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藏秘事 - xp1024.com
《转轮藏秘事》


第一章 探身世乾隆穿越

“转轮藏”秘事

(本故事纯属虚构,幸勿较真)

第一章探身世乾隆穿越

2025年初春,北京。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先介绍本故事的女主角:苏萍,27岁,北大历史系毕业,现在某出版社任编辑。

然后是男主角:张日新,30岁,北师大物理系毕业,现在某公司任技术开发总监。同大多数故事一样,他们也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这天晚上,他俩相约来到灯红柳绿的什刹海畔,找了一处清静的露天咖啡座买了两份咖啡。日后回忆起来,正是这个晚上他俩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开启了他们人生中的一段传奇经历。

张日新出差五天刚回来,俩人自有很多话要说。耳边的悄悄话无需细表,又聊了聊出差见闻,后来话题转到什刹海。

苏萍说:“给你普及点儿什刹海的历史知识。”

张日新笑道:“洗耳恭听,我在你面前永远是学生。”

然而苏萍总觉得他对她的谦虚不够真诚:“你要是嬉皮笑脸我就不说了。”

“想听,真的。”

“在元世祖忽必烈建元大都之前就有了这片水域。元代从大运河来的船能一直开到北边不远的积水潭,自然就带动了这一带的经济,这里曾经是元大都最繁华的地区。”她望着粼粼波光继续说:“明、清两朝这一带繁华依旧,是文人墨客赏莲赋诗的地方。”

“他们也到这儿来喝咖啡?”

“你真无知,古人喝茶、喝酒,不喝咖啡。”她望着满天的星星出了会儿神:“我要是能到那个年代走一趟,回来以后一定能写出一篇有质量的论文。”

“又想穿越了吧?”张日新搅了搅咖啡:“我看呐,这都成了你的职业病了。”

“你以为穿越是多稀罕的事吗?历史上早就有人玩过穿越了,只是一般人看不懂而已。”

张日新笑道:“那不用问,阁下想必就不是一般人了?”

苏萍说:“我可没说我怎样怎样,而是我的导师在这个问题上有深入的研究。”

“你不是没考研吗,哪儿来的导师啊?”

“是我新认的导师,是慈云寺的方丈了然和尚。”苏萍很郑重地说:“下面的话我只告诉你,不许往外传,这也是了然大师嘱咐我的。据他考证,至少有四位中国人实现过穿越。”

张日新笑道:“真逗!还神神秘秘的。你说说这四个人都是谁?”

“袁天罡、李淳风、刘伯温、乾隆。”苏萍说:“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你一定知道。”

张日新说:“只是听说过,但是我不屑于看这些玩意儿。说是能预测未来,其实都是骗人的鬼话。”

苏萍说:“只要你看了,就会发现他们对唐朝以后千年的历史做了惊人的预测。”

张日新说:“我听说根本不是什么预测,全都是后人附会的。后代人写前朝的事,假托是袁天罡、李淳风的预言,纯属骗人。”

苏萍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这本书到清朝中期就定型了,出现了大量印本,轻易改不动了。也就是说至迟是清朝中期的人写的,不可能再晚了。可是它精确预言了清末义和团运动、民国的建立以及二战后日本投降。即使不是唐朝人而是清朝人预言了这些事件,难道不值得研究吗?”

“真的?”

“不骗你,我有这本书,绝对是清朝中期的印本,明天给你看。”

张日新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确实感到新奇,问:“你的导师怎么解释呢?”

“了然大师认为,所谓‘预言未来’都是骗人,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些人之所以能预言未来,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未来的人,他从未来穿越到古代而已。具体而言,袁天罡、李淳风是比我们还要晚几百年的人。就他们来说,这千余年的历史已经是既成事实,他们熟知这些史实。一个偶然的契机他们穿越到了唐朝,把他们熟知的这些史实写下来,并配上画儿,这就是《推背图》。刘伯温的情况也差不多。国外也有,例如法国的诺查丹玛斯,他在他的预言里甚至描述了几百年后的核爆炸。

“拿你来说吧,假设你从21世纪穿越到了明朝,见到朱元璋,他问你:‘我的明朝能延续多少年?’你当然知道啊,因为历史老师讲过,于是你告诉他:‘明朝传了十六帝,至崇祯而终。’请注意,明朝灭亡这个事件的发生,在你之前,在他之后,正因为在你之前,所以你是在叙述历史;正因为你叙述的是他的身后之事,所以在他看来就是预言。”

张日新听愣了:“神了!真没想到,这件事可以这样解释,有意思。那就是说事情的本质不是预言而是穿越。那么乾隆呢,他并没预言什么呀?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穿越呢?”

“这里有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乾隆不是满人,是汉人。确切地说他名义上是雍正的儿子,其实不是。他听到一些关于他身世的传闻,很需要穿越到他出生的年代一探究竟,他要寻根。据了然大师考证,后来乾隆终于穿越成功了,而且他当年用来穿越的装备完整地保留到今天。告诉你吧,这个穿越的装备咱俩都去过,在了然大师没点拨我之前我一直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古建筑。”

“在哪儿?”

“别打岔,我一会儿会说到。”

“嗬,还卖关子呢。”张日新用手指在桌子上随意划着,想了一会儿,说:“我也听说乾隆六次下江南是为了寻找他的生身父母。但是穿越历史和下江南,一个是时间旅行一个是空间旅行,这中间毕竟有着本质的区别呀!”

苏萍说:“是这样,在康熙朝,当雍正还是雍亲王的时候,他的福晋钮钴禄氏生了个小孩儿,是女孩儿。啊对了,像你这样的理工男虽然不读史书,但电视剧还是爱看的。康熙九位皇子的夺嫡之争你一定知道,说深了你不懂,就是争当皇位继承人。如果雍正没有儿子,那么他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就会处于劣势,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去想吧。就因为这层原因,他得了女儿这件事暂时并没公开。

“这时他得知几乎同时,他的一位同僚陈世倌得了个儿子。这陈世倌是一位阁老重臣,是汉人,他们两家有通家之好。待两个孩子满月以后,雍正的福晋去陈世倌家串门儿,看到陈家的男孩儿爱得不得了。说:‘把孩子抱过去给王爷看看吧。’陈家哪敢不依呀?只好派奶妈抱着小孩随她去了王府。进了王府福晋让丫鬟接过小孩送到上房给王爷看,把陈家的奶妈留在下人的房里,由丫鬟婆子们陪着聊天、吃喝,到天晚的时候她已经醉醺醺的了。这时丫鬟从里边儿把孩子抱出来,另有一个老妈子抱出一箱子稀世珍宝说是给孩子的。”

张日新插话道:“是不是这时已经调了包?”

“对,算你聪明,这时抱出来的已经是王府的小格格,但是奶妈并没发现。为什么呢?其一,仍然用陈家的小棉被裹着;其二,刚满月的婴儿模样儿都差不多;其三,你不懂,小孩子裹着棉被分辨不出男孩儿女孩儿;”

“对,你懂。”

“说什么呢!”啪!苏萍重重打在张日新手臂上。“讨厌!讨厌!人家随便说说你就钻空子,不说了。”苏萍嘟起嘴。

“口误,口误还不行吗?”张日新一连声道歉,苏萍转过脸不理他。

“小生这厢有礼了!”张日新绕到她面前学着京剧念白的腔调深深作了个揖。

苏萍噗嗤一笑:“不许再贫了!”

“其四呢?”

“其四,奶妈已经醉眼朦胧,只顾看那些珍宝;其五,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说这说那。就这样出门、上轿、回府。到家发现:坏了,不是自家小爷!连忙哭丧着报给老爷太太。尽管痛责了奶妈,但已经无济于事。陈阁老是何等聪明的人?意识到自己不情愿地被卷入一个政治事件当中,嘱咐家人严守秘密,他自己托病辞官举家南迁,远离了朝廷。”

“这么说,这个被调包的男孩儿就是后来的乾隆了?”

“是啊,后来康熙驾崩雍正继位,雍正驾崩乾隆继位。乾隆亲政以后,坊间关于他身世的传说他也影影绰绰听到一些。他很纠结。他也意识到这种事很微妙,如果他真是汉人,只要所有人都不挑明,那么他仍然是名义上的满人,仍可坐在皇位上。但是如果他是汉人这件事得到确认并公开,那么满族势力就一定会把他赶下台。但是另一方面,按照那个时代的伦理道德观念,错认父母有悖孝道与禽兽无异。所以他很想把事情搞清又不敢惊动任何人。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多么亲信的人也不如自己可靠,最好就是能亲自到自己出生的年代去走一趟。”

“可是这么难的事凭他一人之力就能实现吗?”张日新问。

“这件事涉及两个奇人。其一是乾隆的御前太监陈燕明。此人博闻强记,十二岁就考取了秀才,后来因家境变化不得已入黄门做了太监。因为他是太监当中少有的知识分子,所以很得皇上的倚重。此人不但熟读经史子集,还格外喜欢杂学。注意,杂学。另一位奇人是宫里的高僧,法名能通,是皇上钦点的国师。这两位可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们平时察言观色把皇上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一天陈燕明试探着问:‘如果万岁爷想要体察前朝的民情,奴才倒是能效犬马之劳。’注意,‘体察前朝的民情’不就是穿越吗?乾隆听了这话一下子来了神儿,说:‘愿闻其详。’陈燕明就说:‘如果能通法师出个什么主意,万岁爷尽管照准就是。’不久能通法师就向皇上进言:‘我主万岁,清漪园〖註〗佛香阁下宜建转轮藏。’乾隆爷立即照准,并敕工部督工兴建。转轮藏,这就是实现穿越的装备。”

〖註:颐和园在光绪朝以前叫清漪园〗

第二章 细分析转轮玄机

第二章细分析转轮玄机

苏萍说:“能通法师向皇上进言:‘我主万岁,清漪园佛香阁下宜建转轮藏。’乾隆爷立即照准,并敕工部督工兴建。转轮藏,这就是实现穿越的装备。”

“真复杂!还需要装备?”

苏萍说:“你以为念一通咒语就能实现穿越?那全是骗人,没那么简单。再有,许多穿越小说常常说某个人一不留神发现自己穿越了,我却不大相信。需知我们当前的状态是非常非常稳定的,要想实现穿越不但需要借助特别的装备,还要伴随特别的能量转移。”

“陈燕明为什么不直接提这个建议,为什么非要能通法师出面呢?”

苏萍说:“这正是陈燕明的用心之处。你想想,转轮藏是佛教建筑,这种建议由和尚提出来是再自然不过了,如果由太监提出来就难免让人猜疑。其实转轮藏的关键部分是陈燕明设计的。当然转轮藏做什么用的只有乾隆和陈燕明、能通法师知道,而乾隆实现穿越后想探查什么,只有乾隆自己知道。”

张日新说:“咱们去颐和园玩的时候经常在转轮藏拍照啊,太熟悉了,就在万寿山前山,佛香阁下面的东侧。那么它通过什么机制实现穿越呢?”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去我家,我得画张草图才能说清。”

第二天下班后张日新来到苏萍家。

灯下,苏萍在桌上铺开一张纸,用铅笔草草勾出一个轮廓。说:“这是一座八面阁,它与其它阁的不同之处是,它中间是空的。就在它中间空着的部分,有一座木塔,木塔下方有一根垂直安置的粗大的木轴,也就是说木塔不是建在地面上,而是建在木轴上,而且木塔和周围的建筑构件都不接触,那么你说说这个木塔有什么功能?”

“推一推,木塔应该可以转动。”

“行,算你聪明,答对了。我们只能看到木轴穿到地板下方,其实下边还有个地下室,木轴一直插到地下室地面的石制轴承上。在地下室有一根木杠横穿过木轴。只要有人推动这根木杠,就可以让上边的木塔转动,这个操作很像是推磨。”她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旅游画册,迅速翻开:“像这样的转轮藏国内还有几处。你看,这是河北正定隆兴寺的;这是四川平武报恩寺的;这是北京智化寺的;这是山西五台山塔院寺的。”

张日新问:“那么这些转轮藏在佛教界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你知道转经筒吧?”

张日新说:“不错,我去西藏的时候见过,到处都有。大的几乎有一人高,上面写着经咒,轻轻一推就转,小的有把手,握在手里不停地摇。据导游讲,转经筒每转一周就相当于把上边的经咒诵念一遍。”

苏萍说:“转轮藏的功能也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转轮藏的旋转体是木塔,木塔里放满了经卷,每转一周就相当于把所有的经卷诵念一遍。”

“照这么说是不是所有的转轮藏都可以帮人实现穿越呢?”

“不,只有颐和园的转轮藏有这样的功能。”苏萍又在草图上添了几笔:“陈燕明只能提供转轮藏功能部分的设计,结构施工图仍然要由工部的‘样式雷’给出。听说过‘样式雷’吧?此人姓雷,是当时建筑界的绝对权威,清朝的皇家建筑几乎都是由他们祖孙几代人设计的。样式雷以权威的眼光看出颐和园转轮藏的异常之处:它的木塔分两层,上层储放经卷,下层却有一个宝座,注意,宝座,这是其它转轮藏没有的。另一个异常之处是颐和园转轮藏的台基以下约三尺深度按一定方位布局埋设了一些特殊物质。这也是其它转轮藏不具备的。样式雷以为这一切都出自能通法师的非凡设计思想,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却不知道在暗中操控的是陈燕明。

“那么能通法师做了些什么呢?他在木塔周围雕刻了燃灯佛的经咒真言。因为在佛教的理论中,燃灯佛是掌管‘过去’的,既然你想回到过去,自然应该求助于燃灯佛。你看这样一来等于是具备了精神的和物质的双重功效。转轮藏竣工之后能通法师带着他的三十六名徒众在转轮藏前开坛、设供、洒净,诵经七日,这样一来地下的埋藏物就开了光。据了然大师考证,这一切准备就绪后,乾隆终于完成了一次穿越,回到了他满月时的雍王府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我为此查阅了清宫档案,在乾隆三十九岁那年的《起居注》中,恰恰在转轮藏竣工后不久,有连续七天写着‘乾隆十四年九月某日,上,辍朝’,七天都一样。‘上’,就是指皇上,‘辍朝’,懂吗?就是没上朝,干什么去了?没写,就这么简单,很神秘是不是?关于这七天辍朝,历史学者曾作出过多种解释或猜测,了然大师和我则认为这正是乾隆穿越的明证。次年,乾隆第一次南巡,而且就选定浙江海宁陈家的宅第作他驻跸的行宫。哪个陈家?就是陈世倌的家呀!这时陈世倌夫妇还健在,已经很老了。此后乾隆爷对江南陈家格外关照,陈家的后辈都有爵禄。”

张日新陷入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么怎么操作才能实现穿越呢?”

“当奴才的都知道,主子们都不耐烦学习复杂的操作要领,所以陈燕明把一切要素都在设计中解决,那么乾隆的操作就很简单了,他只需坐在木塔里的宝座上,心中默念希望穿越到的年代,与此同时地下室里两名太监按顺时针方向转动木塔,转过三周后,他已经置身于他出生的年代了,可以看到襁褓中的自己。”

张日新问:“按理说倒拨时钟才能回到过去,乾隆穿越时为什么顺时针转动呢?”

“我们现在的时钟指针转动方向是几百年前欧洲人随意规定的,并不代表什么,也没有任何依据。你知道地球是自西向东自转的,从我们北半球来看,地球就是逆时针旋转的。只有让转轮藏的木塔与地球反向运转才能导致时光的倒流,既然地球是逆时针自转的,那就只有让转轮藏按顺时针方向旋转才能回到过去。”

张日新笑道:“真没想到你在这个课题上下了这么大功夫。”

“告诉你吧,既然我已经把转轮藏的秘密都搞清了,我为什么不亲自穿越一次呢?”苏萍神秘兮兮地说。

“别做梦了。乾隆穿越用的转轮藏年久失修早已糟朽了,现在的转轮藏是后来复建的,复建以后的木塔连宝座都取消了,经咒什么的也没了,想必已经丧失了原有的功能。”

“这个情况我和了然大师都知道。了然大师说,转轮藏的核心机密就在于它台基下埋藏的神秘物质,这种物质会产生一种未知的场。当穿越者随着木塔旋转时,会和这种神秘的未知场发生交互作用,这种交互作用的最终效果就是实现时间位移,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让人回到古代。只要这种未知的场还在,只要木塔还能转动,就仍然具备实现穿越的基本条件。当然,穿越成功以后要想从古代回到现代,只需让木塔倒转就行了。需要注意的是,必须是人和木塔同时旋转才可以实现穿越。而且在颐和园的两个转轮藏中只有西侧的那个埋设了那种神秘物质。注意了,现代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你是第三个,可不要说出去。”

张日新说:“照这么说你还真想试试?其实,我仍然认为这种事只能作为谈资说说而已,真去试试肯定不会有结果的。要是真的那么灵验,你那位了然大师早就穿越过了。”

苏萍说:“遗憾的是等到了然大师把一切都研究透彻的时候,他已经离不开轮椅了。至于我,我当然要试试的。你无法想象,能到古代去走一趟对一个学历史的人是一种多么大的诱惑!”

张日新说:“明说吧,我不放心,万一真回到古代,遇到坏人怎么办?要去只能一起去,我保护你。”

“你?你完全不了解古代社会,你会成为累赘,不够给我添麻烦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去多久,很快就回来。”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你要是不辞而别我就说你失联了,我就报警,我向警方提供线索先把你的了然大师抓起来。”

苏萍急得无话可说,咬了半天嘴唇:“那就带你去吧,记住,得听我指挥,不许添乱。”

一周以后,正是玉兰花绽放的时节。张日新和苏萍身着情侣运动装,足登旅游鞋,各背一个沉甸甸的双肩包,随着人流进入颐和园东宫门。

第三章 转轮藏穿越前清

第三章转轮藏穿越前清

正是玉兰花绽放的时节。张日新和苏萍身着情侣运动装,足登旅游鞋,各背一个沉甸甸的双肩包,随着人流进入颐和园东宫门。经仁寿殿、乐寿堂,穿长廊直进排云门。由排云殿背后的高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半山的一个平台。这里以佛香阁为中心,东西对称地分布着两组建筑群。西边是铜亭子,东边就是转轮藏。

转轮藏建在高台之上,由一殿、二阁、一碑组成。玲珑剔透,错落有致,云遮雾绕,如画如诗,好一似空中楼阁、人间仙苑。三三两两的游人正在高台下拍照,他俩耐心等着,也拍了几张照片。不一会儿一个旅游团被导游带走了,这一带暂时没有游客,他们迅速拾阶而上,来到转轮藏西侧的八面阁前。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但这次的感觉显然与以往不同。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已不再是什么景点或古建,而是一部神秘的机器——时间机器。轻轻拉开殿门,木塔,赫然就在眼前。张日新抚摸着木塔的立柱和门扇,试着推了推,不动。苏萍说:“来,一起推。”试了几次还是不动。这可犯了难。

张日新说:“可能是年代太久,轴承被杂物淤塞了。要不明天带着撬杠来?”

“你傻呀!你扛着撬杠进颐和园人家不怀疑你?不得把你送到保卫部门问一通?”

“那就再试试。这回你不要跟我站一起,你站在和我对称的位置,这样才能形成力偶,懂吗?”

“行了行了,没心情听你讲课。来,一——二——三!”

“嘎!”终于松动了,这可是比任何乐器都悦耳的声音!

再推,虽然费力,但总算能让木塔转动了。

“既然没有太监帮咱们推,那咱们进木塔内部就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这样,在木塔外边儿,咱俩还保持对称的位置,左手握住塔的立柱,左脚踏着木塔下边的边缘,用右脚蹬地板,这样刚好是顺时针方向。”张日新做了个示范动作:“你想好了,就去清朝,不再改了?好,穿越清朝,开始!”

随着连续的嘎嘎声,木塔转过了一圈,两圈,终于转完了第三圈。“为了防止功亏一篑,再转十五度。”苏萍喘息着说。

最后一声“嘎”响过,木塔停住了,殿堂里瞬间静下来。俩人对视了很久,终于,张日新指着苏萍,笑得直不起腰来,苏萍却笑不起来。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没变成格格,我也没变成阿哥。季节还是这个季节,时间还是这个时间,地点还是这个地点。哎!失败的尝试。”张日新喘了口气继续说:“回去以后我一定要会一会那位了然大师,问问他什么叫妖言惑众!再有,回去以后咱俩对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传扬出去岂不成了大家的笑料?”

苏萍此刻什么也不想说。

张日新继续说:“既然来了就在这儿玩儿一天。下边排云门有个船码头,租个电瓶船玩玩儿。”

“可是现在昆明湖上没有电瓶船,刚才好像还有很多。”苏萍透过窗棂正在眺望昆明湖。

“也许有外事活动,把船都收了。没关系,先下去看看,如果租不到船咱们往石舫、西堤那边走走,就当是春游了。下去吧,不在这儿待着了,这个伤心之地。”张日新刚迈出转轮藏,忽听“哆!”的一声,门柱上插着一根竹杆,尾部有羽毛还在颤动。

“箭!”他迅速推着苏萍退回去。

“回去!不许出来!”声音来自下方,破锣嗓子,声嘶力竭。

“听声音就不是好人,遇到劫匪了。”苏萍有些惊慌失措:“报警吧!”她拿起手机按了110,“坏了,我的手机没信号,你,快!”

张日新试了试:“也没信号,真倒霉!关键时刻不起作用。”

张日新拉着苏萍半蹲下来,眼睛靠近窗棂刚好看到下边。刚才喊话的是一个清兵装束的人,黑大汉,满脸胡子茬儿,上身穿着马褂儿,露出袍子的下摆,绑裤脚,穿靸鞋,挎腰刀,左手握着弓。此刻正向西边跑去。

“穿越成功了!你看,清兵接你来了。”张日新调侃道:“一会儿还有欢迎仪式,阅兵,放礼炮,红地毯,致欢迎词……”说着说着顿住了,发现苏萍在瞪他。

“别拿我寻开心好不好,烦着呢,什么都没变,这叫什么穿越?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能说明什么?人家是在拍电影,清宫戏,拍外景。别拿这糊弄我,我懂,经常有剧组到颐和园拍戏。”苏萍没好气儿地说。观察了一会儿又说:“你看他戴的大帽子,叫凉帽。没有顶戴,应该是兵,至多也就是个伍长之类的。”

“不知道他们拍的是哪一出戏,不过能这么就近看剧组拍戏,也算不虚此行。”张日新说。他看到刚才那人带着两个人回来了,穿戴都相同。他们好像懒得上台阶,站在转轮藏下方朝上喊:“下来!麻利儿的!”

不可能是说别人,他俩沿阶下来。

“你们是演员吧?”张日新问。

“谁他妈眼睛圆呐!”破锣嗓子吼道。转脸对另两人说:“绑!”

那两人腰里挂着绳子,把绳子一抖就去捉他们的手。张日新一边躲闪一边喊:“你们搞错了,我们不是你们剧组的,我们是普通游客,和剧情无关。”

“大胆刺客!死到临头了还想分辨?什么锯祖啊,你还想锯哪个祖?是清世祖还是清圣祖?”边说边扒下双肩包把他们双手绑在背后。此时苏萍只有发抖的份儿了,张日新仍然喊了一声:“太过分了,我要见你们导演!”

“什么他妈的叫捣眼啊,捣谁的眼?你还横!”破锣嗓子照张日新屁股狠踢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叫一个疼!这一刻张日新突然明白了:不是拍戏。

“走!跟着他!”破锣嗓子喝道。

一名清兵在前引路,扛着他们的双肩包,破锣嗓子和另一名清兵推搡着他们,一行人鱼贯而下,到了长廊转向东。整个园子静得瘆人,哪里还有游客的影子?

看到这儿读者可能要纳闷儿了,既然同是中国人,同是北京本地人,为什么交流起来不顺畅?原来真实的穿越远不像某些小说描写的那么浪漫,首先遇到的就是语言的差异,许多我们惯用的词汇在清朝还没形成。例如“演员”,在清朝叫“戏子”,比较文的叫法是“伶人”,尊称叫“角儿”(读“爵儿”),你跟他说“演员”,人家不懂。生活习惯也有很大差异。水,只有井水,没有卫生标准,没有检测报告,没有保质期,你喝不喝?洗澡没有浴液、香波,能用得上土造的肥皂就算得上有身份的人了。怎么洗?淋浴?别想了,清朝根本就没有水管子,有个木桶就谢天谢地了。做饭,我们常用的许多调料清朝都没有,且得适应一阵子呢。当然本写手并没去过清朝,这些都是采访苏萍、张日新才知道的。闲话少叙。

且说张日新看准一个机会悄悄对苏萍说:“祝贺你,穿越真的成功了。但是真不好玩儿!”

苏萍惊恐的泪眼看着他,似乎牙齿也在打战。

后边的清兵吼了一声:“不许说话!”又转脸说:“我说队长,干脆拉到山根儿底下砍了算了,就往上报一个拒捕身亡。赶紧消差好上值房赌钱去。”

“没长进的东西,就知道赌钱。”破锣嗓子说:“他手无寸铁怎么能拒捕?你当上边好糊弄呢?再说,人犯拿到了,凶器、同党、主谋都没着落呢,让你给砍了,你是不是他们的同党想灭口啊?”

“得得得,算我放屁!今儿出来没瞧黄历。”

“你小子还别说便宜话。告诉你,今儿逮着刺客,上边儿准有赏银,头份儿是我的,你也能沾光儿,不比赌钱合算?再说了,待会儿要是把主谋审出来,不但赏银更多,咱哥仨都得升一级。”

“他要是审不出来呢?”

“你瞧这俩这身子骨儿,是那能熬刑的人吗?”

张日新看出苏萍的腿发软,但自己两手绑着无法搀扶她,只好用肩膀靠着她,给她一点支撑。

忽然从长廊对面走来五个人,居前的那位穿的是官靴,帽子上有蓝顶子;其他人都穿靸鞋,帽子上只有个不大的铜疙瘩。走到切近,押送他们的这三人齐刷刷单腿下跪:“见过统领大人。”

统领大人朝这边儿一努嘴儿:“怎么回事?”

破锣嗓子抢先回答:“回大人,标下巡查擒获刺客两名。”

“往哪儿去?”

“带到城关审问。”

“凶器呢?我瞅瞅。”

“没……没有。”

“废物!”统领当胸踹了一脚,破锣嗓子摔了个仰壳。但立刻爬起来仍然跪好。

“真误事儿!”统领余怒未消:“没有凶器算什么刺客?凶器他不会藏起来?树棵里、石头缝里,搜!再说了,就这么两块料儿势单力孤能行刺吗?准有同党。传我的令:关城门,搜!”

“嗻!”破锣嗓子强打精神大声喊:“统领有令,有刺客,关城门,搜山!”

很快远处就传来好几处的回应:“统领有令,有刺客,关城门,搜山!”

统领也回身往东走,一挥手,一行人都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七拐八绕,眼前出现了“紫气东来”城关。这是颐和园六大城关中他俩最喜爱的一座,在这城关前拍过许多照片:或春、或夏、或秋、或冬,记录了他们的甜蜜、满足、缠绵、幸福……不想了,不想了!

往常这座城关一向是敞开大门的,今天却是大门紧闭。苏萍想:要是还能回到我的时代,我要就颐和园的城关写一篇论文。原来它不仅仅是点景建筑,而是有着重要的军事功能,一旦城门紧闭,这座园子就被分割成几个独立的区域,便于防守。这六个城关的分布一定很有讲究。但……今天,生死难料啊!抬头看,城墙上站着两名大兵,一个挎着腰刀,一个握着长弓。

城墙下有一个小门,里面有上城的台阶。一行人进去,大兵们推推搡搡把他们推上城墙,进了城门楼。这里值守的两名清兵都给统领请安。

城门楼里不算宽敞,统领在一个大案子后边坐下,立刻有一名亲兵给他上茶,另一名亲兵递上一个旱烟袋锅。这名亲兵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带有钢口的小皮包,先从里边捏出烟丝把烟锅填满,再从里边抠出两样东西,苏萍认得那是取火用的火石、火绒。以前老师讲过,今天看到真的了。只见他左手握住小皮包,右手捏住火石在皮包边缘的火镰上“啪、啪、啪”击打了七八下,打出的火星溅在左手的火绒上,火绒冒出一缕细烟。他赶快凑上去吹,火绒上的火星就变成小火苗,他迅速将这小火苗放到统领的烟锅儿上。统领微微闭眼,深深吸了一口,过了好一阵儿才睁开眼,缓缓把烟吐出。他看一眼站在面前的张日新和苏萍,朝外边儿摆了一下头,立刻过来两名亲兵,把张、苏二人推出去,让他们靠着城墙垛子席地而坐。

苏萍把头靠在张日新肩上,扑簌簌落下泪来。

“别哭,别让他们听见。我好像有办法了。一会儿他们问你话的时候,你就推说是跟我来的,其余一概不知道。”张日新安慰她。

“不能让你替我死,要死就死在一块儿。都是我不好,把你牵连进来。”

“谁说要死了?我是说要想办法脱险。手机虽然没信号,但是其它功能还完好,也许在这关键时刻还能帮咱们。”

这里能听到城楼里的谈话,破锣嗓子在学说“眼睛圆”、“锯祖宗”、“捣眼”等他认为有价值的线索。统领沉默良久,说:“保不齐是白莲教的余党?要不然是捻子?他说的这些话兴许是他们教门儿里的黑话切口。”又问:“起获凶器没有?”另两人说:“没有,同党也没有,弟兄们还搜着呢。”

突然门开了,一名大兵喊:“起来,大人问话!”

第四章 施巧计转危为安

第四章施巧计转危为安

突然门开了,一名大兵喊:“起来,大人问话!”又出来两名大兵一抓领子就把他俩薅起来。来至统领案前,众兵士齐吼:“跪下!”并在他们膝弯后踹了一脚。

只能顺从地跪下,方砖地硌得膝盖生疼。偷眼看到案子上摆着的都是从他们双肩包里翻出来的东西。

“松绑!起来吧。”统领大人说。几名大兵愣了一愣,无声地执行了命令。张日新搀扶苏萍站起来。

“算你们走运,犯在我手里。要搁到别人先割了你们耳朵!”统领边说边察看他们脸色。“先自报家门吧,你!”

“草民张日新。”这种称谓是从评书里学来的。张日新忽然发现统领身旁还坐了一位老年书办,用毛笔飞快地做着笔录。

“你。”

“民女苏萍。”

“我看你没缠足,是旗人吧?”

“正蓝旗人富察氏。”张日新抢先回答。他想,如果明说我们来自21世纪,那是既说不清也没人信,反倒会引来无穷的麻烦。既如此,倒不如编个假履历。

“没问你!你逞什么能?”统领一拍桌子:“你呢,你是哪国人?”

“回大人话,草民是中国人。”

“中国人有你这样的吗?你的辫子呢?该不是长毛儿余党吧!”统领声色俱厉地问。

张日新想,得,我也得编个假履历。否则我没辫子在他们看来不是政治问题就是历史问题,于是说:“回大人,小人在外企就职。”

“什么他妈的叫外企呀,什么他妈的叫就职啊,你会说中国话吗?”统领显然失去耐心。

“外企就是洋人开的公司。就职就是……当差,就是混事由儿。”

“公司又是什么?”

这时老书办插话:“卑职略知一二,公司就是洋人开的大买卖。”

“噢,敢情是个二毛子,那就难怪没辫子了。瞧你们这身打扮儿,哪像中国人呢!哼!”统领露出鄙夷之色,张日新想:这老兄倒是挺有民族气节的。

“说说吧,你二人私闯宫苑禁地,意欲何为呀?”这声调真瘆人。

“我的上级……”

“上级是什么玩意儿?”

“噢,我的领导……”

“什么他妈的叫领导哇!”统领重重拍了下桌子:“少跟我打哑谜!”

“是,我的上峰,上边儿派我……”

“这不结了,说正题儿。上边儿是谁,派你干什么来了?”

“派我给太后和皇上进贡来了。”

统领听了这话颇感意外,一下子靠到椅背上,转了转眼珠:“有官凭吗?”

张日新心头一紧,没想到他会问到什么官凭。猛然想起上次出境游用过的护照还在双肩包的内层里,他用手指了指双肩包,统领会意:“自个儿找吧。”

张日新把护照取出递上,统领看了半天直皱眉。显然,这里既有各国印章又有外国字,他哪儿看得懂啊。他把护照递给身旁的书办,老先生翻看半天也是一头雾水:“卑职见识浅,没见过这种官凭,也许‘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有人认得。”

统领把护照拍在桌上,说:“这么着吧,官凭是真是假日后由刑部或者总理衙门细审,我只需弄清你们是不是刺客。我且问你,你既自称是来进贡的,总得由哪个衙门引荐,再由我的护军层层上报才能进这宫苑禁地。现在你们没人引荐,也没经我的护军准许,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再说了,进贡的使团我见得多了,哪儿有两个人的?还有,说了半天进贡,你的贡品何在呀?”

“大人容禀,我们公司的使团有十五人,要等到太后的万寿节头一个月才会进京。我们领导,不,是上边儿派我们来打前站。因为大清国吏治不清,去年万寿节我们派使团来进贡,经过几个衙门层层克扣,贡品都被分光了,所以今年上边派我们先行一步,疏通太监的关系……”

“等等,什么叫疏通啊?”

“就是送礼、结交。疏通了太监的关系,以后就直接走太监的门路。”

统领望着天花板,微微点头。“那你私闯宫禁这件事……”

“大人,您先看看贡品吧?”

“怎么,你这堆破烂儿里会有贡品?我怎么瞧不出来?”

张日新从桌上拿起一个手机,摆弄了几下,说:“大人请看。”

统领从手机屏上看到:老书办在研墨,一个亲兵叉腰站在他身旁正在直视镜头。

统领远看看、近看看说:“啊!我懂,这叫相片儿。每回德龄的哥哥薰龄给太后照完相,都得关在小黑屋里洗相片儿,让我派俩护军给他把门儿,不让闲人进去。可是你这个好啊!薰龄的相片得洗一宿,第二天才能瞧,你这当时就能瞧。再说,他那个没色儿,你这有色儿,多鲜亮,好!敢情你真有贡品,太后的寿诞之日你的贡品准是头一份儿!”

张日新想,比你们先进一个多世纪,当然是头一份儿。

“大人再看这个。”张日新又打开一段视频。统领看到:老书办仍在研墨,但是能看出他慢吞吞的动作,那名亲兵直视着镜头,又扭头朝别处看了一眼,镜头移动,他看到了自己,一只手按着桌子,直愣愣在看张日新的操作,又眨了眨眼。

“啊——神了!这人儿都能动。他怎么就动换了呢?这就不叫相片儿了吧?”

“大人说的是,这不叫相片儿,这叫视频。”

“噢,视频。”

“大人,您再听。”张日新调出录音回放,手机发出声音:“薰龄的相片得洗一宿,第二天才能瞧,你这当时就能瞧。再说,他那个没色儿,你这有色儿,多鲜亮,好!敢情你真有贡品,太后的寿诞之日你的贡品准是头一份儿!”

“哟喝!这不是我说的话吗?可是不像我的语声啊!”

这时几名亲兵都已围过来看新鲜,异口同声地说:“没错儿,就是大人您说话,一点儿不差!”

“这东西还有一种功能,”张日新趁热打铁:“就是……”

“等等,功能是什么玩意儿?”

“功能就是玩法儿。这种功能就是能让别人看不见我。今天早晨我们由东宫门进来的时候,就用了这种功能,我们看得见护军,护军看不见我们,我们就这样从他们身边进了宫门。其实也没别的,就是跟大人的手下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还望大人海涵。”说罢深深作了个揖。

统领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心想:照这么说,往后我的护军还有什么用?张日新眼角余光看到苏萍差点儿笑喷了,两手捂着嘴假装咳嗽。

待统领缓过神儿来,问:“这种,哎,功能叫什么?”

“叫隐身。”

“嗯,不错,隐身。你再当着我面儿隐一回身,我瞧瞧。”

“不行了,刚才不知哪位大哥踢了我一脚,把这种功能踢坏了,幸亏其余那几种还能用。”

统领火冒三丈,抄起一根马鞭,点指着破锣嗓子他们三人:“你,你们谁干的?伤了贡品这可怎么好!”

