中的许多将佐就跟着沾光,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升迁。其中王贵任中军统制、提举一行事务;张宪任前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两人俨然成了岳飞的左膀右臂,必要时,他们还代替岳飞全权行使军务,指挥其他统制作战。

张宪、王贵、徐庆、牛皋和董先均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堪称岳家军中的五虎将。此外,还有杨再兴、李山、傅选、王万、岳亨、姚政、李宝(南宋中期名将)、毕进(南宋中期名将毕再遇之父)、孟林(南宋中后期名将孟珙之祖)等一大批能征善战之士。

有宋一代,重文轻武,岳飞在军务之暇,经常以儒装示人,他并不是在刻意附庸风雅,而是以此来延揽文士,史称其:“敬贤礼士,食客所至常满,一时名人杰士多归之。”

因为岳飞的志向、追求、品质和富于吸引力的人格魅力,他的身边也集结起了一大群有学识、有才干、有气节的文士。

严州桐庐县人朱梦说,是个饱学之士。早在政和五年,他就警觉到了北宋的种种亡国之兆,不断给执政的赵佶上书言事,痛陈时弊,惹得蔡京、童贯一伙奸人恚恨不已,将他抓了起来,发往池州。赵恒在火线中即位,听说了朱梦说的忠义之名,特意召了他回来。靖康元年(1126年),东京失陷,朱梦说宁死不屈,积极组织民众救亡抗金,直至战败,流落到了南方,累迁泰州军事推官。岳飞敬仰他的为人,多次邀请,安排他在军中当制置司干办公事。两人志同道合,相得益彰。

温州永嘉县人薛弼,进士出身,遇事多谋善断。靖康初年,金人入侵,李纲进言要坚守东京,当时有很多人持反对意见,但薛弼却坚决拥护和支持李纲的主张。他在刑部侍郎兼河防宋伯友手下任点检粮草官,负责筹备粮食、军需等后勤事务,“为计画甚切”,是个极其优秀的参谋型人才。岳飞将他招揽到岳家军担任荆湖南路的转运判官,全面负责军中钱粮供应。

苏州人黄纵,精于军事,负有天机神算,因为他的父亲黄策被赵佶定性为“元符奸党”,黄纵终生不得参加科举。赵构南迁后,黄纵借向朝廷献言之机,献上十册自己对兵法的研究心得,轰动一时。

岳飞通过奇士赵九龄的穿针引线,费尽周折,终于把黄纵纳入自己军中,堪称当时军界里的一段佳话。荆湖南路制置大使席益曾向岳飞致贺,大赞黄纵,说他在后省审阅两千多份关于兵书的讨论文章,没有一份比得上黄纵的精辟独到。

可以说,黄纵是岳飞的良师诤友,岳飞每临机制敌,“军事必与谋之”。黄纵感激岳飞的知遇之恩,知无不言,也正因如此,岳飞经常叮嘱黄纵:“如果岳飞有过失,你务必给我直接指出。”二人的关系,远远超出了主从关系。

此外,还有李若虚、高颖、王良存、夏珙、李启、党尚友、张节夫、于鹏、孙革、侯邦、智浃、王大节等。

侯邦原在荆南府制置使王燮手下统制官郝晸家中当门客,是黄纵早年一起交游的朋友,很有才干,经黄纵举荐,岳飞专门派人前去接侯邦。郝晸觉得岳飞在挖自己墙脚,杀心顿起,命人将侯邦抓起来,准备杀掉。

岳飞大怒,拍案而起,说:“郝晸算什么东西?敢妄杀读书人!”(“郝晸何人,敢杀士人!”)警告郝晸立即将侯邦恭恭敬敬地送来,如少了一根毫毛,吃不了兜着走。郝晸没想到岳飞对一介文士如此重视,只好乖乖将侯邦送来。

夏珙和李启是经济型人才,夏珙先是担任荆湖北路的转远判官,筹划岳家军的钱粮供给,后由岳飞保奏升迁为转远副使,负责岳家军的开支用度。李启善于理财,担任军中回易官,经营公使、激赏、备边、回易、关引、典库、房钱、营田等处,平日布衣草鞋,遇事躬亲操劳。

王大节原是四川名嘴,有辩才,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极其优秀的间谍。多次混入敌军阵营中搞情报。岳家军打仗时能知己知彼,其可谓居功至伟。

李若虚是河北西路洺州曲周县(今河北曲周县)人,他有一个英雄的弟弟——靖康之难中以死难闻名的李若水。

胡闳休是开封人,上马能提枪,下马能提笔,著有兵书二卷,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

……

总之,这些人中,既有望门名士,也有庶门隐士;既有科举出身的官员,也有寒微布衣之士。岳飞不拘一格,唯才是用,和他们“商论古今,互相究诘,切直无所违忤”。岳飞器重幕僚,幕僚也尽心尽力,为知己者用,乃至以效死力。岳家军中,主宾情投意合,将帅上下相得。无怪史称岳飞“欲有所举,尽召诸位统制与谋,谋定而后战,故有胜而无败,猝遇敌不动,故敌为之语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这时候的岳家军,阵容强大,配置合理。将帅上下一心,为抗击金人,收复河山,蓄势待发。

第四章 淮上风驰岳家军 激越千古《满江红》

在幕僚之外,岳飞也经常同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士唱酬吟咏,这其中最值一提的是江山(今浙江江山市)人祝允哲,岳飞在与他的诗歌唱酬中,完成了一阕气壮河山的传世名作《满江红》,成为了词坛上的一段传奇。

建炎初年,异族入侵,兵火涂炭,邵缉耳闻了岳飞的种种事迹,忍不住奋笔疾书,向赵构推荐说,“有天下之将,有一国之将,天下之将实难其人,一国之将或有之”,赞岳飞便是“一国之将”乃至“天下之将”,有雄才伟略,堪负重任。岳飞作为一名下级军官,职位卑微,能被破格录用,应该说与这封信所起的作用不无关系。

南宋人陈郁有缘从别人的抄本里读到此词,在他的《藏一话腴》赞叹道:“(武穆)又作《满江红》,忠愤可见,其‘不欲等闲白了少年头’,足以明其心事。”

其时暴雨初歇,风烟俱净,远望可以骋目,长啸足以抒怀。

词下阕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与汉乐府相和歌古辞《长歌行》中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脉相承,句式活泼,表现自己“少负气节”、“尽忠报国”的胸怀和抱负。此句一出,遂成千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的座右铭,堪称青春励志中的名言警句。

贺兰山脉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与内蒙古自治区交界处,而女真人的发源地却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二者相差十万八千里,祝允哲之所以要把金人的老巢说成是“贺兰山窟”,主要是承岳飞的“胡虏肉”、“匈奴血”的比喻,呼应岳飞的“一统士卒捣巢穴”之句。万没想到,这么一个不经意的隐喻,千百年后,竟然成了《满江红·怒发冲冠》著作权争议的不利证据。

可以说,在我国的诗词中,能产生这样深远的社会影响,能具备这样巨大的感染力,能激发人们的斗志,能鼓舞人们英勇杀敌的,此词之外,似乎别无其他。

歌声慷慨激昂,远播四野,词意凌云壮志,气盖山河。“怒发冲冠”四字从《战国策》中“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中化用,惊世骇俗,振聋发聩,一腔亡国之仇、灭国之恨喷薄而出。“身亲行列”、“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等句描述了南征北战,转战千里的经历,用字直白简洁,浓浓的行伍气息中不乏激烈和雄壮,收复河山,捣碎敌人巢穴的决心吐露无遗。

在他看来,岳飞就是个标准的武将,力拔山,气盖世,勇冠三军,万夫难敌。然而,《满江红》一词,让他对岳飞刮目相看。感叹再三,填《满庭芳》词一首,尽情赞颂岳飞的文武智略,词云:

修改稿中,岳飞除了加入“凭阑”、“雨歇”、“抬眼”、“长啸”等字眼外,又把《祝词》中的“贺兰山”、“功名”、“云月”、“朝天阙”等词加以引用吸收,锻造出一系列具有自己特色的词句,字字掷地作金石之声,丹心碧血,倾出肺腑,气势磅礴,撼人心魄,可谓才气冲天,英雄盖世!

<span>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

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

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

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

伤往事,心难歇;

念异日,情应竭。

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

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

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span>

在写给赵构的信中,邵缉还提到“(岳飞)尝以数十骑乘险据要,却胡虏万人之军。又尝与京城南薰门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张用二十万之众,威震夷夏”。

祝允哲,字明卿,其先祖祝其岱为唐初名儒,精通子史经集,擅长诗文,时称其:“诗无邪思,文有卓识,气浩词严,一扫当世芜秽之习”,因不满朝政,坚辞武则天所授银青光禄大夫之职,回家乡设馆讲学——这就是江郎书院的缘起。故而他也很快成为了两浙诸生的儒学首领。江郎书院发展到宋朝,规模已相当庞大了,慕名前来求学者“如云如雨”,书院不得已一扩再扩,大学士苏辙作有《重修江郎书院赋》记其事。

祝允哲虽是一介文士,但性情豪迈,尚侠任气,慨然有大丈夫气色。更难得的是,他和岳飞一样,一生都在为收复失地,拯救沦陷区百姓奔走呼吁,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情怀。

《满江红·怒发冲冠》是岳飞移镇鄂州后的某个雨天,回想起了这一天两人的酬唱,心潮澎湃、汹涌激荡,提笔对原作进行了修改,改为:

祝允哲的父亲祝臣为嘉祐六年进士,在哲宗朝担任户部侍郎、兵部尚书,后率军防御西夏有功,赠少师上柱国,封宣国公。祝允哲本人则为元符三年(1100年)进士,任武翊卫大制参,督理江广粮饷,提督荆襄军务。这一年(绍兴三年,1133年),由韩世忠军转入岳家军中,任荆湖制参。

在词中,祝允哲自叹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阵杀敌,只有寄希望于岳飞,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闯入贺兰山窟”,捉兀术、迎二帝,建不世功业。

从艺术上看,《满江红》感情激荡,气势磅礴,风格豪放,结构严谨,一气呵成,充满强烈的感染力,而且音调铿锵,节奏稳健,感情昂扬而壮烈。字里行间无不透出雄壮之气,充分表现作者忧国报国的爱国胸怀,全词气势如万马奔腾,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魅力,更有一种浩然正气、爱国情怀和英雄气概,因而广为传诵,不断激发起人们的爱国心与报国情。

岳飞此词真正流传于世是在元朝灭亡之后,从明清至今,传颂不衰,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无限崇拜地称:“千载后读之,凛凛有生气焉。”

邵缉是个颇有来历的人,其字公序,号荆溪,上元(今江苏南京)人,神宗朝任淮南地方官,宣和年间辞官隐退,与李弥逊、梅泽等文士偃仰啸咏于江湖间,著有文集《荆溪集》八卷。

<span>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

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

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阙。

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

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span>

<span>落日旌旗,清霜剑戟,塞角声唤严更。

论兵慷慨,齿颊带风生。

坐拥貔貅十万,衔枚勇、云槊交横。

笑谈顷,匈奴授首,千里静欃枪。

荆襄,人按堵,提壶劝酒,布谷催耕。

芝夫荛子,歌舞威名。

好是轻裘缓带,驱营阵、绝漠横行。

功谁纪,风神宛转,麟阁画丹青。</span>

“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则“出奇语,寄壮怀”,取《汉书王莽传》中“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典故,锤炼出雷贯火燃之句,明誓要血债血偿,直抒胸臆,似非此不能畅其情、非此不能尽其势,报国杀敌,令天地动容,草木变色,只有“依旧奠家邦”,方能“解郁结”。

《鄂王遗事》则称:“此词句句缘实,非寻常谀词也。”其“论兵慷慨,齿颊带风生”九字,将岳飞之风流俊逸尽描诸笔端,读之,让人顿感满庭芬芳、春风入怀。“坐拥貔貅十万,衔枚勇、云槊交横”,俨然一派将军运筹帷幄,军士杀气透营的雄伟气象。“笑谈顷,匈奴授首”一句则从岳飞《满江红》词中“笑谈渴饮匈奴血”化用而来,风度翩翩、雍容豁达的儒将形象跃然纸上。

岳飞此词修改好,只在知己同道中赏析,读者面并不是很广,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读过此词的文士,无不为词中的忠义之气所激励。

岳飞将他引为知己、同道,经常一起切磋诗词,互相唱和。

一日,在祝允哲府上作客,两人高楼望远,俯仰六合,岳飞有感于强敌盘踞,河山破碎,自己身为一方统帅,肩负重任,论及国仇家恨,忍不住热泪满襟,血气沸腾,情难自已,填《满江红》一阕,击节而歌,歌云:

明朝人陈霆《渚山堂词话》中载,有一个名叫邵缉的士大夫,云游江湘,拜会岳飞,读了此词,彻底被震住了。

将军心伤家国分裂,南北隔绝,胡尘未静,生灵涂炭,不由得冲冠一怒,仰天长啸,功名于我如尘土,唯愿披星戴月,万里驰骋,雪洗民族奇耻,收拾一统河山。

祝允哲拍案叫绝之余,当场唱和了一首,云: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吴玠扭转乾坤

在宋金交战中,宋军几乎是节节败退,一直未能在战争中占得便宜,难道宋军真如教科书上所写的那样羸弱不堪?终于金人也发现,宋军虽然节节败退,但是耐力比较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为了早日解决掉这个大麻烦,金改变战略,“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也就是给南宋内部、外部都制造点儿小麻烦。比如扶植刘豫的伪齐傀儡政权,既可以作为宋金的缓冲地带,也可以作为进攻南宋的前线。而刘豫原为宋人,颇有以夷制夷的意味,这样既可消灭两河一带的抗金力量,又巩固了自己的防线。

而在军事上,金人采取重点进攻的方式,估计是打算形成包围圈,围困南宋。可惜天不遂人愿,出来一个挡路的,来了个逆转乾坤,一扫低迷的士气,重振大宋雄威。

谁呢?岳飞?可惜在这里立下这不世之功不是岳飞,而是吴玠。

吴玠,字晋卿,德顺军陇干(今甘肃静宁)人。史称其“少沉毅有志节,知兵善骑射,读书能通大义”。十五六岁时,就跟随同乡的成年男子投军吃军粮,作战勇猛,多谋善断,曾以百余骑冲入西夏军大营,斩首一百四十级而归。

而他最令人津津称道的丰功伟绩是建炎三年(1129年)春二月在彭原店的一场伏击战,他把长驱入关的金帅娄室孛堇与撒离喝打得找不着北,死伤惨重,五千金国骑兵,几乎全军覆灭。撒离喝心胆俱裂、精神失常,“惧而泣”,逃跑的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天昏地暗,搞得连他手下的小兵都看不过眼了,极其鄙视地称他是“啼哭郎君”。

吴玠这次又在无意中扮演了扭转战争局面的角色。

话说张浚在富平给对手留下了上百万石粮食,匆匆解散五路兵马,自行回朝述职。

金人已经从这位运输大队长的身上尝到了甜头,当然不肯就此满足,他们把淮东、淮西和京西三大战场交给刘豫打理,集结好兵力,源源不断地开进西线,准备大举入蜀。

也活该金人倒霉,他们在这里碰上了在血与火中成长起来、比同龄人更加深沉、有大略的吴玠。早在富平大战前夕,吴玠就曾劝张浚驻扎在今富平县城以东的平原上的军队迁移到高处。宋军以步军为主,山地运动战是强项,而大军驻扎平原之上,地势偏低,地形开阔,利于金军重骑兵的冲击,一旦开战,异常吃亏。而如果将军队往西边后撤几十里,居高临下、依山布阵,既可以利用后面山体的掩护防止金人骑兵的迂回攻击,又可以凭高踞守以化解金人骑兵仰攻冲锋的攻势。

张浚回朝后,吴玠更可便利行事。

吴玠将倚守在大散关上的主力部队转移到大散关东面的和尚原上,积粟缮兵,修筑防御工事,作坚守计。

吴玠的部署一出,争论声四起。和尚原地势开阔,却不在交通要道上,军事地位远不如大散关或者汉中,故应驻兵大散关或退守汉中,以防敌人入蜀,万一守不住还可以率先退入四川。

而吴玠认为和尚原距凤翔不足百里,和大散关一样,同是控扼川、陕交通的要地,又可以策应凤翔,二者关控斗绝,出可以攻,入可以守,则兵书上的“表里形势”。最妙的是和尚原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开阔,还有水泉,在和尚原上俯瞰大散关,大散关“直如蚁蛭”,是一个易守难攻的绝佳屯兵之地。金兵绝不敢绕过和尚原,径自入蜀。

事后证明,金人发现了和尚原上的驻军后,自始至终都不敢叩关轻进,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围绕着和尚原展开。可以说,吴玠是发掘和尚原军事价值的第一人。

绍兴元年(1131年)正月,金军陕西主将娄室孛堇病故,兀术全面接管陕西战场。

五月,在兀术的部署下,金将没立从凤翔出散关,与乌鲁、折合兵分两路,约定会战和尚原。兀术的如意算盘是由乌鲁与折合指挥秦州金军从阶州(今甘肃武都)和成州(今甘肃成县)出发,在和尚原北山列阵索战,而没立所领的北路军则经箭筈关向南推进,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头夹击和尚原。

但可惜,兀术的意图被吴玠看破。吴玠兵分两路,一路待战,一路设伏。

战争开始,吴玠先命诸将在北山严阵以待,另外又在黄牛岭北面的神岔设伏,阻北打南、阻南打北,交替进行,使得金军南北对进的两军始终不能会合。

因为山谷路狭多石,金兵的马匹难以前进,只好舍马步战。在骑兵优势已经完全丧失的情况下,老天爷又来凑了一把热闹,当日辰时,天气大变,大风雨雹从天而降,搞得远道而来的金兵狼狈不堪。

宋军上下激奋,士气大涨,尽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

经过四个时辰的残酷搏杀,金军南北会合的计划宣告流产,乌鲁被斩,没立和折合溃逃。

兀术气得暴跳如雷,大会诸道兵马,集结起十万余铁骑,广造浮桥,横跨渭水,从宝鸡始,一路垒石为城,夹涧与吴玠相拒。

吴玠毫无惧色,继续贯彻自己既定的方针,坚守和尚原。为了以步制骑,他还特意准备一套相应的独门武器和应对方略。

十月十日中午时分,兀术在向大散关发动佯攻的同时,以优势兵力向和尚原发起了猛烈进攻。到了半山腰,兀术突然发现,山坡上、丛林中、大石垒成的工事掩体里,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弓弩,把他们当成了靶子。

这些弓弩手并不是独立分割的单元体,而是吴玠经过精确的计算后,根据有利的狙击方位,进行合理计算,让弓弩手依托有利地形,借助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科学地设置射击点,每一个射击点上都配有几个射击队,轮番发射,号称“驻队矢”,再由这些“驻队矢”有机组合,结成的弩阵。

该弩阵以弩兵转换位置轮番射击,既节约上弦的时间,又可以保持火力的连续性,堪称明成祖的永乐枪阵和腓特烈大帝的普鲁士线形枪阵的鼻祖。弩兵使用的弓箭是神臂弓的加强版——更强大、更轻便的破虏弓。

当兀术的骑兵团风驰电掣,势如奔雷地向上冲锋时,破虏弓发挥了先进弓弩的优势,连发不绝,密不透风,远距离地大量杀伤金军,连续挫败了金军三次大规模进攻。

傍晚时分,兀术不得不结束了进攻,鸣金收兵。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

没等他动身,吴玠率军随后掩杀过来,金军阵形大乱,溃不成军。

然而,兀术的麻烦还不止于此。他退到了必经之路——神岔,吴玠安排的一支伏兵已等得相当不耐烦了,四面杀出,在夜色中挥刀大砍大杀。金军叫苦连天,狼狈而逃,在狼奔豕突中,大批士兵跌入崖涧而死。兀术背后连中两支流矢,仓皇失措之际,“割须弃袍”,仅以身免。

这一战,宋军生擒了不露孛堇、羊哥孛堇等二十多名高级将领,俘获了数以千计的金军甲士,收割了一万多颗金人头颅。

其中不露孛堇是粘罕的侄子,羊哥孛堇是粘罕的女婿,远在燕京的粘罕得此消息,气得暴跳,咆哮不已。

身被箭伤、帛攀其臂、蔫着脑袋的兀术刚回来,吴乞买就将他降为元帅左都监,分派到云中粘罕的帐下效命,而重新以“啼哭郎君”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率兵屯驻凤翔府,与吴玠相持。

和尚原之战,是宋金两国正面战场上宋军取得的第一场重大胜利。其意义远胜于它本身的军事意义,其被后世称为南宋的“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一,由此可见它的威力。

此战之前,宋军在西北战场上连战连败,国土纷纷沦陷,眼看四川岌岌可危,当时已经有人提出要放弃成都平原,退保夔州(今四川奉节),以集中兵力保住长江上游的川东地区。吴玠和吴璘兄弟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敢于迎战强大的敌人,并凭借自己不懈的努力和坚持的信念,凭借几千溃兵力克金军十万之众,这才成功地扭转了宋军的被动局面,可谓挽狂澜于既倒。随后,吴玠又接连挫败了撒离喝和伪齐的联军,确保了川蜀的安全,这是后话。

吴玠一战成名,被朝廷加封为镇西军节度使,成为五大将中第四个建节者,也是南宋因战功受封节度使的第一人。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挥旗向北

话说,吴玠在和尚原扭转乾坤,又在随后的仙人关之战中重挫金兵,并在其后乘机收复了三年前被金人占领的秦川五路,彻底粉碎了其攻取长江上游、东西夹击南宋朝廷的计划。

宋朝上下,大为振奋,满朝欢欣。

这时候,岳飞不失时机地上了一道奏章说:“善观敌者当逆知其所始,善制敌者当先去其所恃。”现在咱们外有北虏之困,内有杨么之忧,杨么虽近,全仗李成为外援,只要进兵襄阳,拿下六郡,湖湘群盗自然人心涣散。襄阳要地,又是恢复中原的基本。我秣马厉兵多时,只要皇上你下命令,中兴之功,不日而成。

读了这份奏章,赵构破天荒地勇敢起来,很男人地对群臣说:“既然如此,咱们就放手一搏。就委任岳飞如何?”

群臣轰然叫好。

枢密使朱胜非高声附和说:“襄阳上流,襟带吴、蜀,如果我们能抢先占据,则进可以杀贼,退可以保境。难得岳飞一片忠心,请皇上赶快批准他的申请。”

参之政事赵鼎也不失时机地加了一把火,说:“关于上游的地理形势,没有人比岳飞更了解了。”

郢州,位于长江中游的第一军事重镇襄阳的南端,处于湖北大洪山和荆山中间的汉水河谷之间,是襄阳和荆州往来的必经要塞,是一道南上或北下的屏障。对刘豫来说极为重要,关系着他是否能够沿着汉水河谷穿越大洪山与荆山,开进湖北中南部的江汉平原,与南宋共据长江天险。为保郢州不失,他特意安排心腹大将荆超驻守。

五月初一日,再授岳飞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舒蕲州(今湖北蕲春县)制置使兼黄复州汉阳军德安府制置使,将湖北帅司两军及荆南镇抚使司军马全部拨至他的帐下听令。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赵构又接受赵鼎的建议,命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和淮西宣抚使刘光世从泗水和陈州分发精兵北上,与岳飞兵势呼应。

韩、刘二人坚拒不从,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韩世忠勉强同意率大军屯于泗水上游以疑兵的身份出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刘光世也只好答应发精兵出陈州(今河南淮阳县)、蔡州为岳飞摇旗呐喊、加油助威。两位大爷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表示已经非常难得了,还奢望他们做些什么呢?

宰相朱胜非为了鼓舞士气,对岳飞说,只要克复襄汉,朝廷即授节度使的头衔。

岳飞一笑,道:“你未免太小看我岳某人了吧!”

朱胜非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

不日,岳飞挥军北上,沿路“命军士毋得残民,禾稼皆秋毫不敢犯”,纪律严明,军声大振。在江南西路临江军新淦县的(今江西新丰县)萧寺,岳飞诗兴勃发,命人备了笔墨,酣然题诗云:

不日,又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的名义,再次嘱咐岳飞“若伪军已逃遁出界,不须远追”,“归附者,不得杀戮,一面招收存恤。亦不得张皇事势,夸大过当:或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东京之类,却至引惹。务要收复前件州军实利,仍使伪齐无以借口”。生怕铺子开张得过大,激怒金人。岳飞被赵构这些书信弄得哭笑不得,虽然不大满意赵构的要求,但毕竟已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就没再多说什么。

岳飞凛然道:“岳飞只可以用忠义来谴责,不可以利益驱使。攻打襄阳,你的职责是忠于国事,而不是为岳飞邀功。难道说,圣上不给我授节度使之职,我就不用心杀敌了吗?攻一城而加一爵位,是对待一般人的做法,不是对待国士的做法。”(“岳飞可以义责,不可以利驱。襄阳之役,君事也,使讫事不授节,将坐视不为乎?拔一城而予一爵者,所以侍众人,而非所以侍国士也。”)忠义之言,气傲王侯,掷地有声。

<span>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直节报君仇。

斩除顽恶还车驾,不问登坛万户侯。</span>

浩然之情,尽在诗中!

岳飞收回故土夙愿的第一步将在郢州(今湖北省钟祥县)实现。

五月初五,岳飞率兵渡江,至中流,岳飞扬鞭道:“岳飞不擒郢州之贼,收复旧境,不涉此江!”此言一出,岳家军上下群情激奋,热血沸腾。

岳飞大军将行,赵构犹不放心,亲自写了一封信叮嘱道:“你提出的全部请求,我都答应了,但有一事你切记,我只要你收复襄阳六郡,其他地区,万不可触及。”(“今朝廷从卿所请,已降画一,令卿收复襄阳数郡。惟是服者舍之,拒者伐之,追奔之际,慎无出李横所守旧界,却致引惹,有误大计。虽立奇功,必加尔罚,务在遵禀号令而已。”)

第二日,到了郢州城下,岳飞先命人在城外竖起“精忠”大旗,然后“鼓众薄城,一麾并进”,与城内守军展开了激烈的攻坚战,前排的敢死队们执盾擎刀,后排的云梯手则肩挑背负各种攻城器械,在火炮手、弓弩手的火力掩护下,冲过护城河,将云梯紧靠城墙,冒死登梯,城上除了射出雨一样的羽箭外,还源源不断地抛下飞石、檑木,岳家军虽损失惨重,但仍“累肩而上”。当日午后,就攻破了城池,守将荆超兵败自杀,知府刘楫就缚,“杀虏卒七千人,积其尸与天王楼相高”。

岳飞大军开进郢州,稍事休息,便率主力直逼襄阳。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三十二建节封侯

如今,镇守襄阳的是岳飞的老对头李成。

相信读者也记得,建炎三年(1129年),岳飞曾在洪州楼子庄一举将他的三十万之众打溃。老对手了,彼此都不陌生。

不过,李成的凶残,赵构可深有体会,这次还下诏书一再告诫岳飞要小心行事。其实,岳飞早已料到,李成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论兵力,自己肯定要远少于对方,论作战能力,尽管自己的士兵在训练素养上要高出对方一筹,但李成有金人在后面撑腰,组建起大批的骑兵团。如果在平地上作战,他的骑兵团必然会全力以赴,其战斗力不容小觑。既然如此,目前深入敌境,一旦遇上埋伏,又该如何应对呢?看着赵构的诏书,岳飞陷入了沉思。

襄阳位居汉水南岸,和鄂州、荆州并称湖北地区的三大核心地区,但其重要性远高于鄂州和荆州。鄂州的重要性主要是针对东南,荆州的重要性主要是针对两湖(湖南、湖北),襄阳却关系到天下南北的走向,是全局胜负的关键。长江以南的政权占有了襄阳,就可以从“南襄隘道”窥视中原;而北方政权占有了襄阳,则可以由汉水直入长江,觊觎江南。一百多年后南下的蒙古军队终结南宋政权就是从攻陷这个被南宋军民誉为“天下之脊,国之西门”的襄阳开始的。

前锋将领牛皋从俘获到的俘虏口中得知,李成大军就在襄阳城外的襄江下寨,现在并无防备。但牛皋强烈地感觉到,李成明显是在引诱我军步步深入,被打败的先锋部队就是李成故意放出来的诱饵,俘虏的供词无疑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岳飞完全同意牛皋的看法,同时,他也决定:全速出击,按原计划进行。明知是口袋也去钻,明知敌人有诈也要上?牛皋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岳飞的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驻足不前,当然不可能。而且自己远道而来,属于客场作战,粮食供应负担沉重,自己无论如何是耗不起的。不能后退,那就只能前进。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

李成,等着吧,岳家军来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把它捣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这时的李成果然已集结了伪齐最为强大的三万兵马,出城四十里,左临襄江,依江列阵,设下了圈套,等着岳飞来钻。

当岳家军终于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李成感觉到了强烈的兴奋,身后的三万大军只待他的一声号令,就可以冲杀出去,把岳家军击溃,彻底地击溃!

胜利似乎触手可及!

李成眼看着岳家军进入自己布下的口袋,两眼放光,一挥手,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三万步骑兵一起发起总攻,以猛虎之势扑出,顿时杀声震天,地动山摇。

李成得意地在阵后指挥着他的军队,他相信,岳家军惨败的景象很快就会出现。

然而,当岳飞看到了李成冲杀出来的军队,不由松了口气。他对王贵、牛皋等人道:“李成屡败在我手下,我以为他败得多了,会变得机灵一点儿,谁知今日一见,还是毫无长进。要知道,步兵利在险阻,骑兵利在平旷;李成现在反而把骑兵安排在江岸,步兵安排在平地,这样的指挥官,这样的军队,就算有十万之众,又能有什么作为!”众将听了齐声欢呼。

岳飞举鞭对王贵说:“你带领长枪步卒从李成右侧攻击他骑兵。”然后又指着牛皋说:“你带领骑兵从李成左侧攻击他步卒。”

这一招果然奏效。

岳家军在王贵和牛皋的调动下,迅速变换了阵形,步对骑,骑对步,两面的大战同时展开。只见李成的骑兵“皆应枪而毙”,马匹成排成排地被刺倒,“后骑不能支”;而步兵又被牛皋的骑兵冲击得溃不成军,“退拥入江”。结果骑兵和步兵互相挤压,“人马俱溺,激水高丈余”,死者无数。后面的李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汗毛直竖,后背发凉。

战争还在继续,无数的伪齐士兵纷纷受伤倒地,损失惨重。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翻,惨烈无比。仗打到这个地步,李成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妙,立刻带头逃跑,已经是一盘散沙的部众也纷纷抱头鼠窜,数万大军被打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襄阳随即被收复。

岳飞已经在襄阳大获全胜了,张宪和徐庆打随州却迟迟未下。原来伪将王嵩听说岳家军来了,“不战而遁”,龟缩在随州城内不出,凭着城高墙厚进行顽抗。

随州即今天的湖北省随州市,地处大洪山与桐柏山两山余脉之间,既是襄阳与鄂州之间的咽喉要塞,也是长江流域与淮河上游之间的主要通道。

只有拿下随州才能和张宪军相互策应,齐头并进。岳飞决定派兵前往增援。

派谁去好呢?岳飞还没拿定主意,有人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了。

这人就是刚刚立了大功的牛皋!他口出豪言,只要给他三天时间,就可以攻破随州,生擒王嵩。此言一出,众人都呆了。

众所周知,张宪和徐庆都是岳家军中的宿将,能征惯战,打了这么多天了,随州城还毫发无伤,你牛皋不是在吹牛吧?!岳飞同意了他的申请。不过,随州的得失,关系北伐大计的成败,岳飞特意点了一名小将随牛皋同去——他的长子,年仅十五岁的岳云。

牛皋在质疑的目光中,领着岳云,踏上了战场。而随州大战,史书上只有寥寥几句话:“牛皋裹三日粮往,未尽三日,城已拔。执嵩,斩之,得士卒五千人,遂复随州。”而攻城的细节则只有一句话:“公之子云勇冠三军,攻随州,持双锥,率先登城。”众将对他们无不膺服。

襄阳大败和随州失守的消息简直让傀儡皇帝刘豫疯掉了!

岳飞从出兵到打下随州,这前后所用的时间,满打满算,可是不足一月啊!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刘豫手忙脚乱地向金国发求救信号。然而,这次金人的回答让他彻底失望了。

金国经过仙人关惨败,实力锐减,已经无法组织大兵团入援,对他的求助,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为了鼓励他继续和宋军对抗,金人还是聊表心意地派一个名叫刘合孛堇的金将率几千金兵前来助战——就这几千人,说是助战,还不如说是来当啦啦队。刘豫的心拔凉拔凉的。

金人是指望不上了,但生活还得继续。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到手不久的襄阳六郡。刘豫强行征发了境内陕西、河北数万兵马,号称三十万,交给李成,发往襄江北岸的新野市,准备和岳飞再决一死战,把襄阳重新夺回来。

七月初,李成整合了大军,分别驻扎在三十余处,作出了决战的态势。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岳飞并不慌乱,李成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为岳家军运送军需物品的运输大队长职务。他命王贵和张宪分别由光化路和横林路出发,从左右两侧向敌营靠拢,“会师掩击”。另外安排董先、王万以骑兵从前阵“出奇突击”。

七月十五日,大战展开,岳飞大军旌旗四起,几路大军向李成的营寨发动了反复的冲锋,将李成的兵马打得落花流水,“横尸二十余里”,生擒了金将杨德胜以下将佐二百余人,“得兵仗、甲、马以万计”,并乘胜收复了邓州。

邓州位于商山古道和南襄隘道的交叉点上,其中的商山古道是从西面长安通往南阳的交通线;南襄隘道则是南阳与襄阳、樊城之间的交通枢纽。邓州一旦为南宋所得,则可成为“襄汉之藩篱,荆楚之咽喉”,而为伪齐所据,则可当作“中原之南门,关中之门户”。

邓州之战,岳云又是率先登上城头的勇士,史称“邓州得复,功居第一”。但岳飞考虑到岳云已有随州之功,便扣下了战功,不再上报。此举能有几人做到?岳飞的气度和胸襟确实令人佩服!

伪齐的大部队连接两次断送在李成之手,军事力量大减,唐州和信阳军基本无力再守。七月二十三日,这两地被岳飞轻轻松松地收入了口袋中,北伐收复襄阳六郡的军事行动至此圆满结束。

赵构收到捷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惊叫道:“朕素闻飞行军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

这一次北伐,岳飞仅以一万七千多一点儿的兵力,一路气势如虹,高歌猛进,遇强必毁、遇坚必摧,连败数倍于己的强敌,令人瞠目结舌,究其原因,除了岳家军强悍的战斗力之外,还得益于统帅合理而准确的战略、战术。

襄阳之战是南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从敌军手中收复失地,上至宋高宗下至饱受战乱的普通百姓都认为复国有望,欢欣不已。不久,宋高宗册封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兼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仍为神武后军统制,特封武昌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金束带一。(节度使是个官名、从二品,宋朝最高武职,地位尊崇,是宋朝武将的最高荣誉。制置使则是南宋设置的实差,相当于北宋的经略安抚使,掌管一路或数州军政大权,也就是说湖北路的荆州、襄州、潭州三州均归岳飞节制。开国子是爵位的第十一等。)

这一年,岳飞年仅三十二岁,史称“自渡江后,诸将建节,未有如飞之年少者”。岳飞是继刘光世、张俊、韩世忠、吴玠之后南渡诸将中第五个建节者。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板凳队员的谎言

眼睁睁地看着襄阳六郡被岳飞夺去,刘豫又羞又恼,不甘心啊!

为煽动主子吴乞买出头帮自己找回场子,刘豫编了个谎言:我有一个手下,叫徐文,原是宋朝明州守将,刚刚从江南来投,尽知江南的虚实。徐文说宋主在杭州的钱塘江内有两百只大船,宋主当初入海就是从那儿上的船。过了钱塘江,入越州,向明州定海口不远有一个昌国县,那是宋人聚船积粮的大本营。只要我军从密州出发,少则四五日,多则八九天,便可抵达昌国县,如果我们先从昌国县截取了粮船,则可以反从明州直抵钱塘江口夺取宋主御船,到时,平定江南,易如反掌。

从密州取昌国县,从昌国县取杭州,抢粮夺船,平南灭宋,少则四五日,多则八九天……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行动计划!

很多生性贪婪的金人被撩拨得心思荡漾、蠢蠢欲动。

特别是粘罕。

这位爷,一直拿刘豫当成自己的马仔,看着他被岳飞欺负了,早就恨得不行,现在听刘豫这么一说,马上站出来,“坚执以为可伐”,坚决支持发兵伐宋。

早对粘罕心存不满的兀术故意唱对台戏,连连摆着一双大手说:“南人使船如使马,咱们去了,还不是自讨苦吃?”

粘罕大怒,斥道:“说这种话,分明是想偷懒!”

兀术梗着脖子赤红着脸争道:“江南地势低湿,不利于骑兵驰骋,现在将士和马匹全都困顿,粮草不足,强硬出兵,恐怕徒劳无功。”一群人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其实,粘罕也罢,兀术也罢,争得再激烈也没有用,话语权在吴乞买手里。这个道理刘豫比任何人都懂。金国遭遇仙人关惨败,元气大伤,吴乞买看着台下的场面,沉吟不语。

晚上,刘豫派人私下里对吴乞买说:“宋人从东京出走,已经连续迁居了五次,每次迁居,都丢失大量土地。现在只要动用四五万兵力从两淮出击,向南猛追五百里,他们的吴越之地肯定不保,财物人口,咱们不求自得。”赢取江南大片土地上的财富,对侵略者而言,没有理由拒绝,吴乞买的喉结上下滚了几滚,咽了几下口水。看得出,他被说动了。

为了摘取这个让人心动的奖励,第二天,吴乞买专门召开了御前会议,提出,既然在川陕的西面战场不利,中路的襄阳又刚丢失,现在应该开辟东面战场,向东部的淮南东、西路进攻。

然后不由分说地安排讹里朵为左副元帅,元帅右监军挞懒为右副元帅,统兵五万人策应刘豫。其中,右都监兀术为前锋。

兀术不干,大叫:“怎么是我?”

吴乞买奇道:“为什么不能是你?你曾经领兵渡过长江,到过江南,熟悉地理环境。”

兀术晕倒!

刘豫心花怒放,任自己的长子刘麟为东西道行台尚书令,打出“直捣僭垒,务使六合混一”的口号,准备从顺昌袭合淝,攻历阳,从采石矶过江,配合金人南侵。

身为伪齐监军都制置使的李成实在是被岳飞打怕了,吓得直哆嗦说:“皇上,你这条进军线路……难道不担心岳飞出襄阳从咱们背后捅刀子吗?依我看,不如从东京直犯泗州,渡过淮水,扼守盱眙,据其津要,然后分兵下滁州、和州、扬州,大治舟楫,西面从采石矶直接打击金陵,南面从瓜洲攻入京口,等过江后合兵攻打临安。”刘豫不是傻瓜,也深感岳飞这样的猛人惹不起,于是接受了他的建议,同意绕路走。

金、齐联军要大举进犯两淮的消息在南宋朝廷一传开,“举朝震恐”。

群臣纷纷劝赵构“议散百司”,赶紧跑路。在这样一片逃跑声中,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停!停!”

此人是枢密使赵鼎,他对赵构说,先别急着跑,现在我军初获襄阳,士气正盛,不如就跟他们干一仗,等战而不捷,再跑路也不晚。接着,他又详细分析道,现在朝廷在江淮地区布置了大量的军队,刘光世和韩世忠分别扼守在淮西、淮东,平江又有张俊和宿卫军的杨沂中等部,总兵力达十余万之多,不见得就会输给敌军。一番话,说得大家底气开始壮了起来,人心也渐渐趋于安定。

一向畏敌如虎的张俊也被说得热血沸腾,昏头昏脑地振臂高呼道:“我们还能往哪儿跑呢?当今之势,有进无退,皇上,请赶紧下诏聚集天下兵力共守平江。”一向以胆小著称的张俊尚且如此,赵构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声音说:“朕因为二圣在敌人手中,生灵久罹涂炭,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求全,金人始终不肯理睬,现在又要对我们用兵,朕当亲率六军,临江决战。”

赵鼎趁热打铁地鼓动道:“多年的畏缩和忍让,敌人轻狂之气滋生。皇上如果真能亲征,武将自然个个奋勇,成功就在眼前。”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没等金军渡江,怯懦如鼠的刘光世立刻望风而逃,躲入建康府,将整个淮西防线拱手让人,韩世忠也从承州(今江苏高邮市)退回镇江,整个淮东防线不设一兵一卒把守。之前豪气冲天的张俊则推说因骑马不小心摔伤了手臂,死活不肯渡江。

这几个浑蛋!

赵构彻底石化!怎么办?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关键时刻,又有人给赵构支着儿了。

这人就是有过短暂宰相生涯、时任观文殿学士的李纲。

因为政见不同,赵构除了在小朝廷初建时让他露过一会儿脸外,直接将他打发到替补席上养老去了。现在,李纲发话了。他说:“以往金人南渡,意在侵掠,一旦他们掳掠到了人口、玉帛,夏季暑来势必还师。这一次刘豫渡江南来,必谋割据,朝廷切切不可作退避之计。针对目前状况,有上中下三种应对措施。”

“三种应对措施?”赵构偏过脑袋,眼神愣愣的。

李纲清了清嗓子,说:“岳飞新立功于襄汉,威名大振,刘豫倾巢而来,他的境内一定空虚。如果皇上给岳飞下一道命令,让他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率领全军直插襄阳,出其不意,雷霆直击,伪齐上下,一定人心大震,自救不暇,咱们再从后面蹑足追击,嘿嘿,不但可以牵制其南牧之兵,也是恢复中原之兆。皇上,这可是上上之策啊。”对这个“上上之策”,赵构有些失望,现在江淮军情紧急,行宫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作为主力队员的岳飞怎么可以不尽快前来救援呢?

李纲继续侃侃而谈:“至于中策,则要皇上放弃攻击伪齐老巢的大好机会,召集上游所有兵力顺江而下,旌旗金鼓,千里相望,在强大的声势压迫之下,敌人肯定不敢轻易南渡!到时,可以命得力的大将进屯淮南要害之地,设奇邀击,断绝其粮道,刘豫必定不战而遁。”老实说,在赵构看来,上策还不如中策!

李纲似乎看穿了赵构的心思,补充了一句:“中策虽然可以保全东南,却是不能收复中原的……”赵构阴着脸,不说话。

李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中策的动作太大,各路兵马调动起来举国震动,下策是最简单易行的,当然,也是最冒险的。必须由皇上以亲征之名,作顺动之计,亲率一两员大将直摧敌阵,我军将士得知皇上总领戎事,肯定感奋用力,此战必胜。只是……只是……我担心皇上上了前线,后方号令不通,敌人就有机会乘虚反击,那时各州县望风溃败,后果将不堪设想。”是够冒险的!

赵构最后采纳的是中策:“集结所有的部队,陈兵江上,全力阻止敌人过江。”

当夜,他寝食难安,写信给“优秀救火队员”岳飞,命令他尽举全军三万多人,渡江入淮西,火速前来拯救自己这二十多万伟大的皇家卫队。

信中,他说:“近来淮上探报紧急,朕甚忧之,已降指挥,督卿全军东下。卿夙有忧国爱君之心,可即日引道,兼程前来。朕非卿到,终不安心,卿宜悉之。”

岳飞接信,赶紧命令徐庆和牛皋带两千余骑为先锋,自己和李山等部将率大军为后继,驰援淮西。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书生战场慑金兵

这时金兵主要集结在庐州(今安徽合淝市),而镇守庐州的是一个叫仇悆的读书人。

仇悆,字泰然,青州益都人。大观三年(1109年)进士,授邠州司法,初任邓城县(今湖北襄阳北)县令,后调任武陟县(今属河南)县令,为官清廉,“谳狱详恕,多所全活”,邓城任满,全城父老牵衣跪地挽留,不忍放行。

金兵南侵,朝廷调数十万军队赶赴燕山,仇悆负责粮运供应,他很尽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每一车粮饷,然而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很多将官竟然趁乱纵兵抢掠粮食。为此,他不得不多次与军队交涉,保证军需供应,可惜的是,他的辛勤工作并不能挽救战役失败的命运。

当他好不容易将军饷押送到了涿县(今属河北),大部队已从卢沟河溃退,乱军之中,大批军粮丢失。

在兵败如山倒的大溃败大撤退背景下,他不得不跟随着当时的指挥官刘延庆(刘光世的父亲)撤退。

但他撤退的速度要远远慢于这位长腿主帅。一路上,他不断地收拢那些被击溃的士兵,将他们组织起来,挽回了大量的损失。现在,他任淮西宣抚使镇守庐州,属于刘光世的下属。

刘光世望风遁入建康府,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竟耍起了流氓,胁迫仇悆跟随自己后撤。

仇悆看着刘光世,没有说话。

他已看透了刘延庆、刘光世这对父子畏敌避战的本质。

看着仇悆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刘光世火了,派宣抚司统制张琦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勒令他赶紧率军一同南逃。

仇悆扬起眉大声斥呵道:“你们这些武将不负起责任来保卫国土,敌人的影子还没见到,你们就先躲起来了,连我都替你们脸红,现在只有由我们这些文官来以死殉国了,不然,谁来保护老百姓?”(“若辈无守土责,吾当以死殉国!寇未至而逃,人何赖焉!”)坚不为所动,神色不改。张琦等人错愕万分,狼狈不堪地散去了。

“大军都被主帅带走了,大人您能守得住吗?”

“我是淮西宣抚使,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守护城池是我的职责。”

的确,留在城中的军民有充分的理由对仇悆表示怀疑。毕竟,他是一个不懂军事的文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挑起了那副谁也不愿承担的重担——挽救庐州的危亡。

金人兵临城下,仇悆向宣抚司求援,并派儿子向朝廷告急,都没有回音。相反,他收到了很多小道消息,说宋廷要放弃两淮,退保江南,一时人心惶惶。为了安定民心,他把危急的形势告示州民,激励大家奋起抗敌。

州民读了他的告示,十分踊跃,纷纷报名参军,保卫家乡。

仇悆把民兵组织起来,出其不意地攻击寿春(今安徽六安市寿县)城,三战三捷,将敌人赶回淮北。

刘麟增兵来攻,再次被他击退,“俘馘甚众,获旗械数千,焚粮船百余艘,降渤海首领二人”。

金兵主力原先重点是围困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十几天没能攻下,天寒,马多僵死,遂转移兵力进攻淮东。

仇悆听说枢密使张浚已从陕西到了建康府,便写信给他建议说:“金人的主力在淮东,兵疲粮尽,如果派出精兵两万,一万自寿阳,一万自汉上,直指东京,敌人当不战而退,再以大军尾追,胜利可得,古人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希望大人不要坐失良机。”看得出,他这个建议和李纲的建议如出一辙,同样是出奇制胜的绝妙好计,然而,这也是张浚等人所不能采纳的。

为了险中求胜,仇悆只有尽率自己手下的孤军挺进,接连打了四仗,结果功败垂成,一千多士兵,无一生还。雪上加霜的是,刘麟又重新集结了数千兵力杀来,“谍言兀术为之殿”,声称有兀术作为后军,淮东淮西,人心惊骇,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下,张浚终于表态了:他派出使者,下令仇悆赶紧撤退。

仇悆的回答是:“庐州已是破败之城,兵员和粮食不足,难以支撑,但朝廷赋予我守城的责任,不敢轻弃,誓死坚守到底,庐州有失,金人便会占据淮西,在巢湖大造兵舰,成为朝廷心腹之患。”(“残破之余,兵食不给,诚不能支敌。然帅臣任一路之责,誓当死守,今若委城,使金人有淮西,治兵舰于巢湖,必贻朝廷忧。”)表示自己要与城池共存亡,以死报国。

幸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星如期而至。岳飞奉命入援淮西,当务之急,正是援救庐州。水声冰下咽,沙路雪中平。先锋徐庆和牛皋带几十从骑日夜兼程,终于赶在敌人之前进入了庐州。

可是仇悆却高兴不起来,牛皋一行,不过数十人,进入庐州,只是增加了陪葬的人数罢了。牛皋等人刚刚坐下,还顾不上说话,便听到侦察兵入报:金兵五千骑已向城池逼近。

一向镇定自若的仇悆开始神色不安了,他担心全城百姓、牛皋等岳家军的安危。

牛皋举杯豪饮了一大口,说道:“用不着害怕,且看我如何退敌。”当即与徐庆带着仅有的几十骑出城,遥指敌众道:“牛皋在此,你们怎敢在此放肆!”

金将大叫对答:“我们听说牛皋在湖北路另有任务,这儿又怎么会出现牛皋?!”

