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鬼谷吟 - xp1024.com
《贞观鬼谷吟》


第一章 琅邪角落的迷失

哀大莫过于心死,不知为何,王晞总能想到这一句话。

钢筋水泥的城市隔绝了城外山野的虫鸣,几个时辰前还在拥堵的车流逐渐消失,跳广场舞的阿姨、下棋乘凉的大爷喝口水的功夫就走的干干净净,充满了琅琊特色的各种小吃推车也开始收摊随后散入大街小巷。

整个城市仿佛在刹那间寂静了下来,只有偶尔还在营业的迪厅还有些喧嚣的声音,在寂寥的夜色显得无比孤独。

琅琊市老城区一处城中村闷热的出租屋里,王晞颓废的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手中的《资治通鉴》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几日间,倾付了五年心血的公司破产,相守了七年的女友分手,他之前所珍视的,瞬间化为乌有,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看了看白皙的手腕,王晞勉力压下心中可怕的念头,不行啊,故乡还有老迈的父母再等着自己

创业,是王晞的执着,他很感谢上苍给了他之前的一切,对他盲目支持的父母,经得起连番熬夜折腾的身体,已及一位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

可惜他失败了,还是三次。

第一次的经验不足,第二次的大意疏忽,每次失败,王晞都要经过一段痛苦的重新奋斗和反思,到第三次,王晞已经志在必得。

很顺利,王晞的小公司一经成立便在行业内大肆扩张,风头一时无两,琅琊市的财经杂志甚至都在约他的专访,虽然距离融资上市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是目标总是越来越近的不是吗?

然而美好的理想与现实总是残酷的挚友,王晞的公司主营是一款新兴的科技产品,国内领先技术厂家都集中在岭南的罗湖,那里有国内唯一的完整产业链,王晞花了很大代价才拿到的代理。

远在江北琅琊的王晞在一个清晨收到了厂家倒闭的信息如坠冰窖,一个礼拜前还把酒言欢的厂家老总吞药自杀,公司破产,罗湖金融风暴就如盛夏的暴雨,突兀而又绝望~~

整个行业都在动荡,罗湖的产业链完全崩溃,所有厂家断供,正在进行的几个项目被迫停工,甲方把合同摔在王晞新买的办公桌上说:要么如期完工,要么按合同赔付违约金那是一个让王晞绝望的数字。

位于很多一线城市的行业巨头纷纷倒闭,在苦苦煎熬了一个多月后,王晞终于撑不下去了,公司破产,王晞的梦,碎了

看着一众陪自己打拼了一年多的员工,王晞咬牙拿出最后的积蓄,补齐了所有工资。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直忙碌的王晞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搬离这个老旧的出租屋。

木板床边的破风扇在燥热的温度里并无法带来丝毫的凉爽,白日里薛采薇的话却让王晞心宛如严冬的水底:

“王晞,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我妹妹的孩子都两岁了,我等了你五年,你到现在却连一套结婚的房子都买不了!对不起,我等不起了”

前女友分手时说的话就像一把刻刀怼进王晞的心里,仿若窒息般的痛~~

大学毕业开始,五年了,一颦一笑,就像是老电影里的快进回忆片段,他们结识于那个清纯的一丝不染的年纪,共同走过几度风雨,互相享受彼此的爱意。

薛采薇,如果说是什么支撑着王晞几次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除了当初心理的那份执念,大概就是薛采薇的温情了。

王晞的初恋,爱情啊

“能叩卿门小柴扉,愿付心血饲蔷薇。”

王晞当初开玩笑的说,薛采薇,你一定会是我的新娘,在那之前,你要先学会做老板娘哦~~爱情的承诺从来没有偶像剧里的海誓山盟,却永远镌刻在刻骨铭心的回忆里。

曾经清纯的邂逅,甜美相亲的爱情啊,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然则,王晞残存理智告诉自己,终究是自己负了她啊!撕心裂肺的痛,原来是这种感觉~

然而最让王晞感觉无法面对的还是“父亲”这个字眼:

当年高考,几次模拟考稳稳重点的王晞莫名其妙的落榜了

王晞不可置信的重复拨打着分数查询电话,但是电子回复音一直平稳的播放这那个无法相信的数字。

分数只够上个大专,那个昏暗的暑假,王晞想了很多,父母只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供自己读到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拖累他们了,王晞收拾行囊做好准备和同村的发小去远方打工。

可是一向木讷的父亲拦下了死犟的王晞,父子俩在四下无人的河坝上面红耳赤的争吵了一个晚上。最后不善言辞的父亲有些结巴:“读读书,才能有出息,爹去打工,供得起!”

王晞搂着父亲嚎啕大哭,“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王晞在心理对自己发誓!

可我到底都干了什么我又该如何去面对含辛茹苦的父母啊~

辜负了太多,拿什么去弥补

明日就是中秋,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每次电话里母亲都说,你要是忙,不回来就算了,我和你爸都挺好的,不用牵挂着,免得分心

不管如何,都该回去看看父母了,自己已经辜负了太多,可人不能总为自己活着!

母亲的白发不知又多了几许

王晞在忧心中昏昏沉沉的睡去,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还在亮着,主人好像忘记了关掉,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还在固执的工作

琅琊市上空万米的云层中,一股恐怖的电磁能量正在凝聚,原本星明月朗的天空在几分钟内便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云层中能量剧烈波动,仿佛有一只实体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大约十几秒后,位于首都的国家天文台监测到这股波动。

两分钟后,东部军区一个战斗机编队紧急起飞。

两分三十秒,东海舰队两枚导弹起竖,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三分钟后,美军驻韩司令部监测到波动

五分钟后,莫斯科监测到波动,同时美方通过特殊线路向我首都质询相关情况

七分钟后,伦敦天文台监测到波动

十分钟后,美太平洋舰队两艘航母改变航向

琅琊市上空一股通天的光柱从天而落,路灯、门店的广告牌、高处的霓虹灯管等城市里所有发光的东西在刹那间全部熄灭然而只是一刹那,光柱便消失了,侥幸看到的人也以为是路灯或者电灯的灯光闪了下。

与此同时,王晞的出租屋里,就像是突然间爆开一颗闪光弹,天花板的灯在爆亮一刻后砰然炸开

迷迷糊糊中,在灯炸开的那一刻,王晞似乎睁开了双眼,可是只来得及看清墙上的电子表显示1点10分左右,就陷入了黑暗

灵魂粒子复制成功,传输完毕

琅琊上空的云层中,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仿佛是在上方无尽的宇宙深处传来,随后云层迅速消散,重现出月朗星稀的天空。

“飞狼报告,飞狼报告,琅琊上空未发现异常,未发现异常,完毕”

“扩大范围,继续搜索,完毕”

“收到,扩大范围,继续搜索,完毕”

一队曾经引起各国关注的新型战机一冲而过,只留下电流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王晞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像一片秋叶漂浮在无尽的黑暗里,一个仿若远古祭祀时的宏大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响:

欢迎你,天行者!你将穿越时空去往演化纪元的一个时代,你必须拿到这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然后为人类的未来与存亡做出一个选择,记住,你必须在做出选择前拿到能够主导那个时代的权力,否则你将在时空的缝隙永久沉沦~~

记住,你来自过去,将去往未来

灵魂粒子传输完毕时间定为武德九年

能量耗尽,即将关闭主机下次开机,五十年后

天行者,再见!

第二章 武德九年

“啊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叫,王晞抱着仿佛就要裂开的头猛然坐起。

一边正在无聊玩弄泥土的小女孩急忙跑过去奶声奶气道:“哥哥哥哥你醒了~~”

稍微平复下痛楚,王晞疑惑的看向娇小可爱的小女孩,喉咙有些生涩道:“你你是谁?”

王晞疑惑打量着身边的一切,青白色的被褥里面不知填充的什么,稍微动作便沙沙作响,身下好像是泥土做的炕,头顶竟然是裸露出房梁的屋顶

“这这是哪”看到眼前陌生的一切,一种惊恐的念头涌上心头,这他么是被拐卖到什么地方了吗?可不都是拐卖年轻女孩吗,谁会拐卖他一个大老爷们~~

小女孩看着不过五六岁大小,见王晞说话不由惊喜的跑了出去:“阿娘,阿娘,那个小哥哥醒过来了”

王晞坐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一间木头与泥土撘就的房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但是抬头就能看到粗大的房梁,连天花板都没有,王晞记得以前老家的土胚房也不会漏着房梁的,连张桌子都没有,床前有个墩子样的东西,刚刚的小女孩好像就坐在上面的。

王晞疑惑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想要掀开被子,才发现青灰色的被子样式太古老了,比以前奶奶的嫁妆里那种青蓝色布料都要难看,被子中间也不知道填的什么,一动就沙沙响。王晞身上穿着一件式样奇特的青灰色长衫,现在还有人穿这种衣服不对!

王晞猛然跳下床,惊骇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自己赤裸的脚,变小了!

“阿娘,阿娘你来看。小哥哥醒了”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拉着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一身浅色的麻布裙衫,脸上皱纹不多,不施粉黛的农户装扮,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儒雅气质。

妇人一脸善意的说着什么,王晞却恍若未闻,良久一声大喊,便状若疯癫的跑了出去

院子里一位满脸胡茬的汉子看着癫狂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头,一双混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王晞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只是疯狂的想要寻找一些熟悉的东西,但是很遗憾

这是一个小村落,泥土跺成的院墙,茅草撘就房屋,零星几只鸡鸭、黄犬,在王晞疯跑过后一阵鸡飞狗跳

王晞绝望了,即便是故乡的老家都通了电话,铺设公路,可眼前的这个小村庄,却连一辆自行车都见不到,连牲畜都极少,可怕王晞颤抖的望向天空,天啊,蓝天白云,这是哪里啊

一阵天旋地转,王晞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清澈的小河边,看着溪水倒影里那张清秀的脸,王晞百感交集,之前误会了,这是自己的身体没错,只不过大概是自己十四五岁时的样子

穿越时空,社会主义长在红旗下的王晞从来没想过这种诡异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身体面貌还变成了自己十一二岁左右的样子也不太对

王晞记得自己十几岁左右的年纪时候,身材有些臃肿偏胖,而这副身体却匀称结实,双手一握感觉充满了力气,晃了晃脖子,没有了沉珂数年的颈椎病感觉十分清爽

这几日里,除了吃饭,王晞从未开口说一句话,村里行医的张老头来看了几次,每次都摇摇头说,怕不是个哑巴~小巧儿每次都会大声反驳,“不是的,哥哥昨天还说话了!”

小巧儿的娘亲是位和善的妇人,这几日里,妇人将遇到王晞的经过慢声细语的轻轻说给他听,亲手做好麦饭送到他面前,看他吃下才微笑着离去。

麦饭,磨麦合皮而炊之也。与王晞想象中相去甚远,不过是麦子青苗蒸成的一种充饥杂食,极难下咽,但是每次看到小巧儿看着王晞的碗中暗暗咽口水的样子,便知道,即便是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是寻常吃不上的好东西。

从妇人的讲述里,王晞知道了自己来到这户人家的大致经过,大概六日前,一场暴雨,身为村正的巧儿爹担心大雨会导致南边的泾河水涨,威胁刚刚播种下的庄稼,冒雨去查看水情时,看到了扑倒在河边不着寸缕的王晞。

巧儿爹试探了下王晞还有呼吸,便将其带回家中,还请了村子里行医的张老头为其诊治,王晞睡了三天三夜,直到几日前醒来

我穿越了尽管有些不可置信,王晞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不止是小村落里人们的装扮以及村子里那种不一样的时代气息,还有王晞午夜梦回时,每每回想起的那段话:

天行者!你将穿越时空去往演化纪元的一个时代,你必须拿到这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然后为人类的未来与存亡做出一个选择,记住,你必须在做出选择前拿到能够左右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否则你将在时空的缝隙永久沉沦~~

记住,你来自过去,将去往未来~

天行者~~像极了脑残偶像剧里的脑残设定,而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王晞的穿越是某人或者某个组织有意为之,为人类未来与存亡做出一个选择?

王晞强忍住骂娘的冲动,我就是个loser!自己的都救不了,还救人类?!

拿到能够左右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否则你将在时空的缝隙永久沉沦不行,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去,王晞记得之前已经给母亲说过自己中秋回家的事情,如果自己突然失踪,年迈的父母该如何着急?

只是要怎么拿到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啊,挽起的发髻使王晞确定这肯定不是清朝,至于具体哪个朝代却又无从分辨。

巧儿爹一瘸一拐的漫步走到王晞身边,拍拍身下的泥土坐下道:“小郎君,可是想起了什么?”

这几日王晞一直在穿越的震撼中逃避,可是眼下要回到自己的时代,便只能去面对~

王晞想了想,有些生涩的道:“阿叔,如今是哪一年啊,这里是哪里?”

巧儿爹见王晞开口,也有些兴奋,道:“这里是水阳村,属雍州府泾阳县治下,年份嘛如今是唐国公做皇帝,武德九年”

武德九年?王晞不由一阵绝望,话语权啊~武德九年,没记错的话如今是唐高祖李渊在位,如今乃是春季,再过几个月便是千古一帝李世民登基了,怎么拿话语权?!

干掉李世民?开什么玩笑,自己连个小破公司都玩不转!

或许换个角度呢?左右时代并不一定要干掉李二啊~王晞的心思急转,贞观名臣不少,可是谁能左右大唐?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房谋杜断,他俩是宰相,李二的肱骨重臣,可是李二的威望太重,他们不可能左右李二陛下的,其他的国公武将都在李二的淫威下瑟瑟发抖,卫国公连大门都不敢关,侯君集被干死了,秦琼进入贞观就在府邸里养老,魏征倒是可以,做一个像魏征那样的谏臣,也许是一个办法?

程咬金,高士廉、长孙无忌王晞霍然起身,对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做到了,太宗朝被绝对信任,太宗晚年佣立李治登基,永徽年间担任辅政大臣,权倾朝野,在某种程度上讲,他是永薇初年那段时间里大唐最有权力的人!

王晞仿佛看到了希望,做一个长孙无忌那样的权臣,左右时代的话语权,相较于干掉皇帝来说,这个目标或许相对容易一些。。。

巧儿爹看着先是面色苍白,而后又猛然起身走来走去的王晞,眼里的忧虑又重了一分~

第三章 王晞的忧虑

武德九年,应该是公元600多年左右,距离王晞的2018年足足有1400多年,为什么那个声音却说,你来自过去,将去往未来呢?

作为一个刚刚被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导致破产的人,王晞厌恶极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破产是如此,如今又是如此,但是王晞必须要回去,2018不仅有他的梦想,还有他爱的人,有他的至亲有他放不下的一切。

王晞读过《资治通鉴》,深知做一个朝臣甚至是长孙无忌那样的权臣是何等的艰难,虽然武德四年大唐重开科举,可是细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你所熟知的贞观名臣里面,从没有科举出身的!

隋唐从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天下,放眼唐初重臣,哪个不是名门望族之后,号称起于草莽的瓦当群雄,程咬金父亲是隋朝的济州大司马,祖上更是北齐的晋州司马。秦琼祖上是北齐的上柱国、开国县公。徐茂公也就是被赐姓的李绩,祖上是南齐太守!更不用说本就出身隋朝望族的长孙无忌等人了。

科举?像寻常人家,经历过隋末动乱之后,能够糊口就算是好人家了,哪有余力去供子女读书?

自己要靠什么跻身朝堂,乃至成为长孙无忌那样的人吗?如果史书无错,王晞自付会有一些历史的前瞻性,这也是他唯一的仪仗。

火药?真要是那么容易,禁枪还有什么意义?

巧儿一家是温馨的三口之家,巧儿爹名叫王起,是水阳村的村正,说来也怪,水阳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姓张,只有巧儿爹姓王,却还做了村正,这让对古代乡老制度颇有研究的王晞颇为不解。

巧儿爹的脚有些残疾,却依然是水阳村最有本事的人,打铁、杀猪宰羊、侍弄庄稼无所不能,也因此,巧儿家拥有水阳村最大的院子,还有一头牛。

巧儿娘,姓崔,按照这时的习俗会被称为王崔氏,不知为何,王晞总觉得巧儿娘与村里那些妇人总有些不同,还有就是乖巧可爱只有五岁的小巧儿了。

奇怪的事,巧儿一家从不问王晞的来历,哪怕是王晞的名字,要不是一次晚饭时王晞主动介绍,恐怕他们也不会多问。

民间有句谚语:“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以王晞现在的年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粗瓷大碗的糜子饭,他能吃两碗,每次看到躲在厨房里吃剩饭的巧儿娘,王晞总有种深深的罪恶感。

,吃过晚饭太阳才刚刚擦出火烧云,如今应该是下春时节,农忙刚刚过去,吃过晚饭巧儿爹就去院门边的草棚子里磨着一把手臂长的短刀。

小巧儿拉着王晞的衣角晃晃道:“小哥哥,我晚上和你睡好不好,我不要和阿耶睡,阿耶好臭”

王晞不禁莞尔,原来自己占用了人家的小床小巧儿才刚四五岁的样子,总角小辫扎起来粉嘟嘟的让人怜爱。

王晞抱起小巧儿,嬉闹着走向巧儿爹磨刀的草棚子。

草棚子看起来像是个简陋的铁匠铺,黄泥青砖砌成的火炉子,旁边那个应该是风箱,一口陶缸盛满了清水,一个电视剧里打铁用的铁砧,上面放了一把没有木柄的锄头,看到这里王晞觉得巧儿爹应该不是个好铁匠,因为王晞记得,铁砧对于真正的铁匠来说是非常讲究的,平时是不允许放任何东西的。

“阿叔,是打铁的匠人吗?”王晞总想和巧儿爹多聊些什么,好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一些事情。

汉子舀了一瓢清水淋在磨刀的青石上,摆摆手道:“某早年从役伤了左脚,不能再从役,不能做府兵,田地又少,只能想办法糊口,嘿,某现如今是这十里八村的铁匠和有名的屠夫,要说如今这水阳村,还数着某家富足勒~”

其实王晞不知道,巧儿爹所谓的富足,也只不过是能吃个温饱而已,隋末到唐初,乃至于整个武德年间战乱频繁,大唐的繁荣和富足是在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正想再问些别的,一个粗衣短打的汉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王瘸子!王瘸子!死哪儿去了?”

那汉子牵着一头毛驴推门就往里走,并没有看到院门-旁边的草棚里还有人,巧儿爹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悄走到那汉子身后,突然大声道:“喊你娘咧!”

那汉子一个激灵驴绳都扔了:“直娘贼,吓死我勒你狗日的,老子来给你送油水,你却来吓老子来了”

巧儿在王晞怀里笑的咯咯乱叫,巧儿爹道:“咋咧,你家员外又要杀豚咧?”

那汉子哈哈一笑:“这回你老小子捞着了,许员外明天宴客,要杀两头豚,七八只羊呢,事情太急,要在明日晌午前收拾完,某家只有连夜来叫你咧”

“你家员外又娶小妾了?之前都是个把月才能杀一头猪,这次这么豪情?”

“员外的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在原州杀突厥立了功,听说升了好大的官,叫陪戎副尉,明日路过泾阳,要带一些军中的同僚回家拜望,老员外大牙都要笑飞咧~”那汉子一脸自豪的说。

巧儿爹撇了撇嘴:“陪戎副尉,才刚刚入了流的武散官儿,狗屁的大官。”

“咦?”那汉子意外的看着巧儿爹:“你老小子懂的真多,去不去吧,给个痛快话”

巧儿爹有些迟疑道:“七八口猪明日晌午前时间太紧了些,某一个人恐怕会来不及啊”

王晞本就对一直在巧儿家吃白食有些羞愧,当下急忙道:“无妨,阿叔,明日我陪你去,为你打打下手也好。”

牵驴的汉子:“咦?哪来的小娃娃,你王瘸子个把月不见,突然下崽了?”

巧儿爹笑骂道:“闭上你的嘴,这小郎君许是遭了歹人,前些日子老汉在大河边上救回来的,本打算过几日便去县府报官咧”

眼看夜色渐身,汉子也不啰嗦,撂下一句:“不管怎样,明日晌午前必须把活儿弄利索”就走了。

巧儿爹看了看王晞,略一思付道:“我观小郎君言行举止,不像是农户人家,将来要是做官的话,就别跟某家掺和了,名声这东西,很重要的”

王晞有些惊奇的看着巧儿爹,巧儿爹说的意思他懂,毕竟哪个当官被传闻做过杀猪的屠夫都不太好听,但是一个乡下的小村正能想到这些,着实让王晞意外。

人以诚待我,我怎敢不以诚待人?王晞不想欺骗这个淳朴善良的汉子,但又不能跟他说自己来自一千四百年后,那样会吓坏人家,索性道:

“阿叔,多虑了,其实我并非是遭遇了盗匪,家父乃是前朝的隐士,我与父亲自幼在深山研习学问,数日前,大雨引发山洪,父亲就亡故我眼前,而我随大水逐流,侥幸被阿叔所救,如今,身无长物,举目无亲,还望阿叔能收留于我。

这套说辞,是王晞晚饭时想好的,虽然漏洞百出,但也勉强能说的过去,王晞需要一个融入大唐社会的缺口。

本以为巧儿爹会再详细问几句,没想到对方只是惊奇的看了一眼,就复又回去磨那把短刀了。

中国历代王朝,都有一个北方游牧强敌,周有犬戎,秦有义渠,汉有匈奴,唐有匈奴,宋有契丹、金和党项,明有蒙古,那片草原在漫长的华夏史册里,总是一个打不死的顽固反派。

突厥起初不过北方柔然附属部族,为其炼铁奴,被流放在金山南麓。后来突厥先后吞并铁勒五万余户,依附西魏,而后大败柔然,以漠北为中心在鄂尔浑河流域建立突厥奴隶制政权。

都说唐的繁盛,得隋朝之惠良多,以王晞所见,若不是隋朝长孙晟等分裂突厥为东西两部,隋末几十年动荡,中原撑得住胡马南下吗?

要知道数月之后的渭水之盟,也不过是东突厥颉利一部而已,而西突厥,到李治登基,程咬金以七十岁高龄挂帅西征,挟大唐威震九边的雄兵,才一举平定西突厥。

武德九年,突厥先后寇灵州、凉州、朔州、原州乃至王晞所在的泾州,北方关中腹地,几度为胡马践踏,到那时,王晞能保下巧儿这善良的一家吗?

一介白身,要想位极人臣,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功勋,眼下突厥的确是个好机会,可他王晞有那个能力吗?

第四章 突厥游骑现

由于夜生活的单调,大唐的人尤其是农家睡的普遍较早,王晞估摸着也就晚上八点钟左右的样子,巧儿一家就都要睡下了,整个晚上就没有点灯,王晞知道这个时代是有蜡烛或者油灯的,可是王晞走出院门也没见到小村子里有任何的光亮透出来

巧儿家的确是张家庄子看起来最富有的,北面是三家土基的草房,之所以说是草房,是因为王晞发现即使是正房屋顶上也没有瓦片,而是像芦苇一样的东西。

西面是两间稍简陋些的草房,里面是灶台和堆放的柴禾,南面院门边就是巧儿爹打铁的草棚,东墙也有一间草棚,草棚下拴着一头牛还在嚼着食槽的干草,巧儿家有一头牛!

王晞住在北屋的东面,小巧儿的小床上,王晞久久无法入睡,晚饭后的那套说辞,也不知道巧儿爹相信了没有,想要拿到这个时代的话语权,做一个权臣,一个合理的出身是王晞眼下最需要的。

大唐的荣光辉耀千古,李世民的初唐更是谋臣猛将如雨,王晞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自己来自一千四百年后的信息时代,相对于古人总会有些时代的超前性,想到这里,王晞多少是有些乐观的,只是读书是王晞因为压力过大经常失眠拿来睡前消遣的,资治通鉴读的只是译本,且是司马光在数百年后才编写的,不知道是否会有纰漏~~~

小巧儿在王晞的怀里欢快的打着小呼噜,还有一股孩童特有的奶香味一直在鼻尖萦绕,这一切让王晞有一种无比真实的感觉,可能2018的自己只是一场梦,还是如今的自己是一场梦?

庄周梦蝶,碟梦庄周。

天还没亮,还在朦胧中的王晞就听到外面的忙碌声,当下便再无睡意,便穿上了巧儿爹那套宽大却十分整洁干净的衣衫,又为还在酣睡的小巧儿的掖了掖被子,这时候棉花还未传入中原,被子里也不知道填充的什么,稍一动作便沙沙作响。

巧儿爹正在指挥着牛套进一辆牛车,巧儿娘在一个水桶边用一个小枝条净口,王晞这才想起巧儿娘与村中寻常农妇的最大不同,那些农妇大笑时总会露出一口的黄牙,而巧儿娘牙齿却罕见的白。

王晞仔细观察着巧儿娘,一身浅色的麻布裙衫,脸上皱纹不多,不施粉黛的农户装扮,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儒雅气质。不是容貌的美丑之别,而是那种举手投足自带的气质

“小郎君这就醒了啊,快来洗把脸,饭已经做下,且先来洗把脸,这还有些净口的青盐”巧儿娘见王晞出来便热情的招呼。

原来是用盐刷牙的吗?王晞记得关中是不缺盐的,渭水以北的云阳县便是关中有名的产盐地。

早饭是王晞在2018就十分熟悉的小米粥,在一个大陶罐里熬的稀烂,王晞记得西汉时候铁就已经被广泛应用了,可是在张家庄子算是富有的巧儿家竟然还在用陶罐煮饭。

巧二娘抱着小巧儿洗了把脸,刚才还在眯瞪的小巧儿立马就精神了,在听说王晞要和巧儿爹去杀猪后,便吵闹着要跟着一起去,许家庄虽然不算远,但要在晌午前杀完两头猪,七八只养,也并不是轻松的活计,烦躁的巧儿爹只好拎起小巧儿扔到了牛车上。

天刚蒙蒙亮,巧儿爹便赶着牛车过了小河,许家庄子就在小河西边不到三里的地方,路两边的庄稼还未长出,只有些野草已经开始发绿。

王晞抱着小巧儿坐在牛车上,身上裹着巧儿娘连夜改小的原本巧儿爹的衣衫。

“阿叔活命之恩,小子无以为报,只盼您平日里有什么差遣,但可教小子来作,如此也不能报大恩于万一”王晞看着巧儿爹佝偻的背影有些心疼,这个淳朴的关中汉子一举一动像极了自己2018年的父亲。

巧儿爹摆摆手,叹口气道:“某不知道小郎君从何而来,但某早年也算走南闯北,有些见识,某觉得小郎君应不是什么歹毒人家的子弟,且观小郎君行止颇有些书生气,却又有些不同小郎君不想说家世,想来是有什么难处,这世道,太多人家破流离,哪怕是再富足的人家,被兵祸毁于旦夕的也比比皆是,某家境尚算殷实,倘若小郎君不嫌弃,可暂且住下,待日后小郎君家人来寻,自离去便是。”

言语间,关中人惯有的热情忠厚显露无疑,对方如此热诚顿时让王晞自觉羞愧无比,合着人家根本没信昨天王晞那套山中隐居的说辞。

王晞学着电视剧里面古人的样子,在牛车上像巧儿爹叩首行了一礼,真诚道:“某所出之地,世所未闻,并非是王晞有心期满,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向阿叔说起,只是请阿叔相信,王晞绝非为非作歹之徒,活命之恩,晞必以余生报之。”

旧事重提,王晞不知道的是,此时巧儿爹王起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救起王晞那日,天降暴雨,巧儿爹担心大河水涨会淹没河边的田地,便冒雨前去查看水清,当时暴雨如瀑,乌云蔽日,连视线都受阻于十步之内。

巧儿爹到河边的时候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道水缸粗的闪电笔直的劈落在河岸,那是巧儿爹见过最大最笔直的闪电,闪电中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惊魂落魄的巧儿爹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河边的淤泥里趴着一位赤身裸体的少年郎~

巧儿爹亲眼看到其从天而降,可那少年周边却连个坑都没有,而且周身白净就像是夏日从淤泥中拔起的莲,一点污泥都没有,更恐怖的是,巧儿爹颤颤巍巍的试了下少年的脉搏竟然搏动有力,那么高的地方,太过匪夷所思。

这件事巧儿爹犹豫了好久,才在昨日夜里跟巧儿娘说起,巧儿娘趴在巧儿爹王起的怀里哭泣:“我那儿子若活到现在也要这么大了,这是老天要还给我们一个儿子啊”一向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王起登时就老泪纵横,冲着苍天便不断叩首。

本来巧儿爹就对王晞的来历讳莫如深,如今听到王晞说自己所出之地世所未闻,更是惊疑不定,当下就拍拍王晞的肩膀道:“无妨,小郎君且住下就是,如今胡人南下,烧杀掳掠,很多人家都从北方逃难,咱庄子上就有两家亲戚是凉州逃难过来的,待过几日我与里正说一声,里正与我有旧,容小郎君住下,不妨事的。”

小巧儿也惊喜着说:“小哥哥以后都跟我们一起住了吗?”