那三人立刻跪下,挤在一堆儿瑟瑟发抖。

张日新忙施一礼:“大人息怒,在下如能面圣,我不提这种功能就是了。”偷眼看苏萍,她仍然捂着嘴都笑出眼泪了。张日新忙用眼神提示她:生死关头,你可别坏了事儿。

统领这才松了口气:“那,这个物件叫什么?”

“叫手机。”张日新又趁机拿出两罐可乐:“这是草民孝敬大人的。”

统领接过来,在手里转了转,看不出所以然。问:“这是干什么的?”

“回大人,这是饮料。”

“饮料是什么料?”

“就是喝的。”

“那你直说不得了,是酒,是水,是茶?”

“都不是,大人尝过就知道了。”说罢“噗!”一声打开罐口,统领本能地向后一闪。张日新本想找个茶杯倒出来,但除了统领正在用的茶杯竟找不出第二个。

“你先喝一口。”统领说。

张日新心中暗笑:他警惕性还挺高。于是他喝了一口:“大人请!”

统领抿了一小口儿,现出一副难得一见的表情,又眨了眨眼,接着把剩下的咕嘟咕嘟全灌下去,打了一个嗝儿,摇摇头:“洋鬼子,可真有邪的。”他又拿起另一罐可乐,示意张日新打开,然后递给身边的亲兵,用手划了半圈:“你们,也开开窍儿,一人一小口!”

“谢大人!”

“小兄弟,”统领说。张日新忙跟了句:“不敢!”

“你这人可交。”统领接着说:“你们这事儿呢,我要是就这么把你们放了,说实在的,我官卑职小,不敢。我要是把你们移送到哪个衙门呢,那就苦了你们了。我刚才瞧了,你们都没带着银票,你们包里那点儿钱也不是中国钱,在这儿都不能花。衙门见不着油水,能有你们的好儿吗?想来想去,你们不是也想,那叫什么?疏通,对吧,想疏通太监,那我就先请示李总管,跟他要个主意。怎么样?”

张日新和苏萍齐声说:“全凭大人做主!”

统领和身边的亲兵嘀咕了几句,亲兵就颠颠儿的跑开了。一会儿喘着气跑回来:“李总管刚下值正歇着呢,说:来就来吧!”

苏萍心里一阵翻腾:我原计划去甄嬛的时代,现在误打误撞到了光绪朝,要不怎么会有李总管呢?得了,错就错了吧,反正穿越既没有售后服务也没处投诉,既来之则安之吧。

第五章 李莲英举贤荐能

第五章李莲英举贤荐能

本来张日新和苏萍在单位各请了十五天旅游假。如果穿越成功,希望广泛接触清朝社会,遍访各阶层人士,看看自家的现住址在清朝是什么样的,再去什刹海边坐一晚上,然后平安返回上班。由于掌握了大量宝贵的一手资料,回来以后不论是写论文还是写见闻录什么的,肯定都有轰动效应。

看来当初的想法太过浪漫,方方面面都考虑不周。首先就忽略了颐和园在清朝是重兵把守的政府所在地,不要说从园子里走出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就算出去了,怎么进来?如果进不来,不通过转轮藏怎么能回到21世纪?那岂不就滞留在清朝了?

倒霉的是,这二位还没出转轮藏就被护军发现了,就被当成了刺客。如果当真被押解到刑部,那是个认钱认势的衙门,先给他们安上个必死的罪名,等着他们拿出重金来自救。要银票?哪有哇,见都没见过。随身带的这点儿人民币人家才不认呢!重刑之下一逼供,落得个图谋行刺,那是必死无疑。为了逃避一死,张日新才想出谎称进贡的计谋。没想到所谓的“贡品”竟得到统领大人的赏识,统领认为若能帮他们把贡品呈献上去,一旦讨了老佛爷的喜欢,他自己也算是举荐有功。不图利不早起,统领这才情愿亲自帮他们疏通太监的关系。事已至此,张日新和苏萍也只能顺势而为,走一步说一步。好在转轮藏离此不远,若情况不利随时可以逃走。

且说统领带着张日新、苏萍,还跟了四名亲兵,直抵永寿斋。小太监报进去,回说:“请!”

这永寿斋是总管太监李莲英在园子里的居所,离紫气东来城关不远,朝南有个小门儿可通太后的乐寿堂。进了院子,见有坐北朝南的正堂五间。把亲兵留在廊下,三人进了永寿斋正堂,见李莲英正侧卧在罗汉床上抽水烟,一名小太监跪在床前伺候着,另三名小太监在左近侍立。只见真实的李莲英和电影、电视剧里扮演的不大一样。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稍高的身材,肤色微黑,相貌平平或许稍嫌丑陋。

见他们进来李莲英做了一个要起身的动作,统领忙驱前拦住:“公公请便,可别拿卑职当外人。”

李莲英回道:“那可就从命了!”抬眼一看张日新和苏萍:“哪儿来的这么一对儿金童玉女,真俊呐!”

他俩连忙跪下:“李谙达吉祥!”这是刚才路上商量好的台词儿。

“走近点儿让我瞧瞧,”李莲英点了点手:“瞧你们的打扮不是中国人吧?”

张日新说:“回公公的话,都是中国人。”

“别蒙我了,中国人有这样打扮的吗?再说了,既是我大清子民,你的辫子呢?”已经是质问的口气了。

统领忙驱前把刚才问明的情况述说一遍。李莲英忽感痰气上涌,咳了两声,小太监立刻捧上一个锃光瓦亮的黄铜痰盂,(此段细节不描也罢),痰盂撤走,另一名小太监递上一个热手巾把儿,李莲英接过来拍了拍嘴,扔在床榻上,小太监立刻取走。

李莲英喘了口气儿问:“照这么说你是给洋人当差的,你这公司叫什么字号啊?洋人的公司我也知道十个八个的。”

“敝公司叫多莉应用技术有限公司。”这是张日新借用克隆羊的名字现编的。

“洋人都怎么啦,起的名字都这么啰嗦,瞧咱们中国的买卖家:内联升、瑞蚨祥,叫着多顺口儿。我就不明白,洋人的公司干嘛都叫有限,一有限这买卖不就做不大了吗?”

“是,是,公公说的是。”统领附和道。

“那,何头儿今儿个找我,有何贵干呐?”李莲英问。至此他俩才知道统领姓何。

何统领就把刚才所问的述说一遍。

“哼,不是我说的,六部衙门没几个好东西。”李莲英不忿儿地说:“不过这话可就又说回来了,这贡品要是由我直接呈递,那些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头也得挑眼,我何苦呢?你也是多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管哪门子闲事儿啊!”

“公公,卑职是想,要是他们呈送的贡品都比不上您的,您不是脸上有光吗?”何统领说。

“有那么邪乎吗?莫非说这世上还有我没见过的宝贝不成?”

何统领忙说:“哟!可不敢这么说。日新呐,要不然你先弄一段那个出声的,哄着公公乐呵乐呵。”

张日新打开录音回放,手机里发出李莲英的声音:“有那么邪乎吗?莫非说这世上还有我没见过的宝贝不成?”

李莲英先是一惊,继而呵呵一笑:“有你的,真邪性!这不是我刚说的吗?嘿!拿过来我瞧瞧。”忙示意小太监扶他坐起来。

李莲英把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着、摩挲着,黝黑锃亮的外壳,这是什么材料?乌木?没有木纹儿呀;墨玉?比玉轻呀;琉璃?用手指弹了弹,也不是。甭管什么材料,眼见得这东西没有嘴,它怎么就会说话了呢?真闹了鬼了。不由得说:“嗯,是个玩意儿,这么说我刚才还真打了嘴了,没见过,真没见过。”

何统领趁机插话:“还有新鲜的呢!日新,你再把那几样儿功能弄一回。”

“什么叫功能啊?”李莲英问。

何统领抢着答:“功能就是玩法儿,是个新词儿。”

“嘿!别瞧你一介武夫,还真那什么,刚学的吧?”李莲英点指着何统领,何统领笑而不答。

于是张日新把照相、视频都演示一遍。李莲英伸手叫小太监:“拿放大镜来。”举着放大镜反复端详,嘴里不住地重复一句话:“真是个好玩意儿!”最后说:“你说这洋人怎么琢磨来的?”

张日新本想说这是国产的,继而一想,这样一说又会引发许多解释不清的问题,他甚至会说:“既然是国产的,在哪儿能买到啊?给你银票,你给我买几个来”,现在身在清朝,我上哪儿给他买去?算了,别自找麻烦了。于是乘机说:“这个孝敬公公您,还有一部上贡。”

“那我哪儿敢要哇!主子还没玩儿呢我先享受,那是什么罪过儿呀,万万使不得。”李莲英连连摆手:“告诉你,这两件儿一个孝敬太后老佛爷,一个孝敬皇上,皇上可喜欢西洋玩意儿了。”张日新注意到,每逢他说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时候,总得望空拱手,心想:也真够累的。

张日新又取出一个数码相机,演示了一遍摄、录功能,说:“这个孝敬公公,公公笑纳。”

李莲英说:“这是照相匣子,我懂。柯达牌的蔡司牌的我都有,都是老佛爷所赐,哪儿有你这个好啊,得,却之不恭,那就愧领了。”又指着何统领:“何头儿,你可真是个有心之人。”

李莲英转对张日新和苏萍说:“明儿个我带你们觐见太后老佛爷呈献贡品,不过你们现在这身打扮可不行,我得给你们换换。”

他二人齐说:“全凭公公做主。”

第六章 乐寿堂慈禧受用

第六章乐寿堂慈禧受用

能让十几人共处一室却又静若无人,普天之下唯有这里:乐寿堂。

张日新和苏萍随李莲英来到乐寿堂时,发现太后当国之时的乐寿堂和穿越前游览所见的大不相同。整个院子搭了高大的天棚,到处都有彩绸的装饰,还垂挂了许多宫灯、香囊、鸟笼之类。

在乐寿堂东头用隔扇隔出一间,是为东暖阁。此刻圣母皇太后慈禧老佛爷盘腿坐在东暖阁靠窗的炕上,斜倚着镶满罗甸的紫檀炕桌。炕桌上摆着一副盖碗和一个金质的水烟袋。炕沿外站着两名宫女,站在太后右手边的专管伺候太后用茶,这项差事叫做“敬茶”;站在太后左手边的专管伺候太后抽水烟,这项差事叫做“敬烟”。穿越前苏萍读过一篇访谈录《宫女谈往录》,该书的主人公“荣儿”就是专司敬烟的小宫女,按年份推断眼前的这名十几岁的小宫女应该就是书中的荣儿,所以苏萍刚一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直看得这位小宫女羞涩地避开她的眼光。然而这荣儿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大姐姐是因为读过自己晚年的一篇访谈录才知道自己的。

在隔扇门儿里的位置,通常站一名首领太监,今天是李莲英当值。乐寿堂的西偏殿还有差不多十名太监、宫女、命妇,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职司,不招呼不能进来。

炕头地上铺着两个黄垫子,上面跪着张日新和苏萍。为了这次觐见,李莲英给张日新换了一身马褂儿,头戴一顶镶玉金钮的帽头儿;给苏萍也换了身旗装,把她的马尾辫改成清朝的发髻,横插了一根金簪。

太后老佛爷握着手机,还没从刚才的惊愕中缓过神来。今天是苏萍给她做的演示,除了前面提到的三项功能外,又演示了诸如手电、闹钟、计算器、游戏等非通讯功能。

“平身。”太后说。二人站起来,侧立一边。

“难为你们一片孝心。”太后不紧不慢地说。“我那些王公大臣们管这些叫奇技淫巧,他们哪儿懂啊,三十四年前英法联军打进北京城凭的就是奇技淫巧。咱们这些老学究,老迈无知,清谈误国啊!”

她转向苏萍:“苏萍,”苏萍立刻躬身向前一步。太后继续说:“你和德龄、容龄姐儿俩都是新派儿人物,她们姐儿俩我是越来越离不开了。我看你鼓捣这新玩意儿那么熟,可见你对西洋事物懂得不少,也是个有用的人才。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儿啊!”

苏萍想:学历史、研究历史的人能身处清朝的权力中心观察这个社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像这样的问题事实上也没有你个人的选择权,谁要是敢说“不愿意”,等着你的会是个什么结果?于是立刻回答:“能伺候太后是民女的造化。”

“别民女民女的了,”太后转对李莲英说:“莲英啊,让吏部议一议,给她定个职衔品级,我身边的人怎么能没个品级呢。”又说:“德龄姐儿俩进来!”

这如花似玉的小姐儿俩轻移莲步悄无声息地进来,像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先给太后福了一福又转过脸打量苏萍和张日新。

太后说:“让苏萍先住你们那儿,就着伴儿,多亲近亲近。”

这姐儿俩说完“遵旨”后连忙向苏萍叫了声:“姐姐!”苏萍回了声:“不敢”,心里却想:您二位是19世纪生人,足可以做我的祖奶奶了。

太后又对苏萍说:“我给她们在园子后山拨了一个院子,倒也清净,你们就着伴儿省得闷得慌。”又对外边说:“小慧,你往后就跟着苏萍吧。”外面立刻应了一声:“奴婢遵旨!”

太后看了一眼荣儿,荣儿立刻趋前一步,迅速取出火镰、火石、火绒,嚓嚓两下就将火绒燃着,那动作岂止是娴熟,简直就是优美。她将火绒的小火苗吹到卷好的纸媒儿上,跪下,右手托起水烟袋凑到太后嘴边,待太后含住曲颈形的烟嘴,荣儿立刻将左手的纸媒儿吹亮了对到烟锅上,这一系列动作之连贯协调,简直就是艺术体操,苏萍看了不由得由衷赞叹。太后闭着眼慢慢吸了一口,水烟袋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咕噜声。满屋的人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动。

太后抽完这一口,手托着水烟袋:“张……”李莲英忙说:“张日新。”张日新立刻躬身趋前。太后点点头:“你有功名吗?”

“回太后,草民学的是西学,没有功名。”

太后又点点头闭了会儿眼。说:“本朝不缺腐儒,倒是缺你们这样儿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什么功名不功名,有用是正格子。莲英啊,李鸿章还没回去吧?”

李莲英说:“回老佛爷,他还在贤良寺住着候旨呢。”

“明儿你带他见见李鸿章,李鸿章喜欢他这样的,又年轻,又懂西学,让李鸿章量才擢用吧。”太后说完又闭了会儿眼:“莲英啊,还有一个这个……”

“手机。”李莲英说。

“啊,对,还有一个手机,你给皇帝送去,皇帝最喜欢西洋的新鲜玩意儿,让他开开心,近来里里外外的事太不让他省心了。让张日新随你过去,给他说说。”

“嗻!”

太后又想了想,好像没落下什么事,说:“行了,都下去吧!”众皆跪安,退出。

苏萍心里压了块石头:我留在这儿,日新走了,不知他往后还能不能进园子?本来跟单位只请了十五天假,如果他进不来,我们就不能一块儿回去。假期一过,单位和家里都得认定我们失联,恐怕得报公安,这事可就……

次日,紫禁城养心殿。

大清光绪皇帝本名载湉,早朝后正在紫禁城养心殿批阅奏章。当其时,光绪皇帝二十出头,中等身材面目清秀。据张日新回来以后说,即使按21世纪的标准,光绪也是当之无愧的白富美。时至今日光绪皇帝已然亲政五年,他仍然沉浸在这个角色里。然而他哪里知道,他其实比戏台上的皇帝强不了多少,大清国的实权仍然掌控在颐和园里他的“亲爸爸”太后老佛爷手里。

且说回事的太监报:“启禀万岁爷,李莲英觐见。”皇上回说:“宣。”

回事太监喊了声:“圣上有旨,宣李莲英上殿呐!”李莲英带着张日新进来,叩见毕。

“平身,李谙达今儿闲在?”皇上问。

“回万岁爷,昨儿有民人张日新等进贡西洋手机两件,太后老佛爷十分中意,说万岁爷喜欢新鲜玩意儿,让奴才给万岁爷送一件来。”

“手机?倒是没听说过,拿来我瞧瞧。”

李莲英双手奉上。皇上接过来看了看有些失望:“这物件是玩儿的还是用的?”

“回万岁爷,要不让张日新玩儿一回您看看?”

“你过来,坐这儿。”皇上把张日新让到里间的案子旁。

张日新谢坐,坐下。把各项非通讯功能调出来一一演示一遍,皇上看到高兴处就站起来,搓搓手,然后接过来自己重复一遍。时间不长他就都掌握了。然后把手机推到一边儿:“你是中国人吗?”

“回皇上,草民是中国人。”

“那,中国人又没辫子,朕猜你准是留洋的学生。”

“就算是吧。”张日新最怕谈及自己。

然后皇上就问了许多诸如学过什么课业,洋人怎么做买卖,各国民情、政情、军情等等,张日新感到这位青年天子实在是太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了。天将正午,皇上对李莲英说:“你们别走了,陪朕用膳。”李莲英受宠若惊,忙跪下:“谢万岁爷!”张日新也照样学了一遍。

御前侍卫一声“传膳!”立刻过来四名侍膳的太监把两张花梨八仙桌拼到一起,接着有许多传膳太监拿着提盒、捧盒鱼贯而入,把各色菜肴摆满了两桌。李莲英趁机对张日新耳语:“咱俩得站着吃。”

皇上坐下,拿起筷子,做了一个手势,他二人谢恩,来至桌边。刚要动筷,皇上说:“今儿朕高兴,规矩套子都免了,赐座!”他二人再谢恩,同时太监搬来两个绣墩,他们才坐下。

这顿饭吃了得有一个钟头。席间皇上又问了张日新一些感兴趣的问题。到了该撤席的时候,居然有八成的菜肴没动过。放下筷子他俩再谢恩。李莲英说:“启禀万岁爷,太后有旨,让奴才带张日新见李中堂。”

皇上连连点头:“嗯,好!好!李鸿章准喜欢你。张日新呐,日后你有事没事都可以见朕,跟护军报个名儿就行。”又转对御前太监说:“回头跟东华门护军知照一声。”张日新再谢恩,告辞。

出了东华门,李莲英和张日新各乘一乘官轿,每轿四人抬,另有两名小太监扶轿,往东直奔贤良寺。

第七章 李鸿章喜获英才

第七章李鸿章喜获英才

李鸿章,中等偏高的身材,七十上下的年纪,瘦,山羊胡子满脸皱纹儿,未曾说话胡子先颤,一口浓重的安徽口音。他要是提个鸟笼子在胡同里迈方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子。但是这位老人却腾不出手来提笼架鸟,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大清国的军权。

时值光绪朝,李鸿章身兼数职,场面上官称“李中堂”。

李莲英和张日新两乘轿子来至贤良寺门前,报进去,李鸿章亲自出迎:“李谙达,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呐?”

“哟,有劳中堂大人亲自出迎,不敢当,不敢当!”

直请至里边一个幽静的院子,有十几名兵弁把守着。落座后,李莲英说:“昨儿有西学后生张日新觐见,太后老佛爷的旨意说是举荐给大人,量才擢用。”

李鸿章向张日新问了些学业、时局之类的问题,默默点了点头,李莲英见势起身告辞:“中堂大人,二位慢慢切磋,我可就回宫交差去了。”李鸿章要送,李莲英拦住,抱拳转身离去。

张日新却想:你这一走,把我扔在这儿,我几时才能进园子?如果随李鸿章去了天津或安徽,岂不是越走越远?回不到园子如何回到我们的时代?此时苏萍一定心急如焚,这便如何是好!

李鸿章见他心中有事,未便打扰,便打开折扇搧了搧。张日新猛醒,说:“敢问中堂大人,今年是西历哪一年?”

李鸿章想:这年轻人怎么活过来的?连年头都得现问?遂答:“今年是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四年。”张日新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巧了,1894,中日甲午战争就是今年。”李鸿章更是纳闷儿:这年轻人怎么啦?刚才说话还有条有理的,怎么忽然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言语来?现在中日之间不是相安无事吗,哪儿有什么中日战争?即便发生战事也得我先知道,怎么可能我不知道的他却先知道了,还说得跟真的似的?必是遇到江湖骗子了。想我走南闯北东征西战一辈子,还能上你的当?不觉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张日新。

张日新低头沉思良久,想:1894,真巧,也实在难得,中日开战在即。如果我像个游客一样,来了,看看,走了,那,我还是中国人吗?如果我完全置身事外无所作为,回去以后岂不留下终生遗憾?我自当以我之所学,投入这场战事,就不信我21世纪的知识、见识不能扭转战局。眼前这个人,不管历史如何评价他,毕竟是大清国最大的实权派,我若想投身这场战事,争取到他的支持就会事半功倍,这是个真正值得倚重的人物。至于我们的十五天假期,由它去吧,也不跟苏萍商量了,大敌当前,顾不了那么多了。想至此深施一礼,说:“中堂大人,有件事我瞒谁也不应该瞒您。我不是清朝人,我来自公历两千零二十五年。”

李鸿章暗笑:果不其然,遇到骗子了,沉下脸说:“年轻人,莫非说你也想学仙家、方士的样子吗?”心里却说,若不是太后举荐,我早就端茶送客了。

张日新说:“大人,您容我三天。三天之内朝鲜东学党要发起叛乱,朝鲜政府不敌,必向我国求援。如果这些事都发生了,您再相信晚辈。”

谈话不欢而散,李鸿章给他安排了住房,嘱他去左近逛逛,他自己则安排书办写电报稿,安排笔帖式誊写奏折。一晚无话。次日李鸿章会了两拨客人,至午,刚待用膳,忽然宫里来了两名太监:“圣上有旨,宣李鸿章进宫议事。”李鸿章撂下碗筷火速更衣随着进宫面圣。

好在贤良寺距紫禁城并不远,约摸一个时辰李鸿章风风火火赶回来,官衣都没脱,摘下大帽子,坐下喘了口气儿问亲兵:“张先生在哪儿呢?”亲兵回说:“在大雄宝殿看和尚念经呢。”

“请!”

张日新进来见礼,李鸿章说:“坐,坐,坐!真被你言中了,朝鲜果然来了急电,特使也已上路。跟我细细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儿。”

张日新把穿越之事述说一遍,只是绝口不提转轮藏,李鸿章也问到这一节,张日新只说:“天机,不敢说。”

李鸿章沉吟许久,说:“你所言之事,实在不可思议,内中的深沉以后再论吧。现今国是维艰,先解决燃眉之急要紧!”

张日新说:“我们原打算盘桓十几天就回去,得知今年就是甲午年我改主意了。我打算以我之所学效力军前,尽力挽回败局。如不能转败为胜,能减轻我军伤亡也是好的。大人,只有您能助我实现这个计划,所以我才将我的秘密和盘托出,恳请大人为我保密。”

“听你的口气,莫非说咱们大清国还有一场败仗?”李鸿章急切地问。张日新点头称是。

李鸿章语重心长地说:“好后生。救国救民的计划不能说是你个人的计划,不要说什么我帮你实现计划,其实是你帮我啊!”

张日新说:“从2025年往前看,清朝的这些事已成过往,都已经写入历史的教科书。”

“什么是历史教科书?”

张日新说:“可以说是史籍吧,其中就包括中日甲午战争。战争的背景、起因、过程、失败原因的分析等等,我们所有的人都学过。我的女友是学历史专业的,对此更是了如指掌。”

李鸿章问:“女友是怎们回事?是不是红颜知己呀?”

“可以这么说。”张日新继续说:“她能提供许多有用的见解。可惜太后把她留在身边,怕是不能出来了。”

李鸿章亦感遗憾,说:“按说有你们帮助,咱们可以着着领先,不失战机。”

张日新说:“除此之外,我知道中堂大人是一生求新的人。”

“不错,我最重视新武器、新战法。求新,是取胜之本啊!怎么,你都知道了?”李鸿章说。

“晚辈读过大人的传记,您一生视新武器如生命,以及您办过的若干实业晚辈都略有所知。”张日新说。

李鸿章想:我何曾写过自传?他所言传记必是别人写的,别人为我立传必在我死后,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瘆得慌?

张日新说:“到了21世纪,武器装备有了长足的进步,是前人无法想象的。大人何时有空晚辈可为您略述一二。”

“现在就谈,现在就谈,我可以把别的事都推掉。”李鸿章说着示意亲兵上茶。

于是张日新从两次世界大战说起,大凡坦克、飞机、航母、潜艇、核弹、导弹、雷达、乃至激光炮、电磁炮、隐形技术、无人机、人造卫星、通讯技术、电脑、机器人等等均略有涉及。由于李鸿章掌管北洋海军,所以又着重谈及舰船方面,诸如核动力、水翼船、气垫船、双体船等均有所涉及。直说到掌灯时分,李鸿章越听越精神,比听西游记和封神榜还过瘾。令张日新惊讶的是,李鸿章虽然年事已高,但对新概念、新原理的理解却毫不吃力,且不时以专家的眼光提出一些问题。最后他问:“那么依你之见,大战在即,咱们能不能赶制几种新式武器呢?”

张日新略作思索,答道:“咱们现在的基础工业、基础研究乃至工程技术人员都差得多,所以这其中的大部分先进武器都得循序渐进,假以时日,当作长远的发展目标。但晚辈也知道大人创办的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总局、机器制造局已具备了初步的生产能力,在此基础上我想咱们可以赶制两种武器,一旦投入战场必使敌方措手不及,其一是袖珍型潜艇,其二是火箭炮。”

李鸿章激动不已,让张日新详细讲了讲这两种兵器的结构、性能、优势。他也感到自己的几处工业基地完全可以造出这两种新武器。说:“这样,回天津后咱们到机器制造局,同几位得力的干员议议。另外我还得具本举荐你个官职,以便今后在军中行走。”他看了看又说:“我还得让人给你弄个假辫子,否则你今后待人处事多有不便。”

第八章 夸官爵苏萍谐谑

第八章夸官爵苏萍谐谑

苏萍留下后,每逢大臣奏事或太后接见外国使节,事后太后总要问问苏萍的见解。由于苏萍谙熟历史,所以对历次事件的后续演变及利害关系都能给出正确的分析和中肯的提示,其正确的程度,就跟历史教科书一样。太后非常信服,认作肱骨,更离不开她了。

前者太后曾有“让吏部议一议,给她定个职衔品级”之语。不几日,吏部遵旨议覆:“苏萍拟授三品尚书郎中。”奏疏呈上,皇上御批“著依议,钦此”。遣太监转发至颐和园,并捧来官服、印信。苏萍谢恩,换上三品服色。

下午太后午睡。李莲英退下来,恰遇苏萍,上下打量她的三品官服,笑着点了点头:“苏姑娘荣升,怎么谢我呀!”

苏萍说:“李公公尽知的,我也别无它物,我的俸银孝敬公公如何?”

李莲英笑答:“有这句话就够了,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公公还能真要你的不成?”

苏萍想了想,说:“公公玉成之德总该谢的。我送公公一句话,这句话值多值少公公日后自会知道。”

李莲英夸张地做了一个听的动作。苏萍说:“宫里人叫做永和轮的小火轮船是日本进贡的,有时太后喜欢坐在它的船舱里游昆明湖。据我所知,日本的机器靠不住,这个船早晚得爆炸。您可以出主意,请太后仍然乘龙舟,用这个永和轮系着两丈长的绳子拉着龙舟,这样就安全了,也不影响游兴。但是您可别说是我的主意。”其实是苏萍穿越前看过一则史料,知道永和轮有过一次锅炉爆炸才敢有此提议。

李莲英似懂非懂,伺机奏明太后,只说是出于自己的担心。太后念其孝心,也就依了。

下午太监报称:“李鸿章觐见。”苏萍心中窃喜:会不会带着日新来?果不其然,张日新跟在李鸿章身后,见到苏萍,俩人交换了一下眼光,未敢出声。苏萍见张日新脑后多了一条辫子,觉得又滑稽又好笑。李鸿章入内奏事,因涉及出兵朝鲜,事属机密,太后对一班人众说:“你们都下去吧!”

苏萍喜出望外,向张日新微一点手,张日新会意跟随。小慧也跟着出来,苏萍朝她摆摆手,她明白了遂未跟来。张、苏二人抄近路一直来到后山苏萍的住处。关上门苏萍先摘下他的帽子,就近看了看他的辫子,张日新忙用手捂住,说:“假的,粘上的,只许看不许动。李中堂的意思是不弄个假辫子不好融入清朝社会。”

苏萍说:“难为他想得周到。”又问:“李鸿章给你个什么官儿?”

“佐领,从四品。”张日新指着自己的蓝顶子。

苏萍立刻来了神儿:“我可是正三品尚书郎中,相当于六级干部副国级。”把椅子搬到屋中央,端坐好,一指张日新:“小小佐领,见了上峰因何不拜呀?”

她见张日新看着她傻笑,说:“人家都是你上级了,还敢嬉皮笑脸的!”索性走过去,按着头、按着肩,把张日新按跪下了,她再转回去端坐在椅子上,喝道:“说呀!”

“说什么?”

“你说下官参见尚书郎中大人。”

“下官参见尚书郎中大人。”张日新照样学说:“哎,我记得卖假药的江湖医生也叫郎中啊!”

“嘟!大胆!有辱上官,杖八十,左右,拖下去,打!”

哪里有什么“左右”啊,她只好亲自站起来,攥着小拳头猛擂了一通,张日新笑着把她搂在怀里,说:“大人息怒,悠着点儿,别累着。”没想到刚才还八面威风,一趴到张日新肩上一股无名的委屈溃了堤,竟哭了一鼻子。临完了又擂了两拳。待她情绪稍定,张日新说:“大人,大人,过完了官儿瘾说正事儿吧?”

苏萍喘了一会儿,定了定神,顺势拥抱住张日新,刚好凑近他耳边,悄声说:“刚才是咱们的告别演出。说正经的,今天机会难得,咱们该离开这儿,该回去了。等到李鸿章带着你回天津,你就再也没机会进园子了,那咱们可就回不去了。这些天,生活在古人中间我感到莫名的孤独。听我的,回去吧!”

“你知道今年是西历哪一年吗?”

“1894呀,甲午战争就是今年。战事一起,李鸿章忙着跑前线,你还有机会进园子吗?”苏萍说。

“所以我改主意了,我打算参加这场战争。”张日新说。

苏萍一愣,低头思考片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所学的知识比1894年的日本人要先进一个多世纪,你想通过你的参与改变战争结局。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想通过穿越来改变历史,属于逻辑学的悖论,不会有结果的。”

“这我都懂,但我不能容忍自己充当甲午年的过客。我宁愿做一番徒劳的努力来换取自己的安心。”

苏萍低头咬了半天嘴唇,说:“行了,准奏。”

“我跟李鸿章提到过你,他很需要你的帮助……”

“穿越的事你都跟他说了?”她直视他的眼睛。

张日新说:“我必须跟他交底,否则他不可能信任我的建议。我还把朝鲜东学党叛乱的事告诉他,当时还毫无动静,第二天这件事就发生了,使得他对我深信不疑。穿越的事我只需让他一人知道,并要求他保密。我相信,军人,是能严守秘密的。”

“但是他绝不敢向太后要我,太后也不可能准许。这样吧,我把有用的资料写出来,咱们拟出一个计划。”苏萍边说边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来,又从柜子里取出双肩包,神秘兮兮地从里面抽出一支圆珠笔来,在张日新眼前晃了晃,说:“幸亏还有这个,毛笔我真用不惯。”她让张日新自己搬把椅子坐在桌旁。

她边想边写,把历次外交事件以及军队交火的日期、地点、日军人数、双方伤亡、战况分析等,一一罗列出来。

苏萍说:“其实,甲午战败主要败在制度上,但是要想推动政治制度的变革,等于是与虎谋皮。所以我看咱们只能舍本逐末,在战争机器的末端做一些改革。”

张日新说:“对,也就限于武器装备、部队编制和兵员训练这些方面。武器装备方面主要基于这样两点考虑:第一,我推出的武器应该比1894年更先进;第二,必须是现有的条件能生产的。我向李鸿章推荐的是火箭炮和袖珍潜艇。火箭炮就是前苏联二战中用的‘喀秋莎’,你一定知道。在21世纪的人看来,‘喀秋莎’已经是博物馆里的古董,但放在1894年就是超先进的武器了,大约领先了半个世纪。我为什么不选取更先进的武器譬如导弹呢?就是因为客观条件差距太大。清朝对电的应用还仅限于电灯、电报,电子学的概念还没形成。不要说什么集成电路,就是最原始的电子元件真空管1894年也还在爱迪生的实验室里,也就是说当前的物质条件距离导弹的制导系统等技术还差得老远老远呢。而我选取的那两种武器,李鸿章的几个工业基地都能造出来。尤其是潜水艇,你知道实战型的潜水艇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如果我现在把它造出来,至少要比1894年领先二十多年,而李鸿章的江南制造总局当前的设备能力完全可以造出来。即使这样,也只能用人力作动力。你知道,潜艇下潜后不可能使用热机,只能使用电机,这就需要蓄电池。而当前中国唯一现成的电池就是电报用的最原始的所谓湿电池,这种电池根本不可能作为动力电源。虽然我在这里可以把蓄电池开发出来,但是需要时间,现在距离黄海海战只剩下五个月时间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现阶段潜艇只能使用人力。”

苏萍说:“我相信你技术上会成功的,因为你是理工男。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日本军方在我国设立了若干谍报机构,例如“玄洋社”、“乐善堂”、“皇协军”都具备相当的规模,都得到日本政府的支持。尤为严重的是,这些谍报组织还吸收了不少亲日的中国人成为该组织的成员,为他们效力、卖命。比如设在北京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设在珠市口的三源商社,到了六年后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全都撕破伪装成了日本驻军的军部。但是你今天对那些官老爷们说这些看似老实的日本商人就是间谍,他们都懒得搭理你,除非你有真凭实据。还有港口,尤其是军港城市,你猜他们把谍报机关设在哪里?设在妓院和鸦片烟馆!防不胜防啊!这些你都提示李鸿章,让他有所警惕。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他们尽量走小路返回乐寿堂,路上苏萍说:“咱们穿越这件事仅限于让李鸿章一人知道,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了。当前的清朝社会认知水平非常低下,绝大多数的人还很愚昧、很迷信。如果让他们知道咱们来自21世纪,他们是绝对不能理解的,他们就一定会把咱们看作是鬼怪、妖孽,愚昧的人群处置妖孽的手段是非常残忍、恐怖的,历史上有很多这方面的记载,一旦弄到这个地步只怕咱们连全尸都留不下。”张日新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打个冷战。

临近乐寿堂的时候,苏萍让张日新紧走几步拉开距离。等她走进乐寿堂院门的时候,隐身在巨石“青芝岫”后面看到张日新在殿前等候。功夫不大一名太监搀着李鸿章出来,张日新从太监手里接过来。苏萍走近几步,张日新也回头看见了,点点头。就这样,苏萍眼泪汪汪地目送张日新搀着李鸿章出了园子。

第九章 乐游湖火轮爆炸

第九章乐游湖火轮爆炸

第二天太后午睡后想游湖。永和轮用缆绳拉着龙舟停靠在“水木自亲”码头,太后带着李莲英、德龄姐儿俩、苏萍、两名命妇、四名宫女还有两名太监登上龙舟。

这龙舟长约五丈,前一半是一间重檐斗拱的木制殿阁,前方敞开,居中的一个较小的地平台上安放太后的宝座,龙舟后边有一间较低的舱房,舱房里有盥洗间和茶炉等设施,龙舟两侧有走道,供撑船之用。

永和轮按照太后的旨意拖着龙舟往石舫、豳风桥方向行驶。永和轮两侧的巨大明轮旋转着,拨出两道白色的水花,发出连续的哗哗声。至豳风桥略作停留折向南,驶向龙王庙。龙舟右侧的西堤,一改其它景区雍容华贵的皇家气派,尽显乡野秀色。堤上六桥各具姿色,依依杨柳苍翠欲滴,土石的堤岸芦苇丛生。

也许是哪个难题今天有了解决方案,一路上太后心情不错。虽然话不太多,但是看脸色也能看出来,所以德龄姐儿俩也就有说有笑的了。每到这时太后绝不会拿规矩约束她们,反倒是女孩子们的嘁嘁喳喳可以使她暂时忘却自己的衰老。

永和轮拖着龙舟在南湖岛南边的御码头停靠,驻守南湖岛的太监和龙王庙的僧众都到码头跪接。这十七孔桥像一根长长的扁担,它的东头挑着八方亭,西头挑着南湖岛。

龙王庙建在圆形的南湖岛上,岛中央是一座土山,山上殿阁错落、树木掩映、怪石参差、花影迷离,沿岸玉栏环绕,水影波光,浪声汩汩。

众人搀扶太后上了岸,坐上早已备好的八抬凉轿,拾级登高来至龙王庙。苏萍看了心里好笑:通共七、八级台阶五十来米的路程也要坐轿,这老太后也真能摆谱儿。

龙王庙正殿里供奉的是东海龙王,龙王像前有一香案。至宝殿前降舆,太后来至香案前,僧人早将燃着的香火捧上,太后接过来虔诚祷祝。苏萍等众人也在太后身后随着跪拜。此时僧众念颂真言,铙钹钟磬齐鸣,香烟缭绕,气象庄严。

苏萍想,太后的外甥光绪皇帝被天下人称为真龙天子,既然他是真龙,那么眼前这个木雕泥塑的想必是假龙了?然而太后何以对真龙颇多挟制却对假龙顶礼有加呢?不理解。再有,她此刻虔诚祷祝的是什么?往小了说,她定是祈望龙王显圣保佑她此番游湖平安;往大里说,今春数月滴雨未见,她或许是祈望龙王普降甘霖润泽农田;若赶上雨水过剩的时节,她也会来求龙王节制雨水,使这泱泱湖水不要淹了她的颐和园。既然对龙王如此虔诚,必对他的法力深信不疑,既然深信不疑却为何又在湖东岸设置一个镇水铜牛?据说这铜牛的职责是一旦湖水漫涨,它可以喝掉多余的水量。如此看来实在是对龙王将信将疑并不十分信任,既然是并不信任,她此刻焚香膜拜念念叨叨岂不是白耽误工夫吗?都说迷信是统治阶级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于今看来这种说法实在是高抬了统治阶级,他们自己何尝不在吞食着麻醉自己的精神鸦片?