牛皋不再说话,命手下以“精忠岳飞”大旗相示,金兵大惊失色。

差不多就在这段时间内,岳家军的两千余骑已经陆续赶来,并在很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

牛皋一声令下,两千余骑悉数驰出,与金人短兵相接,一时杀声震天,地动山摇,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激烈异常。牛皋素以勇猛闻名,虽然年近五旬,打起仗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只见他手舞长槊,一马当先,领着岳家骑兵像一支离弦之箭插入敌阵,层层砍杀。

金兵被冲杀得晕头转向,一片混乱。不过,这些金兵和伪齐的士兵相比,确实要坚韧了许多,虽然被冲乱了阵形,气势稍滞,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散而复集者三”。

牛皋不信邪,狂呼猛杀,血染衣袖,越战越勇。

战斗打到最激烈的时候,副将徐庆突然坠马倒地,周围的金兵立刻哇哇怪叫着,争相蜂拥而来。

牛皋回头见了,环眼圆睁,暴喝一声,挥槊将他们杀散,一俯身,一搭手,将徐庆拉起,同乘一骑。这一俯身一搭手的时间里,左手的长槊仍然挥舞不停,“手刜数人”,金兵大骇,惊为天神。

杀得兴起之际,牛皋突然将长槊一掷,摘下头盔,须发俱张,神威凛凛,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我是牛皋,曾经四败兀术,你们快叫他前来和我决一死战!”金人猛听牛皋大名,相顾失色,人马四散。

这一战,从午后战到黄昏,金兵终于败退,牛皋率队追击,杀敌无数。

第二日,岳飞亲统大军来到庐州,再次击破敌军。

金军不久就突然撤兵而去。难道是慑于岳家军的威名,吓破了胆?

金人既已从战场上撤走,这场风声大,雨点小的战斗就进入尾声了。

刘麟赶紧弃掉所有辎重狼狈遁去,昼夜兼行两百余里,一直狂奔到宿州(今安徽宿州市)才敢稍作休憩。而原先被吓坏的张俊顿时来了精神,臂伤迅速痊愈,翻身上马,率领本部兵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渡过长江,收拾敌人退走时仓促间来不及带走的军事物资。和在襄阳之战一样,刘光世也在战争结束了才匆忙操刀上阵,这明显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揩把油,捞点功劳。

对这两位仁兄的所作所为,就连他们的部下也觉得恶心。刘光世的副手王德就公开对部属说:“当事急时,吾属无一人渡江击贼。今事平方至,何面目见仇公耶!”

庐州之战规模虽然不大,却非常漂亮地击破了金、齐的合作。在东部战场三大主力怯战避敌不断退缩之际,岳飞能把重任担当起来,孤军驰援,不但保全了淮南西路首府,也对战局的扭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战后论功,赵构将岳飞晋升为镇宁、崇信军节度使,君臣二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甜蜜的“蜜月期”。

话得分两头说,话说金兵为何如此快速撤军?那就要从金国内部谈起了。

金国建立以前,完颜家在部落中实行的是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如劾里钵传位于颇剌淑,颇剌淑传位于盈歌,乌雅束传位于阿骨打,等等。金国建立后,阿骨打依旧按照这一传统举行勃极烈会议由国内大臣共同选举出自己的四弟吴乞买作为帝位的继承人。

勃极烈(亦译作孛堇)是女真语,与后来清朝的贝勒,同为部落领袖之意。最高者为都勃极烈,即皇帝;次为谙版勃极烈,皇位继承人;其次为国论勃极烈,有时左、右并置,即所谓国相。此外还有阿买勃极烈、昊勃极烈、忽鲁勃极烈、昃勃极烈、移赍勃极烈等。

勃极烈制度在当时来说,是个比较民主的制度,国家有什么大事,并非皇帝说了算,而由这些勃极烈坐到一起商讨。

吴乞买当上金国皇帝的第五个月,为了稳定自己的帝位,打消家族中其他政治野心家的念头,便主动召开勃极烈大会,选举五弟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也就是金国的皇位继承人。然而,斜也这个准皇帝命不好,天会八年(建炎四年,1130年)病故了,皇储之位引得各股势力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本来吴乞买应该按照祖制在弟弟中间物色一个能力较强的担任,但他的几个弟弟不是已经病逝,就是能力太差,上不了台面。而且,人都是自私的,斜也既然已死,看来也是天意,自己是不是该学习中原王朝的父死子继,把帝位留给自己心爱的长子蒲鲁虎呢?

吴乞买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拖延观望。于是问题就来了。其中主要集中在粘罕、斡本、讹里朵等有实力且对储位蠢蠢欲动的人身上。

粘罕是阿骨打和吴乞买的叔伯兄弟,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有古名将之风。其姿貌雄杰,善于马上用剑。在山西和陕西一带广植势力,国人称为“西朝廷”,是大金的第一名将和第一权臣,对帝位应该是有一番不可告人的图谋。

阿骨打的那些儿子们也为这事着急,其中以阿骨打的庶长子斡本、三子讹里朵、四子兀术最突出。斡本早在阿骨打起兵反辽时就跟随作战,经常有出色表现,是国内的第三号人物。讹里朵则是继斡离不去世后进攻南宋的主要军事统帅之一,和粘罕并称金国的两大打手,手握重兵,威镇中原。而蒲鲁虎有父亲吴乞买的支持,对帝位也很是觊觎。

为此,朝中暗流涌动,多种势力互相倾轧。

眼看内讧愈演愈烈,伤亡越来越多,吴乞买被迫同意立阿骨打已故的嫡长子绳果的儿子合剌为皇位继承人——这是各路势力妥协的结果,合剌该年十三岁,小朋友,天真怯弱,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容易控制和掌握,众人皆大欢喜。

现在,吴乞买的病危通知书一下,前线的金国统帅无不表示出了担心,万一吴乞买一翘,国内权力交接出现什么问题,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就难以预测了。独眼韩常道:“我军现在毫无斗志,主上又得急病,朝廷或有变故,不如撤军吧。”而且就战场上的形式来说,金军也占不到半点便宜。金军的主力分别屯于泗州(今江苏盱眙)和竹塾镇,天下大雪,粮道不通,野无所掠,军营中只有杀马充饥,军士皆怨愤,暗生退意。基于这种考虑,兀术同意撤军。

这天夜里,金兵全军拔营退去。或许,是天不亡宋!

大宋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钟相与杨么

话说南宋外患未平,内扰又生!

在江南,饱受战火之扰的小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胆,总害怕恶魔般的金兵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整天求神拜佛。而一些所谓的大师也应运而生了,钟相便是其中之一。

钟相,鼎州武陵县人(今湖南常德市),神棍出身,史称其“无他技能,善为诞谩”,在人前人后动辄以“爷”自居,自称“弥天大圣”,吹嘘自己神通广大,法与天齐,能救人疾患,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他忽悠他的信徒、粉丝说:“有贵贱、贫富之分的‘法’都不是上乘好‘法’,我所行大‘法’,可以等贵贱、均贫富。”指责世间的一切法都不是“善法”,说南宋的政治法律属于“邪法”,称他自己创造有一个“大法”,只要他一“行法”,就可以“等贵贱,均贫富。”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善男信女,争相追捧,纷纷投在他的门下,虔诚地“拜爷”。

钟相因此敛得“家赀钜万”,他要求“病者不许服药,死者不许行丧,惟以拜爷为事”。并趁着金人入侵,乘机称楚王,改元“天载”,鼓动信徒作乱,称杀人为“行法”、劫财为“均平”,把手下的兵众信徒无一例外称为“爷儿”,到处行凶,到处抢劫,“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在鼎、沣、荆南一带猖獗异常。

不难看出,钟相并不是人们想象中因走投无路被迫揭竿而起的下层劳动人民,也不是教科书上用“阶级论”所划分出来的人民起义英雄,而是个披着“均平”外衣,利用邪教以实现自己个人目的的野心家。

建炎四年(1130年),钟相被另一支匪军孔彦舟打败,杨么接管了他的队伍,“率其余众居湖湘间”,聚兵数万,和他的儿子钟子仪一起“俱僭称王”,杨么称“大圣天王”,钟子仪为“钟太子”,“官属名号、车服仪卫,并拟王者”,蹂躏鼎、沣等地,窥占长江上游。“占据民田”,鱼肉百姓,过起了神仙帝王生活。

荆湖西路镇抚使兼鼎州知州程昌禹曾命人打造了大量有翼有轮的“车船”来对付杨么。这种战船,人在上面踩动踏板,即可通过轮带动翼转,船在水面行走如飞。

车船打造出来,向湖湘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可是杨么所部凶悍勇猛,不但把程昌禹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将所造的车船全部缴获,从而实力大增,继而进据龙阳、武陵、沅江、湘阴、安乡、华容诸县,水陆千里,操舟出没。为此,朝廷又勒令荆南府、潭、鼎、沣、岳、鄂等州制置使王燮统领五万大军前来围剿。

这个王燮就是当年在马家渡临阵脱逃,导致东京留守司的各路大军被打散了编制的罪人。这位仁兄,打仗不行,敛财却是个好手,平时劳役军民,克扣军俸,剽掠抢夺来的钱财“可富数世”。

杨么对付他的手段很简单:官军陆攻入湖,水攻则登岸。

以至王燮焦头烂额地瞎忙了两年,不但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连手下最亲信的统制崔增和吴全也叛乱投敌。

早在收复襄阳之前,太湖杨么就和伪齐暗中往来,准备勾搭在一起越过江淮,瓜分江南。

岳飞当时就对赵构说:“杨么虽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其实他不过是外借李成的势力,以为唇齿之援罢了。”(“杨么虽近为腹心之忧,其实外假李成,以为唇齿之援。”)指出只要收复襄汉,伪齐丧师远逃,则杨么失援,要除他并不难。

现在,宋军已连续不断地在川陕、襄汉和两淮摧毁了金、伪齐联军的合作,“加兵湖湘,以殄群盗”的时候到了。

右相兼知枢密院事张浚在朝会上向赵构提出,建康为东南都会,地处洞庭下游,今贼寇猖獗,漕运不通,长此以往,将无以立国,故而,讨伐杨么,势在必行。

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按照文臣督军的惯例,赵构特命张浚以都督诸路军马的头衔,亲临湖湘。以岳飞为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充神武后军都统制,带领本部兵马平钟相之余党湖贼杨么,赐钱十万缗、帛五千匹为犒军之费,另外安排湖北转运判官刘延年充随军转运,又命湖南、江西漕臣薛弼、范振应副随军钱粮,湖南统制官任士安、王俊、郝晸等一律到岳飞帐前听用。

岳飞大军出发之时,正是“贼气愈骄”之日。很多人担心岳飞所部的西北士卒不习水战,认为这场讨伐杨么的战争会无限期地拖延。

岳飞慨然道:“兵无常形,顺势而行,只要运用得当,水战、陆战并没什么区别,而且现在国事艰难,心腹大患不除,做臣子的理应为国家分忧,至于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了!”(“兵亦何常,惟用之如何耳。今国势如此,而心腹之忧未除,岂臣子辞难时耶!”)

其实岳飞也深知湖湘的烂摊子不好收拾,王燮等人连年围剿失利,贼军不但势大,而且越来越嚣张,依山环水建寨,几十个人就敢外出开抢,局势完全失控。但无论形势如何复杂,岳飞始终相信,解决问题的钥匙,必定在这片混乱之中,经过长时间的思索,他找到了。

那天,幕僚薛弼从外面散步回来,对岳飞说:“我刚才在溪边看一群小屁孩儿摸鱼,悟得一理。”

“哦?”岳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溪中水盈,鱼儿纵鳍畅游,难以捕捉,堵截两边溪口,将水舀干,鱼儿便无法动弹了。”薛弼说完,调皮地眨了眨眼,看着岳飞。英雄所见略同!岳飞会心一笑。

至此,岳飞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战略。

三月,大军浩浩荡荡地从池州往潭州进发。

时值雨季,连日大雨,泥泞难涉,岳飞跳下马,牵着缰绳和士兵一起在泥泞的路中前进,士卒大为感动,“皆奋跃忘劳”。

沿路“无毫发骚扰,村民私遗士卒酒食,即时还价”。

赵构得知,赞叹道:“爱卿率领威武之师远征潭、湘。虽是千军万马,长途跋涉却秋毫无犯。用朝廷赏赐的钱币,酬谢欢迎军队的百姓,所到之处尽得民心,这让我很安慰。很高兴你治军有方,即使跟古代良将比较起来也毫不逊色。表扬的话就不多说了,想必你明白朕的心意。”(“卿远提貔虎,往戍潭湘。连万骑之重,而桴鼓不惊;涉千里之途,而樵苏无犯。至发行赏之泉货,用酬迎道之壶浆。所至得其欢心,斯以宽予忧顾。嘉治军之有法,虽观古以无惭。乃眷忠忱,益加咨叹。故兹奖谕,想宜知悉。”)话虽然这样说,和很多人一样,赵构对岳飞的这次军事行动充满了担忧,毕竟,这是岳飞第一次水战,胜算到底能有多少呢?

兵机,鬼神莫测的兵机!

岳飞到了潭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湖南统制官任士安、王俊、郝晸三人叫来,狠狠地剋了一番,整顿军纪。

这三个人原先都是王燮的部下,在战斗中继承了王燮的作战风格,经常卖阵逃跑,最要命的一次是这三个家伙领兵两万余人设伏,关键时刻,放了王燮的鸽子,撤伏而走,差点让王燮全军覆灭。

岳飞“性严重,语不轻发,于僚属但语次间微见其端,而闻者悚然”,与生俱来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不怒自威,令人生畏,这三个衰人见了岳飞,连头都不敢抬,浑身发抖。

岳飞劈头盖脸将三人斥责了一通,接着再讲大道理,数落得这三个家伙羞愧不已,频频点头。三人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岂料,岳飞却命人将三人拖下去,每人一百鞭子。打完鞭子,再拖上来,问:“打你们这三百鞭子,服也不服?”

三人忙不迭地应道:“服了,服了。”

岳飞冷冷地笑了笑,说:“现在给你们两千士兵前去向贼人邀战,三日不能平贼,提头来见!”三个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慑于岳家军的军纪,只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王俊,本是沧州的一个泼皮,人称“雕儿”,生性奸猾,在后来的岳飞冤案里充当了一个极其可耻的角色。这会儿对岳飞咬牙切齿,极力鼓动任、郝二人消极怠工,敷衍军令。

三人见了贼寨的影子远远地就大呼小叫,声称岳太尉领二十万雄兵来平寇了,聪明的就赶快投降!他们企图高声恫吓几下贼兵,就此收场。

岂料贼兵出了寨门,发现来砸场子的只有可怜的两千人,不由全都笑了,纷纷拎起刀子一窝蜂似的杀来。

三人一看不好,回头就溜。

贼兵哪里肯放?一个个操刀挥剑,紧追不舍。

到了一个叫苟陂山的地方,突然炮声大作,伏兵四起。

原来岳飞故意逼三人出战不过是为了给贼兵设下一支香饵,等他们一动身,他就亲率全军设下了埋伏,目的是扬长避短,不与敌人在水面作战,而在陆地上发挥自己骑兵冲击的优势。

这一战,贼众殆尽,获战马、器甲无数,数百贼众被俘。

岳飞却准备将这些战俘全部释放。

岳飞这种做法,引起了很多部属的不满,他们说:“这些盗贼哪个手里不沾满了鲜血?就算把他们悉数杀了也不足解恨,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了呢?”只有主管机密黄纵不发一言。

岳飞看了他一眼,黄纵徐徐说道:“通过使诈而擒,不用大动干戈,正是兵机之要啊。”(“诱而执之,不武,此正是兵机。”)

岳飞召集了众俘虏说道:“你等落草为盗,祸害一方,现在就算判你们死刑也不足以偿罪,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众俘虏也深感自己罪孽深重,默然不语。

岳飞掉转语气说:“主上圣明,知道你们都是良民,不幸罹乱,被人裹胁为盗。现在命我带兵前来,正是想拯救你等啊。”

众俘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岳飞是什么意思。岳飞接着又问:“你们在贼寨中混,到底为了什么?”一句话,触动了众俘虏的心事,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说在贼寨中“荒索愁苦”的景况。

结果,这场审讯大会在一片诉苦声中转变成了一场对钟相、杨么的控诉会。

岳飞满意地笑了,不但将这些战俘全部释放,而且还给他们还分发了数量颇丰的赏赐。

这些人被官军困在水寨中多年,生活用品奇缺,现在既已获得自由,手里又有钱,便一股脑儿地拥向自由市场抢购所需物品,以带回营寨孝敬家里的老小。

到了自由市场,一番买卖下来,他们又惊又喜,兴奋不已——各类商品的价格低得好笑!

他们哪里知道,这又是岳飞略施的一条小计:岳飞事先规定市场上必须降低价格,其亏损的数目由军中负责赔偿。

岳飞这一做法,照例招致了军中的一片质疑声。

元帅府一个姓席的参政就向张浚打小报告,说岳飞是在“玩寇”,劝张浚赶紧奏知朝廷。张浚虽然也不清楚岳飞这唱的是哪一出,还是阻止了此人,说:“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岳侯可是出了名的忠孝之人,绝不会贻误朝廷大事,其用兵素有深机,你等不可妄加猜测!”

到了五月底,朝廷担忧金人和伪齐再度南犯,下诏要张浚回临安主持防务事宜。

张浚把岳飞叫到长沙询问:“我要回临安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筹划,你制定出平定湖湘的方案没有?”

岳飞成竹在胸,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图,展开在张浚面前,说道:“已有成熟的方案了,你先看看我绘制的杨么水寨图。”

张浚看图良久,对岳飞说:“我观察贼寇水寨,布局周密并无进攻的好途径。现在朝廷召我回去部署防备金人的秋冬攻势。我看还是把征剿杨么的事推一推,等到了来年再说吧。”

岳飞道:“哪用得着等来年?!都督先别急着走,给我八日时间,我一定把杨么的脑袋送到你的跟前。”

张浚大惊道:“看你说的,谈何容易!人家王燮对湖湘可是足足打了两年都没有成功!你说八日破贼,谁相信!”

岳飞笑了,说:“王燮以王师攻水寇,自然难成功;岳飞以水寇攻水寇,则极易耳。”

张浚又是一惊,问:“水寇攻水寇,此话怎说?”

岳飞道:“湖寇的老巢确实是艰险莫测,而且舟师水战属于其长我短,以王师攻水寇,就是以所短犯所长,所以难以成功。如果我以敌人的将、用敌人的兵,相当于夺去其手足之助,剥离其腹心之托。其势一孤,我王师一到,自然手到擒来。岳飞保证在八日之内,俘获诸酋于都督的庭前。”(“湖寇之巢,艰险莫测,舟师水战,我短彼长,入其巢而无乡导,以所短而犯所长,此成功所以难也。若因敌人之将,用敌人之兵,夺其手足之助,离其腹心之援,使桀黠孤立,而后以王师乘之,覆亡犹反手耳。飞请除来往程,以八日之内,俘诸囚于都督之庭。”)

张浚将信将疑,推迟了回临安的日期。

要知岳飞如何在八日之内平贼,且看下一章。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八日破敌

获释的俘虏回到水寨,外面人民生活富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每个角落,杨么的军心顿时便有些涣散。

岳飞分兵守住所有路口,断绝水寨内的粮米来源,加紧对杨么水寨的经济封锁。

水寨内既已坐吃山空,外面世界又是这样的精彩,一时间人心动荡,不断有人出寨投降。

岳飞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派人携招降书到水寨招安。

这一招的杀伤力相当强。

杨钦率水寨中上万将士接受了招安。

杨钦在贼众中以勇悍闻名,每次战斗都冲锋在最前面,是杨么得力的左膀右臂,他的投降致使杨么军中的士气迅速下降。

而且,杨钦这一降,他寨中的一万多男女老少全都成了岳家军的俘虏,他手下的上千只战船也全都成了岳家军的战利品。

岳飞将其中年富力强的精壮者充为水军,老弱的一概遣散回家,分发给他们土地,让他们安心耕种。

这么一来,杨么军中的人思归,军心涣散,更多人开始准备逃跑或投降了。

只有以杨么为首的部分将士仗着自己有楼船之利,不服,拒绝投降。

杨么调度舟船,部署军队,准备负隅顽抗,放手一搏。

为了给自己打气,杨么命令所有的楼船出动,“浮游湖间”,其船以轮激水,行如飞水上,左右前后设置有撞竿,官船稍一接近,就会被撞破。而且官船浅小,楼船高大,羽箭滚石自上而下,很容易攻击官船,而官军要搞对抗的话,只能抬头仰攻,往往只见其船,不见其人,非常吃亏。

可是,在这种人心离乱的背景下,杨么离失败已经不远了。

之前,杨么对官军采取的斗争策略是“陆耕水战”。春夏之交湖水高涨,便在家里种地,反正这时候官军不能出兵;而等秋冬水落,官军发动攻势时,自己已经积蓄好了大量的粮草,就跑到湖上全力以赴搞对抗。

现在,杨么的软肋已被岳飞捉到,岳飞改由盛夏进军,不给杨么种田的时间。同时,又派大军分据要道,阻绝所有的要道。

至于杨么所喜欢的水域,岳飞命人到君山大伐树木,做成巨筏,塞满了湖中各个港口,然后又将大量的腐木乱草抛入水中,让它们从上游顺流而下,填塞了下游的浅水地段。

一切就绪,岳飞又选了两千多个大嗓门的士兵,在水浅的地带且走且骂,大声侮辱寨中贼兵。

贼兵不胜激愤,想打,船开不过来,只好远远地用瓦石追着投掷,没想到这一来,草木瓦石,更加累积成堆,舟轮不能行,船只完全瘫痪了。

岳飞突发奇兵,四下攻来,贼奔港中,又被早已布好的巨筏阻止。官军乘筏,张开牛皮以蔽矢石,群举巨木,撞碎贼舟。

杨么穷途末路,只好与钟子仪跳水遁逃。

牛皋脱下甲衣,嘴里含一把牛角尖刀,从杨么逃走的地方跳了下去,飞快游上前,左手拉住他的右脚,右手揪着他的脑袋,在水里将他灌了个半饱,这才捞了起来,割下脑袋,用盒子装好,命人送往长沙张浚的都督行府。

其余众将分别缴获了钟子仪的龙舟、金交床、金鞍、龙凤簟等等贵重物品来献。

打扫完战场,岳飞领着黄佐、杨钦等人大步踏入贼营,营里负责看家的贼众大惊,叫道:“来人是何方神圣?!”大惊之下纷纷举手投降。

牛皋请示岳飞说:“这些贼寇祸害一方,不剿杀何以示威?”

岳飞摇头说:“这些人都是田间地头的村民,不过被钟相的妖术迷惑,这才相聚为奸。现在杨么已被诛,钟子仪也已经死了,其余党徒都是朝廷子民,杀了他们岂不有负圣恩?何况,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所贵。一味屠杀,可不是好事。”(“彼皆田里匹夫耳,先惑于锺相妖巫之术,故相聚以为奸。其后乃沮于程吏部欲尽诛雪耻之意,故恐惧而不降。日往月来,养成元恶,其实但欲求全性命而已。今杨幺已被显诛,钟仪且死,其余皆国家赤子,苟徒杀之,非主上好生之意也。”)牛皋听后,大为羞愧。

有些人显示出来的强大,靠的不是暴力,而是一颗兼爱天下的心。

战前,曾经有人向岳飞提出通过火攻来对付杨么的巨舰,实际上,以小船对付大船,火攻的确是最佳的选择,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三国时的周瑜火烧赤壁。黄天荡之战,兀术在危急关头,也是选择了攻击才躲过了一劫。后世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鏖战数月,最后也是由一把大火奠定了胜局。可是,一将成名万骨枯,大火所至,玉石俱焚,乱兵之下,善恶不分,这是岳飞所不忍看到的,他毅然拒绝了这种做法。

现在,岳飞的决定一经宣布,湖湘之地欢呼声震天,很多人在感激之余,又对他敬佩万分。

征讨的大功到此已全部完成,俘获的盗匪有五六万人,盗匪的家属则有十万多人,大小船舶几千只。岳飞亲自到各营各寨慰抚。鼓励青壮年参军,老弱者发米粮遣送回家。然后一把火焚烧了三十多处贼寨。

史称,战后数日,“行旅之往来,居民之耕种,如无事时”。从岳飞在长沙和张浚声称八日破贼算起,到湖湘彻底平定,不多不少,恰好八日。

张浚惊叹道:“岳飞果真用兵如神也。”赵构得讯,赞叹不已,称“以谓上流既定,则川、陕、荆、襄形势接连,事力增倍”。

从建炎三年(1129年)到绍兴二年(1132年)短短三年间,岳飞从战戚方,收张用,败李成,击曹成到擒杨么,平湖湘,凡六十五战,攻必伐,战必胜,战功卓绝,彪炳史册。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大小眼将军”

杨么占据湖湘,已成气候,可谓是宋朝的心头大患,岳飞仅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就轻松地将之瓦解,朝野拍手称快。

平定杨么,无论是对南宋朝廷还是对岳家军,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此后,南宋国内再未出现类似规模的叛乱,生产得以保障,社会矛盾也得以缓和,反对外侮的战争也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大后方。

而岳飞也因此收编了五六万身强力壮的士兵,大大地扩充了岳家军的兵力。岳飞在经过朝廷同意的情况下,整编了二十二名统制、五名统领和二百五十二名将官。

有宋一代,各支大军都有军、将、部、队等编制单位。军一级的统兵官有统制、同统制、副统制等名目。此外,还有统领、同统领、副统领等,属于统制的助手,或者在统制之下分统军马。将一级的统兵官有正将、副将、准备将等名目,总称“将官”。将官之下,有训练官、部将、队将、队官等。

二百五十二名将官中,又分设正将、副将和准备将各八十四名。将军队编为十二军,分别是:背嵬军、前军、右军、中军、左军、后军、游奕军、踏白军、选锋军、胜捷军、破敌军、水军。这十二军中,以背嵬和游奕、选锋三军最为精锐。

“背嵬之名,始于西番”,岳飞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号以背嵬,用意深远。首先,背嵬军的战士全部经过优先选拔,“犒赏异常,勇健无比”,作战凶悍,无坚不摧;另外,这支军队全部由骑兵组成,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短距离发动冲锋,均是来去如风,以至于日后金兵提起岳飞的背嵬军,无不为之色变,夸张地称“背嵬一来,寸草不留”、“背嵬军马战无俦,压尽当年众列侯”。

游奕军是一支机动的轻骑兵师,选锋军中全是锋锐之士。

水军是岳家军中新成立的部队,原先的岳家军“并无舟船”,全是清一色的陆战队,平定杨么后,军中一下子增添了大批泳坛健儿,又缴获一千多艘战船,其中还有几十艘作为主力舰的大车船,于是便多了水兵这一兵种。岳飞后来将之安置在与鄂州(今湖北武昌)隔江相望的汉阳军城,兵威赫赫,威震一时,史称“鄂渚水军之盛,遂为沿江之冠”,岳飞也因之自比昔年扼守荆襄的关云长。

岳飞本人也不无自豪地说:“我身居要位,定当收复神州,迎回二帝,让后人知道岳飞与关羽张飞齐名。”(“要当克复神州,迎还二帝,使后世史册知有与关张齐名。”)可惜刘备之后再无刘备,那种视将士如手足、待谋臣如肱股的君主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岳飞初平襄汉六郡,赵鼎就对赵构说:“湖北的鄂州、岳州堪称沿江战略要地,我请求安排由岳飞镇守这两个地方,不但淮西可以凭借他的声援,湖南、两广、江浙一带也得安居乐业。”

赵构深以为然,命岳飞改驻鄂州。自魏晋以来,鄂州城即是长江流域的重要城镇之一,地处今湖北武汉市武昌区老城区一带,是长江与汉水交汇之所。

“吴孙权赤乌二年修筑旧垒,谓之夏口城。”这夏口城就是鄂州城的前身,其“依山傍江,开势明远,凭墉藉阻,高观枕流”。经过数百年发展,在北宋年间已跃居长江中游最大的城市,是区域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随着政权南迁,鄂州成为荆湖北路的首府。

从湖湘返回鄂州(今湖北武昌)的路上,岳飞接受了幕僚黄纵的建议,效仿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耀兵振旅而归”,十万军队整装而行,浩浩荡荡,地动山摇,沿途而过,“军律严整,旗帜精明,观者无不咨嗟叹息”。

战后论功,赵构让岳飞兼任淮南西路蕲州(今湖北蕲春县)和黄州(今安徽黄州市)制置使,并在两镇节度使以外,另加检校少保的虚衔,随后,又将他封为荆湖北路、襄阳府路招讨使,将唐州、邓州、随州、郢州、均州、房州、信阳军划到了他的管辖范围内,统一管理。

招讨使是大战区的高级长官,南宋初年,招讨使“定位在宣抚使之下,制置使之上,著为定制”。

赵构在抗战斗士张浚的鼓舞和劝说下,也有了让岳飞北上“招讨”的心思,他亲手起草了一份诏书给岳飞,说:“杨么心腹大患已经剪除,北伐中原的构想可以着手开展。”

于是,驻守鄂州期间,岳飞除了严格进行军队的整编和操练工作外,还在襄阳府、唐州、邓州、随州、郢州、信阳军、复州(治今湖北天门市)、汉阳军等地安排驻防军队,兴建“山城水寨”,同时,又继承了宗泽的遗志,实施“连结河朔之谋”,和太原、绛州(今山西新绛县)、怀州(今河南沁阳县)和河东路的泽州、隆德府、平阳府(今山西临汾市)等地的义军取得联系,积极为下一次北伐作准备。

然而,就在各项工作都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时,岳飞却病倒了。

他得的是眼病。

其实,这病从跟随杜充南撤建康时就有了,可能跟气候有关。南方气候湿热,尤其是夏天,阳光底下,强光耀眼,眼睛容易发炎,而南下六年,每年岳飞都在暑期用兵,所以,每年盛夏眼睛都会发病。发病时,两眼病情严重程度不一,右眼轻,左眼重,岳飞看东西时,不得不右开左闭,久而久之,人们称之为“大小眼将军”。

绍兴五年(1135年)六月,从湖湘回到鄂州,病势加重,“两目赤昏,饭食不进”,“四肢堕废”,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再适合执掌兵权了。

于是,他第一次向赵构提出了辞职,理由是:以带病之躯执掌兵柄,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如果贪图荣华富贵,恋栈不去,势必耽误恢复故疆大计(“职掌兵戎,系国利害”、“若贪冒荣宠,昧于进退”)。

赵构对岳飞越来越倚重,怎肯由他退隐?断然拒绝,“岳爱卿肩负重任,责任重大,正应该激励忠愤之心,一雪国耻,帮助我建成大功,不许退休!”(“爱卿措置上流事务,责任繁重”“卿当厉忠愤之素心,雪国家之积耻,勉副朕志,助成大勋”“勿复有请。”)

岳飞勉为其难,只好收回了申请,把军务交给参谋官薛弼和参议官李若虚两人。

在岳飞养病期间,军中发生了一件恶劣的反叛事件。

鼓动反叛的头目叫王缺子,原先是杨么手下的得力干将,在山寨里惯享酒肉,自投入了岳家军,一直难以适应军中的清苦生活,早有反心。

老实说,这时候的南宋小朝廷初建,财政紧缺,军士们的待遇的确很差,他们缺衣少食,生计艰难。而由于钱粮供应不足或不及时,军中断炊的事时常发生。

根据史料记载,绍兴二年(1132年),岳飞破曹成后屯军江州,因为“钱粮阙乏”,竟然发生了“本军杀马,剪发,卖鬻妻、子”,以“博易米斛”的事件。

岳飞作为军队中的最高长官,对此痛心疾首,经常“仰天横泗,气塞莫能语”,“奉己至薄”,和士卒一起共渡难关。酒肉严格和部属均分,军士露宿,自己绝不入馆舍。

平定杨么,军士的待遇提高了很多,可是王缺子还是觉得跟自己的理想差得太远,决定趁岳飞患病不能掌兵之机,开始行动。

他四下串联,秘密鼓动旧部跟随自己一起造反。

兄弟们,跟我干吧,咱们重新回到山寨中去,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儿整天清汤寡水的强?王缺子以他的人生观和人生追求来说服手下的弟兄,满以为会得到热烈的响应和支持。可是,他失败了。

虽然岳家军生活清苦,虽然岳飞治军严苛,但他对士兵极好,同甘共苦,对归顺之人也一视同仁,不分彼此。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跟随王缺子造反。

主管机宜文字的幕僚黄纵曾在严寒的天气里看到一名兵士衣着单薄,便试探着问他:“军营待遇这么差,你心里一定会有很多怨言吧?”

这个兵士回答:“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和其他军区的兄弟相比,他们虽然身穿棉袄不会受冻,但他们的粮饷都被克扣了相当一部分,家里的老少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而在岳宣抚军中,每月的军饷分毫不减,我身上穿得虽然少,那是因为我儿女众多,父母又在,家庭负担实在太重的缘故,并不是岳大人薄待于我,所以并无怨言。”

这个士兵的回答代表了岳家军中很多人的心声。

王缺子瞎忙乎了数天,响应者寥寥无几,甚至连他的母亲也反对他这么干。

母亲对其反复劝诫无果,大义灭亲,连夜向薛弼举报了自己儿子的反情。

薛弼得讯,大惊,来不及向岳飞禀报,立即行动,将王缺子抓了起来。一场动乱,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私事却不私密

在岳飞静心养病期间,除王缺子叛乱事件外,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一年(绍兴五年,1135年),朝廷下令更改五支屯驻大兵的军号,统一称为行营护军。

张俊军称行营中护军,韩世忠军称行营前护军,岳飞军称行营后护军,刘光世军称行营左护军,吴玠军称行营右护军。

岳飞作为后起之秀,分别致书信与另外四位军界大牌示好。

这四位大牌反应各异。

刘光世对带兵打仗的事不感兴趣,专心经营敛财致富大业,对岳飞的来信不置可否,由营中幕僚代写的回信客客气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韩世忠和张俊眼看着岳飞“以列校拔起”,短短几年,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一直愤愤不平。对岳飞多次的书信示好都不加理睬,隐含敌意。平定了杨么,岳飞将缴获的楼船给他们每人一艘,上面装备齐全。

张俊见了,大怒,鼻孔像火车头的烟囱,呼呼喷着粗气,破口骂道:“搞什么搞!岳飞送来这么个大家伙来,分明就是要在我面前显摆!”

而韩世忠的表现却非常有意思,他不知怎么想的,只是自言自语:“这个岳飞,倒也会做人!”

岳飞派到韩世忠处的使者叫王忠臣(好名字!),王忠臣完成了任务准备告辞,韩世忠叫住了他,神秘兮兮地说:“你回去报告岳宣抚,他的前妻刘氏现在就在我的军营中,嫁给了一个小队长,如果岳宣抚不忘旧情,可以派人来接她回去。”(“传语岳宣抚,宣抚有结发之妻,见在此中嫁做一押队之妻,可差人来取之。”)

王忠臣回来将韩世忠的话密报给岳飞,岳飞沉吟不答。

人生有些事,不谈是个结,谈开了是个疤。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可以想象得出,他对这个女人是又爱又恨。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且,这个女人还为他生下了云、雷二子。可是这个女人终究不能和自己相守一生,因为不堪寂寞,红杏出墙,离家与人私奔,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说英雄无情,其实不是英雄无情,而是烈女难得。多少的柔情似水,几多的耳鬓厮磨,经不起现实的一点点挫折、一点点磨难、一点点诱惑。

既然移情别嫁,那么所有的恩情就已灰飞烟灭!

续弦夫人李娃,虽说目不识丁,相貌平平,也是二婚,比自己年长两岁,但是勤俭持家,孝顺老人,怜恤婴幼,得妻如此,还有何奢求?

我岳飞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对我嘘寒问暖的人,饿的时候给我温一碗粥,冷的时候给我添一件衣,足矣!

整整叹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岳飞叫来王忠臣,命他再回楚州(今江苏淮安市),找到了那个小队长,送上了五百贯巨资,以资其家用。

也不知韩世忠安的是什么心,他看到岳飞无动于衷,竟把这事儿上报给了赵构。

赵构大为好奇,专门下书询问岳飞不接刘氏的原因。

岳飞坦然奏道:“当初踏冰渡黄河之时,我留妻子在家侍奉老母亲,没承想,她竟然一嫁再嫁,前后两次改嫁他人,我恨之入骨,已派人送了五百贯钱给她贴补家用,现在圣上提起,岳飞直言相告,只担心天下人不知其中缘由,骂我为负心汉。”(“当初履冰渡河之日,臣留妻侍奉老母,不期妻两经改嫁,臣切骨恨之,已差人送钱五百贯,以助其不足,恐天下不知其由也。”“臣不自言,恐有弃妻之谤。”)

要说,换一般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而以岳飞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他要想采取点儿什么行动,可谓轻而易举,可是他并没这么做,而是馈赠巨资,情义之重,天地可鉴。

军界中第四位大牌吴玠的表现与其他三人截然不同,他对待岳飞,是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和岳飞书信互往,使者相通。

吴玠的使者发现岳飞衣着朴素,用度简单。吃饭对饭菜也没有什么讲究,席间更谈不上什么姬妾、歌女之类作陪,不由大为惊奇。

要知道,当时的将帅,无论是刘光世、张俊、吴玠还是韩世忠,每人都是妻妾成群。就连那个以道德楷模所标榜的李纲,也是过着极其侈靡的生活。史载:“李纲私藏,过于国帑,侍妾歌童,衣服饮食,极于美丽。每宴客设馔必至百品,遇出则厨传数十担。其居福州也,张浚被召,赆行一百二十盒,盒以朱漆银镂,妆饰样致如一,皆其宅库所有也。”<kbd>.99lib?</kbd>

张俊甚至还曾为了一个姓周的名妓争风吃醋,拎刀子捅了赵氏宗室赵叔近,但不久又将这个妓女转手送给了韩世忠。那时,一夫多妾是常态,这时韩世忠家里已经“国夫人”、“郡夫人”、“淑人”、“硕人”一大群,但他还不满足,垂涎部将呼延通妻子的美色,强行奸污,逼得血性男儿呼延通自杀身亡。而吴阶家里更是蓄有美姬千百,军务稍有闲暇,就纵情享受。(三年后,吴玠因酒色过度,咯血而死。)

吴玠听回来的使者述说了岳飞的清苦生活,不惜掷巨资,购来一个出身官宦的大家闺秀,配以八大箱笼的金玉珠宝作为妆奁,敲锣打鼓,从川陕出发,不远千里送往鄂州,给岳飞做妾。因为动作搞得太大,岳飞纳妾的消息被各大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幕僚黄纵“被檄差出”,出发前,军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吴玠要做媒的事,路上,耳中已经尽是岳飞“纳士族之女以为妾”的新闻了。

生得国色天香的名姝送到了鄂州,岳飞目疾虽已有所缓解,却依然不能睁开,用蘸了水的纱巾敷在眼上。他命人将女子安置在一间大屋,隔着屏风与之交谈。

岳飞说:“我的一家老少都是穿麻布衣服,吃粗粮杂面,你若能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就留下来,不然我不敢留。”话音未落,屏风后响起了一阵哧哧的笑声,似乎对岳飞的话不以为然。

岳飞于是站起来,说道:“看来,我是留你不得了。”一边的部将劝道:“你正准备联结关陕,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和吴玠交好?”

岳飞说:“吴玠太厚爱岳飞了,但国耻未雪,国仇未报,圣上睡不安枕,做大将的又怎么偷闲取乐呢?”女子被无情地退了回去,大家都以为吴玠会因此怨恨岳飞不近人情,岂料吴玠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更加敬佩岳飞。

其实,岳飞官居两镇节度使,每月的俸禄比宰相还高,每月有“料钱”四百贯、“禄粟”一百五十石、“公用钱”一千贯,另有盐七石,罗、绫、绢、绵二十匹。岳飞除升节度使,还封爵至武昌郡开国公,随封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两千六百户。

有这样丰厚的收入,岳飞真要过和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吴玠等人一样的穷奢极侈的腐败生活,又有何难?

可是,岳飞从一介农夫做到了独掌一方兵权的军区司令员,仍以自己的信念、理想和抱负严格要求自己,自始至终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作风。

正可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在衣食行住方面,岳飞表现得极其朴素。

衣:平日只穿麻布,不着绸缎。有一次,妻子用家里的缯帛做了一件衣裳,还未来得及穿,岳飞大发感慨地说:“我听说被掠到北地的后宫妃嫔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你应该和我一同为天下忧乐,不应该穿这种名贵服装。”(“吾闻后宫妃嫔在北方,尚多窭乏。汝既与吾同忧乐,则不宜衣此。”)此言一出,全家人再不敢穿戴丝绸。

食:岳飞是北方人,大米难得,以面食为主,迁到南方,南方盛产水稻,可是岳飞还是不舍得吃米饭(白米比麦贵),家里的日常食物依然是麦面加齑菜,很少沾荤腥。有时候宴请部属,才偶尔加肉。

还有一次,他到部将郝晸家做客,郝晸深知岳飞为人,只安排了一种名叫“酸馅”面食作为招待。岳飞初尝此物,觉得其虽鄙而味美,便认真地请教它的用料和做法,并把吃剩的打包带回家去。他这种节俭的行为,让众人惊惭不已。

行:岳飞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要求极其严格,他常常说:“我被圣上提拔到这个位置上倘若有什么过失,就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万世难消,得时刻约束自己,万万不可放肆。”(“某被主上拔擢至此,倘有纤毫非是,被儒生写在史书上,万世揩改不得。”)严于律己之外,他对儿子们的管教也极其严苛。他激励儿子们要从戎报国,刻苦读书,每当闲暇,还亲自带着他们到田圃里扶犁握锄,操持农务,“种植艰难,你们不能没有体会。”

住:为了笼络人心,赵构曾经向岳飞承诺,要在临安府为他打造一座豪宅。岳飞当即就借用了汉朝霍去病的话坚拒:“北虏未灭,臣何以家为!”岳飞的回答让赵构大为激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其他四大将中最“清廉”的韩世忠不但拥有了江南西路临江军新淦县大片田宅,还收购了北宋名奸朱勔的平江府(今苏州)南园和一千二百亩水田以及著名的永丰圩。而岳飞只在江州城修建和购买了一些房廊、草屋和瓦屋,这些房地主要被用来救济其故里汤阴县前来投亲的难民。

岳飞用度如此节俭,那么,他的俸禄收入用在哪儿了呢?

《岳武穆公遗事》上记载着这样一件小事:

有一天,黄纵看见岳飞指挥军士不断地从他自己家里往外搬运物品,以为他是要搬家,上前一打听,原来他是要将这些物品全部变卖。

“宣抚很缺钱花吗?”黄纵奇怪地问。

“急等钱用。”岳飞答。

“准备购买什么呢?动用到这么大的一笔款子。”

“交付军匠的工料钱,打造良弓两千张。”岳飞简捷地说。

黄纵更加奇怪了:“既是军用器械,这钱应该由政府出,哪用得着你掏腰包?”

岳飞说:“官钱要打多少个报告才申请得来啊,我等着急用,所以就先这样了。”(“几个札子乞得,某速欲用,故自为之。”)岳飞的回答让黄纵感叹不已。

根据史料记载,绍兴四年(1134年)的第一次北伐,朝廷预支了“钱六十万贯,内以二十万贯”作为战后的奖金,可战事结束,一算,“钱已支九十七万五千贯去讫”,超支了足足三十七万五千贯。这超支了的三十七万五千贯全是由岳飞从自己的口袋里拿的。

在岳飞看来,只有“颁降功赏”,才能“使人蒙恩”,“庶得将士尽力”,“恐将士之赏薄,不能无觖望”。在政府拨款不到的时候,他就经常将“所得锡赉,率以激犒将士,兵食不给,则资粮于私廪”。

一次,赵构在岳飞跟前叹道:“天下未太平。”

岳飞当即应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天下当太平。”这也是岳飞一身正气的写照,清乾隆帝对这句言简意赅的话大为赞赏,称岳飞是,“两言臣则师千古,百战兵威震一时”。

史家称其“平居洁廉,不殖货产,虽赐金己俸,散予莫啬,则不知有其家”,堪称“嘉言懿行彪炳于史册,垂楷模于后世也”。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忠孝不能两全

绍兴六年(1136年)二月,张浚“锐意大举”,在镇江府召开了一个都督行府军事会议,大会各路军队首脑人物,目的是让众高层管理人员统一认识,重新规划战略部署,将原来对金、伪齐的守势调整为攻势。

按照张浚最初的想法,由行营五路大军齐头并进、分进合击,互为策应,烽火照应,大举北伐。

岳飞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即襄阳府路应恢复京西南路的旧名,“以称朝廷正名责实,不忘中原之意”,等待时机,兴兵北伐。

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通过。

韩世忠不甘示弱,声称自己可以从江苏淮安起兵,攻取淮阳军(今江苏邳州市西南),然后收复京东。

看着两名军区司令员这么配合,张浚暗暗窃喜。张俊和刘光世这两个家伙却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看来,这两位爷是指望不上了。

会议最后制定的战略部署是,韩世忠和岳飞两军采取攻势,张俊和刘光世两军采取守势:

一、淮东宣抚使韩世忠屯军于承州、楚州,以图淮阳京东东路的淮阳军。

二、淮西宣抚使刘光世,以招北军,屯军庐州;江东宣抚使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权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领中军,为张俊后翼。

三、特命岳飞屯襄阳,以窥中原。

会议解散,张浚分别找韩岳二人谈话,他充分地肯定了岳飞在前一阶段的工作成绩,鼓励其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收复中原。走的时候,他还用力地拍拍岳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此君之素志也,勉之!”

张浚对二人寄予了厚望:“以韩世忠的忠勇,加上岳飞的沉稳,足以成大事!”

韩岳二人回到防区,开始行动。

先说韩世忠这一边。

韩世忠率先在淮阳军宿迁县(今江苏宿迁市)打败敌军,进围重兵防守的淮阳城,猛攻六日,因金国和伪齐救兵赶到,韩世忠向张俊救援,张俊坐视不理,韩世忠被迫全师返回。

回师途中,与金兵狭路相逢。

韩世忠手提大刀,勒马出阵。

众将大惊,生怕他有闪失,一起劝阻。

韩世忠凛然道:“我不出阵,不足以振作士气。”然后遣军校向金人大声呼叫,表明身份。

军校朝金人大叫道:“穿锦袍骑骢马立于阵前者,即我家韩相公!”