两人正自说着,忽听远方有蹄声传来,如今天还没大亮,去许家庄走的又是田间的小路,四下无人,所以蹄声显的非常突兀。

巧儿爹急忙站在车辕上眺目远望,只见大约一百五十步远的一队骑士正策马疾奔,巧儿爹脸色大变,

“不好,是突厥人!”

急忙驾着牛车就要掉头,王晞一行是自东向西,那对骑士是自北向南,眼下四下并无遮挡,那对骑士应该也发现了王起一行,却并没有理会,只管向南疾驰。

巧儿爹勒住牛车:“不对,那个方向是许家庄子,泾阳乃关中腹地,怎么会出现胡人的骑兵!”

相距甚远,看不真切对方的面容,王晞并不能像王起一样分辨出对方是否是突厥人,那股凶悍的气息令他心头直跳,只是眼下并非是细问的时候。

安抚了下紧张的拉着自己衣袖的小巧儿,王晞急忙跳下车帮助王起调转牛车,正自手忙脚乱之际,一阵比方才更宏大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只见胡骑疾驰过的方向,大批的黑甲骑兵正风驰电挚,向胡骑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是我汉家的铁骑,想来方才的胡骑应是些许溃兵,也是,胡人不过三五十骑,再怎么狂妄,也不应轻入我关中腹地,来来,小郎君且随我去,许久未见我关中铁骑屠戮胡狗了,今日正好去开开眼,哈哈,许家的老头今天只怕杀几只羊不够咧”那队骑兵过去后,巧儿爹的心情明显轻松了很多,又调转了牛车,一定要拉着王晞去见见杀胡人的场面

第五章 宣节校尉秦怀玉

许家庄与水阳村仅有一条小河之隔,河东面是水阳村的田地,河西面数百亩的土地却几乎都是许家庄子许老员外一家的田,王晞知道,这应该是均田制崩坏的开始,待到几十年后,土地兼并严重,均田制就会彻底崩坏,与之相对的府兵制度也会土崩瓦解。

奔驰的胡马上,突厥小头目必诗钭心如死灰,二月二十八日,自己的部族奉小可汗之命大掠原州,为折威将军杨毛所败,所部八千人分崩离散,唐军事先在北方堵截,自己无奈之下只有收拢残部百余人向南逃窜,几日以来,连续躲过几次唐军的追剿,身后就剩这点人了。

“头领,前方有一座村庄,咱们去休整下吧!”身后的亲随用突厥语快速道。

必诗钭条件反射般就要拒绝,开什么玩笑,身后一直有一股唐军穷追不舍,现在休整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看看身后跟随自己奋战十几日的部下,疲惫、饥饿就连胯下的战马都吐着白沫子,那是马力耗尽的表现,必诗钭有些犹豫了

倒不是他有多体恤部下,而是这样下去用不了不用唐军追,他们自己都会崩溃的。

打量了下前面的村庄,不过百十户人家,却十分富足的样子,必诗钭咬牙喝道:“突过去,不管男人女人,全部杀掉,抢些粮食就走,要快!”

话音刚落,身后的胡骑便一阵欢呼,远处早起下地的村民远远的看着这边动静,立马扔下锄头跑了回去。

必诗钭暗骂一声不好,知道耽搁不得,让村民有所防备就麻烦了,当下一骑当先便冲了过去,身后四十余骑哇哇乱叫立即跟上。

王晞到底还是没看到骑兵厮杀的场面,巧儿爹絮絮叨叨的向他讲述许家庄子的许老头如何如何富有的时候,牛车便已经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许家庄子第一户许老员外的大门前,还未走近,便见大街上到处都是身着黑甲的兵士,正拖着一具一具的尸体并排摆放到许家大门前的小广场上,不远处的还有几栋民宅正在燃烧,许家庄子的庄户们正在手忙脚乱的灭火。

战事是惨烈的,不只是空气弥漫着令人心慌作呕的血腥味,还有遍地的死尸,不止是胡骑的,还有农夫装扮的汉人,血迹遍布王晞所见的每个地方,连许家的大门上都插了数支羽箭!

第一次面对鲜血淋漓的场面,尤其是冷兵器拼杀所造成的支离破碎的各种尸体,让王晞脏腑翻涌,小巧儿害怕的死死抓住王晞的手,王晞强忍着不适捂住小巧儿的眼睛紧紧的搂在怀里。心里不由得怪巧儿爹只顾着凑热闹,也不想想小巧儿这么小的孩子,就不怕留下心理阴影吗?

这比影视剧那种大军交战场面的视觉冲击,更加剧烈,这还是只是数十骑的战斗,不敢想象几万大军交战是何等场面~~

牛车走到近前,巧儿爹看到了昨日里牵驴的汉子,便走过去打招呼,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黑脸小兵,戏谑的看了一眼小脸煞白的王晞,一刀挥下,歪坐在一处墙边的胡人尸体头颅登时飞起,切口的脖颈里还在呲呲的流着黑血,王晞再也忍不住,趴在车边狂吐不止妈卖批!

“混账”一个盔甲明显高档许多的将领一脚踹飞了黑脸小兵:“某叫你斩首记功,谁叫你恫吓百姓的!”

许家大门里匆忙走出几人,其中一位浑身染血,披头散发甲胄破碎的汉子那将领行了一礼道:“某原州折威将军麾下,陪戎副尉许嗣业,敢问是哪位将军来援?”

那将领也拱手道:“某乃泾州道行军大总管麾下宣节校尉秦怀玉。”说罢皱了下眉头看着许嗣业道:“尔既是原州麾下,为何在此?”

许嗣业再行一礼道:“上月末折威将军败突厥于原州城下,因末将有微末之功,特许末将探亲数日,末将因此邀军中同僚于家中小聚,不想今晨竟然有突厥游骑入寇,幸得校尉及时相助,免许家庄死伤劫掠之祸!”

“哼!”秦怀玉道:“前日得报有数十骑突厥溃兵闯入我泾州府治下,大将军命某星夜追袭,不想竟被尔等拔了头筹!”

许嗣业急忙道:“若非校尉来援,许家庄恐难逃厄难,末将等不过自保而已,绝不敢贪杀贼之功!”

秦怀玉摆摆手道:“某岂会做冒功那等下作事,此间事自有录事参军如实禀报大将军,不会埋没尔等寸功,无需多言!”

许嗣业还待再说,身后一位华服老者急忙出来圆场道:“将军一路劳顿,又救许家庄于危难,小老儿略置薄酒,请将军入内暂歇,也好休整一番!”

秦怀玉本待拒绝,但看着身后随自己奔袭了一夜的军士,便道:“如此有劳员外了,某身负军命,且与我等军士一碗热汤便好,不必置酒!”

许老员外连忙应下:“许三儿!速去杀豚宰羊,吩咐厨下备宴。”

正和巧儿爹闲扯的汉子急忙硬了一声,王晞这才知道,原来昨日去请巧儿爹的牵驴汉子就是许家庄子的管事,许三儿。

而王晞更想不到的是秦怀玉竟然真有其人,翼国公秦琼史书上并没有子嗣记载,只有一个秦怀道相传于野史,秦怀玉只在演义中出现过。

众人还未进许家大门,一个小丫鬟便闯了出来:“老爷,二少爷要不行了!”

许嗣业脸色大变,急忙冲进院子,许老员外一脸悲切,也要跟过去,可顾及到身边还有一位宣节校尉要陪,不由有些进退失据。

秦怀玉摆摆手道:“可是方才那手持大戟的小郎?勇武可嘉,我军中颇有刀伤之历,且随员外一同前往,或可尽微薄之力!”

许老员外大概是心切爱子,有些慌乱,当下又是拱手又是行礼。

许嗣道是许老员外的二公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却自幼习武,据说一身武艺不比在原州从军的大哥许嗣业差,今晨突厥骑兵来的突然,许嗣业的军中同僚和许家庄敢拿刀的汉子都自发抵抗,据说许嗣道勇武非凡,一人便斩了六名胡骑。

只是毕竟习得武艺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庄子上的府兵上个月被征去泾州府,许家庄仅剩的战力也就是许家兄弟加上同僚以及一众老弱妇孺了,如何挡得住胡骑,要不是秦怀玉及时赶到,许家庄恐怕许嗣道也在奋战中几次为了救大哥和乡亲被砍了数刀。

大厅里围满了许家的家丁和庄户,管事许三儿被派去水阳村找行医的张老头了,巧儿爹和王晞一时无人带领,便也跟着人群来凑热闹。

与印象中扒皮的地主老财不一样,许家庄子的大地主好像颇受爱戴,从庄户们的表情中能看出,许家的庄户是真的在担心许二郎的,这一发现让王晞称奇不已。

许二郎绝不只是被砍了一刀而已,剥开的衣衫里伤痕累累,其中最醒目的就手臂和腹部的大口子还在流血,许二郎的脸上已经煞白一片,失血还在持续,再有半个时辰,估计就回天乏术了。

秦怀玉带来的一个年纪有些老成的府兵摇了摇头:“伤口太大,某用了军中的药物,止不住血,准备后事吧!”

许老员外登时就晕了过去,许嗣业嚎啕大哭:“二弟是为了救我啊!”

第六章 大唐的第一例外科手术

闻听许二郎已无药可救,许家众人俱都痛哭出声,庄户里的几个妇人也都偷偷摸着眼泪,悲伤的气氛瞬间便蔓延开来

王晞此刻的心里却天人交战,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把握并不大的机会,可是眼下已经是武德九年的三月,再过三个月李二玄武门之变登基上位,有的是逢迎新君的弄臣,他王晞得排队排的什么时候?!

深深吸了口气,王晞走到许嗣业面前,怯怯的道:“要不让我试试?”

““哪里来的小娃娃,切莫胡闹!”方才断言许二郎已无救的老府兵厉喝道。

王晞也不反驳,走过去近距离的观察许二郎的伤口。致命的伤应该是右手和腹部的刀伤,脸色苍白明显是失血过多,而两道伤口的血夜却还在不断渗出,静脉出血,还好

伤口上洒了些什么东西,王晞抹了一把,发现像是石灰或者草木灰一样的东西,这玩意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古代金疮药了吧,止血原理太过原始,对这种伤口恐怕毫无效果。

王晞扭头冲人群喊道:“烈酒、开水、干净的布巾子、针线,速去取来,开水多备些!”

许家仆役大眼瞪小眼,却并没有人动,许嗣业哪管许多,见有人好像能救二郎,当下急忙喝道:“快去准备!”

王晞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2008年蜀中大震,九州同殇,当时还在读高中的王晞与十几名热血的同学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学校曾聘请专业的急救专家为他们讲解急救知识,两天六个小时的课程,能记住的实在有限。

到达蜀中后,好在灾区的医护人员足够,王晞他们学的急救知识大部分都没有用上,做梦都没有想到,却在这里找到了用武之地。

王晞取过丫鬟拿过来的布巾子,观察着许嗣道手臂的伤口,这个年代绷带是不可能的,只能用叠了几层的麻布巾子代替了,希望有效!

““静脉出血,远心端结扎,动脉出血,近心端结扎”

王晞心里默念着多年前参加急救培训时候老师讲的话,虽然参加过培训,但是实际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由于太过紧张,手一直止不住的在抖,好不容易结扎完毕,许嗣道手臂上的伤口流血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后慢慢止住了!

“呼~~还好”王晞袍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老府兵自从看到许二郎手上的血止住嘴巴就保持着惊讶的张开,秦怀玉也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晞的手段。

手臂上的伤口先放着不管,腹部才是个大麻烦,王晞看了一眼丫鬟取来的烈酒,只见其中还有沉淀物起起伏伏,入口有些酸涩,且度数太低,这样的酒是无法做消毒清洗伤口用的,只好又要丫鬟去取些食盐来。

待等到开水差不多冷却一点,就开始兑盐水,拿来的是青盐,王晞不知道青盐是不是可以坐清洗盐水用,但是估计这时代也没有更好的盐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憋了一眼丫鬟送来的针线,让再烧滚一锅开水,将针丢在锅里道:“麻线不行,要丝线!”

许老员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这位小郎君好像真的能救自己儿子,立即便冲身后的小厮喊道:“快去!二夫人房里有,就说老夫让拿的,敢有半个不字,老夫生撕了他!”

王晞用盐水洗掉伤口上的草木灰一样的东西,拿了水煮过的针线开始缝合,毕竟是第一次,手抖的愈发厉害明显了

缝合人体在古代也不罕见,不过那都是仵作缝合破碎的尸体好给家人安葬用的,缝合活人的,还是第一次见!

许家父子、秦怀玉、老府兵还有周围的庄户全都惊讶的恨不能生吞下一颗鸭蛋,水阳村的张老头也被许三儿带来了,许是跑的急了些,还在呼呼的喘着粗气,待看到王晞的作为之后立时没了声息,让周围人觉得这老头怕是要一下子背过气去

全场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王晞脸上因为紧张不断低落的汗珠,丫鬟急忙取了汗巾子小心的替王晞擦拭,以免汗液滴入许二郎的伤口里。

王晞终于歪歪扭扭的缝合完许二郎腹部大概手掌长短的伤口,全身都已湿透,正在要去缝刚才手臂上的,却发现手抖的已经拿不住针了,大概是方才高度紧张,待缝合完腹部伤口一松懈,身体却跟不上了

一直看着的老府兵见状急忙兴奋道:“小郎君,手上的伤也要缝合吧?不如让某家来?”

看了一眼老府兵,王晞觉得这家伙应该纯粹是觉得好玩才要试的!但此刻他的手是真的拿不住针了,也就乐得有人接手了。

待伤口都处理完,张老头给许二郎探了脉,又仔细观察了许久才道:“脉象是平复下来了,接下来只要不发热,或许我是说或许能活下来~~”

众人无不欢呼出声,许嗣道冲着王晞不断行礼,许老爷子只顾着抹眼泪,哭的比刚才都厉害了

王晞好不容易止住众人的欢呼道:“二郎只是暂时脱险,能不能痊愈小子也无法保证,而且许二郎失血过多,恐怕会落下病根~~待其能够进食之后,要多吃鸡血、鸭血等物,切记要烹熟之后食用,还有红枣、动物肝脏等都可做补血之用”

张老头彻底惊讶了,秦怀玉看着王晞笑道:“小郎君医术高明,某闻所未见,大军征战,军中伤病无数,小郎君可否将此活命之法推广军中,救我同袍于尸堆之间?”

王晞看了看有些激动的秦怀玉,将他拉到僻静处:“将军可是翼国公之后?”

秦怀玉有些奇怪:“某原翼国公麾下亲卫,得国公爱护,武德四年,陛下特许翼国公恩荫后人,国公便收某为义子,荫宣节校尉,小郎君身在乡野,竟也听说过吗?”

原来秦怀玉是义子!

王晞道:“缝合之法不过是寻常急救之道,也并不是何等伤口都用得的,若将军不弃,与我纸笔,我将此法详细之处一一写出便是了”

秦怀玉老怀大慰:“原来小郎君竟是识字的,如此甚好,郎君有何难处,大可明言,若某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王晞笑道:“某余修书一封,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转呈翼国公当面?”

秦怀玉奇道:“小郎君与我义父有旧吗?不知所谓何来?”

王晞摆摆手:“若将军肯帮忙,王晞铭感五内,只是个中因由,将军知道了是祸非福,还望将军体谅!”

秦怀玉一怔,还是点头道:“自无不可,某过几日便回长安述职,到时交与义父便是。”

王晞向许家借来笔墨,将缝合之法一一写就,又着手写那封承载他希望的书信。

说起来用毛笔写字,王晞还是比较得意的,琅琊,书圣故里,书法文化源远流长,后世如果在琅琊就会发现,琅琊市的大小广场上,很多才刚几岁的娃娃,就在提着水桶,拿着大毛笔在广场的地板上练字,王晞早年去谈生意,那些小学文化的土老板却都爱显摆自己的书法,更可气的是写的还真好!入乡随俗,王晞也只好报培训班,练得还是楷书,毕业时连培训老师都说,有颜筋柳骨的样子了

吹干墨迹,将书信递给秦怀玉道:“将军切记,这封书信除翼国公之外,不可为外人所见,包括将军自己,其中干系甚大,若信中之事外泄,无论对翼国公还是将军您,都是天大的祸事!”

秦怀玉回到泾州大营便迫不及待的试验王晞的缝合之法,命军士取来死囚俘虏数十人,以刀劈砍出伤口,再命军中医匠依法治疗,结果成活率不足三成,其实外伤缝合应付静脉伤口还算尚可,而战阵刀伤哪有那么幸运只伤及静脉的,然而即便是这三成的成活率也让秦怀玉如获至宝。

这让秦怀玉对怀中的这封书信愈发好奇了,但是军伍出身那种的信诺还是令他忍住了好奇,并且将泾阳水阳村王晞献外伤缝合法之事报与泾州道行军大总管尉迟敬德为其请功,尉迟敬德便写了一封折子与公文一同送长安兵部请功。

这等小事情自然是到不了李渊甚至李二的面前,兵部也只是给了一百金作为赏赐,只是后来与突厥战事欲烈,这一百金的事情也搁置了。





第七章 终于有了亲人

回家的路轻松又愉快,许家父子千恩万谢,还送了整整一石粟米作为酬谢,要知道这时候的粮食亩产也就一石左右,王晞估计了下大概折合2018年的300多斤左右。

许家杀猪宰羊,巧儿爹一直忙到下午才收拾干净,而王晞则作为上宾带着小巧儿在前厅大块朵硕,临走前,许嗣业见小巧儿还在恋恋不舍的看着桌案上的肉食,便又吩咐管事给牛车上送了半扇猪肉。

牛车拉着粮食和猪肉,还有三大一小的人,走的尤为吃力。

水阳村的张老头也挤在牛车上,同小巧儿嘻嘻哈哈的嬉闹。

“这就是那日在大河边捡回来的小郎君吧?”张老头调笑道:“没想到竟是个有本事的,你王瘸子捡到宝咧。”

小巧儿揪着老头的胡子大喊:“不许喊阿耶瘸子,再喊就给你全扒光了!”

“哎幺幺,好好,不叫了,不叫了,”张老头急忙讨饶:“瘸子快管管你家娃娃哎呀哦这次真的不叫了”

王晞却还在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见识到突厥人后,王晞就开始理清自己记忆中的时间线,眼下是武德九年的三月份,按资治通鉴记载,再过三个月,著名的玄武门事件就要开始了,从此大唐的奠基之君李世民开始了他威凌天下的一生!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眼下应该是李世民最艰难的时刻,王晞相信凭借自己对历史的前瞻性,一定会对李世民有所帮助,所以他在许家写了一封信,托秦怀玉带给翼国公秦琼,只要能见到李世民,王晞就有把握在风起云涌的武德九年有所作为!

可惜的是,王晞寄予厚望的翼国公回信,直到夏日来临也未能等到。

自从在许家庄子带回来半扇猪肉,张老头就时常来蹭饭,有时还带点不知道哪里淘换的劣酒来,和巧儿爹两个人醉醺醺的谈天扯地。

“我说瘸子,我看那娃娃是个没亲人的,怪可怜的,小巧儿又是个女娃子,续不了香火,你何不将那小娃娃收养了,待过几年报到县里还能分个田,也好为你续个香火不是?正好那娃娃也姓王,连姓都不用改。”张老头在巧儿爹耳边醉醺醺的说。

巧儿爹摆摆手:“说那些作甚,咱救人家又不是图个啥!某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哩”

“切!”张老头不屑的看着巧儿爹:“日子长你还能再下个蛋是咋地”

乖巧伶俐的小巧儿,憨厚耿直还有些木讷的巧儿爹王起,温厚慈宁的巧儿娘崔氏,让王晞感觉到了久违的家的温馨,王晞时常跟着巧儿爹去各村杀猪宰羊,有时也帮着巧儿爹打打农具,总让王晞内心里吃白食的羞愧淡了些。

大唐的生活安逸、惬意,唯一让王晞有些头疼的就是刷牙和上厕所了,一根刮了皮的小棍抹了青盐在嘴里乱捅,就算是刷了牙了,就这整个水阳村还就只有巧儿家用得起,自从住的久了跟庄子里的人熟识了以后,发现除了巧儿家,满庄子全都一口大黄牙

王晞记得关中是不缺盐的,泾阳县以东的云阳县便是关中重要的产盐地,而张家庄子舍不得用盐,大抵还是贫穷罢了。

最让王晞无法接受的还是上厕所,按说纸在西汉就已经问世了,但是满大唐却还在用竹片擦屁股,更有甚的用土块张老头曾经鄙视的对王晞说:“多新鲜,许家庄子那么富有,许老员外也是用竹筹的,只有那些皇族勋贵,国公家里才可能用绫子呢!”

在水阳村混了一月有余,村子里的人也都和善,尤其听说王晞治好了许家庄子许二郎的刀伤,村子里的人对王晞的态度已经可以用尊重来形容了,甚至比张老头都受欢迎,大概是这年月,医疗水平普遍低下,平时染个风寒就可能要了命,所以水阳村多了个能看病的,就格外珍惜了。

王晞打听到,巧儿一家是十多年前搬到水阳村的,那时候还没有唐朝,王起夫妇勤勤恳恳,在水阳村名声甚好,可是王起看起来四十余岁的样子,膝下就只有小巧儿一女。

村子里的人都说,王起拼了命的干活,又做铁匠又做屠夫的,无非就是想多攒点家当,将来好给小巧儿找个上门女婿,传继香火。

王晞也并非是铁石心肠,这段时间里巧儿爹娘对自己非常好,只要有点肉食,必定是王晞和小巧儿一起吃,巧儿爹给王晞的感觉,更有父亲的影子了~

可是王晞也有自己的顾虑,他总要回2018去的,即便认了巧儿爹做父亲,到时候自己一走了之,对巧儿一家如何交代?

最主要的是,王晞是打算做一个权臣的,而隋唐从来都是世家大族的天下,放眼唐初重臣,哪个不是名门望族之后,号称起于草莽的瓦当群雄程咬金,父亲是隋朝的济州大司马,祖上更是北齐的晋州司马。秦琼祖上是北齐的上柱国、开国县公。徐茂公也就是被赐姓的李绩,祖上是南齐太守!更不用说本就出身隋朝望族的长孙无忌等人了。

一个农户的出身,会让王晞的权臣之路过于艰难。可是王晞又该以什么名分留在巧儿家呢?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混下去啊

认真考虑几天之后,王晞决定和巧儿爹谈一谈。

月明星稀的夜晚,又是那个小河边,临近初夏,偶尔会有阵阵蛙鸣传来,令王晞总有一种年幼时故乡的错觉

“阿叔,这两个月以来,小子蒙阿叔阿婶待我亲如子侄,那日里张叔的话我听到了,只是”

看到王晞的犹豫和踌躇,王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与失望,他是真的想有个儿子,但是王起向来不是个自私的人,关中汉子的敢爱敢恨让他打断王晞的话,安慰道:

“别听张老头瞎说,小郎君你的谈吐与气质一看就不是窝在泥土里的人家,日后若能联络到家里人自去便是,救你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用总挂在身上,这段时间咱爷俩也算是性子相合,小巧儿也甚是黏你,日后若你离去了可要记得有机会回来看看阿叔阿婶”

王晞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喷涌而出:“若是可以,小子真想喊您一声“父亲”,可是小子身负师门传承重任,不敢轻弃出身,若是阿叔不弃,小子愿奉阿叔为义父,日后为义父奉养天年,若小子有幸在这一世留有子嗣,必定奉义父为祖,为义父承继香火,请您成全!”

王晞说完,便起身郑重的叩在王起面前,王起双眼已然湿红,双手颤抖的扶起王晞:“好孩子快快起来我王起有幸收你这么一位义子,当是几代积来的福分,哪有不可之说”

王晞起身再拜:“小子王晞,拜见义父!”

“好好从此咱们爷俩就算是一家人了,好!”

待情绪稍稍平定,王起将那日遇到王晞从天而降之事缓缓道来,感慨道:“某早年为府兵之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过些许市面,可那等场景,绝不是人间所闻,刚才晞儿你说身负师门传承重任,你莫不是天上哪里的仙家府邸”

王晞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时的场景,从天而降?这他么什么鬼?

他本来准备了一套完整的谎言,可是面对诚恳的义父,他却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来欺骗他,只得简短道:“义父误会了,小子所来之地,不过只是学问领先于当世罢了,小子也是肉体凡胎。之前一直随师门隐居深山,我一位师兄在研究一门大学问之时引发了灾难,天摇地动,山川崩毁,师门所在之地毁于一旦,我父亲以及诸位师兄弟全都惨遭厄难,只剩小子一人苟活,家父拼死将唯一的生路留给我,嘱托我将来要振兴师门”

王起彻底的震撼当场,天摇地动?什么样的学问能引发这等灾难,难道是天劫吗?听闻上古仓颉造字时也是天摇地动,鬼哭神嚎结合当日见到王晞从天而降的震撼,当下不由心中一凛,便不再多问

且不说这边王晞两人回家后,再次拜巧儿娘为义母,巧儿娘当场便嚎哭不已,夫妇二人相守十年,如今终于后继有人了

而自从来到大唐,王晞心里那份无人可以倾诉的孤独,也在这淡淡的温情中渐渐融化

第八章 生存的压迫感

长安城翼国公府,

年过不惑之年的秦琼看着手里的信件思绪万千,鬼谷门下吗?好大的名头!

如今太子与秦王已经水火不容,朝中的勋贵阵列分明,多数文臣与关陇勋贵支持太子李建成,而军伍新贵大多支持战功赫赫的秦王李世民,自从秦王于东宫赴宴时中毒呕血之后,两方的仇恨已经愈发的炽烈了。

这位自称是鬼谷后人的王晞在眼下要自己将其举荐给秦王,到底是何居心?信中言其欲效仿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助秦王一臂之力,真的是这样吗?

秦琼对于储君争位向来反感不已,前隋杨广兄弟相争,隋朝怎么样了?天下纷乱,战火频仍的日子才刚过去多久?

在秦琼看来,秦王李世民是有大功,可是为国征战不本就是为臣典范吗?何况打下的本就是他李唐的江山,秦琼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太子与秦王不直接刀兵相向,有李渊在,事情总有挽回的余地。

秦王对自己有知遇之恩,陛下李渊对自己有升赏之义,若是在几年前,秦琼或许还会从中斡旋,当年自己与程咬金在王世充阵前投奔秦王,妻子尽为其所戮,好在去年,李渊赏赐的宫女为自己产下一子,秦家有后了,如今还不到一周岁,秦琼打定主意明哲保身,不陷入储君之争。

向后院儿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秦琼叹口气,将信件凑近火烛,静静的看其燃尽

水阳村的村正王瘸子收义子的仪式传遍了十里八乡,许家庄子的许老员外带着刚刚康复的许家二郎亲自到场祝贺,水阳村所属的永安乡里正马大脑袋骑着头瘦的皮包骨头的毛驴来现场给王晞上了户籍。

时值隋末战乱至今,百姓贫苦,卖儿卖女的日子刚过去不远,自武德四年开始,突厥屡屡扣边,大批的北境逃亡关内,所以类似这样的收养行为并不罕见,因为王晞也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到底该多少岁,便硬着头皮写了个十四岁,马大脑袋也不介意,还拍着王晞的肩膀道:“好好长身体,再过两年就能授田咧!”