正自胡思乱想,太后已结束了仪式,回过头来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僧人问了几句什么。众人乃搀扶她上轿回到龙舟。

龙舟随着永和轮离开龙王庙继续往南驶向凤凰墩。太后说:“咱们这个园子,有福,有寿;有龙,有凤;有牛郎,有织女;还有一个大乌龟。看看你们谁说得上来?”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苏萍都知道,因为21世纪颐和园的导游手册里都说过。但是他尽量把发言的机会留给别人,只有快冷场的时候她才说话。

容龄年纪最小,她抢先说:“回老祖宗,前边的凤凰墩是凤。”

太后点头:“说对了一个,那龙呢?”容龄转了转眼珠:“龙王庙。”太后说:“行啊!接着说。”

德龄说:“铜牛是牛郎。”

太后说:“织女在哪儿?”

德龄说:“是耕织图吧?”

太后说:“对了,那福在哪儿?寿在哪儿?”

忽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只见前方的永和轮颠了一颠,停住不走了,一团浓重的白烟在船体上方缓缓升起,隐隐听到永和轮上传来呼嚎之声。永和轮造成的巨波很快传过来,使龙舟剧烈颠簸了一阵。龙舟上的人都本能地扶住老佛爷的宝座。稍停,李莲英说了声:“老佛爷,咱们回克啦!”太后垂了垂眼皮算作回答,李莲英立刻解开与永和轮连接的缆绳,命两名太监抄起竹篙拨转龙舟往回划。途经龙王庙,李莲英让龙舟在龙王庙的码头停靠片刻,打发一名太监由此上岸,并叮嘱了几句,龙舟再继续往回走。

苏萍知道李莲英是派那名太监组织龙王庙的留守太监去营救永和轮上的人。心想:临危不乱,指挥有度,难怪让他当总管。此时只有一名太监在撑竹篙,把握不好方向,李莲英立刻抄起另一根竹篙,也撑起来。苏萍见他官居二品也来撑船,看不过去,要从他手里接过竹篙,李莲英凑近了小声说:“苏姑娘,使不得,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呢。”

苏萍用眼神示意他:“可别让太后听见。”

回到乐寿堂,惊魂甫定,众皆无语。李莲英轻声问:“老佛爷,传膳吧?”太后点点头。晚膳摆上,太后没吃几口就撂下筷子了。依例撤席,进茶。太后端起盖碗说:“莲英啊,要不是你出的主意,我今儿个……哎!你救驾有功啊,你说我怎么赏你吧。”

“老佛爷,您吉人自有天相,奴才不过尽了点儿本分,哪儿敢讨赏啊?”李莲英躬身回话。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太后招手叫来另一名御前太监:“传我的话,让内务府把去年福建巡抚进贡的珊瑚如意拿来。”

功夫不大,那名太监捧着个锦匣回来了,恭恭敬敬平放在御案上。太后示意他打开盖儿。盖子一掀开,顿觉红光映照满堂生辉。一柄殷红殷红的珊瑚如意呈现在众人面前。在它的云头上镶着五颗莹白的珍珠,粒粒饱满。

太后说:“非得四尺以上的大支珊瑚掐头去尾才能选出这么块料来,这么大的珊瑚本来就难得,还得是红珊瑚,还得没有杂色儿就更金贵了。去年这件贡品呈上来的时候,你都看直了眼儿了,”她一指李莲英:“当我不知道呢?得,拿去吧!”

“哟,折煞奴才了,奴才可没那么大造化。”李莲英躬身说。

“行了,甭假招子了!”

“谢老佛爷,天高地厚之恩!”李莲英双膝跪地声似哽咽。

“得了,我该歇着了,都下去吧。”

众人跪安。

李莲英背着手往回走,小太监双手捧着锦匣跟在后面。李莲英心想:“这个苏姑娘……可真有点儿邪门儿。”

苏萍和德龄姐儿俩往后山走,她的宫女小慧和德龄姐妹的两名宫女都在一旁搀扶。天刚擦黑儿,一路上树影婆娑、怪石嶙峋,若不仗着人多还真有点儿瘆得慌。路上聊的当然是今天的险情,还有那柄金贵的珊瑚如意和李莲英的得意劲儿。

进院儿,进屋,关上门儿。小慧说:“姐姐洗脚吧?”

且慢,她二人本是主仆的名份,小慧何以管苏萍叫姐姐呢?

小慧看上去比苏萍小了七、八岁。太后刚刚把她指派给苏萍的时候,她仍然严守宫里的规矩,管苏萍叫主子或萍主儿,她自称奴婢。动不动就下跪,一天到晚形影不离。苏萍想:我一个九零后,怎么能接受这些封建的陈规陋习呢?这一天也是在小慧伺候她洗脚的时候,她跟小慧说:“当着外人的时候,咱俩还照旧演戏,回到家里咱们就姐妹相称。在家里吃饭呢,也别分先后,你也别站着吃,咱姐俩一桌吃不是挺自在吗?”

小慧愣了一愣,突然趴在她腿上大哭起来,呜呜咽咽地说:“老天爷开眼,我跟对了主子了。”苏萍一想,得,还是主子,慢慢来吧。

苏萍想送她件礼物,原想把电子表给她,一想,不行,这玩意儿连隆裕皇后都没享用过,小慧要是戴上还不让她招人嫉恨?但又实在找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就把自己的有机玻璃发卡和一个塑料梳子给了她。万没想到她知足得什么似的,因为1894年的人全都没见识过有机玻璃。这个宝贝发卡小慧平时舍不得戴,非赶上节庆之日才戴上。阳光下发卡上的珠光金丝涂料熠熠生辉,夺人眼目。小宫女们都围过来,细细地看,轻轻地摸,后来索性让她摘下来,用绢子擦擦用手捏捏,问:“这是什么材料的?是珍珠吗?”小慧漫不经心地说:“这叫软玉,是我主子从西洋国买来的。”大家都啧啧称赞,只听有人小声说:“比不了人家,人家跟对了主子了。”小慧心里那叫美呀。

更让苏萍不解的是那个塑料袋。本来她随便找了个塑料袋把发卡、梳子装进去,这次就连同塑料袋一起给了小慧。小慧见了塑料袋眼睛发出异样的光。1894年,大多数中国人尚不知道玻璃为何物,太监宫女显然比一般人优越多了,他们不但见识过玻璃窗、玻璃器皿,还知道它们的性质:脆,易碎。但是这个袋子是什么材料啊?它像玻璃一样透明,像绸缎一样柔软。她把塑料袋轻轻抚平,两手举起,跑到院里,透过它看房子、看树、看天。那股兴奋劲儿,全然没注意到苏萍在含笑看她。第二天苏萍看到,小慧的发髻上多了一个用一寸宽塑料膜扎的蝴蝶结。自然招来更多同伴的围观、研究、羡慕。她们惊异于蝴蝶结的通体透明,惊异于它薄如蝉翼,更惊异于它能在风中颤抖。又过了一天,小慧的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也戴上了同样的蝴蝶结。听说,太后老佛爷还把一个戴了透明蝴蝶结的丫头叫到跟前,仔细看了看。

一来二去的,苏萍和小慧不但姐妹相称,更是情同姐妹了。本来苏萍也不让她伺候洗脚,她死活不依,就这样洗脚成了保留项目。

今晚洗脚的时候小慧神秘兮兮地说:“姐姐大喜了,我听他们御前的说,老太后要给姐姐指婚了。”

第十章 乍惊雷太后指婚

第十章乍惊雷太后指婚

小慧给苏萍洗脚的时候神秘兮兮地说:“姐姐大喜了,我听他们御前的说,老太后要给姐姐指婚了。”苏萍全身一震。小慧吓得停住了。

“男方是谁,知道吗?”苏萍急切地问,她心里仍怀着一线希望:万一是日新呢。

“只知道是一位贝子爷。别的还不知道。”

“帮我问着。”苏萍只觉眼前发黑一阵眩晕,坐着打晃儿。

“姐姐累了,上炕歇着吧!”小慧吃力地把她扶到炕上。

苏萍躺在炕上心如刀绞:“该死的!让他走偏不走,非得留下来打仗。要是真能扭转战局,把命搭上也值,问题是他这个想法根本不科学。这倒好,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了。太后要是指了婚,谁敢不从?抗旨就是一死。要是真把我嫁到什么贝子府,哪儿还有机会见到日新?哪儿还有机会再进园子?不要说和日新团聚难比登天,离开了转轮藏只怕要永远滞留在清朝,至死远离父母亲友,远离21世纪的文明……”又想:“日新鬼点子多,可惜不在身边。现在光发愁也不行,总得想出个办法。”

辗转反侧,似睡非睡,忽然一惊:“刚才好像发现个头绪……,李莲英,李公公!反正他也欠我一份人情,死马当活马医,明天跟他要个主意。”迷迷糊糊中又是一惊:“我真大意,要是李莲英问我,你怎么知道太后要给你指婚?就算我不说,人家一下子就会猜到小慧。天哪,在宫里传小道消息是什么罪过?老佛爷一怒之下不得把她小命要了?不行不行,李莲英这层关系也不能用。”

昏昏沉沉中,小慧轻轻拍了拍:“姐姐,该起了。”

宫里规矩,太后每天五点来钟起床,梳洗完毕不到七点,大臣们奏事也就在七点来钟。而太后梳洗完毕的时候,身边的这一群人必须得到齐。苏萍一骨碌爬起来,好歹擦擦脸,穿齐了官衣同小慧出来,见德龄姐俩已在院门外等她。

早朝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接下来是太后进膳。宫里实行两餐制,早朝后一餐,下午四、五点钟一餐,中间再加一次点心。太后进膳的时候有专职的侍膳太监伺候,无关的人可以自由活动,反正你自己掌握,太后用完膳一擦嘴,该回来的人一个都不能缺。

今天上午李莲英不当值,行至长廊看到苏萍扶着长廊的柱子正看着昆明湖发呆,他轻轻走过去:“苏姑娘!”声音不大,苏萍却是一惊。“哟!李公公吉祥!”苏萍礼貌地福了一福。

“这回该我谢你了,怎么谢,你说吧!”李莲英说,肯定是真心话。

苏萍并不回答,皱着眉直直盯着他眼睛。只看得李莲英心里发毛。

“是真的,苏姑娘,我怎么谢你也不为过。”李莲英又赔笑找补一句。

“不对呀。”苏萍慢吞吞地说:“今儿公公您心里有事儿,您准是有件事瞒着我。”说罢,又转过脸看湖水。

通过永和轮爆炸的事儿,李莲英翻来覆去地琢磨,认定这位苏姑娘必有仙根。今天这三言两语,李莲英脑袋“嗡!”的一下,心想,敢情我心里的事儿她都瞧得出来,得,实说吧。想至此,拍了拍脑门儿:“咳!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了,姑娘大喜啦!”

“李公公,喜从何来呀?”

李莲英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太后老佛爷打算给姑娘指婚啦。”用手一指苏萍:“多么大的恩典,多么大的造化!”

“哟,真是天高地厚之恩。那男家是谁呀?”苏萍又觉一阵眩晕,紧紧抱住长廊的柱子。

“按说老佛爷没下懿旨之前谁也不许说,得,谁让是姑娘你问呢,今儿我斗胆卖个人情儿,姑娘可别说出去,要不然我担的沉重儿可大了。”李莲英压低声音说:“是萨穆多,萨贝子。这位贝子爷眼下正在军前效力,皇上有意历练他,一旦立了战功,嘿,前途无量!”说罢一挑大拇指。

苏萍心中一惊,在哪儿见过这名字?她迅速搜索记忆,莫不是他?在一次军事冲突中阵亡的参将?可是冲突的日期……不对呀,是昨天。那一定是昨天的战报还没传过来,没错,就是。想至此感觉轻松了些。转念一想,好险呐!幸亏她指婚的话还没说出口,如果说出来就是金口玉言,万无更改之理,等到战报一来,萨穆多阵亡,我就成了望门寡妇,想至此不觉一身冷汗。

“我听说过这位萨贝子,在战场上是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我很敬重他。只是,我和张日新已然订婚了。”苏萍说。

“姑娘嘴里怎么那么多新鲜词儿啊,什么叫订婚呐?”

“就是下聘、放订。”

“那没关系,”李莲英一摆手:“头两年有过这样的事,那回是老佛爷给男方指婚,后来人家回说已经有位姑娘许给他了,你猜怎么着?老佛爷说:这事儿我做主了,彩礼退了不就得了吗?你想想,父母大,能大得过当朝太后吗?”

苏萍心里又是一阵儿发凉。想,对呀,就算一两天之内萨穆多阵亡的消息报上来,太后仍然可以把我指配给别人,这可怎么办?看来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我跟日新大张旗鼓地把婚事在这儿办了。转念一想也不妥,太后会想:怎么那么巧,我刚要给她指婚她就出嫁了,是不是得着消息提前把生米做成熟饭呐?哎呀,真真急死人了!

“苏姑娘,我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吧?”李莲英说。苏萍一惊,想,这事儿还得落在他身上,遂说:“公公,万一萨穆多这件事成不了,我是说万一,求公公在老佛爷耳边吹吹风,求老佛爷给我跟张日新指婚,您看行不行?”

李莲英想:这丫头真没造化,那姓张的哪儿比得上萨贝子?嘴上却说:“咱不过是个奴才,哪儿敢给太后老佛爷出主意呀!”

“瞧您说的,您李总管是何许人?您在太后跟前轻描淡写的说句话,比王公大臣的奏疏管用多了。不管就说不管吧,算我认错人了。刚才还说要谢我呢!”

“嘿!苏姑娘小嘴儿真厉害,得,我应了,但有一节,得见机行事。”李莲英干笑了几声。

“不过这话得两说着,姻缘前定。我对萨贝子可毫无恶感,我非常敬重他。”苏萍又转看昆明湖,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李莲英又愣住了:尽说这没影儿的话,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下午李莲英当值。一位军机章京求见,当时太后正在午睡,李莲英安排他在后配殿暂候。那位军机章京也无心喝茶,背着手在配殿里转腰子。不一会儿老佛爷那儿有了些微动静,在西暖阁侍寝的宫女朝外做了个手势,一名御前太监立刻跑到水木自亲码头前,把一个大红灯笼高高的升至“探海灯杆”的顶部。趁太后午休四散游玩的太监、宫女、官眷人等,见了这信号都急急赶回乐寿堂。

待太后起了炕,喝了几口茶,李莲英回事说军机章京紧急求见。太后见这个时候军机处来人,料定必有要事,即到东暖阁坐定,让回事太监宣他上殿。李莲英侍立在旁,让其余人等到西偏殿回避。该军机章京上殿奏称:“启禀太后:昨日我军前锋行军途中在朝鲜崖山遭日军偷袭,演变为小规模交火,双方互有伤亡,我军参将萨穆多及十五名军士阵亡。谨奏,请旨定夺。”

听到这儿,李莲英顿觉一阵耳鸣。回想起苏萍的话:“万一萨穆多这件事成不了,我是说万一……真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这个苏姑娘,哎呀!当真不是凡人,可不能等闲视之……

第十一章 机器局牛刀初试

第十一章机器局牛刀初试

李鸿章去乐寿堂奏事的次日,带上他的全体随员,文的武的连同张日新共五十余人一同赶赴天津。

穿越前张日新乘过几次京津高铁,半小时就到。但1894年的中国,修铁路的动议几次三番被守旧派封杀,以致京津之间尚无铁路。一行人有乘马车的,有骑马的,早晨出发,途中在廊坊打尖,到天津已是傍晚六点多钟。直接进了李鸿章的衙署。一路颠簸骨头都快散架了,李鸿章一坐下就不想动了。他让下人给张日新在衙署安排了住处。

李鸿章在天津的衙署叫做直隶总督衙门,俗称大帅府。

第二天李鸿章带着张日新和若干随员、亲兵,乘轿、骑马来到天津城东贾家沽的机器制造局。得知李中堂一行到来,制造局总办刘士谦率众远远出迎。刘士谦的班底里有洋工程师三名,中国工程师十五名。那三名洋人有两人说德文,一人说英文,好在都有通译官。

到了机器制造局张日新颇多感慨。

李鸿章是一个被后人唾骂了一百多年的人物。然而众人骂不化的是他耗费毕生精力干的实事。眼前的机器制造局是他创办的,天津水师学堂、北洋海军、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总局、轮船招商局以及几条铁路、几条电报线、沿海的诸多要塞炮台都有他的参与。

确实,在中国历史的这个特殊时段,出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群,他们顶着骂、贪着财、忧着国、干着实事。他们的存在使得西方列强侵犯中国的时候,感到有阻力、有难度。如果没有这样一些人在支撑门面,那么这个衰败的东方文明古国的命运就不会仅仅是割地赔款、不平等条约,而是亡国。

张日新摸摸厂房、摸摸机台、摸摸原材料和产品、拍拍工人的臂膀,感到它们是那样实在、那样可信。朝廷里那些没结没完地攻讦维新派的言官、贵胄、守旧派们,你让他们干实事,他们会吗?你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花厅、姨太太出去跑跑颠颠,居无定所,他们肯吗?囚在自己家里写奏折指摘别人,不是照样可以邀宠吗?

李鸿章向刘总办介绍了张日新和他要在这里试制的火箭炮。刘总办听了兴奋不已。当然张日新不可能告诉他们这是20世纪的产物,只能说是自己的设想,说这种炮造价低、重量轻、机动性好、射程远、火力强、属于面杀伤,适合陆防。他把火箭弹的结构做了大致的描述,至于发射架,由于此时无缝钢管还没问世,他考虑沿用前苏联的导轨发射架。射程初步设计15公里。

一行人边说边走边看,张日新惊讶地发现,工厂的机台设备比他想象的要好,甚至还有几台大型设备。尤其是看到工厂生产的枪弹、炮弹、后膛枪等,他感到更有信心了。

李鸿章说:“你最好不要住在厂里,仍住我的衙署,以便有什么情况随时商量。我给你一匹马往来方便些。再给你一名书办随时跟着你,让他分担一些工作。”他又转向刘总办:“你派几个人帮他设计,因为他时间很紧,后边还得去江南制造局。”说完就打道回衙了。

刘总办感觉张日新思想很新,十分赏识。他拨了三位工程师配合他的工作:程自宽负责火箭弹、吴敏负责发射架、戴新民负责火箭装药。分配完了刘总办也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张日新与他们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情况,程自宽问:“张佐领,兄弟有一事不明尚需请教。”

张日新说:“别客气。”

程说:“这种炮没有身管,没有来复线,能保证准头儿吗?”

张日新知道他所说的“准头儿”就是射击精度,答道:“这种炮虽然没有来复线,但炮弹装有尾翼,它的作用相当于箭的羽毛,完全可以保证飞行的稳定性。但是火箭炮弹的准头仍然比不上线膛炮。”

程感到愕然:“那何必……”

张日新看到十几米外挂着一个法蓝盘,是工人上下班打点用的。他从工作台上抓起十几个螺母递给程自宽,说:“看你打几次能命中那个法蓝盘。”程自宽认真地依次抛出,螺母都用完了,一次也没打中。张日新又抓起十几个螺母递给他,说:“这一把一次扔出去。”程又用力抛出,“噹!”法蓝盘一声响亮,摆动着。程自宽又自己抓起一把扔出去,又响了。吴敏和戴新民也都试了试,都响了。“明白了,张佐领,真服了你了。”

“打击点状目标,火箭炮并不能取代传统火炮,它的主要优势是面杀伤。除此之外,它的机动性,它的火力压制作用,对敌人的心里震慑都比现有的火炮强。”自此以后这三位弟兄跟他形影不离,非常配合。

他们很快投入工作,他发现这里绘图仍然用丁字尺、三角板,而他只习惯使用绘图软件,所以很不适应。至于计算,这里多数人仍然用珠算,少数几个会拉计算尺或查数表,这些古老的计算工具张日新都没学过,所以只能把设计思路跟他们讲清,具体由他们完成设计,而他们的业务能力也着实不让他失望。

每天下班后,他和书办骑马回衙。书办姓金,是一个很精干的中年人。这一天回衙后,他正在自己房间整理白天的资料,忽然来人说大人有请。来至李鸿章书房,见案上放着军机处发来的邸报,李鸿章见他进来朝对面椅子指了指,张日新谢坐。李鸿章叹了口气:“又被你言中了!”

原来那次在苏萍家中苏萍整理出的历次交战的资料,张日新没敢一次拿出来给李鸿章看,唯恐挫伤他的意志。只是每个事件临近时才提醒李鸿章预作防范。前些天把苏萍写出的第一条呈给中堂,那一条写的是崖山遭遇战。看今天这架势八成就是那事儿了。

李鸿章击案道:“哎!我得着你的提示,立刻给前方打电报,让他们绕道而行避免接触,一者为了保存实力,二者避免挫伤锐气。按说前方应该立刻回电,结果没有,又发了一次,还没有,我料定是电报线路出了故障,故障还没查出来呢,军机处的邸报先到了。你瞧瞧。”张日新一看,就是崖山遇伏,参将萨穆多及十五名军士阵亡的战报。

张日新沉默良久说:“中堂大人,事已至此,亡羊补牢吧。”他又把苏萍写的第二条告知李鸿章,并商量出应对措施。

李鸿章又说:“苏萍所言那两家日本商社,我想来想去,要是转交五城兵马司监视,我还真信不过他们,所以我就让下边成立了一个侦缉处,专事刺探敌方情事。从人员、采购、进出海关货物、与中国人交往、电报信件等多方面进行侦查。这两家商社对面分别设置了一个西瓜摊和一个算卦、看相的摊子,都是精选干员伪装的,如有异象即刻上报。”

几天后第一个火箭弹的样品完成,吴敏组装了一个临时发射架。由于考虑到保密,参与试验的仅限于他们四人、刘总办和三个帮着计时的年轻人。发射架采取垂直安装,这时已有了很原始的电点火装置,由于这时秒表尚未问世,三个负责计时的每人拿一个怀表人工读秒计时。通过解算从发射到落地的时间,可以大致推算出火箭弹的初速。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撤离到十丈开外。“预备,放!”火箭弹“嗤”的一声,拖着火焰笔直升空,过了一分多钟,落在距发射地五、六尺远的地方。大家心中兴奋异常,却没出现诸如鼓掌、跳跃、拥抱之类的场面,因为这些外在的表现,那时的清朝人还没学会。

正在他们核对数据时,忽听有人在外面喊:“上差到!”

刘总办立刻派人出去查看,他自己赶快穿上官衣,并示意所有有职衔的人都穿上官衣,众人一同迎出门外。只见七位官人骑马而至,两位首领太监在前,五名锦衣卫随后扈从,来到门前翻身下马,机器局的人将马匹接过。

刘总办驱前请安刚要说句欢迎的话,哪知人家理也不理径直往里走,刘总办赶紧小跑几步把他们引至会客大厅。为首的那位公公直接站到上首位置,喊了一声:“张日新接旨!”

张日新连忙摞下马蹄袖跪听。只见那位首领太监展开圣旨,昂首挺胸朗声诵读:“太后懿旨:锡类推恩朝廷之大典,奉公效职臣子之常经,尔,原任北洋军佐领张日新,学通载籍,品著圭璋,雅擅西学,熟谙兵器,丕彰潜德,堪为大任,兹以覃恩授尔为正参领职并为尔指婚以示褒荣,著即赴颐和园合卺,钦此!”

首领太监读罢懿旨,双手将懿旨放于供案上,另一名太监捧出该换的新官服、官印和顶戴。张日新叩头领旨谢恩。该太监这才恢复常态,和颜悦色道:“张参领请起,可喜可贺!”见张日新没动,又说了一遍。站在左右的金书办和吴敏立刻把他搀扶起来。只见他脸色苍白,目光散漫。那位太监见状只好向众人一拱手:“咱家告辞了,回宫交差要紧。”转身就要出去。

张日新强打精神说了声:“公公留步!”刘总办和金书办也极力挽留。那位公公等的就是这一齣,就势转身坐下。金书办不愧是大帅府的干员,不知从哪里弄出五十两一封的银子来,交到张日新手里,张日新把这银子恭恭敬敬捧到公公身旁的茶几上,说:“上差远道而来,不成敬意!敢问公公,女方是哪一位?”

公公哈哈一笑:“还能是谁,太后身边的红人儿苏姑娘呗。”张日新一下子恢复了常态,对金书办假嗔道:“真不懂事,对上差如此失敬!”金书办回身又照样捧出一封银子来,赔笑递上。如此皆大欢喜,刘总办设宴款待上差七人,众皆作陪。宴罢,公公告辞,众人送出。

送走了公公,众人争相称贺。张日新对刘总办说:“大人,”刘总办立刻抢说:“不敢当!”张日新说:“上谕的意思是刻不容缓,兄弟只得请几天假,即刻启程。”又转对三位工程师说:“时间紧迫,有劳几位仁兄了,大敌当前工程进度千万耽搁不得。”

三人拱手:“放心放心!”

刘总办又命人取出一封银子来:“张参领双喜临门,下官无以为赠,区区微仪,望乞笑纳!”张日新坚辞不受,刘总办就交到金书办手中。

告别了机器局众人,张日新和金书办径奔大帅府求见李中堂,禀明前事并告假。中堂大喜,备了一个箱笼,除金书办外又增派一名得力小厮和四名亲兵,说:“无违上意,好事忙行。”又说:“到京后齐化门城门已关,可到齐化门外隆兴客栈小睡半宿再进宫。”

第十二章 颐和园金玉完婚

第十二章颐和园金玉完婚

告别了李中堂,七人上马直奔京城。

到京已入夜。至隆兴客栈歇息不提,次日早晨金书办把众人唤醒,小厮伺候盥洗毕,从箱笼中取出一身吉服给张日新换上,还弄了个十字披红。

众人上马,中午已到颐和园东宫门。报进去,何统领和一名太监迎出来,都向张日新拱手称贺。何统领给他一个腰牌说:“张参领往后在园子里居住,这是进门的凭证,东宫门、北宫门都凭此牌,可别再隐身了。”

已有人将马匹牵走,将四名亲兵带至宫门外官栈歇息。那名太监引张日新三人至乐寿堂院内。回事太监报进去,太后说“传。”

张日新进乐寿堂叩谢圣恩。太后说:“起来吧,听说你在李鸿章那儿干的不错。我早就说嘛,李鸿章就喜欢你这样的。”又问:“苏姑娘装扮好了?”一名宫女说:“等着呐!”

太后嗔道:“等什么,还不过来?”

“嗻!”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两名宫女搀着苏萍进来:凤冠霞帔,顶着盖头——是诰命夫人的吉服。领至张日新身旁,俩人双双叩谢天恩。

“站起来我瞧瞧。”太后说。“真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儿。去吧,热闹热闹,今儿各样儿的规矩全免了。”

再拜退出,见殿门外等着许多人。因宫里生活太过单调乏味,加之他二人平时待人谦和广结人缘,所以今天不当值的太监、宫女都愿意来凑热闹,还有德龄姐俩、几位熟识的命妇、小慧等,居前的竟然是李莲英。张日新驱前见礼。李莲英说:“今儿你们的喜事由我操办。”

“可不敢劳公公大驾,我们承受不起。”张日新说。

李莲英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欠苏姑娘的情份,你不知道。”

出了大院东门,见一乘扎了彩绸的八抬喜轿横在门前,八名轿夫侍立两旁。还有一名小太监牵着一匹高头骏马,马头上也结着红绸。另有六十多人的吹鼓手和执事人等,是按张日新的品级配给的。

李莲英说:“太后老佛爷格外开恩,在后山西边另拨给你们一个院子。咱们得由苏州河过去。都听我的,新姑爷上马新娘子上轿!”张日新知道路很近,骑马不过是装装样子、应应点而已,但在这皇宫禁苑骑马却是一种特权,一种政治待遇,必得经过皇上或太后恩准才行,刚才太后那句“今儿各样儿的规矩全免了”就已暗含准许骑马了。

首先是吹鼓手走在队列最前边,然后张日新上马一抖丝缰,一名小太监挽着辔头居前引导。小慧和另一宫女扶着苏萍上了轿,八名轿夫前四人、后四人扛起轿杆稳步前行,十二名执事走在轿前是为前导,另十二名执事跟在轿后是为后扈。李莲英问:“谁来扶轿?”几名小宫女嘻笑着站出来,李莲英点出四人:“左边、右边各两人。”她们紧跑两步在轿左右扶着随行。全体宾客零零散散走在最后。一行人离开乐寿堂大院东门迤逦而行。过了德和园大门吹鼓手才敢吹吹打打。过了紫气东来城关,往北不远见到苏州河,有五条画舫泊在眺远斋码头,这五条船也已扎上彩绸装扮一新。张日新下马,小慧和另一宫女搀扶苏萍下轿,李莲英指挥众人陆续上了船,太监撑船往西。

这苏州河前承昆明湖,后汇谐趣园,系乾隆时仿江南水镇而建。繁华时两岸商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故又名苏州街。河道蜿蜒,宽狭互现,亭台有影,碧水无波。一路吹吹打打,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容龄说:“姐姐如今嫁过去,该不会忘了我们吧?”可是按规矩新娘子蒙着盖头是不许说话的,却可以哭,苏萍此刻没有哭的理由,装哭又不会,也就只好装哑巴。容龄醒悟到她不能讲话就把眼光投向张日新。

张日新忙说:“改天一定趋府拜望!”

容龄说:“瞧姐夫寡言少语的,日后准听话。”

姐姐德龄申斥道:“姑娘家的懂那么多,不怕人家笑话!瞧我不撕你嘴!”容龄一吐舌头,不说了。

过了北宫门内的三孔桥又行了一程,画舫靠上南岸一个规整的石码头。众人弃舟登岸,早有一乘扎了彩绸的四抬轿等在那里,因为前方是山路八抬轿走不开,所以李莲英安排了一乘四抬轿。小慧和宫女搀苏萍上轿,前导、后扈、扶轿的阵容依旧。码头上有一段整齐的石阶,众人拾阶而上。又走了一段山路,远远看见树影之中现出一个小小的院落,正是:古木杂花疑无径,青瓦白墙有苔痕。

众人拥着轿停在小院门前,只见院内高搭天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已有宫女、太监在院里忙碌,听到外面喧嚣之声他们都涌出来。

一位老太监递给张日新一张弓三支箭,说:“弓别拉满了,射轿帘。”张日新低头看了看,箭簇已被去掉,心想:“入乡随俗吧。”于是把弓拉开,想了想,大声说:“我可射箭啦!”众人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一阵哄笑。射出一箭,因不敢用力,箭只射到轿帘的底边,又是一阵哄笑,接下的两箭力度合适,射到轿帘中间,只见轿帘稍一凹陷箭就掉落了。在众人喝彩声中回身把弓交还老太监。

轿夫把轿前倾,小慧和另一宫女把苏萍扶出,迈进院门。苏萍感到脚下异样,低头从盖头的缝隙看到是红毡。这时身后长长的队伍也鱼贯而入。吹鼓手到此时格外卖力,把曲调吹到高潮。小慧和另一宫女扶苏萍踩着红毡缓步走向正堂,中间少不得要迈过火盆、马鞍之类的俗物。待苏萍进了正堂,吹鼓手又吹了一阵儿方才停住。

院里的正房五间坐南朝北,是背山面水的格局。东西屋各三间,院门开在北院墙上,南墙还有一个用太湖石垒成的拱门通往后边的山路。

大家进了正房。正房虽不轩敞却也整齐洁净。只见迎面墙上高悬着一幅横幅,上书“天作之合”,是李莲英讬一位翰林写的,意思很清楚:太后老佛爷指婚,老佛爷就是天,可不是天作之合吗?暗中一层意思是:别忘了,若不是我李公公,老佛爷还没准儿指配谁呢!

正中案子上,高高摆着一个八音座钟,是太后御赐的。此外还有:李中堂送的象牙船摆件、李公公送的玉杯一对、德龄姐妹送的法国化妆品一盒、小慧亲手做的荷包一对。其他相识的太监宫女送的荷包、绣品、香囊、绒花、银锭、银元等等分别摆列在两边的联三桌上。正房的西厢就是洞房。

李莲英朝院里一招手,吹鼓手换了个曲调又吹奏起来,乐声中众人起哄要他们在“天作之合”横幅前拜了天地,遥拜了太后、皇上,然后是夫妻对拜,又喝了三盏交杯酒,遂有小慧和另一宫女把苏萍搀进洞房。至此吹鼓手才停下。金书办拿出两笸箩制钱打发走了吹鼓手和执事的。

李莲英从宫外请来几位唱大鼓、单弦的艺人,在院里给众位来宾唱了几段曲子,唱到精彩处众人高声喝彩,竞相抛掷赏钱。

热热闹闹已近黄昏。李莲英在院里喊了声:“进膳了!”立刻有许多传膳太监鱼贯而入,拿着提盒、捧盒,很快就把院里的十几张圆桌摆满了,说不尽那天庖盛馔,洞府仙醪。由于是太后指婚,又是李总管操办,所以今天的丰盛酒宴是御膳房的差事,所用碗盏杯箸俱都是御用之物。

李莲英却不入席,说了句:“我可就失陪了,有我在这儿你们反倒不随便,各位慢用吧!”大家七嘴八舌表示挽留,其实心里巴不得他走开。李莲英多聪明啊,人家明白,一拱手带着两名小太监转身离去,张日新和金书办赶忙趋前长揖致谢,小慧也赶来请了个蹲儿安。

众人纷纷入席,真个是贵贱莫论,长幼何分,觥筹交错,笑语欢歌。金书办陪着张日新依次到各桌敬酒,来宾们也都还敬了吉祥话。太监们难得有一次放松的机会,索性推杯换盏、猜拳行令起来。

席面上却没有苏萍。原来按这时的风俗,新娘子须盘腿坐在洞房炕上,左右两名宫女服侍,名曰“坐帐”。苏萍听出站在左边的是小慧,顾不得不能说话的规矩,说:“小慧,你入席吧!”小慧不肯,苏萍说:“好妹妹,听话!”右边的宫女听到苏萍管小慧叫妹妹,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看苏萍又看看小慧,心里着实羡慕。这宫女跑到外屋拽进一名宫女站到小慧的位置,硬是把小慧推了出去。

小慧坐到席面上心里却不踏实,她瞅了个空子,手托一盘饽饽跑进洞房从盖头下面塞给苏萍一块。余下的给那两名宫女分享。苏萍说:“好妹妹,我也渴了。”小慧又送进两小碗燕窝汤,一碗托起来从盖头下送到苏萍嘴边,另一碗留给那两位宫女。

“瞧这小丫头子,心儿肝儿的惦记她主子。”倒是容龄眼尖,发现了小慧的秘密:“要不怎么她主子舍得把那么好的软玉簪子给了她!”