金将久闻韩世忠大名,知道自己遇上了宋军主力,萌生退意。

韩世忠觉察到了敌人的意图,趁机率精骑冲阵,金兵胡乱抵挡了一阵,仓皇逃去。

岳飞回到鄂州,雷厉风行,召集了所有的部将、幕僚,展开积极的讨论,认真地研究出兵的路线、方针、策略。

可是,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把岳飞彻底击晕了。

岳飞的老母姚氏劳苦一生,因为金人入侵,饱受惊吓和折磨,被迫背井离乡,辗转到了南方,水土不服,长年卧病在床。这一年的三月二十六日,终于为病魔所吞噬,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岳飞是至孝之人,一向对老母百依百顺,不管军务有多繁忙,只要在家,早晚都要侍奉床前,调药换衣,无微不至。

两年前,克复襄汉六郡还军鄂州,姚氏一度病重,岳飞为照顾姚氏,就曾奏乞侍亲疾,恳请暂解军务,由王贵和张宪代为统军,有《乞侍亲札子》传世。

现在老母突然病故,岳飞不胜悲恸,仰天号啕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喘不过气,后来又俯地大吐,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此后,一连三日,水浆不沾,两眼哭得又红又肿,目疾复发,更重于前。

可叹:“愁闻伏剑与弯弓,欲免慈亲计已穷。忠孝果然能两尽,五郎毕竟是英雄。”

岳飞和岳云等人散发跣足,“不俟报,解官而去,扶梓至庐山”。

赵构得知,特“赐银一千两,绢一千匹”,表示理解。

岳飞悲痛之余,一改平日节俭之风,大散家财,将丧礼办得特别隆重,一时间,“观者填塞,山间如市”。厚葬了母亲,岳飞又按礼法,向赵构请求“丁忧”三年,在庐山东林寺守孝,不肯出来。

“丁忧”三年?赵构倒吸了一口凉气,坚决驳回。

赵鼎、张浚、李纲等人也一起反对。特别是李纲,他还单独写信给岳飞,劝他以事业为重,不要因私废公。

赵构连续下了三道亲笔诏书,严令岳飞即日出山。

沉浸在悲恸中的岳飞对赵构等人的召唤恍若未闻,他的双眼肿得像两个桃子,根本看不到东西,一天到晚,只跪在母亲灵前呜咽痛哭……

直到前方传来了伪齐攻陷唐州的消息,岳飞方才如梦初醒,强拖病体,重返鄂州,挥军出屯襄汉。张浚至此才长舒了一口气。

驻守荆南府的前护副军都统制王彦病危,张浚担心王彦辞世后他的八字军无从节制,便建议由王彦出任知府兼京西南路安抚使,移师襄阳府,受岳飞统率。

应该说,张浚这个安排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并不了解岳飞和王彦之间的个人恩怨。王彦虽是一代豪杰,却终究英雄气短,无法接受自己听从岳飞节制的现实,断然回绝。张浚只好命他将军队改调临安府。这样,两位抗金名将永远地失去了再次合作的机会。

得到了这一调令,王彦强支病体,领着本部的上万人马由荆南府驾起战船顺江东下。

岳飞大感遗憾之余,特地派人向王彦发出邀请,邀请他路经鄂州务必到自己府上做客,一尽地主之谊。

王彦同意了。

七月,枫叶荻花秋瑟瑟,岳飞和手下的所有幕僚部将一大早就来到鄂州江边,恭候王彦大驾光临。

午后,王彦的船队终于出现在江面上,岳飞一声令下,沿江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眼看船只越来越近,岳飞满心欢喜地等着,等待着那历史性的握手……

然而,王彦却故意让水军挂起风帆,加速前进,扬长而去。

岳家军上上下下全傻了眼。

岳飞受到如此无礼的对待,并不介意,仍对部将和幕僚叙述王彦昔日的情义,表示叹服。

王彦的八字军不但没能充实到岳家军中,反而调离荆南加重了岳家军的防守负担,但岳飞还是决定按几个月前镇江会议提出的方案由襄阳府和邓州北上出击,以攻代守。

他召集手下所有的将领、谋士参与讨论和制定行动方案,拟定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由杨再兴率三千人,进兵西京长水县,沿途做好宣传工作,口号是“诛灭刘豫,收复河洛”。而另遣王贵、郝晸、董先统一万三千人攻虢州卢氏县(今河南卢氏县),一旦得手,便以此为据点,兵分三路,郝晸向西攻取商州的上洛(今陕西商州市)、商洛(今陕西商州市东南商洛镇)、洛南(今陕西洛南县);董先向东主攻取伊阳(今河南嵩县);王贵则向北攻取虢略县(今河南灵宝市)、朱阳县(今河南灵宝市西南朱阳镇)和栾川县。

虢州和商州都是战略要地,北扼黄河,东俯西京河南府,西连关中,是陕西关中通往河南西南部的南阳盆地和湖北襄阳、樊城地区的重要交通古道上的一个军事要冲,岳家军一旦将之拿下,就如同一把利刃横空把伪齐的地盘劈成了两半,同时也切断了河南地区伪齐军和陕西一带金齐联军的联系。

由此可见,杨再兴进军长水,似乎只是一支疑兵。

其实杨再兴并非仅仅只是简单的虚张声势、疑惑对手,他的真实目的是引诱伪齐军出战,在野战中歼灭敌人。因为岳飞亲自率领的背嵬军精锐骑兵紧随其后。

这一战略部署,主攻,辅攻,佯攻皆有,分路出击,待时机一到,便可以三路合击,严丝合缝,无一漏洞!

计划既成,接下来的就是行动了。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再伐北齐

一切都按计划推进。

八月底,王贵、郝晸、董先等人在虢州卢氏县,一击得手,“歼其守卒,获粮十五万石,降其众数万”。而后,三人分头并进,连接克复商州包括上洛、商洛、洛南、丰阳(今陕西山阳县)、上津(今湖北郧西县西北)等县全境。

伪齐上下,大为震惊。

王贵他们这边进行得如此顺利,杨再兴那边也大有斩获。他先在顺州击杀了伪齐一个姓张的安抚使,随后又将一个孙姓都统挑于马下,擒获伪齐后军统制满在,杀敌五百余人,俘将吏百余人。这还不算,第二日,又在长水县外三十里的孙洪涧大破伪齐两千余众,拿下长水县。长水县位于河南省西北地区的洛水上游,是西京洛阳的屏障,堪称河南西部第一重镇,拿下此镇,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且在此处缴获两万石粮食,既充实了军队补给,又放粮救济了不少百姓。

两路挺进,短短半个月,尽复西京险要之地,缴获得伪齐战马上万匹,粮食数十万石,中原响应。

赵构喜出望外,下诏嘉奖岳飞说,“长驱将入于三川,震响傍惊于五路”。李纲也逢人赞说:“屡承移文,垂示捷音,十余年来所未曾有,良用欣快。”

尔后,岳飞又乘胜发动大军准备进击蔡州(今河南汝南)。

伪齐方面为了阻止岳飞北伐,刘豫采纳了李成的建议,决定避开岳飞的锋锐,趁襄汉防务空虚,派号称“五大王”的刘复绕道到唐州北面的何家寨设置镇汝军,屯兵聚粮,攻取唐州。刘豫认为,自己这一次避实就虚,一定会让岳飞左支右绌,叫苦不迭。然后,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刘复的营寨刚刚建好,当夜就被人家端了。

来砸他场子的是岳家军猛将董先。

董先原是孟、汝、唐州镇抚使兼知河南府翟兴手下的得力干将,和伪齐多次交手,最有心得。绍兴二年(1132年)春,他曾孤军渡过渭水,与伪齐、金的联军转战于兴平、咸阳、渭河、石鳖谷等地,最后因粮道被截,为保存实力,被迫屈身投降刘豫。绍兴三年(1133年)正月,宋襄阳镇抚使李横率军攻伪齐,董先突然反正,编在岳飞帐下,屡立战功。

岳飞准备进取蔡州前,早已料到狗急跳墙的刘豫会反咬一口,便事先将此前大显神威的董先调到唐州,在何家寨四十里外的地方依山结阵,等待敌人。

当夜,董先与刘复展开了一场恶战。这一战,虽然敌众我寡,但岳家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把刘复军打得溃不成形,焚其营而尽得其粮。并连夜攻破平县,夺马千余匹,降士卒三千余,天明后,在北阳驻扎停歇。

伪齐方面收到了刘复的败讯,仍不死心,派镇汝军总管薛亨领兵五万犯唐州方城县(今河南方城县),另外,又遣伪齐西京留守司统制郭德、魏汝弼、施富等人率骑兵五万犯邓州界。

不承想,出兵不久,薛亨在方城东北二十里一个叫昭福的地方,遇上了岳家军的牛皋,措手不及,很快败下阵来,回头就走。牛皋哪里肯舍?挥军追杀,一日四战,连战连胜。最后一战,牛皋走马斩杀伪齐骁将马汝翼,夺马三百余匹,降士卒千余人。薛亨也被擒。

进犯邓州的郭德、魏汝弼、施富等人遇上的则是岳飞座前第一大将张宪。张宪在内乡县(今河南西峡县)拉开了一个口袋,等伪兵来钻。他非常有耐心地等所有的伪兵都进入了伏击圈,才挥旗击鼓发动进攻,伪齐军大乱,四下溃逃,郭德、施富被擒,魏汝弼在亲兵的死力保护下,才逃回了洛阳。

岳飞所部主力这时也会兵一处,准备拿下蔡州。蔡州位居汝河上游的北岸,地处东京之南,一旦得手,便可剑指河洛,直取中原。

刘豫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对岳飞恨之入骨。有心想请自己的主子替自己出气,可是,连续几次申请,都杳无回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金太宗吴乞买已经病死,即位的是他的侄孙合剌。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家的领导人一换,各种治国的方针、策略,对外的政策等等,也会随之改变。合剌这年十五岁,自小得燕人韩昉和中原儒士教导,能“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戏”,“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对朝中很多开国功臣很是不屑,骂他们是“无知夷狄”,似乎抱负远大。

刘豫最初的靠山是金国左副元帅鲁王挞懒。但自从他发现粘罕的大腿比挞懒粗后,就把挞懒撇在一边,直接向粘罕投怀送抱,百般逢迎,借助粘罕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惜的是,粘罕虽然得到吴乞买的器重,但并不对合剌的胃口。合剌早就看粘罕不爽,一上台,就以相位易兵柄,将粘罕从中原调回,任他为太保,领三省事,而以尚书令蒲鲁虎为三公之首的太师,斡本为太傅,让他们互相牵制。右副元帅挞懒和元帅左监军兀术因此也成了最有权势的将领。

想当初,刘豫靠上了粘罕,“每岁皆有厚赂,而蔑视其它诸帅”,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挞懒、兀术等人对他很是恼怒,特别是挞懒。天会九年(1131年),挞懒从泰州北归,路经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曾兴冲冲地去找刘豫,满心以为会得到款待,未料吃了闭门羹。刘豫觉得自己的后台更硬了,竟派人转告挞懒:“我作为一国之主,和别国的臣民私自见面不合适。”命人将他拒之门外。失了面子的挞懒,恼怒不一。回到上京,挞懒多次建议吴乞买将刘豫废了。吴乞买奉行的是“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的策略,没有同意。现在,吴乞买死了,粘罕垮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绍兴六年(1136年)七月,刘豫再次遣使者入金国,声称他已将刘麟、刘猊、李成、孔彦舟等率领的七十万军队集结起来了,请求共同发兵。

挞懒看着刘豫派来的使者,阴阳怪气地说:“先帝扶植刘豫的初衷是希望通过刘豫的辟疆保境,使我国安民息兵。现在刘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祸连连,永无休止。咱们和刘豫联合发兵,一旦胜利了,成果是刘豫独享,而一旦失败,我们会跟着坐受其弊。前年咱们就和他联合了一次,其结果怎样?”

一听这话,很多看刘豫不顺眼的人纷纷跟着说话,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金国又不是专门开慈善机构的,让刘豫自生自灭好了,不要多管闲事。

好在合剌帝位刚坐稳,还不希望刘豫的“大齐国”就此灭亡,抱着让其好死不如让其歹活的心理,命兀术屯兵在濬州的黎阳县(今河南浚县西北)观战,给刘豫呐喊助威。

金国的反应让刘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凉过之后,又羞又愤,咬碎牙齿和血吞,孤注一掷,硬着头皮遣军三路入犯淮南。

消息传来,刘光世心寒、张俊大惊。

这两个烂人一个欲舍庐州(今安徽合肥),一个弃盱眙,积极发扬“敌来我退,敌退我进”的精神,飞快后撤。刘光世认为敌人人多势众,庐州难保,退回太平州(今安徽当涂)或者还可以守一守。张俊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将军队撤到了泗上。很明显,他是想寻求杨沂中的庇护。这还不算,等他们分别在太平州和泗上站稳了脚跟,还向赵构“皆请益兵”,连连呼救。

赵构只好下诏命岳飞停止向伪齐的进攻,东下入援。

岳飞不来,实在是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

岳飞带病北伐,这时候是最热的秋老虎期,眼睛红肿几不能张,已经不能在蔡州再打下去了,接到了诏书,遂有回师之意。

撤退之前,岳飞强撑病体,亲自到蔡州城下查看敌情。城上壁垒森然,一片沉寂,城头上看不到一兵一卒,秋风吹得城上的黑旗,猎猎作响。这莫非是一座空城?然而岳飞却下令整军撤退。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是诱敌入瓮,四周必已埋伏了为数不少的敌兵。《孙子兵法》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果然,伪齐已在蔡州城周围埋伏了十万众兵。岳飞料敌如神,实在不负一代名将之誉。

大军退到蔡州城下五十余里的白塔,李成等人得信儿,并兵追来。

岳飞令董先、王贵率骑兵设伏,自己率大部队继续撤退。等追兵经过,董先从后面发起攻击,贼兵正追得起劲,不提防背后有人偷袭,大乱,王贵追杀了五里余,俘获数百计。

董先亲审擒获的俘虏,得知正如岳飞所料,刘豫早安排了重赏之下的李成等十员大将统兵十余万埋伏在蔡州城外,单等岳家军攻城力竭,从背后掩杀。现在李成正带领大军,悄然东下。

董先见贼军已尽知我军的虚实,大惊,一面命人驰报岳飞,一面命令将士隐身在身后的密林中,自己单枪匹马立在一座河桥上候敌。

在这座桥上,董先上演了当年张飞大闹长坂坡的一幕。《百氏昭忠录》及《岳武穆公遗事》中都记录下了这真实的全过程:

董先遂择险地,伏其军于林莽中,独据河桥以待之。

须臾,李成等至,见董先,举绳以告之,悉如踏白军所言,谓董先:“汝勿走,我今先擒汝!”

先答曰:“我定不走,只恐汝走耳!”

贼见先待之闲暇,疑有伏兵,不敢径进。每遣兵来战,董先则旋出林中兵一二队以应之。彼退,则又归于林中矣。

贼益疑。

……

就这样,董先凭着自己过人的胆略和超常的智慧与李成的十万之众相持了足足一天一夜。

第二天,李成等不耐烦了,一挥大旗,发动四路兵马依次冲上。山涧路窄,四路兵马只能两三骑并行,每接近桥头,就被董先挑落涧中。

董先手脚不停,恶斗一上午,连挑数十骑,积尸填谷。宋军士气高涨,喝彩声地动山摇。不久,岳飞领大军杀回,“如银山拥出于众山中”。

李成大惊失色,当下不再犹豫,拍马发足狂奔。

岳飞渡河追杀,直追了三十多里,“得马两千余匹及衣甲、器仗,降骑兵三千余人”。简单地打扫过战场,岳飞挥师东下,入援淮西。

对于岳飞“听话”的表现,赵构格外高兴,赐札道:“我早料爱卿不至于偶得小病,就会忘掉了国家大事!”(“想卿不以微疾,遂忘国事。”)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伪齐的诡计

且说刘豫倾全国之力,兵分三路进犯南宋。

伪齐的中路军从寿春府(今安徽六安市寿县)进犯庐州,负责指挥中路军的是刘豫的儿子刘麟。这个刘麟异常狡猾,他为了制造恐怖气氛,让自己手下的民兵穿上金兵的服装,扯虎皮做大旗,到处流窜,骚扰民众。

可真别说,这一手够坏的。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金齐又联合在一起了。

赵构被吓得脸色苍白,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浚认真地给他分析说:“别看他们来势汹汹,我敢保证,这次来的全部都是伪齐的军队,你想啊,金人在淮西新败,决不会长途跋涉复来,圣上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接着,又向赵构建议,说:“根据现在的形势发展,如果圣上你能进驻建康,就会常心怀警惕,不敢自暇自逸,从而北望中原,中兴宋室。如果僻居临安一隅,易生偷安之心,且召远近之将有所不便。”恳请赵构亲临建康,抚三军而图恢复。

赵构在岳飞第二、第三次北伐胜利的鼓舞下,胆子也略略大了一点儿,虽然没有接受亲临建康的提议,却也同意把“行在”迁移到杭州和建康之间的平江府(今苏州)。平江在建康后方,赵构认为,相对而言平江会比建康要安全得多。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时候张俊的大军屯在盱眙,杨沂中的军队屯在泗上,韩世忠则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市),而屯驻在鄂州的岳飞已将军队开赴了蔡州,诸军护驾均来不及,能庇护平江府的只有屯在当涂的刘光世一军。而刘光世本人这时却在庐州,“沿江一带皆无军马”。

所以,左仆射赵鼎不但不支持张浚“进驻建康”的提议,对将“行在”迁往平江也深表担忧,这引起了张浚的极大不满,他们的矛盾也由此日深。

应该说,赵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果迁移“行在”,就相当于把朝廷的安危寄托在张俊、刘光世这些人的身上,这多少有些不靠谱。张俊、刘光世这对活宝已分头写信给赵构,把责任全推到岳飞身上,一致要求由岳飞个人承担抵抗责任(“独当其锋”)。他们的潜台词是,马蜂窝是岳飞捅的,就该岳飞全面负责。这种话,也亏他们说得出口。

手握重兵的武将都这样胆怯,朝内的文臣就更是魂飞魄散了,群情恐惧,纷纷向赵构提出,岳飞不但要东下救驾,而且必须全师出动。

朝廷里全乱了套。

越是危难关头,越能体现一个人的胆魄和见识。

赵构拿着那两封内容差不多的书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手交给了张浚。

张浚看过,气不打一处来,破口痛责张刘二人无能,力谏赵构说:“进犯的敌人都是刘豫的队伍,战斗力很差,用不着岳飞东下,只要严令张刘两人回去守住自己的驻地就可以了。”赵构沉吟不语。

赵鼎急了:“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拱卫圣驾安全,非岳家军不可。”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跟着站出来,呼吁赵构赶紧给岳飞下诏,务必提全师火速沿江而下。赵、折两人还“拟条画项目”,建议张俊、杨沂中马上合兵退师还南,不必守前线,专门负责保护平江府,而把抗击敌人的任务交给岳家军。

朝堂上人声鼎沸。还有人趁乱劝赵构干脆回临安算了,所有军队全部撤回临安守江防海。

张浚一听,斥责道:“现在正需要大军驻守淮南屏蔽大江,如果诸将渡江,淮南之地尽失,敌人坐拥长江天险,便于筹措军粮,江南岂可再保!现在我军士气高涨,淮西之寇,正当合兵掩击。如果退走江南,大事去矣。岳飞之军控制上流,关系重大。如果他们全军东下,一旦襄、汉有警,后果将不堪设想!”要求赵构下死命令,“使诸将不敢观望”。

吕祉也跟着在赵构跟前力陈“士气当振,贼锋可挫”。在张浚的力挺下,赵构最后拍板:“暴刘豫罪逆,以励六师”,谁都不许后退,全力抗战。同时,召岳飞加快速度东下。

金人铁骑混风尘,南渡安危系此身。

这时的岳飞,俨然已是南宋小朝廷最为得力的一方保护神。

已在路上的岳飞,接到了赵构的第二次诏令,感到事态严重,不仅自己日夜兼程,又传令驻守襄阳府等地的前沿兵力,全部卷甲沿江直下。

张浚为了让赵构下定决心,便以三军总都督的名义写信给张俊和刘光世,警告他们说:“刘豫贼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无以立国,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之事,有进击,无退保!”严厉地批评了他们的逃跑思想。张俊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可是刘光世已经逃离了庐州,一路狂奔,退缩到了采石矶。

这两个惊弓之鸟!张浚鄙视之余,催促赵构写亲笔信告诫他们说:“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张、刘二人这才听命,乖乖返回了自己的防守驻地。

刘猊所领的伪齐东路兵到了淮东,被驻守在承、楚二州的韩世忠部所阻,反复干了几仗,未果,只得退还顺昌。而刘麟则从淮西架起了三座大浮桥,领贼众十万悍然过江,奔突于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和寿州之间。

随着战争的进行,局势逐渐明朗化。赵鼎对赵构说:“根据各处探子回报,这次来犯的敌军中并没有金人,完全是伪齐单方面作战,我们应当奋起痛击。如果打不败刘豫贼军,甚至退逃,他日何以立国!”听说没有金人参与,赵构顿时感觉受骗了,不由得大光其火,让张浚赶紧赶赴采石矶,责令刘光世还军庐州。

赵构恶狠狠地嘱咐张浚说:“有一人渡江逃跑,立即斩首以正军法。”同时传手诏至杨沂中军中,严令:“若不进兵,当行军法。”

在这样的威吓和严令之下,刘光世不得已,派王德、郦琼哼哈二将领精锐步卒从安丰直趋谢步,和杨沂中部遥相呼应。刘光世竭力催促二人:“你们赶紧向前杀敌,保我脑袋。”王德、郦琼本是骁勇之人,只是这些年来被刘光世带坏了。特别是王德,在抗金初期曾领十六骑径入隆德府,一人手杀数十人,活捉了金人安置在隆德府的太守姚太师。

姚太师被解到东京,当时的皇帝赵恒亲自审讯,问:“你是被谁拿下的?”

姚太师心有余悸地说:“我被捉之时,只见一个凶恶无比的夜叉。”王德因此被人们称为“王夜叉”。现在,这两人被刘光世一喝,元神归位,本性恢复,先后在霍丘县(今安徽霍邱县)、正阳(今安徽寿县西南)、前羊寺三次大败伪齐军队。

在这次的战役中,不乏勇将,其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杨沂中。

杨沂中,出身抗金世家。长得魁梧沈鸷,力能绝人,自少警敏,诵书数百言,是个文武全才。他认为:“大丈夫当以武功取富贵,焉用俯首为腐儒哉!”于是不再习文,专门修武,精习骑射,勤研孙、吴兵法。曾随侍御前,“昼夜扈卫寝幄,不顷刻去侧”。曾数骑击杀贼人数百,“介胄尽赤”,被赵构亲切地称为“血汉”。

主管殿前司杨沂中原先是张浚手下的统制官,张浚写信命他赶紧到泗州(今江苏盱眙)与张俊会合,告诫他说:“皇上待你恩厚,现在是你立大功、取节钺的大好时机。你如果表现不好,我是不会徇私的。”杨沂中不敢怠慢,急忙赶去。在定远县的越家坊大显神威,将进犯宣化的刘猊部数万军队打败。

刘猊孤军深入,遭此惨败,匆忙往庐州方向奔突,准备和刘麟会师,不料,刚刚到了藕塘,又与杨沂中狭路相逢。这次刘猊占领了制高点,凭借山险,利用箭矢优势率先发起攻势。

杨沂中认为“吾兵少,情见则力屈,击之不可不急”,正面突击。恰逢张俊部下的前军统制张宗颜正从泗州赶来,协力痛打落水狗。杨沂中跃马而前,大声叱道:“你们原本都是大宋子民,被迫从贼,今日战败,何不速降!”一语惊醒了现场所有的人,“皆怖伏请命”。

还在顺昌的刘麟,收到刘猊的败讯,赶紧拔寨遁去。得赵构亲札谕令“竭力协济事功”的王德,从后面趁势追击,直至寿春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围攻光州的孔彦舟,也就是纳自己女儿为妾、史称其有“禽兽行”的那个孔彦舟,听说刘猊战败,也引军退去。

至此,伪齐的三路大军几乎在同一时间溃败,伪齐国内一片震恐。

这一战,刘光世和杨沂中两路大军所得贼舟数百艘,车数千辆,器甲、金帛、钱米、伪交钞、诰敕、军需之物不可胜计。

淮西战事宣告平息。

可笑的是,在刘光世、张俊等人大起胆子迎战时,赵构依然“犹虑其不足任”,不断发出指令催促救火队员岳飞火速东来。现在火灭了,赵构所有的指令纯属多此一举。而这时的岳飞,尽管日赶夜赶,却才到达江州。

赵鼎替自己圆场说:“通过这样一来,充分验证了各路将领是遵奉朝廷的,所有命令,没有人不遵从。”(“此有以见诸将知尊朝廷,凡所命令,不敢不从。”)

赵构也讪讪地笑道:“打败了刘麟并不足喜,反倒是各路将领遵奉朝廷让人心生喜悦。”

赵构回头又给岳飞写了一封安慰信,说:“听说爱卿眼病稍好,便带兵东下。以身报国、忠心侍主的品行,全在你身上有所体现,令人赞叹。现在来犯淮西的敌人已退,还没发现新军情,我已安排张浚全面布置防务,爱卿不用继续来了。如果襄阳、邓州、陈州、蔡州有好的进攻机会,就按照张浚的战略设想进攻。全面收复故疆,也是你的平生大志啊。”

可叹,富贵人惜命,将士拼命!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道奏折引发的风波

据史书记载,绍兴六年(1136年),右相张浚上奏:“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罢之。”而左相赵鼎则认为,刘光世“将家子,将率士卒多出其门下,若无故罢之,恐人心不可”。

刘光世,抗金的一员大将。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这两个南宋的顶梁柱竟然会为他的去留吵了起来。为何?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

这说来话长,要从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这两个人的“争宠”开始。

张浚和赵鼎,二人同朝为官,开始的时候,二人关系处得还不错,曾互相欣赏,甚至互相推荐。

靖康元年(1126年)九月金人入寇,朝廷召集群臣商议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土地求和,赵鼎坚决反对说:“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能随便割让给他人,有什么好讨论的?!”为了抗议二帝被掳、金人准备扶植张邦昌建立傀儡政权,赵鼎与张浚同仇敌忾,避入太学,不书议状,以示抵制。

早期,赵鼎似乎更得宠一些。在建炎三年(1129年),刘光世部将王德擅杀韩世忠部将,韩世忠盛怒之下,率部夺下建康守府廨,火并事件迅速升级。赵鼎当机立断:“王德在外带兵的时候,专门残杀无辜,现在不拿他治罪,怎么能树起军威?!”命人拘捕王德,又请赵构下诏切责韩世忠,将所有参与闹事者交付军事法庭处置,行动果敢决伐,两军震悚,诸将肃然,一场恶性斗殴终于风平浪静。赵构因此赞道:“唐肃宗在灵武得到一个李勉,朝廷始建威严,我现在得到一个赵鼎,也堪比唐肃宗了。”

绍兴四年(1134年),刘豫之子刘麟与金人合兵大举侵宋,举朝震恐,很多人主张解散朝廷,南下跑路。只有赵鼎力排众议:“战而不捷,去未晚也。”提醒赵构不仅不能躲避,反而应该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在赵鼎的坚持下,宋朝军心渐渐安定,沉着应战。因为赵鼎指挥得当,岳家军在庐州破敌,金人被迫撤军。为此,赵构继续给赵鼎的操行评定加分,在张浚面前大赞道:“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宗社之幸也。”应该说,赵构的评价也并不过分,《宋史》对赵鼎的评价是:“论中兴贤相,以鼎为称首云。”

但赵鼎似乎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保持谦逊的姿态,大力援引张浚,他对赵构说:“张浚有补天浴日的功劳,陛下您有砺山带河的志向,君臣相得益彰,古今罕有。”

而当时赵构刚即位时,赵鼎是因为张浚的大力荐举,才改拜御史中丞。

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赵构将赵鼎升为左相,并将张浚任命为右相、都督诸路军马。两人一起共事,度过了一段比较愉快的时光。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因为性格不合、政见不同,渐渐出现了罅隙。

根据时下的形势,两人都是坚定的抗金派,但对于抗金的具体战略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张浚属于急功近利的进取派,坚持对金军采取以攻代守的策略;而赵鼎则认为应该审时度势,正确看待宋军与金军的差距,先把主要精力用在守住现有领土上,以守代攻。

张浚为了实施对金人的重拳打击,主张迁都建康,向金人展示宋军的强硬态度。赵鼎则认为迁都之事应该缓行,建议朝廷退迁江南。

凡此种种,到后来,两人间的明争暗斗竟愈演愈烈,以致势成水火,史载,“宾客往来其间,不协”,到了一种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不过二人虽然政见不同,但抗金的立场是坚定的。

淮西战事,赵鼎先提议宋军全面放弃淮西,后来又主张放弃襄汉调岳飞入援,和张浚争得面红耳赤。事后却证明了张浚料事如神,赵鼎羞愧之余,按照宋朝的老传统,向赵构提出辞职。

赵构不答应。

赵鼎非常诚恳地说:“我初与张浚亲如兄弟,近来皆因吕祉这些人从中挑拨,反目成仇。陛下志在迎回二圣,收复故疆,应以兵事为重。张浚这次在淮上指挥得当,成功破贼,锐意正盛,应该给机会让他大展雄才,完成陛下的志愿。真的,张浚应该留下,我应该离开。趁张浚还没回来,我知趣退出,则我和他的脸面都不会损伤,如果真要等到来日大家讨论我们两个的去留时,彼此都不好看了。”

赵构安慰道:“我有分寸的,你不要想太多。”

赵鼎叹道:“唉,万一朝内议论纷纷,曲直淆乱,恐怕陛下会忘了咱们君臣今日的对话,到时臣肯定会狼狈不堪了。陛下即位以来,所立的宰相也不算少了,没有一个能逃脱这成留败退的命运,请陛下三思!”

赵构无语,良久,才说:“一切等张浚回来再说。”

绍兴六年(1136年)十二月,张浚回来了,随班入见,赵构远远一见,忍不住兴奋,大声叫道:“退敌大功,全仗右相啊。”(“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功。”)赵鼎在旁听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张浚趾高气扬,尾巴翘上了天,以功臣自居,腰板挺挺地力劝赵构尽快迁都建康。张浚将早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侃侃说来:“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不为则不成。现在士气正振,民心已回,正当向天下展以形势,激励忠义,天下是陛下之天下,如果陛下自己不先致力奋起,那么那些披坚执锐、履险蹈危的将士,就有解体之意。今日之事,进则存,退则亡,进,则将士用命,中外一心,退,则有识解体,将士寒心。一旦襄、汉被敌人据有,水陆两路并进,恐怕陛下身处临安也不能安。”

对此,赵鼎还是坚持“回跸临安以为守计”、“强弱不敌,宜且自守,未可以进”的主张。

在临安和建康二者间由赵构选择,赵构会毫不犹豫选择临安,临安在后方,安全。而且,之前他对赵鼎做出过挽留,所以,他对赵鼎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张浚急了:“就算不能做迁都建康的决定,那现在也应该乘胜攻取河南,生擒刘豫父子。”

赵鼎又反对道:“万万不可。刘豫此时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肉,靠仰金人的鼻息生存,如果我们擒灭了刘豫,得到了河南地区,就没有缓冲屏障,直接和金人相对了,那时,是否能够有效防止金人的入侵呢?要我说,强弱不敌,还是先暂时自守,而不可以贸然进攻。”

张浚又提出:“刘光世尸位素餐,骄惰不战,实在不适合做大将,请将他就地免职。”

赵鼎的意见是:“刘光世是将门之子,军中士卒大部分出于他的门下,如果就这样免了他的职务,恐怕人心不服。”张、赵两人在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这种情况下,赵鼎罢相就不可避免了。

不日,赵鼎提出辞呈,被外放任绍兴府知府。张浚由此独揽大权,“时上赐诸将诏书,往往命浚拟进,未尝易一字”,可以这样说,当时军事上的所有事务,基本都是张浚一人说了算。

张浚接着准备做的一件大事是——“收内外兵柄”。

第一步,解除刘光世的兵权。

他早就把刘光世和张俊这两个人的统兵能力看扁了,现在,先来解决刘光世。

张浚逢人就说,刘光世这次退保当涂,几乎贻误了国家大事,虽然后来将功补过,但根据这个人长期以来的表现看,实在不适合再掌兵权了。而且,现在国内各支部队,就数他的军队纪律最差,士卒恣横,平日经常奸淫妇女,抢劫财物,知道的,说他们是正规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伙山贼。

刘光世的部队平日烂得出名,又经过张浚不遗余力地宣传,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刘光世有看法了,一致认为:这个人留在军队一天,国家就多一天危险。

行了,时机差不多了,张浚正式向赵构提出:刘光世沉溺酒色,不恤国事,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请罢其官职,以儆效尤。

赵构完全同意张浚的观点,他说:“刘光世的军队本来极其骁锐,但主将不勤,疏于训练,每日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纳税人的钱米!实在是可惜了。做将帅的绝不可骄惰,更不能沉迷于酒色之中,否则,怎么率三军之士建功立业?!”这些话很快传到了刘光世的耳中。

换一般人,早就跳起来将张浚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刘光世不。

刘光世对打仗的事儿兴趣本来就不大,听赵构是这么一个意思,就干脆提出了辞职,极力要求回家享福。

赵构亲笔写信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说:“你一向忠诚,功存社稷,是可以倚赖的良臣虎将,先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嘛,马上来建康见我,有什么事,当面详谈。”

其实这次削刘光世的兵权,赵构是认同张浚的。为何呢?兵权之争,历来是个大问题,而宋朝建国便是很好的例子。有鉴于此,赵构也在防范此类问题。说句题外话,岳飞之事,与此能毫无关系?高宗不是中兴名主,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很谨慎。他多以高官厚禄笼络诸大将,而苗刘之变无疑令他印象深刻,此时,局势已变,刘光世的骄横跋扈成了个很好的借口。

既然要罢免刘光世,那么接管屯驻淮西的行营左护军的人选问题就搁到桌面上了。

谁来接手刘光世这支军队呢?

赵构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君臣共商平虏策

绍兴七年(1137年)的正月三日,赵构连续给岳飞发了两份完全一样的《省札》:“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岳飞候指挥到,如别无紧切事宜,量带亲兵前来行在所奏事。”催促岳飞前来商洽军务大事。

岳飞不敢怠慢,匆匆赶往平江,然后转入建康觐见赵构。

这时,刘光世离职问题已经被炒得沸沸扬扬了。

岳飞见了赵构,两人对话先从一场貌似毫无关系的辨马之道开始。

赵构关切地询问岳飞:“这次前来,似乎颇费时间,是不是没有良马?”

岳飞直言没有良马,接着借马喻人,大谈良马的标准:良马并非以马力而为良马,而以它品质优良而为良马。

他曾有两匹品质优良的马,每天要食豆数升、饮水十斗,水非洁净宁死不喝;披挂铁甲驰骋,一开始不是很快,等到跑了一百多里,就振动鬣毛长鸣,奋起四蹄飞速驰骋,从午时到酉时一直未停歇,甚至还可接着再跑两百里;脱下鞍甲气不喘、汗不出,神态轻松、若无其事。这两匹马,吃得多却不随随便便接受食物,力气充沛却不逞能炫耀,是致远之才啊。可惜,刚收复襄阳、平定杨么,它们就不幸相继死去。我现在骑的马,每天吃不超过数升,饲料不拣粟米,喝水不择清浊,揽缰就开始不安,扬鞭就开始飞腾跳跃,看似很能跑,可是还没跑到一百里,就力竭汗喘,一副奄奄待毙的样子,这匹马,少吃易饱,极易疲累,是十足的驽钝之才啊。赵构听后,颔首不语。

良久,才语重心长地说:“国家横遭靖康祸难,全赖将相协力相扶。时局艰危,万事我们都要从大局出发,勇于担当各方面的职责。恢复中原的重任,全落在你们身上了。”(“现时国家祸变非常,惟赖将相协力以图大业,不可时时规取小利,遂以奏功,徒费朝廷爵赏。须各任方面之责,期于恢复中原,乃副朕委寄之意。”)

对于恢复之略,岳飞提出,金人之所以扶植伪齐,就是想拿刘豫作为挡箭牌,躲在他们的背后,养精蓄锐,时机一到就全力攻宋。当下之计,只有先铲除刘豫,才能清扫北虏,迎还二圣。

岳飞说:“现在经常有中原遗民从东京逃回,说刘豫自从刘猊、刘麟战败,意沮气丧,而百姓则日日翘首王师北上,只要以十万之众横截金境,让金人无法救援,刘豫生性怯懦,心生恐惧之下,其手下的乌合之众不战自溃,中原可复。”

赵构道:“真有十万之众归你指挥,多长时间可以灭掉刘豫?”

岳飞答道:“三年足矣。”

赵构沉默了半晌,说:“我现居建康,全仗淮甸为屏蔽。如果把淮甸的军队全交给你,你就有十万兵众了,真像你所说三年平定中原,那自然是好事;只是担心中原未复而淮甸失守,到时建康和杭州都不能保全啊。”

看得出,赵构是有意将刘光世的队伍拨归岳飞指挥。但这个构想一旦付诸现实,漫长的江淮防线上防务将会大为空虚,那么在这三年之内如何抵挡刘豫的入侵倒也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

这一次的君臣对话很容易让后人联想起袁崇焕为“聊慰上意”而与崇祯称“五年平辽”的一次对答。

但和袁崇焕不同的是,岳飞不但是一个优秀的战术实施者,一个坚定的战斗执行者,而且还是一个卓越的战略制定者。他对于收复中原之期有高度的自信,其战略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实施稳扎稳打的进攻,并不是冒险投机,胡吹夸口。

岳飞自从踏入平江府就听说了许多关于刘光世辞职的传闻,各大军区的大将都摩拳擦掌,希望得到刘光世这支部队,特别是这次在淮西大战中立了功的张俊、杨沂中。只有韩世忠例外,韩世忠和刘光世素有嫌隙,虽经多方调解得以缓和,隔阂却未能就此消除,而且王德曾经杀过韩世忠手下大将,两军积怨极深。

岳飞听赵构的语气,也明白了他想把这支军队交给自己的心思,刘光世部队有五六万人,自己要真得到了这支部队,中原克复之日指日可待,一想到这点,岳飞的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

为了消除赵构的忧虑,他专门写了个奏疏,这就是后来非常著名的《乞出师札子》。

奏疏中,他慷慨陈词:

“臣自从国家惨遭变故以来,跟从陛下转战大江南北,有投身报国、复仇雪耻之心,也凭社稷威灵,粗立功劳。陛下不以臣出身微薄,擢自布衣,加以重用,短短十年,官至太尉,品比三公,岂敢不昼思夜想,呕心沥血,以图报国?!

金人之所以立刘豫于河南,交齐、秦之地与之管理,不过是想自己休养生息,观衅乘隙,以中国攻中国,荼毒中原。当下之计,只要讨伐伪齐,使刘豫父子隔绝,迫五路叛将回归,则两河故地渐复,金人诡计破产。陛下如果相信我,假以时日,战机一现,我便提兵直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然后分兵濬、滑,经略两河,刘豫父子必走投无路,手到擒来。大辽有可立之形,金人有破灭之理。到时候,迎还二圣,国泰民安,百姓和乐,皇上便可高枕无忧,这是我们的生平之愿。”

谈及军队后勤保障问题,他说:“我听说动用十万军队,每日就要一千两黄金的军费开支,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七十万个家庭,这岂是一件小事?然而古代良将出征,人民不增加瑶役,粮草不用再另行筹措,是因为其考虑周详而备用充足的缘故啊。”(“臣闻兴师十万,日费千金,邦内骚动,七十万家,此岂细事?然古者命将出师,民不再役,粮不再籍,盖虑周而用足也。”)

奏疏结尾特别强调:“现在只有希望陛下能告诫相关部门,大力储备钱粮,使臣得以专心致志打仗,不必为军粮之事而乱了方寸,如此定下对敌策略,再仰仗陛下的正确领导,必能大获全胜。”(“今日唯赖陛下戒敕有司,广为储备,俾臣得一意静虑,不为兵食乱其方寸,则谋定计审,仰遵陛下成算,必能济此大事。”)

如此之见识,此人不能克复中原,何人可克复!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篇奏章充分体现出了岳氏战略思想的务实性和针对性。按照孙武说的,研究和谋划战争,必须要从道、天、地、将、法五方面分析研究,比较敌对双方的各种因素,以探求战争胜负的条件。另外,一支军队要有强大的战斗力,除了军事过硬,纪律严明之外,还要有强大的后勤保障。如果回避这样的现实,一味主张不顾民生、财政、后勤等根本问题和军队的负荷而向敌人发动攻击,片面追求军事胜利,显然只是一种纸上谈兵。

岳飞在讨论北伐的进程中,可谓面面俱到,不愧一名真正具有远见卓识,谋略超群的战略家。他熟悉兵法,但又不囿于兵法。他对战争、对人民、对士兵、对决定战争胜负的主客观条件都有独到的见解。

赵构读罢奏章,心下大慰,扭头对左右大臣道:“有臣如此,顾复何忧。”当即亲笔批复道:“中兴大业,朕全部托付于你,除了张俊和韩世忠不受你的节制之外,其余所有军队,全部受你节制。”(“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

三月中旬,在赵构的授意下,诸路军事都督府给岳飞发了一道《令收掌刘少保下官兵札》,明确指示:淮西宣抚刘少保下官兵等,共五万两千三百一十二人,马三千一十九匹,全部由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岳太尉统一接收,并叮嘱岳飞“密切收掌,仍不得下司。准此。”

同时,赵构也给刘光世的部将王德等人下了一道《御札》,要他们从此以后一律听从岳飞的节制,全文如下:“朕认为兵家之事,合军则势雄。你们行军打仗,向来为我所眷爱和倚重,现在委任岳飞作为你等上司,目的是报国仇、雪家恨,拯救穷困的百姓。天意如此,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希望你等同心协力,共赴功名,配合岳飞做好收复工作,日后论功行赏以答谢各位的功勋,一定从优厚待。你们听从岳飞的号令,如同我亲临。如有违者,必严惩。”(“朕惟兵家之事,势合则雄。卿等久各宣劳,朕所眷倚。今委岳飞尽护卿等,盖将雪国家之耻,拯海内之穷。天意昭然,时不可失。所宜同心协力,勉赴功名。行赏答勋,当从优厚。听飞号令,如朕亲行。倘违斯言,邦有常宪。”)

接到了《兵札》的岳飞,感到收复河山、建不世功业的时机就要到了,内心无比欢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然而,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一次震惊朝野的辞职

眼看刘光世的部队就要拨归岳飞了,可是中途又出现了意外。

为什么会这样呢?

问题出在张浚身上。

张浚此人一生都力主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是个强硬的主战派。但他为人好大喜功,自视甚高,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对于怎么收复失地、中兴朝廷,他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岳飞从襄汉上流先取伪齐的北伐属于奇兵突出,而他的战略思想是从江淮沿线层层向北推进,堂堂正正地收复失地,属于正兵北伐。但单就此而言,并不足以破坏这次人事安排,而且,最初他也同意赵构把刘光世的军队交给岳飞。

真正让他坐立不安的是赵构给岳飞的批复,赵构说了:“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

你想想,一旦赵构将中兴之事全部都交付给了岳飞,全国军队除张俊、韩世忠部外,其余皆受岳飞节制。那么岳飞节制的军队非但包括刘光世的行营左护军五万多余人,还包括仍为宣抚副使的吴玠行营右护军七万余人、杨沂中殿前司军的三万人、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军一万多人,总计达十七万多人。

而张浚的职务是都督,本应督领全国诸路军马。岳飞“宣抚诸路”,权力急剧膨胀,已经取代了他都督的职位了,那以后的中兴大计,还有他张浚什么事呀?

张浚可受不了这个!

一连痛苦了好几天,张浚做了个决定:想办法让赵构收回成命,阻止岳飞染指刘光世的军队。

于是,他就一天到晚在赵构耳朵边嘀咕些什么“以合兵为疑”的道理,提醒赵构不要忘记家训,不要把太多军队的指挥权集中在一人身上。并暗示说,有朝一日,岳飞功高盖世,权倾朝野,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赵构答应把刘光世的部队交给岳飞本来就是一时的冲动,早就后悔不迭了。一方面,扬州暴动、苗刘兵变等一系列反面事例给他留下了武人不可轻信、武人权力过大容易威胁到自己政权的印象;另一方面,自宋开朝,就是因为对武人的猜忌太深,才有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举动。所以经不起张浚的撺掇,赵构的思想就动摇了。

的确,赵构又怎知岳飞不会走东晋刘裕的路线?

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要马上改口,又拉不下面子。

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这种话不好意思跟岳飞当面说,但可以通过发信解决。

于是,他捣鼓了大半日,给岳飞编写了一封短信(札子),称:“淮西合兵的事,还有曲折,之前发给王德等人的《亲笔》,必须由朝廷统一安排,等明确由你节制淮西的军队了,才能交付。”其中的意思,羞羞答答,欲说还休。短信发出,赵构又委托张浚帮自己擦屁股,去当面做岳飞的思想工作。

张浚拍拍胸脯,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见了岳飞,张浚装出一副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的样子,开始了一场决定南宋国运走势的谈话。“刘光世提前退休了,现在淮西军中最有人望的非王德莫属,我打算让他担任军中的都统制,再安排吕祉为都督府参谋,协助他统领这支军队,你觉得如何?”

岳飞一听,莫名诧异,心里直犯嘀咕,而张浚又一再催问,只好强打着精神说:“淮西军中鱼龙混杂,大多数是叛亡盗贼出身,彼此关系并不好,个个牛气哄哄、不可一世,互相拆台的事时有发生,如果节制不好,变乱就在股掌之间。你现在提名王德,要知道,王德之外,淮西军中还有郦琼;王德和郦琼不相上下,现在突然由王德任都统制,郦琼一定不服,到时恐怕会引起内讧。吕尚书虽是文学通才,但终究不习军旅,镇不住兵众。这件事,我觉得必须慎重,得由大将级别的人来接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张浚装出若有所悟的样子,点点头,说:“哦——这么说来,就由张俊接管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岳飞盯着张浚,不动声色地答道:“张宣抚的确是出了名的宿将,说起来,他还曾经是我的上司。但现在既然是为国家谋划大事,我就直言不讳,就事论事,要我说,张宣抚为人暴而寡谋,一直以来都为郦琼等人所不服,恐怕不是最佳人选。”

“唔——”张浚有些阴阳怪气,他说:“照你这么说,那就只能安排杨沂中了。”

岳飞目光如电,反驳道:“杨沂中和王德、郦琼是同一类人,而且现在的职位、威望都相同,他又怎能驾驭王郦等人!”

张浚再也按捺不住了,愤然起身,冷笑道:“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无非就是除你之外,谁也接管不了这支军队啰!”

岳飞生来耿直,吃软不吃硬,早看不惯张浚刚才的惺惺作态了,也“霍”地站起,正色回答道:“刚才都督以军政问飞,飞只是就事论事,岂是为了自己掌兵权!”言罢,拂袖而去。

在离席的那一刻,岳飞异常清楚,接管刘光世军队的期望已成画饼。

果然,不日,赵构下诏督催岳飞从速返回鄂州军营,同时也发出明令宣布,刘光世原行营左护军分为六军,全部归都督张浚领导,由都督府的参谋军事吕祉直接管辖,并且由原任行营左护军前军统制的王德担任提举训练诸军。

政令一出,岳飞万念俱灰。

第二天,岳飞以守母孝为由,向赵构提交了辞职申请。不等回复,轻车简从自建康溯江西上,径往江州庐山东林寺而去。岳飞因为一时气愤,做出了这样一个不冷静的决定,震惊了朝野。

他本人不知道,这一举动,后果很严重,为自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也因为这一举动,他颇受后世的学者专家的谴责和抨击,说他性情浮浪、行事草率,不懂政治,不知韬晦,小肚鸡肠,器浅量窄,易怒易爆,只看眼前利益……

这些批评在一定程度上点出了岳飞的弱点。

但从常理而言,如果岳飞没有这样的表现,那就不是岳飞了。

岳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我们一样,食人间烟火,有爱恨情仇,有悲欢喜乐,甚至,因为是个农家子弟,他要比我们很多人单纯质朴;因为出身行伍,他的个性刚烈耿直,对是非判断也易于绝对化;而且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盛。

史称他“平日沉默寡言,语不轻发”,是个很安静、很沉默的人,而一旦看不顺眼的人或事,特别是与自己理想、追求相违背的人或事,必“意所欲言,不避祸福”,不妥协、不屈服。

他因为看不惯赵构从应天退扬州、扬州退杭州,越职上书;他因为不能接受王彦“退避敌锋”的策略,大闹虎帐,高声切责;他因为不愿跟随杜充弃走东京,疾呼“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他因为不能容忍杜充在建康府龟缩避战,强行闯进杜充的卧室,破口大骂:“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乎!”;甚至对恩帅宗泽义授的兵书阵法,因为与自己的看法不同,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以“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理由将书束之高阁。

因为与收复故土的壮志相悖,他上书“乞将飞母、妻并二子为质,免通泰州镇抚使”,差点让赵构下不来台。

绍兴四年春将复襄汉,宰相朱胜非好意提醒他,只要旗开得胜,朝廷就授节度使的头衔。结果他的一句“丞相待我何薄耶”,弄得朱胜非尴尬万分。

岳飞文武双全,既有诗人的浪漫情怀,又有英雄的狂傲。

赵构的变卦,在岳飞看来,简直就是一种开涮、糊弄。

这是岳飞所不能容忍的。

朱熹说:“若论数将之才,则岳飞为胜,然飞亦横。”又说:“今人率负才,以英雄自恃,以致持气傲物,不能谨严,卒至于败而已。”

一直以来,受的影响,很多人认为岳飞矢志不渝、尽忠报国的思想是一种“愚忠”,而中国历史上的爱国主义也总是和忠君扯在一起,国家、王朝和君主三位一体,忠君就是爱国,爱国就必须忠君。

岳飞并非如此。

从靖康奇耻到政权南迁,他经历了宋朝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山河破碎、白骨盈野,他对女真的憎恨和收复故土的决心与日俱增。他的爱国精神是在国难当头时挺身而出、誓死以报,他对君主的态度,虽受忠君道德的束缚,但一旦皇帝表现出与自己的理念不符,岳飞选择的便是忠于自己的理想及目标,不屈从,不盲从。

岳飞的悲剧其实就是封建时代里忠君与爱国不能两全。

与岳飞相似的是,明末袁崇焕连续取得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的辉煌战果,却因不满皇帝的赏赐和朝内言官告黑状而愤然辞职。仔细比较起来,就不难发现,两人的思想境界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岳飞辞职是因为他看透了当局没有收复中原的心思,理想破灭,壮志成空,怀着满腔的悲愤和苍凉黯然离去。愿望越迫切,失望了就会越沉重。如果这种事搁在刘光世、张俊一类人身上根本就不算个事——刘光世现在就很坦然地拿自己的军队和赵构进行政治交易。

岳飞孤傲、耿直和充满理想主义的性格注定了他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赵构的戏弄,他的辞职,是向封建专政和封建强权的一种无声的抗议。

张浚听说岳飞撂挑子了,勃然大怒,你当你是谁啊?别以为少了你一个臭鸡蛋老子就做不成蛋糕!直接任命自己的亲信张宗元为湖北、京西路宣抚判官,前往鄂州掌管岳家军,同时上奏赵构说:“岳飞处心积虑,专在并兵,辞职求去,意在胁君。”痛斥岳飞要挟朝廷的行为,指责岳飞野心很大。

赵构听了张浚的话,都要气炸了,大为震怒。

群臣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会儿,左司谏陈公辅才弱弱地说:“岳飞不过一介粗人,遇事欠考虑。他的表现虽然有些过激,但之前他要以十万雄兵横截金境孤立伪齐的想法也足表其忠义可用。”

赵构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也深感现在离不开岳飞,于是驳斥回了张浚收回岳飞兵权的计划,命参议官李若虚、统制官王贵火速赶往江州,敦请岳飞返回鄂州。

王贵和李若虚到了庐山东林寺,一连劝说了五天,均无果。

到了第六天,李若虚改变了策略,不再劝说,改为了切责。他板起面孔,严肃地对岳飞说:“宣抚原本不过河北的一个平头农夫,机缘巧合,得到了天子的恩宠,授予重任,现在朝廷正需用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你出山,你倒好,恃宠而骄,坚持不从,是不是要造反?!”