王瘸子大摆宴席,宴请全村老少,许家庄的老员外送来两头活猪,王瘸子现场就杀了加餐,其实这时候农家包括娶亲的宴席都极为简单,王家的宴席不过是大面片子加猪肉一起煮的汤饼管够。

这时候还没有桌椅,庄户人家也不用讲贵族那套分餐礼仪,好在王家院子够大,水阳村,你家带一张矮几,他家拿一张胡登,满满当当的挤在大院子里,巧儿娘和村里的几个妇人干脆就在东墙边的空旷处搭了几个临时的灶,各家凑的上百个粗瓷大碗,盛上滚烫的汤饼,总算是应付下来。

巧儿爹王起一整天的脸上都是憨憨的傻笑,张老头取笑他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勒~~

寡淡的酒水基本醉不了人,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王晞恭恭敬敬的给王起和王崔氏叩了头,仪式就算结束了。

王晞很忙,自从那日宴席许二郎当着乡亲们的面拜谢他的救命之恩后,十里八乡便送了王晞一个“小华佗”的称号,来送信问医的人络绎不绝。

王晞有心解释自己只会治疗些外伤,那些家里有病患的乡亲便跪在王晞面前不断磕头,还可怜巴巴的把家里仅有的那些糜子粮食等都搬到巧儿家,只求王晞能去给看一眼

尤其是许二郎当着大家伙的面展示他已经愈合的伤口,还十分作死的连翻了几十个筋斗证明他生龙活虎的身体,乡亲们对王晞更加奉若神医,可是寻常人家哪有那么多刀伤给王晞练手,一般都是些风寒、扭伤之类的,这可愁坏了对此一无所知的王晞。

好在事情在王晞看到满脸哀怨的张老头时迎刃而解,每当有乡亲来求医或者出门问诊时他都带着张老头,装模作样的查看一番后,就让张老头诊脉,最后问他怎么看

好在张老头的医术还算说得过去,一直以来倒也没失手过,而淳朴的乡亲们对此非但没有丝毫的怨言,还为他找好了借口---人家小神医是怕自己忙不过来耽误了看病的乡亲,才不得不带个蠢笨的老头当学徒,这等手艺都是可以传家的,等闲不得外泄,人家小神医慈悲心肠,就这么大方的教出去了,也不知道这张老头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老头憋屈的要死,可看到即使五五分账后依然比以前多出数倍的诊金之时,只能咬碎了牙忍了下去,不过个把月,张家就添置了一头牛~

进入五月,天气开始慢慢转热,离夏粮收割还有个把月,水阳村被征去的府兵也回来了,好在他们只是寻常戌防,并没有什么折损负伤,全村四十几户人家,本来有二十二名府兵,去年随张公瑾兵败,死了六个,残了两个,如今只剩下十四个了。

张老头的儿子张石便是府兵里的一员,年仅二十岁,却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小石头的了,是小巧儿平日里最喜欢的玩物是的,玩物!小巧儿最喜欢将小石头画的满脸泥巴,然后抱着他在村里疯跑

张石和王晞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从张石那里,王晞得到的信息却不太好

自武德四年与突厥交恶以来,战事一年比一年激烈,尤其是今年开始,突厥连续叩原州、凉州、朔州、灵州、泾州,整个大唐的关外道战火频仍。

好在上个月安州大都督李靖与颉利可汗于灵州硖口交战,双方从早上一直激战到下午申时,战事惨烈,无论是李靖还是颉利都没有讨到便宜,突厥兵峰暂退。

可是王晞记得,玄武门之变的始因便是颉利的侄子郁射设以数万骑入侵黄河以南,李建成向高祖李渊建议以李元吉代替李世民都帅各军北征,并将李世民麾下猛将尉迟敬德、程咬金等征调一空,谋夺天策上将府的军权之意昭然若揭,李世民无奈之下,才发动了玄武门之变。

而后大唐的北地都督们,尤其是太子心腹右武卫将军、燕郡王李艺的大军屯驻华亭,惧怕李二会加罪于他,与突厥关系暧昧,而颉利率控弦二十万大肆南下,直到长安以西的渭水,然后便是褒贬不一、野史无数的渭水之盟了。

这其中王晞清楚的记得,渭水之盟前夕,突厥进犯高陵,泾州道行军大总管尉迟敬德与突厥战于泾阳,阵斩千余。

战场,就在脚下!

史书只记载了大唐的将军们何等威武,天可汗何等英明神武,却不会记载,兵乱之下的草民们有多少没了下场

王晞知道以自己这点道行要想彻底改变历史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要让他眼看着这些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倒在屠刀之下,亦或者被驱赶到草原做牧奴,他做不到!

不论是冰冷的史册还是精彩的影视剧,观众的代入感都十分有限,只有当你身临其境,才会感觉到那种生死威胁就在眼前的压迫感!

因为夜生活的单调,晚饭后来村子西面的小河散步就成了王晞唯一的消遣,而义父王起也会偶尔来这就着明亮的月光与王晞聊几句。

疯跑了一天的小巧儿趴在义父的背上打着小呼噜,父子两人坐在河边的草坡上愁眉不展。

“义父,我向张石他们打听了近期的战况,结果不容乐观,恐怕接下来泾阳也会是战乱之地啊~”

王起皱眉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前隋末年国力那等疲弱,也没有被打到关中腹地,唐国公麾下能打的将军还是有不少的,突厥再强势,应该也到不了这里”

王晞一阵无语,又不能直接告诉义父,我来自一千四百年后,八月泾阳就会是战场!只能旁敲侧击的道:“上个月突厥连泾州府都围了,若不是安州大都督李靖在灵州一战,搞不好泾州都要失陷,义父,村子里大都是些老弱妇孺,毫无自保之力,咱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过了小河不远便是官道,王起看着不断从北方携儿带女逃难的饥民心下也有些忐忑,那些人面黄肌瘦,看样子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大概是原州、凉州一代过来的,可他们连夜都要赶路,说明北方的情势真的不太乐观。

“你考虑的不错,可是还有月余就要夏收了,无论如何都要以夏收为重啊!”王起指着那些向南去的难民道:“不要以为逃到南面就安全了,这些人没有粮食,最后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换作我们也是一样,没有粮食,即便我们躲过兵祸,也会被活活饿死啊。”

王晞一阵无言,义父经历过隋末的动荡,肯定比自己更有生存的经验,只是时间啊,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撑过夏收,只要夏收完成,我们就举村南逃!”

第九章 过往惊人的义父

农家饮食单调,田地里多种糜子,连麦子都很少,因此在王晞看来难以下咽的汤饼在水阳村却是非常难得的美食,正经的田地是没有蔬菜种植的,虽然有个别的人家会在河堤、院墙等不适合种植庄稼的地方种些蔬菜,但是农家主要蔬菜来源还是遍地的野菜,莼、蕨、薇、荠、蓼、苍耳、以及后世早些时候还在吃的马齿苋。

由于营养不良,王晞发现,庄户们普遍有些夜盲症。

王晞在水阳村混熟了以后,就带着些半大孩子在小河里下竹笼,在大河边上用蚯蚓钓鱼,只几天时间就混了个孩子王,吃饭无小事,自从看到自己娃娃经常带回来几斤大的鲤鱼,水阳村对巧儿爹捡到王晞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儿子愈发的羡慕了。

晚饭后闲来无事,来小河边溜达一会儿已经成了王晞与义父约定俗成的惯例,村东边的小树林里知了猴已经开始泛滥,可惜这东西只能油炸或者爆炒,水阳村一没铁锅,二没油,让王晞只能干瞪眼。

此时大唐的植物油极为稀少,偶尔有些猪肉等荤油,在农家也是绝不会让王晞拿来糟蹋的。

“我看阿爹对官职品级很熟悉的样子,阿爹以前做过官吗?”某一日,王晞奇怪的问道。

王起望着头顶明亮的月光,仿佛陷入了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便娓娓道来,却彻底震撼了王晞。

王起竟然是前隋荣国公来护儿的家臣!非但如此,平日里没个正行的张老头也曾是来府的医匠!

王起本出身农家,自幼被卖给来府做家奴,后来被训练成为来家嫡子来护儿的亲卫,大业八年随来护儿征高句丽,因护主有功被提拔为来家的家臣。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江都谋反,诛杨广,来护儿宁死不降,亦被诛杀。当时来护儿家眷部曲皆被叛军诛杀,仅有远在长安府邸的幼子来桓、来济幸免于难。

王起等护卫得到来护儿死讯后急忙突围潜逃,可惜百余亲卫,最后只有王起和当时在来府任医匠的张老头逃了出来,当时义母王崔氏怀有身孕正在娘家养胎,接到义母后王起等人连夜潜逃,不想被义母娘家人出卖,遭到一路追杀,王起的脚就是那时候瘸的,义母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

最后王起带着崔氏跟随张老头来到张老头的老家水阳村定居,几年后生下小巧儿,直到今天。

“我观阿娘行止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她娘家人为何要出卖阿爹?”王晞疑惑道。

王起的脸上泛起一丝骄傲:“你阿娘啊,她是清河崔家的闺女,虽然旁支庶出,但那可是当世一等一的名门!”

清河崔家!隋唐五姓七望,排名第一的清河崔氏!,娶妻当娶五姓女,一等一的豪门世家,莫不如是。

义母竟然出自清河崔家!这个消息令王晞震撼不已。

仿佛是看出了王晞的疑惑,王起解释道:““当时国公随陛下巡幸江都,陛下特赐锦衣昼游,满朝三品以上文武大员皆往来家祖宅拜祭,国公当时荣宠,满朝无人能及,某当时已是国公帐下护卫首领,崔家正是看重了这一点,希望藉此亲近国公,就把当时待字闺中的你阿娘许给了我。”

说到这里,王起有些伤感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虽然因为国公之故颇受巴结,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家臣,说白了不过是卖身来家的奴仆罢了,连良家子都算不上,清河崔家虽然远不复前朝第一世族的威望,但到底也是自春秋便显贵传承千余年的高门世家,崔家家主为了我挽回崔家的颓势执意将你阿娘下嫁于我,你阿娘的父母羞于此事一病不起,不久便双双亡故了

某知道这门亲事是我高攀了你阿娘,一直都恨不得把心交给他,你阿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成亲不久我们便如胶似漆”王起有些羞涩的停了下,又说道:“可惜宇文化及那逆贼谋反之后,国公随陛下而去,崔家立即就变了脸,不但撇清与来家的关系,还妄想捉拿我等去讨好宇文家!”

王起激动的眼眶发红,欲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故事悲凉无奈还夹杂些许愤怒,王晞安抚道:“日后有机会,看小子为义父复仇!”

王起却摆摆手:“晞儿,我知道你天资聪颖,又师从高人,想来本事才学都是不缺的,但是不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世家!他们传承久远,甚至千年不败,世族之间盘根错节,就连陛下当年也被世家把持朝政,最后不得已才不顾国力空虚三征高句丽

不论是崔氏还是宇文家,都是根深蒂固的大世族,不可与之深交,亦不可与之交恶,切记”

王晞能感觉到义父对崔家和宇文家的恨意,但是出于对世家的忌惮和对自己这位义子的担忧,还是选择将恨意埋在了心底,这让王晞感到十分感动。

“清河崔家吗?且走着瞧!”王晞心里暗暗道。

王晞叹了口气,又问道:“阿爹早年也是军武中见过大世面的,如今虽然略有脚疾,但是见识和胆略是不缺的,前日里正不是说县里正在招募胥吏、兵曹吗,阿爹为何一直不应呢?”

王起傲然正色道:“某为来公家臣,来公宁死不做贰臣,唐国公虽为陛下表兄,实则亦是叛逆之辈,某誓死不做背叛来公之事!”

王晞不禁有些无语,这便有些愚忠了,难怪义父一直称杨广为陛下,称当今陛下李渊为唐国公了,要是义父知道杨广的女儿现如今是秦王李世民的宠妃,杨广的儿子后来还做了唐朝的宰相。

而荣国公来护儿仅存两个幼子后来双双做了唐朝的宰相,一门两相,荣宠之极,到那时,义父该做如何想?

王起看了看王晞道:“晞儿,某知道你身怀仙家学问,将来肯定会大有作为,某随来公三征高句丽,出生入死,也算了还了来公恩情,某不做唐国公之臣,但某不会强加于你,只希望你日后若能遇到来公后人,多帮衬一二”

王晞郁闷了,来氏兄弟日后都是宰执天下之人,何须我来帮衬

末了,王起还一脸神秘的对王晞道,如今的翼国公秦琼当年还是他的手下哩,只不过后来他母亲去世,荣国公放他回家奔丧,后来又赶上征高句丽,才天各一方的。

王起并不知道王晞给秦琼写信的事情,王晞望着四十里外长安城的方向,呐呐道:翼国公,没有收到我的信吗?为何杳无音信?

古人以河北为阳,河南为阴,泾阳县也因此得名,水阳村向南穿过大片的田地,不到三里左右便是泾河了。

王晞过了很久才弄明白,乡亲们一直喊的大河其实就是渭水最大的支流—泾河。也是义父救起他的地方。

进入六月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泾河边的一大片林子便热闹起来,村们们三五一群的躲在林子里消暑玩乐,再给义父打完下手后,王晞也经常抱着小巧儿去凉快下。

只是村里的孩子大多是不和王晞玩的,自从一个小屁孩拿泥巴丢了王晞一脸然后被自家大人一顿臭揍之后,就更没有孩子敢接近王晞了。

义父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庄户人家即使养了猪羊,也不会轻易宰杀的,好在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夏粮收割之时义父修补农具的生意红火了起来,乡野之间不见铜钱,都以粮食交易,义父打一把镰刀只要两升粟米,或者一升麦子,日子过得辛苦,却也还过得去。

反倒是王晞这个“小华佗”的名头愈发的炙热了,张老头以前毕竟是国公府正经的医匠,些许小病都是手到擒来,一来二去到坐实了王晞神医的名声,王晞干脆也不反驳,只是把五五分账改成了三七分账。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拜访,连雍州城里的贵人老爷们都不远百里的坐着马车前来只为能让小神医诊诊脉,一时间,王晞竟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让累死累活的义父郁闷不已。

玄武门之变还是来了,一个闷热的午后,王晞抱着小巧儿和许嗣道乘凉时,里正马大脑袋骑着那头瘦驴带来了太子李建成谋反被诛,皇帝陛下立秦王为太子的通告。

第十章 突厥人带来的威胁

王晞像一片秋叶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宏大仿若远古祭祀般的声音自黑暗深处回响:

欢迎你,天行者!你将穿越时空去往演化纪元的一个时代,你必须拿到这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然后为人类的未来与存亡做出一个选择,记住,你必须在做出选择前拿到这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否则你将在时空的缝隙永久沉沦~~

记住,你来自过去,将去往未来

灵魂粒子传输完毕时间定位武德

能量耗尽,即将关闭主机下次开机,五十年后

天行者,再见

“啊”王晞猛然惊醒,又是这个梦!自从来到大唐,王晞的睡眠就一直沉沦在这个梦里。

天行者,我他娘的到底因为什么成了这狗屁的天行者?!来自过去,去往未来?武德九年你他娘的告诉我这是未来?!到底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为什么?!

下次再见,五十年后?我去你祖宗!2018年的父母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你告诉我五十年后再见?如果自己不见了,年迈的父母怎么办?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啊?!还有我刻骨铭心的爱人,虽然已经分手了

想到2018放不下的一切,从此以后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眼泪压抑不住的喷涌而出,渐渐的痛哭出声

“晞儿?晞儿你怎么了?”义母王崔氏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门被推开,崔氏轻轻掀开帐子,小巧儿还在欢快的打着小呼噜,帐子很厚很是闷热,但是没有办法,纯净无污染的大唐,蚊子生长的尤其茁壮

放下油灯,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王晞。

“晞儿,发生何事?可是想家了?”王崔氏关切的抚了抚王晞。

王晞再也忍不住,扑在义母的怀里放声大哭。“阿娘”

“好,好,不哭啊晞儿”崔氏抱着他,眼睛红红的轻声安慰着王晞:“阿娘知道你师门遭了大难,阿娘像你这个年纪时还在闺中受爷娘关爱,晞儿啊,义父义母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上天既然让我们一家相遇,义父义母即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就和阿娘说说,没事的,不哭了啊”

小巧儿大概是被吵醒了,愤怒的揉了揉眼睛,待看到阿娘怀里痛哭的哥哥,登时就换了副模样,奶声奶气过去安慰:“哥哥,你怎么了,不哭了啊,再哭会被大蝙蝠叼走的”

感受到脉脉的温情,那颗孤独苦涩的心总算稍微平复下来,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2018年我辜负了太多,这一世绝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水阳村西面的官道上,逃难的人愈发的多了,许多饿极了的人携儿带女的来村里乞讨吃的,好心的村民想着夏收将近,便把本就不多的粮食施舍给那些人,然而村正王起知道后大发雷霆,召集全村人严厉的禁止这种行为。

村民们不理解,背后议论王瘸子这两年富裕了,心也黑了,为富不仁说的就是这种人

然而这些人很快便闭了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伙饥民闯进白天施舍的那户人家,抢光了所有的粮食,还把打伤了人,那户人家的妇人第二天哭天抢地的堵在巧儿家咒骂村正不作为,让歹人进了村

王晞怒不可遏,那是一个平时极为善良和煦的阿婶,这时候怎的就这般不讲道理,嘴里一套一套的脏话不加思索的吐出来,直气的王晞额头青筋直冒。

巧儿爹王起阴着脸将半袋糜子仍在那妇人面前,妇人登时就没了声息,跪在地上把头磕的邦邦直响,围观的村民很多,其实他们也都明白,那妇人也是没办法,家里的粮食被抢光了,丈夫还被打伤了腿,一家人活不下去了啊

满村子有能力帮忙的也就巧儿家和张老头家了,于是就有了这一幕。王晞看着妇人磕的满头鲜血,心中的怒气登时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怜悯。

“走吧,随我去找张老头,去看看你男人!”

王起组织起村里的年轻人,分成几队,拿着铜锣,夜里轮番在村子里巡逻,还真的遇到两次想半夜抢东西的,还抓了不少溜进来偷东西的,乱世啊,王晞第一次如此直面的体会到乱世的可怕。

王起几乎有空就往田里跑,“糜子已经开始泛黄,估摸着再有二十几天就能开始夏收了!”王起如是说。

然而过了没几天,里正马大脑袋骑着那头瘦驴又来了,和王起在小河边激烈的吵了一个下午。

王晞赶过去的时候,只听到马大脑袋喊道:“你冲老子发什么火!老子也就是个跑腿的!老子有什么办法,名册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路过王晞身边的时候,不等王晞打招呼便一脸委屈的对他说:“小子,劝劝你义父吧,你马叔我就是个跑腿的,我也没办法啊!”

瘦毛驴驮着肥胖的马大脑袋徐徐远去,王晞急忙跑到义父身前关切道:“义父,发生何事了?”

王起愤愤难平的递给他一张名册道:“哪有这等事啊!往年征召府兵也是农闲时候,今年已经征召过一次了,眼下就要夏收了,这时候把壮劳力全都征走,这夏收可怎么办!”

名册上的十四个名字是水阳村的主要劳动力,这时候的夏收没有任何的机械,全靠农夫们一颗颗的收割,然后还要脱粒,晾晒紧靠村里的老弱妇孺实在是太过艰难。

然而尽管有再多不情愿,水阳村仍然在一片哀伤中送走了出征的府兵。

平日里再大大咧咧的妇人此刻也眼睛红红的为自己的丈夫整理行装,往日火气暴烈的汉子也要静下心来陪着子女玩耍片刻。

王晞和张老头跑遍了河边的草地,也没有找到记忆中的田七,倒是找到很多凤尾草,张老头说这种草也可以止血的。

两个人忙碌了整整两天,才烘干研磨成粉,分给要出征的庄户,庄户门千恩万谢,有许家庄治好许二郎的传奇故事在,大家都觉得王晞给的药肯定是极好的救命药,几个丈夫要出征的妇人感激的非要给王晞磕几个头,搞的张老头在一边酸酸的嘟囔:什么世道,明明是某家的功劳

张老头的儿子张石也在征召之列,张老头的儿媳妇抱着才刚两岁的儿子直抹眼泪:“去年才死了那么些人,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闭嘴!不能说点吉利的,某家的儿子,当然能活着回来!”张老头骂了儿媳妇一句,转过身,却偷偷抹了抹眼睛。

府兵里年纪最大的张寿家里最是不易,妻子是个柔弱的,老爹腿脚不利索,儿子刚刚八岁,正是鸡嫌狗不爱的年纪,全家都指望张寿一个人养活出力呢,这一走,地里的粮食可该怎么收啊!

王晞拍着他的肩膀道:“寿哥儿,别担心,我与乡亲们都会帮忙的!”

又大声对将要出征的府兵们喊道:“哥哥们放心去罢!,家里有我和义父以及诸位乡亲都会互相帮衬,战场上注意保全自己,都要等哥哥们回来,某请大家吃酒!”

“晞哥儿~”张寿有些哽咽:“拜托了!”

张寿冲王晞抱拳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一众府兵有样学样,对王晞行礼后,在乡亲们不舍的目光中一一离去。

不论送走丈夫还是儿子,都不是件高兴的事,乡亲们的忧虑都写在脸上,王晞也知道这次的战事会很惨烈,这些人不知道能活下几个,而王晞能做的,便是尽力保全这些乡亲。

乡亲们没聊几句都散了,只有张老头看着王晞在人群里左右逢源的样子嘟囔道:“小兔崽子,比你义父都会收买人心!”

府兵按律要自备粮食、横刀、弓箭等,其实只是要交够粮食就可以了,官府会统一拿着收上来的粮食置办武器等出征需要的东西,府兵们要在雍州府集合领了武器,再由州府的上官带去泾州道的总管那里报备。

王晞的户籍上写的十四岁,而巧儿爹腿脚不方便,因此巧儿一家四口是不用出征的,但要交够足足两石的粮食、两丈绢、三斤麻,在如今夏粮还未收的青黄不接之时,即便是一直自称富有的巧儿爹也皱起了眉头。

第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祥和安静

马大脑袋来的愈发频繁,官府的告示一封接着一封,大赦罪囚、解放宫女基本都是些与水阳村干系不大的事情,这说明李二开始以太子身份接掌朝政,到目前为止,史书所记载的事情全都一件一件的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玄武门啊王晞终究是错过了,那封信泥牛入海的原因无论是秦怀玉爽约还是秦琼视而不见都已经不重要了,李二已经开始了他千古一帝的生涯,再想跻身进他的心腹之列,何其艰难

王晞叹口气,再过两个月李世民就该尊李渊为太上皇,登基称帝了,然后然后就是突厥入侵,泾州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在泾阳阵斩突厥千余骑,再然后便是名垂史册的渭水之盟了!

泾阳会是两军战场!历来胡骑叩边,必定烧杀抢掠,搜刮粮食和人口,能带走的便劫掠,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史书只记载尉迟敬德阵斩千骑,不会记载处于战阵之地的百姓草民们如何了,但王晞猜测,那场面一定不会太好。

怎么办?夏粮收割后还要脱粒、晾晒,都是需要劳动力和时间的

我能做什么?

王晞看着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家,这里有待他视若己出的义父义母,还有乖巧可爱的小巧儿,该如何去保护他们?满村的乡亲都对自己这位小神医敬重有加,一旦大难临头,该如何去救这些忠厚的乡亲?!

吃过晚饭后,王晞照例和巧儿爹来到小河边闲聊:“阿耶,你对秦王,如今的太子殿下怎么看?”

“唔”王起回忆了下:“唐国公家的麒麟儿,某当年随来公卫护陛下,曾有幸得见,听闻如今唐国公的大半江山都是这位秦王打下来的,某倒觉得,被杀的那位唐国公的长子,宽厚仁和,是个好人物,嘿~国朝初立,便兄弟阋墙,和我大隋何其相像,就不知道唐国公的儿子能笑到几时?”

王晞有些无语的听着义父冷嘲热讽,人家笑的可比杨广好多了!至今还称杨广为陛下,称当今陛下为唐国公,得亏远在乡下,不然非被扣一顶谋反不敬的罪名。

“阿耶,这几年突厥频繁入侵,如今朝廷动荡,恐怕正给突厥南下的机会,泾阳南下京畿的必经之路,我们是不是早做打算啊?”王晞问。

王起点点头:“不至于,泾阳乃关中腹地,朝廷应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胡人都是豺狼凶狠之辈,生死大事,再小心也不为过,晞儿你顾虑的对,眼下咱们得快点收完粮食,一旦事情不对,咱们便带着乡亲们往南边跑,多备些粮食,路上也好有口吃的。”

许是久历战乱,见义父对危险有丰富的预案,王晞便稍稍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李渊从此便退居幕后了,武德年间勋贵多如狗,封爵遍地走的年月一去不复返了。而王晞的权臣之路将会愈加艰难!

要知道贞观年间非大功无以封爵,一代名将苏定方,到了李治上位十几年后才封了邢国公。薛仁贵南征北战,也是到了李治年代才封了个平阳郡公!

现在的封爵要么是李世民天策府的老班底,到贞观末年也是死的死,诛的诛,颇为凄惨,而想做权臣,有个能抬得起头的爵位,是必不可少的啊!

水阳村以西的小河边,一位少年凭江而立,烈烈河风吹起衣衫,长发飘逸,右手长刀平举,眸间凌厉而不见杀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颇有古之少侠潇洒之风

“哥哥在做什么啊咦哥哥的手在抖唉哥哥是病了吗”小巧儿的奶声随着风声传来。

抱着小巧儿的许嗣道没好气的嘲讽道:”许是累了个吧,你阿耶的刀很重的”

王晞尴尬的收起手中的横刀,刀是在义父的床底下翻到的,明显业余的手工木匣里,厚麻布细细的裹着,刀柄没有像电视剧那种花哨的装饰,刀身黝黑,刀锋雪亮,缝纫只开到刀身的一半左右,此时闻名世界的唐四刀还远未成熟,听义母说,这便是义父当年在来护儿帐下时所配的横刀。

王晞见到后爱不释手,兴奋的问义父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结果王起闷闷的回了一句,刀而已,要个甚的名字

王晞不管,就私下里给刀起了个名字:破晓。

暗合王晞名字里的晞字,王起看王晞玩的兴起,也就随他去了。闲来无事便教他如何使刀。

开始的时候王晞很兴奋,横刀在唐以后无论是铸造方法还是使用技巧全都失传,要是能学个半斤八两以后回2018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然而使刀的第一步便是,将横刀平举,坚持一个时辰小胳膊那个抖啊

许嗣道抱着小巧儿纵马狂奔,来到王晞五步远的时候才卖弄的猛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许嗣道一个鱼跃翻身下马,直逗的小巧儿大叫不已

自从伤势大好,这家伙就时常来水阳村找王晞厮混,官府是不允许民间私蓄战马的,可是许二郎舔着大脸说这是我家拉车的驽马,谁说是战马的王晞不禁感叹,有钱真好

许嗣道来捣乱,王晞这刀也就练不成了,索性倚在河边的草坡上消磨着这难得惬意时光

“这天也忒热了,咱这等大好的汉子,就这么混日子,也忒无趣”说着便一脚踩坏了巧儿刚刚画好的小老虎,惹得小巧儿不干拿脚直踢。

王晞白了他一眼:“你大哥回了原州军伍,如今大小也是个说的上话的小官,你不随你大哥去建功立业,来这儿欺负我妹子作甚?”

许嗣道逗弄着小巧儿,一边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我阿耶死活不同意,你别看我大哥看起来细皮嫩肉的,那日偶然看到大哥脱下衫子,发现好好的后背前胸都是乱糟糟的血口子,我阿耶说了,许家有一个儿子去挣前程就够了,总要留一个续香火

唉,前阵子庄子上也征了府兵,好手好脚的爷们儿都走了,可怜某家一身武艺,却在这跟一个丫头打架”嘴上说的委屈,手上还不断张牙舞爪的和巧儿嬉闹。

许家的老爷子原是许家庄的族长,前隋时候曾在县里做过府吏的,后来战乱频仍,便回乡依旧做他的族长,大抵是早年积攒了些银钱,隋末百姓流离失所,许家庄也是贫苦不已,老爷子就趁机买地,慢慢的便攒下了这份家业,光是田地便足足有八百亩左右,许家庄三成都成了老爷子的庄户,县里还有几处铺子。

与王晞印象里的扒皮地主不同,老爷子在许家庄德高望重,平时乡亲们有什么难处,也是慷慨解囊。

老爷子也是个有见识的,眼看隋朝大势已去,觉得乱世读书无用,两个儿子识字之后便请了师傅教授武艺,大儿子刚行了冠礼就送去在原州府任军中主簿的亲戚那里从了军,今年二月还立功封了个陪戎副尉,好歹是入了品级的武官。

没成想唐朝就这么渐渐的安定了下来,见小儿子年岁也不大,就天天逼着去读书,想着兴许还来得及,倒时候再托人去县里做个小官,他许家也算文武双全了,可惜许嗣道自小是拿惯了刀枪的,这会儿哪会再听老头子的去读那些让人头疼的书籍典章?这家伙现在只要一得空,就骑着大哥好不容易搞来的战马四处游荡

小河水很清,初夏时节正是蛙鸣聒噪的时候,河边几个妇人说着浣衣,几个半大的孩童光着屁股在河里抓鱼

安静祥和,就像那暴雨来临前

第十二章 尘埃不见咸阳桥

六月末,随着水阳村的村正王瘸子一声令下,夏收便开始了,水阳村的男人大半都去征了府兵,于是妇人便成了夏收的主力。

巧儿家总共有二十亩永业田,还有四十亩的露田,本该有八十亩的,因为巧儿爹腿脚的问题,授田本应减半,好在巧儿家还有一头牛,按例可以分十亩永业田,这样凑够了二十亩永业田,四十亩露田。

小麦在宋朝才由山东、河中等地广泛普及,眼下的大唐关中以糜子为主,只有小河边大概十亩左右的露田种了些麦子。

许家庄子也在夏收,但是许家家大业大,也不缺许二郎一个劳力,王晞便连哄带骗的拖着许二郎给自己家收粮。这混蛋不愧是从小没拿过锄头的,一垄麦子割的最慢不说,还丢三落四的,王晞便让小巧儿拿跟小棍跟着他,稍微慢了或者落下没割的麦子,就敲一棍子,直敲得这家伙龇牙咧嘴。

由于都是妇孺,进度很慢,好在天公垂怜,整个夏收滴雨未降,若是这个时候来一场暴雨,已经熟透的庄稼恐怕会折损数成

王晞和村里的仅剩的几个未到征兵年纪的后生忙完自己家,又去帮张寿等家里劳力不够的人家,收割、脱粒,一直忙到七月末,才算是接近尾声。

然而村子西面的官道上逃难的人愈发的多了,以前还是三三两两,虽然人数也不少,但是这几天明显又暴增了数倍。

粮食还在晾晒,八月初,马大脑袋带来了太子登基,尊李渊为太上皇,长孙氏为皇后的消息,临走时王晞拉着马大脑袋低声问:‘马叔,您与我义父多年相交,两家也时常走动,如今世道艰难,烦请马叔给指个明路,北边的突厥真的打过来了?”