德龄说:“就属你嘴厉害,我看明儿谁敢娶你。”

“得,我也拍拍诰命的马屁吧,可是我也别盖过小慧去,要不日后她主子该宠着我了!”容龄说罢,用小碟儿托着一个鹌鹑蛋进了洞房,众人一阵哄笑。都知道这二位是老佛爷的眼前花儿,谁敢跟她们斗嘴呀,所以小慧只有低着头抿着嘴儿乐。

不觉月明林静,已是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众人起哄说:“新姑爷该入洞房啦!”推推搡搡把张日新推进洞房,关上门。外面又乱轰了一阵,都散净了。小慧、金书办和小厮送走众宾客也分别住进院里的东、西屋。

张日新面对红烛倒不知如何是好。

苏萍问:“都走了?”

“都走了。”

按清朝习俗应该由张日新用秤杆儿挑开她的盖头,苏萍哪管这套啊?不待他动手,自己一把扯下来:“闷死我了。”

苏萍从不化妆,今经德龄姐妹薄施粉黛,加之珠围翠绕,凤冠粲然,在红烛映照之下,好一个瑶宫仙子,月里嫦娥,直看得张日新心花怒放。心里想说的话又实难启齿,只好学着京剧小生的腔调拱手道:“啊娘子,你我二人宽衣安寝如何?”

“别没正经的,放规矩点儿不许胡来!”苏萍板着脸说。

“娘子何出此言呐?”

“还没登记领证呢,不合法。”

“娘子好糊涂,婚姻登记处的橡皮图章是行使区县级的权力,当朝太后指婚是行使国家级的权力,‘上位法优于下位法’的原则难道你就不懂吗?”

趁苏萍一时语塞,“噗!噗!”两声,张日新已将红烛吹灭。

第十三章 贤伉俪游湖议政

第十三章贤伉俪游湖议政

次日早朝后,张日新和苏萍嘱金书办带着小厮去山上游逛,让小慧留在家里,他们再赴乐寿堂谢恩。太后看着自己撮合的这对儿小夫妻,打心里痛快。说:“新婚燕尔的,先松泛两天。在园子里随便走走,或者游游湖也是好的。”又转向德龄:“你们姐俩陪陪他们,这园子里你们熟。”

一位御前太监说:“回老佛爷,今儿个不是还有法国公使觐见吗?”

太后说:“瞧我,心里一痛快把这事儿忘了,那你们先自个儿玩儿吧,德龄姐俩还得留下,待会儿要是用得着苏姑娘我再差人叫你。”

张、苏谢恩退下,已有一位御前太监跟着出来,到水木自亲码头安排了一条画舫。两名年轻的撑船太监先给张参领和诰命夫人请安,再扶他俩上船,这俩太监也一左一右跳上船,说:“怎么行船,请爷的示下。”

“先往西,再往北。”张日新说:“慢点儿,走走停停也好。”

苏萍想:怎么跟上次永和轮爆炸走的路线一样啊。

这个画舫六柱一棚,四面透风,本来能坐二十来人,他俩坐进来就显得有点儿空旷了。船舱中间有个长桌,摆了许多糕点果品之类的。

张日新小声说:“那天我说‘去排云门码头租个电瓶船玩玩’结果被那个破锣嗓子搅和了,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可是那天你说‘现在昆明湖上没有电瓶船,刚才好像还有很多。’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已经完成穿越了,结果还是没往这儿想,真糊涂。还有那支箭,射进柱子里,多大的力度!剧组的弓绝对做不到,只能摆摆样子而已,可是我当时就没反应过来,也真够笨的。”

苏萍说:“我可没说你笨,这回是你自己承认的。哎,我问你,崖山那一仗你不是提前跟李鸿章说了吗?他是没防范吗?”

“怎么没防范啊,他连着发电报催促前方绕道而行,结果电报故障,前方没收到。等到电报排除了故障,发来的已经是伤亡的报告。”张日新说。

苏萍觉得心往下一沉:那天说到“想通过穿越来改变历史,属于逻辑学的悖论,不会有结果的”。其实我潜意识里何尝不是盼着日新能有所突破?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不管你付出何种努力想要改变历史,载入史册的事总得不折不扣地发生。

这时船已绕过龙王庙,从十七孔桥南侧穿过桥洞。苏萍示意太监停下。万寿山的正面已经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仙山苍翠,殿宇巍峨。

“你看见了什么?”苏萍指着万寿山问。

“转轮藏。”张日新知道她希望他这样说。

苏萍说:“那天咱们提到‘悖论’的说法,现在悖论之说已经得到验证,崖山那一仗就是明证。我说咱们是不是该结束这次的穿越了?”

她见张日新好像不解她的意思,继续说:“好像你对悖论之说还不大理解。说具体一点儿吧,假设你通过穿越改变了这段历史,打赢了甲午战争,由于光绪帝是坚决主战的,战争的胜利必然提升他的地位和权力,这样他和康有为的新政就会取得成功,这样中国近代史就会抹去半殖民地阶段而进入到一个相对活跃、相对强盛的时期。在大的社会背景发生变革的情况下,你父亲的教育程度、经济状况和活动地域都会发生变化,既然大的格局彻底改变了,再想让他在婚前遇上你母亲,概率基本为零。机缘巧合的结果,他会和另一位女士组成家庭,他们生下的小孩儿不论男女,反正都不是你。”

张日新说:“我明白,你想说我母亲的个人情况也会变化,机缘巧合的结果,她会和另一位男士组成家庭,他们生下的小孩儿不论男女,反正也不是我。”

苏萍说:“这不是挺明白吗?最终你会发现,不错,是你改变了这段历史,其结果是,作为改变历史的行为主体,你,没了,你成了压根儿就不存在的一个什么什么。这只是拿你的父辈做例子,其实这种变化可能早在你的祖父辈或曾祖父辈就发生了。”

张日新说:“推理毕竟是虚幻的。李鸿章的机器制造局却是可触摸的真实存在。工人、机台设备、资金都是真实的,我现在是扎扎实实在工作,真正是一步一个脚印。我这次来之前,我的第一发火箭弹刚刚试射成功。既然弹体成功了,下一步就可以组装整炮安排量产,再下一步就可以部署到前线,再下一步就可以向来犯之敌开火,再下一步就是胜利。我就不相信怎么可能毫无结果呢?”

苏萍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一个费解的命题。

苏萍说:“我想起一件事。听我奶奶说,我的外高祖父和外曾祖父都曾在北洋军里当差,你能不能设法找一找?”

“是你母亲的娘家人还是你奶奶的娘家人?”

“是我奶奶的爷爷和爸爸。”

“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职务吗?”

“都不知道,大概不是官儿,因为我奶奶从来没提到过。我奶奶娘家姓金,她只提过她爸爸是哥儿一个,小名儿叫柱子。知道这关系怎么论吧?我奶奶的爸爸就是这位高祖的儿子,就是我的外曾祖父。”

“你说什么,姓金?巧了,李中堂派给我的书办就姓金,大概比我大七、八岁。噢对了,就是昨天帮咱们张罗婚事的金书办,昨天你顶着盖头没看见,今天早晨不是打招呼了吗?”

“哪儿会那么巧,姓金的多了,而且咱们也没有明确的线索,北洋海军数千人,能不能找到这位高祖我也没抱多大希望,你捎带着打听吧。只是我得知李鸿章把你留在北洋军里感到很亲切,毕竟你成了我高祖的同事。”

张日新从盘里拿起一块“萨其马”刚要吃,回头看到两名太监拄着竹篙站在船尾,说:“二位,歇会儿,进来一块儿吃吧!”

“不敢,使不得。”

“算我赏的还不行?看赏,一人一盘儿!”

“谢大人赏!”倆太监请过安,高高兴兴地一人端走一盘点心,坐到船尾享用去了。张日新无奈地摇摇头。

苏萍问:“那两家日本商社的情况你向李鸿章汇报了吗?”

“汇报了。李鸿章已经采取了措施。他在那两家商社对面安置了两个监视哨,分别伪装成卖西瓜的和算卦的。”

苏萍说:“咳!这怪我,应该事先提醒你们,他既然是谍报机关就不是一般人,这种小儿科的监视措施他能看不懂吗?这等于是告诉对方:‘你已经引起我们的注意。’以后他们的行动只会更小心、更隐蔽。”

张日新一拍脑门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回去以后应该尽快提醒李鸿章。那你说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从外部监视不如从内部监视。更具体的措施我也说不上来,相信李鸿章或他的手下能想出办法来。如果我们的人能打进去,外边的西瓜摊和卦摊千万不要撤,否则会弄巧成拙,而且不撤那两个摊子还有好处,考考你,有什么好处?”

张日新又拍了拍脑门儿:“是不是可以让对方以为,我们除了这种笨拙的监视措施,对他们实在是毫无办法。他们的眼光仍然在盯着外面的那个摊子,却不知道我们的人已经打进来了。”

“还行,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也。还有,你知道当前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清国,最核心的工作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1894年还有什么比中日战争更重要的呢?”

“错!现在举国上下都在忙着一件事,就是办好太后老佛爷的六十寿典。”苏萍凑到张日新耳边说。“不光是颐和园要整修一新,从紫禁城到颐和园的沿路都要设彩棚、经坛、彩牌楼,到了万寿节那几天彩棚里要有戏班子唱戏,经坛上要有和尚念经。如果仅仅折腾北京也就罢了,各省地方大员还都得大肆搜刮民财给她预备寿礼。”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位太监,继续小声说:“醇亲王奕譞以办水师学堂的名义,几次三番从海军经费中调拨银两,还不足以支撑她的万寿庆典。你看那边儿,那一小片就是水师学堂。”苏萍指向西边,耕织图的方向。

张日新说:“我知道,后来被八国联军毁了,20世纪末又重建起来,我进去参观过。”

“但是与此同时,日本在干什么?”苏萍接着说:“日本天皇从自己的私人用度中每年抽出三十万元,又动员他的臣下每人捐出十分之一的薪俸,干什么?买军舰造军舰!敌人是磨刀霍霍,咱们这边是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不仅如此,还贪,上上下下没有不贪的,就你那个李鸿章,还别让他在我眼前假充正经,他贪了多少我都有数。”

张日新说:“日本的扩军备战,你能不能找机会告诉太后呢?”

苏萍说:“这些事已经写进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所以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的朝廷却是毫不知情。我无凭无据怎么说?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伪造敌情干扰老佛爷的万寿庆典。”

忽见西北方向划来一只小舢板,上面的太监高喊:“太后懿旨,苏萍速去石舫议事!”

苏萍喊了声:“臣接旨!”就让太监撑着画舫跟随小舢板而去。片刻,画舫已靠上石舫东侧的寄澜堂小码头,太监扶着他俩上了码头,张日新说:“你去吧,我先回家。”

苏萍心里一惊:家?真的吗,我们在大清国居然有了家?无暇多想,跟随太监登上石舫里的小楼梯,来到石舫的二层。看到太后面南而坐,左侧的茶几上放着水烟袋和盖碗儿,荣儿和敬茶的小宫女站在她的左后方,德龄姐俩站在她的右后方,太监宫女散立四周,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洋人,大模大样地坐在太后的斜对面,他们中间也有一个茶几,上面摆放了茶点果品。

苏萍先给太后请了个蹲儿安,太后指着那俩老外说:“这二位是法国公使利士比勋爵伉俪。”苏萍学着德龄的样子向他们行了屈膝礼。这时她才偷空环视了四周:往南看昆明湖一览无余,往西看玉泉山的峰峦宝塔如在近前,往东看是万寿山骄美的侧影,北边则是石舫楼梯口处的一面墙壁,墙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镜子里看到公使先生翘着二郎腿,抖动着脚上锃亮的皮鞋。苏萍心想:哼!神气什么,忘了十年前败给我们了?

公使清了清嗓子用法语说:“谢谢皇太后热情的接待,皇太后的这条宝船真漂亮。只是我刚才从那个小楼梯上来的时候,发现它和欧洲海盗船的小楼梯简直一模一样,哈哈,一模一样!”

德龄一下子愣住了,如果照实翻译,那不是暗喻太后是海盗吗?一定会触怒龙颜。如果变通一下,怎么说呢?正在她迟疑之际,苏萍用法语说:“公使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但是我想:若不是在海盗船上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对海盗船那么熟悉呢?”

石舫上顿时静了。

公使想:有了那两个懂法语的翻译女官,又冒出一个懂法语的,是不是说明清政府有意加强对法外交?只是这位女官员太难对付!

德龄姐妹想:原来苏姐姐也会法语,说不定还会其它外语,可是平时从来不跟我们抢风头,现在我们遇到难题她才及时救场,这苏姐姐可真是……

太后想:这小丫头子平时藏而不露,嗯,可真有深沉!看来不是等闲之辈。

但苏萍的这句话毕竟太难消化,公使顿时怒形于色。然而毕竟是自己寻衅在前,遭奚落在后,此时发作实在有失风度,更何况是在人家的地盘做客,想至此转而自我解嘲大笑道:“这位女官员,你真的很幽默,哈哈,很幽默,哈哈哈哈!”

太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脸问德龄:“德龄啊,他们说什么这么热闹,你给我翻翻。”

“回老佛爷,公使说,像咱们石舫这样的宝船法国也有。苏姐姐说,我们太后的宝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你们的什么破船都不能和我们太后的宝船相提并论,后来公使说苏姐姐:你真逗!”

老佛爷垂目微笑,摇了摇手中的宫扇。

第十四章 大帅府密议用间

第十四章大帅府密议用间

次日张日新辞别了苏萍,带着他的一众随员骑马返回天津。一路上张日新和金书办并辔而行,张日新说:“我学过命相之学,给您看看相如何?”

金书办笑道:“行啊,看你说得准不准。”

张日新说:“官运什么的我就不说了,您年届不惑已然婚配,命中无女,只有一子,对不对?”

“不错,你还能看出什么?”

“令公子小名叫柱子,对不对?”

“倒是都不错,这点儿事咱们周围的人都知道,一定是你听人家说的,要说看相能看出几个子女倒是有的,可要说能看出孩子的小名来那不是骗人吗?哈哈!”

张日新心中暗喜:“就是他!他就是苏萍的高祖,既然我已跟苏萍成家,那也是我的高祖。”后边再聊下去张日新就改口称金书办为前辈,他自称晚辈。

金书办真是纳闷儿,说:“张参领,今儿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论起辈分来了,我才不过长你七、八岁,怎么能差出辈分来?让别人看了就得说:他们这是怎么论的呀?听我的,往后咱们就兄弟相称吧。”

不觉到了天津进了大帅府,告知报事的求见李中堂。随着一声“请”,报事的把他引进客厅。

张日新进来见礼。见除李鸿章外,还有两位客人,官秩好像比自己高,亦分别见礼。

李鸿章说:“这二位是咱们北洋的两位协都统卢洪谦和郑国兴。”张日新欲待重新见礼,二位伸手拦住。李鸿章又指着张日新说:“这就是我常提到的西学才俊张日新,现任北洋海军正参领。”二位拱手说了声“久仰!”

李鸿章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回来也好,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前线电报的译稿,讲的是日军进驻汉城,与我先行到达的驻军遭遇开火,双方互有伤亡,我军死伤25人。

“因为你早有提示,所以我电令该绿营守备徐仲温增调援军成犄角之势,他回电说兵员有限不堪调度。我又去电强令他执行,他回说‘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若敌来袭我自当以一当十可也’,结果你看看,你看看,又是不出你所料,徐仲温阵亡,一员骁将落得个客死他乡。”李鸿章连连叹息。

张日新说:“中堂大人,这几件事串起来看,说明敌方对我方的行动部署了如指掌。‘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这句话我们谁都会说,谁都经常说,可是未必谁都会做。最终决定胜负的是要看哪一方做得更好。”

“是啊,你来之前我们正在议这事。”李鸿章说:“你上次说过之后,我委派郑国兴都统主抓这事,要不然你说说?”他转向郑国兴。

郑国兴说:“我受命以后不敢怠慢,即刻精选了八十多人组成侦缉处,分成对外和对内两拨儿,对内的是查找内奸,对外的是监视在中国的日本人,还打算进一步联络常住日本的中国人刺探敌情,这一部分日后还得扩大。”

他把原来摊在桌上的“详细帝京舆图”转到张日新的方向,指点着说:“这其中就包括你提示的珠市口三源商社和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咱们都设了监视哨。珠市口那家暂时没发现什么,无非是有钱人去买点东洋货,倒是米市大街那家,发现兵部郎中乌依阿去过一趟。可疑之处在于,他在里边待了一个时辰,买什么东西要这么长时间?再有,他没乘自己的官轿,而是从民间轿行另雇了一乘小轿,这就无私有弊了吧!后来乌依阿不再去了,但是发现有个人既不像官又不像商,也进去待了很长时间,咱们的人就一路跟着他,结果,他进了乌依阿的宅第。”

张日新就把苏萍对监视哨的见解以及派人打入敌窟的意思述说一遍,众人皆深以为然,李鸿章捻着胡须频频点头:“你伉俪一是卧龙,一是凤雏,若得卧龙凤雏都在我左右,何愁大事不谐呀!”

卢洪谦都统说:“大人,卑职或许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打入敌窟。卑职的一位同窗后来做了驻大阪领事馆的参赞,他是带着六岁的儿子赴任的。在他的任期内这个小孩儿居然在大阪读完了小学,前几年我这位同窗已经带着他的公子奉调回京。我和这位公子聊过,他说由于有些日本人敌视中国人,所以上学期间他一直没暴露自己是中国人,以免影响学业。所以即使日方调查也查不出他的底细。”

“他的条件倒是很难得,”李鸿章说:“你们二位议一议,看看能否将这个年轻人打入这家商社。注意一定谨慎从事,不要打草惊蛇。”他又转向张日新:“机器制造局那边儿来信儿,你的火箭炮整机装配完毕,后天试射。你跟我一块儿去机器制造局看火箭炮试射,然后你随我去江南制造局,你还带上金书办,今天做好准备,早点儿歇息。”

位于米市大街的井田商社,三间门面,窗明几净。掌柜的井田龟是地道的日本人,他的店员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他的顾客既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

如果中国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和服?有!日本武士刀?有!日本的房地产?有!

如果日本顾客进来,您需要什么?中国人参?有!中国文物?有!中国煤矿?有!熊猫?有!但是得预定。

虽然说门可罗雀,但井田龟一点儿也不为业务发愁,因为他是日本谍报机关“玄洋社”的手和眼睛。

上午进来一位年轻人,二十不到,身材不高,透着精干,穿着中国长衫,带着帽头,丝绦上挂着荷包,手拿折扇。他就是卢洪谦派来的杨春林。

一名店员立刻用生硬的中国话打招呼:“早哇您呐!您看点儿什么?”

杨春林却用熟练的日语说:“早哇,几位。看到你们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井田龟正在里间喂鹦鹉,听见这话立刻出来,用日语问:“你好先生!看样子是久居中国了,怎么一向少来敝店啊?”

“是啊,我在学中国武术,很辛苦。”杨春林说。

井田龟指了指椅子:“请坐,随便聊聊。先生怎么称呼?”

杨春林答道:“我叫小林健一,中国名字叫杨春林。”

井田龟问:“小林君家乡在哪里?”

杨春林答道:“大阪,我在大阪合町小学读完了小学。”

旁边的一位店员兴奋地叫起来:“合町小学?我弟弟也是从那儿毕业的。”

杨春林问:“他叫什么名字?”

“松本佳昭。”

“噢,知道,他比我大一届,是垒球队的。如果给你弟弟写信替我问好吧!”杨春林说。

井田龟问:“小林君在哪里上的中学?”

杨春林说:“在北京,不过这里没有中学,在这里念私塾。家父说掌握熟练的中文可以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井田龟问:“令尊很有见识,令尊在哪里高就?”

杨春林说:“他的工作是保密的,阁下是个商人,你不应该问这些。”

“噢——是是是。”井田龟有些尴尬:“那么敝店能为小林君做些什么?”

“我要给我的武术师傅买一件寿礼,日本武士刀有吗?”

“当然有,”井田龟向一位店员说:“你陪小林君去库房挑吧。”

过了一会儿,俩人从库房回来,杨春林摇了摇头:“没有中意的,样式都太普通。虽然是兵器,但我需要造型雅致的。价钱贵些没关系。”

井田龟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我明白,有,有,可能在我的分店里还有一两把。这样吧,两天后你再来,不会耽误给师傅做寿吧?”

“好吧,那,再见!”

杨春林走后井田龟问那个店员:“你弟弟真的是垒球队的?”

“对,他是校队主力。”店员答。井田龟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拿起烟斗。

两天后杨春林来了,店员马上把准备好的武士刀取出来。初看,这是一段略呈弯曲的紫竹,但是握住两头一抽,紫竹就分成两段,两段之间现出森森的刃口,原来较短的紫竹是刀把,较长的是刀鞘。杨春林满意极了,连连称赞。

“这把刀多少钱?”杨春林问。

“钱不钱的无关紧要。”井田龟从里间出来,满脸堆笑:“小林君满意就好,上次我们谈的很投机,你们父子锐意报国我很钦佩。如果你愿意留在我们这里工作,其实可以更好地施展你的抱负。你的条件很好,我们也正需要你这样的。”

杨春林说:“请别介意,我对经商毫无兴趣,我注定要做军人。”

“噢,不不不,不是经商。”井田龟说:“来,里边请,我们好好谈谈。”

约摸一顿饭功夫,杨春林笑逐颜开地出来,躬身道:“井田大佐请留步,我回去做些准备,明早就来上班。”

第十五章 渤海湾箭炮试射

第十五章渤海湾箭炮试射

隔日清早李鸿章带张日新等一行人来到渤海边,这里是机器局的靶场、试验场。离海边很远就有人迎接,把他们引至检阅台的位置。此时检阅台已满满当当坐了二百来人,只有中间部分还留着空位。检阅台背后居中高挑一面大旗,上书:“直隶总督李”,李字特别大。

快到检阅台时,制造局总办刘士谦率众出迎。张日新立刻问他:“刘大人,新武器试射本应保密才好,一旦在战场推出才能使敌人措手不及。照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已经无密可保,咱们前期的努力岂不事倍功半了吗?”

刘总办说:“咳,张参领有所不知,道理固然是这样个道理,无奈咱们有咱们的难处。咱们机器局虽说是官督商办,但上边仍拨给年例经费作为仿造或研制新兵器之用。但是前年、去年两年,海军衙门为筹建水师学堂从咱们北洋系的各厂、各局抽走了近一半的经费。此外还不断有御史言官甚至三竿子打不着的官员,参奏咱们不思进取、养尊处优、毫无建树、靡费帑银等等。结果上边从剩下的一半当中又抽走了一半儿,今年只剩下前年额度的四分之一,已经是捉襟见肘、举步维艰了。所以这次借着试射火箭炮的机会,知照各方,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成效。如果此事能上达天听,或许能再给咱们增加几成经费亦未可知。”

张日新明白所谓筹建水师学堂其实是修颐和园给太后做寿,可是谁又敢点破?说这话时李中堂就在身边,他自然最知晓其中的蹊跷。见张日新沉吟不语,刘总办说:“中堂大人先落座吧?”遂将他们引入检阅台。先到的宾客全都起身致意,李中堂向左向右各做一个手势,待他坐下后众人方才落座。

检阅台高不逾丈,座西朝东,试射的火箭炮在下方七、八丈处,朝北设置,沿射程方向看去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往东看,隐约可见一线海水。

和李鸿章同来的还有郑国兴协都统。上了检阅台郑都统靠近李鸿章耳边悄声说:“大人,乌依阿也来了。”这乌依阿就是前些天在大帅府议及的有通敌嫌疑的兵部郎中。

李鸿章问:“在哪儿?”

“大人您看,左边第三排,第五个。”郑都统说。李鸿章看过去,哼了一声。

郑都统又说:“他右边的叫胡顺昌,就是咱们谈到的既不像官又不像商,经常去井田商社联络的人。”

李鸿章问:“咱们不是也派了个年轻人打进去吗,后来怎样?”

郑都统说:“那个年轻人叫杨春林,已经成功打入井田商社,获得了老板井田龟的信任和赏识。现在杨春林已经查明:井田商社确实是日本军方的间谍机构,井田龟是间谍机关‘玄洋社’的大佐。还有,胡顺昌是乌依阿的幕宾,没有官职,但是在乌依阿的宅邸里很拿事儿。胡顺昌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他母亲的娘家人都在军中任职,正是这个胡顺昌把乌依阿拉进了日本谍报机关。而乌依阿的父亲曾经是宁亲王的家奴,因曾在战场上救过宁王,所以宁王委以重任并将乌依阿安插进兵部衙门。

“这些情况杨春林都已经查明。暂时还没搞清的是宁亲王有没有亲日倾向。另外杨春林昨天发出情报,井田商社已派出三个人来到天津。如果他们是冲着火箭炮来的,他们身在北京,如何知道天津要试射火箭炮?可惜现在只知道乌依阿、胡顺昌与井田商社过从甚密,还没拿到他们的真凭实据,否则就抓捕他们了。”

李鸿章听罢点点头,沉吟许久,说:“还要选派几个得力的人手暗中保护杨春林的安全。另外告诉杨春林除了深挖内奸还要注意敌方大的动向,每逢敌方在前线有大的军事行动之前,它的谍报机关必有异动。不过井田商社来的人没有咱们的请柬应该进不来这个试验场吧?”

“是,我已经特别关照了,没有请柬的绝对进不来。”

张日新说:“大人,我下去看看。”李鸿章说:“对,发射前再仔细检查一遍,如发现不妥之处改天试验也无妨。”

张日新来到发射架旁,他的三位工程师同事也在这里,他们是负责弹体设计的程自宽,负责发射架设计的吴敏和负责火箭弹装药的戴新民。多日不见,互相亲热地打了招呼。他仔细查看了弹体和发射架,发现他们对他提出的设计理念都能充分理解,即使放到21世纪,只要进行知识更新他们也都是优秀的设计人才。他拍了拍坚固的发射架,铮然有声,自然是信心满满:我们成功复制了前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喀秋莎,比甲午年的日敌先进了半个世纪,有什么理由不取胜?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是旁人无法体会的。他轻轻抚摸着线型优美的弹体,心中默祝:改写历史就靠你们了。

那三位工程师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很满意,也感释然。忽然发现有一个人不声不响也来到现场,正是胡顺昌。张日新装作不认识,拱手问道:“这位大人,在哪个衙门高就?”胡顺昌没有职衔,嗫嗫嚅嚅不知如何回答,后来说:“我是随兵部乌大人来的。”张日新说:“这些都是实弹,万一有个闪失会爆炸伤人的,先生还请归座吧!”他走后,张日新示意程自宽三人凑近,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他们说:“原来如此,好,依计而行。”

张日新说:“你们再向刘总办禀报一声。到时请刘总办这样、这样说就行。”

经过一番调整定位,火箭炮已进入待发状态,他们四人都离开了炮位,张日新回到检阅台。刘总办发了一个口令,一名炮长带领三名炮手跑步来至检阅台前,齐刷刷向李中堂请安致礼,并请示中堂大人的指令。李中堂说了句什么,一名嗓音洪亮的亲兵高声说:“开始!”只见几名炮手完成了一系列复杂有序的操作,然后迅速后退几步离开炮位,炮长环顾左右,看到炮手都已撤离,果断地按动电开关。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没有剧烈的震动,“嗤!”的一声,一排火箭弹拖着白亮的火焰窜出,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天空留下了几道青烟。片刻后,检阅台上爆发出一片叫好声。此时鼓掌的习俗还没传到中国,在戏园子里为演员叫好是通行的感情宣泄方式。

李鸿章看了看身旁的张日新,拍拍他的手臂,说:“日新,我没看错你呀!”这李鸿章一生酷爱新武器,火箭炮试射成功显然又唤起他青壮年时的豪情。张日新回说:“全赖大人鼎力支持!”又与三位工程师交换了眼神。唯一遗憾的是此刻苏萍不在身边。

如此进行了四次试射,分别用于验证不同的技术指标。试射结束后刘总办来到检阅台前大声说:“请各位大人回机器局,在下甚望聆听各位大人的指教。”

在检阅台观看试射的来宾有一多半回到机器局的会客大厅。这里依例在许多长桌子上备了果品、茶点之类。

先是机器局负责报靶的技术人员宣读此次试射的各项数据。无非是最大射程、有效射程、穿透力、命中率等等。只是最大射程一项设计目标是15公里,实射只达到11公里,张日新心下未免怅然。转身对戴新民说:“我得随大人去江南制造总局,我走后拜托你取一些火药送到大帅府,就放到我的房间里。我回来以后得测试一下火药的热值,如果能设法提高热值,射程还有望增大。”

戴新民说;“放心,我明天就送过去。”本来张日新只需少量火药即可完成测试,戴新民竟送去了一桶。却不料歪打正着,这些炸药日后派上了用场——此是后话。

会客大厅里着实热闹了一阵,来宾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人是搞不懂作用原理,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建议和改进措施。其中乌依阿问道:“这样一门炮造价多少,火箭弹造价多少?”

刘总办说:“这样说吧,八门这种火箭炮的造价,相当于一门德国造的克虏伯大炮。”此话引起一阵轰动。“至于火箭弹嘛,大约一枚折银三两。”

此时刘总办就坐在张日新身旁,张日新刚待提出质疑,发觉刘总办暗暗压了压他胳膊,他只好隐忍下来。心下好大的不乐意:我亲手算出的一枚折银一两,你扩大了两倍,这不是自毁前程吗?既然给我暗示,只好会后再说吧。

乌依阿又问这炮能否移动。张日新想:好小子,问得这么详细是不是想向你的主子汇报请功去?好,我先借你的嘴,震慑一下你的主子。于是说:“诸位知道,克虏伯大炮一般适合于作为要塞炮,安装在炮台上,即使克虏伯当中可以移动的型号,由于炮身太重,也得五、六匹骡子才拉得动,还得挑道路,路窄了不行,土质软了不行,大多数桥都不能过,因为承受不住。咱们这个火箭炮,两匹骡子拉着就能到处跑,什么路都能走,什么桥都能过。”

由于来不及事先打招呼,刘总办对乌依阿的情况毫不知晓,此刻听张日新一番话不免心中纳闷儿:这张日新平时不是这种人啊,这种炮的机动性还从来没验证过,今天怎么忽然吹起牛来?

这时机器局一位员工问:“总办大人,试验的炮是不是拉回来?”

刘总办说:“还有两项测试明天需要重复验证,炮就留在原位,盖上苫布,夜里留几位弟兄看守就行了。”

待到会议结束送走了宾客,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张日新拱手道:“各位大人,今天有些情况来不及事先向各位请示,我讲话有些唐突,但是事出有因。”于是将敌间来津等情况简述一遍,然后说:“在下临时有个想法,需这样、这样,各位大人以为如何?”刘总办只听程自宽说要公开宣布火箭炮不撤回,却不知为什么,至此如梦方醒,笑道:“张参领真有你的!”

郑都统说:“所需兵员我让下边解决吧!”李鸿章听了亦闭目捻须点头。

然后张日新问到为什么虚报火箭弹的成本,刘总办说:“现在普天之下都是这么办的,上至各大衙门,下至各厂矿,有一家不虚报的吗?要是连这么一点好处都落不着,我手下的弟兄谁还干活?张参领你放心,一旦朝廷把这笔款项批复下来,差额人人有份,而且头一份准是你张参领的。”

张日新急得站起来又坐下,把眼光投向李中堂,李中堂打个咳声,说:“确实是普天之下都这么办的,不要说机器局,就是皇家的工程,也得有八成费用被层层私分了,你问皇上太后知不知道?他们心里也明镜似的,但是没办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相比之下刘总办报的数还算规矩老实的呢。”

张日新说:“照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了声:“这人是中国人吗!”

第十六章 施巧计瓮中捉鳖

第十六章施巧计瓮中捉鳖

渤海湾试验场。来宾散去,四名看守人员把试射的火箭炮盖上苫布,在海边闲逛了一阵儿,然后上了检阅台。

天将傍晚从天津城颠儿颠儿地跑来三个骑马的人,马固然是好马,马上的人却是穷苦渔民的打扮。远远看到试验场,他们把马拴在路边树上,举起望远镜观察试验场。看到四名看守人员坐在检阅台上吃吃喝喝,后来竟划起拳来,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他们比比划划倒是很尽兴。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们都陆续躺在检阅台上,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是醉倒了,此时天也黑了。

这三个渔民打扮的人,为首的做了个手势,另两人蹑手蹑脚向检阅台靠近。到了检阅台下边从腰间抽出匕首叼在嘴里,想攀上检阅台把看守人员干掉,但是绕了一圈也没找到能攀爬的地方,唯一的通道是从检阅台的门进去,然而门从里边拴着,要想砸开门不可能没有响动,无奈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他们又轻手轻脚靠近炮位,掀起一角苫布一个人钻进去,另一人把应用之物一件一件递进去。第一个人已经在里边点燃了马灯,第二个人也钻进苫布帮他把苫布撑起。第一个人掏出皮尺,熟练地测量各部尺寸,用铅笔记在硬纸板上。第二个人渐渐感觉苫布有些沉重,于是用力举了举,但是苫布还是往下坠。他想掀起苫布退出来看看究竟,忽然被人隔着苫布踢了一脚,伴随着一声粗野的咒骂。

原来埋伏在检阅台里的十多名清军已悄无声息地涌出,把火箭炮团团围住,用绳子把苫布的四角以及数十个扣眼牢牢绑在火箭炮的底盘上。里边的人急了,左冲右突,怎奈苫布厚重结实,如何能够挣脱?其中一人用匕首把苫布划出个大口子,另一人拔出手枪,隔着苫布“砰!”的一枪,一名清兵臂膀受伤。外边的清兵怒了,抡起马棒没头没脑地一通猛砸,里边的人老实了。

早有两名清兵骑马飞奔到敌人拴马的地方,及至,见只有两匹马拴在那里,另一人一马已没了踪影。苦追了一段,仍看不到踪影,只得牵着敌人的马返回。

清兵拉来两头骡子,套上,一个时辰过后炮车进了机器局的大院儿。

此时天将破晓,大院里聚了许多人,有的是听到响动刚刚起炕,有的压根儿就没睡。张日新、金书办和郑都统也搀扶李中堂出来了。拉回炮车的众军士向中堂大人见礼毕,转身去解绳索。刘总办走过来对张日新说:“你真行,你怎么料定敌间会来?”

张日新说:“首先是郑都统得到线报‘敌间三人来津’,我想如果他们仅仅为了听取咱们内奸的汇报,不必大老远的到天津来,大概有伺机行事的打算,所以昨天就给他们制造了一次机会。您的弟兄当众问要不要把炮拉回来,您说:‘还有两项测试明天需要重复验证,炮就留在原位,盖上苫布,夜里留几位弟兄看守就行了。’这句话是我们商定的,冯兄事先跟您关照过,至于为什么,因为当时人员杂乱不便细说。这在敌间看来岂不是绝好的机会?结果咱们的内奸果真报给了他主子,一会儿只要从敌间口中审出是谁报的信儿,当场就可以把内奸拿下押送京城。”

刘总办拍拍他肩膀:“佩服,这不是瓮中捉鳖吗!”