“是不是要造反”这五个字犹如当头棒喝,震得岳飞耳膜轰轰作响,脸色霎时大变。

李若虚知道事情有了转机,继续说:“就算你本意不是造反,但你以这种态度跟朝廷对抗,朝廷又怎能不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

岳飞一摆手,阻止李若虚往下说,脸色苍白,沮丧地说道:“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听从安排就是了。”

张宗元到了鄂州,看见岳家军中将士人如虎,马如龙,一个个精神抖擞,不由得对岳飞的治军能力大为叹服,收到岳飞出山的消息,便兴冲冲地回来复命,向赵构盛称岳飞的统兵能力,称岳家军中“将帅辑和,军旅精锐,人怀忠孝,众和而勇,皆飞训养之所致”。

不日,岳飞青衣素服,径往行在向赵构请罪,上表称:“臣有擅自请求退休的大罪,敬请陛下明正典刑,以示天下。”

赵构警告道:“你这次的表现也太轻率了,不过,我不怪你,如果我真要怪你,就不会让你官复原职继续掌握兵权了,回你的辖区去吧,以后,你务必谨记,本朝太祖说过,‘犯吾法者,唯有剑耳’。”

此事虽算圆满结束,但君臣之间的嫌隙已生,为之后的悲剧埋下了祸根。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意料中的兵变

在淮西兵权交接上,刘光世表现得出人意料的温顺,而作为交换条件,他给赵构开出的价格是:八千金。

八千金一到手,他逢人就以陶朱公范蠡自比,一脸的幸福。

“范蠡虽然有贤名,但他和勾践的君臣之义又怎么能跟我们君臣相比呢?哈哈!”赵构大笑着说道。大笑之余,任命刘光世为少师、万寿观使,并加赐了一大批珍宝古玩。刘光世又惊又喜,“秉烛夜观,几至四更”,兴奋得睡不着觉。

不日,张浚正式宣布相州观察使、行营左护军前军统制王德为淮西军都统制,统制官郦琼为副职。同时将吕祉升为兵部尚书兼都督府参谋军事,前往淮西庐州抚慰诸军。

吕祉,字安老,建阳人,宣和三年(1121年)进士。生性正直,曾因直言议论政事被贬为明州(今浙江宁波市)通判。在张浚发表定都建康期间,他曾写《东南防守利便》一书呈上,认为:“立国于东南者,宜联络淮甸、荆襄之势。临安僻在海隅,当移跸江上,然后可以系东南离散之心。”与张浚政见相同,从此以后,很是得到了张浚的一番提携。

吕祉也因此更加大谈特谈自己的“平敌之志”,一副行家的样子。

这次淮西军换将,张浚委其重任,把他推上了督军位置。

一个姓张的参知政事私下里跟张浚说:“吕祉书生一个,不习军旅,恐难当大任,应该换一个有威望、能镇得住军队的人。”

张浚却振振有词地说道:“吕祉不正就是这样的人吗?除他之外,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吕祉对张浚的知遇之恩更加感激涕零,临行前,向天发誓:“现在我统率一军,必定生擒刘豫父子,尽复故疆,不负恩相期望。”

张浚咧开嘴巴,满意地笑了。吕祉是自己的人,而王德能升为准西军都统制也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以后肯定会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淮西军已经落入自己之手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按照岳飞之前预料的情节发展,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王德和郦琼是淮西军中出了名的哼哈二将,以前刘光世每次要办什么事,都要他们一起去办。刚开始时,两人因为工作需要,互相称兄道弟,一起喝酒玩骰子,志同道合,特对胃口,形影不离,仿佛同穿一条裤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提干、争先进、评职称,两人暗地里一直在较劲,见了面甚至表现出恨不得生吞了对方的样子,早就反目成仇了。

王德这次不明不白的升迁让郦琼窝了一肚子火。

凭什么提他担任都统制?!

郦琼咽不下这口气,串联一大帮人起来抵制朝廷的人事安排。他们络绎不绝地跑来找吕祉大讲王德的坏话,说王德为人粗暴、不作为,还经常克扣军饷,贪污腐败,而且生活作风有问题,接受性贿赂,等等。

吕祉初来乍到,很多地方正要仰仗王德协助,就对王德百般维护,说:“你们说的,都是些小问题,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我告诉你们,张浚丞相任人,只看才干,不看生活作风,你们不要再说了。”不受理郦琼等人的申诉。

郦琼察言观色,明白了。你既然已经和王德搞到一块儿了,那就不跟你废话了,走,咱们换地儿上访!他们把王德和吕祉互相勾结,且王德在军中鱼肉士兵,贪污受贿的不法行为告到了御史台。

因为事件涉及南宋五大军区之一的高管人员,御史台的相关人员不敢受理,把事情上呈给了赵构。赵构觉得,现在稳定压过一切,要避免军中哗变,还是得先把王德调开。于是一纸调令,把王德的八千人马调驻建康府,淮西军区由都督府张浚直接负责。

赵构满以为这样一来,息事宁人,天下太平了。

可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吕祉知道了郦琼居然跳过自己向上级告状,而且把王德弄走了,气炸了,当即采取了报复行动。他玩了个狠的,向朝廷上表,诬蔑郦琼等人傲慢无礼、阴蓄异志,有谋反之心,要求赵构尽快将他们除掉,免生横祸。谋反是一顶大帽子,盖在郦琼的头上,那摆明是将他往死里整了。

向来神经过敏的赵构一看到“谋反”二字,一不调查,二不研究,马上任命张俊为淮西宣抚使,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全面负责淮西军务,连夜动身赶赴庐州。

自古以来,便如此,君疑臣必杀,臣疑君必反。这一次又再次证实了这点。

赵构这个草率的决定终于引发了一场大爆炸!

收到了风声的郦琼毫不迟疑,迅速地采取了行动,他召集了淮西诸将,劫持吕祉,率全军四万人渡淮,投奔了刘豫。

吕祉到这时才意识到玩出火了,急得大声疾呼道:“吕祉有错,你们杀了就好,为什么要卖国投敌,辜负朝廷!”郦琼冷笑不答,领着军士疾驰而去。

吕祉又急又恼,挣扎着不肯往前,叫道:“刘豫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逆贼,我岂可见他!你们既然不肯回头,请就地杀了我吧。”一言既出,“众颇感动,几千余人环立不行”,将士勒马不前,兵士垂首止步,军心动荡。郦琼看他又叫又骂,生怕他说动了众军士,事情中途有变,赶紧命人将他杀了。

吕祉一介文弱书生,临死倒颇显风骨,破口大骂郦琼不已,“碎首折齿而死”,年四十六。

淮西兵变的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秋后的午夜滚过天际,南宋朝野震惊,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其中,受惊吓最大的两个人无疑是张浚和赵构。史称,“张浚始悔不用岳飞之言”,痛心疾首,后悔莫及。赵构则把这次兵变的责任全一股脑儿地推到张浚头上,恨声道:“宁可亡国,也不再用此人。”

事后,赵构马上写信给郦琼,哄他说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只要郦将军你能回来,“以前犯罪,不以大小,一切不问”。同时又发手诏给岳飞,说,“闻琼与卿同乡里,又素服卿之威望”,要岳飞写信帮劝郦琼浪子回头,声称“可不问前愆,优授官爵”。这时的赵构对郦琼低声下气,哀求乞怜,全无半分“犯吾法者,唯有剑耳”的气概。

郦琼对赵构的呼唤置之不理,领全军四万余人,裹胁十余万百姓,席卷了钱粮、军马、辎重无数,头也不回地投降了伪齐刘豫。

他这一走,不但给南宋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使南宋君臣苦心构筑起来的淮西战略防线轰然倒塌,连绵数百里的区域完全暴露在伪齐和金人的锋芒之下,南宋的半壁江山,摇摇欲坠……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秦桧拜相

淮西兵变使得南宋朝廷内部对金的态度发生了迅速的改变:战与守之争即转为了守与和之争。赵构否定了张浚的进攻性军事战略,转而采取了被动的防御性战略。

淮西兵变是南宋对金人战略变化的一个转折点。

赵构不无怨恨地说:“张浚措置国事三年,竭尽民力,空耗国库,何尝收复尺寸之地?却败事连连。”

张浚也有自知之明,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承担了全部责任,爽快地辞了职。

张浚这一退位,给一个超级大奸臣腾出了空间,很快,这个大奸臣就迅速地成为了南宋的头号政治明星,稳稳地坐上了“一哥”的位置。

他,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臣秦桧。

曾几何时,秦桧的名字就成了奸人的代名词。秦桧的恶行让后世的许多秦姓人抬不起头来。清代钱咏的《履园丛话》就记载曾有一个姓秦的翰林院修撰在西湖岳墓前写了两句这样的话:“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秦桧生于江宁(今江苏南京市),生得脚长如竿,眼有夜光,“常嚼齿动腮,谓之马啖。相者谓得此相者可以杀人。”

其恩师就是建炎初年的权奸汪伯彦!从汪伯彦那儿,秦桧学到了不少玩弄权术、搞阴谋诡计的本领,“善干鄙事”,很让同学所不齿,称他为“长脚汉子”。

政和五年(1115年),秦桧高中登第,补密州教授。

靖康事变,他随同赵佶父子被金人掳去,在楚州之战时神秘回国。对于回国过程,他本人的描述是,趁着挞懒带兵大举围攻楚州,自己远远跟在队伍后面,逾河越海,机智巧妙地躲过金人的盘查,英勇无畏地杀掉跟踪的金人,就这么样,溜回来了。

这个说法明显不靠谱。很多朝中人士对此议论纷纷,说和他一起被掳北上的大臣很多,其他人都回不来,为什么只有他能全身而退?而且,他秦桧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自己的老婆、家奴以及大量财宝呢。再说了,从燕地到楚州(今江苏淮安市)有两千八百里,他怎么可以这样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呢?

面对这些质疑声,秦桧不作任何解释,说解释来解释去,没意思!

当时的宰相范宗尹和同知枢密院李回等人“与桧善”,是秦桧早年的密友,“尽破众疑,力荐其忠”,帮秦桧打圆场,极力向赵构举荐。

南宋建国后短短四年时间里,宰相换了好几茬,先是李纲,其后是黄潜善和汪伯彦,再后来是朱胜非、吕颐浩,这些人除了首任宰相李纲一心抗金而与赵构的投降意愿相违被辞退之外,其余分别因为扬州丢失、苗刘兵变、兀术的搜山检海等事件被贬斥。

执掌相权的范宗尹是个时尚潮人,生得“肥白如冠玉”,每天上班前都要精心打扮一番,特别是一双眼睛,异常有神,随身携带一面小镜子,人称“三照相公”。

“三照相公”范宗尹根本不会料到秦桧会是个白眼狼。在他的大力荐举之下,秦桧华丽转身,进入了国家的政治中枢。然而秦桧非但不感激他,反而玩了一手阴的,在赵构跟前大讲他的坏话,将他拱下台来了。而这竟然就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间。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秦桧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内迅速坐大,甚至足以拥有置当朝宰相于死地的权势呢?

建炎四年(1130年)十一月七日,秦桧第一次见到了赵构,一见面,他就提出了自己的治国方针,即所谓的“南自南,北自北”的政治策略。他说,想要天下无事,国家长治久安,当前只有一条道路可行,这条道路就是与金军讲和,共主天下,南自南,北自北。(“如欲天下无事,南自南,北自北。”)显然,一旦实施了这条方针,就等于是要宋朝永远放弃沦陷的土地,走上偏安一隅的投降路线。

这是绝大多数宋朝臣民不可能同意的。

然而,这却是赵构一直渴望的。

赵构早被金人惊破了胆,曾经不下数十次流露过要向金人投降的意愿,他亲笔给粘罕写的那封肉麻长信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建炎元年(1127年)七月开始,他前后就派出过付雱、曹勋、王伦、朱弁、宇文虚中、洪皓、张邵等数十人为使节,通好于金,乞求投降。但金人非但不肯接纳他的投降,反而撵着他的尾巴一路追杀。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和金人搞起了对抗。

在朝中,很多大臣都没能和赵构想到一块儿去,赵构心中备感孤寂。现在,蓦然间有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开诚布公、这么赤裸裸地鼓吹这样一套投降政策,赵构不由得热泪盈眶,终于遇到知音啦!

他对秦桧说,“‘南自南,北自北’的政治策略好是好,但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能不能实施,还得看金人的态度,爱卿你有什么办法能说服金人接受这个方案呢?”

秦桧当即出示了一封信,这是他花了无数个夜晚写成的一封信,信的接收者是金国都元帅挞懒,乞求金国接受“南自南,北自北”求和的提议。信还没看,赵构就对秦桧刮目相看了。

等信一读完,赵构忍不住大赞:“秦桧朴实忠义,我得此人,喜不能寐,而国家又平添一人才啊。”(“秦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国家又得一佳士也。”)

秦桧作为一个正牌进士出身的文人,文字功夫的确了得!尤其是写这样卑躬屈膝的文字。

据后来从金国回来的人爆料说,赵佶在金国做俘虏期间,收到赵构即位的消息,觉得自己有了新的政治筹码,就写信给粘罕,想跟粘罕做笔买卖——出卖南宋的国家主权,买回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信写好后,由秦桧负责传递,可秦桧一看就大为摇头。

他对老赵说,这封信写得不够贱,缺乏诚意。说完,也不管赵佶同不同意,提起笔来,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全面的修改,信上明确地表示说赵佶愿派人通知赵构向金国称臣,“使子子孙孙永奉职贡”。

当时的粘罕野心勃勃,正准备集结军队大举南下,一门心思想夺取南宋全部的国土,对赵佶的卖国情怀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然而,信中扑面而来的浓浓马屁味,还是使粘罕情不自禁地连声叫好。不用说,秦桧的信写得比赵佶强多了!

粘罕对拥有这封信著作权的秦桧大加赞赏。秦桧趁机“厚赂”粘罕(用什么“厚赂”呢,不得而知)。因此,粘罕将他引荐给了吴乞买,吴乞买转手又把他打赏给了挞懒。

爆料者最后指出,他本人亲眼看见过秦桧出席兀术的宴会,当时陪酒的都是金朝的显贵和他们的姬妾。这条猛料爆出,再结合上秦桧种种离奇诡异的回国经历,以及他鼓吹的“南自南,北自北”政策,人们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秦桧是金人派回来的奸细。

理论上,奸细之所以能搞阴谋、耍诡计,最主要的一条,就在于他的隐秘性。

可是,秦桧却是一个例外。

赵构现在正深感投降无门,金国就把这样一个金国代言人送到了自己面前,这不是雪中送炭又是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构心花怒放,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高兴,对秦桧欣赏有加,将他留在朝廷,任参知政事,加以重用。

秦桧成功挤走范宗尹,为了坐上宰相的职位,继续故弄玄虚,骗死人不偿命地扬言:“我还有两条治国平天下的奇策,说出来可耸动天下。”人们忍不住要问他,这两条奇策是什么?

秦桧就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说:“现在国家的相位空缺,这两条奇策说也白说,压根没法实施,唉,不说也罢。”

这一手,搞得赵构心痒难搔、坐立不安。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投降宏愿,赵构豁出去了,启用秦桧为相,官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宋朝设左右二相,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就是右宰相。为了不至于一下子就让秦桧的权力过大,赵构又把吕颐浩任为左相,和秦桧同理朝政。左相为尊,也就是说秦桧之上还有一个吕颐浩,压着他。

这种局面,秦桧显然不满意。

他的目标是独掌大权,于是,他又下了一服猛药,说:“周宣王内修政治外攘强敌,国家得以中兴,现在朝廷既然有两个宰相,就应该实行内外分工,左宰相主外,右宰相主内。”

赵构看秦桧还不肯公开“二策”,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命他和吕颐浩分工合作,说:“吕颐浩专治军旅,秦桧专理庶务,就像春秋的文种和范蠡分工合作啊。”派吕颐浩往镇江府督军,留下秦桧在朝中弄权。

秦桧如愿以偿,终于要将他“耸动天下”的包袱抖搂出来了。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秦桧的幸福生活

那天,赵构眼巴巴地盯着秦桧,等着他公布惊天大秘密。

可惜的是,赵构终归还是失望了。

秦桧治国平天下的两条奇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其一就是之前屡次提到的“南自南,北自北”;其二就是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一条:“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其核心内容便是把大宋原先的国土一分为三,黄河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划归金国,黄河以南,淮水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划归伪齐,剩下淮水以南的地区才是南宋安身立命的地方。(“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乞降计划,从秦桧的嘴里一说出来,的确“耸动天下”,震骇朝野。

南宋军队的兵将主要是由西北、河北和山东等地的人组成,按这“两条奇策”主张,赵构不但得把淮水以北的土地全部奉献出去,大批南下的北方人士,也都得回去接受金人统治,这无异于要南宋自动解除武装,彻底放弃了对金的武力抵抗。

赵构看着秦桧那一脸欠揍的表情,大为泄气。

赵构和秦桧虽然同是奉行投降主义,但投降的内涵还是有区别的。

人家赵构向往的是在保持现有独立性基础上屈膝投降,目的不过是通过卖国换取偷安,而你秦桧是在出卖主权、出卖领土外,还要自动解除武装、主动缴械,这,简直比卖身为奴还彻底!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万万不能同意这种主张的,让全国人民共同来鄙视和唾弃秦桧的无耻思想吧!

生了许久闷气,赵构才悻悻地说:“唉,你说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我属于北人,是不是也得到北方去接受金人的管理啊?!”

“这……”秦桧一时语塞。

从此,“人始知桧之奸”,很多忠直之士谋划着要将这个奸人逐出国家的权力中枢。

最先发飙的是吕颐浩。

这位惨遭秦桧暗算的左相,借回朝述职的机会,串联起了同都督朱胜非、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右司谏刘棐、参知政事权邦彦等人,一同在赵构面前指责秦桧为相以来“专主和议,沮止恢复,植党专权,渐不可长”,将秦桧归类为王莽、董卓一类的小人物。

期待落空的赵构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他已对秦桧失去了兴趣,一纸诏令,将之贬斥为观文殿学士、掌管江州太平观,赶出朝堂。

想想不解气,又加了一条补充:永不再复用。

然而,上天并没让秦桧等多久。仅仅过了一年,左相吕颐浩遭到御史台的弹劾而被迫辞职。

登台拜相的是左中大夫、知枢密院事赵鼎,但绍兴六年(1136年)的藕塘大战,赵鼎受到了张浚的排挤,黯然辞职,外放为绍兴知府。

赵鼎这一走,秦桧的机会就来了。

这一年,出使金国的韩肖胄南归,他带来了金国的使者李永寿、王翊偕。这两个人见了赵构,就要求赵构把原籍北方的人氏悉数驱逐回北方,北人归北。

北人归北?这不是秦桧的口吻吗?!赵构猛一激灵,想起了具有特殊身份的秦桧,突然怀念起他来。之前头脑发热逼迫秦桧辞职,现在要实现向金国投降的夙愿,秦桧还是不可或缺。恰好张浚为了挤走赵鼎,在赵构面前举荐了秦桧,赵构顺水推舟,马上将秦桧从替补名单上激活,让他与赵鼎的职位做了个对调,重新回到了朝内,出任枢密使。

秦桧回来,处事低调了许多,“无所建明,惟奉张浚而已”,但似乎是在静待时机。

淮西换将,他从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几个小动作,使得兵变被引爆,张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先是和张浚一起说服了赵构,改变了淮西军归属岳飞的初衷,后来又以“督府握兵为嫌”的理由,阻止了张浚亲往庐州,为激化王德与郦琼等人的矛盾创造了客观条件。

张浚也因此看清楚了其城府深、凶残狡诈的真面目,只是无奈事已至此,只有主动承担了淮西兵变的全部责任,引咎辞官。

看了张浚的辞呈,赵构也不挽留,只是问:“你走之后,谁接替相位合适?”张浚默然不答。

赵构想了想,问:“秦桧如何?”

张浚当即道:“近日和他一起共事,才发现了他阴暗奸诈的一面。”(离职之际,张浚抓住最后机会提醒赵构谨防此人。)

赵构又问:“那么就用赵鼎?”

张浚并未因为赵鼎是自己的政敌而说他的坏话,但实在和赵鼎的政见差距太大,故而沉默不答。“那就是赵鼎了!”命张浚拟诏书召赵鼎入朝。同时,赵构又亲自写了一道手诏:“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赵鼎充万寿观使兼侍读,疾速赴行在。”

张浚从朝堂退出,秦桧在都堂一直等着,秦桧新任枢密使不久,垂涎相位,而且按照宋朝官制,从一品的枢密使低于正一品的宰相,但要高于正二品的参知政事,张浚这一退位,应该是从一品的枢密使秦桧升任宰相。所以“桧谓必荐己”,拉着张浚的手,非常亲昵地聊了不少不着边际的话。

等到他终于知道了赵构召见赵鼎的诏书,不由得“错愕而出”。

不日,赵鼎从绍兴府回来,秦桧恚怒张浚,就在赵鼎跟前大讲张浚的坏话,说:“圣上本来是召你回来接替相位的,张浚却推三阻四,刻意延缓。”极力离间两人。可惜赵鼎不鸟他。

南渡之初,张浚和赵鼎相处甚睦,秦桧一回国,两人就曾暗地里谈论此人,张浚并不真正了解秦桧,大夸秦桧是个好人,赵鼎却断言道:“这个人一旦得志,你我将无立足之地!”

张浚不以为然,坚信自己的眼光,大力援引秦桧做上副相,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方知其暗”,主动断绝了与秦桧的一切往来。

赵鼎这次重居相位离他上次罢相前后不过两个月,他表现得很有风度,对事不对人,尽管反对激进主张,可是对张浚本人却百般维护。赵构恨张浚在富平和淮西搞得自己血本无归,对赵鼎说:“张浚多次耽误国事,理应贬斥到偏远地区去。”打算将他流放岭南。

赵鼎劝道:“张浚的母亲年事已高,他本人又有勤王大功,希望皇上能从轻发落。”赵构不依不饶地说:“就因他有勤王大功,所以才擢任为相,可是他担任相位期间,功难掩过。”

赵鼎跪拜不起,说:“张浚的罪过全在用人失当。皇上,谁没犯错的时候?每个人要实施计谋之前,肯定会把成功和失败的因素都考虑进去的,但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如果因为一次失策,就如此严厉,以后还有谁敢向你进献策略呢?这件事关系到朝廷以后的发展,可不能因张浚一个人而影响全局啊。”听了赵鼎一番话,赵构的气总算消了一半,同意把张浚改置到永州(今湖南零陵),宽大处理。

秦桧见自己的离间计不起作用,于是就夹起尾巴做人,一切唯赵鼎马首是瞻,表现得非常低调。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如果说秦桧是个演员,一定能拿奥斯卡金奖。他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观众,包括赵鼎。短短一段时间下来,“鼎素恶桧,由是反深信之,卒为所倾”,赵鼎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反感转化成了欣赏。

在赵鼎高居相位期间,赵构曾对他说:“你既然高居相位,那么朝中大臣,用谁弃谁,一切由你做主。”赵鼎的回答竟是:“现在朝廷内的大臣,只有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他就是秦桧。”

其后,赵构又起用了沈与求等人做枢密院的负责人,并任命王庶为兵部侍郎,派到江淮重新布防。

关于江淮的布防,岳飞提出:“陛下移驾建康,就要展开恢复中原大计,近来忽传淮西军溃叛,郦琼等人胁迫军民而去。事发突然,其实不是士众本心,听说半道逃归人数不少,造成的损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皇上不必太过忧虑。按近日形势来说,刘豫贼子还不敢轻举妄动,襄阳上流目前没有贼兵入侵。唯有淮甸迫近行在,臣愿率全军进屯。万一敌兵来犯,臣自当竭力抵挡,并求一举灭敌。希望皇上能另外安排人马驻扎在襄阳一带,以防万一。”

赵构“降诏奖谕而不之许”。

岳飞又提出率领部分兵众到防区的边界去巡视。

赵构给他写了一道《御札》说:“你在外驻兵辛苦了,有事可密奏于我。淮西叛变之后,我也在忧虑淮西之事。长江一带,全仰赖爱卿了。你要整顿军马,时刻戒备,不可松懈,蕲阳、江州两处的水军可以派去驻守襄阳。像爱卿这样为国着想的真难得,我就不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卿盛秋之际,提兵按边,风霜已寒,征驭良苦。如是别有事宜,可密奏来。朝廷以淮西军叛之后,每加过虑。长江上流一带,缓急之际,全赖卿军照管。可更戒饬所留军马,训练整齐,常若寇至。蕲阳、江州两处水军,亦宜遣发,以防意外。如卿体国,岂待多言。”)

岳飞接到了这道《御札》,只好遵命“以舟师驻于江州,为淮浙声援”。

王庶在江淮调兵遣将,将知庐州的刘锜调往镇江,以为江左根本;任张宗颜为知庐州兼主管淮南西路安抚司公事,率所部七千人去驻守庐州,派巨师古领三千人屯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又从韩世忠部队中分出两支人马去屯戍天长和泗州,总算把防线断点重新建设了起来。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和皇帝私生活有关的政治

其实,岳飞不但是个军事上的天才,政治上也非常敏感,他听到金人另立宋室的阴谋,马上想出了应对之策。而他本人又何尝不知道由自己向赵构提出立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生性耿直,心系朝廷,胸怀天下,一心想的是抗金大业的成功,早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赵鼎对金的态度和张浚迥然不同,张浚是个强硬的抗战派,而赵鼎的执政思路是以守为进,以静制动,一切皆以保住半壁江山为前提。他认为国家机器刚刚建立,工作重心应该定位在国内的社会经济建设上,外交及军备上可以趋于保守甚至无为。他认为:“今日之事如人大病初愈,应当静养。如果一味追加针药,反而会伤元气。”故重回相位后,就和赵构一唱一和,大谈将行都从建康迁回临安的种种好处。

对于迁都的态度,其实就是战与守的态度。

长安、襄阳、成都等地都有过建都的争论,但绍兴年间,其他城市已失去了选择性,争论主要集中在建康和临安两地。

清楚可能面对的困难和痛苦,在死亡的恐惧中斗争,最后战胜自己,才是真正的勇敢。

定都临安,可以随时从海上逃生。

岳飞忐忑不安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胸腔里的心跳回荡如战鼓。

现在赵鼎却和秦桧反其道而行,准备迁都临安府。

岳飞不以为然道:“文官和武将都是宋朝臣僚,忧心国事,不能顾虑太多。”(“臣子一体,也不当顾虑形迹。”)薛弼看见他语气坚定,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默然退出船舱。

岳飞笑而不答。

跟随岳飞一起入觐的还有随军转运薛弼。薛弼从鄂州乘船到江州与岳飞会合,同往建康府。岳飞上了船就一连几天都躲在船舱里不出,薛弼感到非常奇怪。第四天,满腹狐疑的薛弼不请自进,钻入了岳飞的船舱。

这一年(绍兴七年,即1137年)的九至十月间,很多驻守在地方的文武大员相继被召回建康“入觐”。

赵构见了薛弼,劈头盖脸地斥道:“岳飞适才奏请立皇太子,你们做幕僚的难道不知道这种事不是他们这些身为大将的人应该关心的吗?”(“飞适来奏,乞正资宗之名。朕喻以卿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与也。”)

经过一番“穷诘端倪”,岳飞这才透露说,他正在拟一份密奏,是关国本的大计(“某此行将陈大计”)。

岳飞迟疑了一下,徐徐答道:“根据前哨传来的谍报,金酋准备废黜刘豫,改立渊圣皇帝的皇太子为帝,意欲制造南北两个宋朝对立的局面。当下之计,只有请皇上把在资善堂读书的建国公立为皇太子,才可以粉碎敌人的阴谋。”

岳飞所说的渊圣皇帝便是赵恒,赵恒曾在靖康元年(1126年)立儿子赵谌为皇太子,后一同被金人所掳。而赵构唯一的儿子已在苗刘之变中死去,他本人在扬州行乐时受金军惊吓,丧失了生育能力,虽然遍寻天下名医,却再也没能有一儿半女,让很多人觉得南宋小朝廷是一个“绝户”的朝廷,金人一旦以赵谌为帝,无疑会极大程度地动摇南宋军民的拥戴之心。针对这一情况,岳飞觉得有必要规劝赵构早立皇位继承人,以安民心。

继承皇位的人选是有的,原先满朝文武看到赵构憋红了脸也生不出儿子,都劝他,实在生不出,就领养一个吧。赵构求医用药多年,既恢复不了性能力,痛苦万分,被迫接受了现实,同意领养一个。

当然,领养的人选不能是随便哪个平头小百姓,得是天皇贵胄、龙枝凤脉。赵佶这一脉除了赵构外,基本上都在靖康之难中被一网打尽了。那就从其他支系中找吧。哪个支系好呢?深思熟虑了很久,赵构打算从太祖赵匡胤这一脉中挑选继承人。

薛弼回答说:“臣虽在其幕中,然而一直未听他谈及此事。前几天在江州和他同来,但见他一天到晚在舟中练习小楷,想不到,他是在写这道折子。唉,别说是我,即便是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啊。”

他说:“太祖以圣武平定了天下,偏偏子孙不能享有帝位,时过境迁,零落可怜,我现在就选取他的后人过继为我的子嗣,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艺祖以圣武定天下,而子孙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悯!我今如不选取太祖后裔作为我的过继子嗣,何以慰他的在天之灵!”)赵匡胤的后代历经岁月的淘洗,地位已经退到平民的阶层了。

在负责官员的努力下,终于在太祖一脉中挑选出了十个七岁以下的男孩入宫备选,最后只留下一人,送到资善堂读书,拟作太子人选。被留下的男孩叫赵伯琮,是赵匡胤的七世孙,秦王赵德芳之后。

船只顺江而下,见证过无数人世悲苦的江水默默东流,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现在金人扬言要立赵恒的儿子赵谌为帝,岳飞就决定借入觐之机,向赵构恳请早立皇太子。

绍兴八年(1138年)二月,赵构力排众议,终于将行在迁回了临安府,宿愿得遂。从此临安就正式成为了南宋的行都。

赵构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薛弼虽不知,但他听了岳飞的回答后,隐隐感到不妥,格外担心,提醒道:“你作为镇边大将,似乎不该掺和宫内大事。”

下殿时,迎面走来的薛弼被吓了一大跳。薛弼知道岳飞碰钉子了。

岳飞就是这样一个战胜了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

这天,抵达了建康府,岳飞伏地向赵构上奏了自己早已写好的折子,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赵构不会批准此申请,时逢晚秋十月,寒风阵阵,“冲风吹纸动摇”,岳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上奏的声音竟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几不成句。

奏章读完了,接下来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整个朝堂很静,静得像午夜的坟场。

岳飞神情专注地伏在小案前写字,丝毫没觉察到有人进来。薛弼愣了一愣,随即凑上前去看,案头上全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怎么练习起小楷来了呢?”薛弼询问道。

许久,头顶才传来了一个声音,很冷,像从棺材里飘出的一样,令人不寒而栗——“你虽是一片忠心,但你手握重兵在外,这种事就不要干预了。”(“卿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与也。”)声音中充满了不满。

岳飞不由得一哆嗦,有一种刀锋掠过咽喉的感觉,全身僵硬,面如死灰。

岳飞在入觐之列。就是这次入觐,岳飞又犯了一个在赵构看来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不过,赵构生性多疑,扬州变乱、苗刘政变、淮西兵变一系列事情已将他对武将的疑心推向了极点,岳飞又有上一次撂挑子的案底,他的疑惧更深了。可以这样说,这一次上密奏行为已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一颗种子。有人当时就叹道:“嗟夫!鹏(鹏举,指岳飞)为大将,而越职及此,取死宜哉!”

打发了岳飞和薛弼,赵构余怒未息,又向左相赵鼎痛斥岳飞的不是,发泄自己的恼怒。

赵构恨恨地哼了一声,道:“岳飞刚才似乎很不高兴,你就以你的意思开解开解他。”(“飞意似不悦,卿自以意开谕之。”)伴君如伴虎啊,可叹岳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薛弼赶紧叩头谢恩,嘴里说道:“真不知是哪个书生教他这样做的!”

张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动了赵构将行都设在建康,罢相之际,还念念不忘地对众人说:“如果六飞回驭,恐怕士心就会解体,再想恢复中原可就难了。”

赵鼎说:“真想不到岳飞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回头我帮你说说他。”(“飞不循分守,乃至于此。”)

改日,赵鼎找到薛弼,语重心长地说:“大将统兵在外,岂可不避嫌疑地干预朝政?岳飞是个武人,这样的建议不可能是他本人想到的,一定是他幕僚中的村秀才们教的。你回去告诉那些幕僚,以后千万不要出这样的馊主意了,这绝非保全功名之道。”(“大将总兵在外,岂可干预朝廷大事,宁不避嫌。飞武人,不知为此,殆幕中村秀才教之。公归,语幕中毋令作此态,非保全功名终始之理。”)按照赵鼎的理解,岳飞为一介武夫,只会打仗,不懂政治,其向朝廷提出建储之议,肯定是受了什么人唆使。

岳飞曾到过资善堂,见这孩子生得聪慧可爱,不由得感叹地说:“振兴大宋的人选,不正落在这个人身上了吗?”

定都建康,可以“据要会经理中原”。

这不是真实的岳飞。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面对一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事上,是绝不可能轻率的,如果岳飞真的是这样莽撞的一个人,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真正的岳飞是一个敬畏生命,也会心有恐惧的人。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议建储就不可避免地会戳到赵构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岳飞要做这个行动,也犹豫过,害怕过,他知道会有犯上欺君的大罪,也深谙生的可贵。可是,兀术真的要立赵恒的儿子为帝,定都北宋旧都汴梁,另建“北宋”,和赵构的“南宋”叫板,一争天下正统,到时,旧宋的民心背向就难以预料,而最致命的是,天下人都知道赵构不育,无儿无女,后继无人,换句话说,跟着赵构混,可能没有一个稳定可靠的未来。要粉碎敌人的阴谋,唯有将个人安危放一边,以国家为重,冒着杀头的危险,与金人的阴谋针锋相对——立储。

赵鼎重回相位不久,在他的大力倡议下,赵构以“兵叛之后,事既异前,迁都之举,宜俟机会”为由,准备把行都迁回临安。

薛弼更加奇怪了,又一再追问他所要奏陈的是什么事。

在很多的书中,岳飞被塑造成一个天生英雄的形象,从来不知道危险,也不把死亡当回事,一旦是他认准的事,就会不讲策略,不考虑方式地蛮干到底。

不过,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赵构再也未有一男半女,最后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岳飞看好的建国公赵伯琮,即日后的宋孝宗。宋孝宗曾对岳飞的三子岳霖说:“卿家纪律、用兵之法,张、韩远不及。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其冤。”言语间对这位含冤宿将充满了无限的敬仰之情。

赵光义既得到了哥哥赵匡胤的帝位,就没想过要将帝位还给赵匡胤的后人。世间传言说,金主吴乞买是赵匡胤转世,专为平辽灭宋而来。赵构觉得,只有把帝位还给赵匡胤的后人,才能延续宋朝的国运。

<span>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span>

赵构一伙开始骄奢淫逸,过上了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

——北伐中原基本无望了。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反间计

话说,淮西兵变,刘豫听说郦琼领着十几万军民浩浩荡荡前来投降,不由得大喜过望,爽到内伤。从床上起来,命令工匠“粉饰门墙,增饰仗卫”,安排伪户部侍郎冯长宁为接纳使,伪皇子府选锋统制李师雄为副接纳使,恭候郦琼。

盼望着,盼望着,郦琼终于来了!

在东京,刘豫坐在高高的文德殿上隆重地接见了他,授他为“靖难军节度使兼拱州知州”。另外,封合门祗候刘光时为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副总管,统制官赵实臣为归德府副总管,统制王世忠为皇子府前军统制,靳赛为左军统制,其余诸将为诸州副钤辖或授准备、使唤之类。

打赏完毕,刘豫屁颠屁颠地向金主报喜,同时请求金国出师和自己一起进逼长淮,并力南侵。

他不知道,自己在金国中的地位已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嫌弃的垃圾了。

合剌为了搞垮粘罕,一上台就把粘罕的心腹全都调入中央,以直接控制,如任燕京枢密院事韩企先为尚书右丞相、西京留守高庆裔为尚书左丞、平阳尹萧庆为尚书右丞等,斩断其左膀右臂,削弱其势力。

这一年(绍兴七年、天会十五年,1137年),在蒲鲁虎的周密操作下,合剌以贪污罪将高庆裔下狱,并借此案扩大牵连,将粘罕派的势力连根拔起。高庆裔在刑场对粘罕哭道:“我公早听我言,事岂至于今日?我死后,我公要善自保重。”然而高庆裔的前脚刚迈入地府,粘罕就后脚尾随而至。

七月,合剌将粘罕下狱,并发了一道《下粘罕诏》指责粘罕:“持吾重权,阴怀异议。国人皆曰可杀,朕躬匪敢私循。”身陷囹圄的粘罕郁愤而死。

金国内部重新形成了两派势力,一派是以左副元帅挞懒、太师蒲鲁虎为首的,倾向于讲和的“鸽派”;另一派则是以右副元帅兀术、领三省事斡本为核心力的,主张彻底平定南宋的“鹰派”。这两派对宋的态度虽然不同,对刘豫的态度却是惊人的一致,他们认为,刘豫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战不能战、守又不能守,扶他只能消耗自己的财力兵力,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将刘豫废掉?

刘豫是在吴乞买、粘罕等人的扶持下做上儿皇帝的,这些人一死,他依靠金人吃饭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喽,可他还看不清形势,可谓愚蠢至极。

不过,“鸽派”和“鹰派”都在对粘罕的残余势力进行最后的清算,还没有时间收拾他,便由兀术屯军清河,哄他说准备要和其联兵,分头南下,然而又很有礼貌地拒绝了他的“乞兵”请求,恐吓他说,郦琼等人十有八九是在玩诈降,务须将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地,让他们自生自灭。金人这样做的目的是解散刘豫的兵力,为日后动手早作准备。

金人的话对刘豫来说就是天语纶音,这次也不例外,他按照金人的指示,三下五除二,就把郦琼带来的五万多军队解散了。

岳飞得知,大为高兴,写信给赵构说:“叛将负国,举国愤慨,现在他们已被解散,臣愿进屯淮甸,趁机反击,一举歼敌。”

赵构天天和秦桧腻乎在一起,热烈商讨着和议,哪还有心思打仗!看了岳飞的奏章,回信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所有舟师只能屯驻于江州,原地待命。

既然不能力战,就只有智取了。

刘豫是依附粘罕爬起来的应声虫,粘罕失势,负责和刘豫接头的是兀术,而兀术对粘罕一直抱有成见,现在,只要成功离间刘豫和兀术,大事可成。

岳飞耐心地寻找离间他们的机会。

工夫不负有心人,不久,机会来了。

这年十月的一天,岳家军擒获了一名金人奸细,将其五花大绑,押到岳飞帐前。

众人纷纷要求将这人斩首示众,激励士气。

岳飞跟这个奸细才一打照面,就满脸愕然,失声惊呼:“哎呀,你不就是那个谁谁吗?怎么回事儿?快快快,松绑,松绑!你们赶快松绑,这是我的同乡,误会,肯定是误会了。”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走下台来。

众将大吃一惊,七手八脚忙着解除绳索。

奸细迷茫了。

岳飞扶起他,在耳边低低地问道:“去年为了诱杀兀术,让你送信给刘豫,怎么一去不回呢?”

奸细的脑袋转得快,断定岳飞认错人了,就顺杆儿爬,说:“信已送到,兀术也已被骗到了清河,大功很快告成,我回来时迷路了,阴差阳错,被兄弟们误认为奸细捉了回来。”

岳飞转怒为喜,说:“既然这样,我再写一封信,你带过去交给刘豫,告诉他,八月中旬行动,事成后,宋、齐永结为兄弟之国。”

奸细喜出望外,赶紧说:“那您抓紧时间写,我马上就动身。”

岳飞点点头,命人准备饭菜招待奸细,自己回到案前起草书信。

晚饭很丰盛,有肉有酒,岳飞陪着喝了好几杯,微醺。岳飞将书信郑重其事地拿出来,叮嘱说:“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信件,明日就动身。”奸细满口应承,内心狂喜。

两人继续喝酒,叙旧,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说,“家乡里那个谁,你还记得不?”“喔,你说的是那个谁啊,认识认识,和他还沾点儿亲,带点儿故。”还有张三死了、李四病了,等等。

岳飞似乎不胜酒力,没过多久,就烂醉如泥,被人扶了下去。

夜里,奸细偷偷摸出门,一溜小跑,逃离了宋军大营,往清河兀术驻守的方向而去。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数双机警的眼睛就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逃离宋营。说实话,这个奸细也有点太不合格了,不但不知道岳飞曾经在母亲面前立誓戒酒,晚上喝的全是白开水,连众人都在演戏都没感觉到。

兀术读了这封信,也不问是非黑白,一面派人将信件送呈金主合剌,一面吩咐撤军——刘豫啊,刘豫,这次你死定了!

清河的警报随之解除。

孙子云:“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离间是一种极为高明的谋略,所谓“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岳飞巧妙施展反间计,不但成功退敌,而且一招锁喉,直接将刘豫送上一条不归路。

围绕这封信,金廷内部又展开了新一轮要不要废除伪齐的争论。

可怜的刘豫还蒙在鼓里,巴巴地派人去金国询问兀术撤军缘由,乞求金人再次发兵。

当初刘豫发达了,刚做上儿皇帝,就把中间人挞懒一脚踢开,直接跟批发商吴乞买同志联系,搞独立经营,把挞懒气得不轻。这会儿,左副元帅鲁王挞懒开腔了,他在朝堂之上狠狠地一顿足,愤然说道:“大金立国以来,用兵无往不捷;而自从有了刘豫的齐国,咱们只要帮他,就处处失利,大挫国威。”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金主合剌于是道:“建立了这么一个小邦国,也已经八年了,年年都要咱们劳师动众、伤财害命,是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废了吧。”金国高层废除刘豫的决心就这么定下了。

刘豫,完了。

看来,做人一定要厚道啊。

不日,金主命万户萨巴为元帅府左都监,屯军于太原,渤海万户大托卜嘉为右都监,屯军于河间,命令齐国兵权由元帅府节制,然后又分兵于陈、蔡、汝、亳、许、颍之间,为废齐作准备。

绍兴七年(1137年)十一月,金国派左副元帅挞懒和右副元帅兀术“以侵江南为名”,直抵汴京东京,约刘麟单骑过汴水谋划具体南侵事宜。

刘豫不知大祸临头,听说金兵来了,便欢天喜地地派儿子刘麟出城迎接。刘麟领两百骑兵傻乎乎地赶到武城拜见挞懒和兀术,刚过河,金兵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悉数擒下马来,打入囚车。

拿下了刘麟,左副元帅挞懒和右副元帅兀术、三路都统葛王褒同驰赴汴城下,安排骑兵守宣德、东华和左、右掖门,然后三人策马从东华门昂然而入,大声喝问道:“齐王现在在哪儿,怎么不出来迎接?”

伪皇城使神色错愕,无言以对。

兀术大怒,挥起马鞭“啪啪”地抽了两鞭,一夹马匹,冲向垂拱殿,近前却并不下马,直接闯入后宫,大声喝问:“刘豫人呢,刘豫在哪儿?”

宫女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答道:“在讲武殿阅射。”

兀术一拨马头,和挞懒等人一同驰往讲武殿,刘豫已收得消息,知道事情有变,匆匆赶来,见了兀术,推说自己要回去换衣服,转身想走。

兀术跳下马,捉住他的手说:“用不着了,现在有紧急公事,特来登门商议。”然后拽着他出了宣德门,早有兀术的亲军在东阙亭牵来一匹马,交给刘豫,刘豫两股战战,勉强上马。等他一上马,兀术就命人将他劫持到金明池囚禁起来。

不久,挞懒在宣德门外召集了伪齐文武百官,大声宣读合剌的诏书,宣布废掉伪齐国号,将刘豫贬为蜀王。

宣读完毕,又派数千铁骑在东京的大内宫殿到处炫耀兵威,遣小卒巡行坊巷,四下扬言说:“东京的父老乡亲们请注意啦,从今以后,大金国再也不征收你们做签军啦,再也不用你们纳税啦,放心吧,很快就会让你们的渊圣皇帝回来坐镇东京啦!”(“自今不用汝为签军,不敢汝免行钱,不敢汝五厘钱,为汝敲杀貌事人,请汝旧主人少帝来此住坐。”)这么一来,城内人心安定,没出什么乱子。

兀术的确打算向金主建议在东京重新建立一个傀儡国,傀儡皇帝就直接起用囚禁在金国的赵恒,让他做张邦昌第三。因为按照礼节,“无有弟与兄争”,赵恒是兄,赵构是弟,弟没理由和兄争。而且,赵恒和赵构相比,赵恒才是宋国的正统皇帝。

这种想法,看似正确,实际上是错误的。要知道,事过境迁,赵恒就算出来了,帝位却由金人所立,和赵构相比,谁正谁伪,一目了然。事实上,若干年后,在明朝,兀术这个未经实施的“狠招”被一个名叫也先的瓦剌人试用过了,效果奇差。也先在土木堡俘获了明朝的皇帝朱祁镇,准备用来勒索大明王朝,可是处处碰壁,朱祁镇既然已经落入了瓦剌人之手,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大明王朝谁也不买他的账。

所以不得不说,兀术打仗还可以,玩政治只是二三流的水平。

挞懒又命人到处张贴金国尚书省发下的通告,称:齐国所制定的严刑酷法,一律废除。库中仓粟,全部散发给军队;军队中的士兵,去留自便;宫中的宫女,出嫁自由;太监内侍,除了看门的,也遣散回家;而齐国的大小官员,一并叙用。

当初,刘豫僭位,铸造钱币,在钱币的背面,题有:“过八年不再行用。”想不到,从建国到灭国,时间不多不少,恰好八年,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第二日,刘豫被拘至琼林苑。当他被几个金兵推搡着进来时,挞懒正站在窗前,身边站着两个卫士,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挞懒看都没有看他。

刘豫想起自己曾经的傲慢,感觉有些尴尬,踉踉跄跄地走到挞懒身边,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元帅要这么对待我?”

挞懒头也不回,冷冷说道:“你让大金国年年蒙羞,主上的意思是把你废了。”

刘豫哆嗦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残酷,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很白痴地问:“我父子尽心竭力,从不敢辜负上国,望元帅明察、哀怜。”

挞懒说:“刘豫啊,刘豫,你还不知罪!当日赵氏少主被我们从东京押解出来时,百姓持香拜送,号泣声远达数十里。今日废了你,城内没有一个百姓同情你,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不觉得失败吗?”刘豫语塞,沉默不语。

最后,刘豫弱弱地说道:“那么,我也不做什么皇帝了,你让我在相州韩琦的旧宅里度过残生,可以吗?”挞懒的目光才从窗外移了回来,盯着刘豫,里面充满了嘲弄和鄙视的神色。

刘豫被金人扶上皇位,又被金人踢下皇位,可叹,人在做天在看!

战否?和否?

岳飞探知伪齐被废,星夜飞奏朝廷,称:“宜乘废立之际,捣其不备,长驱以取中原”,建议趁此良机,集结诸路大军,并力北伐。

伪齐被废,河南、河北人心惶惶,如果能抓紧这一时机北伐,克复中原,指日可待。

然而,赵构却回复道:“你所防守的上流地区的确阔远,但我宁可把防区缩小,也不能增加兵马。今日诸将的军队,已难分合。正如古人所告诫的:树梢过大,树一定会折断;尾巴过大,就摇动不起来。近来的事势虽还没至于此,但与其增添大将的实力,倒不如再另外添置几支部队,以便离合。”(“上流地域太过辽阔,可减地不可添兵!”)吩咐岳飞“远斥候,习水战,阅军实,为待敌计”,不准发兵北上。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啊!眼看坐失良机,岳飞如坐针毡,擦拭吴钩,大呼:“时不再来,若错失良机,今后劳民伤财也于事无补了。”(“若失今日机会,他日劳师费财,决无补于事功!”)