马大脑袋犹豫了下,还是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县里封锁消息,就怕治下乱起来,前段时日,突厥南下,原州的兵马已经退守泾州了,据说突厥号称二十万,也不知道泾州能不能守得住,小子,跟你义父说一声,早做打算吧,马叔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王晞向马大脑袋离去的背影躬身一礼,急忙回去找义父商议。

“去跟乡亲们说一声,各家收拾收拾,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粮食都想办法藏起来,往南逃,最好去长安,京畿地方应该还是安全的。”巧儿爹和张老头等村里几个年纪大的乡老商议一番后,决定道。

王晞去了一趟许家庄,许老员外对这个救了自己小儿子的少年也颇为敬重,听了王晞之言,当下便决定举家去往雍州府的铺子里住几天,想来突厥历来南下,多掳掠乡野,而甚少攻城。

许二郎还邀王晞一起去,王晞拒绝了,许家在雍州城只是个小人物,若真遇到突厥围城,恐也不会好过,还是不要去给人家添乱的好,更何况他还有村里的乡亲们,王晞只借了一口铁锅便匆匆离去。

王晞和崔氏把所有的麦子磨成面粉,又在河边拔了许多野葱,将家里所有的荤油都拿出来拿出来,然后崔氏怔怔的看着王晞手脚麻利的烙出一张一张香气扑鼻的葱油饼,

天气转凉,应该能多放几天,也方便路上食用。

对香味极其敏感的张老头闻着味就来了,大嚼了整整一张后,问王晞借了铁锅便回去和儿媳妇有样学样,如法炮制了,其他乡亲倒是想学,只是荤油这东西,也不是每家都有的!

各家各户忙着把带不走的粮食和贵重物品藏起来,巧儿爹就在打铁棚子里挖了个地窖,将带不走的粮食全都埋了进去,贵重物品?那是啥?煮饭的陶罐还是吃饭的石墩子?

大家在小河边集合,水阳村剩下的妇孺老弱总计一百三十六口人,浩浩荡荡便开始了逃亡之路。

渭水以北的官道上挤满了南逃的百姓,距长安城并不遥远,由于水阳村妇孺居多,而且满村子只有两辆牛车,除了装些粮食之外就只坐了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一些年轻的妇人还要再背着半袋子粮食,走的极其缓慢,一连行了数日,才道西谓桥,也就是俗称的咸阳桥,汉时的便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一百三十年后,杜少陵的这首《兵车行》用来形容眼前的景象最合适不过了,一路上经常见到衣衫褴褛的难民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那些在凉州或者原州逃亡至此的人不知道走了多少昼夜,身上的粮食应该早就吃光了。

一个小男孩跟着巧儿家的牛车走了一路,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巧儿手里的葱油饼,善良的小巧儿看着不忍便给他撕了一片,被义父看到,甩手就是一巴掌,小巧儿委屈的趴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王晞开始以为义父只是爱惜粮食,待看到不远处红着眼睛打量牛车的几个汉子后,才明白义父的用心良苦。

横刀破晓出鞘,义父冷冷看着那几个汉子,曾经在辽东战场生死搏杀过的血勇之躯巍然伫立,那些饥民对峙良久终究没敢动手,讪讪离去

过了咸阳桥,又行两日才见到地平线上那座巍峨大城的轮廓,只是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官府的府吏吆喝着领着众人寻一处地方安置,没有任何遮风避雨的地方,只是每隔几百步就有官府设置的放粥点,清水汤里的粟米粒子恨不能照出人影来,好在水阳村众人粮食储备足够,还不用去喝那清水一般的东西。

玄武门之变和李世民登基都如史书所载一般如期进行,王晞推算了下时日,眼下已经是八月下旬,再过七八日左右,李二就会在便桥与颉利可汗斩白马而盟,之后突厥就会退兵。

看着身后便桥的方向,王晞有种莫名的期待,不知道能否有幸目睹李二率六骑出城,斥退二十万突厥大军的英姿呢~

水阳村的乡亲聚在一起,由于壮丁都不在,王起便组织了王晞一般大小的孩子和一些健妇,分成两班轮流值守,饿急眼的灾民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人在夜里被抢光了衣物粮食了。

官府的人手有限,要看管着派粥和不出大乱子已经捉襟见肘了,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

乱世人命贱如狗,这句话王晞直到今日才有切身体会。

期间还有大户人家的管事样子在人群中走动,看到有长的乖巧的孩子,便说出多少多少钱,买回去做小童丫鬟,爹生父母养,不到最后一步,哪个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子女卖给别人呢?

乖巧可爱的小巧儿自然惹人注目,在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一位方帽锦袍的管事后,张老头看着那几人小声的对王晞道:‘别看他们人模狗样儿的,要是真看上哪家的娃娃,爹娘不卖的,到了晚上,准会带了贼人来劫走。”

这话让王晞一连几天都担心不已,不但晚上抱着小巧儿一起睡,义父不在的时候,也是抱着小巧儿片刻不离身。

好在,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另一桩麻烦却更加棘手!

第十三章 李世民的魅力

长安城外,整个禁苑以西,密密麻麻的汇集了无数自北方逃难至此的百姓,麻布搭就的简易帐子数不胜数,哀嚎、呻吟还有在饥饿中绝望的眼神触目惊心。

水阳村的一百多妇孺乡亲聚集在一起恐慌的望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一位面容枯槁的妇人抱着怀里哇哇嚎哭的婴儿跪在乡亲们面前:“求求你们了,给娃儿点吃食吧!我不吃就给娃儿吃点就好求求你们了”

那妇人身后聚满了无数衣衫褴褛的人,那是一群饥饿到极点的人,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就像是盯着猎物的狼一般看着寒风中怯怯发抖的水阳村妇孺。

王起手持横刀站在乡亲们前方,王晞带着一众大点的孩子和健妇手持棍棒站在王起身后,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冷到了极点,只有那位妇人还在嚎哭着乞求

大抵是因为此地必竟是大唐京畿之地,想来应该相对安全一些,大部分逃难的人到了这便不再往南走了,也或许是因为真的走不动了!

随着要吃饭的嘴越来越多,官府连人数都无法统计出来,就更不用说赈济了,这几日干脆就连那清汤寡水的粥都没有了,如果是大家都没吃的那还没什么,可是所有人都在挨饿,而水阳村的乡亲们却还能日日开火煮粥,这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牛车上的粮食本就有限,乡亲们身上带着也只是够吃几日的口粮而已,这几日他们自己喝的粥都越来越稀,如何敢再分给其他人!

人群中一位瘦骨嶙峋的汉子大喊一声:“我受不了了!他们车上有粮食!大家去抢啊!”

人群瞬间躁动,几个胆大的开始慢慢向水阳村的乡亲们挪动,赤红的眼睛里除了饥饿还有几分羞愧和怯懦

王起横刀出鞘,大喝道:“站住!再往前,某可就要杀人了!”

前面的几个人有些怯懦的停下,更多的人却开始往前走了,王晞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们挡不住!对面那些人眼睛里的人性马上就要被疯狂吞没,到时候

眼看一场厮打就要开始,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传来,为首之人厉喝道:“干什么呢!”

几队骑士纵马而来,将就要撞在一起的人群分隔开来,金甲红缨的将军为首,身后几位身着紫袍、红袍的官员骑着战马相随,看样子是大人物来了!

那金甲将军模样的人控马上前,铠甲镶嵌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尔等因何聚众!”

威严的怒喝令先前躁动的人群胆怯的后退几步,那抱着婴儿的妇人不管不顾的嚎哭着就要冲过去,几名侍卫急忙下马将其拦住。

“大人啊!求求你,给我的孩子点吃食吧!求求你了!求求”妇人伏在地上不断的口头,坚硬的泥土上立时便见了血迹。

金甲将军下马将妇人扶起,悲凉的看了看四下的饥民,回头怒喝道:“长安、万年县令何在?!”

绯红官袍的长安县令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跑到近前跪地道:“臣长安县令崔与封,叩见陛下!”

陛下?!王晞豁然望向那金甲将军,那便是名震千古的李世民吗?相隔不过十几步,英武的身姿让王晞一阵恍然,我见到李世民了

金甲李二厉声问道:“朕曾命你开仓赈济城外百姓,因何还有如此多的饥民?!”

崔与封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明察,臣奉陛下诏命在此广设粥棚,只是近日以来,逃难至此的百姓越来越多,眼下,府库内已无余粮了啊!”

“哈哈哈哈!”皮甲散发,明显胡人装扮的骑士仰天大笑:“唐王,大突厥可汗的百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你们国都连粮食都没有,拿什么与我大突厥为敌!”

双鬓花白的紫袍官员呵呵一笑:“执失思力,莫要鼠目寸光,我大唐幅员辽阔,物产丰盈,山东、晋中、河内、江南等地的粮食已在途中,不日即可到达长安,我大唐的百战雄师,无双猛将,俱都枕戈待旦,日日期盼着有机会马上封侯,颉利此来,恰当其时也!”

执失思力见那官员一副成竹在胸的轻松样子,辨不清真假,表情一阵犹疑,正要再开口挑衅,李二凝眸望去,厉喝道:“执失思力,你当朕不敢杀你吗?!”

执失思力脸上闪过一阵俱意,不敢再有丝毫言语,李世民翻身上马:“长安县令崔与封何在!”

崔与封叩地再拜:“臣在!”

“去找皇后拿朕的令箭,传召,开放太仓,赈济灾民!”李二挥挥手止住要出言阻止的紫袍官员,又看着四下的饥民高声道:“朕乃大唐皇帝李世民!大唐绝不会放任百姓饥馑,官府马上就会派粮赈济,眼下东突厥的颉利想要效仿道武帝入主中原!但是朕向你们许诺,大唐绝不会屈服!只要朕在,大唐就在!”

王晞只觉血脉喷张,鬼使神差的上前几步,一撩下摆跪地高呼:“陛下英武!大唐万胜!”

李二身后的侍卫将军兵刃举天,随即高呼:“大唐万胜!”

四下的百姓先是听到官府派粮已是心中大定,此刻也是一片一片的跪倒高呼:

“万胜!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陛下威武”

“万胜”

执失思力骇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李二赞许的看了王晞一眼,纵马而去!

王晞掐着指头算了下眼前疾驰而过的骑士,心道看来史书所载李世民六骑赴渭水的说法有误啊,这最起码有百余骑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长安城内大军齐出,旌旗烈烈,战马长嘶,过往百姓振奋高呼,一时间“万胜”之声不绝于耳。

陛下亲率大军出征,雄狮浩荡自眼前而过,百姓振奋奔走相告,一扫之前的绝望之态,或许这便是李世民千古一帝的魅力吧~

只是可惜自己看不到李世民斥退二十万突厥大军的英姿了~

王晞起身望向西方,想象着二十万虎狼之敌阵列在前,李二雄姿英发,六骑出阵,呵斥怒骂颉利可汗,胡虏尽皆震恐可惜身在其时,未能逢其事,何其憾也。

在水阳村的粮食眼看就要耗尽了,官府的通告也愈发的频繁,府吏在灾民中奔走高呼,先是泾州道行军大总管尉迟敬德在泾阳大败突厥,阵斩两千,俘获突厥俟斤,而后皇帝陛下于便桥斥退突厥大军,双方休战,突厥退兵了~

第十四章 割血饲亲

九月初一,官府通告突厥退去,引导流民回归乡里,水阳村的人归心似箭,都想快点回去看看家里的房屋粮食可还安好,那是一家人过冬的保障。

大抵是没了来时的粮食负重,乡亲们只用不到十日便回到了水阳村,可喜的是,水阳村一如临走时的模样,除了个别门户被闯入的流民破坏,房屋大都完好,只是粮食由于新收又藏的较为隐蔽,有些潮湿霉变,村民们赶紧清扫场地晾晒。

帮着义父清出了粮食,一律摊在院子里晾晒,王晞歇口气思考着日后的打算,张老头背着药箱,赶着牛车,怀里还抱着两岁的小石头,冲着王晞打招呼:“小子,随某去出诊不?”

“咦?没有某的大名帮衬,竟还有人找你问诊?”王晞打趣道。

张老头啐了一口道:“前几日在长安城下认识的太平乡一位员外,应下人家给他家里的老母看诊,不好推托,某可能要晚间才回来,儿媳妇在家晒粮食哩,晞哥儿,一会儿无事的时候去帮衬下”

“得嘞,石头哥儿出门在外,乡里乡亲,应该的,放心吧。”王晞回应道。

张石六月初被征了府兵,整个夏收就张老头和儿媳妇忙里忙外,还要看顾这两岁的孙儿,着实不易,平日里乡亲们能帮的也都帮衬下,王晞很喜欢的这种朴实的民风,总能让他回想起曾经的故乡~~

送走张老头,王晞灌了碗凉水,正要去张老头家帮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许家庄子方向黑烟阵阵,像是着火的样子,村子里也是一阵嘈杂。

水阳村的乡亲惊诧的看着许家庄方向的滚滚烟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自慌乱间,只听蹄声滚滚如雷,抬眼便见小河西大批的骑兵正向水阳村方向急速而来!

“突厥!”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水阳村顿时炸了锅,一时间鸡飞狗跳、兔走豚奔,竟还有人慌乱的去收粮食。

“快跑,别管粮食”王晞惶急的喊了一嗓子,便被巧儿爹一把提起,扔到先前埋藏粮食时打铁棚子里挖的地窖,又把巧儿娘和小巧儿都扔下来。

“义父,你要做什么?!”

王起看着王晞涩声道:“晞儿,你是男儿,又有大学问傍身,若某有何不测,照顾好你义母和巧儿!”

说罢便拖来平日里吃饭的桌案,盖在洞口。

“夫君”崔氏一脸悲切。

地窖洞口颇大,桌案无法盖住,王起看着妻子,虎目含泪:“他娘,某这一生最幸运便是能讨到你做婆娘,只是这十年太短,某”

耿直的汉子再也说不下,抹了把泪水,又拉过些杂物、牛车把洞口遮住,提起那把相伴一生的横刀便走了出去。

地窖口还有些缝隙,王晞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王起大声的呵斥村民快跑,而突厥的骑兵的马蹄已经踏过小河了。

王起手持横刀挡在村口大喝道:“某乃大隋荣国公帐下亲卫先锋王起!大胆胡儿,竟敢袭我村落,速来受死”

胡骑未至近前,便已悠然散开,皮甲小脏辫,弯刀驰快马,哇哇乱叫着便砍向王起。

横刀破甲,王晞仿佛看到了当年高句丽战场上那个所向披靡的王起,只见王起一跃而起,横刀挥过,一名胡骑人头冲天而起,王起顺势夺过战马,一提缰绳,战马长斯一声,腾挪间横刀劈砍挑刺。

当曾经忠厚和善的水阳村瘸腿村正再次拿起横刀之时,可能只有见识过他曾经武勇的妻子崔氏才能忍住惊诧

马上的王起展现出他久违的高超武艺,只是几个对冲而过,便有数名胡骑落马,数十名骑兵分出一半围着王起旋转,另一半则冲进村子烧杀抢掠

村子里一片惨叫,王起双目赤红,大喝一声,纵马狂冲,胡骑不敢硬拼,纷纷控马躲避,娴熟的绕着王起游斗

终究是寡不敌众,突厥骑兵的缠斗有了效果,在又劈落了七八骑胡骑之后,王起身上已经披创无数,一位黑甲突厥头目纵马冲过,一刀便将力竭的王起劈落马下。

王起吃力的挣扎着扶刀站起,犹自大喝道:“某乃大隋荣国公麾下亲卫先锋王起,胡儿速来受死!”

突厥骑兵后方一位皮甲式样明显不同的将领越众而出,看的出那将领非常年轻,面白短须,额头缚着一根金色头饰,黑色的皮甲上绣着金色纹路,胸口绣着金色的巨大狼头。

那将领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话:“如今唐王称天子,缘何来的隋朝虎将?”

王起颤抖的手提横刀指向那将领道:“某乃大隋荣国公麾下亲卫先锋王起,胡儿,尔可敢上前受死!”

眼角憋见几名胡骑在身后兜转,王起横刀倒转一刀斩马腿,一刀斩胡头,另一名胡骑惊惧之下弯刀力劈而下,正当王起力竭势尽之时,挡无可挡,弯刀自肩头砍入在胸前划开一刀深深的伤口。

鲜血喷涌,王起横刀拄地支撑着身子,犹自虚弱的道:“胡儿上前受死!”

金狼头将领飞身下马,走到近前,看着已无战力的王起道:“大草原敬重勇士,死在我的手里,也不算辱没了你。”说罢抽刀上前,一个转身,弯刀挥下,王起的头颅应声而落。

“义父!”目睹一切的王晞青筋抱图、血泪横流,崔氏含泪死死的捂着将要痛哭出声的小巧儿。

那将领用突厥语大声吩咐了一句,身后的突厥骑兵立时哇哇叫着冲进了村子,村民们本就妇孺老弱,如何能跑的过战马,胡骑纵马肆虐,挥刀屠杀

血入目所及尽是人间修罗场,一位位熟悉的面孔倒在弯刀之下,张寿的老婆死死的护住身后的儿子,马上的突厥骑兵狞笑着一刀斩下,张寿的儿子狂叫着扑上去,被战马撞飞,而后弯刀斩下头颅

几名胡骑将张老头年轻的儿媳拖上战马,几下撕烂衣衫,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淫辱

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王晞恨不得立即冲出去,舍却了这一身血勇,只求能与那群畜生同归于尽,可是他不能,他身后还有义母和巧儿!

突厥,我王晞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必屠你全族!

劫掠和屠杀持续了数个时辰,最后那突厥将领用突厥语大喊一声,胡骑便开始搜集粮食,然后四处放火,整个水阳村都在燃烧。

大火弥漫,胡骑还未走远,噼啪声中,地窖上方的打铁棚子轰然倒塌,幸好地窖上盖的桌案是石板材质,应该不会被烧穿,不一会儿又一声响动,竟是院墙又倒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爆燃的声音也慢慢平静下来,透过地窖的缝隙,王晞看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估摸着胡骑已经走远,便试着要推开地窖上覆盖的东西,用了试了下,竟然纹丝未动,崔氏见状急忙起身帮忙,可是封口的石板桌案丝毫未动。

“有人吗?来人啊!”王晞大喊道。

可惜地窖外面寂静无声,连平日里的虫鸣都消失无踪水阳村大概没有活人了

被困在地窖下,王晞心急如焚,好在尚有些缝隙能透过空气和光,可是地窖里没有食物和水,根据外面的天色变幻,王晞估摸着已经被困两天两夜了,小巧儿嘴唇泛着白,倒在义母怀里昏昏欲睡,崔氏虚弱的昏昏沉沉

王晞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自从来到水阳村,王晞一直在消极的等待,给秦琼写了一封信后就以为万事大吉,以为凭借自己的先知先觉,一定能在大唐玩的兴起,如今这般下场,岂不是咎由自取!

来大唐六个月了,六个月他本来能做许多事情的!

记忆很清晰,渭水之盟突厥退兵,保险起见,李世民还令长孙无忌和李靖伏兵豳州,这种情况突厥怎么还敢入泾阳劫掠!

王晞啊王晞,你枉为后世人,尽信书不如无书!读几本史书就以为智珠在握?!如今待你如亲子的义父就这么被胡儿杀死在你的面前,你又能做什么?!

“晞儿,我死后你和小巧儿食用我的血肉,一定要活下去”说着崔氏不知道在哪里拿出一把短刀,就要割喉自尽。

王晞大骇,拼尽全身力气一把夺过短刀,王晞大哭道:“义父临终前命我照顾好义母和巧儿的阿娘,你不要吓我我们一定能活下的”

“晞儿你”崔氏经历了丧夫大恸,又两日夜水米不进,如今悲愤交加,竟是登时晕了过去。

王晞拿过短刀,看了看小巧儿和崔氏,咬牙划过手臂,鲜血涓涓而下,王晞急忙将手臂凑到小巧儿嘴边。昏迷中的小巧儿小嘴吧唧吧唧的如饮甘泉,看着王晞心里一阵欣慰。

又给昏迷的崔氏喂了少许,王晞再也支撑不下去,歪头便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仿佛听到了大队人马经过的声音,王晞想要大声呼喊,可惜张张嘴竟是没有声音。

好在不久,就听到一个声音喊:“校尉,这里好像有人!”

地窖上的杂物被一一挪开,刺眼的光亮射入,入眼的场景却让周围征战无数的大唐府兵全都红了眼睛,一位全身明亮甲胄的年轻将领轻轻晃动下王晞:“小郎君,醒醒,某乃振威校尉程处默,小郎君,快醒醒”

王晞吃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下镶嵌在铠甲里的年轻脸庞,确认是汉人的脸,拼尽全身力气道:“吾乃鬼谷门下当代鬼谷子王晞,速救我阿娘,和妹子”

“校尉,昏过去了,许是多日未进水米,太过虚弱,这娃娃是好人啊,为了母亲和妹子,竟然以自身骨血饲之,忠孝之人。”一个年岁颇大的老军士为王晞包扎了伤口带着哭腔道。

程处默看着王晞,摸了摸发酸的鼻子自言自语道:“鬼谷门下吗?某家这回是捡到宝了”

第十五章 最后一关的试探

大唐西京长安城宿国公府

兵器撞击之声不绝余耳,十几个回合过后王晞的招式便没了章法,程处默轻松拨开刺来的横刀,然后一脚将其放倒,颇为不屑的摇了摇头。

王晞乏力的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程处默蹲下来看着他道:“歇会儿吧!习武之道讲究张弛有度,不是靠拼命就可以的。”

王晞挣扎着爬到一旁的案几边,缓缓舒了口气,便摆弄着小茶壶为程处默动作优雅的斟上清茶,基础的茶艺是生意场上基本的生存技能,只是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不着甲胄的程处默露出本来年轻的面目,十七八岁的样子,浓眉阔额头,方脸大鼻头,活脱脱一个绿林小毛贼。

自那日被程处默在水阳村救回,两个月来王晞母子三人就一直住在宿国公府待客的小西苑内,院外家将把守,不得自由,但宿国公遣了医匠为王晞母子用心调养身体,吃食用度都是周全无比,只是不得外出,有些软禁的感觉罢了。

两月来,王晞好像被遗忘一般呆在这个小院子里,不仅李二对他置之不理,连府邸的主人宿国公程咬金都未曾一见。

义母自那日之后仿佛瞬间老去十数载,两鬓竟然已有了不少白发,形容日渐憔悴,倒是小巧儿还好,这几日已经渐渐有了欢喜模样,只是时常在梦中哭喊“阿耶”每每令同睡的王晞痛不欲生。

自称鬼谷门下,是王晞在水阳村时就准备好的借口,好为他无法说清楚的出身找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可是鬼谷的名声太大,又消失的时间太过漫长,任谁都会有些怀疑。

王晞仔细分析过,刚刚登位的李二,面对朝野以及世家大族、隐太子李建成旧党等带来的质疑,本就如履薄冰,这个时候王晞突然出现,若鬼谷门下的身份为真,则一如昔日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对李二的帝位稳固,意义非凡。

相反,若王晞鬼谷门下的身份被李二公布之后再被拆穿,则李二必定会贻笑大方,好不容易渭水之盟树立的威信也会崩塌扫地。

所以李二的慎重王晞可以理解,至于宿国公程咬金,王晞清晰的记得史书对其的评价:知节此人,处事豪放,而兼通达明,忠贞勇武,善趋祸福!

人呼大盗甚狂颠,我欲攀登做圣贤!

试问男儿何处去,请君暂上凌烟阁!

绘我沙场英雄样,画我髯霜带鬓斑!

关山戎马封侯去,二十四臣铸盛唐!

做为凌烟阁上为数不多得以善终的人之一,程咬金又怎么会真如演义中那般义字当先,毫无城府呢?

时光消逝,眼看已然入冬,救下王晞的程处默最先沉不住气了,隔三差五的就来试探一趟,王晞极力的表现出隐士高人子弟的样子,可惜小西苑就那么大,能接触的事情有限,王晞也就只能把炒茶的手艺拿出来赚下眼球了。

茶,传说始于神农氏,为神农百草中的一种,只是在魏晋以前,多用在祭祀、医道一途,魏晋以后,佛教盛行,佛家利用饮茶来解除坐禅瞌睡,渐渐的开始有贵族名士接受,直到陆羽的《茶经》问世,才开始普及民间。

眼下才刚刚武德九年,距离茶圣陆羽出生尚有一百多年,饮茶即便是世家贵族之中,也不过是颇为小众的嗜好罢了。

后世2018的琅琊,紧邻莒地,而莒地以绿茶驰名,王晞曾有幸见过茶农炒茶,而眼下大唐的茶被称为“茶汤,”还在以盐、姜等佐料,辅以羊油烹煮的阶段,因此炒茶也算是王晞眼下值得卖弄的手艺之一。

对坐的程处默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王晞花哨的动作,好不容易等茶水注满,便迫不及待的捏起茶杯一饮而下,咂咂嘴道:“倒是会点新奇玩意儿,你最好没有骗某家,家父关于你的奏折已经呈上两月有余,陛下一直未有答复,若你实为欺世盗名之徒,某和父亲算是自朝堂之上丢尽了脸面,到时某必会亲手将你千刀万剐!”

为程处默再次沏满茶杯,王晞笑道:“小公爷不必忧虑,想是陛下新登九五,朝政繁忙,想必是还未能顾及到我罢了,何况王晞之义母妹子皆在国公府上,晞既自轻,亦不会拿母亲与妹子做赌。”

程处默想了下,脸色稍缓:“倒也是,那等情境下能割血饲亲之人也必是忠义双全的汉子,就冲这一点,你这个朋友倒是值得一交!”说罢滚烫的清茶再次一饮而尽。

王晞颔首一笑:“能成为小公爷的朋友,王晞也倍感荣幸~”

程处默自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王晞:“这是你要的官府邸报。”

王晞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八月,上六骑至渭水,与突厥盟,九月,突厥大退。九月初八,有突厥骑兵寇泾阳,大掠村寨,上遣彻查,未果。

就这样?水阳村百余口人被屠杀殆尽,一个未果就完了?!王晞一拳砸下桌案。

程处默叹口气,放下茶杯道:“兄弟不必忧心,以今上的性子,待朝廷休养几年,必定会北伐草原,血此奇耻,到时你我兄弟战阵冲杀,好叫那些胡儿知道,我大唐儿郎的血性!”

王晞起身向程处默郑重行了一礼,道:“村落被屠,义父蒙难之日,晞曾指天立誓,必亲报此血仇,还望兄长不弃,授我武艺。”

程处默急忙扶起王晞道:“这是哪里话,你我既然兄弟相称,自当相互扶助,只是为兄我久在军武,粗野惯了,你我说话,切莫如此文绉绉的,颇不爽利~”

二人放声大笑,程处默答应教王晞些刀枪功夫,其时不管文臣武将,但凡世家,对家学都颇为看重,少有外传,那是一个家族传承的重要资源,也因此程处默止口不提程家马上纵横的家传槊法,只说刀枪功夫,但即便如此也让王晞感激不已。

“今日温彦博还朝,满朝文武大臣都去城门迎接了,我父亲也去了,你我正好去父亲的演武场,那里耍的开”当下拉着王晞就往外走。

王晞正想着终于可以走出这个小院子了,二人刚要出小院门,只见平日里一直看顾王晞母子的管家匆匆而来道:“有一位道人前来拜访小郎君,已到了前院。”

“咦?”程处默疑惑的看着王晞:“兄弟自入住我程府以来,慕名前来拜访者不计其数,多是些攀附盗名之徒,家父严令一律回绝,这道士是何人,竟然还进了前院?”