说话间绳索已解开,兵士站在外围防止俘虏窜出。苫布掀开来,立刻有一名敌间栽到地上,众人忙围过来,翻身一看多处受伤,探了探鼻息,死了。另一名敌间还斜倚在炮架上,搬下来一看,后脑洞开,是饮弹自杀而亡,手枪还在火箭炮底盘上。

那位队长知道事儿办砸了,连忙跪在郑都统跟前听候发落。郑都统铁青着脸,气急败坏指着他:“没用的东西,一再嘱咐你要活口,多好的机会,一个活口没带回来,要不然内奸、敌间连锅端,坐失良机,误我大事,废物,废物!”气得连连跺脚。

张日新拿起那把手枪,说:“大人息怒,谁能料到他带着这个?这种击发式手枪是当前最先进的兵器,只怕咱们军中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他冒然使出来这位队长也不知道它有多大杀伤力,总得先顾全自己弟兄,为避免伤亡不得不反击,实在是情有可原。弟兄们也辛苦了一夜,依卑职看,大人还是颁赏吧!”

郑都统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那位队长才站起来。郑都统接过那把手枪,翻来覆去看了看,转身递给金书办,说:“收着吧,你保卫张参领的安全,正用。”

程自宽绕着两具尸体走了一圈,忽然蹲下来握住其中一人的辫子猛然一拉,辫子掉落下来——原来是假的,戴新民见此,也把另一个假辫子拉下来。众人哄然一笑。

郑都统说:“假辫子、手枪、纸板上的日本字,肯定是日本奸细了,肯定是井田商社了,大人,要不回京以后就把这个黑店铲除了,如何?”

李鸿章说:“既然没拿到活口,倒不如留着。咱们装糊涂,不惊动他,或许日后还有大用处。”

郑都统说:“大人的意思是,因其敌间而用之?”

“正是。”李鸿章说。看了看天色,转对郑、张说:“原打算由这儿去江南制造总局,但昨天来了两位公公召我进京陛见,你们随我同去。天也快亮了,咱们就准备启程吧。”

一路无话。当晚到了贤良寺,次日早朝李鸿章带着郑都统、金书办和张日新来至大内紫禁城。养心殿内齐集文武臣僚十余人。郑、金、张三人因品级较低被安排到配殿等候。

光绪皇帝升御座,诸大臣叩拜毕,皇上说:“众爱卿平身。”众乃分班站立。

光绪帝说:“今天召集各位,是因为形势突变。前者因朝鲜东学党事发,咱们应朝鲜政府之邀出兵朝鲜,随后日本借口保护使馆、侨民也出兵朝鲜。日军到了朝鲜反客为主,要逼着朝鲜政府改革内政。朝鲜政府本无此意,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现在朝鲜东学党之乱已然平息,日本已没有驻军朝鲜的理由,咱们据理交涉让他撤兵,他不但不撤反倒给咱们发出了绝交书。日本如此强横,看来中日两国兵戎相见是在所难免的了。今天朕要听听各位的主张。”

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翁同龢出班道:“启奏圣上,日本向来得寸进尺贪心不足,臣以为咱们绝不能示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下正是用兵之际,相信李中堂必有退敌妙策。”

光绪帝问:“李鸿章有何应对之策?”

李鸿章奏称:“启奏圣上,前者我大清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经营洋务凡十年,卓有成效,曾一度称雄亚洲,我各类舰只总吨位要比日本多六成。那时日方自知不足,不得不取守势,正所谓‘守则不足’。然自四、五年前由于多方原因尤其是户部拒不拨款,我海军建设几近停滞,恰逢这期间,日本急起直追,加速海军建设,至今其舰船总吨位已扩大了四倍多,是我方的两倍半,且舰只航速要比我们快,舰炮威力比我们大,弹药储备也比我们多得多。因其自知与我相比战力有余,故呈现攻势,正所谓‘攻则有余’。臣以为,权衡敌我战力,实无必胜的把握,是以战衅不宜轻启。然当前之态势并非迫在眉睫,似有转圜的余地,臣拟将日方行径及图谋遍告欧美诸国,则各国自有公论,加之列强亦不甘心让日本独享在华利益,必对日方有所制约,届时日方不得不重视列强之态度,庶可知难而退,此以夷制夷之策。如外交斡旋无果再动干戈不迟。此臣愚见,万岁明鉴。”

翁同龢说:“万岁,前者李鸿章鼓吹洋务强国之论言犹在耳,亦曾大言不惭自诩军力亚洲第一,现今倭敌寻衅,他却瞻前顾后,巧言卸责,避战自保,何异于临阵脱逃?”

光绪帝说:“翁师傅言重了。李鸿章所言也是实情。正所谓‘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不胜者,得算少也。’为将帅者审时度势、知彼知己亦属常情。朕以为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外交斡旋的同时,战备亦不可松懈,李爱卿当以外交斡旋为辅,以备战为主,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强势拒敌以副朕怀。”

李鸿章说:“皇上圣明,近来我北洋军参领西学后生张日新为天津机器局设计了一种新兵器名叫‘火箭炮’,前天刚完成试射,威力甚是可观,此炮造价远低于德制克虏伯大炮且更适宜运动作战,亦可弥补海岸要塞炮之不足。除此之外张日新还拟试制能在水下游走的船,名叫‘潜水艇’,可在敌舰毫不察觉时爆破敌舰。这两种新兵器北洋的几个局、厂都能生产,当此日敌猖獗之时,此二种新兵器如能尽快投产装备我陆防军和海军,必能压制强敌。”

光绪帝说:“果然是这个张日新,无负朕望,爱卿此次来京将他带来了吗?”

“回万岁,臣带来了,现在配殿等候。”

“既如此,何不宣他上殿?”

第十七章 养心殿日新奏对

第十七章养心殿日新奏对

光绪帝说:“既如此,何不宣他上殿?”

回事太监高声喊喝:“圣上有旨,宣张日新上殿呐!”张日新款步进入养心殿叩拜如仪。

光绪帝说:“爱卿平身。前次一别时日无多,你居然能造出一种新型火炮,真可谓神速,无负朕望啊!你跟朕说说这种炮新在何处,和李鸿章买来的德国克虏伯大炮有什么不同?”

张日新说:“启禀万岁,臣的这种炮叫火箭炮。它的原理和过年放的‘起火’一样。所不同的是火箭炮的火箭弹比‘起火’大几百倍,它的外壳是钢的,属于开花弹。它不需要炮管,而是放在钢制的轨道里,七发火箭弹并排放置,同时点火,同时发射出去,落地时可以杀伤一片敌人。前天试验的火箭炮可以打出十一公里远,臣以为还能改进,有望达到十五公里。它比克虏伯大炮造价低,买一门克虏伯的钱可以造八门火箭炮。另外,它比克虏伯灵活,用两匹骡子就可以拉走。”

“好啊!”皇上很兴奋;“可惜朕出行很麻烦,否则真想亲眼看你放几炮。朝廷里要是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大清国中兴有望啊!”

张日新说:“微臣能力有限,全仰仗中堂大人鼎力支持。”

光绪帝转向李鸿章:“李爱卿后继有人啊,朕听说你年轻时就是这般喜爱新式兵器。”又说:“张日新你那个潜水艇也是前所未闻,说给朕听听。”

张日新奏称:“回禀万岁,自古以来船只战舰都是浮在水上的,而现在的火炮不但射程远而且精准,浮在水上的战舰很容易被击中。如果咱们造一种能在水下航行的舰艇,敌人看不见我,我却可以从水下攻击敌舰,那就可以以小博大,控制战局。以前的木船要想潜入水下太难了。但近些年西学东渐,李中堂等维新派引进许多新型生产设备,用这些设备制造铁壳潜水艇就不困难了。由于时间紧迫,臣打算先试制人力驱动的微型潜水艇,携带磁性定时炸弹。”

光绪帝打住他的话头,说:“你所说人力驱动的朕大概能明白,那个磁性定时炸弹是怎么回事,你再说详细点儿。”

张日新说:“回万岁。潜水艇要从水下逐渐靠近敌舰,敌人当然无法察觉。这种炸弹安置在潜水艇的前方,炸弹前端有磁铁,因为敌舰是铁壳舰,所以咱们的炸弹一接触敌舰就被它的铁壳吸住了。这时炸弹自动和潜水艇分离开,同时潜水艇立即开倒车离开敌舰。但炸弹还不能爆炸,需延迟一段时间,等到咱们的潜水艇离开敌舰退到安全距离以外再爆炸,就伤不到咱们的潜水艇了。”

“那么如何能使炸弹过一会儿再炸呢?”

“回万岁,每个炸弹里安装一个小型钟表,想延迟多久可以事先设定,时间一到就自动触发引爆。”

光绪帝兴奋地说:“朕虽然没全听懂,但已明白你把钟表用在了兵器里。自前朝以来西方各国进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朕和先帝爷一直以为钟表不过是个玩物,不曾想你却用它制造兵器。张爱卿,有才呀!李鸿章,你得此人如虎添翼呀!”

李中堂忙说:“此圣上之福,大清之福!”

臣僚中有一人出班奏称:“臣以为,张日新所言潜水艇,其意必是钻入水下偷袭敌舰。想我大清堂堂之师,去做此偷鸡摸狗之事,失了君子之风,岂不被敌人耻笑?岂不被各国耻笑?臣窃以为此事断不可行。唯正面交锋方显我大国风范。”此人正是前几天在检阅台议及的宁亲王,但张日新此前却只闻其名未识其人。

光绪帝说:“亲王过虑了。岂不闻:‘兵不厌诈’,‘兵者,诡道也。’古今中外若打仗也讲君子之风,岂不只有引颈受戮的份了?朕给你一部三国演义,你回去认真研读,看看里面有没有偷袭的战例,如果有,记个数,看看有几次,一个月以后给朕报个数。”又转对身边的秉笔太监说:“你也一样,给你一部三国演义边看边计数,一个月以后把你记的数跟亲王的数对照一下。”

宁亲王面沉似水,从没这样被驳过面子。

李鸿章说:“启奏万岁,火箭炮和潜水艇两种兵器如果仍靠官督商办恐怕进展太慢,不敷形势所需,臣呈请朝廷拨专款以加速研制生产,现有本章呈上。”说罢托起奏折,御前太监旋即取走跪呈皇上。

光绪帝展开奏折略略看了看:“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大清国的财政已经是拆东墙补西墙了。你放心吧,朕不论拆了谁家的墙也不能误了你的用项。今后凡是关乎强军的奏疏都应该从优议叙。大清国不能再战败了。”

此时又一位大臣站出来:“启奏万岁,依臣愚见,日本蕞尔小邦无需咱们费这么大心思。臣思量,不论是西洋还是东洋,都逃不开一个‘羊’(洋)字,天下的羊哪有不怕狼的?此万物相生相克之理。臣斗胆提议组建狼军,士卒身披狼皮战袍,不用长矛用狼牙棒,手持的盾牌不画虎头画狼头。什么西羊(洋)东羊(洋),见了咱们狼军都得望风而逃。”

光绪帝哼了一声:“你今年高寿了?”

“回万岁,臣虚度六十有六。”

“英法联军进犯的那年你正值壮年,你眼看敌军一直打到京师,你却怀揣着这么好的主意不拿出来,是何居心?”

“这……”

“退下去吧!你该告老了。可惜朝廷的俸禄养活了这样一些昏聩之辈。”

这位大臣唯唯退下。

又一位兵部郎中伊克哲出班奏称:“启禀万岁,奴才一生研究兵器,天下的兵器没有奴才不知道的。窃观夫张日新所称火箭炮,其实不是新创。晋朝的《兵器辑要》就有火箭的记载。系用棉花包裹箭簇,以火油浸之,射前将其点燃,用强弓射出,攻城略地无坚不克。现张日新谎称火箭是他所发明,纯属欺世盗名,欺藐主上,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光绪帝微微笑了笑,说:“张日新,兵部伊郎中参你欺世盗名,你自己分辨吧。”

张日新说:“臣遵旨。请问伊大人,你所知道的火箭能射多远?”

“一百步。”

张日新说:“我们的火箭最大射程是十一公里,你会算吗?如果不会算,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火箭的射程是你说的那种火箭的一百八十多倍。我再问你,你说的那种火箭穿透力有多大?”

“能穿透五层布。”

张日新说:“我告诉你,我们的火箭能穿透四寸厚的钢板。再者,兵器以克敌制胜为要务,起个什么名字本无关宏旨,何须舍本逐末呢?即以炮而论,中文的‘炮’字原来仅指过年放的炮仗,评书话本里所说的‘三声炮响’或‘一声信炮’指的就是炮仗。这种炮并无杀伤力,算不上兵器。后来出现了有身管和炮弹的炮,比如红衣大炮或克虏伯大炮,与早期的炮仗完全不同了,但是也叫炮,此炮非彼炮,你说是谁欺世盗名呢?”张日新转对皇上说:“启禀万岁,臣已带来这次试射的靶子,呈请御览。”

光绪帝说:“快取来给朕看。”

张日新就去配殿和金书办一起把当作靶子的一块钢板抬来,皇上让放在御案之上。只见这块厚钢板中央有一个直径一尺多的大洞,洞周围破损的边缘都朝同一方向翻卷。

皇上说:“众爱卿都到近前来看看。”众大臣见状不由得一阵惊呼。

光绪帝摸了摸钢板破损的边缘,满意地点点头,说:“伊克哲,你回去再做做功课,如果查到哪朝哪代有这么强的火箭,再参奏张日新不迟。”

左都御史许文启出班奏称:“陛下容禀,臣以为为了小小的日本国如此兴师动众、耗费资材实在不值得。李鸿章之流的维新派以蛮夷为师亦步亦趋,他们却不知我中国自古就有克敌制胜的法宝,这本是咱们的国粹,他们却弃如敝履,唯洋是尊,臣请陛下治其数典忘祖之罪。”

光绪帝问:“卿所言国粹所指为何呀?”

“譬如奇门遁甲、堪舆之学皆是。”

光绪帝说:“你说的这些学问洋人懂不懂?”

“回万岁,这些学问太深奥,洋人乃蛮夷之邦,一点儿都不懂。”

光绪帝说:“前者,鸦片战争也好,英法联军进犯也好,你这些学问,洋人一点儿都不懂却打了胜仗,我们精通这些所谓的‘学问’倒吃了败仗,而且是惨败。那你说说你推崇的这些学问是有用呢,还是没用呢?”

“这……”

光绪帝重重一拍桌子:“妖言误国!子不语怪力乱神,亏你还读过圣贤书呢,虚糜朝廷爵禄滥竽充数。哼!上天太也不公,把能臣都给了明治天皇,剩下的糊涂虫都给了朕,难怪列强都想欺负咱们。”

皇上一动怒,众臣僚一齐跪下,齐声说:“万岁息怒。”

光绪帝说:“国难当头,本指望李爱卿能替朕分忧,没想到你也没了当年的锐气。朕也知道不能全怪你,有人拆你的台。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将士推上前线,等于送死。唉!”

李鸿章忙说:“万岁勿忧,咱们的兵器明显落后于日敌是实,也是朝廷中某些人刻意造成的现状。所幸张日新设计的新兵器已显出明显的优势,臣拟以这些新兵器为依托,稳步部署战备。臣虽老迈,然而尚有经验在,强敌胆敢犯境,臣必披坚执锐以报圣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光绪帝看着李鸿章点了点头,又扫视群臣,说:“朕意已决,此番倭人虎视眈眈,大清国不能再退让了,不能再战败了,不能让大清国毁在咱们手里,否则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从现在起,必须上下一心,做好应战准备。谁要是再挑起内讧,谁要是再敢言和,轻者革职重者论罪,绝不宽恕!”

第二十章 小荣儿密报消息

第二十章小荣儿密报消息

大臣们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暗中的较量更是如火如荼。这其中的动向凡是涉及李鸿章的,凡是涉及张日新、苏萍的,苏萍在太后身边的眼线都及时密报给了苏萍。

苏萍来清朝为时不多,居然在太后身边安插了眼线?其实就苏萍来说完全没这个必要,这正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苏萍的眼线不是别人,就是太后身边的敬烟宫女荣儿。最初李莲英带他俩进乐寿堂时,苏萍一眼就认出给太后敬烟的小宫女就是《宫女谈往录》一书的主人公荣儿。及至看到荣儿打火、点烟的熟练操作,想起在自己的双肩包里还有一个打火机。其实他俩都不吸烟,这个打火机是专为郊游时野炊用的。回到住处就把这个打火机找出来带在身上。

第二天太后午睡时,太后身边的人都四出游玩,小慧陪着苏萍来到知春亭,碰巧荣儿也坐在这儿看昆明湖的野鸭子。

“荣儿!”苏萍轻轻叫了一声,荣儿和小慧都吃了一惊。

“苏姐姐怎么知道我叫荣儿?”

“我认识你姑姑。”苏萍当然不可能说我看过你晚年的访谈录,于是扯了个谎。太监、宫女都得有人教、有人带,教给小太监规矩和技能的人,叫“师傅”,那么培训宫女的人就称“姑姑”。

“我姑姑回老家蓟县了,姐姐也去蓟县了?”

“是啊,你姑姑说她当初对你太严厉,纯粹是为你好,希望你别记恨她。”

“哪能啊,我一辈子得念她的好儿。”

“来,我变个戏法儿,你们瞧着。”苏萍说罢取出打火机握在手里,轻轻一按,“啪”窜出小火苗来,接着又把火苗调大、调小,荣儿和小慧惊奇地睁大眼睛,荣儿更是凑到近前,两手握着苏姐姐的手,仔细端详:“神了!这叫什么?”

“这叫打火机。喜欢吗?送你了。”

“真的?”荣儿接过来,学苏萍的样子,打着火,把火苗调大,调小,乐得合不上嘴,然后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给苏萍请了个蹲儿安:“谢苏姐姐!”

后来荣儿瞅准了一个机会,乐寿堂里没了外人,老佛爷正在低头闷坐的时候,荣儿说:“老祖宗想瞧戏法儿吗,奴婢给您变一个。”

太后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丫头平时从不多说少道,今儿要抖什么机灵?

荣儿见太后注视着自己,这就是默许的意思。她退后两步,平举着早就握在手里的打火机,“啪!”火苗出现了。又用拇指调火焰,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她偷眼瞧太后,太后已是目瞪口呆。

“是取灯儿吗?”太后问。

“不是取灯儿,这叫打火机。”

“哪儿淘换来的?”

“苏姐姐给的,让我拿这个伺候老祖宗。”

太后低头暗忖:又是这个丫头。

“来,试试吧。”

荣儿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跪下,托起水烟袋,待太后含住烟嘴,“啪!”打出火苗,对上烟锅,熟悉的咕噜声响起来,成功了!这次连纸媒儿都不需要了。

说到这儿读者可能要问了,“取灯”是什么玩意儿?

原来这时火柴已经问世,而且曾传入宫中,民间也有。由于可以用它点灯,而这个新事物还没有名字,那时的人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取灯”。取灯就是火柴,是火柴的祖宗。

同样地,许多从西方传进来的新事物,早期的名字都和现在的不一样。如:前文提到李莲英管相机叫“照相匣子”,望远镜叫“千里眼”,再晚些的留声机、收音机一开始都叫“话匣子”,等等。

既然甲午年已经有了取灯儿,为什么在宫里还用火石、火镰呢?这倒不是因为清廷的人保守,而是早期的取灯不安全,有时处理不当或因摩擦或因震动,它自己就着了。一、两根还无大碍,若是一盒取灯自燃了可就有杀伤力了。所以宫里严禁用取灯。直至20世纪中叶才出现了所谓的“安全火柴”——扯远了,这都是题外话。

这样,一个小小的打火机赢得荣儿的无限好感,用她的话说:“苏姐姐真疼人!”

是不是苏萍用小恩小惠刁买人心呢?倒也不是。在清朝的封建体制下,下层民众最珍惜、最在乎的倒未必是物质利益,而是对他人格的尊重。荣儿如是,小慧亦然。这么一件小事拉近了荣儿和苏萍的距离。再往后,苏萍与小慧姐妹相称、情同姐妹已不是秘密,使得荣儿对苏萍只有敬仰的份儿了。需知在封建宫廷里主奴之间姐妹相称绝对是破天荒的。

最早荣儿给小慧透漏的消息是太后给苏萍指婚。那回是某王府的福晋来给太后请安,闲扯淡时触动了太后的灵感,想要把苏萍指配给萨穆多萨贝子。荣儿是由衷的为苏姐姐高兴,瞅准个机会把这事告诉了小慧,临完了没忘了找补一句:你就说是你听说的,可别把我卖出来,要不然我担的沉重可大了。这才有前文那句话:“姐姐大喜了,我听他们御前的说,老太后要给姐姐指婚了。”

这之后军机处报称萨穆多阵亡,太后指婚落空,趁太后惋惜烦闷的当儿,李莲英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奴才斗胆多嘴……”把太后的目光引向张日新,这才有了后来的颐和园合卺这场热闹,这一幕一幕,荣儿比谁都看得清楚。

这一天有位秦御史觐见。进了乐寿堂欲言又止,往左右看了看。太后明白了,对周围这些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无声地退出,但是太后手里还托着水烟袋,荣儿只好征询地看了看她,太后朝她点了点手,意思是:你留下。

这位御史参奏的是李鸿章结党营私。

秦御史是清流派的人,他说长期以来李鸿章贿买权臣、贿买地方大员,广植党羽已是尽人皆知。说李鸿章一向无中生有夸大敌情,靡费国帑购置军火,既扩充自己实力,又贪污中饱。还专门提到李鸿章近来和一个新招募的张日新上下其手沆瀣一气,假借开发新兵器之名虚报成本疯狂敛财。此外还截留税收、克扣军饷,其家资早已超过前朝的和珅。

最后秦御史说,当年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之说,而当今国库空虚度支艰难,臣呈请朝廷将李鸿章明正典刑,清洗其党羽,抄没其家产以充国库,庶可解当下财政之艰难。

其实太后素知清流派和李鸿章积怨甚深,所以每回清流派的人数说李鸿章的种种不是,她在心里都要打个折扣。唯独秦御史所言“抄没家产充实国库”着实让她心里动了一动。她想到了颐和园和她的寿典。

最后太后和颜悦色地说:“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儿个说的,可不许对外边乱讲。”

李鸿章是死是活荣儿才不管呢,问题是李鸿章若是倒了少说得牵连几百人,姐夫张日新是首当其冲的,这事得尽快让苏姐姐知道,以便及时想办法。她怕小慧学舌不清,所以第二天还是在太后午睡时、还是在知春亭把这事告诉了苏萍。

苏萍听了低头沉思半晌,想,要说抄没李鸿章家产,历史上并无此事,直到他死后也没有籍没抄家的事。即将发生的中日战争只能靠他,战后的议和,仍然只能靠他,他的作用和地位是不可替代的。然而正史只记录大事件,暗中曾否清查他的党羽,暗中曾否调查他的家产?这都难说。尤其是秦御史撺掇太后查抄他的家产充实国库,这对朝廷是多大的诱惑!要是日新在其中担了什么嫌疑,人家把他抓起来审一通甚至当个替罪羊,也是难免的……

第十九章 大戏楼乐极生悲

第十九章大戏楼乐极生悲

众所周知,太后老佛爷是个戏迷,不但爱听戏还懂戏,甚至有些戏文烂熟于心。正因为太后的这一特别嗜好,所以重修颐和园时耗巨资建了一座大戏楼,叫做“德和园”。德和园规模之大、设施之完备、考虑之周全为世所罕见。太后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德和园听戏,若逢年节喜庆往往连续开戏几天,所以这个大戏楼很少安静过。

为什么说听戏而不说看戏呢?就全国范围来说,说听戏的多是北方人,说看戏的多是南方人;就北方尤其是北京地区而言,说听戏的大概是戏迷,说看戏的大概不是,因为有些个老戏精在听戏的时候并不在意演员的作派,而是微闭双眼用手打着节拍专心听唱。

大戏楼正对面的颐乐殿是太后听戏的地方,或坐于殿门前临时安放的宝座上,或依坐于殿内临窗的炕上。不论她坐在哪里,她身后簇拥的人众都远多于戏台上的龙套。

大戏楼两侧的廊庑则是被“赏戏”的王公大臣的席位。被赏戏是一种荣耀,是一种政治待遇。谁要是被点名赏戏,要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快谢恩,心里却暗暗叫苦,因为实在受罪,有诸多规矩限制:诸如吃喝、交谈、走动、中途退席都不许可。

苏萍穿越前常常来此游览,看到两边的赏戏廊被打成隔间,放置了桌椅,心下甚不以为然,因为与史料记载不符,八成是颐和园的工作人员想当然的布置,他们太不了解封建社会了。方方面面的史料表明,太后老佛爷当国之时,只要她坐着,在她面前别人都不许坐,除非是她赐座。而有幸被赐座的只有极少数几位年高、有功勋的亲王,而已。不要说王公大臣,就连皇上、皇后也得守规矩。只要太后在场,皇上、皇后听戏、吃饭都得站着。帝王尚且如此,何况臣下乎?如果有那位被赏戏的王公大臣不知好歹,祈望在老佛爷眼皮子底下,在赏戏廊围桌而作,大模大样品茗听戏,那不是作死吗?所以赏戏廊的原貌应该是没有隔间、没有桌椅,只有垫子。不管你是多尊贵的身份,到了皇家的地盘就必须得自降等级。

苏萍看过一则野史,是说有个社会上的戏班子应召进宫唱戏,太后带领皇上皇后等一干人在颐乐殿门前廊下听戏,太后坐在唯一的宝座上,其他人包括帝、后都在她身后站着。戏中饰演皇上的名叫刘赶三的演员念完定场诗就落座了。且慢,不是说在太后面前别人都不许坐吗?戏台上是例外,否则戏就没法儿演了。这位演员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把戏词改了,落座后手指着对面的光绪皇帝念了一句道白:“我假皇帝尚有得坐,你真皇帝犹不得坐耶?”这一来吓坏了全戏班的人,忤逆太后可是杀头的罪过呀!顿时文场戛然而止,全体演职员战战兢兢等候发落。其实这个突发事件对太后的政治智慧也是一次考验,她脑筋转了几转,发话了:“一个伶人,敢冒死为皇帝请命,其情可悯,其忠可嘉。”回身对光绪、隆裕说:“你们坐吧。”又朝戏台一挥手:“接着唱。”太后对这个事件的处理牺牲了一点点个人威严,却赢得了治下百官的好感,还是合算的。此后皇上、皇后在德和园有了坐席,竟然是这位戏子冒死求来的。而这位刘姓名角儿演员也因冒死请命而搏了个好名声。

且说紫禁城里光绪帝召开御前会议这天,颐和园里苏萍等人随着太后的八抬凉轿进了德和园。赏听戏的王公大臣都在两侧廊庑跪接,赏戏廊既没有隔墙也没有桌椅,只有他们膝下的垫子。太后及身边的一行人就位后,立刻有太监在他们两侧直至戏台的两根前柱挂起两个黄绸缎幔帐,使得大臣们不可能趁看戏之机偷窥龙颜。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若有刺客混进赏戏廊打算投掷暗器,看不见目标如何下手?当然这两个幔帐并没遮挡赏戏廊,被赏戏的大臣还可以看到完整的侧面舞台。

今天是宫里的升平署戏班当差。戏单子交给御前太监,御前太监跪呈太后。太后用套在手指上的金质指甲套指了一个戏码,太监把戏单递回去,然后扮戏,打动锣鼓,演员出场。

被赏戏的王公大臣个顶个的都是戏精,一看开场便知道太后点的是“连营寨”,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吃惊。如今前方连连失利,您又点了个吃败仗的剧目,真丧气!但是谁敢多说话?正是:宫中一齣连营寨,动地哀声黄海来。

戏演到中途,东宫门的太监引着一位总理衙门的官员来到德和园门前,守门的太监报进去,太后老大的不高兴,不耐烦地说了声“传”。那位官员进来,呈上一份告急文书,由御前转呈太后。太后看了双眉紧锁,示意起驾。身边的这些人跟着他的八抬凉轿移驾乐寿堂。赏戏廊的王公大臣照例跪送,都预感到不是好事。中途太后让御前太监叫荣禄、庆亲王跟着来。

太后在乐寿堂东暖阁炕上坐定,苏萍等人都到西偏殿回避,荣禄、庆亲王上殿叩拜后侍立。太后面色阴沉,说:“前者咱们出兵朝鲜,本是因东学党事变受朝鲜政府之邀。人家并没请日本,它却也趁乱出兵。现在东学党之乱已然平息,中日在朝驻军都不必要了,本来是议定中日同时撤兵,日军不但无意撤军,反倒赖在朝鲜要帮朝鲜政府改革内政。人家的内政用得着你管吗?咱们多次交涉共同撤军事宜,反倒招致日方发来绝交书,今儿总理衙门送来的就是这份绝交书,这不是逼着咱们让步吗?这事该当怎么应对,我听听你们的主张。”

荣禄说:“启禀太后,得寸进尺是日本的秉性,一事当前先行试探是他们的一贯做法,这次的绝交书又是一次试探。臣以为一步也不能让,要不然他们得陇望蜀,此例一开欧美各国再争相效仿,哪儿还有咱们大清国的活路?”

太后点了点头。

庆亲王说:“启禀太后,臣也以为绝不能让步。但交涉无果必启战衅,外交和备战都少不了一个人,就是李鸿章。臣得知李鸿章奉万岁的召已然到了北京,不如明儿宣他进园详议。”

太后点点头:“是少不了他。不宣他他也得来。这样吧,你们知照各议政大臣、军机处、兵部、户部、掌事的各亲王还有李鸿章,明儿个到仁寿殿议事。”

荣禄等人走后,太后叫苏萍和德龄姐妹过来。

太后问:“都听见了吧?依你们看,局势会怎么演变?”

德龄说:“回太后,就奴才所知,欧洲列国如果起了摩擦,大概按这样几个阶段演进:交涉、照会、抗议、严重抗议、最后通牒、绝交、宣战。现在日本宣布跟咱们绝交,距离宣战只差一步。奴才在国外的时候得知,日本人最痛恨自己的黄皮肤,总想把自己看做欧洲人。他们既自认属于欧洲人,就觉得比所有的亚洲人优越,故此有独吞亚洲的野心。奴才以为,老佛爷洪福齐天,咱们天朝大国固若金汤,非其它亚洲小国可比,谅他倭人虽有狼子野心,也奈何不了咱们,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太后点点头,目光转向苏萍。

苏萍说:“禀太后,臣以为,日本作为一个新兴势力正处在扩张期。彰显武力向外扩张是它的需要。”

太后打断她的话:“这扩张是怎么回事?”

苏萍说:“回太后,日本地盘小,它需要扩大国土面积;它的市场小,需要开辟市场;它发展工业需要各种原料,可是它国内偏偏原料不足,就需要掠夺别国的原料;它的劳动力紧缺,就需要奴役别国人民充当它的廉价劳动力,这些都是它的扩张需要。”

太后听得似懂非懂,问:“那你看局势会怎么发展?”

苏萍说:“回太后,日本出于领土扩张的需要,首先要侵吞弱小的、离它近的国家,这就是咱们的属国琉球和朝鲜。琉球它已经在五年前得手了,现在成了它的国土,改名叫做冲绳县。这之后它又趁机占领了咱们的台湾。”

太后点点头,这是她经历过的。

苏萍继续说:“日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的另一个属国朝鲜。它之所以先从咱们的属国下手,首要的就是试探咱们保卫属国的决心和防御能力。表面上看,日本侵吞朝鲜之后它的目的已经达到,其实不然,它的扩张计划才刚刚开始,朝鲜只是它的跳板,它最终的目标是咱们中国。”

太后问:“那么照你看来,日本还不是虚张声势?”

苏萍说:“太后圣明,日本需要通过一场战争来解决它发展中遇到的诸多问题,为此它已经进行了多年准备。至于如何寻找借口制造事端,那倒是无关紧要的。所以臣以为日本是真想打仗,不是虚张声势。”

太后说:“那么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苏萍说:“依臣愚见,当前日本准备充足,咱们准备不足,是敌强我弱的形势。照理说咱们应该加紧备战,积极应战才是,但当前咱们的军力已经明显落后于日军,仓促应战绝无取胜的把握。臣以为不如先从朝鲜撤军,避其锐气,使日本一时找不到开战的借口,这样咱们可以赢得几年时间做好应战准备。”

太后说:“那不是示弱吗?”

苏萍说:“回太后,不是示弱,是真弱。三十四年前英法联军入侵,太后是亲身经历的,咱们现在和日军的军力对比虽然不像当年咱们清军和英法联军的军力对比那么悬殊,但咱们肯定是处于明显的劣势。要想扭转这种劣势,需要几年的励精图治。”

太后想:“听这丫头所言,似乎战争一触即发,那不用说,接下来就是拨款购置军火,怎么和李鸿章是一个论调?然而以我观之却看不出局势有那么严重。看来秦御史所言不谬啊。现在她男人既在李鸿章手下,或许她真成了李鸿章的卧底和说客亦未可知。事关重大我总得有主见才是。”于是沉下脸说:“行了,知道了,我自有主张。”

第二十章 露锋芒日新施救

第二十章露锋芒日新施救

乐寿堂是太后的寝宫,也可以召见臣僚,仁寿殿则不同,是皇上或太后专门召集群臣的议政之所。不同于皇家主体建筑座北朝南的取向,仁寿殿是座西朝东,另有南北两个配殿,院子正中有一个铜铸的麒麟。

第二天一早李鸿章带领张日新、金书办来到颐和园。进了东宫门、仁寿门,忽见仁寿殿前偏北围了许多人。每逢太后在仁寿殿早朝,殿前这一带应该是最肃静的,今天为什么这样反常?走近了发现众人围出一片空地,空地当中躺着一个人,是工匠的装束,全身抖动着。围在四周的多是太监和护军。

首领太监宋公公指着身旁一名太监:“去,把他拉起来,麻利点儿!”这名太监刚走出几步,就不会正常走路了,而是大跨步跳跃着,到了工匠身边,伸手去扶工匠,他自己却立刻倒下了,同样抖动着。

宋公公骂了声:“笨蛋!”他自己却跪下了,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了一阵儿,指着另一名太监:“你,过去,麻利点儿!”

张日新喊了一声:“别过去!”但是已经晚了,这名太监也跳跃几步倒在了工匠身边。张日新看明白了:跨步电压。一定是电线的火线搭在了地上,使得这一片地面带了电。

写书的得交代一下,这时颐和园里已买进一套进口的发电设备,主要殿堂都安装了电线、电灯。

“电灯公所的人在这儿吗?”张日新问。众人指了指躺着的那位:“就他一个是电灯公所的。”

“快去,到发电机房,把电闸拉下来!”张日新一看形势危急,顾不得宋公公在场,对身边的太监直接发号施令了。

“可是我不认识电闸呀!”

“那儿有值班的电灯匠,跟他说就行。”

可是发电机房在乐寿堂东边,跑着去也得几分钟,他又喊:“快去人到码头,把钩船的杆子和跳板拿来。”

呼啦啦去了一帮人,很快就拿来两块跳板和几根钩杆子。张日新用钩杆子把跳板推到倒地的太监身旁,勾住他的衣服一翻身,他就滚到了板子上,立刻就不抖了,他看了看众人,急促地喘息了一阵。张日新让另几名拄着钩杆子的太监:“勾住板子,拉过来。”这名太监获救了。

众太监学会了,七手八脚把另一名倒地的太监也救过来。刚要去救那名工匠,只听远处喊:“拉电闸了!”

张日新用手背试了试地面,确认没电了,走过去把那名工匠扶起来,众人围过来一看,死了。

宋公公说:“今儿个老佛爷在仁寿殿早朝,我带着人提前来开殿,打开仁寿殿的大吊灯,忽明忽暗的,我就叫人把电灯匠找来了。这块地方有邪气,平时只要开了发电机我们都绕着走,他不知道,一过来就倒在这儿了。”

张日新问:“有什么邪气?”