赵构回信敷衍说:“朕知道你忠勇可嘉,收复故土之事我也一日不敢忘,也全仰赖你们制敌。你只要训练好军队,等待时机就好了。朕会注意这件事的。”(“览卿来奏,备见忠诚,深用嘉叹。恢复之事,朕未尝一日敢忘于心,正赖卿等乘机料敌,以图大功。如卿一军士马精锐,纪律修明,鼓而用之,可保全胜,卿其勉之,副朕注意。”)

岳飞根据目前的形势,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指出伪齐灭亡,金国内部军心不稳,民心不定,一定有很多原伪齐官兵大批大批地倒戈降宋。只要做好优待俘虏的政策,就能很快地分化和瓦解他们的力量,为北伐创造战机。

形势的发展也正是如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原伪齐武将李清部、临汝军(今河南新蔡县)知军崔虎部、蔡州知州刘永寿、提辖白安部,甚至金国镇汝军知军、马军统制胡清部相继率众归宋。此外,还有金国统制王镇、统领崔庆及将官李觐、华旺、孟皋等发动了两万多人的起义,南下投奔。

北伐的时机越来越成熟,而赵构却牢牢地把岳家军钉在防区之内,不准向北越雷池一步。

双剑龙飞脱宝函,将军扼腕。岳飞枕戈待旦,坐卧不安!

他再一次向赵构提出:“今年再不出师北伐,我就提前退休。”(“今岁若不举兵,当纳节请闲!”)明确表示,如果不能北伐,宁愿向朝廷上缴两镇节度使的旌节,解甲归田,绝不愿尸位素餐,空负少年头。

赵构装聋作哑,不予作答。

这时候的赵构,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去年派往金国迎奉梓宫的王伦。

去年从北方传来消息,一代风流天子赵佶在五国城不堪折磨,挂了。赵构为此悲痛欲绝。王伦于是受命北上,他的任务除了迎还梓宫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试探金人的态度,争取金宋两国达成和议。赵构自始至终,就没放弃过和金人达成和议的幻想。

这种幻想,到底是不是一厢情愿呢?

绍兴八年(1138年)三月,春暖花开,王伦回来了。

虽然没能把赵佶的灵柩带回,他却给赵构带回了赵构本人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好消息”——金人同意和议了!王伦告诉赵构,挞懒明确对他说:“好报江南,自今道途无壅,和议可以平达。”而且,挞懒还写了亲笔信呢。

信呢?赶快取来。赵构哆嗦着手打开信,一看,大喜,信上说:如果赵构同意臣服金国,不但赵佶的灵柩和赵构的生母韦氏可以送还,还会归还刘豫旧日所统辖的河南之地。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旁的赵鼎好心提醒他道:“朝中士大夫都一致认为现在中原有可复之势,适宜进兵,如果草率和金人议和,以后不免遭受非议,指责朝廷丧失了大好良机,陛下不如先召回诸路大将征求他们的意见。”

是啊,金人到底怎么啦?

他们一改过去的骄横,突然心怀慈悲,向往起和平来了?

可是,赵构想也没想,说:“这倒无须多虑。当下最紧急的是迎回梓宫、太后、渊圣皇帝,按现在的形势,不议和则断无归还之理。”

赵鼎默然,良久,才道:“难得陛下一片孝心。”

参知政事陈与义道:“用兵须杀人。如果通过议和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岂不强于用兵?议和不成的话,再用兵也不迟。”

赵构勉强挤出了两滴鳄鱼泪,说道:“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多无辜的百姓白白断送了生命啊。”(“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

赵鼎幽幽说道:“如果和议是建立在公平对等的基础上,陛下所说自然不错,可是……”话未说完,抬头看到了赵构狠狠地剜来一眼,吓得不敢再说,低头俯身退了下来。

陈与义在一旁恬不知耻地替赵构说出了他的心声:“只要和议能成,赔款割地又算什么呢?!”

第二天,赵构以逢迎梓宫的名义再一次派遣王伦到金国去表示自己议和的迫切,要求金朝派遣正式使臣到南宋来,签订和约。金人很快作出了回应,这一年五月派遣乌陵思谋和石庆作为代表往临安而来。

这时南宋朝中共有四名宰相,赵鼎、秦桧、陈与义和兼兵部尚书的枢密副使王庶。和议是当前国内的第一要事,赵构听说金使来了,就传令由四名宰相一起隆重迎接金使。

王庶在合淝视察,接到诏命,人还没动身,就先写了一道奏章,当头第一句就说:金人无缘无故求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王庶,字子尚,庆阳人。崇宁五年(1106年)举进士,先为泾州保定县知县,后为怀德军通判。赵构即位,授其直龙图阁、鄜延经略使兼知延安府之职。他在奏折中深入浅出地分析道:皇上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派人告诉我们徽宗皇帝、显肃皇后的讣音?如果他们真心希望两国交好,那么这个讣音不就应在数年之后才传达。去年敌人南侵,陛下亲统六师于江、淮之间,天威大振,蕃部退却,想必是因此害怕王师长驱而往,所以借此阻碍王师。他们是看准了陛下天性孝顺,哀恸之下,一定会遣使向他们求迎梓宫,这一往一返之间,他们就争取到大量时间。金国以欺诈的手段废掉刘豫,搞得伪齐的官员四散奔走不能自保,中原百姓,日夜盼望我大军北上,而现在咱们(大将星列,官军云屯),轻而易举便可以收复失地。金人议和割地,不外于划淮水、划黄河为界这两种情况。如果划淮水为界,则江淮之地就在我们手中,凭什么由他们来划分?而以黄河为界,当然可以得回故地,但这数千里荆榛无人之地,十年无征役,财赋无所出,如果我们派宿兵镇守,钱粮困弊不说,金人肯定还会厚索岁帛,加一个经济重担压在我们头上,时间一长,他们不用发兵攻打,我们也会自己灭亡。

最后得出结论:一句话,金人求和,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王庶的奏章一上,满朝文武官员纷纷上章陈说“金人之不可信”,朝野喧腾,数日不定。

赵构故作悲伤地说道:“太后年事已高,朕朝夕思念,只想早日相见,这才不惮委屈自己力争促成和议,他们怎么一点儿也不知体谅啊?”

赵鼎劝道:“陛下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能够这么低三下四委屈求和,实在是难能可贵。但群臣的愤懑之言也是出于爱君,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怪罪他们。要处理好这二者的关系,陛下不妨好好跟他们解释说:‘讲和本非我愿,只是为了迎还梓宫及母兄,才不得已而为之。我也同意你们说的,敌人并不可深信;只要梓宫及母兄能回来,来日咱们就撕书毁盟,好好和他们算账。’群臣体会到陛下的诚孝,就能接受讲和之议了。”

于是赵构诏告大臣,说:“朕之所以同意和金人和议,是因为梓宫未还,母后在远,陵寝宫阙久未扫,兄弟宗族也未得会,南北军民,十余年间不得休息。对于朕屈己求和一事,在朝的侍从、台谏的臣子,有什么不同见解,皆可以写奏章上来。”

秦桧对赵构“屈己”之说佩服不已,大声赞颂和议是“一举而兼备孝、梯、仁、慈之四德”,对赵构说,这种大事,皇上应该自行决断,不必谋之在廷。

赵构暗中紧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感激,说:“如若能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安居乐业,我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若使百姓免于兵革之苦,得安其生,朕亦何爱一己之屈。”)

朝内议论的矛头也由此转向了秦桧的身上,群情汹涌。

勾龙如渊对秦桧说:“相公为天下定大计,却谣言四起,为什么不选择自己人做御史台官,将这帮人打压下去呢?”宋朝御史台官的职责主要是纠劾百官,评议时政。

秦桧大悟,于是就不再遮遮掩掩了,擢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施廷臣为侍御史,莫将为右史,替自己钳制舆论,一时间朝内谣言顿消。

他还恬不知耻地到处宣称:“我欲济国事,死且不避,宁避怨谤?”

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疏称:金人以诏谕江南为名,是将我们当作臣属对待,要我们像刘豫一样侍奉他们。刘豫以臣子的身份侍奉金国,南面称王,自以为建立了帝王大业,可是金人心情不爽了,就废了他,结果父子二人都成了阶下囚。这样血淋淋的教训就在跟前,陛下一定要看清楚眼下的形势,切忌效仿。天下是祖宗之天下;陛下所居之位是祖宗之位。怎么可以以祖宗之天下作为金人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作为金人藩臣之位呀?今日虽然金人要与我们和议,可怎知他日他们不是像对待刘豫那样对待我们呢!即使是无知的三尺童子,要他们望仇敌而拜,也会怫然作色。堂堂大国,却跪拜仇敌,陛下忍心吗?

胡铨的奏疏,有理有节,有破有立,正气凛然,犹如一篇铿锵有力的讨敌檄文,轰动一时。宜兴的一位进士吴师古读后,大呼畅快,将之版刻出来,大量印发,世人争相传诵,数日不定。

因为传播速度过快,竟然也传到了金国,“金虏闻之,以千金求其书,三日得之,君臣失色,曰:‘南朝有人,盖足以破其阴遣桧归之谋也。’”

秦桧恼羞成怒,率先拿胡铨开刀,称:“北使光临,朝廷日夜研究,力求将各方面事务做好,接待好他们,争取和议成功。胡铨等人狂妄上书,语言凶悖,意在鼓众人劫持朝廷,现在宣布,罢官除名,送昭州编管,永不叙用。”

胡铨的事刚刚摆平,张浚在永州也上疏了,说:“当年签订海上盟约的教训犹在眼前,金人生性狡诈,易反易覆,不可与之定盟。当下之计,陛下只要积意兵政,锐意进取,定能收复故土,中兴大宋!”

岳飞则在鄂州上疏,说:“金人不可信,和议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人讥。”

……

就在这样一番争吵中,金国使者河东北路制置都总管乌陵阿思谋和中散大夫太常少卿骑都尉石庆克终于来到临安了。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送上门的肥肉

为了向金人以示诚意,赵构下令必须用贵宾级规格接待。

宰执在都堂张灯结彩,布置一新。

然而,就在他们君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乌陵阿思谋派人来传话了,说他老人家是不会屈尊到都堂和江南君主以及江南臣子说话的,要见他,必须到他下榻的驿馆。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来,赵构一腔投降求和的热情几乎被浇灭。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人吗?什么江南君主!什么江南臣子!明明是秉承正朔的天朝上国,却被冠以了小国邦主之名,真是莫大的侮辱啊。这种口气,分明就是两百年前大宋使者对南唐李煜说话的那口气,真是欺人太甚!

朝廷上下顿时像炸了锅似的!

除了赵构和秦桧一伙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外,几乎所有的朝臣都破口大骂了。

就连一向以温和著称的赵鼎也有些失态了,须发抖动,大叫道:“皇上,金人这个条件,万万不能接受!”

所幸的是,乌陵阿思谋的出使受时间限制,僵持了两日,磨不过南宋君臣,只好拉长了一张黑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都堂来了。跨入大门,不等别人打招呼,一屁股坐下来,不悦地说道:“那个谁谁,咱不带这样玩的,说吧,你们什么意思?”然后抓起案桌上的茶,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俨然以主人自居,拿眼瞟着南宋的宰相们。

赵鼎心头有气,把手里的茶杯“啪”地往桌上一放,抬头望着天花板说:“什么意思得问你自己才对,你千里迢迢来我国,到底有何贵干啊?”

乌陵阿思谋一口茶没咽下去,听了赵鼎的回答,“噗”的全喷了出来,当场就急了,大声嚷道:“是你们的使臣王伦请我们来的,来意你们应该清楚。”

“王伦?王伦这家伙一天到晚不知瞎忙些什么,天晓得他带你们来有什么好事?”

乌陵阿思谋脖子一梗,语气却弱了下来,说:“自然是有好公事商议。”

赵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沉声道:“道君皇帝去世的噩耗我们现在才刚刚得知,你们能有什么好公事?!”

“这……”乌陵阿思谋一时语塞。

赵鼎趁机发问:“你们国主准备怎么划分两国地界?”

乌陵阿思谋的腰杆又硬了,说:“地界的划分,必须和你们国主当面交割,我们皇上嘱咐了,不要和你们这些臣子谈,和你们这些臣子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众大臣气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

无论赵鼎怎样软磨硬泡,乌陵阿思谋就是不肯交出从金国带来的国书,一口咬定要赵鼎安排一个“受书仪式”,由赵构和他当面谈,谈完再在国书上签字,定下和议协商条件。

乌陵阿思谋走出都堂,抛下了一句让大家勃然大怒的话——“地不可求,听大金所与”。

改日,赵构要接见乌陵阿思谋了,赵鼎拉了拉赵构的衣角,提醒他说:“乌陵阿思谋见了你,肯定会提及道君皇帝的死讯,到时你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哀恸,示弱于人。”

按说,赵鼎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可赵构还问,何故?赵鼎耐心地解释说:“乌陵阿思谋这次前来,一不是报丧,二不是吊祭,你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对谈判能起什么作用?!”赵构频频点头,连声称是。

不一会儿,乌陵阿思谋在王伦的引导下,昂首阔步而来。见了赵构,跟看到空气没有什么区别,“礼甚倨”,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赵构马上气短了一大截,赔着小心地问:“我多次派人到贵国议和,可大金皇帝都不将这当回事,怎么,你们现在反而先来议和了?”

乌陵阿思谋大笑着说道:“兵刀一动,生灵涂炭,我们大金皇帝生性仁慈,眷念天下苍生,所以特让我和你当面议和。”

赵构呆了一呆,喃喃地说:“是啊,幸亏大金皇帝仁慈,我父皇的遗体棺椁才得以照管。”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乌陵阿思谋本人还没提这档子事,赵构倒先提了,赵鼎急得直跺脚。这还不算,赵构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悲悲切切地问乌陵阿思谋:“我的母后和皇帝哥哥的身体都还好吧?”一句话没说完,便“哽咽举袖拭泪”,整个场面再也撑不住了,在座的人全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纷纷举袖擦眼,陪着装哭。

和议最终就在这样一种气氛下议定了。

条款如下:

<small>南宋方面,向金主称臣纳贡;赵构自动取消帝号并自动取消宋的国号,作为金国的一个藩属存在。</small>

<small>金国方面,送还赵佶的棺木;送还赵构的生母韦氏;把原属伪齐的黄河以南、淮水以北的地区一律拨归南宋所有。</small>

乌陵阿思谋如愿以偿,哈哈大笑着离开。而赵构也松了口气:“但望和议早成。”

其实,这次和议能成,主要是出于金左副元帅挞懒等人的私念,他们认为“以地与宋,宋必德我”,到那时,赵构就可以充当另一个刘豫,向他送来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从张邦昌到刘豫,从刘豫到赵恒的儿子,从赵恒的儿子到赵恒本人,从赵恒再到赵构,在这些金人打算培养的傀儡皇帝名单里,不难看出他们对南宋的态度——没想过要吞并,要的只是殖民和掠夺。无怪后人慨叹说:权臣自愿成和议,金虏何尝要汴州!

七月,赵构迫不及待地派遣王伦出使金国迎请赵佶的棺木,试探金国对这次谈判的态度。不用说,金国同意在上面签字了,派遣张通古和萧哲两人随同王伦南来代表金国在上面正式订立条约。

和议上的条款传遍了大江南北,南宋朝野喧哗不止,听说金使要来,岳飞、韩世忠、吴阶等在外大将纷纷写信回来劝赵构放弃和议,万万不可签字。

金国代理人秦桧则在赵构跟前大谈和议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秦桧说:“和议大计,臣僚意见不一,各持两端,一个个畏首畏尾,实不足以断大事。如果陛下真的下定了决心和金国讲和,单独和我商议就可以了,所谓成事不谋于众,您不要让群臣参与进来,人多无益。”

赵构一拍大腿,说道:“然,朕独委卿!”果断地将和议的“光辉使命”一股脑儿地托付给秦桧全权办理。

看见赵构这么爽快,秦桧乐了,以退为进,故作姿态地说:“我只是说我可以和您一起商议,并没说我自己能一力承担,皇上你先别冲动,回头先考虑三日,如果觉得我能独当大事,您再作决定。”

赵构一愣,勉强同意,说:“好吧。”

三日之后,秦桧料定赵构求和的迫切心理与日俱增,却再次拒绝了赵构任命,说:“臣恐别有未便,欲望陛下再考虑三日,臣再禀奏。”又过了三日,吊足了赵构的胃口,秦桧才欣然受命。至此,赵构被成功搞定,南宋朝政正式走上了秦桧所设定的轨道。

在秦桧的暗示下,赵构嫌王庶阻碍了和议,将他贬职潭州。而赵鼎对和议上的内容不能全部接受,也被贬斥为绍兴知府并兼任两浙东路的安抚制置大使。

卖国条约就这样被扫清了障碍,只可怜那些为光复故土而浴血奋战的前线将士!

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痒 力压众怒为卖国

合约即成,金人当然也乐于尽早履行了!

这年十一月,御史中丞勾龙如渊向赵构汇报说:“金国派两名大使携带合同书来了,书中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黄河以南的土地全部都归我们了!”

赵构大喜。

“但……”勾龙如渊吞吞吐吐地说,“但这两名使者进我国境,他们……他们索礼过当。他们称合约为诏书,指我国为江南,见了我们的官员他们就居中而坐,让我们的使者侍立一旁。他们所经过的州县必须要官吏备厚礼,隆重迎接,我们迎合同书要用地方迎天子诏书的礼节,他们……他们……”勾龙如渊嗫嚅着不说话了。

赵构大奇,问:“他们怎么了?”

勾龙如渊看了看赵构,大着胆子说:“他们……还说,合同书到了临安后,皇上您必须行跪拜之礼,才能……”话还没说完,群臣立刻乱成一团,甚至有人就要拿刀子去跟金人拼命。

金国的两名使者,一个是诏谕江南使张通古,另一个是明威将军萧哲。从他们的官名上看,“诏谕”和“明威”,这分明是用中央对待地方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实施了一通晓谕和扬威。

州县官跪拜迎接“诏书”也就罢了,还要赵构本人以“迎天子诏书之礼”跪拜,这是南宋大臣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因为这时的赵构,不只代表了他个人,还代表了一个国家。

临安、常州、润州、会稽等地“民悉不安”,反对议和的老百姓群情激愤,“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街,指桧为金谍”。

可是赵构并不这样认为,他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为了百姓安乐,自己什么委屈都可以忍受。为此,还下了一道内容与上次差不多的诏令说:“大金遣使至境,朕以梓宫未还,母后在远,陵寝宫阙久稽汛扫,兄弟宗族未得聚会,南北居民十余年间不得休息,欲屈己就和。在廷侍从台谏之臣,其详思所宜,条奏来上。”

但后面加了一句:限一日入。

“限一日入”是故意限制了时间,让镇边大将无法进奏。可诏令一出,奏章还是雪片一样飞来,令他应接不暇。除了在朝内的张焘、魏矼等人,在外的岳飞、韩世忠,还有刚遭贬谪的张浚、赵鼎等人在得知消息后纷纷上书表示抗议。

主管殿前司公事的杨沂中领着主管马军司公事的解潜和主管步军司公事的韩世良等人当面警告秦桧说:“听说皇上要跪着接受金贼的诏书,我们先提前告诉你,万一军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闹起事来,我们可没法管。”并且递交了一份意见书给御使中丞勾龙如渊,指着勾龙如渊的鼻子说:“不是我们多事,全因有韩世忠、张浚、岳飞三人在外,日后他们责问我们身为宿卫之臣却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向金贼行跪拜之礼,我们担待不起。”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赵构和秦桧只好派人去跟金使张通古他们通融,看看能不能不行“臣礼”。

毫无商量余地,张通古一口拒绝了,如果赵构不行臣礼,和议不用再谈,金使马上动身回国。

赵构一听这个答复,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有口难言。

秦桧在一旁不满地说:“九十九拜都拜过去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

赵构明显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对台谏官勾龙如渊、李谊等人大发脾气,耍性子道:“现在的士大夫就是死要面子!当日我在明州逃难时,差点就掉海里喂王八了,那时,估计我向金人下跪百拜也不会有人阻止,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来拦我,都安得什么心?!”(“士大夫但为身谋!向使在明州时,朕虽百拜亦不复问矣。”)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许久,有人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说:“要不这样,皇上,您跪拜诏书的时候,不要想那是金国诏书,心中只要想着祖宗,就当是向祖宗行跪拜礼就行。”

另外一个人受到启发,补充说:“如果觉得这么做难度太大了,干脆把我朝太祖太宗的遗容画像陈列在堂上,让金人把诏书放在画像前,咱们表面上是拜诏书,实际上是拜画像,面子上也说得过去,不丢人。”(“或请列祖宗御容而置金人诏于其中拜之。”)如果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赵构已经打定主意要给金人行跪拜之礼了,有一个叫给事中楼炤读书多,而且不读死书,脑筋灵活,想起了儒家经典《尚书》上有一条记录:“高宗谅阴,三年不言”,“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殷高宗武丁在守孝期间,三年不发一言,所有国事都由宰相代理。他说:“现在皇上也在守丧,就跟金人说,皇上没有心情过问国事,恕不能跪接金国的诏书,让秦相公根据典故上的情节代替皇上去跪拜接受这份‘国书’不就一切都成了?!”

真是太有才了!

鼓掌,热烈鼓掌!

赵构赶紧派人去找张通古汇报,说这是中国的礼节,实在不能有违。而且,我们皇上在服丧期间,一身晦气,接见你们,你们也不吉利,由秦相公代表他率领满朝文武大臣跪接金国的诏书也是一样的。

好说歹说,张通古的牙口终于松动了。

但他又提出两条:

<small>一、秦桧必须用“玉辂”迎“诏书”,将“诏书”供奉在南宋的庙堂之上。</small>

<small>二、在入朝途中,必须得由百官作为导从。</small>

这两个条件秦桧满口答应。但,第二条秦桧根本办不到。因为大多数爱国的官员听说此事,都纷纷拒绝参与。虾有虾路,蟹有蟹道,这件小事并没难倒我们的秦大奸人。

绍兴八年(1138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奸人秦桧如期率领了一大帮官员出现在了金人使馆门口,代表赵构跪接金国诏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这些官员全是冒牌的。秦桧令朝中的三省胥吏穿上绯色或绿色朝服,冒充五至九品官,而让枢密院胥吏身穿紫色朝服,冒充四品以上大员,打算蒙混过关。幸运的是,蒙骗计划成功了。

张通古等人不明就里,对南宋的安排和表现非常满意,点点头,得意扬扬。

举行过一套隆重而繁杂的礼节,宋金的第一次会谈算是“圆满”结束。

绍兴九年(1139年)正月,宋金双方在秦桧和挞懒的“共同努力下”,正式达成了以下和议:

<small>金国方面,交还赵构的生母韦氏、兄长赵恒,并且将赵佶及皇后郑氏的尸骨一并送回,交还原来北宋沦陷的河南、陕西等地。</small>

<small>南宋方面,向金国称臣,南宋每年向金国支付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small>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不对等的和议。

赵构的生母、父亲的尸骨以及河南、陕西等地本来就是宋朝所有,现在只是在向劫匪交赎金。而可悲的是,这也意味着南宋同意永久地放弃黄河以北的土地以及生活在那儿的全部汉族子民了。

正月底,张通古在“报谢使”韩肖胄的陪同下起程返国。

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安排了一大帮武艺高强的士兵埋伏在洪泽镇一带,个个头上系一方红领巾,诈称红巾大侠,准备收拾张通古,摧毁和议。但有人告密,韩肖胄带着张通古从真州(今江苏仪征市)、和州(今巢湖市和县)巧妙地绕开了红巾大侠们的阻击,顺利北去,暗杀计划随之落空。

赵构和秦桧等人如愿以偿,宣布大赦天下,对全体武将加官晋爵,并在宫内大摆酒宴,论功行赏,热闹非凡。

酒酣耳热时,一份不合时宜的表章从襄阳奏来,上表人是岳飞,表文上称:“今日之事,可忧而不可贺,勿宜论功行赏,取笑敌人。”(“臣待罪二府,理有当言,不敢缄默。夫虏情奸诈,臣于面对,已尝奏陈。切惟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忧而不可贺。可以训兵饬士,谨备不虞;而不可以行赏论功,取笑夷狄。”)赵构和秦桧大为扫兴,恚怒不已。

但和议新成,不便发作,赵构强忍着满腔怒气给岳飞下了一道诏书,将岳飞由正二品太尉升迁为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希望通过升官发财堵住岳飞的嘴。诏书中,赵构口是心非地一个劲儿表扬岳飞为宋金和议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将他比作西汉的卫青、霍去病,东汉的岑彭、贾复。

赵构后来还追加了一封信,说:“多亏你们努力练兵,振作国威,这才彻底改变了敌人对我们的看法,现在和平既已经到来,你们功不可没,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卿等戮力练兵,国威稍振,是致敌人革心如此”、“卿等扶危持颠之效,功有所归,朕其可忘。”)

面对赵构送来的这么大一张脸,换谁都得先兜着,可岳飞不。

岳飞读了这封哭笑不得的诏书,愤然对幕僚们道:“犬羊安得有盟信耶!”众幕僚受岳飞的感染,一个个议论纷纷,激愤不已。幕僚张节夫更是借岳飞“犬羊安得有盟信耶”之语大加发挥,当场泼墨,笔落云飞,慷慨草就了一封谢表。

张节夫,字子亨,河朔人,性情豪迈,尚气节,他在表文中言辞沉痛地强调:“夷虏不情,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进而疾呼:“愿定谋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然而,这样一篇雄浑杰作竟然唤不起赵构的一丁点儿血性。

可叹啊,可叹!

隔代君臣犹有泪,当时父子竟无情!

试想,杀父淫母的仇恨都可以付诸一笑,若无其事,文字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赵构将谢表胡乱一塞,回信坚决要岳飞接受这份功劳,服从朝廷的封赏。

岳飞视封赏为耻辱,继续上奏力辞道:“万一臣冒昧而受,将来虏寇叛盟,则似有伤朝廷体面。”(“事关国政,不容不陈,初非立异于众人,实欲尽忠于王室。欲望速行追寝,示四夷以不可测之意。万一臣冒昧而受,将来虏寇叛盟,则似伤朝廷之体。”)太不识抬举了!

赵构心头冒火,亲自操刀,写了一道诏书,狠狠地训斥了岳飞一顿,借历史上曹操、诸葛亮和羊祜屯田足食的故事,要求岳飞老老实实授受封赏,认认真真地屯田种地,不要多管闲事。

人家曹操在许下屯田,数年之中,所得积粟,仓廪皆满;诸葛亮在渭南分兵开垦,百姓安乐,军无私焉;羊祜就更不得了,他刚刚出任南夏的时候,军队不足百天口粮,可是到了第三年,就有了十年之积,江汉民心稍安。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喊打喊杀,打打打,光打能解决问题吗?你就不能向他们学习学习?!

岳飞的回答是,通过屯田使军粮充足,何难之有?不过现在我更愿意勉为其难地做些通过忠诚守信来增进道德的事。至于鞭挞四夷,增强国力,匡复社稷,辅佐天子,使百姓享有万世无疆的安乐等,我这些志向,真不知道是否能得以伸张啊?(“臣庸德薄才,诚不敢妄论古人。伏蒙陛下亲洒宸翰,铺述二三子,屯田足食之事,俯以赐臣。臣敢不策驽砺钝,仰副圣意万一?夫服田力穑,乃亦有秋,农夫职尔。用屯田以足兵食,诚不为难。臣不揆,愿迟之岁月,敢以奉诏。要使忠信以进德,不为君子之弃,则臣将勉其所不逮焉。若夫鞭挞四夷,尊强中国,扶宗社于再安,辅明天子以享万世无疆之休,臣窃有区区之志,不知得伸欤否也!”)

他还提醒赵构说,诸葛亮虽然是在屯军种田,但其平生志向,傲视天下,一心想中兴汉室,可惜天不假以年,才有渭南之恨;羊祜辅助晋武帝,有统一天下之志之心,后来吴国被平,他却未亲见,他的两个儿子有意继承父志,但终久未能完成,可惜啊!(观亮素志,欲龙骧虎视,包括四海,以兴汉室,天不假以年,遽有渭南之恨。祜辅晋武,慨然有并吞之心,后平吴身不及见,二子有意于功名,而志弗克伸,惜哉!)

的确,山河残缺,遗民泪尽,身为十万雄兵的统帅,又怎能眼巴巴地弃中原而不顾?!在壮志未酬的情况下,岳飞不得不悲怆无限地向赵构请求,“解罢兵务,退处林泉。”

读了岳飞这封有理有节的回信,赵构傻眼了。原以为抬出几个历史名人来就可以震住岳飞,谁知竟被他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地抢白了一番,赵构颇感语塞。但就是坚决不肯同意岳飞的请辞(“顾安危注意,朕岂武备之可忘;惟终始一心,汝亦戎功之是念。益敦此义,勿复有云。所请宜不允”),将他牢牢地按在襄阳的军营中。

但此后,打着“孝”字大旗坚持签订和议的赵构很快就沉溺到声色犬马的享乐生活中去了。

大臣范如圭实在看不过眼了,面奏说:“两京既然已经收回了,大宋的九庙八陵就在咫尺之间,却不派使者前去扫祭,怎么能上慰神灵,下萃民志?!”赵构登时哑口无言,无地自容。良久,才脸带赧色、没好声地回答:“谢谢你的提醒,我这就安排人员前去祭扫。”回头授意秦桧将范如圭逐出了朝廷,派吏部尚书张焘前往洛阳,做做样子,祭奠洒扫列祖列宗的坟墓。

岳飞得知,上奏赵构,申请跟张焘同去,意欲借机窥探敌情,以定讨伐之策。

秦桧慌了,进表力劝赵构,要赵构立刻制止岳飞,生怕惹恼金人。

胆小至此!还有何话可说?!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破灭的美梦

和议一经签订,金国煞有介事地在宿州(今安徽宿州市)颁布了一道“割地诏”,诏谕河南的官吏百姓说:

“我们大金皇帝不忍心灭亡宋氏社稷,特留康王赵构镇守在江南,以安我国南北臣民的赤子之心。只要赵构能偃兵息民,我们就绝不会再取尺寸之地而有损你们的生活!去年冬天,我们废除了刘豫,把河南之地全部赏赐给赵氏。你们能在故土安居乐业,全仗我国厚恩,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上国的大恩惠。至于河南原先的官吏军士,已有誓约,不得随便废除,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听候下一步的安排,不用担心。”

“割地诏”一经颁布,赵构赶紧勒令各支部队原地驻守,不得北上接管和约划归属南宋的地盘。他生怕稍有不慎,会惹怒金人,引发争端。

为了显示自己恪守和议,赵构作出了如下规定:

一、对于所收复的州郡,原来负责驻守的文武官员“各安职守,并不易置”。换汤不换药,新收复的河南、陕西之地仍旧是由伪齐的官吏治理。赵构还特别补充“以文臣为新复诸县令”,不做部署边防,也没有任何战备设施。

二、禁止抵斥金朝的文字,要求南宋臣民尊重金国文化,因为“大金割还河南故地,信义甚著”,是个教化程度很高的礼仪之邦,要尊重。

三、为了表示自己对和议的信任和诚意,“戢宇内之干戈”,声称自己很快就要进行大裁军。

赵构沾沾自喜地称:“朕今日和议,盖欲消兵。”为了约束主战的将帅,特别是岳飞,赵构特意指示,“过界招纳,得少失多”,不许接纳金人地界范围内的抗金豪杰,而所派遣的“渡河之士”也得全部撤回,以免有碍宋金的友好关系。

赵构满心欢喜地忙碌着讨好金人,金国的内部却发生了大乱:主战派的右副元帅、四太子兀术、领三省事斡本诬蔑主和派的蒲鲁虎和挞懒与南宋勾结,以出卖河南之地给南宋求荣,要求金主合剌将二人治罪。

合剌也正对这两个人的专断独行深感不满,积极寻找出手的机会,金廷内部空气极其紧张,内乱一触即发。

绍兴九年(1139年)七月十六日,张焘从洛阳扫墓回来,他向赵构汇报了两件事:

一、所有皇陵已被发掘,尸骨暴弃在荒山郊野之中,万世难忘此仇。

二、金人在淮阳制造了很多竹筏和绳索,将黄河所有的船只全部拦在北岸,派了很多暗探过河探听我们的动静,全然是一副紧急备战的状态。

这两件事对赵构来说,第二件是重点。

赵构又惊又怒,不敢、不肯、也不愿意相信张焘的话,金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重开战端呢?!

而几乎就在同时,作为大宋使臣正在北上途中的王伦寄回了一封信,印证了张焘的猜测。

王伦的使命是前往金国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奉迎徽宗梓宫以及钦宗等宗室人员南归,刚过黄河,就收到了金国内政紧张的风声,他敏锐地预感到:和议会作废。他在信中向赵构建议,“皇上请赶紧安排张俊守东京,韩世忠守南京,岳飞守西京,吴玠守长安,张浚建督府,尽护诸将,以备不虞。”

赵构心存幻想,拒绝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仿佛从水中出来的鸭子,抖了抖身上的毛,若无其事,只是一味地催促王伦继续北上。

王伦过了黄河就被扣押,金国内乱爆发了。

天眷二年(南宋绍兴九年,1139年)七月,金主合剌蓦然发难,以“谋反”之罪下诏逮捕蒲鲁虎和挞懒。

挞懒见势不好,夺马逃往南宋——他显然是希望自己安插在南宋的线人秦桧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但兀术反应灵敏,行动迅速,不过数日,就追至了祁州(今河北安国),将他就地拿下,不作审判,直接处斩。

挞懒一死,由他主持签订的宋金和议能不能生效就成了一个未知数。

眼看王伦的预言就要成为现实,赵构仍然拒绝相信这个现实。

临安府司户参军毛叔度奏称金国扣押王伦,有败盟之嫌,恐“出吾之不意,犯江淮之边”,赵构怪他长了一张乌鸦嘴,说话不吉利,将他革职查办;之后,刑部侍郎陈橐请求拆毁架在同州(今陕西大荔)境内的黄河大桥,以防止金军卷土重来,结果被赶出了朝廷。御史中丞廖刚建议“请起旧相有人望者,处之近藩重镇”,要求加强防御,被逐出了御史台。李光称“和不可恃,备不可撤”,被免去了参知政事之职……

更为令人痛心的是,金国宿州知府赵荣、寿州知府王威相继率全城军民南归,赵构和秦桧竟然要将他们遣送回金国。

韩世忠气得大骂:“赵荣、王威不忘本朝前来归顺,他们在金朝的父母妻子,已悉数惨遭屠灭,你们还忍心赶他们回去,还有何恢复中原之望耶?!”

赵构在这边疯狂地实施“鸵鸟”政策,兀术那边已串联起了一大帮主战派人士在金主合剌跟前极力反对割地议和,他说:“赵构蒙再造之恩,不思报德,妄自鸱张,所求无厌,今若不取,后恐难图。”

合剌同意了他的看法,说:“宋人以为我们管理不了河南的地盘,都元帅既然深究利害,就替我发兵征讨。”

降将郦琼表现得极其积极,他兴奋地对金兵说:“我以前跟从大军南伐,每看到兀术元帅亲临战阵督战,即便矢石交集,兀术元帅仍然免胄指挥,面不改色,三军将士也全都意气自若。像兀术元帅这样,亲冒锋镝,将士哪个还敢惜生畏死呢?兀术元帅用兵制胜,直胜过孙武、吴起,可谓当世英雄,所向无前,日能辟国千里也。而江南将帅,才能不过中等,每当出兵,他们就躲在数百里外,说这是持重;调兵遣将,就派一名文官手持虚文传令,说这是调发;制敌决胜,全交付给偏将裨将;侥幸获得一场小胜利,就到处宣传,夸大自事,引为己功。这样的军队,能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人世间的奇迹了,还指望有什么作为!”

兀术间接地听到了这番高论,自然喜欢,亲切地接见了郦琼,虚心询问,这次南征,南军中有谁略能抵抗?

郦琼唾沫横飞地说:“江南之军,全是败亡残余之众,军势怯弱,何以御我!我们大军一到,他们君臣一定心破胆裂,哀鸣不暇,所谓伤弓之鸟,虚弦可下也!”(“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余,又无良师,何以御我!吾以大军临之,彼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兀术哈哈大笑,将郦琼引为知己。

郦琼的话,虽有拍马吹捧之嫌,但说到兀术亲临前线,指挥若定,倒有几分写实。较之张浚、张俊、刘光世之流的“持重拥兵,去战阵千里之外”的表现,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对兀术而言,喊杀声就是他的交响乐,铠甲则是他的晚礼服,战场是他的大舞台,他喜爱战争,属于战争,他的一生已经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如果可以选择,他乐意选择生于征途,死于战火的宿命。每当跨上战马,在熟悉的号角声和呐喊声中,挥舞着马刀来去如风,纵横驰骋时,他总是莫名地感到亢奋,胸中涌动着一种叫成就感的东西,畅快淋漓。

天眷三年(南宋绍兴十年,1140年)五月,金国在盟墨未干、血口犹在的情况下,单方面撕毁了和约,集结全国之兵,分四道并进,“兴师问罪,收复疆土”。

其中,左副元帅聂黎贝堇出山东,右副元帅撒离喝入陕右,骠骑大将李成进犯河南,兀术则领东平知府孔彦舟、博州知州郦琼带十万精兵从黎阳(今河南省浚县)猛扑东京。

五国冰城封马角,九天雨又吹龙血。

南宋的上空,战云密布。

新到东京上任的南宋东京留守孟庾收到战报,大惊失色,早早开城投降;在洛阳的权西京留守李利用则弃城逃跑;原伪齐的官吏更是纷纷迎降。金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夺去了原来根据和议归还给宋的陕西、河南之地,继而威胁淮南。

金国右副元帅撒离喝渡河,昂然进入同州地界,疾驰二百五十里,直取永兴军。

反观宋军,永兴军路副都总管、权知永兴军路经略使郝远,大开长安城门接纳金人。

陕西州县的官员大多是原先金、伪齐时安置的,金兵一来,马上迎降,远近震恐。

山雨未来,风满楼!

一心求和的赵构美梦破灭了!唯有无奈迎敌,可怜,可恨!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刘的反击战

金人毁约出兵,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又狠又重地扇在了秦桧的脸上。

秦桧摸着自己的脸,万分委屈地想,兀术元帅也真是的!招呼也不打,说发兵就发兵了。连接好几日,在朝廷上垂着脑袋,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不说话,赵构先说了,赵构颇为失望地说:“想不到,堂堂的大金皇帝,竟然也如此言而无信!”

秦桧唯唯诺诺,不敢搭腔。

跟着,赵构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敌人不知信义,这也难怪。但我们的士大夫不能守节,还没看到金人的影子,就纷纷投降,并且竞相成风,形势堪忧啊。”(“敌人不知信义,无足怪者。但士大夫不能守节,至于投拜,风俗如此,极可为忧。”)

秦桧当即展现了他的表演功底,做沉思状良久,突然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先是痛斥金人背信弃义,接着又转换主题,假惺惺地叹息说:“自从靖康之变以来,大凡卖国之徒,全都蒙皇恩宽恕,以致出现了今日投降成风的局面,要我说,凡有过投降史的人,从今日起一律严惩。”(“自靖康以来,卖国之人,皆蒙宽恩,故习熟见闻。若惩革之,当自今日。”)

事实上,秦桧的岳父王仲山、秦桧妻子的伯父王仲嶷、秦桧的妻兄王涣都在靖康年间投降过金人,做过金朝的鹰犬,秦桧得势后,这些人又全都精神抖擞地回来做上了高官。这次他提出要严惩投降人士,显然是想转移大家的视线,以掩饰自己在和议上的失败。

但大家并不买账。

鉴于他本人位高权重,大家一时还不敢马上黑他,而是先拿板砖拍他手下的小兄弟郑亿年。

郑亿年是秦桧的亲戚,时任资政殿学士提举醴泉观,在签订和议的当日,曾大力支持秦桧说:“我以全家一百口的性命担保,和议一成,两国一定能和平相处万年万万年!”(“和好可久,愿以百口保之。”)

现在,且看工部尚书廖刚是怎么涮他的。

廖刚指着他的鼻子说:“郑大人,你不是说你愿意以你家百口性命担保金人是诚心诚意讲和的吗?现在金贼已背约,你将置你家百口性命于何地?”

看到有人发飙,秦桧又惊又怒,却又不便发作。“尚书晓人,不当如是。”退朝后,他派给事中冯檝到赵构跟前试探赵构的态度。

冯檝见了赵构,旁敲侧击地说:“现在金兵来势汹汹,我们必须重新起用张浚了。”

赵构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这是什么话?之前我就说过了,宁愿覆国,也不用此人。”(“宁至覆国,不用此人!”)

听了冯檝的回报,秦桧松了口气,又支使御史中丞王次翁去再一次摸底。

王次翁对赵构说:“我们国家重建,治国的大方针却一直不能坚定下来,每每事有小变,就改换宰相,后来事实证明,新换的宰相未必胜得过原来的宰相,而且每一次领导班子的重组,都会带来党朋纷争,政局动荡,愿陛下引以为戒。”赵构连连点头称是。

由此,“桧位遂安,公论不能摇矣”。

改日,秦桧亲自上阵,当面锣、对面鼓地跟赵构说,天下之事,因时而变,不能拘泥,当初与金人讲和,是因为当时的形势是讲和的形势,现在金人既然要一意孤行毁约败盟,那是他们不讲原则,不讲道理,正义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就应该沉着应战,替天行道。然后做出一副忠臣的嘴脸,拍着胸脯说,我愿先到江上,谕诸路将帅,同力招讨。(“今兀术变和议果矣,臣请为陛下先至江上,谕诸路帅,同力招讨。陛下相次劳军,如汉高祖以马上定天下。”)

赵构大喜,一骨碌从龙椅上站起来,握紧他的手,赞道,真是忠臣啊!先前金国同意归还我河南诸路及母兄,我为人子、为人弟,当然要发扬孝悌大义,另一方面,为百姓父母,也要振兴救国,是以不惜委曲求全,多次派出信使向金人奉表称臣。不承想,这竟然是金人的诡计,他们刚刚在条约上签字,便兴师动众,河南百姓尚未息兵休养,又遭侵扰。真真是痛煞孤家也!希望你督促各路大帅竭诚报国!

接着,赵构下了一道诏书,称“能生擒兀术者,授节度使,赐银帛五万,田千顷”。

赵构又吩咐枢密院下了一道讨伐兀术的檄书,分发诸路宣抚司,痛斥道:“惟彼乌珠(兀术),号四太子,好兵忍杀,乐祸贪残。阴蓄无君之心,复为倡乱之首。残杀叔父,擅夺兵权。既不恤壮士健马之丧亡,又岂念群民百姓之困苦。罪在一夫谋己之私,毒被寰宇兆民之众。”

檄文发出,首建奇功者是大将刘锜。

刘锜和岳飞、韩世忠、吴阶这些人一样,同属当世豪杰。

刘锜,字信叔,秦州成纪(今甘肃天水)人,沪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的第九子,是个“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式的英雄人物,生得身长九尺,是个美男子。他自幼习武,以善射著称。有一次,刘锜驰马一箭射中衙门的水斛,命人拔去,水喷射而出,刘锜又发一箭,漏洞随即堵上,众人齐声叫好!与西夏人作战,屡战屡胜,夏人畏之如虎,以致小儿夜啼,做父母的就用“刘都护来了!”恐吓止啼。

这一次,他的重头戏来了!

绍兴六年(1136年),王彦病老解兵,刘锜接掌八字军,并将之打造成了一支精锐的野战军。金人归还三京,岳飞坐镇鄂州,上可接川蜀,下可援淮西和淮东,北可定宛洛,或由信阳、蔡州直指东京,本是接管东京的最佳人选,但赵构担心他势力坐大,另任刘锜为东京副留守,奈何刘锜拖家带口,跋涉两千二百余里,前往东京赴任。由于路途漫长,刘锜刚到涡口(今安徽怀远东北),狂风大作,中军军帐被拔起,刘锜大惊:“此贼兆也,主暴兵。”此时传来兀术占领东京的消息。

刘锜当即日夜兼程,轻装上阵,快速赶往顺昌府(今安徽阜阳)。顺昌既是江淮地区通往东京的交通要道,也是南方政权阻挡北方来犯之敌的军事重镇。

顺昌知府是龙图阁直学士陈规,刘锜一见面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带来的军队只有一万八千多人,而辎重居半,远道而来,力不可支,事急矣,城中若有粮草,就能与君一起守城,城中若无粮,大事休矣。”

陈规道:“有米数万斛。”足矣!

刘琦力排众议,背城一战!他命人凿沉船只,并让人将自己一家老少所住的府宅门口堆满薪柴,声称,一旦作战不利,就举家自焚,以身殉国,不辱于敌手。

主帅如此气概,全军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决心与金人死磕到底。这些军将,大部分由当年王彦的八字军组成,多是盗贼出身,为正规军所瞧不起,此时一个个大呼道:“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刘锜调兵遣将,储备粮草,修筑工事,坚壁清野。从十九日到二十四日,为备御计,食息不暇。他十分清楚,在前方等待着他的,将是长期而艰苦卓绝的持久战争,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二十五日,刘锜命曹成等人出城散布消息,称刘琦“喜声色,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一切正如刘锜所料,兀术擒获曹成二人,经过审问便道:“此城易破耳!”写了一封劝降书交付曹成二人带回给刘锜,然后下令放弃鹅车、炮具等攻城器械,轻装上阵,加速向顺昌进军。

刘锜派耿训向兀术约战。兀术看了战书,怒道:“刘锜何敢与我战,你回去告诉他,我破此城,直用靴尖趯倒耳。”

耿训傲然答道:“我们太尉非但要与你开战,而且料定你必不敢渡过颍河,愿在河上为你们架设五座浮桥,你如果有种,明日过河决战。”

兀术气得哇哇怪叫:“好,好,我们明天中午就杀入顺昌府府衙会餐!”并下令:“传令全军,凡抢到子女玉帛可自留,成年男子全杀掉!”说完,折箭为誓,激励士众。

刘锜听了耿训的报告,大喜,派人连夜在颍河上游及城外草中撒下刘豫当年留在顺昌城中的毒药,等候金人服毒身亡。另外,又命炊事班制作解暑汤及蒸煮大量的黄豆。

时值六月中旬,制作解暑汤的用意不难理解,但大量蒸煮黄豆到底为哪般,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黄豆蒸熟,灌入几千支竹筒里面,分发到士兵手里,以备战时使用。

第二天拂晓,兀术率领十余万人在晨雾中渡过颍河,浩浩荡荡,杀向顺昌城下,故作同情状,叹道:“城里人只剩下一天的活命了,可怜!”

兀术,你高兴得太早了,嚣张得过头了。

这时正是六月暑天,刘锜按兵不动,命亲兵取来一副盔甲,挂在城墙之上。

到底弄什么玄虚?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渐渐热起来。金军远来疲敝,又饥又渴,兀术只好吩咐炊事员在阵后盛河水做饭,马匹则分批次在河边吃草。很快,金兵便出现了人马毒发的状况。城上众将看得真切,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出战。

刘锜并不着急,只问:“盔甲热了吗?”