王晞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所以然。

宿国公府待客的静室内,一个身材魁梧,面相白净无须,身着古旧道袍的中年道士一脸好奇的打量王晞。

王晞看着道士疑惑道:“不知道长寻小子所为何事?你我好像未曾见过。”

那道士微笑不语,自袖中取出一方玉佩放在王晞面前的案几上,王晞拿起玉佩,只见其古朴雅致,中间刻着“鬼谷”两个字的古篆。

“道长,这是何意?还请明言”王晞见那玉佩所刻之字后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那道士神秘一笑:“小郎君假称鬼谷门下借宿国公之手举荐到陛下面前,不知所图何事?”

王晞闻言心下大骇,强忍住声音的颤抖,勉力笑道:“道长何出此言?”

道士拿过那方玉佩,凑到王晞面前低声道:“因为某才是鬼谷门下当代传人,这是我门中历代鬼谷子才能佩戴的玉佩,某家才是当代鬼谷子!”

轰!假李鬼遇到了真李逵!王晞登时心如死灰!当初自称鬼谷后人就是因为鬼谷子的名头足够大、足够神秘!而且自秦末之后就未再有任何记载,王晞本以为鬼谷一派应该已经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谎言被拆穿,该如何面对暴怒的宿国公府?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任何人权的,一个贵族想要弄死个来历不明的人太过简单了,还有义母和小巧儿该怎么办?!

不行!,生意场上多年的摸爬滚打,王晞努力平复着情绪,我不能被戳破,生意场上最善于死的说成活的,即使他就是鬼谷子,也必须让他成为假的!

不对,如果他是真的鬼谷子方才管家禀报时候为何不说?那他又是以什么身份进入宿国公府的?有问题!

“哦?道长此刻出山就是为小子而来?还是道长也要藉此机会出仕?”王晞试探着问道。

那“鬼谷子”想了一下道:“某本隐于山中,听闻长安有人以鬼谷子之名问世,便赶来看看到底何人假冒我之名讳,若只是求场富贵,某大可饶你一命,但若是冒名顶替有辱我鬼谷名声,某必使你生死两难!”

“道长还未回答我,可是也要出仕为官?”

“当然!”道士有些犹豫道:“我鬼谷一门归隐多年,也是时候出山了,好叫世人知道,我鬼谷之名,并未消亡!”

王晞笑了,鬼谷子的名声太大了,大到他的任何事迹都会被传颂不息,而王晞自来到大唐,所历事件大都与资治通鉴相符无误,连张公瑾兵败温彦博被俘,而后太宗渭水之盟命颉利放归都发生了,足以证明此刻的大唐就是历史中的大唐,而大唐的历史却没有任何鬼谷子的记载!

这个人一定是假的!

呼~王晞轻出了口气,好险啊!

第十六章 外候官欧阳胤

王晞不再惊慌,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那道士,只看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又过了片刻,道士再也忍不住诡异的氛围,色厉内茬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假冒我鬼谷之名到底所谓何来!”

王晞轻笑一声,身子前倾,眼睛注视着已经开始慌乱的道士:“什么人派你来的?朝中重臣?太子旧党?五姓七望还是其他什么世家?”

“你你在说什么”道士一脸惊骇道。

“不对,”王晞有摇摇头:“你能轻松出入宿国公府,那些人的身份很难做到,这么说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你是宫里的人?百骑司吗?”

“你在说什么?”道士的表情惊骇中带着疑惑,王晞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野史害人啊,传说中太宗的特务机构百骑司看来并不存在

“来人,去请程小公爷来,就说府中来了位招摇撞骗的无赖道士,想必小公爷多日未动拳脚,已是急不可耐了”言多必失,王晞不敢再多言,当下就向外大喊道。

那道士眉头一挑,立时便换了副嘴脸,泰然笑道:“是某漏了什么破绽吗?”

王晞摇摇头:“非也,你的破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真的出自鬼谷门下!哦~破绽吗?倒是还有一个,道士不该自称“贫道”吗?”

道士哈哈一笑,凝眸注视着王晞,他直觉自己定是有什么破绽被王晞看出了,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太过虚假,他直觉有什么不对,却又找不到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只是,肯定有问题!

外间传来一阵嘈杂,道士眉头一挑,拱拱手道:“王晞是吗?有意思,咱们会再见的!”说罢就急忙起身离去。

看到道士消失在自己视线,王晞瞬间松懈下来,汗水顿时倾泻而出,不多时就浸透了里衣,好险!

正思付间,听到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某家不过是出去片刻,怎么府中就来了苍蝇么?欧阳胤,某不管你外候官如何得陛下宠幸,若再让某在府中见到你,必叫你横尸当场!某家倒要看看,老程为大唐征战疆场,披创无数,是不是还比不过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王晞急忙走出去,只见方才那道士讪讪道:“公爷何必动怒,既然公爷不喜,在下告辞便是。”说罢急忙低头就走,样子极为狼狈。

只见小西苑的月亮门前前簇后拥的站着一位锦袍汉子,浓眉阔额,大方脸大鼻头,活脱脱一个大号的程处默,猜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程咬金了,当下施礼道:‘草民王晞拜见公爷,多谢公爷援手,多日叨扰,让公爷”

程咬金摆摆手,十分爽朗的道:“割血饲亲,是个忠孝的好孩子,在某家府邸不用那些繁文缛节,多和处墨、处亮亲近,眼下朝政渐稳,想来陛下很快便会召见,介时一展所学,也让老程沾沾仙家子弟的光!哈哈!”

当下引老程入内,又卖弄了一番茶艺,试探的问了下方才那道士的身份,老程极为不屑的嘟囔了一句“外候官的老鼠罢了,算不得什么~”,说者无心,王晞这听者却如梦初醒。

或许是穿越到大唐身体改变的缘故,王晞发现曾经记性并没有如何突出的自己,现如今几乎过目不忘,非但如此,哪怕是2018时候原本已经记不太清的事情如今却格外清晰了。

也因此,王晞很庆幸自己穿越之前读过那本《资治通鉴》!

欧阳胤,外候官?这两个名词在史册中都只是一笔待过,如今看来不过是春秋笔法罢了。

三晋两魏南北朝时期。自北魏孝文帝实行均田制,扶助依附农民立户分田,限制普通地主使用奴隶,使得农业得以恢复发展,从而也使手工业的复兴有了可能后,北魏国力渐强。

时年十九岁的文成皇帝拓跋浚设置内外候官,名义上负责皇室饮食起居,实则为皇帝监察各曹、州、镇,内外侯官还换上平民百姓穿的家常衣服,混杂在政府、寺庙等地,以此来寻找文武百官是否有什么过失,一旦发现,有关部门就会严加追究、盘查,抓起来,严刑拷打,逼招口供。文武百官接受贿赂赃物,布匹达到两丈,即予斩首。

大抵是身处帝位的危机感,历代皇帝总要想方设法去看看底下的臣子有没有在偷偷说自己坏话,于是秦有黑冰台、汉有绣衣使、曹魏有校事府,北魏有内外候官,宋有皇城司,明朝的特务机构最是鼎盛,东西两厂和锦衣卫错综复杂,而清也有血滴子、粘杆处。

内外候官在隋朝仍有相关记载,大抵是到隋文帝篡周继位后,内外候官又延续了下来,王晞一直以为大唐的特务机构是野史盛传的百骑司,没想到却是沿用了隋朝的内外候官,更想不到的是堂堂的大唐南海郡公欧阳胤竟然会是李二的私家鹰犬。

王晞望着太极宫的方向,整整两月有余,外候官亲自出马试探,不论结果如何,相信用不了多久,李二就会对自己做出处置了。

太极宫明德殿

弑兄囚父,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李二到底是没有废了李渊,只是尊为太上皇,也并没有将其赶出太极殿,也许是想为自己赚个孝义的好名声,而李二当下最缺的便是名声了,毕竟弑兄囚父的影响太恶劣了。

明德殿本为东宫主殿,玄武门后李二便在此登基,太极殿有丽媛在,李二也好将此临时作为朝臣议政之所。

明德殿内,李二眉头紧皱的批阅着奏折,新登九五,内忧外患,朝野内外的太子旧党,指责他得位不正的世家望族、燕郡王李艺李二当下的处境可谓是举步维艰。

过了好一会儿,李二才抬起头看向跪坐一旁的欧阳胤道:“外候官接触过那位鬼谷传人了?”

欧阳胤施了一礼道:“回禀陛下,自王晞入住宿国公府以来,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都曾去送过拜帖,但都被宿国公推辞,以臣下之见,此举恰巧说明王晞并非是两世家布下之手段,否则此时应不会主动接触,惹人猜疑。

外候官遍访泾阳县水阳村与王晞有过接触之人,只查明,王晞曾拜水阳村一屠户为义父,经常随其做些屠宰的营生,至于亲生父母以及出身何处暂且不详。盖因当日突厥突然背信劫掠,水阳村与邻近的许家庄子都被屠杀殆尽,因此所获甚微。”

“哼!”李二狠狠道:“突厥,早有一日,朕必定血此大辱!”

待李二情绪稍稍平复,欧阳胤接着道:“臣自许家庄幸存者口中得知,王晞曾经为许家庄一位少年治伤,其实翼国公义子秦怀玉也在当场,臣寻访当日在场府兵,皆称那受伤之人当时血流不止,按军中常例,已非药石能救,而王晞以妇人绣衣的针线亲手缝合,只少倾,便已止住伤势,还因此得了个“小神医”的称号,泾阳境内,有多人曾被其诊治过,均称其医术高明。

因此,臣以为,王晞此子却有过人之处!臣还查到,当日王晞曾修书一封,托秦怀玉交于翼国公,信中所言不详,无陛下亲命,臣不敢私查国公府上,请陛下恕罪。”

李二思付了下:“罢了,翼国公于国大功,不可惊扰,待日后有机会朕会亲自询问,说说你对这位鬼谷门下的看法。”

欧阳胤道:“臣今日趁朝臣俱往迎接温彦博大夫还朝,宿国公不在府中,假鬼谷子之名试探,并未看出有何不妥,但臣总觉得此子的身份定然有不妥之处,至于其是否真为鬼谷传人,臣不敢断言!”

李二起身,晃了晃由于长久跪坐有些酸麻的腿脚的,朗声道:“无妨,朕连当日在玄武门与朕攻杀的薛万彻都能赦免,还命其统右领军,又怎会怕一个未及长成的孩子?传召,明日早朝后,宣王晞觐见,让朕也看看鬼谷门下的高徒是何等风采!”

第十七章 如梦初醒的血腥味

当日傍晚王晞便接到了入宫觐见的手令,没有电视上的奉天承运,也不用摆什么香案,王晞是草民,若是有官职在身甚至都不用跪拜,手令很简单,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打开读了一句:“大唐皇帝令,泾阳县村民王晞明日辰时入宫觐见。钦此。”

说罢便把诏书递给王晞又道:“陛下特旨,小郎君初至长安,出行不便,明日由奴婢携宫中车架迎小郎君入宫,小郎君且在国公府上安歇便是。”

闻听王晞终于被李二召见,宿国公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国公夫人带着小公爷程处默亲自送来了崭新的袍服,并细细向王晞讲解觐见陛下应该注意的事项。

义母崔氏自义父遇害后一直沉默寡言,送走国公夫人后,便眼含泪水的嘱咐道:“晞儿,阿娘知道你有大学问在身,可皇家自古相伴如虎,切记谨言慎行,阿娘帮不上你什么,只能在心里为你祈祷平安了。”

王晞鼻子一酸,当下只得好生安慰,小巧儿自父亲遇害后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活泼,此刻抱着哥哥的大腿轻声啜泣。

王晞没有注意到,宿国公夫人离去时看向崔氏的眼神有些怪异。

煎熬又漫长的夜晚,王晞静静的准备着明日面君的腹稿,他期望自有刘备三顾茅庐时诸葛亮隆中对的天赋,可惜李二不是刘备,大唐也不是创业未半的蜀汉。

最主要的是,李二的幕府之下最不缺的就是谋臣武将,与那些贞观名臣纵论天下大势实在是班门弄斧,王晞必须想一些独到的东西,来让李二对自己感兴趣才行。

次日一早,王晞与义母和小巧儿早早用了朝食,没有穿国公夫人送的名贵袍子,只穿了一身白衣,登了一双崔氏亲手缝制的麻布鞋,仔细的净了口,崔氏十分认真的帮着束了头发。

倒不是对宿国公府有什么成见,而是王晞觉得,自古白衣傲王侯,这身打扮才符合自己深山隐士子弟的身份。

辰时还早,管家就来告知昨日的小太监已经在府门恭候了,义母带着小巧儿还有便宜兄弟程处默亲自送出了府门。

马车很大很宽,小太监跪坐一旁垂头不语,王晞却觉得他是怕看到自己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那日醒来便已在宿国公府小西苑,直到今日,王晞才有机会看看名震千古的长安城。

长安城有严格宵禁制度,各坊市以墙相隔,而且非三品大员以上府邸不得在坊墙上开门,作为李二铁杆手下的程咬金自不在此列。

王晞好奇的望向马车外的长安城,通过一些街市的坊门可以看到坊内一些食肆正叫卖些胡饼之类的吃食,由于天光尚早,大街上行人并不太多,没走多远,就转到一条广场王晞开始真的以为是一个小广场,小太监微笑解释后才明白,这就是著名的朱雀大街了,估算有一百多米宽的大街,三三两两的走着几辆马车和卫队,大抵应是要上早朝的官员

盛唐还在远方,眼下的长安给王晞一种百废待兴的感觉,寒风吹进的切肤之感,如此的真实,使王晞觉得好像2018年的那个时代不过是自己一场的梦而已~~

穿过皇城没走多久,便见到了太极宫的宫墙,王晞还没有乘车入宫的资格,随小太监在宫门前下了马车,入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欧阳胤一身光明铠极为英武的站在门前,笑嘻嘻的看着王晞道:“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王晞轻笑一声:“欧阳胤,年十七,以名门子入侍,见赏于今上,奉使和突厥,不拜虏廷,朝廷嘉之,回,封南海郡公。昨日郡公您布衣来访,晞不盛惶恐,想着堂堂南海郡公怎么会看的上某一介草民呢?

我听闻琅琊郡公戎马半生,披创无数,战阵冲杀搏命,才获封郡公勋爵,而欧阳郡公之勋爵得来何其容易,王晞心里曾多有不忿,今看到堂堂郡公竟然也不过宫门守吏之职,适才发觉,幸进之徒与功勋名将终是有些不同的,欧阳公以为呢?”

欧阳胤的笑容凝固下来,脸色难看的缓缓道:“小郎君如今不过方得陛下召见,便如此目中无人可不是长寿之道,须知这一年以来,死在某家刀下的高才雅士实在太多了,持才狂傲在这宫城之内可走不了多远!”

“哈哈哈!”王晞长笑几声:“武德九年三月,公奉命出使突厥,率行徒五十余人欲掩可汗牙帐,最后谋泄被俘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想法?我大唐的班定远果然是见解独到!”

其实最初王晞看到《资治通鉴》记载欧阳胤出使突厥,效仿班超想要行刺可汗牙帐之时,对此人的胆略曾佩服不已,若真的让他杀了颉利,本就不合的突厥诸部就此分崩也不无可能,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王晞对此事的评价是非常正面的。

只是眼下的王晞几乎是赌上性命的去博一份前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虚张声势,他必须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去挡住一切对自己身份的好奇,尤其是欧阳胤这种天子爪牙,与王晞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只能是敌人!对敌人当然是有多额度便要多恶毒!

欧阳胤脸色彻底阴了下来,那件事是他的奇耻大辱,虽然被李二有意压下了朝堂争议,但是欧阳胤在官场之上便算是走到了尽头,只能本本分分的躲在黑暗里做他的天子爪牙!

欧阳胤凑到王晞耳边恶狠狠道:“小郎君切记千万谨慎,勿要落到某家手里,某家十分期待有机会与小郎君探讨鬼谷一门对刑讯一道的高见,相信届时小郎君背后隐藏的那些东西也就不再神秘了。”

一旁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看着欧阳胤与王晞唇枪舌剑,吓的都要哭出来了,再也忍不住:“二位郎君有话还是日后再谈,若是耽误了陛下召见,奴婢可吃罪不起啊。”说罢对着欧阳胤和王晞又叩又拜。

王晞轻哼一声,便随着小太监离去。

唐初的建筑没有秦汉时的压抑肃穆,也没有宋时的富丽堂皇,介于两者之间,却更显的一番贵气与开明。

延续自前隋的太极宫没有太多的雕廊画栋,宫墙殿宇间总有些萧瑟与冷清,尤其是一路之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小太监路过,连个宫女都没见到。

想到流传到后世那些出自大唐名家笔下那韵味十足的仕女图,让一心龌龊的想要一睹漂亮宫女的王晞一阵失望,玄武门三个字在王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脚步立时一顿,前面带路的小太监疑惑的望过来,王晞歉然一笑,示意他继续带路。

装作随意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王晞在方才的刹那突然就明白了之前那些宫殿冷清的原因!自己是要去见李二的,如果没有记错,那么眼前所处之地便应该是东宫!

玄武门之变,史书寥寥几字介绍完毕,而后李二东征西讨开创一世盛唐的丰功伟绩衬托之下,后人总以为玄武门不过是一场小规模的政变罢了,可是王晞记得,司马光在《资质通鉴》只是列举被杀的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儿子们便有十余名,那么其他人的家眷呢?

太子洗马魏征被李二特赦并重用之事被史书大篇幅的侧重,可是太子东宫僚属不下千余人,那些人都去哪了?太子六率三万将官除了薛万彻最后带着千余人接受诏安以外,其余人都去哪了?

难怪那些宫殿会显得冷清,要知道五个多月前这里还是李建成的东宫!难怪李二登基后,要遣散那么多宫女侍从!东宫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杀了吧!可是那些人李二敢用吗!

冬日的空气里弥漫着寒冷,王晞却似乎在其中嗅到了那经久不散的血腥~

第十八章 晞者,黎明破晓!

明德殿旁边的小暖阁里,小太监留下一壶茶汤便匆匆离去了,王晞一本正经的跪坐在桌案旁,没过一会儿,眼角扫了下四下无人,急忙抽出腿不住按捏,唐初的跪坐对于王晞来说简直是一种磨难,在水阳村的时候即使做席地而坐,也不用把屁股跪坐在小腿上那样板着身子

王晞闭目沉思,仔细回忆着为了一会儿君前奏对做好的腹稿,在宿国公府上住了两月有余,虽然国公府的人都随意和善,但总是寄人篱下也不是办法。第一次见李二,讨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是王晞给自己定下的小目标。

眼下已是十一月,依照唐朝的历法已是隆冬时节,暖阁里并不暖,王晞穿这身本来是要显示一番隐士高人风范的,当下却是有些瑟瑟发抖了,好在小太监留下的茶汤还是滚烫,抱在手里嘬一口,葱、姜、花椒好像还有羊油,喝过羊汤吗?恩比那个味道要淡点、要荤腻点

今日是初五,大抵是朝参之日,长安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手里的茶盏已经彻底冰凉了,王晞已经无聊的开始研究眼前桌案的材质了,说好的陛下召见却依然杳无音信。

王晞不耐的刚要走出暖阁就被小太监拦回去了:“前面朝参还未结束,宫中规矩繁杂,小郎君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无奈的回到暖阁里,在王晞觉得茶盏里的茶汤马上就要结冰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太监才施施然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笑呵呵的道:‘小郎君,等急了吧,朝参已毕,且随我来吧,勿让陛下久等。”

王晞拱了拱手便跟着走,心道这太监不简单啊,同样是太监,之前马车接自己来的小太监是绿袍子,这太监竟是紫袍,王晞记得这可是代表三品以上的服色。

明德殿偏殿

王晞跟在胖太监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想象中刘备之于诸葛亮隆中独对的场面相去甚远----大殿中这人也颇多了些啊

虽是偏殿,却极为宽敞,不知在何处供暖,殿内暖烘烘的,极为舒适,正面九级台阶之上,李二一身明黄的滚龙袍,头上却没有王晞印象里那种小珠帘的平天冠,只有一顶束发金冠,背后雕龙金色屏风,两名美艳宫女手持宫扇侍立两侧,而李二正将胳膊杵在桌案上歪着身子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王晞,这和电视里秦皇汉武一本正经的跪坐在龙案前的样子也差太多了!

李二下首,除了左边第一位是位须发皆白的儒衫老者,再往下俱都是紫色、绯红的官服,看上去年岁都不小的样子,还真是满堂朱紫啊!

王晞不住的四处打量,大殿中的众人也都好奇的看着王晞,场面一时尴尬的诡异,直到刚刚领王晞进来的胖太监轻轻咳了一声。

王晞如梦初醒,拱手弯腰施礼道:“臣鬼谷门下王晞,拜见陛下,恭祝陛下万福!”

宿国公夫人昨晚曾跟王晞普及过,只要不是朝参和祭祀、大礼仪等,大唐臣子面君不需跪拜,行稽首之礼即可,但王晞还不是臣子,皇帝的手令里写的清楚,水阳村村民王晞!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王晞叩拜的姿势、时间等,但是王晞考虑了许久,决定兵行险着,相信跪李二陛下的人那么多,也不缺自己这一个,偶尔有个不跪的,搞不好会觉得比较有趣呢?

果然,李二嗤笑一声:“朕怎么不知道我大唐出了一位如此年少的臣子?”

若是常人此时就该改口叩头行礼了,可王晞装作不知,一本正经的再行一礼道:“山野之人不喑大礼,请陛下恕罪!”

李二右手边两鬓斑白的紫袍官员笑着道:“王晞?可是二三子玩乐之嬉?”

王晞眉头一挑,正要反驳,李二开口道:“高辅诚,为这位鬼谷高徒引荐下我大唐的诸位鸿儒名士!”

紫袍胖太监应声一诺,便引着王晞先走到上首的白发儒衫老者处:“这位是我大唐鸿儒,李纲先生,历三朝,德高望重,学究天人。”

李纲?这可是史书认证的太子杀手!两朝三位太子的正师,结果三位太子两位被废,一位被杀!王晞急忙行礼拜过。

高辅诚又依次道:“这位是当朝侍中、义兴郡公、高士廉高侍中!”

“这位是当朝兵部尚书、蔡国公、杜如晦杜尚书!”

“这位是当朝中书令、邢国公、房玄龄房中书!”

“这位是光禄大夫、宋国公,萧禹萧大夫!”

“这位是当朝谏议大夫、太子右庶子、永宁县男王圭王大夫!”

“这位是当朝吏部侍郎温彦博温侍郎!”

“这位是孔圣人三十一世孙、当朝给事中、曲阜县男孔颖达孔先生!”

好嘛!房谋杜断!光秦王府十八学士就来了三位,还有老李纲压阵,考校验查之意,再明显不过。王晞自付,若是眼前这关过不去,他的权臣之路恐怕要就此止步了!

一一施礼拜过,王晞整衣阔步走到先前取笑他名字的高士廉面前道:“王晞,晞者,黎明破晓!以无量光破无妄黑暗,若春风化雨,以先哲学问拯世人愚昧!”

高士廉眉头一挑,颇为惊异的望着王晞,老李纲一脸笑意的抚着胡须道:“黎明破晓,破妄黑暗,然而至黄昏,黑暗复来,如之奈何?”

王晞向李纲行了一礼,道:“黑暗复来,然则次日,黎明亦至,周而复始,更显天道轮回之下,我辈坚韧意志,虽百折而不屈者也!”

“好!”老李纲大声赞道:“但遂古之初,何人传道?天地未形,何人考之?汝因何妄言以先哲智慧拯世人愚昧?莫不是要吾等重回刀耕火种,茹毛饮血?”

王晞眉头轻蹙,暗骂一声老混蛋问题很刁钻啊,略一思付便朗声道:“自盘古开天,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先民茹毛饮血、刀耕火种,诸多困厄,生机难乞。

然则天幸我华夏,总有先哲至圣玉汝于成,于是燧人取火,仓颉造字,轩辕树屋,嫘祖教蚕,乃至先秦诸子百家,经纶争鸣!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盛谓之夏!千年已降,我们正是不断继承和发扬先哲们的智慧才有我华夏今日之盛!以先哲学问拯世人愚昧,如是而已。”

李纲抚掌大笑:“慷慨激昂,少年意气,鬼谷门下,名不虚传!”

坐在李纲下首的萧禹问道:“鬼谷门下,先有门下先有苏秦、张仪以纵横之道称盛,后有庞涓、孙膑以无上兵法称雄,不知如今之鬼谷,还有何等惊世学问?”

王晞见过萧禹,那日渭水之盟前,在长安城外随侍李二身边呵斥执失思力的便是此人!

王晞恭敬的施了一礼,缓缓踱着步子,仰头吟道:“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

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诸子百家称世纪,奇门鬼谷俱真经。

吾鬼谷一门,自先秦以纵横、兵法问世,为寻求终结乱世之法百般求索,历代鬼谷先师兼学儒、墨、法、道,自然地理,天地玄妙,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

登时,满堂禁声!好大的口气!

吏部尚书温彦博质疑道:“为寻求终结乱世之法百般求索?可老夫怎么记得历来鬼谷出山,势必搅动天下风云,鬼谷出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王晞行礼后答道:“这世间并无生而知之者,天下太平从来只存在于生民神往之中,路漫漫其修远兮,求索之路太过漫长曲折,总免不了走些弯路。

即便是儒家的孔圣人,当年不也曾主张恢复周礼吗?不提周室之衰微,汉高祖不过分封刘姓尚且引来七王之乱,试问又怎可再行分封之周礼呢?”

第十九章 语惊四座

明德殿内,面对满堂鸿儒的考校诘问,王晞从容以对,眼见李二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王晞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的平复,言语间更加自信平和。

直到谏议大夫王圭问道:“既然鬼谷门中学问高深,为何自先秦以后,再也不显世间?”

王晞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语气有些悲伤的道:“先师在云梦山传道之初,本意是探索终结春秋战乱之祸,可是两代门人出山,最终换来了什么?

或为荣华富贵腐化而残害同门,或为君王猜疑而不得不残躯归隐、或为凶徒歹毒之辈刺于市井、或功高盖主而兔死狗烹!先师感世间浮华、功名利禄之诱惑,于学问研深不利,遂封闭山门,归隐于云梦山清溪之地,潜心学问,以待天下有用之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王晞刻意伪装的哀伤情绪引来一片共鸣,坐在朝臣首位的老李纲认同的不住点头,谏议大夫王圭却不为所动的道:“鬼谷口口声声都是终结乱世、救民水火,可似这般归隐深山即便学问再高深,又谈何救世?秦末诸侯起,魏晋胡贼猖,难道都不算有用之时?”

“不然!”王晞道:“鬼谷一门虽然归隐,却一直在默默关注天下,不断引世间良才入我门下,每逢乱世,都有我鬼谷学问大成之先哲出山救世,兴秦之尉缭子,旺汉之张子房,皆是我鬼谷门下!”

“呵!”王圭笑着讽刺道:“小子胡吹大气,尉缭子师出何人史书所记不详,但留候张良受黄石公传书之事世人皆知,尔何敢邀名与你鬼谷门下!”

王晞呵呵一笑:“那敢问王大夫,黄石公师出何人?除此之外,何处有黄石公其他记载?”见王圭语塞不言,王晞又道:‘黄石公实乃我鬼谷一门秦末汉初之兵家先圣。且并非传书而已,张良幼时便被黄石公隐姓埋名带着身边传道,否则仅凭一部兵书,又何能成留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名?”

李二看向王晞的眼神已经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悦,捡到宝了!宿国公程咬金果然是朕的福将!当年阵前归唐助阵大败王世充,玄武门力劝朕兵变夺权,如今又给送了一个千古大才!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墨者非攻,法家务实,黄老无为,诸子百家都曾有自己鲜明的主张与志向,不知而鬼谷一门以何言志?”李二兴奋的问道。

来了!精心准备的腹稿正堪其用!王晞龙行虎步,朗声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鬼谷先师不忍黎民苦厄,生灵哀婉,曾于云梦山山门凿石刻字,上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明德殿内满坐寂然,房杜相视骇然,温彦博一脸神往,孔颖达皱眉望天,老李纲怔然当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一个宏图伟愿,即便古圣人也不过如此!