宋公公说:“自从园子里安了电线,这块地方就跟别处不一样,只要开了发电机不论谁一到这儿就得跳着走。后来请来风水先生,先生说这块儿是地藏菩萨的行宫,地藏菩萨喜欢电,只要通了电,地藏菩萨就让人在这儿给他跳舞。”

张日新又好气又好笑,仍然装出一本正经的说:“宋公公,还得跟李总管知照一声,早朝往后推半个时辰。”

宋公公去了,张日新来到仁寿殿前,沿着电线仔细检查。发现有一处绝缘瓷柱松了,有一段电线垂到地面,想必是火线,而洋人高价卖给清宫的电线居然是报废的旧电线,有几段电线皮已经脱落,成了裸线。他把这一段做了临时处理。回头对刚才拉电闸的太监说:“你再跑一趟,把电闸合上。”

一会儿这位太监气喘吁吁跑回来:“电闸合上了。”抬头看仁寿殿的大吊灯,明晃晃的,不再忽明忽暗了。

张日新又用手背试了试地面,毅然走到刚才电灯匠倒地的地方,没事了。此时宋公公也回来了,问:“诶,怎么回事?这儿能走人了?”

张日新想:怎么说呢?给你们讲电学,从欧姆定律说起?一天也说不完呐。正好宋公公问:“是不是地藏菩萨走了?”

“对,走了。”张日新随口一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在整个过程中前来上朝的王公大臣们都陆续到了,连同他们的随员,在这里聚拢了百多号人,其中就有宁亲王。这时宁亲王悄悄扽了扽身旁一位幕僚的袖子:“记住这小子,盯住他。”

平心而论,在现代人看来,张日新处理事故的方法完全没超出常识的范围,我们人人都懂,人人都会。但是在清朝,在甲午年,人们对电的认知尚处在懵懂时期,在他们看来,这个能把地藏菩萨请走的人,究属何方神圣?

太后的早朝推迟了半个时辰。太后升座,面前排班肃立的是各议政大臣、军机处、兵部、户部、掌事的各亲王还有李鸿章。

只有李莲英和另一名御前太监侍立在太后左右,其余的宫女太监包括平时须臾不离的伺候烟、茶的小宫女都让他们出去回避,只留德龄姐俩和苏萍在太后身后的屏风背后。她们可以通过屏风的缝隙窥视下面的群臣,也可以全程听到群臣的奏对。苏萍想:这大概就属于清朝的“列席”了。

张日新、金书办与各位大人的随员都被安排在南、北配殿等候。

太后首先说了说这次会议的主旨:如何应对日本的绝交。

见无人回应太后又说:“大内的御前会议你们的见解我已然知道了,李鸿章的以夷制夷之策在我看来倒是最稳健的,否则一旦开战不论胜负都要耗费巨资动摇国本。除此之外,谁还有什么高见?”

宁亲王出班奏称:“启奏太后,兵法有云:上兵伐谋。臣有一计不动干戈即可化解危机。臣的计策就是大张旗鼓办好太后的万寿庆典。当前世界君主制的国家不下数十个,大国的君主如英国女王、俄国沙皇、日本天皇,他们谁有太后这样的齐天洪福,能举办如此宏大规模的寿典?臣以为,只要咱们破格办好这次庆典,一者可以显示我四万万臣民对太后的拥戴,正所谓上下同欲者也;二者,这个庆典足可显示我大清国的国力、财力,非蕞尔小国能望其项背;三者,这个庆典足以显示咱们大清国兵强马壮百倍自信。届时各国使臣纷纷前来朝贺,日本的使节亦在其列,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臣以为即使日本有非分之想,见我寿典场面之威武隆重,必被震慑,也必自惭形秽、心生畏惧而蒙生退意。此臣愚见,太后明鉴。”

太后闻言微微颔首。

此后各位大臣各抒己见,只是同心协力的不多,互相攻讦的不少。

议及从朝鲜撤兵还是向朝鲜增兵的问题,各位王大臣也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终未达成一致意见。

御前会议就这么散了。李鸿章出来见到张日新说:“你难得回家一趟,既来了就在家待一天。我带他们先去大沽口,那边还有些事情,你们随后赶来吧。”又拍拍他肩膀说:“大敌当前咱们身不由己呀,等打了胜仗再给你补假。”

张日新连连称是。

金书办对张日新说:“我回贤良寺等你,后天咱们在贤良寺聚齐一起去大沽口。你的亲兵都在园子外边的官栈歇息,你走的时候叫上他们。”

金书办刚转身要走,张日新伸手拦住。她见苏萍和德龄姐妹刚从仁寿殿出来,立刻朝苏萍招招手。

苏萍过来,张日新对她说:“我给金先生看相,我看他命中无女,只有一子,小名叫‘柱子’,金先生说虽然我说的都对,但不是我看相看出来的,你给评评理……”

苏萍愣了一愣,立刻朝金书办大礼参拜,说:“小女叩见前辈!”

金书办惊慌失措忙双手扶起,见她已是满面泪痕,忙说:“诰命夫人这是何故?”

苏萍想:怎么说呢?如果道出实情,一定会牵涉出穿越的秘密,不行,于是说:“前辈对日新倍加呵护,晚辈感激涕零。”

金书办想:就算我关照张参领,这也是大帅交代下来的差事,她何至于这般感激呢?太过了吧。这些天的事实在奇怪,想不明白。于是说:“诰命夫人快别这样,折煞我了。”又对张日新说:“中堂大人还在前边等我,你搀夫人歇息去吧,我就少陪了!”拱手转身而去。

苏萍两眼含泪,看着高外祖父步履匆匆去追赶李中堂,直至消失在仁寿门外。她想:他下次进园子,我一定把他留住,接到家里,我给他做饭、沏茶、斟酒……,还有,他的儿子我的曾外祖父,现在可能七、八岁,十来岁?怎么设法见上一面?只可惜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他了,要不然我教给他一首21世纪的流行歌曲?

张日新待苏萍心情平复一些,陪她去了乐寿堂。他自己则在乐寿堂大院西门等候。

太后回到乐寿堂,知道张日新进了园子,今天比较早就放苏萍回家了,且恩准她明天放假一天。苏萍出了乐寿堂看见站在大院西门的张日新。小慧也跟着出来叫了声“姐夫”。

三人经邀月门沿长廊往西,这是走前山回家的路线。小慧想:姐姐、姐夫多日不见了,难免要亲热亲热,我在跟前多有不便,于是走着走着就落在后边。不久他俩发现小慧落在后边就停下来等她,走了一段发现小慧又落在后边,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心想这丫头心真细,也就由她。

忽见前方走来一拨护军,走到近前护军齐刷刷给他俩请安,使他们不由得想起刚完成穿越时,护军向何统领请安的情形,那时护军绑着他们推搡着走过长廊,想至此犹心有余悸,不觉相视苦笑。

张日新最想让苏萍知道的是火箭炮的试射成功,详详细细叙述了当时的情景。苏萍说这件事已印在邸报上发给各级官员了,上朝时也有官员与太后议及此事,她着实为自己的理工男感到自豪。

聊着聊着已进了自家院门,小慧想:姐姐、姐夫多日不见自当有一番温存,我不该在此碍手碍脚的,于是尽快把正房的活计料理完,说:“姐姐、姐夫有事叫我。”就回自己屋了。

关上门苏萍小声说:“依我说,你的各项工作得加快进度了。”

“这是从何说起呀?”

“是这样,本来咱俩在朝廷里是无足轻重的人物,我也巴不得这样,但是我渐渐发现,朝廷里已经有人盯上咱们了,在这样一个是非窝子里被人盯上总归不是好事。我只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苏萍诡秘地一笑:“太后身边有我的眼线。”于是把荣儿透露的秦御史的密奏告诉他,并说:“总之,你的计划得加快进度,我最担心的是万一出个什么闪失滞留在清朝,回不去咱们的时代,那这趟穿越代价就太大了。尤其是这帮人若是搬不动李鸿章,很可能会把你揪出来当替罪羊。”

第二十一章 游西堤巧遇宁王

第二十一章游西堤巧遇宁王

次日早起小慧说:“姐姐、姐夫难得闲在,还不在园子里逛逛?我在家做饭。”于是他俩沿山路往西下坡,信步走来不觉上了界湖桥。

由这里继续往南只有一条路,就是狭窄的西堤。这一带柳荫稠密,鸟语蝉鸣,沿堤六桥各具姿色、斗艳争奇。哪六桥?自北向南分别是:界湖桥、豳风桥、玉带桥、镜桥、练桥、柳桥。传说昆明湖的前身叫瓮山泊,当年乾隆爷修清漪园的时候,派大批军、民把瓮山泊扩大、挖深,挖到这里打住了,并没和西边的两片水域连成一片,留下狭窄的一条就是西堤。因为杭州西湖的苏堤美景给乾隆爷留下极好的印象,就把它复制在清漪园里。只是到了1894年西堤已十分荒凉,因无人打理杂草已有半人多高。

路上张日新把李中堂与郑都统组建侦缉处、派杨春林打入敌人间谍机构、探明乌依阿、胡顺昌与日敌勾结等情形一一讲给苏萍,并说现在只有宁亲王是否投敌还没拿到实据,但迹象已很明显。

苏萍说:“这个宁亲王本来是远支宗室,只因在镇压捻军的时候立过战功才重新被朝廷启用,现在已经成为御前大臣,入了军机。平时议事很会迎合太后的心理,但是出的主意却都是削弱大清国的国力、军力。”

张日新说:“按说处在他的地位,他个人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属于俱损俱荣的关系。如果他投日,日本人给他的好处怎么可能超过老佛爷?如果国家遭殃他不是照样没好日子过吗?所以要说他投敌,从动机上就没法理解。”

苏萍说:“唯一能解释的是,日本打算通过一次战争废黜太后和皇上,承诺扶持宁王当傀儡皇帝,能让一位亲王投敌的只有这一种动机了。日本虽有吞并中国的野心,但是它也知道中国太大,中国的文化积淀太深厚,它一口吃不下去,只能徐图,先扶持一个傀儡代理人再逐渐蚕食。你想想,三十八年后的伪满洲国和抗战时期的汪伪政权不就是这样一个套路吗?”

张日新说:“对,我回去以后需要提示郑都统加强对宁亲王的监视,我们也感觉到如果没有宁王的授意,乌依阿、胡顺昌之流不会那么活跃。”

苏萍说:“我在太后身边听政多时,大概也看出一些脉络。总的来说,这个朝廷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各人有各人的算计。每个人都在争权夺利却全无国家观念。

“就慈禧而言,由于她是政变上台的,所以她每时每刻都要提防别人对她搞政变。就个人条件来说,她处处先天不足。首先她是个女人,在封建社会女人一生下来就居于从属地位,而她又偏偏要当统治者,这已是犯了大忌。她让光绪叫她亲爸爸,让太监们叫她老佛爷,就是企图用男性称呼来掩盖性别的弱势,此其一;再有,她并没受过多少教育,而她的臣下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饱学之士,一个比一个强,教育程度的落差使她自卑,使她底气不足。我看过她给大臣的奏折写的朱批,她只会写‘知道了’或‘该部知道了’,像前朝的康熙、雍正、乾隆那样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地教导大臣,她做不到,此其二;封建社会很看重出身门第,而她的父亲惠徵不过是个小小的笔帖式,官居八品;她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不过是个贵人,起点都很低,此其三。由于这种种的先天不足,使得她对自己的地位处境非常敏感非常注重,她的个人权威不容任何人挑战。

“她采取的对策是:第一,喜怒无常,让大臣和奴才们觉得‘天意难测’;第二,强化用权。权这个东西越是经常用,才越好用,如果长期废弛,权就无效了;第三,强化封建礼法、仪规和等级观念。包括跪的、拜的、穿的、戴的、举着的、抬着的、嘴里念叨的等等等等,要处处凸显她的尊崇。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虚的,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不要小看了这些虚套子,一旦百官臣僚把这些仪式重复了千万遍,自然就培育出主奴意识来。古今中外凡是有意神化自己的人,都非常重视仪式仪规之类的虚套子。而大办寿典正是这些仪式仪规的大规模的强化演练。你想想让当朝的皇上率领百官在排云殿向她叩拜祝寿是什么劲头?按说花了那么多钱办这个寿典,既不能让慈禧增寿,也不能让她更健康,但显然可以强化她的权威性,强化她在臣民心中的神主地位。所以今年的六十寿典是压倒一切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日新说:“你说她没文化,可是我在一次拍卖会上看到她写的‘寿’字中堂,虽然我不懂书法,但看那字的间架结构却也端正。还有,记不清在哪儿看过她画的工笔花卉,真够得上画家的水平。”

“你受骗了。慈禧这人大权独揽,暴戾乖张,朝野对她几乎都是负面评价,她知道不知道呢?知道一些。这样她就需要借助文化色彩来修饰自己的形象,就好像脸色苍白的人总想搽点儿胭脂似的。她的所谓书法,有相当一部分是大臣写的,印上她的玺,就算是她的作品了,可以赐给有功劳的臣下。有趣的是她自己也写过,怎么写呢?比如‘福’字,先让大臣写一个,然后让太监在那个字的笔画边缘处扎出密密麻麻的连续的针眼儿,再把这幅字铺在一张没字的白纸上,在针孔处扑上滑石粉,再小心地把上面这张揭开,会怎么样?”

张日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由针孔漏下的滑石粉会在下边这张纸上圈出这个字的轮廓,她只要沿着这个轮廓写就行了,写完了把滑石粉掸掉就不留任何痕迹了,真狡猾。可是那些画儿呢?”

苏萍说:“那些画儿确实骗过了不少人,其实是一位叫繆嘉蕙的女画家画的,钤上慈禧的印玺就算是她的作品了。就这么简单。慈禧把繆嘉蕙养在深宫,赐三品服色。”

“怎么跟你一样啊?你见过吗?”

“见过两次,五十来岁的年纪,为人很低调。不过她一般在大内如意馆,不常过这边来。哎,你就爱打岔,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这个朝廷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

苏萍继续说:“而醇亲王呢,他一门心思迎合太后的心理,给她修园子、办生日庆典。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儿子光绪皇帝还在太后的掌控之中。他要让太后在颐和园里过得舒坦,让她乐不思蜀,懒得再过问紫禁城里的事,使他的儿子能少受干扰,安心在大内当皇帝。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四年后的戊戌政变是他无法预料的。坏就坏在他既入主军机又管着海军衙门,挪用了大量海军经费修颐和园,使得甲午之战还没开打就已经从财政上输给了人家。”

这时已不知不觉上了豳风桥。穿越前他们常常在这里驻足,这里是观赏万寿山的最佳位置,无论是距离还是角度都恰到好处。若不是周围的荒芜,若不是周围渺无人迹,他们面向万寿山,坐在桥亭的坐凳上感受着徐徐清风,几乎忘记了是身在清朝。

苏萍继续说:“再如翁同龢,早年翁同龢的哥哥在和太平军的战斗中弃城逃跑,李鸿章和曾国藩参劾了他,由此翁同龢记恨在心挟嫌报复,一辈子跟李鸿章对着干。前者他作为管钱的户部尚书连续几年不给北洋军拨款,使得北洋军未曾开战就从装备、战力上输给了人家。造成这种现状后他成了最坚决的主战派,他想把这支装备陈旧的军队推上前线,借敌人之手消灭它,以解他心头之恨。所以说他的主战跟别人主战是不一样的。”

忽然张日新吼了一声:“干什么的!”

只见从桥下草丛里站起一个年轻太监,赔笑打千说:“小的到这儿给我家贝勒爷粘唧鸟儿〖註〗来了,这位爷,扰您了,您包涵,您包涵!”说罢把藏在草丛里的一根长长的竹竿竖起来,以表明他是真的粘唧鸟来了。

“粘了几个了?我瞧瞧。”

“还……还没粘着呢,爷宽坐,我那边儿瞧瞧去。”

“唧鸟在树上,你钻到草棵里可不是粘不着吗。”

这太监干笑着跑远了。

苏萍问:“真吓人,怎么回事啊?”

张日新笑答:“这是个小特务,偷听来了。”

“听到没有?咱们刚才那些话可都是杀头的罪过啊。”

“没有,他从北边过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杂草摆动的方向跟风向不一致,他刚移动到桥下就被我吼出来了。”

“真可怕,看来这儿不安全,走吧。”

他俩从豳风桥下来往北走,忽见从远处界湖桥上下来一拨人。怪了,这西堤平时荒无人迹,不早不迟,今天我们到西堤走走,竟偏巧还有人有此雅兴。及至走近了,发现居前的是宁亲王,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和穿官衣的人。

他俩只好停下站在路边。待对方走近,张日新躬身施礼:“下官拜见王爷。”苏萍也福了一福,然后隐在张日新身后。

宁王趋前两步伸手让了让,说:“哎哟,我当谁呢,原来是张参领伉俪,幸会幸会!”又回身对他的手下说:“这位张参领就是火箭炮的设计师,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呀!”再向张日新说:“本王一向爱惜人才,不期今天巧遇,如蒙不弃二位一起到舍下叙谈如何呀?”

张日新说:“承蒙王爷抬爱,在下就高攀了。只是今天下官奉太后懿旨查验水师学堂工程,太后还等着我回话呢,改天再趋府拜望吧!”说罢深施一礼拉着苏萍往北去了。苏萍想:日新真能随机应变。

宁王看着他们的背影点点头,捻须微笑:“敬酒不吃,哼,你吃罚酒啊!”

〖註:北方方言,蝉俗称唧鸟儿〗

第二十二章 阳关道日新遇袭

第二十二章阳关道日新遇袭

次日一早,张日新带领四名亲兵离开颐和园,至贤良寺会同金书办骑马上路径奔天津大沽口。一路上边走边聊,不觉已走了一个多时辰。

忽听“嘭!”一声枪响,子弹从张日新耳旁擦过,打穿他的帽子。众人一愣,发现敌人在右前方一丛树后,身后隐约有四匹马。敌人又开了一枪,打中张日新的马,马负痛倒下,张日新迅速跳开但也跌倒在地。金书办立刻反应过来把他拽起,高喊:“快进东边树林!”

原来这条官道是南北通衢,两边都是树林。他们刚才是向南走,敌人在西侧,他们就迅速跳下马躲进东侧树林。几匹马放了荒都在林边吃草。

金书办说:“分散开,往里走,都躲在树后边,敌人过来都别动,由我开枪。”说罢拔出手枪。

敌人的领队见此情形暗暗吃惊、暗暗叫苦:今天遇到对手了,本来是对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转瞬之间变成了双方都在暗处。但是总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上峰下的是死命令,一定要击毙那个有顶戴的。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上,幸亏我们有枪,对方只有刀。他做了一番交代,带领三个手下越过官道进了东边树林,两前两后,都端着枪。因树林较密,他们也不敢冒然前行,虚开几枪,左右看看,跨进几步。金书办在枝叶的缝隙中看得真切,待敌人再近些,微一探头,朝居前的那位甩手就是一枪,那人应声倒下。

原来敌人以为对手只有腰刀,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及至听到对方枪响顿时慌了神,虚开一枪掉头就跑。金书办朝他们背后开了一枪,没打中,敌人跑得更快了,转瞬穿过官道钻进西边树林。此时中间的官道没遮没档,双方都不敢走上去。

金书办是淮军出身,跟随李鸿章历经许多大小战仗,故而临事不慌,颇有经验。他估计敌人摸不清我方的底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知道虽然他们的目标是张日新,但是未必认识张日新,只认识他的顶戴。于是对一名亲兵说:“小周,你戴上张大人的帽子,慢慢靠近那匹马,一会儿我击掌为号,你就骑上马照直往南跑。注意尽量伏在马背上。”又踢了踢敌人的尸首,找出装子弹的皮卡子,从地上捡起敌人的枪,一看是当时最新型的骑枪。把自己的手枪交给另一名亲兵,说:“小杨,那只骑枪的用法恐怕你一时学不会,你用我这手枪,你看打完一发子弹一转这鼓轮就是下一发。你先在树林里往北移动十几丈,小周骑马一上路你就穿过官道,进入西边那片树林,绕到敌人后方。你放心,他们眼睛都盯着小周,看不到你。我把追小周的敌人撂倒以后,你就从敌人背后击毙敌人,记住,不论打死没打死,都立刻躲到树后边。”又转对另两名弟兄说:“小杨的枪一响,咱们都抡着刀冲过去。”

张日新说:“别让小周冒险,我骑上马去诱敌。”金书办不容分说把他的官帽戴到小周头上,张日新说:“小杨的刀给我,我也一起冲。”

金书办说:“听我的,你不许动。只要你平安无事咱们就是大功一件。”张日新还要说什么,被他止住了。

说罢,金书办在树林里往南穿行了一段,回过头一拍手,小周就窜上马,往南飞奔,帽子上的蓝宝石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名敌人见状不顾一切地跨上马追过去,并开了一枪。这名敌人刚一上官道,金书办倚在树后瞄准了就是一枪,这人应声翻下马来,一只脚还在马镫里,被马拖行了一段。

此时小杨已到了敌人背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刚才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趁敌人惊愕的一瞬,小杨一枪打死一个。至此四个敌人已经死了仨,就在小杨不太熟练地摆弄手枪的当儿,剩下的一名敌人已经窜上马掉头往北飞驰而去。亲兵上马要去追赶,被金书办止住,并朝北虚开了两枪。

众人不解,金书办说:“让他回去报告,是他们伏击咱们,不是咱们伏击他们。如若不然他们的头头会怀疑遭到咱们的伏击,就会进而怀疑他内部有咱们的卧底,反倒于咱们不利。”

此时发现小周仍没返回,远远看去他仍伏在马背上。派一名弟兄前去查看,只见那名弟兄在小周身旁朝这边招手。金书办让一名弟兄把敌人的枪支子弹都捡起带上,他带领余人到小周那里,发现小周右腿中弹。大家忙把他扶下马,放倒,察看伤势。见流血很多,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见他还能勉强骑行,遂把他扶上马。张日新见自己的马已经受伤,即去西边树林牵来一匹敌人的马骑上。

金书办像是想起什么,又返回去揪了揪敌人的辫子,奇怪的是居然两真一假。金书办说:“事不宜迟,快点儿赶到大沽口,那儿有咱们的军医,及时救治要紧。”于是众人继续北行。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见迎面过来一哨人马放辔奔来。到跟前见是前些天在试验场捉到敌间的十几名弟兄。那位队长说:“郑都统今天早晨接到线报,说是敌间出动伏击你们,就派我们赶来救援。”

金书办说:“已经遇到了,击毙了三名敌人,遗憾的是周兄弟负了伤。”于是合在一处继续北行。

天近黄昏到了大沽口行营。守卫的兵士赶快报进去,郑都统首先迎出来,见伤了一位弟兄,马上安排救治。金书办备述前情,说:“多亏大人给我这把手枪,否则定然敌不过人家。”

郑都统说:“真险,看起来一支枪还不够。”

又一同去行营正堂见李中堂。李中堂听到外边响动正要出来,众人立刻迎上去。见礼毕,金书办述说歼敌经过。李中堂抚胸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把日新当成大敌了,还算有眼光。我一生谨慎,这次却疏忽了。今后日新的亲兵都配手枪,那三支骑枪你们也留着用,再给你们添一支,带足了子弹。”又问了问伤员的伤情,让郑都统拟出对今天参战人员的奖励办法。

金书办说:“大人,我查了查他们的辫子,死去三人的辫子是两真一假,看来内奸外间已勾结很深。我今天故意放走了一个,为的是……”李中堂立刻截住说:“我明白你的用意,好啊!”郑都统对此也很赞许。

郑都统说:“依卑职看还是井田商社,这个贼窝若不除掉终究是个祸害。”

李中堂说:“我还想利用他们一次,然后就斩草除根。”

张日新说:“我们今早从颐和园出来,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却能派人赶在我们前边,说明园子里也有内奸。”李中堂深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张日新找到给小周治疗的房间,见小周躺在床上,军医正在为他清理伤口。小周疼得直咬牙,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张日新见状不由得落下泪来,握住小周的手说:“兄弟,你替我挨了这一枪啊!”小周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张日新回到正堂,李鸿章说:“咱们在这儿歇息一宿,明儿早晨乘船去上海,中途在刘公岛停两天,有些防务上的事需要布置一下。”听了这话张日新激动万分,穿越前学校组织爱国主义教育去过刘公岛,此番再去,说不定能见到邓世昌邓大人!

回到住处张日新几乎一夜未眠,他把带在身边的双肩包翻了出来,想找出一件像样的礼物送给邓大人,可惜较有价值的都给出去了。又想,我见到邓大人只表达仰慕之情那是虚的,如何做一件有意义的实事呢?他思量着甲午海战的一系列壮烈镜头,猛然想起清朝海军只有救生圈,还没有救生衣的概念,我何不把这个百年后的装备送给邓大人,送给北洋海军呢?想至此才朦朦胧胧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李鸿章带领张日新及五十多名随员来到大沽口军港。这里泊着一艘运输舰。码头上杂乱不堪,有运货的马车和挑夫,有列队的军人,还有送行的人群。机器局的刘总办带着他的一众随员早已候在这里,其中有设计火箭炮的三位工程师。因为李鸿章此次赴沪算是远行,故尔前来送行。张日新立刻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问了问最近的进展,又告诉他们李中堂已就火箭炮项目向朝廷申请了专用款项,并交代了一些其它事项。刘总办见李中堂到了,立即率众请安道别。此外还有许多军中各级将领以及地方大员俱都前来送行。

忽见远处有一个身着便装的人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这不是……他怎么来了?

第二十三章 刘公岛参拜英雄

第二十三章刘公岛参拜英雄

大沽口码头上张日新正和机器局的工程师谈话,忽见远处有一个身着便装的人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这不是……他怎么来了?来至切近认准了,正是颐和园护军何统领。他先给李中堂行了大礼,说:“大帅一向安好?卑职给大帅送行。”起身后一眼瞥见张日新,笑着朝他指了指。李中堂说:“过来过来,我引荐一下,这位是颐和园护军何统领。这是我的爱将张日新。”稍一停顿,说:“瞧这神情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张日新凑近李中堂耳边说:“大人,我刚进入清朝就遇见他了,他差点儿把我当成刺客。”

李中堂捋着胡子开心笑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过节儿。他是我的人。护军里还有一个满脸胡子茬儿的黑大汉叫魏强,也是我的人,他们俩都是我淮军副将的儿子。”张日新立刻想到破锣嗓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

李中堂又说:“我已嘱托他俩暗中保护苏萍的安全,你放心好了。”张日新忙说:“谢大人!”

谈笑间水手已搭好舷梯,众人搀扶李鸿章上了运输舰,此时运输舰已升火待发。舰上五十多名水兵列队给中堂请安。

一切准备就绪,该舰的吴管带请示李中堂可否启航,李中堂点头,吴管带发出号令,运输舰鸣笛一声缓缓离开了码头。

天气很好,吴管带在甲板上摆放了桌椅,张日新和郑都统、金书办陪着中堂大人品茗看海。言及战事,张日新问:“大人,卑职有一事不解。日前在大内和颐和园的御前会议,主战的人居多,而大人您好像更侧重外交手段,其实弱国无外交,大人征战一生何以这次……”

李鸿章叹息一声,说:“我何尝不希望把小日本的气焰压下去呀!叵耐力不从心啊。日新你可能看不出来我是背腹受敌,我难呐!外敌不需说了,当前就是日本,我的内敌你猜是谁?”

张日新摇摇头。李鸿章说:“是以翁同龢为首的清流派。这些人从来就没闲过,凡大事必和我对着干。翁同龢是军机又管着户部,他连续四年不给北洋拨款。咱们屡次申报都被他驳回。恰恰这四年日本却是突飞猛进,他们装备之精良已经把我们远远甩在后边。日本是上下同欲一致对外,咱们是各怀鬼胎互相拆台。海战和陆战略有不同,没有地形地貌可以依恃,所以很讲究军舰和兵器,现在日军的军舰航速比我们高得多,我们想追他,追不上,他要想追我们,我们跑不掉。他们舰炮的射速也比我们快得多,我们两次射击的间隙,他们几发炮弹已经打过来了,这使我们没有喘息的机会。装备不行仅靠着拿士兵的血肉之躯去拼岂不是白白送死?这些道理我对你说,你懂,我跟皇上、太后说这些,他们既不懂也听不进去。翁同龢一手造成这种被动的现状却极力主战,他的用意是把我这支装备老化的海军推上前线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打了一辈子仗,打得赢的当然要打,打不赢的当然不打,兵法有云:‘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问题在于谁会这‘庙算’?当然是打过仗的人,那帮子只会‘子曰诗云’的人,他们几曾识干戈?现在是没打过仗的不知深浅的文官一律主战,朝廷又是爱听顺耳之言,我倒落个怯战、落个避战自保的罪名。”

张日新凑近些对李鸿章悄声说:“大人,这翁同龢倒行逆施,后来史上都有记载。至四年后被皇上开缺回籍永不叙用,也是应得的下场。”

李鸿章叹了口气说:“只怕我未必能活到那一天了,不过你把他的结局告诉我,也可稍慰我心。”

李鸿章接着说:“日本国是作为一个整体跟咱们开战的,咱们则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大清国有四支海军,一旦开战,真正和敌人厮杀的只有我李鸿章的北洋海军,另外三支海军都会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等到我把我的老本都拼光了,人家仍然是毫发无损。装备、财力、士气都不如人家,结果还是以咱们一军敌人家一国,你说说,哪里有胜算的把握啊!所以我推出以夷制夷之策,也是不得已呀!”

傍晚李鸿章用过晚餐回舱歇息,张日新等人也都返回各自的舱室。至半夜该舰在刘公岛码头靠泊,为不影响中堂大人睡眠,岸上、舰上都没什么举动。早晨众人搀扶李中堂上了码头,岛上官兵列队行礼。然后众人簇拥着李中堂到“北洋水师提督衙门”议事厅升堂。各舰管带及其他散差官吏按品阶进入议事厅站成三排。李鸿章的亲信随员包括张日新则在他身后站了一排。

李中堂首先向水师提督丁汝昌询问了训练、战备、弹药、补给等情事。又了解了沿海各炮台现状,就一些炮台的维修、整固,弹药储备等做了安排,最后就当前时局对各位将领、管带做了简要陈述,勉励全体将士加强训练,积极备战。

张日新站在李中堂身后依次辨认各位将领:总兵刘步蟾、经远舰管带林永升、……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只见他中等身材,器宇轩昂,比军人更儒雅,比文人更刚毅。至于年岁不用猜了,中国人都知道邓大人殉国时是四十五岁。

散会后各位官员有的返回衙署,有的返回舰艇。张日新立刻追出来,远远看到邓世昌正向码头走去。他喊了一声:“邓大人留步!”邓世昌停住诧异地看着他。张日新小跑过去,待近些,说:“邓大人在上,请受晚生一拜!”说罢倒身拜下去。邓大人忙转身双手将他扶起,见他已是满面泪痕。邓大人问:“先生这是何故,你我品阶相当何须行此大礼呀!”

张日新说:“晚生对大人仰慕已久,故尔失态,还望大人见谅。”

邓大人说:“先生言重了,兄弟不过是个带兵的,何谈仰慕二字。敢问先生尊姓台甫?”

“晚生张日新。”

“哎呀!”邓大人把他双臂握得更紧了:“莫非就是设计火箭炮的张日新吗?我已然从邸报得知,久仰,失敬了。来来,舰上叙话。”

来到邓世昌的致远舰,张日新贪婪地看着舰上的一切,努力印入脑海。进入管带的舱室,邓世昌详细询问了火箭炮的性能,又问:“这种炮能不能配备在舰上?”

张日新说:“现在投产的这批火箭炮主要用于陆防,它的穿透力还不足以击穿敌舰的装甲。如果海军方面有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改进设计。不过在海战方面,晚生倒是还有一个设想,就是建造潜水艇。”

“潜水艇?”邓世昌感到惊讶:“太好了,我相信你能造出来。咱们要是有了潜水艇,嘿!”他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打他狗日的!”

张日新说:“听大人的口气好像知道潜水艇,是不是国外已经有了?”

邓世昌说:“国外没有,我是从小说里知道的。”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张日新:“这是我去接舰的时候在英国买的。”

张日新翻开看了看,是英、法文对照的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遂说:“按当前的条件咱们远不具备造这么大潜水艇的能力,晚生准备从人力驱动的微型潜艇入手。”于是把他对潜艇和磁性定时炸弹的构思讲述一遍。邓世昌听得聚精会神,完了兴奋地说:“照你这么务实这种潜艇一定能搞成功,大型潜艇也指日可待。”又拍了拍他肩膀说:“好兄弟,拜托了,咱们海军能不能扬眉吐气,就靠你了!”

张日新说:“晚生绝不辜负大人的厚望!”又说:“这回随中堂大人来刘公岛事属突然,我毫无准备,没有像样的礼物馈赠大人。但有一项技术上的改进愿作为见面礼奉献大人。”

邓世昌说:“你我都是做实事的人,何须讲究虚礼?有什么好的设想,请讲。”

张日新说:“咱们舰上都有救生圈,但使用效果并不理想。晚生的意思是把救生圈穿在身上,可以叫做救生衣。”

邓世昌望着天花板思索半晌,说:“不论平时或是战时,水兵都有很多活儿要做,那么粗大的东西套在身上,岂不妨碍水兵的操作吗?”

张日新说:“不是把救生圈直接套在身上,而是要把它的浮力重新分布一下,要不我画个简图?”

邓世昌立刻递给他纸笔,张日新很快就勾画出一个示意图。邓世昌接过图远看看,近看看:“明白了。嗯,行,好,好!大部分操作都不妨碍。”

张日新说:“以前水兵在甲板上干活总得加倍小心,万一不慎落水,若旁边有人还可以抛给他救生圈,如果没人发现就有性命之忧,这样日常操作自然放不开手脚,影响工作效率。今后有了救生衣日常操作就可以放开手脚,可以全副精力放在工作上,不必过度分心关注安全了。”

邓世昌说:“真是个好主意,以前怎么没人想到呢?但是这里边需要填充什么呢?”

这个问题张日新已经想过,在21世纪泡沫塑料是随处可得的,但是在清朝就得找替代品,于是说:“咱们可以用鱼鳔也可以试试软木。”

两人又就细节处商议了一通,决定先试制一批样品让水兵试用,如果可用就上报兵部大量生产配备海军。

他俩又找到李中堂禀报此事,郑都统和金书办也在,中堂大人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张日新,心想:这后生当真是块宝。

李中堂说:“试制也好,批量生产也好,都很快,难的是衙门里的手续,迁延时日。所以你们不如先把这个项目报到兵部,兵部准了再由他向户部申报款项。在他们走手续的这段时间咱们可以把样品做出来。”

郑都统说:“不用去北京了。兵部的额克图侍郎正管军需,前些天刚到刘公岛来过,由这儿去威海公干,大概现在还在威海。这些衙门都得用钱运动。这些钱咱们花不起,得由项目里出。比如说你一件救生衣值银五钱,他们得虚报五成,往上报七钱五,这多出的二钱五就由他们内部层层私分了。户部也一样,再虚出五成,这样一来报到上边就是一两银子一件。几钱银子不是什么大数,在不住数量多,又是消耗品,年年要补充更新,他们就能搂到不少。这还不算,要想让额克图侍郎接手这个项目,还得花钱,这得咱们出。给你们带上两千银票,估计够了。”

金书办说:“我也去。”随手接过银票。

李中堂说:“就说是我派你们去的。”

本来是乘兴而来,听了这番话心情跌落了很多。

辞别了李中堂和郑都统,张日新、金书办和邓世昌驾快艇渡海来到威海市。

第二十四章 江南局日新献策

第二十四章江南局日新献策

辞别了李中堂和郑都统,张日新、金书办和邓世昌驾快艇渡海来到威海市。

沿海城市威海卫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街巷纵横,商贾云集,仕客往来,车马喧嚣。他们找到了过路官员下榻的馆驿求见兵部额克图侍郎。留守的随员告称:“额大人在艳春楼暂住。”

邓世昌说:“二位,那条街我就不方便进去了,否则被人看见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就不好约束手下的弟兄了。你们去,我在码头等你们。”

张日新不明就里刚要发问,金书办扽一下他袖子拉着就走,回头对邓世昌说:“那好,邓大人回头见!”

张日新问金书办:“邓大人怎么又不去了?”