“微热。”刘锜于是制止了众将的请战,继续在城头观阵。

众人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是在等金兵耐不住热卸甲呀,那时才是最佳战机啊。

午后,亲兵回报:“墙上盔甲已热不堪着手矣!”刘锜这才从容整军,命大将柳倪率军先行向金人邀战。

双方刚一交战,柳倪便命士兵割弃头天晚上备好的竹筒,连同里面的黄豆一起扔在地上,金兵的马匹正饥饿难当,闻到豆香,低头就嚼,且“又多为竹筒所滚,脚下不得地”,于是宋军挥大刀斫马足,每折马一足,金军人马皆仆,蹂践成一团。宋军士兵愈战愈勇,刀斧齐下,金虏毙尸倒马,不知几何。

战至申时,金军力不能支,被迫后撤。宋军不追,反用拒马桩围成一圈,坐在地上歇息。

金军面面相觑,不知宋军意欲何为。

突然城上鼓声大作,城门大开。金军大吃一惊,以为城中又有大军杀出,手忙脚乱地结阵相对,谁知从城内出来的军士只有几百人,提篮带筐,原来是给拒马桩内的宋军送饭菜、送解暑汤。宋军士兵席地而吃,“优游闲暇如平常时”,大吃大嚼。

金军松了口气,刚想坐下休息,宋军又挥动长枪大斧向金军杀来。金兵被冲击得“逼壕而致溺水者二百余人”。金人“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兀术不得不后撤四十里后,在顺昌西北扎下连营,掘壕自卫。

谁知天公不作美,当夜大雨倾注,金营里面平地水深尺余,而刘锜连夜偷袭,兀术只得一路北遁,假寐马上,不敢有丝毫疏忽。

好不容易到了陈州(今河南淮阳县),兀术清点人数,发现损失惨重,不由又心疼,又气恼,于是遍数手下诸将的罪过,责罚众人以泄愤,奈何已经于事无补,徒增不满而已!事已至此,兀术只能安排可靠人选严守归德府、许州、陈州三座东京的屏障,自己引残部回东京去了。

顺昌之战是宋军首次在平原地区大破金军,刘锜兵不盈两万,出战仅五千人。金人“自言入中原十五年,尝一败于吴玠,以失地利而败;今败于刘犄,真以战而败”,“十五年间,无如此战”。而被扣留在金国的南宋使臣洪皓更是从燕京写密信通知南宋朝廷说,“顺昌之役,虏震惧丧魄。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王师亟还,自失机会,可惜也。”

赵构知道这样的结果,不知会捶胸顿足,还是额手称庆?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违诏出师

顺昌鏖战期间,宋金两国的大战已在各个战场上全面展开。

对这次北伐,岳飞胸有成竹,自信一定会把金国女真人彻底击溃,“恢复两河之地为汉家江山”,在诗中,他一再表示自己要像霍去病勒石狼、居胥山那样,把自己的功业刻在燕山上,那时,功成身退,到庐山东林寺论经念佛,过那种满窗月、满床书,卧则枕草、梦则露白的生活。

在刘锜和兀术打得不可开交时,赵构生怕顺昌有失,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连下了九道《御札》催促国内战斗力最强悍的岳家军赶赴顺昌应援,说:“刘锜首次与虏人接触,稍有挫衄,即对国体士气影响不小,岳爱卿务必体谅国事艰难,悉力措置,万勿稽留。”并激励岳飞“建不世之勋,垂名竹帛,得志之秋,宜决策于此”。

绍兴十年(1140年)闰六月十九日,张宪在颖昌旗开得胜,将韩常军打败,胜利夺取了颖昌城。

应天府则在古汴水的下游,是联系河南与淮河流域之间的重要水路要塞,是“震动淮(淮河)泗(泗水)”、“席卷汴(开封)、洛(洛阳)”的战略要地。唐许远、张巡坚守陈州(今河南淮阳县)不弃,就是深谙其军事地位的重要性,最终粉碎了叛军东下计划,使江淮地区免于兵火,为大唐的复兴保存了实力。

然而,这时的张俊、刘锜两部人马已经完全撤离了战场,岳家军孤军深入,前景并不美妙。

岳飞接着下第三步棋,派王贵、牛皋率领军马前去攻打郑州。

<span>湓浦庐山几度秋,长江万折向东流。

男儿立志扶王室,圣主专师灭虏酋。

功业要刊燕石上,归休终伴赤松游。

丁宁寄语东林老,莲社从此著力修。</span>

面对前来传达命令的使臣司农少卿李若虚,岳飞悲愤莫名,据理力争,不同意撤军。李若虚之前曾在岳飞军中担任幕僚,是岳飞的超级粉丝,对岳飞极其敬重,看见岳飞报国心切,最后同意了岳飞的意见,毅然表示:“事既如此,大军势不可还,矫诏之罪,李若虚愿一力承当。”

牛皋等人一路势如破竹,先在京西路首战告捷,接着又于陈、蔡州界大破金人排蛮千户。

张俊的淮西兵团也已经到了合淝,命统制官赵密出西路,经苏村,径取亳州(今安徽省亳州市);而王德从寿春(今安徽六安市寿县)昼夜兼程,直扑宿州(今安徽宿州市)。两路大军经过一番激战,均取得了胜利。

七月初一,郝晸收复西京,破其众数千;牛皋、傅选则先捷于京西,再捷于黄河北岸。

在西部战场上,宋军主将吴玠已在上一年去世,军务由其弟吴璘主掌,同样在川陕战场打得金军右副元帅撒离喝满地打滚。

形势对宋廷非常有利。特别是顺昌大战取得的胜利,举国上下大为振奋,人人额手称庆。大家都说,这时诸将同心协力,分路追讨,东京可复矣。

然而,就在这样的一片大好形势下,主和派的杰出领袖秦桧举手喊停了,他坚决要求停战,让刘锜率得胜之军乘胜班师,退回长江南岸,屯扎镇江府;随后又给战场上的每一位指战员都下了撤军令。已经进占领了宿州和亳州的张俊接到命令,松了一口气,迅速后撤。

金军万户漫独化率所部五千余人在郑州南郊迎战,怎奈岳家军士气如虹,金军力不能支,一番激战过后,全军溃败,被缴获马三百五十余匹,驴、骡百头,主将生死不明。

岳飞在鄂州厉兵秣马,蓄势以待,等了整整五年,大战一开,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东援刘锜,西援郭浩,迅速控制了金、商要塞,照应川、陕两师,亲率主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闯中原。秦桧的撤军令下达时,岳飞已率军长驱直入打到了德安府(今湖北安陆)。

兀术从顺昌府败退后,安排大将韩常守在许州颖昌府(今河南省许昌市),翟将军守在陈州淮宁府(今河南淮阳县),三路都统完颜阿鲁补则守应天府,对东京形成了拱围之势,直接攻打东京,肯定会遭到这三支军队的围攻。

这边张宪收复淮宁府,那边从颖昌逃出的伤残人士韩常纠合了长葛县的金兵驻军血红着一只独眼回来抢夺颖昌府,董先和姚政随即与之大战,经过十几个回合的反复较量后,韩常兵败溃退。

显然,岳飞的目光并不仅仅限于顺昌一城,也不止只经营于陈、蔡,而是要剑指旧都东京,北渡黄河,收复故土!

北伐的第一站——东京。

信中,岳飞详细地嘱托了慧海为自己筹办退隐事宜,交代他修缮好禅寺,归来共论佛理。信末,附了一诗,诗云:

至此,岳家军所向披靡,收复了蔡州、颖昌府、淮宁府、郑州、洛阳等大片失地,清除了金人在东京安置在西、南两个方向的战略要点,东京唾手可得。

淮宁则屏蔽在东京南部,史称其“控蔡(河南汝南县)、颖(指许昌)之郊,绾汴(河南开封)、宋(指河南商丘,因其古称为宋州)之道,淮、泗有事(淮指淮河与大运河交汇处的江苏淮安,泗指古泗水与淮河交汇处的泗州),顺流东指,此其经营之所也”。

淮北宣抚判官杨沂中也在太康大破金兵。

岳飞大军将发,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庐山东林寺,嘱咐他必须亲手交给慧海禅师。

于是岳飞按既定计划挥动千军万马,大举北伐。

收到了张宪的捷报,岳飞接着下第二步棋,命统制官牛皋、徐庆率部到颖昌和张宪会师,东进陈州淮宁府,改由踏白军统制董先、游奕军统制姚政驻守颖昌府城。

淮宁府的金将翟将军在城外刚刚列开阵势,张宪已“鼓率将士,分头入队掩击”,他本人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将翟将军布下的战阵打得大乱,俘获了金将王太保,胜利取下了淮宁府城。

兵甲如山转战处,将军壮志欲吞胡。

颖昌府和淮宁府从而稳稳地操控在了岳家军手中。

只有岳飞还在马不停蹄地继续进军。

可以说,兵力单薄,是岳家军的最大隐患。

由于金国大元帅兀术开进了顺昌,金国主力随后源源不断地向顺昌聚积,顺昌成了战争的核心。

赵构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第一道《御札》尚未发出,岳飞早已采取了行动,他一面命张宪和姚政率前军与游奕军由光州往顺昌府方向疾奔,一面派遣部将王贵、牛皋、董先、杨再兴等人从鄂州分头并发,北向进军。

针对这个情况,岳飞先命前军统制张宪攻打颖昌府,清扫东京外围。

这种背景下,岳飞还亲率轻骑到颖昌以南百里的堰城(今河南省漯河市堰城区)设置前敌指挥部,而将主力大部留在颖昌,由副手王贵统领,一个巨大的危险也由此出现了。

而且,岳飞收复了大片土地,诸将数路并进,分兵严重。

颖昌地处颍河的上游,而颍河是中原与江淮之间便捷的水路之一,三国时曹魏政权以之为首都就是看中了其交通的便利和天下居中的地理形势。南宋定都汴梁后,它又因为自身的特殊地位成为了西南方向的一道屏障,是兵家必争之地。

岳飞在堰城所部只有背嵬军、游奕军等数千亲卫,与兀术的数万骑兵相比,几近于一个“光杆司令”,可谓敌众我寡,形势岌岌可危!

兀术探知这一消息,迅速集合了盖天大王赛里、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大将韩常诸部,再加上自己的一万五千余长胜军,直赴郾城,要与岳飞“并力一战”。

淮东宣抚使韩世忠率背嵬军和金人在淮阳军南二十里的地方决战,双方你来我往,水陆转战,恶斗了六昼夜。最后韩世忠将金人赶入沂水,缴获战船两百余艘,收复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几天之后,韩世忠又率军在淮阳军附近的泇口镇、潭城、千秋湖等地连战连捷,驻兵于淮阳军城下。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郾城生死劫

兀术奔袭堰城的消息传来,城内军心震动。

有人向岳飞建议,要么转移总部,回避敌人的锋芒,要么,赶紧集结各部,和敌军决一死战。

不料,岳飞哈哈大笑,道:“金虏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堰城,就是他们的集体公墓。”

岳飞对战场形势的判断是,自己的总部一动,金军将会穿插到后方,自己已经进驻陈州、洛阳等地的主力部队不但不能合围东京,甚至连撤回南方都很危险。

现在自己虽然兵少,但斗志正盛,敌军气急败坏,在作孤注一掷、困兽之斗,只要激励部众,克服畏敌心理,完全有可能抵住金军的攻势,从而保持现有的战略态势,从四面八方合围东京。

岳飞表面上谈笑自若,却也深知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丝毫不敢大意,率先派岳云率背嵬和游奕两军,出城迎击。

岳飞严厉地吩咐岳云说:“这一战,许胜不许败,战场上如不用命,我先斩你以激励士气!”

堰城所在的区域没有山川河流为依托,也没有高城坚墙为凭借,岳家军将在旷野中与金人铁骑开展硬碰硬,这是宋金战争中的第一次大骑兵军团对撞,到底会激射出怎么样的火花呢?

答案似乎又是很明确的。

在这里,怯懦的张俊和刘光世不再出现,兀术面对的是至刚至猛的岳家兵团,兵团上下全由优秀将领组成,堪称南宋年间的最强阵容,他迎来的将是他人生中最为惨痛的失败。

岳云这一年二十二岁,正值年轻气盛。

他十二岁从军,每天摸爬滚打,随军砍杀,转眼已经十年,经过十年的锤炼,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猛人,手中两柄铁锥重八十斤,神力盖世。

仗一开打,他就“直贯虏阵”,从敌军的第一排杀到最后一排。

金兵哪见过这样的狠人,大为惊恐。

岳云又折回来,从最后一排杀回第一排,反复蹂躏敌阵。

兀术杀红了眼,指挥后续部队不断杀来。

岳家军“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人人浴血,个个奋勇。

前文说过,金人的“拐子马”属于一种轻型或中型骑兵,分置战阵两翼,目的是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和冲锋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对对手进行迂回包抄。

可是这些“拐子马”在岳家军的麻扎刀、提刀、大斧的层层砍杀下,纷纷倒下,在血泊中惨烈哀号,挣扎翻滚,那些被砍断了脚的马在地上狂啸乱扭,十分惨烈。

兀术曾扬言,“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谓”,这时才大开眼界,真正见识到了岳家军中麻扎刀、提刀等轻便兵器的妙用,宋兵在战阵中腾挪闪打,轻进轻出,刀锋掠过,金兵断头断手,马匹倒地。

金兵被砍得嗷嗷乱叫,凶性大发,倒下一拨又涌上一拨,连绵不绝。

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

为了打破僵局,兀术又将自己的王牌之师——“铁浮屠”军推上阵。棺材本全拿出来,岳飞,跟你拼了!

“铁浮屠”兵形如铁塔,如同现代战争中的坦克师一样,“堵墙而进”,以正面冲击来击溃对方的战阵。

在后面观敌掠阵的岳飞立刻“遣发背嵬、游奕马军”出击。

背嵬和游奕两军是岳家军骑兵中的精华部队,每个将士都骑术精良,在战场上往来驰突,与笨拙的“铁浮屠”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军统制杨再兴状态上佳,表现得极其活跃,在阵中左冲右突,杀得快意淋漓,一时间,双方的骑兵会战打得难分难解,战事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然而,兀术的后续部队还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赶来,加入战斗。

背嵬、游奕两军在岳云和杨再兴的带领下,和金兵“鏖战数十合”,杀得“贼尸布野”,战斗进行了两个时辰不到,已与兀术带来的十余万人马,“全军接战”。

就在金军的反复冲击之下,宋军的队伍渐渐分散,眼见就要落在下风了。

阵后的岳飞坐不住了,一拍战马,手提大刀,领四十骑亲从驰出,要亲自迎敌。

都训练霍坚大惊失色,从一旁飞身扑出,死死扣住马头,大叫:“相公为国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轻敌!”

岳飞厉声断喝:“松手!”用马鞭一抽他的手,叱道:“战事大势,非尔所知!”

霍坚手一吃痛,不由自主地松了缰绳,岳飞扬刀跃马,如离弦之箭,突入战阵之中,大喝道:“成败就在今日,诸君为我奋击之!”嘴里呼喝,两手不停,大刀上下翻飞,金军挡者皮开肉绽,血花四溅,惨叫不断!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战阵中的宋军一见主帅亲自上阵,士气倍增,无不以一当百,喊杀声惊天动地。

兀术猛然看见冲入一股生猛强劲的宋军,而这伙宋军一来,其他宋军一个个更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地疯狂砍杀,他不由得惊疑万分。

一打听,原来是岳飞要亲自操刀上阵了!

饶是兀术一贯以狂人著称,看见宋军这股气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起当日郦琼的胡言乱语“江南将帅,才能不过中等,每当出兵,他们就躲在数百里外”,又气又恼,心里把郦琼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遍了,自料今日一战难以取胜。

杨再兴受岳飞闯阵的激励,血气上涌,“单骑入虏阵,欲直擒兀术”,在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金兵的兵器、尸首、断足断臂四处乱飞。一如长坂坡前的常山赵子龙,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向兀术的中军大旗杀来。

兀术睹之色变,不复有当年的凶悍本色,连连让身边的亲从加入围殴杨再兴的战团,以至于杨再兴冲到哪儿,哪儿就有一个巨大的战团,像一个旋涡,又像一团龙卷风。

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风啸声中,杨再兴“身被数十创”,血透征袍,金军无不为之丧胆。

兀术大为气沮,终于把持不定,引几十名亲随悄悄退出战阵。

他这一走,战争就离结束不远了。

岳飞以自己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战机——只要再来一次冲击,就会取得完胜!

成此大功,舍我其谁!

于是,凭借着岳家军过硬的军事素养和自己高超的指挥才能,迅速组织了大群士兵,将他们重新整队编排,发动最后的攻势,把金人一举打败!

军队很快集结好了,岳飞口中大呼:“杀贼!”率先向金兵发动了新一轮的冲锋。

岳家军全军见主帅如此拼命,大受鼓舞,纷纷冒死向敌阵冲去。

这一轮冲锋彻底打乱了兀术最后的防守体系,金人倚若战争法宝的“铁浮屠”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彻底报废。

死马伤马,倒了一地,金兵的惨状,更是目不忍睹,因为身披重甲,一时还没死,跌在地上,翻滚不已,却爬不起来,惨叫连连。

就在一片呼喊、哀号和惨叫声中,金军损失惨重,基本丧失了作战能力。

兀术一面逃跑一面号叫道:“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

战后,岳家军清理战场,“戕其酋领”,夺战马二百余匹。

郾城大战同样是在平原地区对金作战取得的又一次大捷。

但这场大战的胜利,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不像刘锜在顺昌大战中通过诱敌、使毒、利用天气炎热等诸多手段取得的胜利,而是在金兵有备而来、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与之展开的一场硬仗。

而且,从大宋开国以来,和游牧民族的斗争,一直是以步兵战骑兵。这场大战,却是宋军的铁骑对铁骑。岳飞向世人完美地诠释了自己这支军队的作战能力,充分地证明了他赢得这场战争绝无半分侥幸。

如果换作其他将领,不知战局如何。

不过,此战之后,宋金对峙局面被打破,宋军开始大反攻。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兀术的报复

郾城战败,令兀术再遭重击。

铁甲骑兵师“铁浮屠”一向是金人引以为傲的兵种,郾城大败使得兀术再次颜面大失,怨意难平。兀术有心要再战郾城,又慑于岳飞的神威。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统兵十二万进驻位于郾城与颖昌府之间的临颍县(今河南临颍),先阻住岳飞的救援,再打颖昌府,拿驻守在颖昌的王贵部泄愤。

颖昌位于开封西南二百里,是岳家军这次北伐行动开展后设置的第一个大本营,里面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和军需物资。而且,岳家军诸部的军事活动都围绕着它展开,兀术真能攻克颖昌,不单单是一个泄愤的问题了,甚至可以直接粉碎岳飞这次军事北伐,反败为胜。

不过,这在岳飞眼里根本就是小儿科!岳飞岂会看不穿他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

兀术的人马还没到临颍县,岳云、杨再兴已经在岳飞的派遣下率部绕道从郾城到达了颖昌,与此同时,驻守在淮宁府的张宪也奉命迅速向颖昌靠拢。

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十日,岳云、杨再兴和张宪两部人马与王贵部会师,经过商议,决定不等金军来战,而采取主动出击的方案,把临颍县当作兀术的刑场,将他就地处决。

其实,张宪他们这种做法风险很大,即使是岳飞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是十几万的敌兵。可是张宪自恃与金人作战多年,未尝一败,根本不把金人放在眼中。杨再兴和岳云一个是贼大胆,一个是胆贼大,胆一个比一个大,斗志比天高,听闻张宪的建议,举双手赞成,马上行动。这一下,非捅破天不可了。

十一日,兀术听说宋军已有三路大军集结在颖昌,本准备放弃攻打颖昌的行动。但得知张宪居然前来挑战,立刻计上心来,决定率大部避开张宪,避实就虚,按原计划袭击颖昌。

两军作战,虚虚实实。

可怜的张宪并不知他前面的临颍只是一座空城,而自己身后的颖昌城将会面临着十二万金兵的重磅打击。

他们到了离临颍十里左右扎下营寨,由杨再兴率三百骑兵前去侦察敌情。但不幸的是杨再兴于十三日夜在临颍县南的小商河与兀术开赴颖昌的大部队不期而遇。以三百对十万,结果不言而喻!杨再兴毫无惧色,率三百骑士与之决战,来来回回,毙敌两千余人,最后竟闯出战阵,涉水而走。可惜歹毒的兀术眼见无望生擒杨再兴,便下令放箭。杨再兴部的三百名宋军骑士无一生还。杨再兴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如同一个刺猬!十四日夜一大早,赶至小商河的张宪发现宋军尸横遍地,血染小商河,众人皆目眦尽裂,泪如雨下。焚化杨再兴遗体,竟“得箭镞二升”!可怜一代豪杰竟这样远去!

另一方面,兀术率大部队直逼颖昌。

颖昌,位居中原与江淮之间便捷水路之一的颍河的上游。这座三国故都以其便利、天下居中的交通、地理环境而成为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冲,是东京西南方向的一道屏障。

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十四日,兀术到达颖昌城西,与王贵部的游奕军,岳云部的背嵬军狭路相逢。

兀术手下纠合了镇国大王韩常,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盖天大王完颜赛里的队伍,另有四个万夫长,以步骑十三万余,在舞阳桥以南开始列阵,横亘十余里,战鼓震天,城堞为之动摇。

岳云毫无惧色,一马当先,领八百精骑冲阵。

大宋开国以来,与游牧民族的通常战法都是由步兵持盾牌执长枪,结成坚阵,从中路推进,再由骑兵从两翼侧击。但岳家军经过多年的作战,特别是和伪齐的刘豫作战后,缴获了大批的战马,已经打造成了一支以骑军为主力的大兵团,其骑军的攻击能力,甚至远胜于号称无敌的女真铁骑,郾城一战便是明证。

现在颖昌守军不多,本就不能以常规结阵迎战,而岳云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领八百骑兵从中路突击,王贵率步兵从两翼包抄。出击前,岳云严令诸军“勿牵马执俘,视梆而前”,挺进决战。

岳云手舞大铁锥,一头扎入敌阵,铁锥上下翻飞,金兵金将的刀枪与之交击,当当乱响,拿捏不住,被激脱手掌,乱飞乱撞,躲得慢一点儿的,身体中锥,狂呼倒地,喷出一股鲜红的雨雾。

王贵趁机率步军翼蔽骑兵,从左右两侧投入战团,与金军左、右拐子马厮杀。

这一战打得异常激烈,岳云“大战无虑十数合,出入虏阵,甲裳为赤,体被百余创”。岳家军上下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金人一向对自己骑兵引以为豪的快速集结和机动进击能力此时被牢牢钳住,兀术躲在阵后,越看越生气,连连挥旗击鼓,催动东、南、西三路人马加入战阵,希望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将岳云、王贵等人耗死。

看着如蚁聚蜂拥一般源源不断杀来的金兵,王贵渐生怯意。没有必胜的决心,战争就必败无疑。关键时刻,岳云舞动两柄铁锥,疾呼杀贼,激励众军,终“无一人肯回顾者”,抵住了金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两军打得难分难解,胜负不明,到了午后,守城的踏白军统制董先、选锋军副统制胡清率领城内的最后三千宋军冲出城来,金军稍一分神,手脚自乱,战局便发生了倾斜。

宋兵迅如霹雳,虏骑奔腾畏蒺藜。

金军数万大军你推我搡,终于溃乱,四下逃亡。

兀术仓皇遁去,他的女婿统军使上将军夏金吾、副统军粘罕索孛堇被现场斩杀。此外,还在战场上留下了五千余具金人尸首。七十八名高级将领被俘,两千多金兵跪降,金印、金鼓、旗、枪、甲丢弃了一地,堆积如山。

岳飞收到了颖昌的捷报,大喜,从郾城率军挺进朱仙镇,距东京已不足五十里。玉剑气横南渡水,灵旗夜卷朱仙月,形势一片大好。

连吃了败仗的兀术情绪降落到了冰点,他的手下纷纷哀号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自从起兵以来,兀术一直以为,中原大地就是专门为他设置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没有人可以做他的对手。他可以享受整整一台独角戏,从揭幕到闭幕,从一个辉煌走入另外一个辉煌:曾几何时,放眼天下,谁是我敌手?

想当年,我率精骑南下,袭扬州,趋江浙,取和州(今巢湖市和县),下广德,勇闯天险独松岭,强渡长江入建康,经湖州,克明州,沿路跨江河,越天险,破关隘,捣城池,搜山川,入大海,无坚不摧,无敌不克。时间之短,战线之长,地域之广,举世无人可比。

可是,现在,现在怎么啦?

现在的兀术发觉,他错了。

这个舞台上,还有一个绝对的主角,绝对的实力派。

他,治军严明,“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他,训练有素,手下的将士个个英勇善战,以一当十。

他,通晓战法,用兵如神。

他就是威名赫赫的岳飞!

回到东京,兀术召集手下所有的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计划。会议上的气氛让人异常压抑,这些将领们个个身经百战,原先张口闭口就要活捉赵构、荡平江南,可是现在彻底蔫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他们很清楚,攻如猛虎的岳家军现在就在朱仙镇,用不了多久,就会如摧枯拉朽一般攻下现在自己所在的东京城,说不定那时自己就要掉脑袋了。会场上一片死寂!

面对这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兀术非常沮丧地说道:“自我攻宋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本来,兀术是想来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把将领们的斗志调动起来,为下一步的东京防御战作准备,可是兀术却发现这很难。连续对宋作战了十二年,曾打败了无数的敌人,今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

现在这位官居将相,大权独揽,是金国国内实力派的兀术,竟如此沮丧!英雄的主帅既然已经丧气,金军的士气则几近崩溃。

曾充当大使在临安作威作福的乌陵思谋这时也在军中,素称“虏之黠酋也”,在这种背景下,根本无法制约部众,只好哄他们说:“先不要轻动,待岳家军来了再投降吧。”不但他,独眼狠人韩常也扛不住了,“密遣使,愿以其众五万降”。金军的统制王镇、统领崔庆、将官李觐、秉义郎李清及崔虎、刘永寿、孟皋、华旺等汉将,表现得极为干脆,连夜率军投到了岳飞麾下。金国禁卫军龙虎大王麾下的将官忔查、千户高勇之等人也纷纷举旗来降。

被拘留在金国的洪皓写信回国,称:“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

岳家军士气高涨,拿下东京,指日可待。

岳飞也喜不自胜地吩咐部下封烈酒,备长车,即日长驱直入,一举荡平敌巢,他说:“此行杀虏人,直到黄龙府,当与诸君痛饮!”

一向戒酒的岳飞决定在大功告成之日,喝个一醉方休。

然而,最终的结局竟然是:中兴成半壁,将军奉诏和谋决。叹诸君,痛饮竟无期,肠空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十二道金牌

岳飞被杜充裹胁着离开东京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所有的一切,恍若大梦一场。

那样一场不堪回首的记忆,屈指细细算来,竟在胸中翻滚了整整十二年!

现在,阔别了多年的旧都,已经近在眼前!

将女真人赶走!

收复东京,收复中原!

上国衣冠岂能沦为夷狄,中原豪杰高歌还我河山!

岳家军上下振奋,群情踊跃。

这时候,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赵构下诏班师。

岳飞在一天之内,连接收到了赵构发来的十二道金牌!

所谓金牌,属于皇帝下达的急件。沈括《梦溪笔谈》中说:“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炫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朱漆木牌上的金字是:“御前文字,不得入铺”!信使手持着这块朱漆木牌,背着诏书,策马如飞,每有狭路或将近下驿则摇铃为号,沿途行人皆避之,下驿站赶紧备马,需索更易,无敢违者,信使也不停留,换马即发,快如流星,是当时最快速的快递。

而“一日而奉金书字牌者十有二”,则几乎前所未有,足见事情的严重性,非同小可。

看来,岳飞非班师不可了,不然,就犯了逆上谋反的大罪。

岳飞悲愤莫名,痛苦地大呼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河北人民听说大军要撤,一个个大失所望,如丧考妣,成群结队到军营中恸哭申诉:“我们听说大军北伐,全都顶香盆,运粮草,欢迎官兵,金人早对我们恨之入骨了,现在你们撤去,我们必定会死无丧身之地!”

岳飞双眼一闭,泪水从眼角汩汩流出,挥了挥手,让手下取出赵构的诏书公示,语声悲咽地说:“朝廷有诏,我不得擅自逗留!”

百姓听了,无不放声大哭,哭声震野。

秦桧在朝中还担心岳飞不肯退兵,不断催促杨沂中等人班师:“只要你们一走,岳飞肯定不能久留,快快快,动作放快点。”(“飞孤军,不可久留,请令班师。”)

这样,张俊、刘锜、杨沂中等诸路大军一退,岳飞一支孤军,留在敌占区,退兵已成定局。而且,即便后退,因为少了互相援应的军队,一旦金兵从后面掩杀,凶多吉少。

岳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吩咐将士放出话去,扬言不日将渡河与金人决战。

金人闻言,上下震惊。

兀术更为恐慌,是啊,这个岳飞确实太厉害了。按照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自己很可能被对方的几个小兵像捉小鸡一样捉住送去领赏,然后卑贱地活着或屈辱地死去。思前想后,又担心东京的百姓作为内应,担心得连东京也待不下去了,大半夜穿衣起床,“北遁百里”。

吓退了兀术,岳飞这才下令拔营,徐徐班师。

启程之日,又有数百名百姓父老聚集到岳飞帐前,纷纷流泪,悲呼道:“我们沦陷敌手已有十年之久,听说岳元帅整军北来,志在恢复,我们翘首盼望车马之音度日如年。现在大军真的来了,故疆渐复,敌人兽奔,父老乡亲无不拍手相庆,自以为可以脱离金人的统治。想不到,今日岳元帅竟然宣布班师了。岳元帅纵不怜悯中原赤子之心,难道真的忍心功败垂成吗?”

岳飞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道:“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啊!”再次命人将赵构的诏书摆在案几之上,众人举目读过,一起大哭,相顾叫道:“大军一走,我们怎么办啊?”

岳飞长叹道:“你们只管听从我的安排,我一定为你们的安全负责到底。”众父老乡亲听了,纷纷叩谢。

于是,岳飞留军五日,掩护这些百姓迁往汉上六郡的闲田,一时间,迁徙向南者,络绎不绝。(“从而南者如市。”)

可叹岳飞十年枕戈待旦,秣马厉兵,顷刻之间,事业功名全化作了泡影!扬纛几年鸣铁骑,班师一夜吊铜驼。

且说兀术夜弃东京,一路狂奔到了黄河渡口,正准备渡河,有一个汉奸拦下了他的马首,劝谏说:“四太子先不要急着走,岳少保很快就要退兵了,东京还是你的。”

兀术惊诧万分道:“岳少保以八百骑破我精兵十万,京城内外日夜望其北来,他怎么会退兵,东京又怎么会回到我手上?”

汉奸微微一笑,道:“你错了,自古从来没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在外立大功的。依我看来,现在岳少保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成功呢!”很明显,这个汉奸深谙秦桧与挞懒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所以在兀术跟前胸有成竹。

兀术也因此想起了自己曾经豢养过的奸细秦桧,心领神会,不过河了。

过不了几天,果然探知,岳飞已经班师回朝了。

兀术大为兴奋,发兵尾随南下,重新占据曾被岳飞收复的州县。

岳飞还没到鄂州,颖昌、淮宁、蔡州、郑州等地悉数落入了金人之手,原先响应岳飞北伐的各路中原豪杰全部陷入敌境,“人皆绝望”。

多年的浴血奋战、眼看大功在即,却被硬生生地召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原重陷敌手,禀性刚直不阿的岳飞不由得目眦尽裂,高声恸呼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节骨眼儿上,赵构为什么突然下诏班师呢?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不能说的秘密

<span>天教宋祚不如唐,保身阘冗非汾阳。

祖宗取人作法凉,狄青先已遭猜防。

由来利害策其长,大藩参错内势张。

冬青树小埋雪霜,折冲岂若留忠良。</span>

上面的诗是清人何焯所写,直言宋朝统治者对武将的猜忌到达了极点,以致军事疲软,只得任由异族欺凌。

兀术数次惨败,终究咽不下这口气,知道岳飞全军已撤,全速再次占领了颖昌、淮宁、蔡、郑诸州,还不满足,仍继续向江淮挺进……

王夫之一针见血地指出:“怀黄袍加身之疑,以痛折武夫。”

当年,为了压制武将,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将全国的正规军分别划归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兵司三司掌管,但明令规定他们无调兵之权,调兵之权由枢密院掌控。造成有兵的三司无权调兵,有权调兵的枢密院无兵可调,从根本上消除了武人专权的制度。倘有武将胆敢手握权柄,就坚决予以剪除。这既是制度,也是祖宗家法,代代相承,纵是在风雨飘摇的危急关头也不例外。

为了和议,他可谓处心积虑,绞尽脑汁。从逃亡的那一天起,他从来都没放弃过对和议的追求。

而战场上的发展态势却被一代奸人秦桧正确地估摸到了,他非常清楚,金国一灭,他秦桧秦相公在南宋的地位将一落千丈、一文不值了。

建炎四年(1130年),给事中兼直学士汪藻上疏斥责诸大将:“现在有的大将官兼两镇之重,跻身于执政之班,家中金帛充盈,锦衣肉食,出入飞扬跋扈,不循朝廷法度,其祸患甚于金虏,可谓上负国家,下负百姓,罪恶如此,用古法皆当诛。”

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说,战争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而且是一种真正的政治工具,是政治交往的继续,是政治交往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实现。

赵构坚持认为靠打仗是绝对要不回“二圣”的,他自己就说过,“今日梓宫、太后、渊圣皇帝毕未还,不和则无可还之理。”

赵构虽称“中兴之主”,但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那么有追求。

不解散“岳家军”、“韩家军”这几支庞大的军事武装,赵构无法安睡。

在他看来,国内武将的威胁比金人的威胁更严重。他之所以不惜放弃大批疆土,一退再退,偏安江南,甚至屈膝求和,就是不愿意让武将的权力在战争中进一步膨胀。

但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自从得知父亲徽宗皇帝的死讯,每次和议,他都不厌其烦地要求金人送还赵恒。当然,送还赵恒只是和议内容中的一个附带条件,和议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争取到自己的生存权。

也幸好赵构挽留了岳飞,否则,万事休矣!

胆小如鼠的赵构是真的担心岳飞“稍有挫衄”,全盘皆输,战火一旦引到江南,临安就做不成安乐窝了,最好的选择莫过于见好就收,巩固现有成果。

赵构迫于大敌当前,承认了这些军队的合法性,并做了很多表面工作(如提高武将的地位、增多物质奖励等),收买人心,以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

秦桧和他的党羽殿中侍御史罗汝楫等人一天到晚在赵构耳边发表他的悲观战争论:“兵微将少,民困国乏。岳某若深入,岂不危也?愿陛下降诏,且令班师。”然后鼓吹和议的种种好处。

随着抗战的深入,武将的权力不断膨胀,赵构也就越来越坐卧不安。

为了恢复北宋那种尊文抑武、以文制武的制度,朝廷的文人士大夫一致力挺赵构。宰辅一类首席大臣担心战功日著的武将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也日夜谋划着怎样解除武将的兵权。

张浚在相位时,就以诸大将久握重兵难制为由,解除了刘光世的兵权,但也因此引发了淮西兵变,他本人坐谪引退,第一次收兵夺权的行动只能草草结束。

赵鼎继相,王庶在枢府,两人依旧想收夺武将兵权,他们将各大将部下的偏裨将佐委以重任,加以擢升,以此分散各大将的兵权,达到化整为零的目的。他们的实验对象是张俊,但因为秦桧回来了,赵鼎、王庶相继罢官,这一次收兵夺权行动还没来得及展开就无疾而终。

有第一、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靖康之乱以来,政府正规军的编制基本被打散,国内的军事武装大都在战争中建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统军将领的私人武装,既不属三司统管,枢密院也调动不了,只听命于主将,比较有代表性的就如“岳家军”、“韩家军”、“刘家军”等。

到了绍兴元年(1131年),汪藻再次上奏章,大谈“诸大将拥重兵,寝成外重之势”,献上“驭将三策”,建议赵构要“渐销诸将之权”。当时,赵构的回答是:“后十年卒如其策。”

岳飞主动解除兵权,应该是赵构希望看到的,但和金人的媾和才有一点点眉目,还远没到过河拆桥的地步,赵构不得不假惺惺地说:“朝廷之事,还须从长计议,现在还远不是休兵罢战的时候。虽然你梦想着逍遥山林,但也不能忘了水深火热的朝廷啊!”(“方资长算,助予远图,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请。虽卿所志,固尝在于山林;而臣事君,可遽忘于王室?所请宜不允。”)

他无法容忍本朝基本国策发生任何改变。

故土能不能收复,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能拥有多大的生存空间,会不会被金人俘虏,能不能安全地苟活下去。就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求和投降之路——只要和议成功,所有的担心就可以通通归零。

有人推测,赵构之所以不支持、不赞成、不响应北伐,是担心北伐成功,二圣归来,自己就当不成皇帝了。说这种话,实在是抬举赵构了。

现实的经历告诉他,刚回国便能跃居上相位,完全是因为自己背后有金国撑腰;而他在绍兴元年(1131年)之所以遭到罢免,则是没能成功地为赵构牵线搭桥搞好宋金关系。这次重返相位,他深谙其中奥妙,也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地位。

再者说了,赵恒是在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登基的,靖康二年(1127年)二月就落入金人的魔爪,在位期间既无建树,对金策略又一错再错,整个皇族被人家一锅端。到了金国,又受尽凌辱,尊严尽丧,假使能回国,又有何面目与弟争登帝位?况且,现在南宋朝廷的文武大臣全是赵构在长达十四年的执政期间一手提拔起来的,根基稳固,他赵恒在位时间不过短短一年,手下的大臣被掳到金国,死伤殆尽,自己形单影只,又拿什么资本来跟弟弟争?

对此,宋史专家王曾瑜先生就认为:“中国历史上唐玄宗和肃宗,明正统和景泰的事例证明,即使宋钦宗回来,也未必会威胁到宋高宗的宝座。”玄宗和正统回朝的时候,他们在朝中还有一股潜在的政治势力可以倚仗,然而在新君面前,他们只能接受既定事实,俯首称臣——至于正统帝后来发起的“夺门之变”,其实是景泰帝没有儿子,帝位自动传回来的。

“金人会同意议和吗?”赵构对着秦桧弱弱地问。

所以,赵构并不害怕赵恒回国,相反,为了提高自己在国内的声望,他多次打出“迎回二圣”的旗号。(很多人以为“迎还二圣”的口号是岳飞的专利,其实不是,赵构才是最早喊出这个口号的人,其即位后的第一封诏书中就有“同徯两宫之复”的言论)将赵恒接回,由自己直接控制,显然要比留在金国充当金人的棋子要好得多。

建炎初年,户部侍郎柳约就直言不讳地进言道:“诸大将提兵入觐,均以自己的名字冠以军名,有尾大不掉之患。”

金人摧毁了他的故国家园,掳掠他的臣民,残杀了他的亲人,甚至虐杀了他的父亲,奸淫了他的母亲,奸杀了他的妻女……但面对金人,他却能一口一句地自称“臣构”。

兵权迟早是要解除的,但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是,赵构在这个问题上是太悲观了,他没能正确判断出随着抗战的深入,宋金的势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宋军收复中原失地根本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是,从一个国家领导人的角度出发,赵构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半的领土被异国占领、自己的一半人民被异族奴役吗?

古罗马在皮洛士战争中曾对希腊人高喊:只要有一个外国人在意大利的土地上,罗马就决不谈和。再弱小的国家,也有责任去捍卫自己的领土和尊严,纵使国灭身死,也在所不惜!

但赵构既没有这样的血性,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在蹂躏和欺凌跟前,他选择了卑躬屈膝。

绝不能容许岳飞立有盖世之功,挟有震主之威!

也许有人会为他辩护道:南宋初建,基础差,底子薄,又遭受金国连续打击,国民经济严重受创,民生凋敝,赵构既觉得金国过于强大,自己无力收复失地,他通过和议来解除来自金国的威胁,使国家得以生存,又可以休养生息,使国力得到恢复,不也很好吗?

为了和议,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金人的数次入侵,赵构早被吓得患上了严重的“恐金症”。在他的心中,金国永远是那样的坚不可摧,北伐根本不可能成功、金国也根本不可能失败。

退一万步说,如果赵构真觉得赵恒会威胁到自己的帝位,他只需像朱元璋谋害小明王韩林儿一样,在大破金国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赵恒办了,这样,所有问题不是全都解决了吗?

这次的形势确实比绍兴八年(1138年)好得多,而金人也已主动放出了和议的风声了。

不会在乎岁币,不会在乎领土,岁币给得再多,也不会影响到临安小朝廷的侈靡生活,领土割让得再多,也还有半壁江山可以挥霍。

对他而言,只有和议,才可以获得自由、获得新生。

事实如此,有宋一代,历届统治者最担心的事就是武人跋扈,权力过大,威胁皇权。

可以说,对于岳飞、韩世忠、刘光世等人的兵权,几乎每一任宰辅大臣都动过削夺的心思。

“皇上放心,这次一定会成功的。”秦桧胸有成竹。

左宣议郎王之道更是不顾金人在侧,虎视眈眈,上书赵构,强烈要求收缴诸将兵权,恢复以文臣统军的传统,他呼吁说:“臣愿陛下深思熟虑,选择德高望重的文臣授以斧钺,俾统六师。”

就在赵构和秦桧打得火热之际,岳飞奉命回来了。

岳飞知道朝廷有秦桧作梗,“终不得行其志”,觉得与其这样用兵动众,“今日得地,明日弃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便恳切地向赵构申请解除兵权,回家养老。

赵构的战争目的很简单,以战求和,通过战争乞求偏安一隅。

从他写给粘罕那封肉麻的投降信就可以看出,他胆小怯懦,畏敌如虎,贪图享乐。

而宋徽宗赵佶早在五年前被金人虐待致死,所谓的“迎回二圣”就只剩下宋钦宗赵恒了。赵恒与赵构是同辈,按礼数,赵构并没有让位的义务,又怎么会担心自己当不成皇帝呢?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张俊柘皋推责

岳飞等各路抗金部队,奉命南撤,全线收紧。

但金兵却趁势紧逼。绍兴十年(1140年)年末,兀术派孔彦舟重占东京,既而夺取了颖昌、淮宁、蔡、郑等河南之地。

韩世忠被迫从淮阳军城下撤军,杨沂中从宿州(今安徽宿州市)败退,河朔义军先后被扑灭。

兀术于绍兴十一年(1141年)正月,又率五太子阿鲁补、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镇国大将军韩常等将,号称十三万大军,避开由岳家军驻守的湖北、京西战场,进击寿春府,准备从寿春(今安徽六安市寿县)渡过淮河。

赵构听说战事又起,连忙强打精神,命令正在临安述职的淮西主将张俊还建康出兵迎敌,同时命淮北宣抚判官刘锜自太平州(今安徽当涂)渡江,以援淮西。

张俊的淮西军有八万人,刘锜有兵两万,汇合起来堪堪十万人。为了能与金人十三万大军相抗,赵构又命淮北宣抚副使杨沂中率三万殿前军前去增援。

正月十九日,金兵攻陷寿春,在淮水架设木桥,引渡后军。

二十五日,刘锜抵达庐州,驻兵城外。这时,曾经的顺昌最佳搭档、枢密直学士庐州知府陈规病逝,城中只有宣抚司统制官闵师古的两千余人,守城的檑木、滚石之类的器材奇缺,官吏军民四散奔逃。

刘锜在城内巡视了一周,良久,叹道:“城不足守也。”当日冒雨整军,与闵师古率众南撤。

二十六日,金虏大军入庐州,探知宋军刚撤离不久,遂发轻骑追击。

刘锜部只有三百马匹,以步兵为主,行动缓慢,在西山口被金骑兵追上。刘锜亲自率骑兵殿后,刀戈西指,列阵以待。

金军追骑远远望见是刘锜的旗号,吓了一大跳,逡巡不敢逼近。

两军对阵多时,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二十七日,刘锜结阵徐行,号令诸军共赴东关(今安徽巢县东南),择占地利,依水据山,控扼金军通往长江之路,等待张俊、杨沂中前来两军会师。

金人渡淮后,淮南百姓全部移居江南,江南百姓则准备往更南迁徙,淮南的安危全系于刘锜一军。

而金兵虽然占据了庐州,但也只是遣兵入无为军(今安徽无为无城镇)、和州(今巢湖市和县)境内剽掠,不敢举兵渡江,担心刘锜从背后掩击,江南暂时还没有危险。

张俊手下的各支部队已经整装待发,但迟迟未得令出发。江东制置大使叶梦得闯入张俊帐内,请求他赶紧出兵。张俊仍旧犹豫不决,说:“等等吧,看看前哨的侦察情况再说。”

叶梦得厉声道:“金虏已过含山县,万一和州为其所得,长江就保不住了。”

张俊有一个心爱的小妾,名叫张稼,原本是杭州名妓,颇知书,在家替张俊管理文书账目,听说前线战情紧急,也忍不住写信来催促张俊尽快出兵。张俊以放心不下家里为由,不肯动身。张稼又回了一封信,引用了西汉霍去病、三国赵云出征不问家事的典故勉励丈夫尽心报国。张俊这才将心一横,传令诸军分头出发。

大军开拔,张俊没忘记差人把小妾的书信送入宫中,以示自己家有贤妻,深明大义,自己赤胆忠心,一心为国。赵构得到了这封信,大加赞赏,下诏褒奖张俊公而忘私,并封张稼为雍国夫人,赐钱千万。

而张俊到达长江南岸便停下来了,打死也不肯再进半步——原来他的底线只是沿江死守。不知赵构是否觉得这笔买卖做赔了呢?

王德看不过眼了,劝道:“淮水是长江的防护墙,弃淮不守,是唇亡齿寒之举。敌人远道而来,粮饷供给肯定跟不上,我们如果对他们实施猛击,则可以挫其锐气;惹稍有迟疑,等敌人安定下来后,不但淮水我们不可得,长江也难守了。”

“这……”张俊犹豫不决。

“先得和州者胜。”王德“霍”地站了起来,力劝道:“不要再想了,让我们父子先渡过长江,等拿下了和州,宣抚再北渡。”

二月四日,王德与儿子率军从采石矶(位于长江南岸、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渡江,出发前,他站上船头,大声激励将士道:“明旦,当会食历阳。”当日傍晚,一举拔下和州,次日再下昭关(今安徽含山县以北),一路望江淮名邑柘皋追杀而来。

二月七日,杨沂中也率军进入了淮西。

赵构觉得不保险,传诏岳飞,命他取道江州火速入援淮西。

当然,作为一个军事家岳飞有自己的想法,他建议:“乘金军主力南侵淮西之机,岳家军再度长驱中原袭取汴京和洛阳,金军势必回军救援,淮西的战局必将得到缓解。”(“虏举国来寇,巢穴必虚,若长驱京、洛,虏必奔命,可以坐制其弊。”)这种险棋,赵构一口回绝,责令岳飞火速出兵,不得延误。他肉麻地讨好岳飞:“能舍身救国的,也只有你岳飞了!”(“见苦寒嗽,乃能勉为朕行,国尔忘身,谁如卿者。”)

岳飞于是从蕲、黄两州间切入淮西,绕到金军背后,与淮西宋军配合,准备对金军进行腹背夹击。赵构又有点担心岳飞杀敌过多,告诫道:“罪魁祸首只是兀术而已,切记要告诫诸将万不可滥杀。因为真正的金兵可能已经骑马逃脱了,留下来的可能是被迫拉来当炮灰的我大宋的子民。切记,切记!”(“首祸者惟兀术,戒诸将无务多杀,惟取兀术可也。澶渊之役,达兰既死,真宗诏诸将按兵纵契丹,勿邀其归路,此朕家法也。朕兼爱南北之民,岂忍以多杀为意乎!”)