良久坐在最下首的孔颖达才嗤笑一声,有些调笑道:“素闻鬼谷纵横一道,向来善于虚言恫吓、许愿空谈,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儒家自前汉主政八百余年,一直为当世唯一显学,历代名士兢兢业业,俯首案牍,鬼谷门下却躲在深山合歌而奏吗?

若如此,吾等不若去崇仁坊请几位歌姬戏子来的方便悦耳!”

孔颖达的话引来高士廉、王圭等一阵哄笑,王晞面无表情走到孔颖达面前,直愣愣的盯着他,直看的孔颖达笑容敛去,有些不自然的道:“汝汝欲何为?”

王晞摇了摇头,叹声道:“唉!难怪自孔圣去后,儒学支系颜氏、荀氏、子张、漆雕氏、仲良氏、乐正氏以及后来的左氏、谷梁、公羊等俱曾盛极一时,百花齐放却独缺孔家,缘来孔氏后人在日日与娼妓为伍,也难怪穷孔丘一生郁郁不得志,想必是孔氏家风出了问题啊!”

孔颖达豁然起身,脸色涨成青红,指着王晞的手气的颤抖不止,想要喝骂出声,却又有些怒不能言

上首的侍中高士廉起身怒斥道:“竖子无知!何敢辱及圣人!”

王晞豁然转身,厉声斥道:“皓首腐儒!方才取笑我姓名者是你吧!某看你已然白发遮瓢、行将就木,不屑与将死之人计较,你倒真当自己是什么道德鸿儒了?!

岂不知名讳乃是父母长辈所赐,你竟肆意侮辱于当面,难道这就是你儒家称颂的仁恕之道吗?!你与这位孔丘后人还真是一丘之貉,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儒家弟子还真是不善空谈,身体力行啊!”

王晞说完自觉骂顺嘴有些失言了,但是箭已离弦、覆水难收啊!

好嘛,这话可算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儒家主政八百年,早已在士族间根深蒂固,房玄龄、杜如晦和孔颖达都是当年亲王府的十八学士,王圭、萧禹、高士廉都是士林德高望重的名士鸿儒,在场哪个敢不自称儒家弟子?

“竖子无知”

“狂言竖子”

“放肆!”

众人呵斥怒骂不绝于耳,场面一时混乱,尤其是王晞摆了一个肆无忌惮有本事你打我的德行之后,性情刚烈的萧禹拿起茶杯就要砸过来,吓得大太监高辅诚急忙手忙脚乱的拦住他,在场唯有老李纲和李二饶有趣味的观察着面不改色还敢挑衅的王晞。

李二笑吟吟的看着热闹,直到老王圭也开始撸着袖子站了起来,场面眼看就要不受控制,才板起脸来对王晞呵斥道:“今日乃学术之争,何故辱及他人先祖!若有再犯朕决不轻饶!儒家自前汉主政以来,一直为历代主流显学,你为何如此看低,且一一道来!若敢信口胡言,朕可要重罚!”

李二的样子装的严厉,但是心思聪敏的杜如晦却察觉到李二话里户外都在维护者王晞,要知道辱人先祖,在这个时代尤甚杀人父母,而李二轻飘飘的就将方才之事揭了过去!当下杜如晦与房玄龄对视一眼,二人心有灵犀,不复多言。

王晞向李二行了一礼:“臣敢不从命!”

王晞自信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仿佛找到了大学时候拿到演讲比赛冠军的感觉,朗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夫子的确伟大,他为千年华夏找到了思想中的康庄大道,孔孟之儒,最初不过仁孝礼义罢了,七十二贤不断发展壮大儒家学说,但是在先秦百家争鸣,儒家尚不能一家独大!

直到儒家出了一个狠人叫董仲舒,将儒学比作仙子美人献与汉武,儒家就开始变了,黄老当政,便攻讦诋毁,墨家衰落,便趁势打压,斩草除根!法家示弱,便吞为已用,直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开始一家独大,到这里儒家还是积极的,虽对诸子百家其他流派颇有不公,但是兼并法家后的儒家确实是国朝稳定最好的选择,而最重要的是汉武雄才大略,用儒家而非为儒家所用!

直到王莽篡汉后,光武中兴,号称耕读传家的儒门世家开始兴起,东汉二百余年,世家相互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在州府县郡兼并田亩,最终导致他们的后代永远在作官,他们的门生遍布天下,逼的汉天子不得不借重宦官和外戚来维护朝纲稳定!

先师曾经说过,我中国之百姓是天下最纯良和善的百姓,只要还有一口吃的,他们宁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泥土里乞食也绝不会拿起刀枪造反,然而汉末黄巾暴起,席卷天下,几欲颠覆汉室!何也?只因他们再也无田地可种,亦无粟米可食!而世家大族把持朝政,手中还握有天下八成的田亩,朝中有人做官又可减免税赋,如此,国家无税赋收入,百姓无粟米可食!因何不亡?!”

满堂的朱紫,有李纲这样的鸿儒,有房杜这样的重臣,有高士廉这样的贵戚,闻听王晞之言却都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王晞又走向孔颖达,看着他道:“曲阜县男、当朝给事中孔颖达孔先生,我且问你,如今曲阜周边可还有非你孔家之田亩?!”

一言既出,孔颖达脸色煞白,大冬日间额头冷汗倾下,颤颤巍巍的跪到大殿中央:“陛下”

其实这本也怪不得孔颖达,孔家为孔圣后人,历朝历代的重点保护对象,千年传承,如今的孔家不论是人数还是资产都是庞然大物,这早已不是他孔颖达一个人能决定的!

然而王晞随后的一番话却令孔颖达肝胆欲裂,王晞看着李二缓缓道:“自北魏孝文帝以均田制富强一时,历朝皆延用此政,我大唐也在用,又以均田制为基征租庸调,行府兵制。

可陛下想过没有,我大唐那么多的世家,都说家财万贯不如良田百亩,世家望族分布在大唐的州府郡县,他们利用自己广阔的人脉与称霸一方的声望不断的兼并田亩,或许一百年,或许二百年,土地兼并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届时朝廷无税赋可收,府兵无兵可调,而天下郡县却满是饥肠辘辘、易子而食的百姓饥民,又一个东汉末年,开始了”

李二豁然起身,房杜二人面色骇然,李纲眉头紧皱,其余重臣尽皆色变,孔颖达伏在地上惶恐的叩首不断!

第二十章 五胡乱华之殇

王晞的一番生动的演讲令明德殿的鸿儒们勃然色变,在坐除了老李纲与孔颖达以外,哪个不是曾经主政一方的众臣,尤其是刚刚登基正要一展宏图的李二,仿佛又看到了杨广三更高丽时那些活不下去的饥民拿起锄头拼命的样子

“云梦山可有解决之道?”李二有些森然的问道。

王晞默然不语,土地兼并是困扰着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难题,历朝历代无论是国祚如何悠长,自汉后以上少有能过四百年者,而每朝每代在亡国之时也都无一例外都是土地兼并到达顶峰之时,即便是到了2018年的现代社会,土地收归国有,经济体制从农耕转移,但是

良久,王晞才回答道:“云梦山历代先师均无找到完善的解决之法,但却有延缓恶果之法,但是此事干系甚大,请陛下多给臣些时日,容臣仔细思量,再呈表章与陛下。”

本来皱眉思索的老李纲突然展颜一笑,拍着手掌笑道:“小友果然深得鬼谷一派纵横之道,一番高谈阔论却把我等都唬住了~”

众臣不明所以,俱都疑惑的看着李纲,李纲笑道:“土地兼并以致国朝衰弱之事,的确是醒世之言,但历朝历代却也并非没有人关注过此事,孝文帝之所以推行均田制不就是为了遏止士族不断扩张土地吗?

小友却避重就轻,将好大的罪名强加于儒学之上,还真是唬住了我等,但是于世家望族而言,儒家学问不过是用作晋身之阶的工具罢了,儒学传承至今,经史典籍无数,但从没有哪一篇有教人为恶、兼并田亩之事!即便是没有儒家,世族依然是世族,小友强压恶名与儒家,只是为与高侍中、孔颖达相争还是别有所图?”

李纲的声音并不大,但最后一句却透着些许严厉与不怒自威的气势,众臣如梦初醒,王晞心道果然不能小瞧了古人啊!

李纲语气缓和下来,接着道:“我儒家自汉武主政以来,融法家、黄老,兼容并蓄,小友若要携云梦山鬼谷大学问入世,老朽代表儒家欢迎至极,即便两家会有学问之争,老朽也敢保证绝无相害之礼,小友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不愧是历经三朝的鸿儒名士,这份胸襟风骨令王晞感佩不已,郑重行了一礼,老李纲一眼便看出王晞贬低儒家的问题根本:隋唐之世家已远不同于汉末乃至于魏晋,五胡乱华,士族丢弃了祖宗坟茔,也丢掉了信仰,儒家的名头再他们看来只是家族兴旺的工具,而不再是需要生死维护的信仰之道!

就像隋唐名满天下的五姓七望,即使没有儒家他们仍然会是五姓七望!

李纲赞许的看着王晞:“当日于齐国公长孙无忌府上,老朽曾有幸拜读《鬼谷子》,鬼谷十三篇,纵横要术,极尽言辞争辩之技巧,每每神往当年苏秦口绽莲花、配六国相印之绝代风采,今日观小友辞锋之利,就仿佛看到了那个搅动天下风云的影子,还多了些许少年意气。

老朽行将就木之际,能一睹纵横风采,当是人生一大幸事!”

老李纲的评价很高,让王晞自己都有些羞愧,李二缓缓坐了下去,众臣却全都面色不善的看着王晞,孔颖达怒哼一声,恶狠狠的道:“竖子以口舌之利,辱我先祖,定不与你干休!”

一鸣惊人的效果已经达到,老李纲又给足了王晞挽回的台阶面子,王晞本待一一赔礼示好就坡下驴,也好与在座的重臣结个善缘,无奈孔颖达又来这么一句,王晞只得又怼回去!

“我从未儒学的正面意义,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确实是与人为善,忠孝修身,治国有术的圣人之理,但是儒家同门相轻的劣根性却也是腐臭至极!

西晋八王之乱,而后五胡乱华,中原陆沉,衣冠南渡,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君臣父子的士族,抛却祖宗坟茔,狼狈南逃,这些暂且不说,且说南渡之后,南逃的士族佣司马睿登基,再立新都,这本也无错,若你等励精图治,仿卧薪尝胆,以图北上中原,复我汉室也就罢了,可你们都干了什么?偏安一隅,与江东本土士族明争暗斗,消耗本就极弱的国力,醉生梦死,放任北方的祖宗坟茔耻辱与胡人的马蹄之下!

我云梦山曾有典籍记载,汉末中原约有丁口两千万,五胡乱华之后,偌大的九州就剩下四百万!这是眼看就要亡族灭种的祸事啊!”

王晞的眼眶微红,继续道:“可怜我鬼谷先师眼见华夏威望,汉人苗裔将为胡虏屠尽,咬牙含泪令当时门中兵家尚未学成出师的冉闵先师出山,以图救我汉人于生死存亡之际!”

王晞的脑海里闪过史册五胡乱华的种种记载,那些悲惨的一幕幕如同亲眼所见般悲凉无助,不觉两行清泪已经潸然而下!

王晞看着孔颖达泣声道:“五胡乱华,汉人之命不如胡族之犬狗,慕容鲜卑大掠中原,劫夺无数财富之后,还掳掠了五万余汉族少女,回师途中一路上大肆奸淫,同时把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走到河北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了,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于是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易水为之断流

羯族军队行军作战从不携带粮草,专门掳掠汉族女子作为军粮,羯族称之为“双脚羊”,意思是用两只脚走路像绵羊一样驱赶的**隶和牲畜,夜间供士兵奸淫,白天则宰杀烹食

冉闵先师攻破邺城之时,一次便解救我汉人女子二十余万,城内吃剩的骨骇堆积如山,那不过是胡儿一个冬天的吃食罢了”

王晞泪水止不住的倾泻,看着孔颖达,又指着满座的鸿儒悲声道:“那是我们同族的姊妹啊,一样的炎黄血脉,一样的十月怀胎食用粟米长大!你们怎么就忍心躲在那里苟且偷生啊!但凡尚存有一些的男儿血勇,怎么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啊!先辈曾经“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血勇哪里去了!”

“知道杀胡令吗?”王晞哽咽的道:“凡内外六夷胡人,敢持兵仗者斩,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

“一日间,邺都城内汉人纷纷拿起武器追杀胡族,冉闵亲自带兵击杀邺城周围的胡人,三日内斩首二十余万,尸横遍野,同时冉闵还扬言要六胡退出中原,“各还本土”,否则就将其统统杀绝。”王晞看着满座鸿儒质问道:“是我汉人的刀不利吗?是我等武力不强吗?不是!是你们,你们这些自诩天朝上国,鼓吹雍容大气,胸襟坦荡的名士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孔颖达面若死灰,房杜、温彦博等眼眶微红,李二在龙案之后掩面沉思,老李纲已然哀哀而泣”

过了许久,李二才打破大殿里的沉默,缓缓道:“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得失,五胡之乱朕当令人书于卧榻屏风之上,日日观之,以免我大唐重蹈此辙!此事就此按下不提。”

李二欣慰的看着王晞又道:“不知此次云梦山共有几位大贤出山,我大唐如今百废待兴,只要于国有用之才,朕都全然接纳!”

来了!最难过的一关终于来了!

第二十一章 绝望的太子侍读

王晞低头不语,酝酿了一下情绪,眼圈红红的吐出一句:“云梦山不在了”

满座寂然,俱都讶异的望着王晞。

“因何不在了?!”李二语气森然,千古一帝的气势压力扑面而来。

王晞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惊惧颤抖,语气悲伤道:“云梦山乃避世山门,为了山门所刻之志,俯首于学问中百般求索,在逐渐向一些未知的学问领域探索中,难免会有些错误发生。

终于我门中一位师兄在实验一门兵家利器之时,引发爆炸,天摇地动,山洪暴发,土峰倾泻,云梦山毁于一旦,所有藏书典籍,诸位师兄伯长,全都为天灾所戮!

家父为云梦山当代鬼谷子,眼见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心力交瘁,在竭力送出小子后,对小子言,从今往后,你就是当代鬼谷子,云梦山唯一的传人,记得将云梦山鬼谷一脉延续、发扬下去!”言罢,便转身投入悬崖,为云梦山千年基业殉葬!

小子突遇人生大恸,一时间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在人间流浪,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不知何方,只记得过了一个寒暑轮回,在一个大雨天,为水阳村村正王起所救,后来的事情,陛下应该都知道了。”

王晞的表演很到位,悲伤的语气,哀恸的情绪甚至情到深处不自禁滚下的泪水都无可挑剔,但是这个故事毕竟太过惊世骇俗,情节圆满度远远达不到让人信服的程度。

这个故事是在水阳村是王晞便精心杜撰好的,经过不断的完善已然初显丰满,当初不忍欺骗忠厚的义父,今日还是第一次将其完整的道出,只是效果

群臣如听神仙鬼怪之言,面面相觑的脸上都是明显的怀疑,李二与老李纲神色复杂的对视一眼,突然皱眉问道:“朕听闻先秦之鬼谷先圣王栩,自商周而生,秦末归隐后不知所踪,寿数至少也有千余年,是否如此?”

李二的问题很突兀,王晞也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想了一下才道:“非也,鬼谷一门起于何时已不可考,门中记载起源之处多于龟甲、钟鼎之铭文,后人读之皆靠臆想猜测,但先秦时有竹简所载,春秋离乱,百姓贫苦,天下识字之人少之又少,且多为公族之后,为了能够引天下良才而育之,历代先师不得不借鬼谷子之盛名。

自春秋至秦末,历代门主皆称鬼谷子,名王栩,此例至汉初天下大定,云梦山彻底归隐,方才废除,而历代先师寿数也与常人相差无几。”

李二有些失望的看着王晞:“你说云梦山毁于一旦,仅余你一人,不知云梦山的那些高深学问,你学得几成?”

王晞面色有些发红,支支吾吾道:“半半成不到”

“什么?”大殿之上,众臣皆怒,高谈阔论了半天,就学了个半成,还不到?

连一向笑嘻嘻的老李刚脸色都沉了下来,李二更是扼腕不止。

杜如晦眼神精烁的看着王晞问道:“云梦山天摇地动,毁于天灾,某昔日随陛下征讨河间,也曾路过河内之鹤壁,自云梦山下穿行而过,为何未见山中有何异样?”

王晞向杜如晦行了一礼:“此云梦山非彼云梦山,小子幼时也曾随家父出山游历,只觉山外世界与山内完全不同,只是小子当时年幼,不识天时地理,也说不出云梦山地处何方。

小子猜测大抵如黄帝之于华胥国,五柳先生之于桃花源,不在世间所知之地,且小子直觉云梦山只怕不在如今大唐境内,至于详细之所,小子也无从知晓。”

房杜对视一眼,由齐齐把目光望向主位的李二,李二微微摇了摇头,房杜会意便不复多言。

李二却恨恨道:“出生于多宝金山,却携粒米而出!也罢,既然你已入世,还在朕的大殿之上自称为臣,朕且问你,可欲于朝堂奉职乎?”

闻听此言,自入殿开始便一副白衣傲王侯、布衣不拜的王晞却一撩下摆,郑重的跪地,悲泣恨声道:“臣遭遇师门至亲罹难后,被水阳村村正王起救起收为义子,义父义母忠厚淳朴,待我视若己出,可恨遇突厥劫掠水阳村,义父为救我母子三人,孤身挡下胡骑,最后战死在水阳村前。

王晞不才,愿尽展所学赋予兵事,当日义父被害之日,王晞曾立下血誓,此生必屠尽突厥全族以祭义父与水阳村一百三十余位位乡亲在天之灵!求陛下成全!”

这番恳求乃是王晞心底真正所请,说罢便对李二叩头不止,不多时额头竟已见了血迹。

满堂鸿儒看着身世零落血泪横流的王晞也是一阵唏嘘不已,李二摆了摆手示意高辅诚扶起王晞,温声道:“汝年齿尚幼,泾阳县府呈报上来关于你的度牒显示,今年才不过十四岁,朕的大唐还未疲弱到让一个孩童上阵杀敌的地步!

且稍安勿躁,朕之太子承乾,年方八岁,正与诸皇子于崇文殿求学,朕擢你为太子侍读,与承乾一同入宫求学可好?朕可以向你许诺,待日后朕提兵北上,问罪草原,朕许你随军而行!”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王晞自付,眼下李二与朝臣对自己的身份尚还存有疑虑,立即涉足军机显然不太现实,当下再拜谢恩。

擦干眼泪,平复情绪,王晞立即道:“不知太子侍读,俸禄几何?”

李二登时就被气笑了:“鬼谷门下高人辈出,你自入殿开始便一副白衣傲王侯的样子,朕还以为高人子弟俱都是皆是不为粟米折腰之辈呢,怎么也出了这么个异类?”

王晞一本正经的道:“钱财利禄在小子眼中皆如粪土,但小子自来长安两月有余,一直寄宿于宿国公府中,总不是长久之计,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小子自付无妨,但还有义母和妹子,实不忍其随小子一同受苦!”

李纲赞许的点点头,房玄龄笑着回答他:““太子侍读等同于太子亲卫,原本为流外之职不入品级,武德年间太上皇亲许擢为从九品下,依我大唐制,禄米两石五斗。”

“这么点儿?”王晞是知道一石有多少的,这点儿粮食不饿肚子才是怪事。

见王晞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众臣俱都轻笑出声,李二摆摆手道:“宿国公奏折上言及,当日你与母亲三人为避胡虏而被困于地下,困饿濒死,尔为了救母亲和妹子,割开血肉以自身骨血饲之,程处默若是再晚去半日后果不堪设想。

我大唐素来以仁孝”说到这儿,李二好像觉得自己是在骂自己,不由停顿了下,很快便接着道:“大唐以仁孝治国,朕特赐你长安府邸一座,铜钱百斤,以嘉你割血饲亲之忠孝!”

朝参终于结束了,走出太极宫只觉天上的太阳都格外静好,心中久悬不下的担忧总算是告一段落。

王晞对自己今日的表现格外满意,至于太极宫里那位对自己所言究竟信了多少,王晞已经不太在意,眼看日头已过中午,早上便出门的王晞已然饥肠辘辘,满心以为李二会留自己吃顿饭再走了,影视剧里那些帝王不是非常喜欢赐宴的吗?

一心想要见识下真正御宴的王晞对于自己就这么被打发出来,不满的腹诽着李二的小气,但想到自己今日收获一座宅邸还有一个太子侍读的职位便有些兴奋不已

等一下太子侍读?方才大殿之上王晞疲于应对众儒审鉴,并没有细想太子侍读有何不妥,直到此时才醒悟,他怎么能做太子侍读呢?

太子侍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今太子应该是年仅八岁的李承乾,也是老李纲太子杀手生涯的最后一个战果,如果不出意外,李承乾最后与魏王李泰争位,后同侯君集谋反被废!贞观后期李世民的儿子们党争惨烈,太子被废身为东宫僚属会有什么下场?

一旦成为太子侍读,就是实打实的太子一党,即便是王晞再否认,也没人会相信的!王晞是要做大唐权臣的,怎么能随李承乾一起玩火?!

可是眼下高宗李治还未出生,并且王晞已经应下了太子侍读的诏命,君无戏言啊~还有没有可能反悔再去求李二

“绝望啊!”领王晞出宫的小太监惊讶的看着表情狰狞的王晞,心道这隐士高人的子弟果然是与常人不同啊

第二十二章 清河崔家的试探

王晞离开了太极宫,明德殿内的众臣却还未散去,果然李二直接了当的问道:“对于这位鬼谷高徒,诸位爱卿以为如?”

高士廉起身道:“陛下,此子来历不明,其所言云梦山之事宛若民间糊弄小儿的鬼怪无稽之谈,将如此心怀诡异之人放在太子殿下身边,实在太过危险,请陛下三思!”

王圭起身:“臣附议!”

孔颖达:“臣附议!”

萧禹:“臣附议!”

房杜二人与温彦博皆默不作声,李二把目光望向今日特意请来压阵的老李纲:“文纪先生以为呢?”

李纲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举止稍有乖张,但谈吐不凡,尤其是言辞锋锐至极,非有名师教导而不可得,至于其所说的云梦山之事,老朽也不知其所以然。

一个谎言要想编织的尽可能完美,就必须要有至少七成事情经得起推敲,老朽更倾向于王晞今日所言真假参半,鬼谷门下出山者少有善终,遍观史册确实如此,我等所怀疑的便是云梦山崩毁一事,除了山海经所记载的远古神邸,在坐各位的广博见闻都想不到什么样的学问利器可以令山川崩毁、土峰倾泻?

但远古之人不知以火烹食,上古之人不知服章华美,近古之人不识九州辽阔,可见我等不知道的也并不是世间一定没有的。如此一来倘若云梦山真如王晞所言毁于一旦,陛下自可放心大用,别无顾忌。

如果王晞背后真的还存有一个偌大的山门,那么王晞此行便极有深意了!”

“哦?先生此言和解?”李二急忙追问。

“云梦山归隐多年,历来弟子出山都难得善终,即便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是功成归隐才全身而退,有此为鉴,云梦山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若果真如此,王晞便是云梦山用来试探大唐度量的一枚石子,陛下善待,则群贤毕至,若王晞不测,则云梦山恐怕会就此彻底隐匿!

因此无论云梦山如今是否还真的存在,王晞都是值得一用并且善用之人!万里之行可知宝马良莠,日久天长必见赤子真心,陛下又何顾之有呢?”

李二赞许的点点头,孔颖达急忙起身:“文纪先生且慢,为国选材怎可全凭心下猜度?若王晞实际是胡儿异族亦或是居心叵测之世家大族培养出来潜伏大唐的暗子又该如何?为谨慎计,臣请陛下将其驱逐不用!”

老李纲笑着道:“冲远着相了,不要忘了,王晞自被水阳村收养开始除了偶尔展现的高明手段并无其他异常,而且突厥入寇水阳村,收养他的义父战死,王晞为了救自己的义母与妹子不惜割血饲亲,程处默是奉命去往雍州才刚好将其救下,时机相差丝毫母子三人便会功夫九泉!如此事实之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谋划?

况且方才大殿之上,王晞血泪斑斑,与突厥之恨意昭然若揭,又怎么可能是突厥人的暗子?说到世家大族,即便是五姓七望也远不如你孔家来的渊源流长,依你之见,倾你孔氏所有可能培养出如此少年,又能将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

孔颖达脸色一白,躬身退下,李二满意道:“文纪先生所言甚得朕心,不管其出身如何,只要于国有用,朕都敢用之!

在朕的大唐,不论是随朕征战天下的功勋武将,还是替朕厘定朝堂的治世能臣,功勋爵位、田宅赏赐朕都不会吝啬!朕绝不会做那兔死狗烹之事,朕以诚心待之,也相信朕之大唐会君臣相安,朕与诸位爱卿可共享富贵!”

“陛下圣明!”群臣起身稽首而贺。

王晞不知道,他在明德殿里如履薄冰的舌战群儒之时,义母崔氏也在接待一位贵客。

宿国公府小西苑

宿国公程夫人抿了口茶,道:“晞儿的烹茶之道果然有独到之处,入口清香,全无荤腻。不愧是高人子弟,妹妹倒是捡了个好儿子。”

崔氏动作优雅的又为程夫人斟满:“姐姐有话不妨开门见山,你我虽然久不见面,到底是曾出自一门,自幼一起长大,算不上知心也算是熟识一场了,些许客套寒暄便免了吧~”

程夫人尴尬的笑着道:“要不怎么说,这缘分自有天定,那日处墨救回你们母子三人之时,我便看妹妹有些眼熟,可到底是多年未见,变化甚大,也不敢相任怕闹了笑话。

至昨日掌灯细看才敢认定确实是妹妹,妹妹当年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不知过的可好?”

崔氏奇怪的看着程夫人,良久才噗嗤一乐:“姐姐还是这般心机深沉,若你我不是自**好,就方才所言,还当是姐姐刻意挖苦呢,姐姐有话但说无妨,若再这样试探下去,便没意思了~”

程夫人立时醒悟自己失言太甚,人家刚死了丈夫,一家三口堪堪在突厥下的弯刀下捡回性命,自己却去问人家过得可好,真是不知所谓!

程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道:“唉,妹妹还是这般洒脱,我也是没办法啊~,是老家主的帖子递进了宿国公府,说是想要见见晞儿,被公爷给推了,老家主又使人传信给我,我能怎么办啊?”

崔氏蹙眉怒哼一声:“崔公望那老不死的又想要作甚?”

程夫人张口结舌,轻斥道:“崔莺莺,你这些年乡野生活惯了,言语竟这般放肆,再如何也是家门长辈,怎敢如此?!”

崔氏一脸不忿,却也并未在恶言反驳。

程夫人又道:“老家主听闻妹妹收了个义子,是先秦时的大贤鬼谷子的后人,便传了信来,问需不需要崔家帮忙打点一二,既然拜了崔家的闺女为义母,也算是半个崔家人了”

“休想!”崔氏起身怒喝道,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是气的不轻:“当日他为了巴结荣国公来护儿不顾声望把我嫁给来护儿的家将!逼的我父母忧病而亡,好在我夫君虽然出身低微,却对我百般恩爱,我最终也为能嫁得良人庆幸不已,可结果呢?!荣国公一死,他为了再巴结宇文家便迫不及待的追杀我夫妻二人,累我腹中数月胎儿枉死,他何曾当我为崔家人!”

程夫人也知当年之事是老家主过分了,急忙起身安慰:“好了好了,妹妹不气,家主当年做的确实过分,也不怪妹妹,好了啊,免得气坏了身子”

安慰良久,崔氏看着程夫人突然轻笑一声:“老家伙半生筹谋,牺牲子女亲人到处联姻,结果呢?北朝后魏第一大族,五姓七望之首的清河崔氏,如今就只有一个崔义玄做到了左司郎中,从五品的小官,且崔义玄年过半百,此生恐怕再也无望高升,清河崔氏如今在朝无显官,又无后继人才,衰微已是必然,老家伙算计了半辈子得此结果,竟然还能活得下去,不过想来也必是时日无多了罢。”

又对程夫人讥笑道:“崔贞,倒是你运道不错,你父亲力排众议把你嫁给了当年还绿林盗匪的程咬金做妾,不曾想一转眼,你不但转正做了大房,还成了堂堂三品的宿国公夫人!