金书办笑答:“到了便知。”

一路打听,进了一条街巷,竟发现这里与其它街巷大不相同。其中几座楼宇更是鹤立鸡群:金漆彩画、斗拱飞檐、红灯高挂、朱户雕栏,楼下停满了体面的轿子和马车。其中一座楼房高挑一面锦绣的招子,上书三个大字:“艳春楼”。张日新想:这大概就算是清朝的五星级酒店了。他二人走进大门。

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厅堂,悬灯结彩、花团锦簇,弹唱声、笑骂声从四面传来。一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迎上来,先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他们刚待说明来意,这婆娘却抢先说:“哟,二位军爷,头一回来吧。”边说边熟练地拉开两把椅子请他们坐下,同时向在一旁伺候的姑娘使个眼色,那姑娘转身就托来一个茶盘,将两付盖碗摆在他们面前的桌上。

婆娘满脸堆笑说:“二位认准了我们家,可见艳福不浅,要是还没有相好的……”至此张日新已经明白:原来不是星级酒店,是妓院。

金书办知道她后边准没好话,立刻拿出两块银元拍在桌上说:“妈妈,我们是来找人的。”

婆娘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八成,问:“找哪一位呀?”

“兵部额克图大人。”

婆娘转对那端茶的姑娘说:“带他们去二楼‘亥’字房。”说罢抄起银元转身离开了。

到了房门前那姑娘先咳了一声,小声说:“姐姐、姐夫,有客来。”里面声音嘈杂没听见,她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里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猛地拉开门恶狠狠地瞪了这姑娘一眼,看到她身后站着两位军爷,脸上立刻绽出笑容:“哟,有贵客,请吧。”

迎面坐着额大人,脑满肠肥,一脸的官相,腿上还坐着一位同样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往大人嘴里喂葡萄。按说他俩见了上峰应该趋前见礼才是,但此刻大人腿上坐着个娘儿们,他俩局促在那里不置可否。额大人倒也开通,见到他们先是一愣,继而开怀大笑:“哟,二位,有什么事找到这儿来了?没关系的,坐坐坐,二位是?”

金书办说:“这位是北洋参领张日新。”

“噢,失敬,失敬!设计火箭炮就是足下吧!”转对怀里的女人说:“宝贝儿,我跟大人们说点正事,你先那边儿待会儿。”那女人似嗔似怨,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脑门儿戳了一下儿才悻悻地走到窗前看街景去了。张日新想:他到威海公干,原来就公干这个。

金书办将银票放在桌上,说:“李中堂向额大人多多致意。”额大人也不谦让,立刻拿起银票藏在袖里。

金书办继续说:“中堂大人差遣我们来,是求大人向兵部呈报一份军需的申请。”说罢把写好的呈文和图纸交给额大人,并做了一些口头说明。额大人点点头,瞟了张日新一眼,说:“想必是张参领的主意吧?”

张日新说:“是我和邓管带商量的结果。”

额大人点点头,看了一遍呈文说:“我明白了,这东西着实不错,只是你们的呈文写得不合规矩。嗯……”说着抽出银票看了一眼数额,又揣回去,打着官腔说:“行,本部台全力支持你们。这么着吧,剩下的事你们甭管了,我让我的书办按照规矩格式重新写过就是了。那么这一件救生衣多少成本你们算过了吗?”

张日新说:“粗估三钱银子。”

额大人翻着白眼儿想了想说:“按成例往上就得报一两三。”

张日新不由得打个冷战:好家伙,明着贪!又想起苏萍曾说过在军港城市日敌把间谍机关设在妓院,本想提醒额大人注意保密,转而一想,我以下级军官的身份给他提醒,岂不招他厌烦?好在这个救生衣技术含量不高,遂未多言。

看看该说的都说到了,额大人又是心不在焉,眼睛一再的瞟向窗口,于是二人起身告辞。虽说事情办得很顺利,但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没话说。到码头会同邓世昌备述前情,仍驾快艇返回。

后来这批救生衣做了样品,让水兵试穿过,反映很好。不久兵部的滚单批下来,户部也拨了款,于是批量生产,全部装备了海军。至海战爆发,致远舰不幸中鱼雷,舰体逐渐倾斜下沉。邓大人见敌舰浪速号远远包抄过来,乃脱下救生衣抛到海里,高喊:“誓死不当俘虏!”全舰弟兄也都抛掉救生衣,齐喊:“誓死不当俘虏!”纷纷跳海殉国。——此是后话。

且说这日他二人从威海回来向李中堂禀报前情。李中堂说:“正好,我这边的事也料理完了,咱们明天就启程去上海。”

次早刘公岛全体将士在码头列队为李中堂送行。张日新看着这些铮铮铁汉,想到数月后他们都将成为烈士,不觉热泪盈眶,心想:预知未来有什么好处?他找到邓大人的队列走上前向邓大人道别,邓大人将手搭在他肩上注视良久,说:“兄弟,我等着驾驶你的潜水艇。”

“一言为定!”张日新说罢拜别邓大人转身上船。心里在盘算黄海海战的日期,想,我一定要加快进度,在黄海海战之前把潜艇造好运到刘公岛来。

船行一昼夜,在上海南郊的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码头靠泊。制造局黄总办率众迎接。

上岸后众人簇拥李中堂一行进入制造局议事大厅。李鸿章示意他们派个人陪张日新四处看看。走进大院依次进入各个厂房,张日新感觉这里又是一番气象。厂房规模较天津机器局更大,机台设备及产品种类更多,尤其注意到其中的船厂,已能建造千吨级的舰船。一想到这里就是江南造船厂的前身,不由得对前辈的努力油然而生敬意。

李鸿章询问了制造局近况后,让张日新向黄总办简述了潜水艇的设想。令张日新惊讶的是黄总办也读过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所以交流起来并不困难,唯一不顺畅的是这里的人均操浓重的上海方言,有时甚至谈话要借助手势才能说清,与穿越前自己多次出差上海的情形大不相同。仔细一想,噢,是了,清朝时还不曾推广普通话。

黄总办说:“如果是排水量小于一百吨的微型潜艇,壳体我们可以造,传动部分也没问题,既然是人力驱动只要处理好人机关系就行。只有向附加的水柜充水所需的泵要从国外购进,还有这个泵的动力总不能也靠人力吧?”

张日新边说边画简图:“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必须因陋就简。水柜和泵都省去了。这种微型潜艇由一人操作,人员进入以后,舱盖密封。这时仍有一部分艇体浮在水面上,需要人工向艇底的外部增加铸铁配重,直到它的总体密度与海水相当。此时利用升降舵就可以下潜了。执行任务时先由渔船把它牵引到距敌舰约五海里的海面,渔船原地抛锚,潜艇下潜,向敌舰行驶。磁性定时炸弹在艇的前端,一接触敌舰磁性定时炸弹就被敌舰的铁壳吸住并自动与潜艇脱离,此时开始计时,潜艇返回。敌舰爆炸后,可以由艇员通过艇内的操作抛弃铸铁配重,这样艇自然就浮上水面了,仍由渔船牵回。至于艇员的呼吸,有鱼雷动力用的压缩空气瓶就够了。”

黄总办听后很高兴:“这个思路很好,完成设计以后在我们江南制造局立刻可以制造。”

张日新又就磁性定时炸弹做了一些说明。黄总办委派了三位工程师协助张日新设计、制图。这三位是:林阿原负责壳体设计,吴斌负责传动部分设计,卢宏根负责定时炸弹设计。鉴于去大沽口的路上曾遭敌人暗算,所以这次金书办和四名亲兵全程跟随张日新。

有了上次和天津机器局工程师合作的经验,这次经过短暂的磨合就可以开展设计工作了。由于他们是专搞舰船设计的,轻车熟路,只用了七天就绘制完全套图纸。图纸发到厂房,原材料都是现成的,无非是下料、钣金、铆接,不到十天功夫潜艇已基本成型。张日新心中暗喜,想起临别时邓大人期盼的眼神,心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交给邓大人一份满意的答卷,他甚至能想象出邓大人试驾潜艇时赞赏的神情。

潜艇壳体完成后,传动部分和磁性炸弹还没造完,张日新打算先试一试潜艇的潜浮性能。虽说是袖珍潜艇但自重也有数十吨。好在江南制造局有供新船下水的滑道,下水后用驳船牵至码头旁,发现潜艇的大部分都浸在水里,只有供艇员进出的舱口浮在水面上,这和设计的要求是一样的。由于事关重大,这时除了张日新、金书办和四名亲兵外,还有参与建造的工程师、工人,又从其它车间借了几个人手都来参与这次试验。

众人先从码头的起重机悬臂上垂下一个吊钩,用一根缆绳拴在潜艇上方的吊环上,使它不致漂移,然后缆绳绕过起重机悬臂下的吊钩,末端系在起重机立柱上。又用另一根绳索栓好一个铸铁配重,绳的另一端由岸上的人挽着,缓缓将配重放到水下。

负责壳体设计的林阿原说:“我来试操作。”说罢就要踏着码头边的小梯子下去。张日新拦住他,说:“还是我下去吧,以便发现问题调整设计。”金书办不同意,无奈他一再坚持,只好众人扶着他,下到水面,进了舱口。外面的人盖上舱盖,张日新从里面用手轮将舱盖旋紧。

内中有一位绰号叫“阿四”的工人水性很好,他跳到水里,扶着铸铁配重缓缓下沉,插到潜艇底部。这铸铁配重每个重一百斤,像一个放大了的台秤增坨,对好位置一插就行。就这样一连插进三个配重,按设计要求三个配重就差不多了,人群中一人说:“还得插一个。”于是第四个插进去。刚才说话的人用手触了一下拴在起重机立柱上的缆绳,突然缆绳断了,潜艇迅速沉下去,并有一股气泡汩汩冒上来。

金书办厉声问:“怎么回事?”

第二十五章 黄浦江蛟龙发威

第二十五章黄浦江蛟龙发威

金书办厉声问:“怎么回事?”

林阿原说:“刚才插配重的时候缆绳应该松开,插完第三个配重应该观察一下剩余浮力,只需再插一两个较小的配重微调一下就够了,可是你那位弟兄让再加一个大的。我刚发觉不对劲儿还没来得及说,他已经把缆绳切断了。”

金书办瞪着眼问身后的亲兵:“谁,谁干的?”

林阿原看了看说:“不是这四位,还有一个。”

金书办说:“我们俩就带了四名亲兵,没有了。”

林阿原说:“也不是我们的人,我们都穿同样的工装,那人虽然也穿工装但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都说上海本地话,那人说北方官话,所以我以为是你们的人。”

这时拄着扫帚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大爷说:“刚才割断缆绳的人吗?跑到码头东边跳黄浦江了,喏喏喏,那就是。”

金书办全明白了,说:“阿四,你拿一根缆绳潜下去,把缆绳拴在潜艇的吊环上,干好了有赏!”然后一招手带着四名亲兵跑到码头东边。果然,黄浦江里有一个人正在奋力往东游,远处有一艘快艇正向这边驶来像是要接应他。

金书办边跑边拔枪,朝那人甩出两枪,没动静,转身对亲兵喊:“打!”四杆骑枪几次齐射,混黄的江水泛出红色。他们又朝远处的快艇打了一阵,快艇掉头跑了。

金书办带着亲兵又返回现场,问:“怎么样?”

众人答说阿四刚下潜一次,说水太深,还没找到,换了口气又潜下去了,金书办急得直跺脚。

照理说潜艇下潜不应该冒泡。张日新随潜艇下潜后,忽然发现上方的一个安装孔往里灌水,这才是从外部观察到冒泡的原因。这个孔是为潜望镜预留的,因为现在还没安装潜望镜就暂时打进个木塞把它密封了,可什么时候又被人打开了?

没时间细想,他急忙扫视艇内,见没有合适的堵塞物就脱下外衣裹成一团形成一个塞子去堵那个孔。但由于外面水压大,手稍一松开,水就从布塞四周喷射进来,只好再重新堵住,而且感到水压越来越大,两臂必须非常用力才能顶住。这时灌进来的水已有一尺深,张日新心里暗暗着急:如果灌进的水太多,即使把配重全卸掉潜艇也不可能上浮了。

这时他感到一次震动,知道是触到江底了。看了看前方的水密窗,外面已经很暗,依稀看到水草和游鱼。渐渐地两臂已累得发抖,全身大汗淋漓。他想用头顶住布塞,小心地用头替换双手用力顶住,还行,这样使两臂休息一会儿,但释放配重的手轮在下边,手够不到。只好用手撑住两侧艇壁,试着用一只脚转动手轮,虽然不太灵活,手轮总算转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用脚旋动,终于把手轮转到极限位置。配重应该已经释放了,潜艇稍稍晃了晃,但显然并没上浮,因为从水密窗看到的还是昏暗的江底,以及水草和游鱼。他意识到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由于进水太多,潜艇已失去了足够的浮力。他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绝望,他们会救我的,但我能坚持多久,心里实在没底。

外面的人同样心急如焚,看到阿四浮上来,说找到位置了,喘了几口气又抱着两块砖头一猛子扎下去。

金书办看到潜艇已不再冒出气泡,不由得心中恐惧:该不是水已经灌满,潜艇里没有空气了?越想越怕,越想越恨,回头对亲兵们吼了一声:“打,接着打!”亲兵们知道敌人已经打死了,再打就是发泄情绪了,二话没说,跑到码头东边又是一通乱射。

枪声未绝已见阿四冒出水面,手里举着缆绳的一端,喘着说:“快,拉!”岸上的人接过缆绳,把它绕过起重机的吊钩,几个人吆喝着一齐用力拉,不一会儿水面出现搅动,潜艇出水了。又拉了拉,舱口完全露出水面。阿四爬到艇身上,旋动手轮打开舱盖,一会儿看到张日新的手扒住舱口边缘,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阿四抓住张日新的手要把他拉上来,试了几次都不行,他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岸上立刻跳下几人协力把张日新和阿四拉上来。

二人上岸后金书办从亲兵背着的行囊里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阿四手里说:“赏!”阿四说:“谢,谢大人!”显然牙齿在打战。金书办说:“江底水凉,快去喝点酒暖一暖。”又说:“好水性!若不是江南局需要你这样的,我真想把你带在身边。”顺手拍了拍身旁的一名工人,示意他跟过去照顾阿四。

金书办又取出一锭银子送给拄着扫帚的老大爷,说:“若不是老伯提醒,险些被那个倭贼逃掉!”

金书办对张日新讲述了刚才的险情,说已经将暗中破坏的敌人击毙了。张日新对潜艇外面的情形全然不知,只是感觉潜艇下潜的速度超出预期,说:“责任在我,今天的场面有些混乱,让敌人钻了空子,另外也没设计好完备的试验程序。所幸潜艇完好无损,释放配重的操作也很有效,不足的是应该增加一个压力表以便知道下潜的深度。今天下潜的深度大概有三十米,实战中不需要潜这么深,十几米就够了。”

金书办问江南局的人:“那个搞破坏的人为什么从水路逃走?”

林阿原说:“我们这里门禁很严,敌人从大门进出都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大概是夜里由小舢板送到码头上来的。”

金书办叹息道:“哎,防不胜防啊!看来咱们的潜艇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今天这个敌人已经看到咱们的技术秘密,幸亏击毙了他,否则咱们的机密泄漏出去损失就大了。”他又对四名亲兵说:“这次是我的失误,以后凡是有我想不到的,弟兄们都给我提提醒。”

事后金书办向李中堂禀报了潜艇试验的情况以及敌人破坏之事,郑都统在旁说已经接到杨春林的密报,知道有三名日间来到上海,所以他已知照江南局加强门禁和厂区巡逻,没想到敌人绕开门禁从江面进来。郑都统又问及事已至此是否铲除井田商社,李鸿章沉吟半晌,说:“我日前已向兵部递交了呈文,明言我们要向朝鲜津浦川增兵,要求兵部补充相应的长途行军装备。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郑都统说:“大人假意泄漏个机密,让兵部的乌依阿知道咱们的动向部署。”

李鸿章说:“正是。他必然把这消息报知井田商社,井田商社必报给日本军部,如此日军必提前在我沿途部署伏兵伏击我增援部队。”

郑都统说:“我明白了,大人再调集一支劲旅部署在敌人伏兵的外围。如果卑职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津浦川隘口。待我增援部队通过这个隘口时,敌人以为中了他的埋伏,必对我增援部队开火,但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外围已被我包围,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咱们内外夹击,必获全胜。大人,卑职明白了日前您说‘还想利用他们一次’的深意——反间计。”

经过这次试验,证明潜艇的耐压、密封、潜浮控制等都达到了设计要求。几天后传动系统制造好,装进了潜艇的壳体,磁性定时炸弹也造好了,用专门的卡具固定在潜艇前部。装配好的潜艇尾部有了螺旋桨,顶上有一具简易型的潜望镜。选择在码头以东二海浬外江面做一次实弹爆破试验。爆破的靶船是一艘报废的铁壳货船。

这一天上午,李鸿章、郑都统、江南局的黄总办都来到制造局码头。参与设计制造的工程师、工人也都在场。负责传动系统设计的工程师吴斌进入潜艇,从里面将舱盖旋紧。由于传动系统是他设计的,他最熟悉,此前已就此次试验的程序对他进行过多次培训,所以他今天很有信心。

插好配重后潜艇刚好没入水面,只保留极小的剩余浮力。外面的人按约定向舱盖拍了三下,吴斌明白可以行驶了,他踏动踏板驱动螺旋桨,同时操纵升降舵使潜艇下潜,此时水面上只露出潜望镜。从潜望镜移动的速度判断,潜艇的航速比步行速度快些。

码头上有一个安装在三脚架上的高倍率单筒望远镜是给李中堂用的,其他人都握着双筒望远镜静静地观察。过了约二十分钟大家都看不到潜望镜了,但可以看到靶船。黄总办看了看怀表说:“大约再过十几分钟就能到达靶船了。”此时按原计划潜艇完全下潜,连潜望镜都没入水面了。

潜艇中的吴斌此时已经很累,感觉像是负重登山。然而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因为这毕竟是一次新奇的体验,而且他今天如能试验成功,必能改变敌我战力的对比,振奋清军的士气。

潜望镜入水以后就只能依靠潜艇前方的水密窗了,然而江水很浑浊,至多能看出四、五米距离。他尽力保持原来的航速和方向,注视着挂在舱壁上的怀表,十五分钟后估计已接近目标了。他贴近水密窗努力辨识着,感觉左前方水色稍暗,稍稍调整方向,渐渐可以确认,水色稍暗的区域就是靶船。原来刚才行驶方向稍有偏差,又调了调方向使潜艇正对着靶船。

他停止驱动螺旋桨,利用惯性靠近靶船。他想,如果是实战绝不能与敌舰剧烈碰撞,否则会引起敌人警觉。慢慢地,接触靶船了。“哒”一声轻微的脆响,炸弹的磁铁吸到靶船上了。从此刻开始定时器自动计时,延时是五分钟,这是事先设定的。炸弹碰触靶船的同时,自动释放机构使定时炸弹与潜艇脱离。吴斌立即反向踏动螺旋桨,快速倒车。他紧张得心跳,他知道,稍有迟疑就可能和靶船同归于尽。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机械地操作,大约三分钟后一次剧烈的震动把他震倒,并瞬时丧失意识,但却好像并没听到什么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首先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然后想到任务已经完成了,好像除了皮肤擦伤并无大碍。现在我该做什么?他回忆训练程序,下一步应该卸载配重,于是旋动手轮,很快潜艇浮出水面,前方的水密窗和潜望镜都射进光线,接着他旋动舱盖的手轮,打开舱盖,探出头来贪婪地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朝靶船的方向看,靶船正在下沉,硝烟还没散净。

却说刚才码头上众人焦急地估算着时间,举着望远镜专注地观察靶船。终于看到两海里外一团火光、一团黑烟,继而黑烟升腾起来,十秒钟后传来爆炸声。众人一阵欢呼叫好。稍稍冷静下来大家一齐给李鸿章请安道贺:“恭喜中堂大人!”李鸿章则微笑点头捋着胡须,这是他得意时的标准动作。他一生经手过数不清的新式武器,今天这神出鬼没的潜艇显然是他最中意的,他依稀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现在还不急于庆贺,潜艇还没浮上来呢!”张日新说。大家忽然醒悟到爆炸现场还有一位弟兄呢,又重新举起望远镜努力搜索。李鸿章自知老眼昏花,索性站到一边,让眼力好的年轻人用他的望远镜。一阵紧张的等待,忽然有人高喊:“潜艇出水了!”其他人也陆续看到了,稍后有人高喊:“快看,吴斌出舱了!”又是一阵欢呼,并朝着潜艇的方向齐喊:“吴斌!吴斌!”

黄总办说:“按实战要求他应该自行驾驶潜艇返回一海里以后用渔船接他,但今天是初次试验,破例吧!”于是他关照一声一艘引航船驶出码头。约摸一袋烟的功夫,引航船拖着潜艇靠上码头,众人伸手把吴斌拉上来。吴斌立刻给中堂请安:“启禀大人,卑职完成试验,平安返回。”

李鸿章看了看说:“你是不是负伤了?”

第二十六章 张日新金殿释疑

第二十六章张日新金殿释疑

李鸿章看了看说:“你是不是负伤了?”

吴斌遂把遭遇剧烈震动的情况述说一遍。张日新和三位工程师研究后认定:可能是延时不精确所致。但目前所用的定时器不过是民间用来叫醒的闹表,这在1894年已经是奢侈品了,缺点是定时误差较大,差个两、三分钟很平常。今天很可能就是提前引爆了。出于这些考虑,张日新打算带回两个定时器,设法改进提高计时精度。

李鸿章说:“京里有位朋友给我来电报透个信儿,说昨天有位姓曹的御史上疏参奏我,说是我把士卒装进铁棺材里去撞击敌舰,这位曹御史说古今中外不珍惜士卒性命者无甚于此。”他指了指张日新:“你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是始作俑者呢。”又指了指吴斌:“你就是那个被装进铁棺材里的人。”说罢抚须大笑。

吴斌惊愕地说:“咱们刚刚做这个试验他们立刻就知道了?也太快了吧!至于是不是铁棺材,请那位御史亲自看看自见分晓。”

张日新说:“今天的试验他们并不知晓,是那天在养心殿皇上详细问过我关于潜水艇的设想。一定是旁边的哪位大臣听了传出去,以讹传讹,就说成了铁棺材。不过我想皇上圣明,不会相信这些鬼话。”

李鸿章说:“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咱们也不要看轻了这档子事,保不齐背后有人指使。而且他既然咬上你,也是轻易不肯松口的。正好皇上也来电报,召我进京陛见,当然不是为这事,可能是为日本二次绝交的事。”他指了指吴斌:“你,随我进京面圣,当面说明情况,堵住曹御史的嘴。除此之外,还得由黄总办率同全体参与制作和试验的人员出具一份呈文,详细说明情况,否则三人成虎也会牵制咱们的精力,真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又对张日新说:“你也得随我去,敌人两次暗害你,把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再说曹御史参奏的事你出面澄清比我说得清楚。”

郑都统说:“我与这位曹御史素无交往,但听说是清流派的人。”

得知又要回京,张日新心中实不情愿:这里的工作刚有起色,我走后只怕就要停顿下来,每每想起邓大人期盼的眼神,恨不能立刻把潜艇拖到刘公岛,亲手交给邓大人。而且我深信,有了潜水神器,即将爆发的黄海海战将会呈现全新的局面。重要的是皇上也曾表态,坚决在财政上支持北洋军新武器的研制,这样我们就可以尽快安排潜艇的批量生产,届时我可以建议中堂大人展开甲午年的狼群战术。但是我这一走,所有这些计划恐怕就要泡汤。本想恳求中堂大人将我留在江南局,但曹御史参奏的事一旦引起朝廷中白热化的论争,看来只有我才能把道理讲清楚。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忽见黄总办走来,说:“张参领,你尽管随大人进京面圣,潜艇的事我可以接替你。”

张日新闻听此言心下着实感激,连忙长揖致谢:“若论舰船制造,黄总办尽可作我的老师,潜艇的事托付于您,再好不过了。”又说:“看来中日之间,数月内必有一场海战,现在咱们海军装备全面落后于日本,只有这种潜艇日本没有,虽然当前潜艇的结构还很原始,但是原理先进。数月后在海战中出若要出奇制胜,只有靠它了。”

黄总办说:“自从你一提出潜艇的设想,我就很感兴趣,而且我预感到将来潜艇若能成军,必是一只不容忽视的力量。”

张日新说:“因为大战在即,时间太过紧迫,当前的人力驱动的微型潜艇不过是因陋就简的权宜之计,第一次实战应用之后,可以取得许多宝贵的经验,据此可以做许多改进。届时有了黄总办的参与和指导,我相信咱们下一代的潜艇可以更完善,例如可以增大排水量、可以采用动力型的、带有水柜水泵的,武器方面除磁性定时炸弹外,也可以携带鱼雷。”

黄总办说:“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也考虑过如何把鱼雷装在潜艇上。你尽管随大人赴京,完了事快些回来,我也急切地希望跟你合作。这边的事请放心,不会搁浅的。”

当天下午就随李鸿章启程,先海路后陆路,三天后张日新、吴斌随李鸿章来到大内紫禁城。此次御前会议因为等李鸿章而推迟了三天。

光绪帝升座养心殿,环顾群臣说:“日本的二次绝交书你们一定都知道了。局势将会如何演变,咱们应采取何种对策,朕要听听各位爱卿的见解。”

看来百官的意见并无分歧,一致主战。但具体如何应对、如何部署兵力、如何筹措后勤补给好像都避而不谈,只是笼统地主战而已。事实是绝大多数官员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只知讨好皇上。

在主战的意向基本达成一致后,话题转到曹御史参奏一事,皇上说:“李爱卿,曹御史参劾你把士卒装进铁棺材里去撞击敌舰。可有此事啊?”

李鸿章出班奏称:“回万岁,臣思量可能是以讹传讹把我们的潜水艇说成了铁棺材。因为潜水艇是铁壳的,里面有人驾驶,所以被误认为铁棺材。其实我们的潜水艇并不直接撞击敌舰,而是把定时炸弹佈设到敌舰上,待潜水艇退到安全距离以外炸弹才爆炸,咱们驾驶潜水艇的兵士可以全身而退。日前在黄浦江进行了一次模拟攻击敌舰的试验,已成功将模拟敌舰的靶船击沉,完成这次试验的工程师安然无恙,臣已带来了,张日新也来了。另有参与试验的全体人员详述试验过程的呈文呈上。”

太监取过呈文跪呈皇上。

光绪帝说:“噢,张日新也来了?宣他二人上殿。”

因张日新品级较低,此时和吴斌在配殿等候,太监宣进后,二人上殿,叩拜如仪。

皇上说:“张爱卿,你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勤勉可嘉呀。”

张日新说:“谢万岁,强化军备,克敌制胜,臣之愿也。”

皇上问:“张爱卿身旁的就是驾驶潜水艇的工程师吗?”

吴斌说:“回万岁,草民吴斌正是驾驶潜水艇爆破靶船之人。”

皇上说:“跟朕说说试验的经过。”

吴斌遂将爆破靶船的过程述说一遍,皇上听得很入神。然后问:“曹御史,如果你参奏的就是潜水艇,看来是有误会。现在当事人都在,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曹御史出班奏称:“万岁,臣以为叫潜水艇还是叫铁棺材无关宏旨,总之是把兵士装进铁壳里放入水下。兵士在水面舰只里如遇不测尚可跳水逃生,在潜水艇里如遇不测就只好闷死在里面了,照此看来与铁棺材何异?似此视士卒性命如草芥,臣职份所在例应纠参。”

皇上说:“张日新,朕听听你的解释。”

张日新说:“遵旨。水面舰只是完全暴露的,敌人的炮很容易瞄准,一旦打中,轻者死伤数人,重者整舰沉没伤亡数百,即使跳水逃生,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又有几人能生还?潜水艇则不然,潜行在水下敌人根本看不见,既然敌人毫无察觉,想打炮都不知向哪里瞄准,由此看来潜水艇比水面舰只要安全得多。”

曹御史说:“张参领所言从水下攻击,现英、德等国生产的鱼雷完全可以做到。而且鱼雷和你的潜水艇相比,更轻小、造价更低且不需人员驾驶。李鸿章、张日新之流欺瞒圣上不了解军火市场,小题大做,故弄玄虚,靡费帑银,贪污中饱,臣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张日新心中暗笑:你跟我卖弄这些,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乃从容道:“曹大人知道鱼雷的有效作用距离是多少吗?”

“这是海军的事,无需我操心。”

张日新说:“不懂的事如何妄议?我可以告诉你,鱼雷的有效作用距离是二百五十米,如果你不信可以查阅军火商的产品说明书。而我们的潜水艇日前试验的有效作用距离是二海里,改进后可以达到五海里。你知道二海里是二百五十米的多少倍吗?”

“我的幕僚中自有善算之人,向例无需我算。”

张日新说:“你直说不会算好了。看来曹御史是‘看来灯下少夫功’。我告诉你,相差十四倍多,这十四倍的差距对一场海战意味着什么,曹大人知道吗?”

“……”

见曹御史无言答对,张日新说:“曹大人,一种兵器能否有效御敌,你说也没用,我说也没用,最好是问问我们的敌人。”于是把敌人如何冒死测绘火箭炮、如何设伏截杀他以及如何破坏潜艇企图将他淹死等事讲述一遍,然后说:“如果御史大人懂得兵法,应该知道敌人这三次行动派出来的都是‘死士’,试想,如果敌人不在乎这两种兵器何至于派出‘死士’呢?怕只怕敌人暗的不成来明的,武的不成来文的,派死士都达不到的目的,仍变换手法以求一逞,这倒是我们不得不警惕的。”

曹御史哑然。

皇上对曹御史说:“虽说你所陈无据,然纠劾百司本是御史的职份,纵有偏颇甚至道听途说亦无大碍,但应切记必是你由衷之言,必对朝政有利,万不可被人利用,切记,切记。你跪安吧。”又转对张日新说:“张爱卿难为你了,朕久欲振作朝纲,奈何积弊太深,诚赖尔等实学之士衷心辅佐,以副朕依任股肱之意。”

至此一段公案方告完结。

散朝后御前太监问皇上:“启奏万岁爷,今儿下午英、法、德、意四国使节前来递交国书,请万岁爷的示下,在哪儿举行?”

“在乾清宫。”

下午光绪帝在乾清宫升座,四国使节上殿依次向皇上行礼,递交国书。皇上照例问候彼国元首,均有总理衙门派来的通译官在旁翻译。临了皇上向通译官说:“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礼貌性的看望太后,咱们欢迎。”

通译官转达后,四国使节都说:“当然,当然!”光绪帝即让御前太监安排人去颐和园告知太后。

且说散朝后李鸿章带领张日新等一众随员回到贤良寺,李鸿章的书办呈上今天收到的一份译好的电报,李鸿章看过后痛苦地把电报纸在手里攥成一团,重重地锤了几下桌子。郑都统、张日新情知不是好事,未敢仄声。过了许久李鸿章说:“派到朝鲜去的多是绿营兵。可是因为财力不济,这些兵还没换后膛枪,还在使用老式的前膛枪,每个人用的火药都放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皮囊里。结果那天下了场大雨,大部分火药都被淋湿了,他们的枪能打响的不到三成。我增援部队到达津浦川隘口时,敌人的伏兵首先开火。按说敌人的核芯是咱们的人,敌人的外围还是咱们的人,已经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坏就坏在这场大雨,咱们清军大多数枪打不响,即使打响了,大雨天再想装填弹药可就难了。而敌军全是后膛枪,不受大雨的影响,结果可想而知,咱们伤亡惨重啊!”说罢又重重捶了下桌子。

郑都统说:“大人,人算不如天算,既如此,您看这井田商社还有必要留着吗?”

李鸿章挥了挥手,说:“除掉吧,都抓起来严审。别忘了连杨春林一起抓,然后再制造一次‘疏忽’让他‘逃’出来,这个后生日后还有大用。还有,不要认为敌人的细作只有这一处,还得详加查访,我隐隐感觉它上边还应有个总部。”

第二十七章 谐趣园苏萍巧谏

第二十七章谐趣园苏萍巧谏

次日太后在乐寿堂用过早膳后太监报称:“启禀老佛爷,四国使节伉俪觐见,车马已到东宫门。”太后回说:“引见。”她即乘八抬凉轿前往仁寿殿。

随后英、法、德、意四国使节携夫人在太监引领下进入仁寿殿南侧,见太后已端坐在地平台上的宝座上,身旁站着德龄和一名太监。由于向皇上递交国书的仪式昨天已在大内乾清宫演绎过了,所以今天的觐见纯属礼仪性的。客人进来后,太后由太监搀扶站起来,立于御案一侧。已有太监引领一对大使夫妇迈上地平台南侧的木制台阶,走至太后近前。大使向太后行鞠躬礼,夫人行屈膝礼,大使转达本国元首对太后的敬意和问候,太后也同样问候了彼国元首并对大使伉俪表示欢迎,均由德龄在旁翻译。太监将一个装了玉佩、金饰之类的锦匣恭恭敬敬交给大使夫人,并引领这一对儿走下地平台北侧的台阶至殿内北边等候,另一名太监将下一对儿引领上来,亦行礼如仪。很快就把这个过场走完了。觐见完毕苏萍等人才进入仁寿殿。

太后说:“各位贵宾既然到园子里来了,如果有雅兴,可以在园子里随意走走,看看景,我们一定略尽地主之谊,让诸位玩得尽兴。”四位大使合计了一下,觉得他们四人能凑到一起是一个商议政务的难得机会,就选择了知春亭,打算在这里,在宜人的山光水色之中研究一些悬而未决的外交问题,并就近期事态协调立场。太监们立刻在知春亭摆放了桌椅、茶点。速度之快,简直像是变魔术。

倒是四位夫人颇有游兴。其中一位被南湖岛迷住了,想去那边看看,容龄带着两名宫女陪她去了;另有两位对朦胧的西堤充满好奇,德龄也带了宫女太监陪他们到水木自亲码头上了画舫。剩下德国的格林夫人对太后的个人魅力倾慕已久,想和太后闲谈片刻。

苏萍问:“禀太后,是不是告诉她您该午睡了?”

太后摆摆手:“跟她聊聊倒也无妨。”遂吩咐太监:“移驾谐趣园。”

两乘八抬凉轿把太后和大使夫人送往谐趣园,苏萍等一行人步行跟随。应该说庚子前中德两国尚不曾兵戎相见,中德关系较之中英、中法关系相对融洽一些。

不一刻来至谐趣园涵远堂。

这谐趣园号称园中之园,虽占地不大,却集中了诸多园林要素:亭、台、廊、榭、殿、阁、甬路、流泉、池水、小桥、怪石、乃至竹木花草等等一应俱全。他们在涵远堂落座,敞开殿门,碧水、游廊、石桥、弱柳映入眼帘,夺门而入的除了清风,还有蝉鸣。

宫女们依次上茶,太监们摆放果品、点心、果脯之属。苏萍立于太后和大使夫人身后。

苏萍突发奇想:这里的中国人当中只有我一人会德语,有些时局问题如果我平时劝谏太后,必致她反感多疑,弄不好还会祸及自身,今天我何不借大使夫人之口劝谏于她,说深说浅亦无大碍,有些话即使她听着不受用,碍于外交礼节,还能把一位强国的大使夫人如何?

正想着,格林夫人开口了:“尊贵的皇太后,太后的袍子真是考究,请问是什么材质的?”

苏萍“翻译”道:“禀太后,格林夫人问,太后如何看待当前的中日纷争?”

太后回说:“我天朝大国一向与人为善,近日的摩擦和不愉快都是日方主动挑起的。”

苏萍用德语对格林夫人说:“我们太后说:宫中所用的衣料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是苏、杭两地的高级匠人特制的。”

格林夫人又问:“太后袍子上的绣花真是美轮美奂,尤其是这个飞翔的大鸟,我在我们柏林动物园就从未见过,尽管我们柏林动物园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

苏萍“翻译”道:“太后,格林夫人说:我站在友邦的立场提醒太后,我国政府获得的情报表明,日本已做好全面的对华战争准备。不知贵国是否做好相应的准备?”