面临宋军三支主力的压迫,金军开始后撤。二月十七日,金军撤到巢县以北,突然天下大雨,军队日行甚缓,过了柘皋镇的石梁河后,实在无力再行,又看见河流湍急,于是金人将河上的尉子桥拆毁,然后在河对岸扎营休息。

不久,刘锜部也到了柘皋,与金人隔石梁河对阵。

柘皋地平,适合骑兵作战,刘锜兵少,而且全是步兵,金人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金人万万没料到的是,到了晚上,淮北宣抚使都统制王德、殿帅杨沂中、田师中、张子盖等军陆续赶来,宋军兵势大盛。刘锜、杨沂中和王德建议趁敌不备,连夜出击。但田师中却以总指挥张俊还没到为由,建议一切等统帅来了再说。

田师中原先只是张俊军的一个普通文员,负责张俊的秘书工作,但他很会来事,将阿谀奉承、拍马溜须的那一套运用的出神入化,特别能讨好人,把张俊服侍得舒舒服服,还争取成了张俊的半个儿子——张俊儿子早死,张俊便把寡媳嫁给了田师中,从此以后,田师中就一口一句“爹”,喊得又响亮又清脆。他的官职因此升得特别快。

王德怒视田师中道:“战机难得,岂可坐失!”径自上马,招呼本部兵马渡河杀贼。刘锜和杨沂中部也跟着纷纷行动。

石梁河与巢湖相通,河床阔仅两丈余,诸军一起行动,很快就架设了十几座简易木桥,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河。到了对岸,因为夜色太黑,敌情不明,刘锜等人并未贸然动手,而是命军士就地休息,“卧枪而坐”。

第二天,随着第一道阳光投向大地,金军阿鲁补、韩常被惊慌失措的哨兵叫醒,惊呆了。就在距离营阵不远处,黑压压的宋军紧逼而来,每一个人都箭上弦,刀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左右军快往两边散开、散开,赶快散开!”韩常反应迅速,高喊道。金军铁骑果然训练有素,快速冲击而来,而宋军反应也不慢,十余万众马上分为两队,扩大战圈,将金兵包围在中间。

“出击!”杨沂中率先冲锋。一时间刀枪相交,杀声四起。

宋军来势凶猛,金军阵脚浮动,阵前小有溃乱,但阵后又从中间拥出接应的骑兵。杨沂中手下的统制官辅逵为了不让金军有喘息之机,狂舞大刀,率军冲杀在前,但不料被射中左眼,应声落马。跟在辅逵后面的骑兵士气稍沮,冲锋开始出现了停顿。

王德知道士气一夺,很快就会衰而竭,危急之下,振臂大呼道:“跟我来!”一马当先,首犯其锋,亲率数千骑兵猛冲对方大营!在他统率下的骑兵们个个英勇无比,以一当十,要知道,主帅现在都拿起刀和普通士兵一起冲锋,还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哪里还有人不拼命呢?顿时,宋兵气势如虹。

金军刚有溃散的迹象,有一名身披金甲的金将为了挽回颓势,跃出阵外,指挥金兵重整阵形。王德看得真切,取下腰中弓箭,引弓一发,金将应声坠马。宋军大受激励,鼓噪而前。

阿鲁补见势不好,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以拐子马两翼而进。

王德毫无惧色,率众鏖战。这时的杨沂中已重整阵形,高呼道:“敌人所恃不过弓矢,今天让他们尝尝大斧头的厉害!”命万余士兵手操长斧,“如墙而进,奋锐击之”。

又战了不到半炷香工夫,金军彻底崩溃,阿鲁补带头逃跑,王德等人“尾击之,捕数百人,马驮数百”,各部所获颇丰。只有刘锜所部是清一色的重甲步兵,不能奔驰,基本没有什么战利品。刘锜心悦诚服地对王德说:“早耳闻老兄勇猛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愿与老兄结为兄弟。”

这一战,自将官拱卫大夫武胜军承宣使姚端之下战死者九百零三人,而金军死者甚众。

第四日,张俊才到达现场,会合众将,将军队开入庐州。

而这时岳飞因为路途遥远,还没赶来。张俊不大情愿岳飞分享胜利果实,便派人传信让岳飞打道回府。

柘皋捷报送呈到赵构面前,赵构给各位指战员都下了一道相同的诏书,称“捷书累至,军声大张,盖自军兴以来,未有今日之盛;仍戒尚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以防“困兽之斗”为由,阻止诸军追击金军。

读了这道诏书,岳飞对抗金的前景更感心灰意懒。

随即,岳飞引军退入了舒州(今安徽潜山)。

让张俊没有料到的是,岳飞刚转身离开,兀术就重新集结了兵马,再次杀来,仅用半天时间就攻陷了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

我的老天爷!

张俊吓得赶紧找来杨沂中、刘锜等人商议对策。大家的意见是一方面向濠州进军,一方面分头向韩世忠、岳飞求援。

然而王德和杨沂中刚到濠州就中了兀术的埋伏,被金军杀得溃不成军。兀术乘胜追击,一口气杀到庐州,不但将张俊部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也将韩世忠派来的援军打散。

幸好岳飞还在舒州没有走远,接到求救信亲率轻骑来援,仅用三天就到达了濠州南部的定远县。金军听说岳家军入援,心中憟憟,慌忙渡淮北上,偌大一个濠州城,撤得干干净净。

张俊为了开脱罪名,竟然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岳飞身上,沿路抱怨说岳飞不肯合作。

消息传入岳家军中,诸将均劝岳飞与张俊廷辩。

岳飞手指胸口说:“我问心无愧,何必辩解。”(“吾所无愧者,此心耳,何必辨。”)

岳飞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认为这一个不辨自明的诽谤,竟然成了他日后死罪的一大罪状。

柘皋之战,宋军先胜后败,其实是赵构乞和免战心理在作祟,而前线宋军指挥不力、各自为战也是此战失利的重要原因。严格来讲,岳飞并无实际参战,也未曾指挥作战,作为元帅的张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回朝后,却被反诬逗留不进。未曾输在战场上,却被黑在朝堂上,个人悲剧?抑或是大宋的悲哀?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削兵权,不是新鲜事

柘皋大战先赢后输,各路兵马郁闷地整军而还。

这次参战的将领早期大多在张俊手下混过,特别是杨沂中,堪称张俊的心腹(“俊与沂中为腹心”),张俊宣布,回去后向皇上申报战功,人人皆有封赏。此言一出,众人精神大振,齐声欢呼,很快就从失败的沮丧中走出来了。

只有刘锜,张俊在心中极其排斥。很多人因为眼热刘锜在顺昌独得大功,特别是张俊,极其嫉妒,故有意疏远。很多人因为眼热刘锜在顺昌独得大功(“锜以顺昌之捷骤贵,诸将多嫉之”),在张俊的带领下,故有意疏远刘锜。

而刘锜也猜到了张俊的心思,放慢脚步,独领自己一军,踽踽独行。

途中,张俊、王德、杨沂中等诸部合兵一起,热闹非凡。相较之下,刘锜一军显得分外孤单、冷落。

单单这样是不够的,张俊一拍脑袋,满肚子坏水又开始活泛起来了。张俊是一个小人兼暴发户,他的所有行为模式都是依据这一身份而定位的,而像他这一类的暴发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嫉妒心强,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这次,他竟然指使军士纵火抢劫刘锜的军中物资。身为一方统帅,竟如此肚量狭窄!

“玩死他,就玩死他,看他以后还敢出风头!”张俊邪恶地想。

这下算是撩到虎须了。

刘锜忍无可忍,亲自出马,“擒十六人,枭首槊上”。

张俊仗着自己的官大,以为任由自己怎么欺负,对方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没想到该死的刘锜敢动起了真格,不由气得哇哇直叫。

他怒不可遏地找到刘锜,破口骂道:“我官居宣抚,你仅为判官,你竟敢斩我手下?”火气很大。

刘锜神色自若道:“不知是宣抚的军士,我斩的是抢劫财物的盗贼。”

张俊怒气冲冲道:“被你逐杀的士卒逃回来说,他们从来没有抢劫过财物。”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叫出一个兵卒要与刘锜对质。

刘锜不屑争辩:“刘锜为国家将帅,有罪,宣抚当上奏朝廷,岂能让我与兵士对质?”长揖上马而去。

喂喂……靠!看着刘锜远去的背影,张俊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从此,张俊除妒恨岳飞之外,又增加了一个刘锜。

回到朝廷,他和杨沂中组成一个说唱团,逢人就说:“岳飞不赴援,而锜战不力。”

赵构听了张俊等人的抹黑之词,立马拿刘锜开刀,罢黜了其宣抚判官之职,贬为荆南知府。岳飞爱惜刘锜的将才,全然不顾自己身临险境,给赵构上书,极力“奏留锜掌兵”。

赵构不但不批复,反又把刘锜从荆南知府发往了江州太平观,一脚踩到底,颇有些杀鸡给猴看的味道。

赵构这样做,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承诺和保证。

南渡以来,赵构东躲西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能够残喘苟活到今天,全依仗一帮舍生忘死的武将在替他苦苦支撑,他对武将虽然心存忌惮,但表面上却一直是客客气气,尊敬有加。

这次对刘锜痛下杀手,有违他一贯的作风,让人吃惊。

然而,更疯狂的事还在后头。

绍兴十一年(1141年)四月十二日,赵构发出诏令,命张俊、韩世忠、岳飞三路宣抚使速来行朝奏事。

虽然宋金双方在淮西战场上的大战暂趋平息,但局部战争还在乒乒乓乓打个不停,西部战场上由吴璘领衔主持的大战正进入高潮,宋金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下一轮大规模的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赵构怎么竟如此不顾大局,在这种危险关头将这三位军区总司令召回行朝呢?

张俊和韩世忠接到了旨意,因为路途较近,很快就到了。

赵构亲切地接见了他们,却又没有下文,只吩咐接待官员将他们引到西湖边好酒好肉地哄着供着。

显然,他在等岳飞,等岳飞到了再一起宣布他蓄谋已久的大事。可是这岳飞愣是迟迟没到。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非要等三个军区总司令到齐了才公布呢?

接连好几天,因为看不见岳飞的人影,赵构和秦桧等人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一天到晚嘀嘀咕咕,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韩世忠是个直肠汉子,喝了几天闷酒,看上面没什么指示,忍不住了,提出要回家。秦桧大慌,一个劲儿地说:“姑待岳少保来,姑待岳少保来。”回头吩咐厨子“丰其燕具”,将筵席弄得更加丰盛,好酒贪杯的张俊被灌得醉生梦死,日日笙歌。就这样,这伙人又腐败了五日。

这五日对心怀鬼胎的赵构来说,简直度日如年,整日疑神疑鬼,忧虑重重。在张俊和韩世忠的面前,他们又得强装镇定,竭力堆着笑脸,赔着小心,喝酒行令,消磨时光。

第六日,赵构甚至怀疑自己的伎俩已被岳飞看穿,坐立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黄昏时分,赵构忍不住对秦桧、参知政事王次翁、给事中直学士院范同这几个人大发脾气,埋怨他们出了馊主意,做事太操之过急。

时隔多年,王次翁不无自豪地对自己的儿子王伯庠说起那几日发生的事:“这件事是我和秦相公谋划了很久的,虽然外示安闲,其实内心紧张到了极点,终夜目不交睫,要知道,这事一旦办砸了,灭族还是小事情,有可能国将不保啊!”(“吾与秦相谋之久矣,虽外示闲暇,而终夕未尝交腱。脱致纷坛,灭族非所忧,所忧宗社而已。”)

第七日,姗姗来迟的岳飞终于到了。

赵构和秦桧等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来。

当日,赵构设宴隆重接见了三大将,酒酣耳热之际,给三人每人下了一道《制词》,当众宣布:韩世忠、张俊改官枢密使,岳飞则改官枢密副使。

第二天清早,又给他们分别下了一道诏令,宣布三大将的宣抚司同时废黜;每个宣抚司中原来的统制官各统所部,自为一军,每军统一冠以“御前驻扎”的名号,归中央政府直接统辖,将来调发,一律由三省枢密院取旨施行。

三人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杯酒释兵权”!

不过,也太山寨了点儿吧?!

太祖赵匡胤当年是为了消除武将对国家统治基础构成的威胁,对武将也是一种保护,才设置了一场盛大的酒宴,通过君臣对答,非常轻松愉快地解除了将领们的兵权,彻底结束了五代那种武夫叛乱的局面。

赵构要收缴几大将手中的兵权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但要命的是,他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行动。

从朱仙镇班师回来,岳飞曾经主动请辞,赵构还以“方资长算,助予远图,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请。虽卿所志,固尝在于山林;而臣事君,可遽忘于王室?所请宜不允”为由,一个劲儿地拒绝,时隔短短七八个月,言犹在耳,他就迫不及待地收缴兵权,这前后的强烈反差令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猫腻。

收兵权行动传出朝野,很多有识之士表示反对,明州知州梁汝嘉就直接上书,指责赵构“无复进取之计”;曾任荆湖北路安抚使的刘洪道听说三大将兵权被解,特别是听说岳飞被罢宣抚使,气得“顿足抵掌”,仰天“流涕”。

岳飞和韩世忠都胸怀磊落,从没想过要拥兵自重,对中央这次收缴兵权的行动,他们并无异议,主动配合。

其实,这时候的岳飞,“金戈北伐心何壮,铁马南还志已灰”,对兵权已没有多过留恋了。

而张俊在对金的态度上,也早已和秦桧取得了一致,史称:“时俊与秦桧意合。”为了照顾张俊的情绪,秦桧故意哄他,说:“尽罢诸大将,悉以兵权归汝”,声称解除了岳飞和韩世忠的兵权就把全国的军队都拨归他掌管。张俊当场就乐翻了,“力助其谋”,诏令一宣布,他表现得最积极、最乖,争先给赵构上了一道奏章:“臣已到院治事,现管军马,伏望归属御前使唤”。第一个主动解除了自己的兵权。

对于张俊,赵构还是另眼相待的。张俊虽然为人贪婪、自私,甚至嫉妒成性,但他乖巧,会来事,从不跟赵构顶着干。赵构曾公开表扬张俊说:“张俊事上御下,虑事临敌,皆不易得。”在赵构眼中,张俊虽然有“好广邸第,营土木,朕数镌谕,莫能改”等缺点,但“大节不亏”。

为了“教化”张俊,赵构别有用心地问:“你读过《郭子仪传》吗?”

张俊大字不识几个,一生基本和书本绝缘,这会儿只好红着老脸、老老实实地答:“没有。”

赵构语重心长地告诉他:“郭子仪手握重兵,心尊朝廷,每接到诏书,即日就到。你现在所管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你若能和郭子仪一样心尊朝廷,则不但你永享富贵,子孙也世代昌盛;你如果私拥重兵轻视朝廷,则非但子孙无福享受,你自己的安危,还是个问题,你要深思。”一番话,把张俊唬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赵构又用他惯用的那一套软硬兼施的言辞,收买和笼络张俊说:“李光弼、郭子仪同为中唐名将,有大功于王室;但李光弼到死都不肯放下兵权,以至于被诬陷,死于忧惧;而人家郭子仪听话,得以位极人臣、享尽富贵,这就是同人不同命。所以说,功臣在去留取舍之间,一定要懂得辨明是非利害啊。”

张俊伏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韩世忠和岳飞始终坚持抗金,反对向金人屈膝求和,是投降的最大障碍,要和议,就必须让他们彻底沉默。但这又谈何容易?在没有找到妥善的办法之前,赵构是这样忽悠韩岳二人的:“那啥,上级组织考虑,单给你们一路宣抚的权力实在太小了,不足以表达出对你们的重视,经过反复研究,决定提升你们进入枢府,枢府统兵的权力可大啦。希望你们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团结一心,不分彼此。只要我们团结一致,金贼就不足为惧,兀术之流,根本不值一提!”(“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抚之权尚小,今付卿等以枢府本兵之权甚大。卿等宜共为一心,勿分彼此,则兵力全而莫之能御,顾如兀术,何足扫除乎?”)

忽悠,您就接着忽悠吧。韩、岳二人不说话,拜谢而出。

武装已经卸载,北伐中原梦已空,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岳飞错了。

恰恰相反,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如此儿女亲家

对这次收兵夺权行动,朝中很多文臣表示出了担心。监察御史张斌就劝诫赵构说:“去岁罢刘光世,致淮西之变,今虽有善为计者,陛下必不信,然要须有术。”的确,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出现比准西之变更大的动乱,那就弄巧成拙,玩火自焚了。

为此,赵构和秦桧自始至终捏了一把汗。

直到顺利解除了三大将的兵权,赵构和秦桧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但仅仅只这样,还是不够的。

接下来,赵构和秦桧又开始策划一件更加不可思议、更加丧心病狂、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

绍兴十一年(1141年)五月,行动展开。

出任枢密副使不到半个月的岳飞接到朝廷的诏令,命他和枢密使张俊一起到淮南东路检阅韩世忠的旧部。

赵构说了,现在国家多艰,寇盗猖獗,前沿军队虽然在行阵方面训练有素,战守方面却遗无良策,你们两人替我去走一走,看一看,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战守措施,加强完善各项军事守备。并让他们到秦桧办公的政事堂接受各项具体任务。

在政事堂,秦桧先是装模作样地说:“这是个简单任务,只不过是查阅楚州军队,清点军中实有人数。”(“捃摭世忠军事。”)但语锋一转,又神秘兮兮地叮嘱他们:“此去一切谨慎行事,小心生变,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可以采取有效的自卫措施。”(“且戒令备反侧。”)

张俊调皮地眨了眨眼,含笑不语。

岳飞大不以为然,慨然道:“韩世忠已经将兵权交回朝廷,楚州的军士就是朝廷的军队,怎么可能有兵变之事发生?你秦相公特别吩咐我们要采取自卫措施,目的是什么?”(“公相命飞以自卫,果何为者?”)

秦桧愣住了,他没想到岳飞会有此一问,好大一会儿,才恼羞成怒地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们此行名为检阅,实是搜集韩世忠的过错,网罗罪状,吞并他的军队。就算没有兵变,你们也要想办法激发兵变,这样才能送韩世忠下死牢,懂了吗?”(“激其军,使为变,因得以罪世忠耳!”)

岳飞脸色大变,大义凛然地答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找错人了。”(“若使飞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于公相者。”)

秦桧被呛得作声不得。

回来的路上,岳飞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秦桧刚才的话,愤慨不已。

他想起了几天前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韩世忠治下的淮东军总领胡纺状告军中大将耿著,说耿著在楚州胡乱散布谣言,要求上级部门严查此事。

按说,这是一个很无聊的案件,同僚互相攻讦,状告的核心是散播流言,搁平时,扑腾几下就会风平浪静。

可是从刚才秦桧的话来看,现在的淮东军已经进入一个非常时期,出现了这种事,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岳飞敏锐地察觉出,这里面埋藏着一个极其恶毒的阴谋。

他决定介入调查此事。

很快,岳飞就了解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胡纺状告耿著捏造“二枢密来楚州,必分世忠之军”的谣言,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指控耿著是想趁此机会发动叛乱,“谋还世忠掌兵柄”。为此,秦桧已经逮捕了耿著,成立了专案组,大力严查。

显然,逮捕耿著只是个开始,最终的目标是陷害韩世忠。而站在胡纺背后的阴影就是秦桧。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种活生生、血淋淋的剧目在中国历史上不知上演过多少次,岳飞也深知赵构是“大名之下,难与久居”之人,自己无意留恋功名,只求功成身退,退隐山林。可是,现在大宋强敌在侧,兔未死,鸟未尽,危险期还未过,怎么就开始卸磨杀驴,谋杀起大将来了?

岳飞仰天长叹道:“我与韩世忠同忠于王事,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辜入狱,实在有负于他啊。”(“吾与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以不辜被罪,吾为负世忠!”)

当日就写信飞报韩世忠,让他早作准备。

韩世忠看了岳飞的信,大吃一惊,饭也不吃,连滚带爬地进宫面见赵构,抹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为自己辩解,赵构也不想逼人太甚,故作吃惊的样子说:“竟然会有这等事?!”(安有是!)回头下诏让秦桧放了韩世忠一马。

秦桧看了韩世忠的狼狈相,很是解气,虽然赵构有旨,但梁子已经结下了,岂肯轻易放过?他指使手下的党羽向赵构“累言韩世忠之罪”,决意要把韩世忠置于死地。

可赵构“留章不出”,不再理会。

韩世忠终于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至此,很多人都说赵构知恩图报,感念苗刘之变时韩世忠的救驾大恩,放了韩世忠一条生路。

这是一个善意的猜测,完全不了解赵构的为人。

真正的原因是赵构觉得对韩世忠已完全达到钳制和打压的目的,不必赶尽杀绝。要说救命甚至救国之恩,岳飞数次千里迢迢入淮救驾,功劳并不比韩世忠小,却最终难免一死。

秦桧一伙没有得到赵构的首肯,不敢再肆意捏造罪名加害韩世忠,草草结案,将耿著杖脊刺配吉阳军牢城,事件告一段落。

五月中旬,张俊、岳飞二人检阅楚州的行动开始了。

岳飞在三大将中年纪最小,十年来荡平江西、湖、广巨寇,收复襄汉六郡,屡建奇战,得以脱颖而出,跻身于五大帅之列,资历比他老得多的张俊、韩世忠因此“益怀忿疾”,愤愤不平。岳飞觉察到了他们的情绪变化,从大局出发,以晚辈自居,主动给他们写信问候,交流感情,或赠送一些战利品,以示敬意。长此以往,韩世忠终于被岳飞感动,尽释前嫌,伸出了友谊之手。而张俊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认为岳飞是在假殷勤。岳飞曾给他送了一艘缴获的大楼船,也被他认定对方是在向自己挑衅、炫耀战功。总之,岳飞“待之益恭”,他就愈加“横逆自若”。可以预见,他们楚州之行不会愉快。

路经镇江,张俊突然心血来潮,提议把韩世忠驻扎在该处的亲兵拆散,分别编插到别的部队中去。他对岳飞说:“皇上留韩世忠在行朝,而派咱们来,用意就是让咱们瓜分了他的军队,这一点,你应该想得到吧?”(“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军,朝廷意可知也。”)

岳飞断然道:“不然,国家所赖以恢复中原者,就靠我们这几个人了。万一主上复令韩太保统军,我等以何面目以见他?”(“不然,国家所赖以图恢复者,为自家三四辈。傥主上复令韩太保典军,吾侪将何颜以见之?”)

张俊气得干瞪眼,对岳飞怨恨不已。

说起来,张俊和韩世忠早年都是王渊的部下,两个人还是儿女亲家,张俊的二女儿嫁给了韩世忠的二儿子,张俊的五子又娶了韩世忠的小女儿,关系很乱,应该说两家的交情不错。然而,张俊为了搞垮韩世忠,竟会表现得这么积极、活跃和迫不及待。

六月十六日,两人到达楚州(今江苏淮安市)。

岳飞径入楚州城内拜谒英雄赵立的英魂,张俊在楚州城外的“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清早,韩家军的中军统制王胜集结本部兵马,全身披挂,开向张俊的住所。

心怀鬼胎的张俊远远见了盔甲锃亮的王胜,不由得蓦然起惧,大声断喝:“为什么要顶盔带甲?”

王胜莫名其妙:“不是说枢使前来点军吗?不敢不带甲呀。”

张俊一跺脚,叫道:“脱了,快脱了。”

王胜吩咐全军缷下了战甲,张俊兀自心有余悸,心中恨恨不已。

岳飞得报,从城内出来,和张俊一起,按照军籍名册点阅韩家军全部兵马,他惊奇地发现,韩世忠的军队人数不过三万多人,竟在楚州与金人周旋了十余年,非但逼得金人不敢冒犯,且尚有力进军山东,不由大感佩服。

军队检阅完毕,张俊没能挑出什么毛病,哪里肯甘心,拉着岳飞的手沿城池巡查,好不容易看到有几处城墙墙体毁坏,他如获至宝,激动万分地对岳飞说:“该死!这个韩世忠真该死!楚州城池残破不堪,也不知道修一修,如果金兵来了,如何是好?”岳飞听到后很不以为然,没有搭腔。

张俊又道:“韩世忠治军不力,消极怠工,连一道城墙都修不好,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抗击敌人,要我说,这简直是尸位素餐,白白浪费纳税人的钱粮,早该撤职查办!”够了,岳飞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我们蒙受国家厚恩,应当奋发努力,以图恢复中原;如果只是为了防守退保而一味致力于修筑城池,怎么激励将士向前?”(“吾曹蒙国家厚恩,当相与努力,恢复中原;今若修筑楚州城池,专为防守退保之计,将如何去激励将士?”)

张俊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回到朝廷,张俊为了整倒岳飞,就贼喊捉贼、恶人先告状,极其无耻地歪曲岳飞的话,向岳飞扣屎盆子,说岳飞感觉到将士没有驻守楚州的心思,就迎合他们,到处公开宣称:楚州城早晚会守不住的,城池就没必要修建了。(“楚不可守,城安用修。盖将士戍山阳厌久,欲弃而之他。”)

不久,张俊又以“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在淮北,恐为金人所得”为由,命人拆毁城池,强令当地居民迁往镇江府,搞得天怒人怨,史称“人不乐迁,莫不垂涕”。

张俊的表现,让赵构和秦桧很高兴,两人迅速将他纳入“整人小组”的组委名单中。

得到鼓励的张俊兴奋得忘乎所以,将韩世忠的淮东军全军撤还镇江,并将其中最为精锐的背嵬亲军拆散,抽调至临安府屯驻。

然后又转过矛头,准备向岳飞下手……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风雨欲来

里有这样一头野驴,和狮子合伙去打猎,打猎结束,自己也成了狮子猎品中的一部分。张俊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就是这样的一头可恨、可悲,又可怜的驴。

要知道,大宋的枢密副使属于执政级别的职位,在太祖誓约保护范围之内,享有免死的特权,一旦罢官,最多不过被外放任知府之类官职,被转为提举宫观类的闲职就是最重的处罚了。而且,赵构还一口应承了“所以保功臣之终”。

要知道,三人的兵权虽然被解除了,但他们的军队还原封不动地驻守在防区上,且以这三个人的影响,军队还有被他们策反的可能。尤其是岳飞和韩世忠,他们多年来与将士们一起浴血沙场,患难与共,情同手足且威望素著。将士对他们“有念旧而不能忘者”比比皆是。岳飞的军队班底更是由其本人在宜兴驻军期间亲自组建起来的,活脱脱就是一支私人武装。

秦桧一个劲儿地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岳飞说这样的话,是博出位啊!”(“岳飞对人之言乃至于是,中外之人或未知也。”)

秦桧的如意算盘是:利用三大将之间嫌隙,挑拨他们互相诬陷、自相残杀。

第一步,由张俊和岳飞组成二人审核小组,前往韩世忠军驻地楚州,随便找个理由,把淮东军撤回长江南岸的镇江府。秦桧认为,韩世忠兵权被除,他手下的兵将肯定会产生种种猜疑,再加上调动军队,人心就更加惶乱不安,那时,由张、岳二人出面进行弹压,放大事实,激化矛盾,从而肢解军队,黑掉韩世忠。

第二步,摆平了韩世忠,依法炮制,由张俊去搞垮岳家军。

第三步,自己亲自出马,直接收拾张俊。

绍兴十一年(1141年)七月,岳飞刚回到临安,就遭到了赵构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这时的岳飞已完全脱离军队,一无兵,二无权,不仅对赵构等人的议和乞降大业无力干预,对赵构的统治地位也没有任何威胁。岳飞自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金人在绍兴十一年(1141年)正月十九日正式发动侵略,二月初三日进入庐州。而赵构给岳飞下诏援救淮西的时间却是二月七日,临安和鄂州相隔千里,接到诏书,岳飞在二月十一日正式起兵,从时间间隔上看,并无任何拖拉怠工的迹象,而且,岳飞动身前,还主动请缨说:“虏举国来寇,巢穴必虚,若长驱京、洛,虏必奔命,可以坐制其弊。”又哪里谈得上违诏抗旨?!(“迁延玩寇”和“畏敌避战”属于张俊、刘光世等人的强项,奇怪的是,这两人却从未因此而受到过弹劾。)二月十九日岳飞抵达淮西地区的舒州时,还收到了赵构发来的《御札》,上面有极其煽情的夸奖:“得卿九日奏,已择定十一日起发往蕲、黄、舒州界。闻卿见苦寒嗽,乃能勉为朕行,国尔忘身,谁如卿者。览奏再三,嘉叹无敌。”

赵构先是像小学生背书似的将张俊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责问他为何主张放弃山阳(楚州)之地?然后一拍案子,气呼呼地说:“你这样做,无非是附和一些无知小人的话以博取声誉,太令我失望了!”(“山阳要地,屏蔽淮东,无山阳则通、泰不能固,贼来迳趋苏、常,岂不动摇,其事甚明。比遣张俊、岳飞往彼措置战守,二人登城行视,飞于众中倡言:‘楚不可守;城安用修。’盖将士戍山阳厌久,欲弃而之他,飞意在附下以要誉,故其言如此,朕何赖焉。”)

岳飞了解到此人阴险毒辣,就不怎么待见他(“遇不以礼”),没承想,大大得罪了这个小人。

美国总统林肯曾不无感慨地说过:“宁可给一条狗让路,也比与它冲突被它咬一口好。如果被咬伤了,即使把它杀掉也无济于事,得不偿失。”从万俟后来的表现看,他就是这样的一条疯狗。

万俟调湖南转运判官,靠上了秦桧,唯秦桧马首是瞻。秦桧要收三大将兵权,“力助之,言诸大将起行伍,知利不知义,畏死不畏法,高官大职,子女玉帛,已极其欲,盍示以逗遛之罚,败亡之诛,不用命之戮,使知所惧。”现在,有了秦桧的授意,他更是大行整人之能事,“希秦桧意,谮飞于朝”,一心一意要将岳飞搞臭搞倒。他弹劾岳飞的奏章大意如下:

“枢密副使岳飞自从升官发财以来,志得意满,不思进取,日益颓废。今年春季金人大举入侵,整个淮西疆场一片混乱,皇上再三催促其从鄂州发兵与枢密使张俊互为犄角抵御强敌,玺书络绎,使者相继于道,而岳飞狗胆包天,居然违诏抗旨,不按时出发,迁延再三,以龟速到了舒、蕲二州,又出工不出力,匆匆走过场就回去了。万幸的是其他各部团结一致,齐心协力,这才将敌人赶走,不然,该死的岳飞阻挠国事,后果不堪设想!六月份,岳飞与张俊视师淮上,他又对淮东将佐大放厥词,说楚州不可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远近闻之,无不失望。由此,敬请皇上就地免除岳飞副枢职事,将他赶出朝廷,严惩不贷!”(“臣伏见枢密副使岳飞,爵高禄厚,志满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颓情。今春敌寇大入,疆场骚然,陛下趣飞出师,以为犄角,玺书络绎,使者相继于道,而乃稽违诏旨,不以时发,久之一至舒、蕲,匆卒复还。所幸诸师兵力自能却贼,不然,则其败挠国事,可胜言哉!比与同列按兵淮上,公对将佐谓山阳不可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远近闻之,无不失望。伏望免飞副枢职事,出之于外,以伸邦宪。”)

给岳飞列出了三大罪状:一、生活低迷、意志消沉;二、淮西用兵,违诏抗旨;三、出使淮东,动摇民心。

赵构的训斥刚过,岳飞又遭到了右谏议大夫万俟的弹劾。

赵构和秦桧联手导演了一出蹩脚的“杯酒释兵权”后,虽然已经顺利地剥夺了几个军界大牌的兵权,但他们并不会就此罢手。

要说岳飞主张弃守楚州,那绝对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了,岳飞一生高举“收复”大旗,并为此百战沙场,怎么会同意主动放弃国家疆土?倒是张俊拆毁海州城,主动放弃了国家疆土,强押居民南迁,不但没受到责怪,反而得到了嘉奖。

可赵构还是表现得很激动,他挥舞着奏章说:“哪哪哪,楚州要地,屏蔽淮东,没有了楚州,通州、泰州就难以再守了,如果敌人穿越通、泰,直取苏、常,山河摇动!难道这点军事常识都不懂吗?!哼哼,张俊和岳飞在楚州阅兵时,据张俊反映,岳飞的确是在军中扬言,‘楚不可守,城安用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肯定是将士戍守楚州太久,不耐烦了,想换地方,岳飞为了哗众取宠,这么附和博取要誉,这种人,靠不住啊!”

不日,岳飞以一个闲夫野老的身份罢官赋闲,回到江州私邸暂住。岳云也和父亲一起被免职。

这三条大罪中,第一条或许还有点影儿,岳飞兵权被解,壮志难酬,多少会有点失落。但第二条和第三条就纯属诬陷了。

八月初,御使中丞何铸和殿中侍御使罗汝楫更相继上疏,重复张俊和万俟的口水话,说岳飞“被旨起兵,则略至龙舒而不进;衔命出使,则欲弃山阳而不守”,此外,又增加了一条,说岳飞一介武臣,“妄自尊大,略无忌惮”,竟然大胆妄为,议立皇储,热衷战争,反对和平,反对与金国友好相处,实在是“不避嫌疑,而妄贪非常之功;不量彼己,而几败国之大事”。劝赵构、秦桧抓紧对岳飞“速赐处分,俾就闲祠,以为不忠之戒”。

这二人是在同一天上疏的,上疏的内容又是如此一致,如果说没有预谋,很难让人相信。

而这二人和张俊、万俟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秦党”。他们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受了同一个人的指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

按照惯例,台、谏官一旦上章弹劾,宰执就应该引咎辞官了,岳飞无辜蒙受了这些不白之冤,悲愤交加,呈上了辞职报告,称“臣性识疏暗,昧于事机,立功无毫发之微,论罪有丘山之积”,“岂惟旷职之可虞,抑亦妨贤之是惧,冀保全于终始,宜远引于山林”。

要消除这方面的疑虑,就必须彻底地肢解这三支军队!

这一年岳飞三十九岁,正当盛年,遭受连番打压,壮志难酬,胸中抑塞,心灰意冷,颇有未老先衰之感。秋夜月朗,半夜梦起,天地寂静,绕阶独行,感慨故土难复,热血已冷,头上华发催生,自己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纵横千里的年轻人,苍凉无限,写了一阕《小重山》词:

<span>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笼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span>

经过这对奸帝奸相二人组的点评,岳飞的罪状就定性了。

然而,罢官,只是噩梦的开始……

万俟,字元中,产自开封阳武(今河南原阳),是个十足的小人。万俟是由古代鲜卑族的部落名演化成的复姓,读“莫其”;,则读“屑”音,是“契”的本字。政和二年(1112年)登第,历任枢密院编修。南宋绍兴初年擢湖北转运判官,后来又转升为提点湖北刑狱,岳飞当时任湖北京西宣抚使,“宣抚荆湖”,也就是说,万俟曾在岳飞的辖区上过班。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岳飞远没有想到的。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一份荒唐的状纸

岳飞刚刚离职,秦桧就将手下的小弟林大声擢升为鄂州大军总领,表面上是让他负责筹措鄂州军区的粮饷,实际上是让他到鄂州罗织岳飞的罪名。

岳家军中有一个败类,名叫王俊,祖籍在东平府,是个奸猾小人,“善告讦”,人送外号“王雕儿”,对王雕儿而言,朋友是用来垫脚的,上级是用来出卖的。他要出卖别人,从来没有过心理障碍,更不会有思想顾虑,作为一个无赖、混混、人渣,他无时无刻不展现着整人起家的本性,对被打击对象出手凶狠、辛辣残暴。起初他在边将范琼的军队里混饭吃,范琼因为不听中央节制,被刘子羽处死,王俊就改换门庭,跑到了王燮的帐下听差,靠打压同僚做了一个都头。湖湘大战时,王燮作战不力,王俊和任士安、姚晸三人就被拨入了岳家军。

岳飞恨这三人在王燮军中卖阵逃跑,曾将他们各打了一百鞭子,被他们记恨在心。

所谓臭味相投,林大声一到任,很快就嗅到了王雕儿的存在。

两人一来二往,经过一番简单的试探,迅速勾搭成奸。然后精心谋划,捣鼓出了一份《告首状》,诬告张宪要迎接岳飞回来发动叛乱。

《告首状》主要是记录了两个人的对话,这两个人分别是岳家军的首席大将张宪和状子的作者王俊。

在状子里,王俊描述了一件这样的事:

今年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时分,张宪派人请小人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到了张宪家,一片黑灯瞎火,只有莲花池东面的亭子上有亮光,走近才发现张宪和一个叫何泽一的和尚在烛光下聊天。

小人一坐下,和尚何泽一就离席了。

张宪一开始不说话,过了许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早睡了吧?真羡慕你有睡福!”

小人知道他话里有话,就回答他说:“怎么啦?难道你有什么心事睡不着?”

张宪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说道:“你不会不知咱们岳相公已经被罢官的消息吧?”

小人当即就回答道:“罢官,就罢官呗,烦恼些啥子?”

张宪用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脑袋说:“真是个榆林脑瓜儿,你也不想想,岳相公被罢官,难保咱们不会受牵连啊?”

小人大不以为然地答道:“能有什么样的牵连呢?”

张宪更烦恼,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追随岳相公已经十多年了,算是岳相公的人,现在朝廷要召见我,我去的话,估计是单程,回不来了。”

小人安慰他说道:“这又未必,以前我追随范琼范将军,是范将军手下的右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范将军获罪被朝廷赐死,而我心怀忠义,到了现在也没被朝廷赐罪?你看,太多虑了不是?”

张宪不说话了,良久,突然很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岳相公派人来了,要我帮他。”

小人惊得合不拢嘴,问:“怎么帮他?”

张宪压低了声音说:“发动兵马配合他。”

小人也压低了声音,问:“——发动兵马配合他,什么意思?”

张宪看了看四周,道:“咱们把这里的兵马粮草一股脑儿转移到襄阳府,先按兵不动,朝廷一定会让岳相公前来安抚处理的。”

小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劝道:“你千万不要移动兵马!一旦调动兵马,朝廷一定怀疑咱们造反,岳相公就罪上加罪了。”

张宪又用手指戳着小人的脑袋说:“哎呀,你怎么还不开窍呢?!朝廷胆敢治罪岳相公,我就分头部署兵马,占据襄阳府。”

小人紧张得不行,问道:“这么多人马,那你计划怎么转移?”

张宪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道:“去抢掠其他军队的船只,让步兵护着家属走水路,骑兵走陆路。”

小人劝他说:“唉,算了吧,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际,就不要瞎折腾了。”

张宪脸色一沉,说道:“我决定下来的事,就一定要做,你下去帮我安排,等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

小人说道:“你这样一意孤行,军中肯定有很多将士不会服从。”

张宪勃然大怒,道:“谁敢不服从?”

小人说道:“比如傅选,这人性情刚直,肯定不能服从。”

张宪一脸杀气,阴森森地说道:“违令不从者,一律剿杀!”

看他语气这么坚决,小人知道劝说不行了,于是改口问他:“真要起兵,你打算以什么名义调动部队?”

张宪笑了,说道:“问得好,我正要伪造一份朝廷的调兵文件,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部队。”

小人又试探地问他:“就算你转移部队时没人怀疑你,到了襄阳府,朝廷方面也一定会有所觉察,张俊张相公一旦派遣人马前来攻打,你该当如何?”

张宪鄙夷地说道:“张俊?他算什么东西?我从来就不把他放在眼中,怕他做什么!”

小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你说得倒轻巧,张相公之外,北面的金人知道我军有变,也会过来夹攻。那时,南面有张相公,北面有金人,麻烦就大了。”

张宪冷笑道:“你说的这个,我早有安排,前几日我就写信去和金人搞好关系了,到时,说不准金人还会派兵协助我们呢。”

小人完全惊呆了,过了好久,又问:“包括家属在内,军中上下有数十万张嘴巴,襄阳府的粮食够吃吗?”

张宪嘴巴一撇,说道:“这里的粮食全部用船带走,鄂州也有粮,襄阳府也有粮,吃一年绰绰有余。”

小人追问道:“那么一年以后,没粮食了又怎么办?”

张宪说道:“一年?你以为我一年都只会停留在襄阳吗?哎呀,你不要多问了,赶紧回去帮我串联好其他将领。”

小人准备要走了,他又有些不放心,在背后问小人:“你觉得背嵬、游奕两军的将士会不会听从指挥?”

小人本能地答道:“应该会有很多人不肯听从。”

他说:“你是指游奕军的姚观察,背嵬军的王刚、张应、李璋这些人?”

小人含糊其辞答道:“大概是吧。”

张宪道:“这样吧,明天你请姚观察、王刚、张应、李璋这些人去你衙里吃饭,就试探他们说,我张宪担心军中将士会因为岳相公被革职一事遭受到牵连,吃不好、睡不好,不知该怎么办。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第二天,众统制官都到张宪衙前,张宪没上班。小人就请姚观察在教场内亭子的西边说话。

姚观察问:“有什么事吗,大哥?”

小人道:“张宪张太尉昨夜一夜睡不着。他听说岳相公被罢职了,非常烦恼,让我来征求观察对这事的看法。”

姚观察就说道:“既然岳相公被罢职了,就由张宪管军,什么事都由他处置了呗。”

小人问他道:“如果军中将士知道了岳相公被罢职的消息,乱了起来,怎么办?”

姚观察道:“一定要想法平乱,不能毁了这支军队。你代我转告张宪太尉,看在国家患难的面上,千万不能让军队乱了。”姚观察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就没把张宪的真实想法跟他说,各自散了。

到了张宪家,张宪问小人:“我交代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小人据实回答道:“还没请王刚等人,只跟姚观察说了,他让我转告你,他非常担心兵乱后弹压不住,他会严加约束他的游奕军,一定不会乱动。”

张宪冷笑道:“既然姚观察这么会耍乖卖巧,我会想法收拾他的,你先不要管他了,安排其他人就行。”小人便退下来了。

这之后一直到了九月初一日,张宪按照朝廷的要求要赴镇江枢密行府向张俊述职,小人去送行,他特别嘱咐小人说:“王统制,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先去镇江,回来就行动。”

按照王俊这番描述,林大声帮他用文字详细抄了下来,写成状纸,趁张宪不在,上呈给了在鄂州坐衙的王贵。显然,林大声是在照搬前一次秦桧搞垮韩世忠的行动步骤。

这一次,王俊客串的是胡纺的角色,张宪不幸成了即将下冤狱的耿著,而岳飞,就是当时的韩世忠,不,比韩世忠更惨,韩世忠好歹还保住了一条小命,岳飞却必须死。

秦桧早听说了,有一次民房失火,王贵手下的部卒趁火起哄,拿了民家的芦筏,岳飞为此曾责打过王贵一百军棍。另外,王贵在绍兴十年七月中旬的颖昌大战中曾有怯战表现,一度动摇军心,岳飞曾要将他斩首,因众将求情,才得幸免。如此说来,王贵一定会对岳飞心生怨恨。而且,根据王俊所说,王贵和张宪两人一向关系不好,有矛盾。

所以,秦桧又派人去拉拢王贵,大讲岳飞的坏话。

王贵却答道:“岳相公身为大将,自然得以赏罚治军,我被治以军法,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好埋怨的!”(“相公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矣!”)拒绝了秦桧的引诱。

回头,王贵认真阅读了王俊的大作,文字虽然粗俗,他还是看明白了,知道这是十足的诬告,却无能为力,只好按相关程序将状书转呈镇江枢密行府。

九月八日,在镇江枢密行府的张俊接到了这份状纸,不由惊喜万分,命人将张宪拿下,指派枢密行府小吏严师孟和令史刘兴仁对张宪进行审讯。

严师孟和刘兴仁却是正直之士,看了王俊这封“甚为鄙俚之言”、不堪入目的状纸后,推说枢密院“无推勘法”,没有权力私设公堂,如果硬要对张宪审讯的话,“恐坏乱祖宗之制”,拒绝办理。

张俊勃然大怒,置国家的法律法规于不顾,改由亲信王应求“推勘”,私设公堂,自己跟着“亲行鞫炼”,严刑拷打,要张宪招认谋反事实。

张宪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但铁骨铮铮,宁死不认。

张俊气得直吹胡子。

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将他打昏,取下他的手印,声称他本人已招认,还说他之所以“欲劫诸军为乱”,是因为岳云写信让他这样做的。

至于岳云的信,已被烧掉了,暂时没有物证。

张俊向赵构报告说:“张宪供认,为收岳飞处文字后谋反。”

赵构神领意会,立即命人将岳飞收入大理寺监狱。

兵权已经被解,官职也已经被罢免,赵构为什么还不肯罢手,还要继续把岳飞往死里整呢?

问题的答案,一如剃刀般锋利。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和议进行时

赵构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夺取了三大将的军权,除了他对武将本能的恐惧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原因了吗?读者一定了解,这当然有其他原因了。

《皇帝中兴两朝圣政》上记录有赵构本人极为自得的一段话:“绍兴以来,所以为国者有二:金欲战,则分江淮之镇以授将帅;金欲和,则收将帅之权以归朝廷。规模既立,守备益固,操纵自我,比之谓定论。”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出,之所以紧锣密鼓地“收将帅之权以归朝廷”,是因为金人同意讲和了。

早在颖昌大战结束,战争狂人兀术就不断放出和谈的讯息了。

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金国内部主战呼声最高的统帅一改初衷,开始热衷于和议了呢?一仗打出十年和平!一语道破了战争与和平之间的辩证关系!

顺昌、郾城、颖昌几场硬仗下来,兀术仁兄被打得七荤八素,服了。

既然宋金双方战略态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强攻难以取胜,而赵构又这么渴望和议,那就和议吧,说不准和议获取的东西比战场上得到的更丰厚呢。

这年(绍兴十一年,1141年)九月,他调整了侵宋思路,亲自写了一封信,让羁押在金国一年半之久的宋使莫将和韩恕带回来交给赵构。

这就意味着宋金双方的和议从互相试探阶段转入实质性的操作阶段了。

在信中,兀术倒打一耙,横加指责赵构不该破坏了两国在绍兴八年(1138年)时签订的和约。

读到兀术在信里的抱怨,赵构笑了。

他回了一封言辞极其谦卑的信,说:“是是是,我错了,我该死,这一次能得到四太子您的书信,不胜荣幸。上一次蒙上国皇帝割赐河南之地,德厚恩深,可惜小构我愚识浅虑,处事不慎,致使两国产生了误会,战祸重开。唉,这件事,都怪我,怪我,现在我每一念及,真是又惭愧又后悔。上国远道征讨,我们恐惧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四太子您又慈悲为怀,放还莫将、韩恕,可见您还不忍心抛弃我们,我们更加惭愧难当。从今以后,我一定谨遵训谕,唯命是从。”

赵构这一番毫无出息的自我埋汰让兀术胆气更壮,气势更盛,回信说:“如果你真对此前之事,反躬自省,那这次就应该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来谈。”

这分明是在主动邀和,赵构心花怒放,又写了一封信,称自己一切听从四太子的“钧诲”,然后派了“一品大员”魏良臣和王公亮以“禀议使”的名义,乞求兀术先不要动武,一切都好商量。

兀术哈哈大笑,大笔一挥,回信连恐带吓道:“魏良臣带来的书信已收到,念你语意殷勤,能自讼前失,我特意请示了我们主上,同意和你们议和。现在江南凋敝日久,如果得不到淮南之地相为表里,恐怕难以生存,又兼魏良臣再三叩头,哀求甚切,于情可怜,我们就以淮水为界,南北分治。不过西面的唐、邓二州,按照地势划分,属于淮北地区,不在所割之列。至于魏良臣请求每年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之事,我们也同意了,这次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划淮水为界,比上次议和时划黄河为界足足多出了好几千里,兀术摆明了是在漫天要价,等着赵构坐地还钱。

赵构急于求和,无心议价,满口应承了,并主动写了一篇坚决投降的《誓表》,表文上称:“小臣赵构既蒙恩造,以藩国自居,从此以后,世世子孙,对大金帝国谨守臣节,若有违此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派遣签书枢密院事何铸和曹勋二人作“报谢,进《誓表》使、副”,朝拜兀术。

看得出,赵构已经开始全身心,不惜一切代价地投入到这场和议中去了。

据负责掌管南宋朝廷文献的官员查龠后来揭发,金人撕毁了绍兴八年的盟约,单方面发起战争,岳飞大举雄师,直闯中原,秦桧与金人暗中勾结,力劝赵构班师,兀术忌惮岳飞之勇,便给秦桧写了一封信,特别交代:必先杀岳飞而后再和谈。(“虏自叛河南之盟,岳飞深入不已,桧私于金人,劝上班师。金人谓桧曰: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且杀吾婿,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这就是历史上迷离扑朔的“兀术遗桧书”的由来。

兀术清楚地知道,岳飞作为一面抗金旗帜,意志坚定,英勇善战,虽然被罢职赋闲,但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被扣押在金国的宋使洪皓曾写信给赵构说:“金人所畏服者惟飞,至以父呼之。”兀术本人也不无忌惮地对手下说:“飞虽不掌兵,亦足以强国。”早晚欲除之而后快。

对兀术的这个议和条件,秦桧完全赞同,一直以来,他就认定“飞不死,终梗和议,己必及祸”。

为了和议成功,岳飞在劫难逃。

在南宋初年的许多史料都被秦桧、秦熺父子销毁的情况下,兀术写给秦桧的这封信已经查不到了,那么,它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呢?千百年来,众说纷纭。

著名历史学者邓广铭先生认为这封信之所以查不出来,是因为它只是兀术口授给南宋使臣魏良臣,由魏良臣捎带给南宋朝廷的口信,并不是用笔墨记录在纸质材料上的实体信。其依据是在兀术和秦桧的通信中,有“其间有不可尽言者,一一口授,惟阁下详之”的语句。

著名历史学家、宋史研究泰斗王曾瑜则不但认为这封信曾经出现过,还推测过它的出现时间是在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中旬,当时颖昌大战刚刚结束,兀术自料在正面战场上难以取胜,就写了这样一封信派人秘密送给内奸秦桧。

应该说,这个推测相当靠谱。

上一年(绍兴十年,1140年),赵构火急火燎地要岳飞从朱仙镇班师,就是从秦桧那儿间接地得到了兀术有意和议的口风。

岳飞从朱仙镇回来,主动向赵构恳请解除兵权,因为赵构还不敢完全确定和议能成,他当时的回答是:“方资长算,助予远图,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请。”

而绍兴十一年(1141年)三月,兀术刚从淮西撤军,赵构就对刘锜动粗,接着又紧锣密鼓地解除了三大将的兵权,显然,赵构通过秦桧已对双方停战有了十足的把握,并掌握了具体的“息戈之期”。

兀术既然有意议和,就必须着手解决“诸将权太重”的问题。当然,收回兵权与向金媾和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只有成功媾和,才能收回诸将兵权,反过来,只有收回诸将兵权,才能确保议和的顺利进行。

王夫之在《宋论》中称:“高宗之为计也,以解兵权而急于和;而桧之为计也,则以欲坚和议而必解诸将之兵;交相用而曲相成。”而秦桧收夺武将兵权的心思比赵构还迫切,他“力主和议,恐诸将难制,欲尽收其兵权”。岳飞、韩世忠等人对宋金议和一直持反对态度,如果不把他们及他们的幕僚从根本上加以摧毁,和议就难以达成;即使达成了,也不能保证以后不被他们破坏。所以,他多次向赵构“乘间密奏,以为诸军但知有将军,不知有天子,跋扈有萌,不可不虑”。

在那段议和使者频繁来往的日子里。赵构最热衷的事就是“密与桧谋削尾大之势”,两人天天黏糊在一起商议兵权收回问题。

收兵夺权行动结束后,赵构还不许岳飞告老还乡,那是因为岳飞一旦过早地离开了这个舞台,就没有机会在他身上安插罪名了,戏就没法往下唱,对兀术也就没法交代,和议也就无法成功。

赵构得到兀术正式写给他的第一封信,是这年(绍兴十一年,1141年)九月。随着和议的日程不断推进,岳飞也越来越危险。

除了通过杀害岳飞促成媾和外,赵构也有自己的私心。

王夫之说:“高宗惩苗刘之难,心惴惴然。”赵构认为来自国内的武将的威胁比来自金人的威胁更严重,“所至驱掳,甚于外患”,因此才迫不及待地秉承祖宗家法,与官僚集团联手收取武人兵权。但为了进一步震慑武人,将他们牢牢控制在股掌之中,他一直想杀鸡给猴看。

岳飞抗金心切,要求增兵,提议立储等等,都无一例外地触动了赵构的神经。而岳飞整军训兵、礼贤下士,也让他疑神疑鬼。所以,尽管岳飞一再表示要功成身退,一旦“恢复两河之地为汉家江山”就到庐山东林寺读经论佛,以度余年,从赵构的角度看,这是不可能的,谁能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同时,在抗金过程中,岳飞屡立战功、权高望崇,治军严明、秋毫无犯,不仅得到岳家军将士的爱戴拥护,而且也受到百姓的尊崇。赵构担心岳飞会挟有功高震主之威,对岳飞的疑忌越来越深。

说到底,赵构最忌恨的,是岳飞出众的能力和威望。这就叫功大而谤兴,德高而毁至!