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崔公望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一直最不看好的一门联姻,反而是最成功的!只是可惜啊,程公爷是个精明人,一直以来对崔家之事不闻不问,老家伙恐怕又该气的摔茶杯了吧哈哈哈哈好哈哈”

程夫人看着昔日知书达理的妹妹竟变得如此疯言疯语,只觉又是心疼又是气氛,只得无奈道:“你说说我这是图了个什么?早知道就不理这般差事了,左右是封家书而已,天遥路远的推脱没收到便是,也好过让妹妹这一阵挖苦。”

第二十三章 重回故地

鬼谷出山,一直以来便在长安坊间流传的鬼谷后人出世的消息终于被官方证实,长安、万年两县在长安城四十八坊市贴满了告示,鬼谷后人君前奏对,为陛下赏识,只因年齿尚幼不宜入朝而被暂时擢为太子侍读。

一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便流传起了各种关于王晞的传言,有人说鬼谷传人在金殿之上白衣傲王侯,怒斥李二弑兄篡位,直骂的皇帝羞愧不已,鬼谷传人本欲复归山野仙游,是皇帝陛下苦苦哀求才勉为其难的留下来帮他教儿子的

我擦这是想整死我吗

有人说,王晞在天子面前使了个大变活人的神通震惊了满朝文武,皇帝为了能每日观看,便索性给王晞封了个官

还有人说王晞本是天上的星宿,见到人间有明主出世,便自愿下凡辅佐,大唐盛世要来了

最后一条传言的声势尤为浩大,王晞似乎看到了内外候官哪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如同王晞当初写给秦琼的那封信,如今虽然李二已经登基,但也只是长安京畿之内政令较为通达,山东、岭南的各州刺史官员、世家望族以及部分宗室郡王还在观望,毕竟太极宫里的太上皇还没死,这种背景下,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的典故依然适用。

汉高祖刘邦登基后,立长子刘盈为太子,封次子如意为赵王。待两人年岁渐长,刘邦才发见刘盈天生懦弱,才华平庸,而次子如意却聪明过人,才学出众,有意废刘盈而立如意。

可惜的是刘盈的母亲是吕后啊,一位罄竹难书的坏女人~吕后向当时大汉一等一的聪明人张良问计,本意是想张良出面规劝刘邦打消废掉太子的念头,然而张良在刘邦登基以后便起了归隐

山林以保全性命的心思,但是吕后又是个不能得罪的恶女人,于是张良便向吕后举荐了当时已经归隐却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

“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信奉黄老之学的名士,也是秦始皇七十名博士官中的四位,秦末为避战乱而隐居商山,刘邦登基以后曾多次召他们出仕为官,但都被拒绝。

在一次宴会中,太子侍奉在侧,四个老人跟随在后。刘邦突然见那四个陌生的老人,都已八十开外,胡须雪白,衣冠奇特,非常惊讶,问起他们的来历,四人道出自己的姓名。刘邦听了大吃一惊:“多年来我一再寻访诸位高人,你们都避而不见,现在为何自己来追随我的儿子呢“

四个老人回答:“陛下一向轻慢高士,动辄辱骂,臣等不愿自取其辱。如今听说太子仁厚孝顺,恭敬爱士,天下之人无不伸长脖子仰望着,期待为太子效死,所以臣等自愿前来。“刘邦说:“那就有劳诸位今后辅佐太子了。“四人向刘邦敬酒祝寿之后就彬彬有礼地告辞而去

刘邦无奈的与宠爱的刘如意生母戚夫人道:“我本想更换太子,立你的儿子为储君,这样我死以后你们母子还有活路,但是现在太子有他们四人辅佐,威望已成,难以动他了。吕雉这回真是你的主人了!“戚夫人抱着儿子痛哭不止。

刘邦死后,刘盈继位,也就是汉惠帝,吕后成为太后,主宰六宫。吕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戚夫人囚在永巷,日夜不停的舂米,后来又把她的手脚砍断,熏聋了她的耳朵,灌哑药,关在厕所里,起名为“人彘“。

这也就算了,吕后还叫他的儿子刘盈去看!从小养在深宫的汉惠帝知道“人彘”便是昔日美艳的戚夫人后,大惊失色,素来仁厚的他痛哭流涕,认为有这样酷毒的母后他也不配再治理天下了,从此借酒消愁,然后重病缠身

而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刘盈后期活下去的唯一执着或许便是希望自己能够阻止母后的血腥,得知吕后设计召刘如意来长安后,刘盈亲自出城至灞上迎接,与他同吃同住,使吕后无法下手,直到有一次惠帝早起外出,不忍叫醒还在熟睡的弟弟,待再回来时,刘如意已然成为冰冷的尸体。

自此之后,汉惠帝刘盈不再理朝政,且身体日渐虚弱,直到吕后再次杀掉为他生下儿子的周美人后,再也承受不了母后的残忍,在对母亲的无尽怨恨中驾崩了,享年二十三岁!

额是不是有点跑题了,再跑回来~~~

朝多君子,野无遗贤、万邦咸宁一直以来都是历代帝王明主的追求与象征,所以当刘邦见到自己都请不来的商山四皓却愿意辅佐他的儿子之时,即便是再舍不得戚夫人也无可奈何了。

而李二眼下再做的,便是想要一个这样的效果,只不过王晞的名头远远比不上商山四皓,所以官府的告示里还大书特书了一番鬼谷子的传奇伟绩,对王晞鬼谷后人的标签大肆宣扬,而王晞的名字仅仅一笔带过

长安城里传言满天飞的时候,故事的主角却悄悄的离开了,向程家借了一辆马车,带着义母和小巧儿,便悄然回了水阳村。

在宿国公府幽闭两月有余,总算是有机会来看看义父了,没能有机会送终,也没能有机会守孝,至少要来祭拜的。

好在当初王晞曾随义父学过驾驶牛车,马车虽然稍微困难点,也不算太难,中午出城,路上休息了下,次日黄昏天边刚刚擦出火烧云的时候,马车便到了那条熟悉的小河前。

估计了下小河上残破的木板桥大概是无法承载马车的重量,便弃了马车随义母与小巧儿走向村子。

短短两月有余,曾经鸡犬相闻的水阳村已然荒草萋萋,又是彻寒的冬日,枯黄的蓬蒿遍布视野的每个角落,入眼俱是断壁残垣与大火焚烧过的破败,小巧儿家位于村首的大院子,便只剩了一截围墙的土基在荒草中若隐若现。

小巧儿伏在娘亲怀里轻轻啜泣,王晞强忍住鼻尖的酸涩,向着那片废墟走去。

还未走近,荒草的阴影中便迅速跃出几条衣衫褴褛的汉子,手持木棒石块,恶狠狠的对王晞吼道:“什么人!来此作甚!”

王晞颤抖的走过去,哽咽的看着为首的汉子:“寿哥儿~”

那汉子仔细看了看宽袍大袖的王晞,瞬间便扔掉了木棒:“晞哥儿!是瘸子叔家的晞哥儿!”

王晞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张寿的身前大哭道:“寿哥儿,我对不起你啊!你们出征在外,将家小交给我等,可是我无能啊如今阿嫂和小侄子都被胡儿杀尽了!”

张寿是水阳村六月末出征的府兵,渭水之盟后,府兵解散归乡,张寿他们回来便见到了已成废墟的村落,官府将突厥劫掠,水阳村村民几乎都被屠杀殆尽之事告诉他们,七尺男儿在那片废墟上先是无助的哭泣,而后仰天咆哮,血泪横流

好在张寿此次留守营地,并未与突厥交战,十四条汉子都全须全影的回来了。

张寿抹了把泪水,和身后的张林等人一起扶起王晞:“好了,晞哥儿,不哭了,我等走后村子里都是老弱,哪能挡得住胡儿,不怪你,啊不哭了

后面是婶子吗你们是来祭拜王叔的吧,他们的坟茔东面的小树林,我带你们去”

第二十四章 幸存却失踪的亲朋

水阳村子东边的小树林外,上百座坟茔比邻而立。

为首正中的便是义父王起的墓,也只有这座坟墓前立了块碑,听张寿说,也不过是前日王晞被点为太子侍读后泾阳县府新来立下的。

碑上写着:大唐泾阳县水阳村村正王起之墓---泾阳县府立

昔日那道高大淳朴的背影就这么被埋进了黄土中,目睹义父被杀之时被愤怒和仇恨填满,哀痛却并不如何入骨,如今看到那抔土丘,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闪过:

驾着牛车高谈阔论的笑颜、小河边陪着他唏嘘的憨厚、第一次喊他“义父”时候的激动以及最后挡在村外怒斥突厥的高大王晞只觉心脏瞬间被抽空,宛如窒息的痛,痛到无法呼吸~~

崔氏扑倒碑前嚎啕大哭,王晞搂着呜咽不止的小巧儿过去扶起义母,母子三人一起抱头痛哭。

祭拜了义父,天色已晚,王晞随张寿等人到他们暂避的地方取暖,水阳村已经一片废墟,房屋尽毁,张寿他们便联手搭了一座棚子,大家挤在一起,每日捡拾些柴薪取暖,又从村里挖出些粟米,那是当初村民们往长安逃难时埋藏的粮食,还未来得及挖出便遭遇不测。

日子过的极为艰难,粮食并不够十几条汉子食用的,因此张寿每天都带着弟弟张林出去挖些野菜,可是眼下虽未降雪,土地却早已霜冻,哪里来的许多野菜?

“石头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王晞环顾四周,发现当初出征的十四名府兵唯独缺了张老头的儿子张石。

张林看着王晞疑惑道:“晞哥儿没见到张石吗?他去长安寻你了,已经走了一月有余罢~~”

“什么?!”王晞大惊。

张寿止住了张林的一惊一乍,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当日水阳村子遭劫,张老头恰好带着孙子外出问诊,躲过一劫,但是水阳村子已成白地,一老一小无法存活,张老头在跟着官府之人安葬了乡亲们后便去雍县投靠了许老员外。

府兵们回来后多方打听,才从许家庄那边得知张老头还活着的消息,张石欣喜若狂,当晚便去了雍都,怎知在许员外处得知,在他们回来之前不久,张老头带着两岁的小孙儿以及许家二郎许嗣道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至今两月有余,一老一大一小,音讯全无,许老员外使了大把的银钱,托官府的故人打听,却一无所获,只是说王晞被长安的一位贵人救下,也曾有人多方打听王晞过往的事情,许家二郎之事大抵也与此有关。

张石心挂着老爹与幼子,便孤身去了长安去寻王晞了,也是一去未归!

王晞听完脑海里瞬间便出现一个人的脸---欧阳胤!张老头一家和许二郎的失踪与欧阳胤脱不了干系,那个时间里能注意到王晞并着手调查的也只有欧阳胤!外候官!好!欧阳胤,你最好不要伤害到他们!别逼我!

正与众人商议明日一同去雍州许老员外处打探消息之事,外面熙熙攘攘的走来一群面黄肌瘦的人

张林怒哼一声,捡起一根木棒就要出去,被张寿一把拉住:“冷静点!这时候我们不能再出岔子了!”

王晞疑惑的问:“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张寿叹口气,向王晞稍稍解释了下,王晞便明白了大概。

渭水之盟前北方逃过来大批无家可归的饥民,即便后来突厥退去,可是故乡已然无粮可食,回去也是饿死,于是大批的饥民滞留在关中,官府无奈就将他们就近安置。

水阳村被屠后,闲置了大片的土地,官府就在此安置了一批流民,与张寿等人合并为新的水阳村。

流民们认为水阳村里死过人不适合安家,便在村子南面毁田筑基,还要将水阳村墓地后的小树林砍了取材建屋,张寿等人自然不干,双方的冲突因此而起,已然械斗数次,好在张寿等俱都是受过府兵训练的壮小伙,对付一群乌合之众也不至于吃亏~~

王晞皱眉走去,张寿等人急忙拿了武器跟在身后,流民的脸上并无多少凶悍,见一个宽袍大袖明显不是等闲后生的少年漫步走来,都有些怯怯畏惧。

尔等叫一个能主事的出来!”王晞尽量装作一副不怒自威的语气道。

流民互相看看对方,最后推推搡搡的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笨拙的向王晞行礼:“小老儿名叫陈升,这群人中最是年长,代大家先见过小郎君。”

流民们很害怕,前几日官府来给王起立碑的时候曾说过,水阳村那日被救走的少年在长安做了大官,今日见华丽的马车上走下的王晞与张寿等人关系密切,想想前段时间还要夺人家坟地旁的林子就都有些后怕,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他们生怕再被赶走,一番商议后,便想来给人家认个错,好让人放他们一马~~~~

陈升战战兢兢的对王晞又是行礼又是鞠躬的道:“郎君恕罪,前些日子吾等眼拙,不知此地乃是郎君的祖地,多有得罪,小老儿这就代这些不长眼的畜生们给郎君赔罪了!”

说罢陈升便跪在地上对王晞叩头不已,他身后的流民见状也慢慢跪了下去,可怜巴巴的看着王晞。

唉~也是些可怜人!王晞心软的扶起陈升:“尔等在此筑屋定居,某不反对,但水阳村子某等祖宅以及村子东面的树林吾等祖坟所在,不许尔等踏入半步!”

陈升诺诺称是,王晞继续道:“日后某会重建水阳村子,若尔等谨守本分,某保尔等日后必无衣食之忧,若尔等敢坏我祖宗坟茔,某必令尔等生死两难!可听明白了?”

陈升急忙又跪地发誓:“明白明白,小老儿保证看护好郎君的祖宅宗坟,小郎君放心便是”

封建社会啊,一入士族便是高人一等,王晞第一次觉得,人与人是真的可以分出等级的。

其时天色已晚,考虑到草棚实在无法居住,更何况还有悲伤过度的义母和小巧儿,王晞便同张寿等人商议后,连夜赶回雍州许老员外处。

长安城太极宫西掖庭某处

欧阳胤一身常服,恭敬的跪坐在一位紫袍太监身边,那太监灰白的头发,一脸干瘦,看起来年纪很大,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皱纹,看上去十分诡异。

老太监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杯清茶,若是王晞见到肯定会惊疑不已,炒茶只在宿国公府的小西苑做了少许,宿国公府上也只当是稀罕却并没有拿出来待客,更没有当做礼物送人,毕竟贵族之间自有一番礼节讲究,那么这深宫之内,如何会有炒茶?!

第二十五章 天子爪牙的往事

老太监手捏着一块绿豆糕饼一脸享受的咀嚼着嘴里那一丝丝的味道,欧阳胤被晾了半晌,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叩首道:“弟子欧阳胤拜见老祖宗!”

老太监又端起茶杯嘬了一口清茶,眯着眼睛回味那种经久不散的茶香,半晌才慵懒的道:“如今内候官的人手被杀的差不多了,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已认了新主子,内候官之印信也已经交给了高辅诚,欧阳大人可是来取老夫项上人头的?”

欧阳胤一头磕在地上:“弟子不敢!老祖宗掌内候官历经三朝,应当明白,内外候官乃历代君主爪牙,新君继位,清洗掉不合用之人乃是惯例,弟子已经竭尽全力保全众位弟兄了!请老祖宗明察!”

老太监怒哼一声:“不然你以为老夫真的没有办法杀你吗!说罢,既然不是那位皇帝陛下要你来取老夫人头,来此作甚?”

欧阳胤直起身子拱手道:“弟子学艺不精,今鬼谷门下出山一事弟子直觉背后必有隐情,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特来向老祖宗请教!”

老太监哂笑一声,望着桌案上的绿豆糕饼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缓缓道:“当年老夫与你师父宇文影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承蒙武帝收养,授吾等武艺兵法,武帝登基后,命我等执掌内外候官,赐宇文姓氏,吾等随武帝诛杀权臣宇文护,廊清朝政,诛灭北齐,捕风捉影之名,天下颤悚!

可惜武帝驾崩以后,杨坚以外戚之身执掌内外候官,阴谋篡了我大周社稷,我与你师父为了保武帝一线香火,不得已向杨坚称臣,可是最后,杨坚还是杀了武帝幼子!”

老太监清瘦的手指狠狠一握,青铜茶壶竟是瞬间便如废纸般皱成一团,滚烫的茶水肆意飞溅,老太监却浑然不觉,近乎癫狂的笑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杨坚之子杨广征南陈,趁机掌了内外候,而后利用我等弑兄杀父!篡位登基,而后大隋三代而亡!痛快!桀桀桀桀”老太监像乌鸦一样,笑声极为渗人。

老太监眯着眼睛看着欧阳胤有些悲凉道:“与你说这些,你可曾明白为何?”

欧阳胤脸色涨红,尴尬道:“请老祖宗示下!”

老太监眉头微皱,有些恼怒道:“你这等蠢笨悟性如何掌的了内外候官”

突然老太监好像想到了什么,颇有些自嘲的道:“老夫总是习惯性的小看你,我与宇文影什么阴谋诡计、魑魅魍魉没有见过,不曾想到头来却栽在你的手里,当初你跪在我等面前自称临湘欧阳氏的弃人,发誓要覆灭欧阳氏,老夫与宇文影都觉得你是个可用之人,收你为弟子,悉心栽培。

结果李渊谋反,外候官奉命封锁大兴,你却趁机杀了培养你多年的宇文影,放走李渊家眷,携外候官归顺李唐,老夫不明白,为什么?!以你之才能,即便不走此路,有外候官在手,何等富贵不可求!”

欧阳胤有些黯然道:“既然老祖宗垂询,弟子不敢妄言。某十七岁时便与当今陛下相识,当时太上皇尚是大隋唐国公,镇守太原,而陛下当时不过是寻常的贵家子弟,却已志在天下。

周武帝有内外候官便诛杀宇文护,灭北齐。隋文帝有内外候官便篡周立隋,诛尉迟迥。杨广掌内外候,杀杨勇夺位登基。所以某与陛下筹划,欲夺天下,必夺内外候!”

老太监震撼的看着欧阳胤,良久才自嘲道:“原来你开始便是李世民放在我内外候的暗子,老夫与宇文影都看走了眼啊老夫还是不明白,一入内外候官,便终身见不得日光,你为李唐如此付出,为了什么?”

欧阳胤悲声道:“为了我临湘欧阳氏!欧阳氏自北齐被污谋反,满门皆诛,家门后继无望,子孙凋零。陛下曾向我许诺,只要某忠于大唐社稷,便保我临湘欧阳家兴旺于大唐!”

“哈~”老太监悲笑:“欧阳氏的弃子原来是这般来历啊嘿嘿嘿老夫与宇文影倒是教出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啊,兴旺欧阳家是指你这大唐南海郡公的虚爵吗?”

欧阳胤摇摇头:“南海郡公之封,实属意外,某出使突厥而归,太上皇不知某乃是外候官掌印,竟是一时兴起,封了某南海郡公,待陛下得知阻止,为时已晚。

欧阳家的兴旺不在某身,而在欧阳家的后人,某这一生,只做陛下爪牙,为陛下擒杀暗中硕鼠!”

老太监有些意兴阑珊的感慨道:“果然这天下都是些可怜人啊~~你去吧,念你背负家族荣辱,着实不易,你杀宇文影之事,老夫不在追究。老夫与你师父这一生,杀人无算,腌臜事情做的太多,老来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应有之意。

如今的内外候大都是前隋时候老夫与你师父一同培养,都是你的师兄师弟,善待他们,老夫会在这掖庭宫了此残生,不再干涉其他,若你和你的陛下不放心,尽管来取吾命,去吧,不要再来打扰老夫清净!”

欧阳胤急忙再行一礼道:““高辅诚不过是侍候陛下的起居太监,虽可信任,却不堪大用,弟子才疏学浅,如今遇到鬼谷门下弟子王晞出山,弟子总觉其身份诈,却查无所获,请老祖宗看在内外候一脉相承的份上,再助弟子一臂之力!”

老太监起身背对欧阳胤:“答案方才已经告诉你了,你却视而不见,这个悟性真是丢你师父的脸!”

欧阳胤羞愧的低下头,老太监叹口气:“罢了,老夫再为你上最后一课,你要切记,内外候官是天子爪牙,是君王手中一把利剑而已,而不管是再趁手、再锋利的剑,都不应该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有思想的只能是手持利剑的天子!

内外候官是天子耳目,只要将你看到的、听到的如实禀报,再按天子的吩咐去执行就够了,该如何分析如何处理那是天子的事情,汝决不能代天子行事!除非你也想做杨坚!”

欧阳胤心下一凛,额头冷汗直冒,当下拜谢不已。

目送欧阳胤恭敬的退下,几名全身甲胄的侍卫立刻关上大门,老太监有些自嘲的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老了啊,竟然说了那么多话~~~~”

雍州城刺史官厩

雍州刺史卢旺达皱眉处理着一份份的文书,两月前,颉利二十万大军南下,泾州城破,雍州虽然勉强守住城池,可是突厥退去后大批的流民滞留境内,到处都是为了粮食抢夺、厮斗的事情,要安置那么多的流民,不论是雍都的土地还是百姓,都力不从心啊!

幕僚拿着一张名帖快步走来:“使君,那太子侍读王晞又来了!”

卢旺达不由眉头大皱,烦躁道:“说本官不在!”

幕僚有些犹豫:“听说那王晞乃是高人子弟,已经面君便被擢为太子侍读,颇受陛下看重,如此轻慢是不是”

“那又如何!”卢旺达不满道:“难不成还要某一介四品刺史去向一个幸进小儿低声下气不成!速去打发走,别来聒噪!”

幕僚讪讪应诺,灰头土脸的快步离去。

其实若是可以,卢旺达也不想轻易得罪还看不出深浅的王晞,只是王晞要问的那件事他实在不想牵涉其中,好在自己出身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即便是现在的李二都要顾忌三分,更何况还没有根底的王晞了

第二十六章 火烧刺史府

王晞一行人来到雍州后,多方打听才找到许家在雍州城内的粮食铺子,多日不见,许老员外愈发的衰老了,见到王晞后就仿佛垂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许二郎被带走两月有余,生死未卜,老员外几乎倾尽家财的去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听说王晞被长安的贵人看重,还成了陛下身边的人,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雍州城内的大小官吏,老员外几乎都拜访过了,得到的唯一方向便是雍州刺史卢旺达必然知道内情,因为那日抓走许嗣道的人手里拿的是雍州刺史府的批文!

只是王晞按照礼节连续两日递上拜帖,卢旺达却都避而不见。

刺史官厩外,幕僚歉意的回绝了王晞,王晞眉头紧皱,身后的张寿等人俱都面带愠色却又无可奈何。

王晞也不走,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官厩门外,幕僚劝了几句,见王晞不为所动,叹了口气,也就由得他去了。

直到夕阳落下,天边最后一抹红霞隐去,王晞才转身道:“我们走,去刺史府上!”

张寿有些俱意和担忧:“晞哥儿,毕竟是刺史大人啊,我们是不是”

王晞抬手止住:“先礼后兵,礼数面子我已给足,为了救张叔和小石头,只能如此了!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张寿与张林等人对视一眼,皆沉重的点点头,年纪最小的张虎恨声道:“村子里就剩咱几个了,有什么好说的,拼了!”

子夜,三更一过,刺史卢旺达的府邸外不远处的一道巷子里,张寿、张猛一人手持一只油桶边走边倾倒出一条油线,一直延伸到刺史府后院的狗洞旁,然后两人把剩下的油桶顺着狗洞用力抛了进去。

巷子里,张虎、张河打开两个黑布包裹的竹笼,将里面叽叽乱叫的耗子一一放出,这年月人都面黄肌瘦的,耗子却格外肥硕。

笼子开口很小,耗子只能一只只的往外跑,每只耗子尾巴上都栓了一个不大的布包,张守田、张川等几人拿着火折子手忙脚乱的点火

香油味道很浓,耗子唧唧叫着不断舔食地上的油渍,很快尾部的灼热就促使他们亡命的跑起来张虎等人看到一只只耗子拖着火苗钻进刺史府的狗洞,嘿然一笑,便迅速离去。

当夜西风正紧,刺史府正西方相隔两条街的巷子里,张林带着几个兄弟兴奋的将十几只孔明灯一一点燃,眼看着孔明灯逐渐升空,便急忙拉着还在目瞪口呆的同伴迅速离去,身后已然飞上天空的孔明灯显然是被人计算过燃料距离,在离刺史府不远处,便徐徐降了下去。

刺史府正门外,王晞躲在一处客栈的二楼紧张的看着远处的刺史府,不论是耗子还是孔明灯都有非常大的不可控性,毕竟急了眼的耗子和并不稳定的风向不会那么听话,所以王晞索性两手准备、双管齐下。

耗子尾巴上和孔明灯下放的布包里装满了雄黄、硫磺、硝石和蜂蜜,这些虽然远不如火药来的威力大,却是绝佳的引火之物。

唐末五代期间的炼丹师郑思元在《真元妙道要略》中便写道:“以雄黄、硫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及烬屋舍。”这也是“引火自焚”一词的由来。

如今虽然距离郑思元的年代还有三四百年,可架不住王晞来自更久远的一千四百年后!

“着火了!”

“救火啊”

“来人啊!救火啊”

铜锣乱响,刺史府火光冲天,一片大乱,整条街上的乡亲四邻都呼喊着出来救火,王晞痛苦的闭上双眼,尽管刻意控制了燃料距离以及估计的引火规模,由于风速多变,还是有几只孔明灯落到了刺史府周围的民居上,希望没有人会因此伤亡!王晞默默祈祷。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王晞掩面而泣。

卢旺达灰头土脸的被幕僚搀出府外,他的夫人也衣衫不整的跟在身后,有几个小妾甚至只着亵衣便跑了出来,家丁侍卫都在手忙脚乱的救火

卢旺达怒不可遏:“府上的管事呢!好端端的怎么会起这么大火!去查,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房间先走的水,老夫非打死他不可!”

“卢刺史!”

人群中一声大喊,看热闹的乡邻散开,人群中走来一位少年,笑吟吟的跑到卢旺达面前:“卢刺史,总算见到您了,这两日递上拜帖府上都说您不在,没想到会在这大街上遇到您,真是巧啊”

卢旺达凝眉:“你是谁?”

“在下太子侍读王晞,见过卢刺史!”

卢旺达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这把火,是你放的?!”

王晞也收起嬉笑,冷笑道:“使君身为一州刺史,掌一方法度,可不要冤枉在下,在下只是恰巧路过,又有些事情请教使君而已!”

卢旺达皱眉,回头看看还在燃烧的府邸,又看看正自冷笑的王晞,当下哪有什么不明白!

这竖子好大的胆子!

卢旺达怒声道:“在当朝五品刺史府上纵火,你究竟有何倚仗!”

王晞呵呵一笑:“我说了,只是恰巧路过而已,使君要问罪可要有证据才行!

倒是在下想问使君一句,九月初八,有官府中人手持盖有使君印鉴的文书将许家庄许嗣道、水阳村张正骨以及两岁的孙儿无故带走,至今未归,不知这三人所犯何罪,雍州府又以哪条律法拿的人?还有一名两岁的孩童,难不成两岁的娃娃也触犯使君的律法?”

卢旺达脸色阴沉的看着四周窃窃私语的街坊四邻,怒声道:“带走他们的是长安刑部之人,雍州府按例配合,至于这几人所犯何罪,本官无权过问,你找错人了!”

“原来如此~”王晞眉头一挑,拱手施礼道:“谢过卢使君了!”

王晞潇洒的转身就走,卢旺达与幕僚面面相觑,这就走了?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问这么几句话?

回头再次看到浓烟滚滚的府邸,卢旺达直气的牙齿咯咯直响!

王晞只要卢旺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句“带走他们的乃是长安刑部之人”就够了,因为王晞知道,这件事九成九是那位欧阳胤所为,只是内外候官虽然是朝廷重臣眼中公开的秘密,但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

王晞需要一个借口,一个保护家人不再受伤害的借口。

雍州不像长安,夜晚并无宵禁,城门已闭,但是今晚值守的乃是许嗣道的大哥许家大郎许嗣业,其被调回故乡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听说是许老员外见北地战事频繁,太过危险,拖了很大关系才办到的。

和许大郎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城,义母带着小巧儿已在城外的马车上等候,正要连夜赶回长安,张寿那边却又出了问题。

原来张寿觉得王晞才刚刚在长安立足,自己那么多人去了会拖累人家,而张虎等年轻人觉得水阳村就剩下他们几个了,大家好不容易活下来,就要有难同当的一起活下去才对。

眼见大家起了分歧,王晞笑着对张寿道:“寿哥儿不用担心,陛下在长安赐了我一座宅子,大家都住的下,况且我以后可是要做官的,家里就母亲和妹子在,如何能放心的下,正是需要兄弟们帮衬的时候,你怎忍心不来帮我呢?”