太后说:“告诉她,我们大清国当然是有准备的,而且我们相信对于日方的不义之战,世界各国自有公论,欧美列强也不会坐视日本独享在华利益。”

苏萍用德语对格林夫人说:“我们太后说,这是中国的神鸟,名叫凤凰,需要一个绣工用一年的时间才能绣成,要用到金线和各种彩色的线。”

格林夫人问:“还有太后肩上的这个用珠子串成的网子,真是一种奇特的装饰,我从未见过这样高贵的装饰,我由衷佩服中国工匠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而这件珠网穿戴在太后身上更显得雍容华贵。我相信用珍珠做服饰是继丝绸之后的又一创举。我们欧洲贵族虽然也喜欢珍珠,但仅限于在鞋子、帽子或首饰上镶嵌一两颗,太后的这种用法真让我大开眼界。”

苏萍“翻译”道:“禀太后,格林夫人说,我数月前刚刚去过日本,此次来中国我感觉中国的备战气氛远不如日本。当下日本皇室大幅度节省生活用度,省下钱来扩充军备。作为友邦我提醒皇太后,按现在的国际惯例,万一中国输掉这场战争,中国应承担的战争赔款是按中国的人口数来计算的,不知太后是否了解这个情况?”

太后说:“这人真不会说话,这仗还没开打她怎么知道谁输谁赢?你倒问问她,就算咱们输了,怎么个赔法,要是日本人输了,他们怎么赔咱们?”

苏萍用德语对格林夫人说:“太后说,这个叫璎珞,是由三千多颗珍珠用丝线串起来的。我们福建和两广沿海盛产珍珠,每年都有数千颗上好的珍珠进贡到宫里来。”

格林夫人说:“太后的这座皇家花园真的很大,我猜想一定需要很多士兵守卫这座园子。此外还需要一大批人负责树木花草的保养以及宫殿的维护,除了这些,还需要更多的人照顾皇族的生活、参与皇室的政务活动,上帝呀,这将需要一笔多大的开支呀!我们德累斯顿的易北河畔也有一座夏宫,真的不能和皇太后的夏宫相比。”

苏萍“翻译”道:“回太后,格林夫人说,当前中国有四亿人口,万一大清国战败了,按每人一两计,赔款总数就是四亿两白银,即使日本做些让步,按每人半两计算,也得二亿两白银,此外还要割地,还有诸多严酷的条件,总之在当今世界上,一个打了败仗的国家是很悲惨的。”

显然这话对太后是有冲击的,她默然良久,说:“你再问问她,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大清国真的败给日本,凭什么赔款数额由他说了算。我们不依着他又待怎样?”

苏萍用德语对格林夫人说:“太后说这园子的开销确实很大,不过我们大清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每年的税赋足够支持这些开销。”

格林夫人说:“欧洲各国皇室的情况我都熟悉,虽然他们都很富足,但往往把更多的资金投入军队建设,只留出较少的资金用于兴建皇家宫殿和园林。”

苏萍“翻译”道:“格林夫人说,万一失败的是中国,而又不答应日本的议和条件,日本会继续打下去,打进北京,坐上太后和皇上的龙椅。”

这话让太后想到三十四年前英法联军进犯北京、火烧圆明园的往事,她知道,这不是耸人听闻。满脸的苦相,点了点头。今天格林夫人所说的都是太后从未想过的也根本不愿去想的。关于眼前的这场或隐或现的战争,她根本就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她只是懵懵懂懂地以为,战争的胜败大概取决于给李鸿章施加多大的压力。今天的谈话虽不愉快,却也让自己了解了一些前所未闻的事情。

太后渐感倦意袭来,但碍于外交礼仪又不便当着客人打哈欠,最终还是转过脸去捂着嘴把这个哈欠打出来了。

格林夫人很知趣地站起来欠欠身,低声对苏萍说:“真对不起,皇太后一定是疲倦了,咱们到别处走走,请皇太后休息吧。”

这句话苏萍是如实翻译了。太后点点头说:“也好,你陪陪她,随便去哪儿吧。”

格林夫人两手捏着裙摆屈膝告辞,苏萍带两名宫女陪她去了长廊。

第二十八章 谏太后误触底线

第二十八章谏太后误触底线

贵宾们在这里用过午膳,都回去了。

太后午睡后,宫女伺候了茶和水烟。太后捧着水烟袋闭目想了想,说:“都下去吧,苏萍留下。”御前太监看看太后,她用眼神示意御前太监:你也出去。

苏萍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惧:我今天太冒险了,是不是上午的那一通翻译露出什么破绽被她发现了?想至此不由得突突心跳。

只见太后放下水烟袋,叹息一声:“唉,今儿没睡着。苏萍啊,你觉得格林夫人那些话靠谱吗?”

听了这话苏萍才放下心来,说:“回太后,中日之间打与不打,谁胜谁败,都不涉及德国的利益,格林夫人纯粹是站在友邦的立场替咱们担忧,并不掺杂私念。”

太后点点头,说:“倒也是。照你看形势有那么严重吗?”

苏萍说:“回太后,从长远来看,日本处于当前的发展阶段有对外扩张的需要。这一层意思日前臣已经言及,至于当前的军事摩擦,肯定会演化成一场大战。”

太后说:“你怎么能这样肯定?莫非说你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吗?”

苏萍忙说:“回太后,臣可不敢这么说,天下哪有未卜先知之人?实在是日本为了这场战争已经准备多年了,而且他们是志在必得,一定要从这场战争捞到好处。”

太后说:“哎,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啊!那照你看,要是真打起来,咱们有几成胜算的把握?我怎么觉得这回李鸿章明显的怯战呢,十年前跟法国打仗的那股锐气都哪儿去了?”

苏萍说:“臣不敢欺瞒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说:“今儿就咱们娘儿俩,你尽管说。”

苏萍说:“臣不敢欺瞒太后,依臣所见,这仗要是打起来必然是惨败。”

太后说:“有那么邪乎吗,咱们不是亚洲第一吗?”

苏萍说:“那是五年前,现在亚洲第一的是日本。咱们户部连续四年不给海军拨款,咱们不但武器装备老旧了,而且弹药储备严重不足。恰恰这四年日本是急起直追、突飞猛进,军力早已超过了咱们。现在西方的强国每年都有几款新武器推出。咱们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不断更新武器装备,不断加强训练,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武器能自造的加紧自造,不能自造的就赶快买。只可惜咱们已是连续多年止步不前了。”

太后问:“那就得没结没完地花钱了?”

苏萍说:“回太后,事情逼到这个地步,躲是躲不开的。如果在开战之前主动花钱加强军备,也许花上一千万两就可以打个胜仗。如果战前舍不得花这一千万两,那么打了败仗至少得赔款白银两亿两,这一前一后相差二十倍,这笔钱不情愿给也得给。”

太后点点头,说:“这么严重的事,怎么就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苏萍说:“太后圣明,您也许看出来了,朝中的王公大臣凡是主战的都是文官。为什么呢?这些人可以完全不懂军事,可以完全不懂兵器,反正临阵杀敌的不是他们,既然主战能讨主子喜欢,他们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咱们的兵力早已不如日本,文官们根本看不懂。带兵的人就不同了,他们得亲临战场和敌人拼杀,临敌之前他们总得仔细权衡敌我军力,打得赢则打,打不赢绝不能把士卒推到战场去送死。依臣愚见,李鸿章何尝不想打一场胜仗?对外可以压制敌国的气焰,对内可以平息朝中对他的种种非议。但是考量双方的实力,他深知一旦打起来犹如以饿汉敌饱汉,绝无胜算的可能,故尔显得怯战。除了主战的和怯战的,朝臣中还有一人,硬说给太后大办寿典就可以退敌,表面上好像是曲意邀宠,暗中却在给敌国帮忙。太后圣明,古今中外哪有办一次寿典就能吓跑强敌的?”

太后问:“你说的是宁亲王?”

苏萍说:“正是。打仗本来就是烧钱,谁财力雄厚谁胜算的把握就大。敌人当然希望开战之前先把咱们的国库掏空,这样咱们应战必不能持久,宁王出的主意正好帮了敌人,窃望太后明察。”

太后沉思良久,这话听着有点儿扎心,她明着是在说宁亲王,深一层的意思是不是在暗讽我?我为了我的六十寿典,也已经把国库差不多造光了,幸亏百官臣僚还没有她这般见识,否则朝议纷纷也于我不利。然而苏萍所言都是为国担忧,并没有那句直接指摘我,如果我此时发作,倒显得我问心有愧,不能容人。于是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只有你敢说,我都明白了。待今年的寿典过后,把别的事都放一放,全部的财力都用来加强防务,你看如何?”

见苏萍低头沉思,太后追问一句:“问你话呢!”

苏萍说:“回太后,只怕来不及了。”

太后说:“既然这样,那就停办寿典你看如何?”

苏萍说:“朝廷大事微臣不敢妄议。”

太后把水烟袋重重顿在炕桌上:“哼!绕了这么大弯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李鸿章派来的说客!”

苏萍心中一惊:真是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合就是生死关头。她手下的臣工、奴才,一旦触怒龙颜,或杀、或发、或杖毙,还不是一句话?看来大办寿典是她的底线,绝不能触碰。不容多想慌忙跪下:“太后息怒。臣只知有国家,不知有李鸿章。臣说的话太后可以让人记下来,日后逐条逐句对照,但有一句虚妄不实之词,臣甘愿领罪。”

听了这话太后反觉得恐惧压倒了愤怒:是啊,这丫头平日所言无不应验。那么今天所说的“肯定会演化成一场大战”、“这仗要是打起来必然是惨败”、“打了败仗,至少得赔款白银两亿两”莫非将来都要应验?照此看来岂不又是一场战祸?不由得想起三十四年前:英法联军入寇北京,我随着咸丰爷避祸热河,直至签了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割地赔款才平息了战祸。先帝爷心力交瘁晏驾热河,回銮后京城已是破败不堪,不但圆明园已成焦土,清漪园、静宜园也是满目疮痍。

苏萍这丫头也是,究竟后事如何你倒给我句痛快话呀,问她是不是未卜先知她总是躲躲闪闪不肯承认。想要再详细问问她吧,又怕她认为我没有主见。看来万全之策是先把寿典停办了,省下钱来买军火。只是可惜了,几年的准备工作付诸东流,实在不甘心!再说苏萍也说了:“只怕来不及了。”哎,命啊!都说我洪福齐天,看来都是谄谀之词,我才不信呢!自从先帝爷驾崩之后,我过过几天舒坦日子?

也许……也许她今天说的仅仅是猜测,也许这丫头本来就不能预知未来,以前被她言中的事不过是巧合而已,也许她真就是李鸿章的说客。李鸿章夸大敌情几次三番呈请皇帝拨款购置军火都被我拦住了,他知道我对这丫头言听计从,今儿个把她使出来故技重施以求一逞。但是不对呀,她今天所说的一千万两,不多不少恰恰是我筹办寿典的费用,按说这个钱数只有醇亲王奕譞知道,外人谁也猜不透,怎么她今天偏偏说出这么个数来,巧合?也太巧了吧?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总之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丫头是不是真能预知未来。如果她真能预知未来,则我需得将她恩养起来,她的见解主张更得格外重视,就算言听计从也不为过。但是如果她不能预知未来,那么我自当坚持主见,凡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无需过多顾及她的看法。

第二十九章 露锋芒苏萍受疑

第二十九章露锋芒苏萍受疑

太后低头不语暗自思忖,苏萍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我今天忒也莽撞,明知道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是不能改变的,仍想碰碰运气,本打算劝谏她迷途知返挽救时局,却不想碰触了她的底线。若是劝谏不成反丢了性命,何苦来!我这不是替古人担忧吗?

她心惊胆战不敢直视太后,眼睛余光看到老佛爷久久低头不语,看不准她脸色是恼怒还是痛苦?好像额头也沁出汗来。后来见她伸手颤颤巍巍去拿水烟袋,摸住了握了半晌却并没拿起,手又撤回来,说:“你下去吧!”苏萍如蒙大赦刚待跪安,太后又说:“今儿的事跟谁也不许说,格林夫人的话也不许说出去。”

“臣遵旨,告退。”

不知不觉,苏萍、张日新来到清朝已将近三个月了。张日新之所以留下来是想参加甲午之战,苏萍既然陪他留下来,也想适时地就时局给太后做一些提示、分析,以期影响她的决策。就在他们一心一意为拯救危局而做着各自的努力时,全然没料到他们的出现和存在已引起旁人的注意。在周围的人看来,这俩人不仅仅是与众不同,简直就是蒙着神秘色彩。

首先是太监、宫女们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这苏姑娘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年纪轻轻就混上正三品的职衔?虽然说偌大的大清国正三品的角色也不在少数,何以她能陪伴太后左右而且圣眷不衰?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太后老佛爷性格暴戾是人所共知的,杖责太监是家常便饭,即便是治下的臣工,稍不合意,或杀、或发,毫不留情。唯独对她苏萍和德龄姐妹没发过脾气。还有,有人曾听李总管含含糊糊说起过这位苏姑娘有仙根。莫非她不是凡人?

李莲英当然比旁人知道得更清楚。自从何统领带他俩见我开始,一桩桩一件件,这苏姑娘总有先见之明,不但料事如神而且我心中所想也瞒不过她。但是这二位究属何方神圣岂是我一个凡夫俗子所能猜度的?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遭天谴。所以李莲英对所知道的种种情事一直守口如瓶,从不对任何人说。然而日久天长,人们每每议论起苏萍来,从李莲英的态度、眼神以及他有意回避的样子,旁人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王公大臣们也渐渐察觉到,这苏姑娘对朝政大事的预测或分析往往切中要害,其见解之精辟常使老臣们自愧不如。有时王公大臣上殿奏事,如果事属机密太后常常屏退左右,然而他们知道,在乐寿堂西偏殿的珠帘之后或仁寿殿的屏风之后一定坐着这位苏姑娘。他们还知道在他们退下之后,太后一定会就所奏事项询问苏姑娘的看法。

在翁同龢看来,不知哪儿来的这么两个青年后生,既非科甲出身,亦非捐班出身。虽然没有功名却仅仅凭着西学的功底,后来居上进了朝廷的中枢。恼人的是,那个张日新死心塌地辅佐了李鸿章而且一上手就出成果。那个苏姑娘不知何时已成了太后的主心骨,而且言语之中或明或暗帮李鸿章说话。这李鸿章前者参劾了我兄长,让他流放新疆客死甘肃,此乃私仇不说也罢。多年来他夸大敌情大量购置军火,靡费帑银中饱私囊,这在朝廷中已是尽人皆知,莫非这两个后生也和他沆瀣一气上下其手从中牟利不可?不信我堂堂帝师整治不了你!遂吩咐手下,查一查这两人的来历,有无短处、破绽、把柄,速速报上来。

在宁亲王看来,这个苏姑娘实在神秘莫测,据说能预知未来,不但是人才,简直就是鬼才!此人如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或者我把她献给友邦也是奇功一件,我总得想方设法把她笼络过来。但有一节,如若她终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我的克星,我的敌人,必须设法除掉她。还有她的男人,那个张日新,年纪轻轻的居然设计出那么厉害的火箭炮,后来又到江南局造出了潜水艇,实为我和友军的心腹大患。怎奈几欲除之而未果,莫非他有护身灵符不成?于是他对几位幕僚说:“你们几位用点儿心思,查一查她二人的来历。”

太后和格林夫人、和苏萍谈话之后,一直心神恍惚,似觉大祸临头。想:苏萍这丫头真是非同小可,每每料事如神,如果她所言“惨败”、“赔款”日后果然应验,这大清的江山岂不要断送在我手里?但这丫头说的究竟有几分可信,总得设法弄清。如果她果真料事如神,则对我既是机会又是威胁。机会者,是因为大清历代帝王谁都没有机缘遇上这样一位奇人,如能用好此人,何愁江山不稳?威胁者,是因为她的见解才智都在我之上。想当年就因为我比顾命八大臣智谋略高一筹,他们才为我所诛,我才得有几十年的天下。想这苏萍,博古通今,有谋略又善笼络人心,日久若有不臣之心,岂不危及我的宝座?怎奈我已离不开他,若她不在左右我就没了主心骨,但我总该时时留心,把她严密看管起来,既要让他为我所用,又要防她日久生变。影影绰绰听人说这丫头有仙根,如何设法考察考察她?光猜疑没用,这事该弄清楚了。那一天正想至此,奏事太监报:“兵部尚书荣禄觐见!”

这荣禄乃是太后的肱骨近臣,赶快传进。待正事说完荣禄刚要告退,太后把他留住,屏退左右,把自己这些忧虑说给他。荣禄思索片刻说:“臣倒是有个主意,只需如此这般便见分晓。”太后想了想,说:“倒也是,你去办吧。”

次日太后午睡后回事的太监报:“军机章京有紧急军情禀报。”太后立刻屏退左右,只让苏萍和德龄姐妹到西偏殿回避,然后升座。

该军机章京上殿报称:“禀太后,军机处今晨接报,昨日我军向朝鲜隆城港增援部队中途遇日军拦截,该队参将指挥有度,歼敌百余名,大获全胜,并与接应部队会合。如何嘉奖有功人员,请旨定夺。”

在西偏殿的苏萍听了不由心头一震:我怎么不知道有过这样一次战斗呀?她又把发生在朝鲜的历次战斗依次理了一遍,还是没有。歼敌百余名可不是小胜,史书漏记了?那怎么可能。想来想去不得要领。

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设计考验***的片段来,莫不是太后对我有疑心,设下计谋探我的虚实?然而我忠心辅佐于她实为救国并无私心,她究竟担心我什么?莫不是有人进谗言中伤于我?这宫中的事真真复杂,这些且留待日后再仔细琢磨,先说今天怎么应对吧。如果军机报了捷,我偏说是假消息,岂不又要触怒她?

偷看德龄姐俩的神情,似也因这假报的胜仗而有些兴奋。有了,既如此我何不假戏真做,装一次糊涂呢?想至此军机章京已然退下,太后说:“都过来吧。”

太后心想:荣禄这一招果然高明。如果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战事她也能辨别真假,那还用问吗?这丫头定然是神仙附体。果真如此,她所说的“惨败”、“赔款割地”等等,我不得不认真看待,总不能让大清的江山断送在我手里,我的寿典也只能取消了,认命吧!但是如果她看不出这是假消息,那我就不必疑神疑鬼了,这丫头也不过是肉眼凡胎,此前她所言俱都无足轻重,我的寿典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太后正自思忖,她三人来至御案前齐齐跪倒:“太后洪福,万千之喜!”太后微微点头,说:“过那边歇会儿。”在门外待命的众宫女立刻进来,扶她踱到东暖阁。苏萍暗中观察太后,自朝鲜事发以来,一连串的失利,今天的“大捷”本该兴高采烈才是,按她以往的习惯开心的时候总得在园子里逛逛,或登高,或游湖,今天却一反常态,只想去东暖阁闲坐。偷看她的神情也全然不像打了胜仗的样子。她发觉太后手端着盖碗在不住打量自己,不由心中好笑:看来她真想学座山雕。于是更做出恭谨之态来。

太后品着茶心中庆幸:他们把这丫头说得神乎其神,于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明明是假捷报她却信以为真,那么她所说“惨败”、“赔款”看来不过是她心中臆测而已,不足为据,我何必再听信她一面之词?朝鲜的战事不过是癣疥之疾,我的万寿庆典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就这么定了。

第三十章 龙王庙太后祈雨

第三十章龙王庙太后祈雨

这天下午太后午睡时,苏萍等人在知春亭闲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返回乐寿堂,却见沿着湖边石栏簇簇拥拥过来一副銮驾。转看探海灯杆,并没升起大红灯笼。心中正自纳闷,见銮驾中快步走来一位太监,却不认识,来至近前问:“你是苏萍吗?”

“是。公公吉祥!”

“快过去,皇上问话。”

苏萍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太后是皇上。虽然说皇上隔三差五就到颐和园来给太后请安,但以往按规矩只要远远看到就得回避,所以苏萍至今还不曾见过皇上。看来今天是躲不开了,于是紧走几步趋前叩拜,口称:“臣苏萍恭请圣安。”

皇上仍坐在八抬凉轿上,说:“爱卿平身。”又回身说:“你们歇息去吧。”苏萍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身后还有一乘八抬凉轿,是隆裕皇后坐在上面,再后是两乘四抬凉轿,坐着瑾、珍二妃。她隐隐感觉到皇后好像在不住地打量她。既然皇上发了话,后、妃的三乘轿子连同一众随员即调转方向去了皇后的宜芸馆。

皇上可能也在打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道:“果然是奇女子。日前吏部举荐你任三品尚书郎中,朕曾想一个女流既无功名又无履历,怎么轻易就给个三品职衔?怎奈吏部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朕也就照准了。日后风闻这位苏姑娘博古通今、见解不凡,当真不让须眉。今日得见此言不谬啊!”

苏萍说:“众人物议怕也是言过其实,臣实不敢当。”

皇上点点头,问:“尔父官居何职啊?”

苏萍想:这怎么说啊?说我父亲是教授,是政协委员?都不行,清朝还没有这样的称谓,再说教授、政协委员是不是官职我至今也搞不清。于是说:“回万岁,家严乃一介布衣。”

皇上连连点头:“奇了,奇了。”又问:“朕且问你,当前中日争端依你看会如何演变?”

苏萍说:“回万岁,日本业经多年准备,可谓蓄谋已久,他们实指望通过一次战争捞到好处:从政治上确立它亚洲第一大国的地位,使亚洲各国都臣服于它;从经济上它想捞到一笔巨额赔款以缓解它当前的经济困境,并进一步充实自己的军力。”苏萍从诸多史料得知,太后在光绪帝身边安插了耳目,故告诫自己:少说为妙,不要招致太后猜疑。

皇上轻叹一声:“果然见解不凡。朕有意让你入主军机,只可惜你是女流,有悖祖宗成法,哎,从长计议吧!”

皇上又问:“如若开启战衅,你预料结局如何呀?”

苏萍说:“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议朝政大事。”

皇上说:“但说无妨。”

苏萍说:“臣愚见,如若开战绝无胜算。”

皇上见她不肯深说,知道她是防备太后在自己身边安插的耳目,不觉心中黯然,想:若要问出真知灼见需得避开身边这些人才行,于是说:“再说吧。”一挥手,銮驾转向进了玉澜堂。

直至銮驾消失苏萍才速去乐寿堂。

来到乐寿堂,见太后身边的人都已到齐,太后已坐在东暖阁炕上。只见太后午睡后换了一身灰色的素服,没戴首饰,知道她今天又要祈雨了。苏萍正待解释迟到的原因,太后却先发话了:“遇见皇帝了?”

“是,臣见皇上的銮驾过来刚待回避,皇上的御前太监过来把臣叫住,说是皇上问话。”苏萍想:她的消息真灵。

“皇帝都问了什么?”

“回太后,皇上问了问中日局势,问臣有什么见解。”

“你怎么说的?”

“回太后,臣跟皇上说的和跟太后说的一样。”苏萍想:其实是明知故问,她一定全都知道了,幸亏我有所提防。

太后点点头,闷坐了一会儿,对周围的人说:“昨儿个让你们斋戒、沐浴,都做到了吗?”

众人齐声说:“奴才遵旨,都斋戒、沐浴了。”

这时一名太监捧来一束柳枝,枝梢上都有鲜嫩的柳叶。跪到太后跟前,太后选了一枝斜插在头上。这太监又站起来,依次走过众人面前,每个人都学太后的样子,取一枝斜插在头上,苏萍也插了,心中暗笑:幸亏这帮人还没愚蠢到把草标插在头上〖註〗。

看看不差什么了。太后说:“摆驾龙王庙。”

随着李莲英一声吆喝,外面一阵急促而轻微的骚动,很快李莲英过来:“老佛爷,起驾吧?”伸手做搀扶状,手臂上搭着一块洁白的方巾。太后也伸手搭在李莲英臂上,正好握在方巾的位置,下炕,踱出乐寿堂,坐上八抬凉轿。

李莲英长喝一声:“起驾!”

长长的銮驾沿昆明湖东岸迤逦向南行进。苏萍知道,这次和永和轮爆炸那次不同,那次去龙王庙是顺便,这次是专程。从这三天全体吃素苏萍就有预感:又要祈雨了。路上,苏萍和德龄姐妹并行,德龄悄声说:“苏姐姐,已经五个月滴雨未见了,太后可着急了。”

苏萍点点头,想,如此说来我们进入清朝时旱情已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初还不以为然,累积的天数越多就越显严重。这次干旱覆盖了全国四分之一的耕地面积,成了太后寿典、中日争端之外,第三件国政大事。

统治阶级虽然不关心百姓的疾苦,但他们懂得干旱会导致粮食歉收,进一步影响税收,如果成了灾,必产生灾民,灾民必造成社会动乱。远的不说,前朝崇祯皇帝的覆灭就跟灾情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太后为此忧心忡忡。每次从乐寿堂的天棚出来,她总会先看看天,然后长叹一声,整天愁眉不展。

朝中上下几乎人人都掐着指头计算着干旱的天数,越到后来越是心焦,隔三差五就请来和尚、道士、喇嘛、萨满太太轮番祈雨,却均无感应。太后亲自祈雨也非只一次了,或去龙王庙求东海龙王,或去佛香阁求大悲菩萨。今天又是太后亲自祈雨,一连三天素斋不可谓不虔诚了。

到得八方亭,僧众人等都在十七孔桥头跪接。引进龙王庙内,只有太后和贴身的人能进入宝殿,宝殿以外跪倒了一大片。宝殿内香案上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大瓷瓶,瓶里也插了柳枝。

依然是铙钹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僧众念颂真言。苏萍心里暗笑:1894年的这次旱情已然载入史册,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我都知道。不论你怎么折腾,这旱情照样得再持续七天,就算你不折腾,到了第七天甘霖自降。但是我哪敢说破?

仪式结束,出得庙门只见太阳更加晃眼。一行人沿原路返回乐寿堂。路上德龄说:“苏姐姐,昨天我哥哥进宫来说河北、河南的这一茬小麦都干死了,灾民已经开始吃树皮了,再旱下去,灾民就该涌进城了,真糟心!”

苏萍悄声说:“别着急,再过七天就该下雨了。”德龄听了诧异地看着她。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只好低下头走路,但是已经晚了。她们的悄声谈话竟然被前边的太后听到了。太后拍了拍轿椅的扶手,轿夫会意立刻停住。整个队列也随之停下来,太后回头问:“你说什么?”直视苏萍。

“回太后,臣怕德龄太过忧心,随便说说,解劝她。”

“没问你这些,你刚才说几天?”

“回太后,臣说七天,是随便说说哄德龄的。”

“你怎么不说明儿个、后儿个,怎么不说十天半拉月?”

“回太后,臣确实是无心之言。”

太后知道她若不肯说,问也没用。这事要搁到别人,撂翻了打几十板子就能问出端倪来,唯独对苏萍这号人需得讲究用人之道,我总得施恩于她,让她感恩戴德心甘情愿为我效力才是。至于所言七天是不是认真说的,何必非得问她呢?不就七天吗,七天后见分晓吧。想至此挥挥手,銮驾继续前行,只是,方才这一问一答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宁亲王。

四天后光绪皇帝带着后妃进园子给太后请安。那些虚套子演绎完了,光绪说:“儿臣还有一事要请皇爸爸的示下。”

太后说:“你说。”

“鉴于近来国事纷繁,儿臣想要组建咨政内阁。”

“不是有军机处吗?这班能臣还不够你用的?”

“皇爸爸说的是,儿臣是想,兼听则明。军机大臣毕竟人数有限,且多已老迈,于当下政事、军事知之不详。如若组建咨政内阁,则人数不定、人员也不固定,随时、随事或有增减,不拘官职,社会贤达亦可纳入。”

太后暗忖:头几天他刚见过苏萍,见她才思敏捷、见解独到,一定想把这丫头要过来,可又不敢跟我明着要,这才变着法儿的想出这么个注意。明摆着因人设事,当我看不出来呢?哼,跟老娘绕弯子、动心眼儿,你还嫩点儿。于是说:“皇帝所虑的也是,你就掂量着办吧。另外你再跟吏部议一议,设立御前参事一职授予苏萍,让她陪伴于我,不离左右。”

“儿臣……遵旨!”

后来据清史记载,光绪帝的咨政内阁竟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也没组建起来。

〖註:古代习俗,若将草标插在某物上即表明此物出售。〗

无无题

第三十一章传上谕兵器停产

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可清朝居然出现了“二日同曜”的异象。这“二日同曜”从光绪亲政始,至戊戌终。表面上是光绪主政,而最终拿主意拍板的却是慈禧,事实上是两人执政的局面,时人称为“两宫”。

这可难为了众臣工,尤其是枢机大臣们,常年穿梭于紫禁城和颐和园之间,好不辛苦。食君之禄辛苦一些也就罢了,难就难在倘若两宫意见相左究竟该听谁的。大清的实政表明,在重大问题上最终得到执行的都是太后老佛爷的旨意,太后说的比皇上写的还管用。

这一天枢机重臣们不约而同来到颐和园,李鸿章也来了。由于张日新改进定时器的工作正在关键阶段,所以这次他留在贤良寺调试定时器,没跟随李鸿章来颐和园。

太后在仁寿殿升座。太后说:“前儿个的御前会议我已然知道了。看来中日之战迫在眉睫,朝中上下主战的居多,其实按咱们的本意,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解决,非得打仗?这仗要是打起来,大把的花钱不说,还得死人。如此看来,不动兵刀,落个双方和气才是上策。李鸿章!”

李鸿章出班道:“臣在。”

太后问:“前者你主张将中日事态遍告欧、美、俄各方,以争取他们的调停,至今有什么进展?”

李鸿章说:“臣已就日本对我两次绝交书及日本对朝野心、对朝军事动态照会欧、美、俄各国。现遍观列强均持观望态度,除仅仅声明谴责外,并无任何实质性举措,照此下去无异于对日纵容。至此外交努力均告失败,臣已遵旨加紧备战。”

太后说:“我的五十寿诞被中法战争搅了,今年的六十寿诞又遇上个多事之秋,哎!……世铎,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负责操办万寿庆典的礼亲王世铎出班奏称:“启禀太后,臣奉旨督办万寿节点景工程,现已竣工二十处。”

太后问:“不是六十处吗?亲王显见得是老了,怎么办事也这么拖沓?剩下的四十处什么时候能完工啊?”

“不是老臣不尽心,只能完成这些了。”

“此话怎讲?”

“户部已经拨不出款项了。”

太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翁同龢!”

户部尚书翁同龢出班应道:“臣在。”

“不是都计划好了吗?你给我说说,怎么一下子就拿不出钱来了?”

“启禀太后,李鸿章要制造火箭炮和潜水艇,需银甚鉅,仅余的帑银都拨给他了。”

太后隐隐觉得她似乎被架空了,不由得怒火中烧:“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

“回太后,臣今天就是来向太后禀明此事,这笔款项是皇上御批的。”

太后气得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他们母子间的矛盾总不该让臣下看出来,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说:“你们都听好了,这事我说了算,一切按原计划办理,所有和庆典无关的事项一律暂停。明儿个皇帝进园子问安来,我再把这意思告诉他。都听明白了?记住了,谁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遵旨。”

太后本想问问李鸿章,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就去跟皇帝说,转念一想,皇帝已亲政五年,我要是这样问他,他们又要说我贪恋权力。其实我哪里是贪恋权力,实在是皇帝太幼稚,太没主见。想至此只得把怒气压了一压。

曹御史出班奏称:“启禀太后,臣思量这久旱无雨必有原因。这海底本是龙宫的所在,李鸿章试制潜水艇,在深海试验爆破,必然波及龙宫惊动龙王,故尔龙王震怒,久旱不雨以警世人。如若李鸿章不知收敛仍一意孤行,则炎旱无期,社稷危矣。”

太后闻听此言全身一震,如梦方醒,半晌说不出话来。沉吟良久,说:“我说呢!按说我这份虔诚足够感天动地的了,怎么龙王不应,菩萨也不应,我还纳闷儿呢,却原来是龙王示警……李鸿章!”

“臣在。”

“你忒也无知!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那海底龙宫是你能去的吗?”

“回太后,老臣一心御敌,无意触怒龙王。”

“你听好了,你那个火箭炮先停下,寿典之后再说吧,你那个潜水艇,有干天和,永远停了吧。”

“臣,遵旨。”

潜艇所用的磁性定时炸弹原来是用民用的马蹄表计时的,不但体积嫌大而且延时误差较大,此外击发底火的机构也需要改进,所以张日新带回两个定时器,想参照它的结构原理设计一种专用的定时器。如果是在21世纪,对张日新而言设计一个延时电路本是手到擒来的事,算不了什么。无奈这是在清朝,不得不迁就现有的生产加工条件,这就无形中增加了不少难度。张日新把从江南局带回的定时器一直带在身边,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研究,试图把它小型化并提高可靠性。这天李鸿章去颐和园张日新没跟去,留下来组装新订制的定时器零件,忽然金书办进来说中堂有请。遂立刻跟随金书办来到李中堂书房。

李鸿章刚从颐和园回来,坐在那里闭目沉思,睁开眼见他俩已进来,说:“大事不好,懿旨下来了,一切与万寿节无关的项目一律暂停,还特别提到咱们的火箭炮和潜水艇,火箭炮何时恢复要待过了万寿节另议。尤其可恶的是曹御史说咱们的潜艇惊扰了海底龙宫,致使龙王震怒才导致当前的大旱,太后听了信以为真,严令潜艇永远停产。其实这旱情开始的时候,咱们连潜艇的设想都还没提出来呢!但是太后盛怒之下我还敢说什么?”

张日新颓然坐下,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说了一句:“完了,全完了,没救了。这曹御史忒也毒辣!前者就是他说咱们‘把士卒装进铁棺材里去撞击敌舰’,那次没达到目的,看来是贼心不死啊!”思索半晌说:“皇上特准我随时进宫面圣,我现在就求见皇上,讲明利害关系,此事或许还有转圜。”

李鸿章明知去也无益,想,若不让他碰个钉子他也不死心,遂点头应允了。

张日新径奔大内东华门,对护军说明缘由,护军报进去,一会儿护军同着一位太监出来,太监将他带至养心殿。报上去。

回事太监一声宣,张日新上殿叩拜如仪。光绪帝叫了声:“张日新。”却没叫他平身。停了好一会儿皇上才接着说:“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些都是参劾你的折子,有户部的、有兵部的、有御史的、有军机处的。都说你虚报火箭炮和救生衣造价,你照实告诉朕,真有这事吗?”说罢把一叠折本扔在张日新面前,张日新看了看,一共是九本。

“回万岁,确有此事。”

本来皇上希望他否认此事,听到他痛快承认反倒不置可否。张日新接着说:“万岁,火箭炮弹的造价虚报了两倍,臣极不赞成这样做,但是臣只管设计,成本核算不归臣管。虚报冒领之事不只天津机器局一家,已成了社会顽疾。以颐和园营造工程为例,坊间流传只有七分之一的资金用在工程上,其余都被层层私分了。再如臣设计的水兵救生衣,成本只有三钱银子,我实报三钱,兵部就往上报了一两三,多出的一两都被兵部和户部私分了。臣所言句句是实,乞万岁明察。臣知道皇上励精图治,有意振作朝纲,正想向皇上禀明此事,长此下去国力日衰,靠什么抵御强敌?”

皇上闻听此言不胜骇然,沉吟半晌,道:“平身吧。这么说是他们妄行冒奏,屈枉你了。如卿所言,朕也听说一些,但没料到有这么严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怎奈现在大敌当前,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哎,从长计议吧。”

停了一停皇上又说:“朕知道你今天是为什么事来的。你什么也别问了。朕宣你上殿只是想见见你。你切记,万寿节过后一定再来。”

张日新说:“万岁,敌国不会给咱们那么多时间,只怕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按清朝的仪规,臣工奏对不能仰视天颜,像电视剧里那样臣子仰头和皇上争辩问题,那是找死。张日新现在必须谨遵本朝的仪规,低头看着朝珠,但他眼睛余光看到皇上在御案上两手捧着头,半晌不语。最后长叹一声:“哎!朕,不如汉献帝!你下去吧。切记,万寿节过后一定再来。”张日新只好叩拜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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