岳飞文武兼备的才能、仁义兼爱的品格、千秋赫赫的战功、克己奉公的威望,根本不能见容于专制政权的统治阶层中。

诚如朱熹所说:“岳飞较疏,高宗又忌之,遂为秦所诛,而韩世忠破胆矣!”同其他大将相比,岳飞既无家世背景,个人资历又浅,长期在外打仗,和朝中大臣交往少,根基浅,没有任何关系网。

综合上述几条,岳飞无疑是最适合拿来开刀的人选!

杀掉一个岳飞,不但可以促成和议,还可以充分显示皇权的威严,震慑警示其他武将,使他们只能匍匐在自己跟前“效媚以自全”,何乐而不为?!

传召岳飞的消息一传出,“百姓皆昼夜不安”,似乎暗潮涌动,一场大地震就要来临。

的确,以岳飞这时在国内的威望和声誉,如果他真的是如王俊诬告的那样,策反了岳家军,其爆发出的威力,依然可以撼山动岳!

那么,岳飞知道了这个消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现呢?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杨沂中坑爹记

南宋永嘉有一个姓石的小吏,曾在他的笔记里记载过这样一件事:

那一年的十月深秋,他到上江赴任巡检官,途遇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不得不在县驿里投宿。

入夜,秋雨依旧连绵不断,外面的梧桐芭蕉被雨点打得啪啪直响。旅途寂寞,在紧一阵慢一阵的秋风秋雨中,他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驿卒突然来拍他的房门,说是岳少保来了,房间不够,需要他腾让房间。

什么?岳少保?!这夤夜之际,威名赫赫的岳飞岳少保竟会在这荒郊小驿出现?!

他睡意全无,爬起来穿衣戴帽,将自己的行李“急急搬叠出”,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准备冒雨离开。

门外的回廊上站着十几个人,有六七人手中提着孔明灯,借着淡黄色的灯光,隐约可见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长得“面大而方,广额疏眉,两颊甚丰,目圆鼻尖,自口以下,重颐甚长,无髭须”,该男子看他从房里提着行李走出来,便走过来,温言相慰道:“你是什么官员?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能到哪儿去?这样吧,我们人多,就住这间大房,你住门房,行吗?”

石巡检官猜想,此人就是岳少保岳飞!

不过,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让贼寇闻风丧胆,名震天下的岳少保岳飞竟会是这样的平易近人,可亲可敬。

在岳飞的安排下,石巡检官将行李带到门房,重新安歇了下来。

然而,下半夜再也睡不着了。盖世无双的大英雄近在咫尺,换谁都会激动得彻夜无眠。躺在床上,透过窗棂的帐幔看岳飞住的大房,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还有人声。

“这么晚了,他们还没睡,在干什么呢?”石巡检官按捺不住好奇心,披衣起床,开了房门,轻轻走了过去,“从壁隙窥之”。

只见里面“诸将会坐”,纷纷向岳飞恳请着什么,因为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在灯光下,岳飞神色严厉,突然大声说:“什么也不要说了,只能听命前往!”(“只得前迈!”)

“诸将退而起禀者三,而公三答之,如初言。”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呢?

多年以后,石巡检官才知道,岳飞当时是前往临安领死!不由得佩服万分,在笔记中大发感慨,叹道:“呜呼,公岂不知此行之必死哉,其迢迢数千里而来者,非赴嘉诏也,直赴死如归耳!故曰,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其在是欤!”

清人赵俞也由此作诗赞曰:“孤忠愿抱千秋恨,不共蕲王早见机。”

原来,张宪被诬事件刚发生,岳家军中的蒋世雄就从鄂州飞马赶到江州庐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岳飞。

罢官的岳飞一直在江州私邸暂住,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个月前,秦桧让胡纺诬告耿著,目的是谋害韩世忠。现在王俊受人指使,诬陷张宪,其背后的用意,不言而喻——早已料到秦桧迟早会找到我的头上,只是我没料到会这么快。岳飞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带着云雷二子和数名亲将,赶往临安。

途中就出现了石巡检官记录下来的一幕。

十月初九日,岳飞一行抵达临安。

“张宪叛乱案”已经扩大化了,到了临安的第三天,岳云就被传去了。

第四天,进奏官王处仁派人来见岳飞,劝他像韩世忠一样,赶紧进宫,找赵构自辩。

岳飞自觉问心无愧,仰天叹道:“若上天有眼,必不会陷忠臣于不义;万一不幸,又怎逃得过去!”(“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万一不幸,亦何所逃!”)目送王处仁离开,岳飞回到自己房中,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盔甲,感慨万千。他知道,不久之后,他也许永远会告别这套铠甲,走向一个没有明天的明天。

岳飞,你真的毫无畏惧吗?

不,我畏惧过,我只是一名武将,我只知道报效国家,收复故土,拯救沦陷在敌占区的同胞,扶弱济困,而朝堂之上,伴君如虎,天威难测,稍不合圣意,就有性命之忧。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临安?

在我看来,这是做臣子的分内职责。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即使蒙受不白之冤也义无反顾?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少年时,我苦研《孙子兵法》,立志做像关羽、张飞那样的人,心存忠义,为国家建功立业。我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转战千里,经历了十几年的磨砺和考验,终于走到了今天,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夫当如是矣。我亦无所畏惧。

岳飞决意以自己的生命来实践曾经作出的抉择,没采取任何行动,静静地在家里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

很快,他命中的“索命判官”上门来了。

这个“索命判官”就是张俊的心腹——杨沂中。

十月十三日,杨沂中在家里喝茶,突然接到秦桧的召唤。

于是,杨沂中整理好衣冠,径往相府。

到了相府,秦桧并不直接出来相见,而是命一名三省的值班官持一份《堂牒》交付给他,说是委任他为拘捕大使,将岳飞拘捕,送交大理寺。杨沂中出门前,值班官还特别强调了秦桧的话:“要把活的岳飞拿来。”于是,杨沂中袖中藏着《堂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了岳飞府中。

岳飞一见,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可是神色如常,呵呵大笑道:“十哥,你来干什么?”

当时诸将结为兄弟,杨沂中比岳飞大了一岁,排在第十。

杨沂中看见岳飞磊落如昔,脸红了一红,故意轻描淡写地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朝廷派我来的,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一些军务事。”

岳飞又是一笑,说:“我看你今日来,事态肯定已经很严重了。”(“我看汝今日来,意思不好。”)说完,转身进了内院。

杨沂中心中暗叫不好,看来,岳飞什么都知道了,那份《堂牒》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于是从袖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吩咐下人传了进去。

《堂牒》传进去了之后,很久,没有动静。

杨沂中有些不安。

岳飞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呢?

他会不会拒绝跟我同行呢?

他会不会真的像张宪说的那样,要准备造反呢?

那他会不会拿我开刀,先杀了我呢?

……

就在杨沂中胡思乱想之际,帘子轻动,出来了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面端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丫鬟将盘子放在几上,然后左手执壶,右手扶杯,斟好酒,对着杨沂中一笑,说道:“请喝酒。”

杨沂中心中一冷,暗道:“完了,岳飞肯定是在里面自尽了,这杯酒是要我陪他在黄泉路上做伴啊。”

饮还是不饮?杨沂中迟疑不决,只见杯中的酒,纹丝不动,似乎毫无异样。就在这时,岳飞掀帘出来了,将杨沂中变幻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大笑道:“这杯酒没有毒,我视你是真兄弟,怎么会毒你?我这就和你一起去接受调查。”(“此酒无药,我今日方见汝是真兄弟,我为汝往。”)

杨沂中尴尬一笑,假惺惺地说道:“要我说,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朝廷上很多的事呢,是不能强求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回去调查清楚了就没事了,朝廷现在误会你,是他们没有真正懂你。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嘛。”说话间,拿过酒杯,缓缓抿了一小口。

正直、磊落的岳飞没有想到,在杨沂中的人生哲学里,兄弟并不意味着两肋插刀,肝胆相照。一如哲学家萨特所说,他人即地狱。对杨沂中而言,所谓兄弟,不过是平常一起喝喝酒解解闷,关键时刻就用来出卖的人。

有道是:何事书生叩马首,遂教名将饮鱼肠。

岳飞命丫鬟收拾好杯盏,“遂肩与赴对”,和杨沂中一起乘轿前行。

到了大理寺,杨沂中让岳飞在轿内少坐,自己先离开了。

按照杨沂中对岳飞的说法,“到朝廷另听圣旨”。但岳飞并不知道这是大理寺。

不知道当时岳飞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酷刑

岳飞在轿内久不见杨沂中回来,便揭了轿帘下来。

看着周围的景象恍如梦中,自己竟沦落至此,造化弄人啊!

岳飞左右张望间,忽然有几名狱吏拥出来,恶声恶气地说:“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中丞大人在后面等你多时了,快跟我来,把事情交代清楚。”(“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请相公略来照对数事。”)

岳飞心下了然,长叹道:“我为国家征战沙场,流血流汗,想不到今日竟会被带到这儿!”(“吾与国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

狱吏哼了一声,带着他前行,拐过一个牢狱,猛然听有痛苦的呻吟声。

岳飞虎躯一震,止步往里细看,黑暗中,只见张宪和岳云身着重铐铁镣,披头散发,露体赤足,体无完肤,“浑身尽皆血染”。

岳飞不由得目眦尽裂,悲愤莫名。

“快走!”前面的狱吏大声喝道。

岳飞又看了张宪和岳云一眼,拳头紧握,昂首跟着走进了大理寺后庭。

里面,御使中丞的何铸正襟危坐,正等待着岳飞。坐在他身边的是大理寺卿周三畏。

何铸是秦桧的亲信之一,曾在数月之前跟在万俟的屁股后面对岳飞大加弹劾,现在被秦桧安排来审问岳飞。何铸和周三畏这几天来反复研读了王俊那份让人哭笑不得的状纸。

单凭这份状纸,是不可能将此案定为“谋反案”的,否则难逃天下悠悠众口。

从状纸上的描述来看,张宪要造反,除了王俊外,岳家军上上下下竟然全无一人知晓,从头到尾,这似乎只是“两个人的造反”。

更奇怪的是,从两人的对话上看,王俊对张宪的造反计划表现得如此冷淡,而张宪还一如既往地对他信任有加,忘乎所以地把自己谋反叛逆的全部计划“吐露无隐”,并将全部大事托付给他。如果这是真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宪是个大白痴。

还有,明明张宪已经说了,“朝廷如果要召见我,我绝对不去”,可是,九月初一日,他在让王俊继续帮他安排造反大业时,又自动自觉地到镇江枢密府述职,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

面对这样一张漏洞百出的状纸,两人只有苦笑。

最有讽刺意味的是,经过调查,他们发现,张宪和王俊的私人关系,并不像王俊描述的那样,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交往;不但没有交往,据军中的士兵反映,这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同军而处,反目如仇”。

这个王俊,分明是一根搅屎棍,捏造出这样一份状纸,彻底让人无语。

岳飞被带上,何铸将王俊的状纸交给了他,问:“为什么要谋反?”

岳飞一目十行读过状纸,也不言语,解开衣服,背向何铸。

何周二人抬眼看时,只见上面刺有四个大字——“尽忠报国”。字字清晰,深入肤理。

何铸和周三畏对视了一眼,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岳飞凛然答道:“皇天后土,可表飞心!”(“皇天后土,可表飞心耳!”)

何、周两人心头一震,自觉无话可说,接下来的所有问话,都是例行公事,草草结束了这次审问。

因为岳飞这次入狱是赵构特批的逮捕令,同时,岳飞被“逮系诏狱”的事已经公开“榜示”朝野,所以,审讯结束,岳飞并没能回家,而被直接送入了牢房。

何铸拿着审讯结果找到秦桧:“这分明是一个冤案!”

秦桧冷笑:“冤案又如何?这是皇上的意思!”(“此上意也!”)

何铸愣住了。

秦桧意味深长地说:“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犯不着为了一个岳飞忤逆了皇上的意思。”

何铸瞪着眼,看着秦桧,半晌,才幽幽地叹道:“我来找你,并非只是为了一个岳飞,现在强虏未灭,无故杀戮大将,不免让英雄齿冷,豪杰伤心,非安国定邦之计。”(“铸岂区区为一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

要知道,这边在审岳飞,那边吴璘已经在陕西取得了著名的剡家湾大捷。兀术焦急之余,在东面战场大肆出兵,向赵构君臣施压,烽烟燃遍泗、楚,“淮南大震”,枢密使张俊却推托说“恐妨和议”,拒不发兵迎战。

何铸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觉得此案确为冤案。况且从宋金两国的形势来看,这样的和议不靠谱,他对国家的前景充满了担忧。

秦桧却解读到了兀术的意思,见何铸不上道,便让万俟代替何铸,全面负责审讯岳飞。

君子可以得罪,小人绝对不可得罪。小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

万俟,这个纯粹的小人,坏得掉渣的坏人,开始登场了。

就因为岳飞曾经看不起他,他高攀上了秦桧,和秦桧沆瀣一气,不遗余力地对岳飞进行人身攻击,极尽诬陷之能事。

这次上台接办岳飞的狱案,对他而言,正是挟私报复的好机会。

万俟在秦桧跟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一定要把这个大项目拿下,把岳飞玩死。

当晚,就进行了突击审讯。

岳飞刚被提上公堂,万俟“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喝:“岳飞,国家有哪点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谋反!”(“国家有何亏负,汝三人却要反背?”)

岳飞冷笑道:“岳某对天盟誓,我从没有过半分谋反之心,现在既然由你负责调查,就请你秉公而断,万不要诬陷忠良,否则我到了阴间地府也要找你讨回公道。”(“对天盟誓,吾无负于国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损陷忠臣。吾到冥府,与汝等面对不休。”)

万俟哼了一声,说:“有没有谋反之心你自己最清楚,我来问你,当年你游天竺山,在石壁上题有‘寒门何日得载富贵乎!’说说吧,你这么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相公既不反,记得游天竺日,壁上留题曰,‘寒门何载富贵’乎?”)

陪审的罗振等人也叫道:“写这种文字,反意昭然若揭!”(“既出此题,岂不是要反也!”)

……

岳飞见四周环坐的全是秦桧的门下,知道多说无益,仰天长叹道:“我已落到了秦桧国贼的手上,既然一口咬定我是国家的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吾方知既落秦桧国贼之手,使吾为国忠心,一旦都休!”)说完,缓缓闭上了双眼。

万俟之流背地耍阴招有水平,当面胡扯的能力还差点,岳飞一旦拒绝说话,他们的审讯工作就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了。

“用刑!”

岳飞笑道:“用什么刑?唯有一死而已。”(“有死而已!”)

万俟当然想让他死,但必须得找到他必须死的理由,而这个理由,看来只能从酷刑中提炼了。

接下来的审讯,完全是一场赤裸裸的折磨。

从史料上的记载来看,万俟很可能是个心理变态的人,他想出了花样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铁钩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或是用蘸着盐水的铁刷去刷犯人,皮肤会随着惨叫声一同脱落,称为“披麻问”、“剥皮拷”。

岳飞一生征战疆场,身上的伤疤不下百余处,可是承受刑拷,却是第一次。

大棍落到身上,皮开肉绽,他虎目圆睁,咬紧牙关,不作一声。

第一次审讯结束,岳飞遍体鳞伤。国之栋梁竟受如此酷刑,可悲!

但万俟并不罢休,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审讯,十几次审下来,审到他本人都体力不支了。但无论他怎么殴打、侮辱、拷问,岳飞始终不作一声。无论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无论是怎么样穷凶极恶的质问、惨无人道的酷刑,沉默是岳飞唯一的反应。

万俟几乎一无所获,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因为岳飞本来就没有任何罪行。而且,面对严刑拷打,岳飞表现得相当倔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单凭王俊的那一纸粗糙不堪的状书,也实在不足以定岳飞的死罪。

看来,万俟同志要成功地让岳飞“招供”,难度相当大。

史称:“自十三日赴逮,坐系凡两月,无一事问飞。忧惧,不知所为。”从十月到十二月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万俟绞尽脑汁拷问岳飞,审讯却毫无进展。万俟实在急眼了,在众多的爪牙之中,秦大人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信任,为不让秦大人失望,他必须继续拷打。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莫须有

岳飞入狱的消息在朝野一传开,很多忠义之士不顾赵构和秦桧的专制淫威,仗义执言,冒死进谏,奋力营救岳飞。

宗室齐安郡王赵士褭按辈分算,他是赵构的“皇叔”,有感于岳飞的忠义,慷慨进谏说:“中原尚未收复,便祸及忠义之士,这是忘祖、不想回复故土之举。臣愿以全家的性命确保岳飞无罪。”(“中原未靖,祸及忠义,是忘二圣,不欲复中原也。臣以百口保飞无他。”)

大理寺左断刑少卿薛仁辅、大理寺丞何彦猷、李若朴等人,力辩岳飞无辜,要求司法部门必须尽快放人。

甚至,一个叫范澄的福建书生,听说岳飞下狱,焦急万分地向朝廷写了一封长信,以刘宋名将檀道济之死为鉴,力劝赵构收回成命,免除岳飞的罪责。信的结尾说:“我与岳飞无任何瓜葛,不曾有何私交,只是出于公义而已。”(“臣之与飞,素无半面之雅,亦未尝漫刺其门而受一饭之德,独为陛下重惜朝廷之体耳。”)

韩世忠此时已被免去了枢密使的职务,改任闲职醴泉观使。因为他的存在对金人构成的威胁没有岳飞大,命好,更侥幸没被兀术看中,没有指定要他死,上次得岳飞从中提醒,哭着闹着找赵构“自辩”,总算躲过了一劫。

现在他的处境也同样危险,故而努力夹紧尾巴做人,“自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得见其面”。可是听说了岳飞的冤案,坐不住了,拼着一死,闯入秦府找秦桧论理。

“你说岳飞父子谋反,证据呢?拿出证据来!”

“证据就是岳云写给张宪的那封信!”

“信呢?”

“张宪烧了!”

“烧了,那就是没证据了,没证据岂能定人死罪?!”(“呜呼,书既焚矣,是果有书乎!”)

“没证据就不能定人死罪?幼稚!”秦桧狡辩,“实话告诉你吧,岳飞是非死不可,虽然他并不一定有谋反之举。”(“飞子云与张宪书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这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莫须有”——“并不一定有”的来由。三字狱成千古恨,从来谤语不须多。

韩世忠被噎住了,过了半晌,才愤然说了一句:“就凭一句‘并不一定有’,只怕天下人都不服!”(“相公言莫须有,何以服天下?”)恨恨拂袖而去。

眼看反对杀害岳飞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秦桧不胜其烦。最要紧的是,眼看暮冬岁末,和金人的和议就要签订了,不能再等了!

秦桧给万俟下了个死命令:年终前解决此事。

万俟也想马上处死岳飞,自己好回家过年,“惧无辞以竟其狱”,苦于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不过,万俟这个大活人没有被尿憋死,他使出了他擅长的阴招——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为此,他找来了张俊、王俊等人,一起讨论,共同研究。

在他循循善诱下,王俊努力地“回忆”起了几件这样的大事:

第一件,岳飞受封节度使时,竟然逢人就说:“太祖皇帝三十岁建节,我也是。古往今来,在三十岁建节的,就只有我们二人了!”瞧,这个岳飞,竟敢拿自己和太祖皇帝相提并论,什么东西嘛!

第二件,今年春天,金军入侵淮西,岳飞逗留观望不肯救援,他说:“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死活不愿和张、韩两位大帅并肩作战。”后来听说两位大帅在濠州战败,他竟然对张宪说道:“张俊的军队,纸糊的,张宪你带一万人去就能将他们踏平了。”(“似张家人,张太尉尔将一万人去跎踏了。”)然后又对董先说:“韩世忠的军队,豆腐做的,董先你带一万人去也能将他们踏平了。”(“似韩家人,董太尉不消得一万人去跎踏了。”)这是诬蔑友军和山头主义的典型表现嘛!

第三件,在一次高级将领会议上,岳飞公开辱骂朝廷说:“大宋之所以弄成现在这样,只能怪‘上面’不修德!”公开指责皇上缺德、失政,这不是要造反的前兆吗?!

第四件,最有意思。王俊说,去年岳飞从郾陵班师,途经一个村寺,因为天色已黑,大家就地休息。当时军中的高级将领都坐在岳飞的周围,其中有王贵、张宪、董先和我。

夜色清凉,大家团团坐着,都不说话。

突然,岳飞开腔了,他说:“山河破碎,金瓯残缺,大家说说,天下事应如何处置?”(“天下事竟如何?”)

大家都不知他说这话的用意,面面相觑,不敢搭腔。

只有张宪徐徐回答:“天下的走势,国家的归属,都在你岳相公一句话。”(“在相公处置耳。”)

后来睡觉的时候,我握着董先和王贵他们的手,问:“董太尉、王太尉,你们都听清楚了岳相公和张太尉的对话了吧?”(“太尉适来闻相公之言及张太尉之对否?”)

董先和王贵都说:“听清楚了。”

“肯定?”

“肯定。”

说到这儿,王俊说,这件事董先、王贵肯定记得,不信,可以问他们。

万俟惊喜若狂,说:“对对对,得派人去把他们两个找来,但他们现在远在鄂州,时间肯定来不及了,你,还有你,赶紧把材料弄好,先给岳飞定好罪,取证的事,可以迟一点儿再处理。”

隔了一日,材料整理好了,万俟将所有审讯人员聚集起来,准备给岳飞定罪。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理寺丞李若朴和何彦猷看了这些材料,一致认为,先不说这些材料根本不足信,就算这些材料上所列的罪状条条属实,再加上之前说“拥兵逗留、不援淮西”,“飞与其子云致书张宪令虚申警报以动朝廷,及令宪措置使还飞军”等事,全部加起来,岳飞也不过只是口出狂言,“罪当徒二年”——最多不过是两年的徒刑。

听了这两个法律专家的话,万俟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时间推至腊月二十二日,岳飞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便开始绝食,以求速死。数日一过,饿得骨瘦形销,几乎风吹即倒。

万俟无计可施,便将年方十二岁的岳雷以“入侍看觑”为名,送入牢狱,希望从亲情上,击溃岳飞的意志。

多日不见,父亲竟如同换了一个人,往日矫健雄壮的身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瘦得像竹竿,佝偻得直不起腰来的老人,岳雷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岳飞停住脚步,怔在当地。

等终于看清了岳雷,神志恍惚中不由得有些踉跄,“垂手于庭,立亦欹斜”,站立不住……

押送岳飞的狱卒见了,将手中的木杖往地面猛一敲,“啪”的一声,呵斥道:“岳飞叉手立正!”(“岳飞叉手正立!”)

岳飞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匆忙叉手立正。

等醒悟过来,把手垂下,自顾叹道:“我曾领兵数十万,今日才知狱吏如此厉害。”(“吾尝统十万军,今日乃知狱吏之贵也。”)

岳飞一生征战无数,南薰门,枪挑刀劈,横行中原,转战三千里,抵挡百万师,威震天下,没想抱冤入狱,竟受一名小小狱卒的如此侮辱,实在令人扼腕长叹!

正是:万死何知狱吏尊,威名盖代古难存。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天日昭昭

狱卒隗顺冒死将岳飞的尸体偷背出临安城,来到了城西北的钱塘门,将之葬在九曲丛祠的北山之滨,在坟前植下两棵橘树,诡称“贾宜人坟”。

万俟读了秦桧送来的字条,会心一笑,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迅速拟定了岳飞的罪名: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实请具浴拉胁而殂”是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它记载了一个惨不忍睹的暴力过程:赵构遣力士进入大牢,佯称请岳飞沐浴,将他带到刑房之后,立刻用大铁锤猛击其双肋,让他肋骨碎尽,五内俱裂,吐血而死。

这一年,岳飞年仅三十九。

——“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多少次,赵构每感险情来袭时,第一个想到的救星就是岳飞。

一、坐尝自言己与太祖以三十岁除节度使,为指斥乘舆,情理切害,敌侵淮西,前后受亲札十三次,不即策应,为拥兵逗留,当斩;

三、长子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提举醴泉观云,坐与宪书,称“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为传报朝廷机密事,当追一官,罚金。

杭州是个很少下雪的城市,可是这一天午后,原先并不凛冽的风越来越大,天边的云絮聚成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浓云,连在一起,遮满天空,不久,纷纷扬扬的雪片从空中飘落,恍似为离人送行而抛撒的纸钱……

然后命人送纸墨笔砚到狱中,强迫岳飞画押。

看着那三条无中生有的罪状,岳飞怒目而视,不发一语。

同日,张宪和岳云被绑赴闹市斩首。

在狱中,有一个名叫隗顺的狱卒“事飞甚谨”,此刻却双手抱于胸前,斜倚在门口,毫无恭谨之态。

岳飞的这三大罪中,第一条只能说狂妄之语,够不上犯罪,而岳飞的实际建节年龄是三十二岁,比太祖赵匡胤迟了两岁,这话的真实性值得怀疑。有没有拥兵逗留,从赵构下诏到岳飞起兵的时间差里直接可以看出问题,就算真有迁延逗留,也不至于死罪;第二、三条说岳云与张宪书信往来,令张宪“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有谋反的嫌疑,但也只是嫌疑,并无有力的物证。就这样,竟然要将岳飞处斩刑、张宪处绞刑、岳云处徒刑,量刑严重过当。

岳飞扭头看他,只见他依旧脸朝门外,目视天际,慢条斯理地说:“君臣之间不可生疑,生疑则生乱,俗话说,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如果臣被君见疑而不反,必被君疑而诛杀;如果君被臣见疑而不诛杀,臣必疑君而造反。现在你岳飞已被君见疑送入了大狱,还会有出狱之理么?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啦。如果你不死,出狱后肯定疑君而反,道理明摆着就是这样的,所以说,岳飞是个大逆臣啊。”(“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而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岂有复出之理!死固无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狱,则复疑于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为逆臣也。”)

秦桧一个人躲在画室,吃着柑子,“玩皮以爪划之”,若有所思。

可叹,可叹!!!

笑声停歇,岳飞捉起了笔,在供状上奋力写了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写罢,笔掷一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能在这一年内结果岳飞的性命,恐怕很难跟金人交差。

岳云这一年,仅二十三。

赵构收到奏状,什么太祖誓约,什么“国朝著令”,什么罪状“无验”,通通丢到脑后,还一个劲儿地抱怨量刑过轻,说处岳飞斩刑让他死得太痛快了,不足以警示后世,岳云罪与张宪相同,怎么可以免遭死刑?大笔一挥:“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

秦桧一口柑子咽下,差点没被噎死,用手握着喉咙拼命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将柑子和眼泪鼻涕一起咳出来后,静思老婆的话,然后从案头抽出一张纸,刷刷刷,笔走龙蛇,飞快地写满了字,命人送给万俟。

史称,“诏其毙于狱也,实请具浴拉胁而殂。”

二、阆州观察使、御前前军统制权副都统制张宪,坐收飞云书,谋以襄阳叛,当绞;

求救的金字令牌络绎不绝,相见于道,使者携带的急件上充满了惶恐的呼救文字:“卿忠智冠世”,“朕素以社稷之计,倚重于卿”,“破敌成功,非卿不可”,“朝夕需卿出师之报”。

<span>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

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

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难言赎。

最无幸堪恨更堪柃,风波狱。</span>

秦桧的老婆王氏,“素阴险,出其夫上”,见了秦桧傻呆呆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长长的指甲尖在秦桧的额头上一捺,说:“要我说,你个死老头子,做事怎么磨磨叽叽的?难道你没听说过捉虎容易,放虎难吗?”(“老汉何一无决耶?捉虎易,放虎难也。”)

岳飞觉察有异,仍不作声。

岳飞凝视着他,久久不语,良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哈!”笑声中饱含的悲愤、无奈,以及那一腔英雄末路的凄凉。

几百年后,明朝大文人文征明读史读到这一段,不由得愤然提笔,挥泪题诗,云:

监斩的是“十哥”杨沂中,本来没有张俊什么事,可是他表现得兴奋异常,坚持要亲临现场,一了夙愿。

岳飞“身素有一玉环”,隗顺把它佩在岳飞腰间,让它陪伴英雄长眠地下。

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8日),第二天就是除夕了。

万俟也不管这到底算不算是岳飞画押认罪了,只是飞快地将它连同一封奏状送上朝廷,称“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提议将岳飞处斩刑,张宪处绞刑,岳云处徒刑。

一朝赐死,恩断义绝,眼也不眨。

赵构派人查抄岳飞的家产,“仅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数千卷而已”。

过了许久,隗顺说话了,他脸朝门外,仿佛自言自语,不紧不慢地说:“我平生视岳飞为忠臣,所以恭恭敬敬地照料他,不敢稍有怠慢,今日才知道,我错了,岳飞是个十足的大逆臣啊!”(“我平生以岳飞为忠臣,故伏侍甚谨,不敢少慢,今乃逆臣耳!”)

“岳飞特赐死”,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罪法呢?

“天下闻者,无不垂涕下,至三尺之童,皆怨秦桧。”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风尘恶

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掳去的所有女子都遭受到女真人的凌辱蹂躏,赵构的母亲韦氏和他的两个妻子以及两个女儿也不例外。韦氏先在洗衣院做老妓,后从良嫁给了盖天大王为妾,并且生下了两个孩子。

这次的和议合同比绍兴八年(1138年)那一次更苛刻,其内容有:

赵构的妻子邢秉懿在北行途中,被金人“以堕马损胎”,到了金国,于天会九年(1131年),替吴乞买产下一子,被封为建炎宋国夫人。

赵恒跌跌撞撞地一路跟从。到了北面的大石坑,这伙人“架尸于上,用荼郁木焚之”。赵恒制止不了,“跳号大恸,亦欲跳入坑中”,众人死死拉住不放手。他们并不是惋惜赵恒的性命,而是说:“昔年曾有活人跃入,此水顿清,不可作油。”(“昔年曾有活人跃入,此水顿清,不可作油。”)

<small>放回宋高宗生母韦太后,归还宋徽宗赵佶和郑皇后的梓棺。</small>

就是这样一份不平等的和约,秦桧还担心给金人写制词的人“不能悦虏”,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养子秦熺和心腹程克俊,告诉他们要放开思想顾虑,放开手脚,极尽所能向金人表达歌功颂德和感恩戴德的心情,一切“必欲如其所要者”。

文告发出,赵构心神不宁地等待着金人的回复。

金国根据赵构的恳切申请,撰了一道《册文》,云:“咨尔宋康王赵构,不吊,天降丧于尔邦,亟渎齐盟,自贻颠覆,俾尔越在江表,用勤我师旅,盖十有八年,于兹。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祸,涎诱尔衷,封奏狎主,愿身列于藩辅。今遣光禄大夫、左宣徽使刘筈等持节册命尔为帝,国号宋,世服臣职,永为屏翰。呜呼钦哉,其恭听朕命!”大功告成!认认真真地读遍了《册文》上的每一个字,赵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去睡了。

岳飞三人遇害的第二年春,“证人”董先被带到临安。最先接见他的是奸人秦桧,秦大奸人满脸堆笑,做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抚摸着董先的肩头,说:“你用不着紧张,皇上召见你,只是想让你证明一句话,证明了就可以回去。”(“止是有一句言语要尔为证,证了,只今日使可出。”)

岳飞父子横遭惨死,人心震恐,朝野上下,噤若寒蝉。

在血色恐怖下,董先当年独据桥头,单骑退敌的威风和霸气消失殆尽,表现得唯唯诺诺、诚惶诚恐。

被秦桧的两名党羽带到了大理寺,董先一见到刑吏,马上“叩伏”,有问必答,对方要什么样的答案就说什么样的答案,说到对方满意为止。

秦桧得知董先这么乖巧,就没怎么为难他,很快将他释放了。其后,姚政、庞荣、傅选三人因为主动附会指证岳飞的罪状,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升迁。王俊更是因为揭发有功,官职一下子就从左武大夫、果州防御使转为了正任观察使。万俟办事得力,审讯有功,被秦桧荐为参知政事。杨沂中积极引岳飞下狱、负责监斩有功,拜少傅,后来又封恭国公、拜少师,数次出任枢密使,封同安郡王,“赐玉带,朝朔望”。

馆伴者支支吾吾地答道:“意欲谋叛,被手下人告发了,所以被赐死了。”(“意欲谋叛,为部将所告,以此抵诛。”)

王贵在开始的时候,不肯和秦桧合作,于是秦桧指使王俊改了口供,说岳云写的那封信,上面的收信人除了张宪外,还有王贵。

王贵听到这个消息,大惊,赶紧“抗章而自列”,“引疾以为辞”。

宿将牛皋反应没有王贵快,事情过了很久,他还在为和金人议和的事心存不满,经常借酒发牢骚,结果被田师中命人在酒里面放了一点儿东西——耗子药,毒死了。牛皋临死时,不无沉痛地说:“我年逾六十,官至侍从,已经满足了,但可恨的是,故土未复,我不能战死疆场,反而死在家中,不甘心啊!”(“皋年六十一,官至侍从,幸不啻足。所恨南北通和,不以马革裹尸,顾死牖下耳!”)

南宋大词人刘过曾做《六州歌头·题岳鄂王庙》,词云:

曾为岳飞仗义执言的赵士褭、何彦猷、李若朴、薛仁辅、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智浃、刘允升、范澄、刘洪道、张戒等,或为高官,或为宦官,又或是布衣,无一例外地遭到了迫害,或贬或流放,或下狱,或处决,或暗杀,其手段狠毒、惨烈,令人发指。

以至于赵构为了提防他,不得不在靴中暗藏匕首,以备不测,直到秦桧死了,他才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朕免得膝裤带匕首。”

经这样筛过一遍,中外大权,尽归秦桧。史称,“殿堂之上,莫非秦氏朋党;朝野冲要,无不桧贼爪牙。”

既然恨岳飞,“恨”屋及乌,丧心病狂的秦桧又下令将岳州改名纯州,其节镇的岳阳军改为华容军。

然而,公道自在人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南宋使臣洪皓当时被金人扣押在燕京,听到岳飞的死讯,万分悲痛地写信给赵构说:“金人所畏服者惟飞,至以父呼之,诸酋闻其死,酌酒相贺。”

<span>臣飞死,臣俊喜,臣浚无言世忠靡。

臣桧夜报四太子,臣构称臣自此始。</span>

韦太后一震,跳了起来,责问赵构:“宋金对峙,全仗韩岳二将,你怎么要赐死岳飞?”赵构默然不答。

赵佶的尸体已被金人拿去炼油,棺椁里装的只是一截焦木。一百多年后(至元二十二年,即1285年),元朝“江南释教总统”杨连真迦指示宗允等人以报复罗铣为由盗掘宋皇帝陵墓,他们在赵佶的棺椁里发现的,就是这一截焦木,及少量随葬品,仅此而已。

关于赵佶之死,《南烬纪闻》上有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详细记录:说有一天早上,北风凛冽,滴水成冰,少帝赵恒从自己居住的土坑爬出来去给父亲请安,发现父亲已“僵踣死矣”。不由得悲从中来,号啕大哭。附近的女真人全被惊动了。赵恒想将父亲就地掩埋。而女真人却说:“我们这儿没有埋葬的习惯,那太浪费了。但凡死了人,必用烈火烧他的尸体,炼油,烧到一半,就将之抛入州北的大石坑中,炼出的油可以用来点灯,给大地带来光明,造福人类。”(“此间无葬埋事。凡死者必火烧其尸,及半,即弃之州北石坑中。由是此水可以作灯也。”)话音刚落,就冲进来一群恶狠狠的人,不由分说,用木棒架起尸体就走。

这时候的秦桧,因为和议已成,“挟虏势以要君”,借金国靠山的势力称“盟书所载,不许以无罪去首相”,开始了一个长达十九年的相权统治时代,使人们“知有秦桧,而不知有朝廷”、“生杀废置,惟己所欲”,权欲熏天,不可一世。

<small>南宋向金国称臣;南宋每年向金国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南宋与金国东自淮水中流,西以大散关为界,南宋割唐、邓二州,以及商、秦二州的一半给金国。</small>

金使夜里在驿馆下榻,悄悄问馆伴者,说:“岳飞以何罪死?”

盖天大王本名叫赛里,后来在女真人的改名风潮中改名叫完颜宗贤,《南渡录》、《窃愤录》、《南烬记闻》等书都记载有盖天大王沾沾自喜地吹嘘:“自今以后,赵构须唤我阿爹。”

<span>中兴诸将,谁是万人英?

身草莽,人虽死,气填膺,尚如生。

年少起河朔,弓两石,剑三尺,

定襄汉,开虢洛,洗洞庭。

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

过旧时营垒,荆鄂有遗民,忆故将军,泪如倾!

说当年事,知恨苦,不奉诏,伪耶真?

臣有罪,陛下圣,可鉴临,一片心。

万古分茅土,终不到,旧奸臣。

人世夜,白日照,忽开明。

衮佩冕圭百拜,九泉下、荣感君恩。

看年年三月,满地野花春,卤簿迎神。</span>

金人凶狠地残杀赵构的父兄,没人性地奸淫赵构的母姊妻女,令人发指地屠戮宋朝臣民,跋扈骄横地侵占宋朝疆土,灭亡北宋,赵构却奴颜婢膝地对金使自称臣构。赵构亲率文武百官在临平镇奉迎韦氏,韩世忠也随驾而行。韦氏见了他,惊奇地说:“你就是韩将军吗?我在北方久闻你大名了!”

韩世忠“尝中毒矢入骨,以强弩括取之,十指仅全四,不能动,刀痕箭瘢如刻画”。韦氏见了,唏嘘不已,慰劳再三。

韩世忠答道:“臣以布衣,因战功而位列王公之位,仰天恩,才得以保全性命,今生无憾了!”(“吾以布衣百战,致位王公,赖天之灵,保首领得以保全,已无憾事了。”)韦氏然后扭头问道:“怎么没见到大小眼将军(指岳飞)?”一句话,在场的人无以为对。

经过了好一阵尴尬,才有人悄悄地告诉她说:“岳飞已经被赐死了!”

就连秦桧的党羽何铸,由于“谓议狱不合”,也被秦桧开除了“党籍”,赶出朝廷。

于是,在秦桧的指导下,一篇伟大的文告诞生了,文告上宣称,和议是“非常之盛事”,此后“敢忘莫报之深恩”。

尽管赵构和秦桧疯狂地钳制人民的言论,可是民间的百姓依然家家户户张挂岳飞的遗像,早晚供奉,奉祀不衰,岳飞俨然成了天王级的偶像人物。鄂州城内的旌忠坊,还悄悄地为岳飞设了忠烈庙。

馆伴者语塞。

在岳飞临刑前的一个月(绍兴十一年,1141年十一月),赵构和秦桧已经在金人送来的和约书上签字。

赵恒求死不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问:“今日是何日?”好心的女真人告诉他:“天眷三年(1141年)正月十八日也。”

绍兴十二年(1142年)七月,金人按照和议上的约定,将赵构的母亲韦氏及赵佶的棺椁遣送回国。

金使的眼里闪烁着嘲弄的神色,说:“江南忠臣善用兵者只有岳飞,治军严,所到之处,秋毫无犯。项羽之所以失败,皆因其不用范增也,岳飞堪比江南之范增,赵构竟弃之不用,难怪会败在我大金手中,活该如此!”(“江南忠臣善用兵者,止有岳飞,所至纪律甚严,秋毫无所犯。所谓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所以为我擒。如飞者,无亦江南之范增乎!”)

此外,岳飞军中的多名将佐和幕僚,如王敏求、杨浩、邢舜举、朱芾、李若虚、高颖、王良存、夏珙、党尚友、张节夫等,全被贬遭流放。

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江湖上湖的传说

龚自珍《古史钩沉论》说:“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

对大奸人秦桧而言,处死岳飞还远远不够,必须彻底将岳飞搞黑搞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但时人称岳飞“忠勇壮烈,柱石本朝,德望威名,夷夏充满”,他不仅在朝野上享有盛誉,还博得了百姓的爱戴。

如果想抹黑岳飞,难度还是有点大。可是,秦大奸人毫不畏惧,以宰相之职兼领“监修国史”、“专元宰之位而董笔削之柄”,试图愚弄百姓。

其实秦桧早就开始了篡改史实的大业。据南宋的一个史官说:“自八年冬,桧接既监修国史,岳飞每有捷奏,桧辄欲没其实,至形于色。其间如润略其姓名,隐匿其功状考,殆不可一、二数。”试想,岳飞当时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秦桧尚且如此胆大包天地隐毁岳飞的战功、战绩,现在岳飞已死,他独揽大权,一手遮天,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直接指派养子秦熺主编南宋国史编年体的日历和实录,大行篡改史实之能事。并在史馆中大力安插亲信,史称,秉记事之职者“非其子弟即其党羽”,“凡论人章疏,皆桧自操以授言者,识之者曰:‘此老秦笔也。’”

在南宋的国史档案中,凡是出现对秦桧不利的奏章诏书及其他文献,烧;凡是对岳飞有利的文件档案,烧!

当然,烧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所有的都烧光了,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白告诉世人这里面有猫腻?不得已,秦桧只是保留了一些篡改删削史料,颠倒事实,以贬损、诋毁岳飞。

以至于淳熙五年(1178年),宋孝宗准备为岳飞平反,按照惯例给岳飞赐谥之时,大家都一致认为岳飞战功居第一(“人谓中兴论功行封,当居第一”),但在议赐“武穆”谥号时,南宋官修史书中却查不出与岳飞有关的任何战功(“因博询公平生之所以著威望,系安危,与夫立功之实,其非常可喜之太略,虽所习闻,而国史秘内,无所考质。”)

没办法,宋孝宗只好召朝臣集体回忆,根据朝野传闻进行分析,派人四处访问岳家军的故将遗卒。

现在看到的很多岳飞的资料,都是“独得之于旧在行阵间者”。

这是一个英雄的悲哀,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南宋朝廷评定的所谓“中兴以来十三处战功”,岳飞指挥的著名战役竟然无一入选!

岳飞冤案得以平反,岳飞三子岳霖才开始收集整理与父亲相关的各种文献资料,他上疏请求归还宋高宗当年赐岳飞的御札、手诏以及岳飞的奏折,准备汇结成集,未成而卒。其子岳珂承继父业,将费尽周折收集来的岳飞表奏、战报、诗文旧事、被诬始末资料,以及高宗给岳飞的御札、手诏,加上为岳飞辨冤的考证,还有根据时人著述旧闻而撰写的部分岳飞传记汇集在一起,终于编成《鄂国金佗稡编》和《鄂国金佗续编》,保存了不少有关岳飞的原始史料。

然而,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岳飞在绍兴十一年正月(1142年1月)被冤杀,家被抄,他生前的所有奏折全被秦桧党羽收缴。不难想象,岳霖从南宋政府的左藏南库加阁中求回的宋高宗当年赐岳飞的御札、手诏以及岳飞的奏折,不过是秦桧之流删削、篡改、销毁后的劫后余灰,充其量不足十之一二。

《鄂国金佗稡编》和《鄂国金佗续编》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和《三朝北盟会编》也是研究岳飞的重要史料,但同样遗憾,这两部书所据材料也同样受到了秦桧大肆篡改官史、严禁私史的影响。以《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为例,其取材虽然广泛,但主要还是以一千卷的《高宗日历》为底本,在《高宗日历》的基础上,参考其他材料,删削而成。

饶是李心传以秉笔直书自律,但也不得不说“按:此《(高宗)日历》乃秦桧领史院,秦熺为秘书少监时所修,张孝祥尝乞删改,疑未可尽信,姑附著此,更俟参考云”。

值得庆幸的是,官修史书中有关岳飞的史料难以查考,但岳飞的威名却永远留在了世人心中。

忠宣洪公即洪皓,其人刚直,奉命出使金国,被金人扣留了整整十五年,在金期间,威武不屈,时人称之为“宋之苏武”,直到宋金议和后的绍兴十三年(1143年)才得以归宋。归宋之日,听说岳飞被害,虽然与岳飞素未谋面,竟控制不住悲痛,在朝堂上失声痛哭。

比岳飞稍后一点儿的南宋理学家朱熹与门生论岳飞,门生问:“岳侯若做事,何如张、韩?”朱熹答:“张、韩所不及,都是他识道理了。”门生又问:“岳侯以上者,当时有谁?”朱熹斩钉截铁地答道:“次第无人。”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国海陵王完颜亮大举南侵,为抵御金军,御史中丞汪澈“宣谕荆、襄”,鄂州将士集体上状,要求为岳飞申冤理枉,“哭声如雷”,人们齐声大呼:“为我岳公争气,效一死!”场面感人。

岳飞身后数十年,岳飞三子岳霖途经江西赣州(原名虔州),即有“父老帅其子弟来迎”,个个泪流满面,说:“不图今日复见相公之子。”随后,他到荆湖北路任官,鄂州军民“设香案,具酒牢,哭而迎”,以示对岳飞的缅怀。其中有一个老媪,她的丈夫和儿子、女婿都因违反军法被岳飞所斩,但她却感念岳飞的恩德。

金章宗在招降南宋大将吴曦的诏书中竟说:“且卿自视翼赞之功孰与岳飞?飞之威名战功,暴于南北,一旦见忌,遂被叁夷之诛,可不畏哉!”盛赞岳飞的威名战功。

南宋将亡之时,临安一位名叫徐应镳的太学生率领二子一女在岳飞墓前自焚,在他看来,岳飞就是南宋的保护神,或许他全家的自焚能唤醒沉睡中的岳飞,这样,南宋王朝就可以免遭灭国,又或者,他已认定南宋的灭亡已不可避免,自己全家以自焚来追随精忠一生的岳飞。

岳飞的曾孙岳觌,曾任处州庆元县尉(今浙江省庆元县),后来在抗击蒙古兵入侵的战斗中殉国。其和文天祥有交,文天祥写信盛赞岳飞说:“惟中兴之初,先武穆王手扶天戈,忠义与日月争光,名在旗常,功在社稷,天报勋劳,克昌厥后,虽百世可知也。县尉生北平龙虎家,而又伟然植立,谁不知敬。幸出结习,乃托一日之尝僚,剀谕批历,亦既钦承,远畀麟缄,为礼过矣。”

元代丞相脱脱在主修的《宋史》中,对岳飞极其敬重,称“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

元末的顺帝也为岳飞加封号“岳飞保义”,以此来表示对前朝英烈的一种赞誉。

有明一代,对岳飞的纪念和崇拜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巅峰。朱元璋本人就对岳飞推崇备至,曾亲自书写匾额“纯正不曲”。

清太祖努尔哈赤因为崇拜岳飞,直接指令自己的两个子孙改姓岳。乾隆更是称岳飞:“天下后世而仰望风烈,实可与日月争光矣。”

可知,岳飞之名千古流传,岳飞之精万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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