王晞凑到张寿耳边低声道:“你不想为嫂子和侄儿报仇吗?你窝在乡下怎么报仇?跟着我!日后我带你们北上草原,为水阳村的乡亲们报仇!”

张寿偷偷抹了把眼泪,恨恨的点了点头,众人这才赶了马车连夜赶回长安。

第二十七章 朔望朝参

那日明德殿面君之后,王晞只在宿国公府住了一晚,便与义母回了水阳村拜祭义父,还没见过李二赐给的宅子是什么样的,这次带了张寿他们这么多人,便再也不好在宿国公府叨扰。

那日面君回去时,崔氏便向王晞介绍了程夫人这位姨母,当然还有老程这位便宜姨丈,还有处墨、处亮这对表兄弟,这番际遇让王晞不禁感慨到底是世界真的很小还是大唐的人少啊~~

明德殿之时李二赐给王晞宅子的诏书上并不会写明什么样式的宅子,工部的官员也就只能依照王晞九品下的品级给与配给,前后两进的小院子,刚好够住他们十几个人,再多便有些勉强了,好在铜钱百斤并没有打折扣,去户部领取的时候还特意向老程家借了马车

小院子在安邑坊,程处默就羡慕的对王晞说过,安邑坊北临东市,乃是一等一热闹之所,东市以西的平康坊,乃是有名逍遥之处,王晞还待疑惑的问何为逍遥之处时,便见程处默一脸的坏笑,这表情大概男人都懂的

再往北便是公主、亲王府宅遍布的崇仁坊与胜业坊,程处默吸了吸鼻子酸酸道:“宅子是破了点,地方是真的是个好地方啊~~”

王晞自付道,当然是好地方,眼下长安城还有些萧索,待日后繁荣起来就凭这紧邻东市的位置,也会成为寸土寸金之地!看着左邻右舍好像都是无人住的空院子,王晞盘算着得找机会多买几座院子,等以后升值了再转手一卖~美滋滋啊~~~

院子里久未住人,枯草丛生,各个房间尽是蛛网灰尘,张寿他们拿着那一百金在崔氏的指挥下张罗着买米买面,还有取暖用的煤炭等,程夫人也带着程府的家丁过来帮忙,并把一直在小西苑伺候崔氏的两名丫鬟送给了崔氏,见张寿等都是些糙汉子怕没人做饭又送了厨娘和杂役。

终于在长安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又多了老程一家亲戚,让王晞之前那种初来大唐、举目无亲的孤独感减弱了许多,多了许多生活的真实感。

人人都在忙碌,王晞却买了笔墨纸砚找了间干净的屋子,慢慢写着明日要用的东西,得尽快救出张老头他们,虽然王晞笃定欧阳胤应该不会对他们下杀手,可是两个多月了,不知他们吃了许多苦头,不能再等下去了!

十一月十五,朔望朝参。

按照隋唐的惯例,日常的早朝只要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上朝即可,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参,长安城内只要有本章上奏的九品上官员均可参与。

像太子侍读这样被特许勉强入品级的是历来是不会参加任何朝会的,王晞大概是唐开国以来第一个参加朝会的太子侍读了~~

第一次上朝王晞怕误了时辰,起的尤为早,崔氏原本不知道王晞要去上朝,待见王晞一身官服偷偷打开院门出去时急忙拦住问及因由,王晞只是笑着安慰了几句,他已经连累了太多人,不想再令义母担心。

天刚蒙蒙亮,安邑坊的坊官打开坊门,疑惑的看着王晞一身浅青色的九品官袍,有些宽大的官帽戴在头上不太和谐,安邑坊有多少入品的官员,坊官心里是有数的,因此看到王晞显得极为惊讶,不过官员上朝还轮不到他一个坊官诘问,因此也恭敬的行了一礼作罢。

这身官服还是昨日里程处默亲自陪着他去吏部领取的,吏部仓库司的官员为难的胡子都快揪掉了,太子侍读什么时候有官服了?

程处默蛮横的把那道诏书甩在官员脸上,直吓的他捧在手里看都不敢看,就问他太子侍读是不是九品官?是九品官是不是就可以领官服?

官服印绶一般都是随诏书一起颁发的,官员惹不起小魔王,便用拖字诀推托要刻制印绶,让王晞改天再来,却被程处默一把推开,说又不是坐堂的官儿要什么印绶,径直取了件九品的官服便拉着王晞扬长而去,只剩下那仓库司官员欲哭无泪~~

官服自然是好料子~~要是再小一些合身一些便完美了!

街道上冷冷清,待王晞走到平康坊北面时长安各处上朝官员的车马才多了起来,大抵是徒步上朝的九品官比较罕见,也可能是少年那走路碍手碍脚的官服太过滑稽,很多马车经过时都有小帘子掀开好奇的打量王晞几眼。

正当王晞因为备受瞩目有些羞恼时,一辆黑色马车在他身边停下,马车伸出一只大手,抓住王晞的衣领,一把提上了马车。

程咬金一身大紫的官袍,毫无形象的靠在马车一侧,皱眉看着王晞道:“小子,你这刚搬出程府,又整什么幺蛾子?你什么时候成了可以上朝的官了?”

王晞恭敬的行了一礼,有个长辈照看,让王晞对今天的把握的又有了些底气。

王晞将张老头爷孙与许二郎被外候官带走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与老程,老程揪着胡子思付了下:“两月有余,若是外候官查出些什么断不可能留你到今日,此刻相安无事,想必外候官在你那些亲朋身上并没有查到什么,你上一道折子给陛下,陛下想必就会令其放了你亲朋,去朝会作甚?”

王晞摇了摇头:“可一不可再,某要给欧阳胤长长记性,我王晞的亲朋,不是他想拿就拿的!”

老程放声大笑:“好!像俺老程的外甥!”说罢蒲扇般的大手拍着王晞的肩膀:“放心,某带你上朝,某家倒要看看那些绿豆苍蝇,敢不敢动俺老程家的外甥!”

承天门前,形形色色已站了许多官员,老程拉着王晞,逢人便说,这是俺老程的外甥,太子侍读,高门子弟,日后多多关照!

宿国公魁梧的身形就像是苍蝇堆里的大臭虫,所到之处,众官员自动散开,王晞不由暗暗咋舌,演义里混世魔王的形象看来也是有些根据的。

“走,某带你见见几位叔伯长辈!”老程拉着王晞道。

众官员三五一群,可以看出明显的派系之别,老程拉着王晞走到明显魁梧许多的一群人里道:“都看看,这是俺老程的外甥,今后就是众位弟兄的子侄,可要给俺多多关照哈!”

一身材略胖、面相和善的紫色官服取笑道:“老不羞!这娃娃生的眉清目秀,明显和你老程没多大干系。”

老程哈哈一笑:“气死你个老胖牛,这是俺老程夫人家的外甥,还真是俺老程的亲戚”说着拉过王晞大大咧咧道:“这是你牛进达你伯伯,大冷天就不用磕头了,行个礼就算了。”

王晞急忙拱手作揖,牛进达笑着说:“好好,王晞是吗,听说出自先秦鬼谷门下,不错,是个好娃子,以后多来府上走动。”

老程又指着一旁笑眯眯道:“这是你李靖李伯伯!”

未来的大唐军神,王晞急忙行礼,李靖面相儒雅,笑眯眯道:“鬼谷一门在先秦曾以纵横、兵家称最,某在兵法一道还算是略有心得,日后小友可得与我多聊聊”

老程推了一把李靖,大大咧咧道:“且莫说这没用的,我这外甥家门新立,正是你们这些长辈帮衬的时候,这见面礼可不能寒酸了,今日来的仓促俺老程也不强求,有一个算一个,日后都得给俺补上哈。”

李靖不理会老程聒噪,仍旧拍着王晞的肩膀:“好娃子,可不许学知节那套无赖脾气。”

老程又指着另一位有些干瘦却目含精芒的紫袍官员道:“这是徐茂公,哦,现在叫李绩了,你就喊李伯伯吧。”王晞行礼,李绩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一副高冷的样子。

老程摆摆手:“牛鼻子就那副德行,不用理他。”

又拉过一个黑塔般的汉子道:“这是你尉迟敬德伯伯,日后想要习武,也可向他请教一二,他的功夫啊,还说的过去。”

尉迟敬德斜眼撇了老程一眼:“过得去?要不要你个老家伙亲自试试某的功夫是不是过得去啊?”说罢也不理会老程的挑衅,看着王晞道:“身条匀称,就是偏瘦弱了些,这般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听说新开了府?不妨,下朝后某便让府上给送些钱粮过去,这个年纪可不能亏了身子!”

王晞急忙行礼致谢,老程也笑哈哈的指着李靖等人道:“都看到没,这才是叔伯长辈的样子!”引来李绩等人一阵笑骂。

最后老程有些不情愿的拉过一个有些虚胖的胖子:“这货虽然手上功夫差了些,却也是左骁卫的大将军,勉强算个武将吧,这是你长孙无忌伯伯。”

王晞打量着这位日后要与他争权臣之位的大敌,却发现长孙无忌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竟是那种极易亲善的模样。

见过礼后,长孙无忌道:“某府中还藏有鬼谷十三篇的残篇,小郎君有空可一定要去某家府上助某一辨真伪啊。”

介绍完毕,老程拍着王晞的肩膀道:“你秦琼叔叔抱恙在家,日后某领你自去府上拜见,李孝恭、李道宗不在长安,日后有机会再说,这满大唐能打的将军,便齐全了。”

“哼!”不远处的一小群人里同样身着紫袍的官帽上插着翎羽的官员听到老程话后,不由冷哼一声。

老程拿眼斜过去:“王君廊、张亮,可是有什么要说的,千万别客气,俺老程这辈子,最怕有话憋在肚子里了,实在不想动嘴的话,动手也成啊!”

张亮一脸懵逼,王君廊脸色一沉,正要反驳就见承天门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金甲武士列队而出,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百官入朝!”

第二十八章 打李二的脸!

明德殿上,文左武右,百官分立,王晞这太子侍读按理说应是文官,正犹豫着要站在文官末尾,因为虽然文武官员的官府颜色相同,但是官帽却不同,武官的官帽之上多了两道翎羽,王晞这套抢来的自然是没有什么翎羽的。

老程走过来一脚给王晞踢到了武将后面,谏议大夫王圭不满的瞪了一眼,老程恶狠狠的斜瞪回去,中书令房玄龄皱眉轻咳一声,二人才就此作罢。

李二龙行虎步,身穿滚龙袍,头戴平天冠,终于见到电视上那种小珠帘了~王晞不由多看了几眼,李二在雕龙屏风下跪坐,左右侍女手持华丽的宫扇刚一站定,群臣叩首行礼,口呼万岁。

文武官员服饰皆依品级而定,王晞的浅绿官服在满堂朱紫的朝上本就扎眼,又一顶文官帽子站在武将队列,因此李二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王晞,疑惑的愣了一下,便摆手道:“众卿平身!”

随着李二又摆手喊了一声“坐”,众臣都低身跪坐在身下的地毯上,王晞的位置都快要到殿门口了,也不怕被发现,学着周围官员的样子稍稍侧着身子尽力让身体舒服的坐下,

朝参开始,十一月初的朔望朝参之时,李二将李唐宗室诸位郡王降格为县公,只有功勋卓著的几位不降。

淮安王李神通等人抗议未果,便称病不朝。此时朝会,之前就主张削诸宗室封爵的尚书右仆射封德麟正陈述封王利害,赞颂李二削王之举如何如何圣明,并对李神通等人的不识时务加以贬斥。

众臣应和,李二当众拍板,日后非大功将不再加封宗室为王。众臣又议论一会儿国朝初定,盗贼不止的事情,刚刚被罢相的宋国公萧禹便出列道:“盗贼不止,臣请当以严刑重法以禁之!”

中书令房玄龄、兵部尚书杜如晦等人反对,李二思付了下:“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

一番应对让王晞不由对李二这位千古一帝的魄力又信服了几分。

朝参直到巳时,王晞早上就未用餐,此刻肚子咕咕直叫,引得周围官员侧目而视。

终于在将要到午时之时,大太监高辅诚才吊着嗓子喊道:“朝参已毕,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晞急忙起身,由于久坐起身又有些急,竟是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幸好本身就年幼不高,身旁的万年县令伸手拉了一把,王晞顾不上谢,大喊道:“臣太子侍读王晞有本奏!”

文武百官除却程咬金外全都疑惑的看着这个陌生的浅绿袍子小官,年齿也忒小了些,官帽戴在脑袋上直晃荡,原本要起身行礼退朝的百官只得又重坐下来。

李二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晞:“太子侍读什么时候是朝参官了?也罢,有本奏来。”

安邑坊的房子仓促入住,用具不全,这份奏折还是王晞昨日在东市随意买了些白纸笔墨连夜写就的,当王晞捧着那坨折起的白纸出列的时候,众臣和李二的脸上精彩极了。

“启禀陛下,臣听闻我大唐军伍每逢战事,伤兵营成活仅有一成,若战况激烈,则半成都欠奉,臣特献上云梦山医道外伤缝合之法,并伤兵营管理条陈。

外伤缝合法臣昔日曾在泾阳许家庄施展过一次,并付诸于笔端交由宣节校尉秦怀玉,其中效用陛下向秦校尉核实此法再配合臣之伤兵营管理条陈,以臣估计,可将伤兵营的成活率提高至四成左右!”

众臣闻言全都窃窃私语,尤其是武将队列,反应强烈,高辅诚挥一挥手,一旁小太监走下来接过王晞的白纸恭敬的呈到李二的案前。

其实四成还是王晞保守估计,南丁格尔紧靠护理手段就可以使战地医院的死亡率降到半成以下,虽然这个时代的条件比不上十九世纪,但是四成的成活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尉迟敬德想了想起身施礼道:“陛下,王晞所言确有其事,秦怀玉以军中死囚当场试验,粗略估计当有三成左右成活,确实比军中医匠要高明许多,臣也曾将此事附在文书中交与兵部,然则兵部却无动于衷,臣弹劾兵部上下尸位其上,有负我大唐前线拼杀之将士!”

兵部尚书杜如晦急忙起身施礼:“回陛下,大抵是九月初因突厥入寇一事兵部事务繁杂,并没有注意到鄂国公的文书,待臣下朝后定会立即查检,着有司试行!臣主政不利,请陛下责罚!”

李二摆摆手:“九月你还不是兵部尚书,朕如何能罚你,将功补过便罢了~”

杜如晦与尉迟恭相继退下,老程粗大的嗓门在武将堆里响了起来:“战阵刀枪无眼,大好的汉子倒在阵前倒也还罢了,若是在死在伤兵营那群庸医手里还不得憋屈死,若此法果真有效,大军战力势必数倍提升,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陛下可得大赏啊!”

谏议大夫王圭呵斥道:“君前奏议当出列回禀,何故在下面肆意喧哗!当是在市井菜肆吗!”

老程却毫不理会,兀自拉着尉迟敬德窃窃私语,只气的老王圭手脚发抖。

李二摆摆手止住群臣议论,笑眯眯的看着王晞道:“知道为国建功了?不错,汝特意上朝呈献良方,可还是要求朕放你入军伍吗?”

王晞扑通一声跪地,眼泪说下便下,大哭道:“臣别无所求,今日先献外伤缝和,请陛下再给臣几日,臣必将生平所学尽数默于纸上,呈献给陛下,只求陛下可怜臣年幼无知,放臣回归山野,也好让臣保全家小与身家性命啊!”

大殿之上,群臣愕然禁声,李二拍案而起,怒视着伏在地上的王晞道:“汝官职虽然仅为九品下,但也有朕的钦命诏书在,你有何性命之忧!”

王晞直起身子,泣声道:“昔日水阳村被突厥屠杀,仅有臣与义母妹子,还有当日临时外出的一位长辈幸存下来,前几日臣回泾阳祭拜死难的乡亲,得知那位幸存的长辈带着仅仅两岁的孙儿,连同臣昔日以缝合之法救助过的许嗣道都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臣与乡亲们去往雍州官厩询问,雍州刺史卢旺达亲口对臣说,带走臣亲人的乃是来自长安的刑部之人,不明罪名,臣自付若是刑部因罪抓人怎会连两岁的幼儿也不放过?若臣的亲人不是因为获罪被抓,臣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与臣有关了!

最严重的是,前日臣与乡亲们回长安以后,陛下赐下的宅邸周围,竟有大量的不明之徒暗中监视,有做过府兵的乡亲无意中发现,那些人皆暗藏兵刃,且看上去训练有素,臣以为,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什么人会有胆子又有能力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行此大事?臣终日惶恐,家人俱都不敢出府,生怕轻易就遭了什么毒手!

陛下啊!臣久在深山,不喑礼仪,若有冒犯不敬之处,恳请陛下恕罪!臣贱命而已,死不足惜,但臣身负云梦山传承大任,又有义父临终托付照看义母妹子,臣眼下还不能死啊!陛下,请放臣一条生路吧”王晞说罢涕泪横流,叩头不已,不多时额头就已血迹斑斑。

群臣观其言辞悲切,无不动容。只是王晞最后那段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的说陛下啊!也是啊,在长安除了陛下谁又有胆子和能力去监视朝臣府宅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玉阶上的李二,程咬金有些不忍的刚要开口:“陛下,是不是”

李二脸色铁青,怒喝道:“刑部侍郎戴胄何在!””

一位身着绯红官服的大臣急忙出列:“臣刑部侍郎戴胄参见陛下!”

李二怒声道:“带走王侍读家眷的刑部之人到底所谓何事?!”

戴胄不慌不忙的跪下,昂声道:“陛下明察,刑部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协助四卫稳定长安,并未有任何差吏去泾阳拿人啊,刑部所有案件皆有卷宗可查,陛下可命有司彻查,若有不协,臣刑部侍郎戴胄,愿负其责!”

戴胄虽然姿态摆的很低,但是语气却强硬无比。

李二轻舒一口气,却有些明白了,假刑部之名拿人,又使人查不到踪迹,还胆敢在长安城监视官员府邸的,只有外候官了

诛心!打脸啊几日偏殿面君,李二当着八位大儒的面口口声声承诺要君臣相安,共享富贵,如今不过半月,便有此事发生,让一直追随自己的房杜二人作何想?!历经三朝见惯了君王无情的老李纲恐怕正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呢吧!说好的于国有用,朕都敢用之

戴胄信誓旦旦的保证刑部绝没有接触王侍读家眷,满朝文武心理自跟明镜一样,内外候官自前隋就有又不是什么秘密。

王晞此举就仿佛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的打了李二脸!

李二阴沉的脸令戴胄退下,看着一脸戚容的王晞,压制着怒意道:“宅地安危,朕特许你府中配置弩弓二十具,以保府中亲眷,朕还会命万年县巡防多加看照,被带走的家眷朕会令有司彻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此事容后再议,退朝!”说罢龙行虎步,挥袖而去。

高辅诚刚要喊退朝,李二突然停下,恶狠狠的看着一头血迹的王晞道:“太子侍读王晞,君前无状,大殿失仪,罚闭门思过,一月之内不得出府!”

发点牢骚~~

因为不想写脑残、小白文,历史文要有最基本的常识,所以还要看书看有关那个时代的周边信息,每天两更不到六千字倾付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就像自己精心培育的幼苗,极度渴盼着他成长然后受到大家的喜欢······

可是昨天看着收藏和推荐数据,心态顿时就崩了,一时脑热便用了推荐票红包,写手圈都说那是不归路~~~也确实是如此,今天早上起床才醒悟过来自己有点着相了,僵尸票换来的不过是更加困扰的自欺欺人感,这种行为以后不会再有了~~

签约后浮躁的心态此刻已然平静,我会尽力保持更新,努力提炼作品的质量,比起数据,其实我更想得到大家的批评和建议,书友圈每一条只要看到我都会回复,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不说了,码字!

第二十九章 鬼谷奇门的影响

明德殿西暖阁

“嘭!”欧阳胤被李二一脚踹的起飞。

欧阳胤爬起,擦擦嘴角的血迹,重又跪在李二的身前。

“朕对你说过,对朝中官吏的审查要经过朕的允许,你竟敢私抓官员家眷!”李二恶狠狠的看着他。

欧阳胤伏在地上:“禀陛下,臣抓人时王晞还不是官员!”

李二一时气结,登时便恼羞成怒:“那你告诉朕,两个月了,王晞的家眷如何了,可伤及性命?你又查到些什么?如实报来!”

欧阳胤直起身子:“回禀陛下,那许嗣道颇为硬气,臣观其手臂和腰腹确有受伤缝合的痕迹,只是臣每问及王晞之事便闭口不言,每当用刑必破口大骂,那水阳村的张正骨,也是嘴硬的很,只说那王晞是仙人子弟,得罪了必遭报应云云,臣以其两岁孙儿相挟,才问出些”

“嘭!”又是一脚,李二怒不可遏:“尔竟然连两岁的孩童都不放过!欧阳胤!谁允你做此天怒人怨之事!朕要汉武的功绩,却绝不会学汉武的酷毒!更不会用枉顾人命的酷吏!”

欧阳胤咳出一口血,李二当年也是军阵冲杀过,身上有些功夫,两脚含怒而出,欧阳胤也有些撑不住了,但其擦掉嘴角鲜血,又跪下回来道:

“据张正骨道,王晞乃是水阳村的村正王起在泾河边捡回来的,而那王起,曾是前隋来护儿的亲卫先锋官,随来护儿三征高句丽,被赐婚于清河崔氏的庶女,也就是如今王晞的义母王崔氏,张正骨也是来护儿家的医匠!

后来江都兵变,来护儿为宇文化及所杀,王起便带着崔氏、张正骨逃亡,还与清河崔氏决裂,太上皇在长安登基后,王起曾多次对外人道,永为隋将,不做唐臣!与崔氏、张正骨隐居在张正骨的祖籍泾阳县水阳村,因王起识字,又处事公道,被水阳村举为村正。”

“直到今年九月,突厥入寇,劫掠泾阳,水阳村被屠杀一空,除王晞母子三人外,只有张正骨带着小孙子外出行医得以幸免,再无余者。臣曾亲往水阳村查探,内候官的追踪高手根据现场痕迹判断,那王起应当是力战而亡,后被突厥枭首,臣已命泾阳县府将其安葬在水阳村外。”

李二坐下来,静静的听着欧阳胤的禀告,良久才感叹道:“杨广的女儿如今是朕的爱妃,来护儿的幼子在我大唐做翰林编修,朕又如何会容不得一介亲卫,况且那王起还是个忠义之人。”

李二说罢便回头对高辅诚吩咐:“传诏,追封泾阳县王起为永安县男,将其英勇杀敌、卫护乡亲之事迹广为流传,为我大唐乡民之楷模!”

李二又看着欧阳胤道:“朕知道你受内外候官训练,心底不存一丝善念,只要认为有丝毫可能便不顾手段,但朕不是杨广,以后切不可如此酷毒,你独自掌外候官未免有些力不从心,朕再派一位能臣协助你吧。”

欧阳胤一怔,脸上闪过一些落寞,有些黯然的叩首行礼:“臣遵命!”

李二叹口气:“给你派助手非是对你不信任,而是真的去帮你,朕想你二人定能相辅相成。”李二也不想解释太多,又道:“对王晞的监视不必如此严苛,竟还让人看到刀刃在身,传扬出去,让世人如何看朕?”

欧阳胤行礼道:‘陛下,外候官对王晞的监视俱都止步于宿国公府外,前日王晞归安邑坊后,其府宅外突现大量不明之人监视探查,臣向陛下保证,此绝非我外候官之人。’

李二双眼微眯:“哦?可查探到对方是何方势力?”

欧阳胤:“还未探知,但据臣观察,那些人颇有江湖气,不似朝堂中人,更不像是世家豢养之死士,且观其行止不一,好似并不听命于同一势力!”

李二脸色阴沉下来:“看来惦记鬼谷学问的不只是朕一家啊!命外候官严加防范,不可使其伤及王晞家人!此子性情刚烈,尔不过是囚其乡亲,明明只要向朕言明诉求,即可得偿所愿,他却当着满朝文武给朕口出诛心之言,哼!阳谋手段,虚言恫吓,以退为进,还真是深得纵横要术!”

正说着,一名身着黑色皮甲的外候官手下径直闯了进来,在欧阳胤耳边低语几句,又将一封密信呈递给他,李二的脸色瞬间便阴了下来,欧阳胤见状大骇,向那候官怒斥道:“放肆!陛下面前怎敢耳后密言!还不将秘报先呈与陛下!”

那候官一阵惊慌,急忙跪地叩首:“叩见陛下!外候官于雍州有要事呈报!”

高辅诚急忙走来,取过密信仔细展开检查了下,才转呈李二,李二看完不由眉头大皱,有些失神自语道:“上垂天火,地涌烈焰”

良久才眉头一动,问欧阳胤:“你说前几日,王晞不但回了泾阳,还去了雍州?”

欧阳胤一怔,急忙回禀:“是,外候官一路暗中跟随,王晞先回水阳村拜祭,随后去了雍州,大抵是去询问张正骨与许嗣道一事,只是雍州刺史一直避而不见,第二日晚,刺史府邸突然走水,王晞这才在大街上见到了刺史卢旺达

臣也觉得刺史府走水一事有些蹊跷,已经着外候官往雍州查探,暂时还未有消息传回!”

李二呵呵一笑,面色复杂的把那封密信扔给欧阳胤:“有消息了,你且看罢~”

欧阳胤急忙捡起,只是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雍州市井传言刺史卢旺达罪恶多端,被上天诅咒!

据卢旺达府上的家丁与四邻街坊所言,失火那晚,刺史府上垂天火,地涌烈焰,有人看到最初十几道天火在雍州上空飘行,待飘到刺史府附近时便齐齐落了下去,说明天火就是冲着卢府去的!

这怎么可能!陛下登基后,虽然各地不乏有人献媚的向长安上供过什么麒麟、祥瑞,但那都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低等伎俩罢了,像这次那么多人亲眼见到的鬼蜮之事,还真是头一回!

欧阳胤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此事定有蹊跷,臣这就亲往雍州查探!”

李二摆摆手:“不必了,你留守长安,先放了王晞的亲人,雍州之事,朕会另派他人!”

欧阳胤落寞的背影离去,李二恍惚的看着华丽的宫殿藻井有些失神:“鬼谷奇门吗”

那日自水阳村返回,王晞母子与张寿等十三人便住进了自己的小院子,院子虽然不大,在程夫人的帮助下一番添置倒也难得的舒适。

两进的院子,张寿等人几人一间住在前院,王晞与义母、小巧儿还有丫鬟、厨娘住后院,也不显得拥挤。

张寿、张林出去转了一圈后悄悄告诉王晞,门口卖果子的小贩,挑着担子卖胡饼的大汉,都有些问题,家里的厨娘去买东西时候,眼神好的张林无意间发现卖胡饼的担子后竟然有刀刃。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在这长安城里有必要带刀刃防身吗?

王晞一开始以为是欧阳胤的外候官例行监视,直到第二日夜晚,张寿一脸凝重的回来后,说院子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好像能够无视宵禁,这道坊街在前隋一般是达官贵人的外宅,自隋亡后便几乎空了下来,平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怎么可能会突然多了那么多人!

绝不能再有人因自己而死了!于是王晞连夜准备,才有今日朝参的种种。行事虽险,好在,效果斐然!

李二特许王晞府中二十具弩弓,这是天大的恩赐,回来时程咬金告诉他,满大唐的勋贵,家里也许有几把猎弓,却绝不会有弩弓,私蓄弩弓,等同谋反!

只是李二给王晞的是拥有弩弓的资格,可是弩弓从哪来呢,买是不现实的,没有哪个兵器坊里会有弩

好在程咬金围着王晞的小宅子转了一圈后,脸色极为阴沉,当天下午就给王晞搞来了二十具弩弓,虽然说是右武卫淘汰下来的,但显然老程做了手脚,远未达到淘汰的标准。

张寿等人俱都做过府兵,对弩弓自不陌生,想来保全性命,应是无妨了!

第三十章 生存的压力

自朝会结束,王晞焦虑的等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等来许嗣道等人的消息,直到次日一早,原本一直在门口卖果子的小贩推门走了进来,被本就紧张的张寿等人用弩弓逼在了院子里。

那小贩见王晞出来,便拱手道:“外候官掌印大人请王侍读派人往通明门,迎回亲眷!”

张寿等人一听张老头有了消息,全都欢呼一声,便招呼着准备出门,那小贩又对王晞道:“掌印大人命我等在贵府周围布置,只是为了府上着想,并无其他意思。掌印大人希望王侍读不要误会!”

王晞轻哼一声,这套说辞哄孩子呢!

众人先去宿国公府借了一辆马车,却发现并没有人认识通明门在哪,好在宿国公府不但借了马车,连马夫也借了,便驾着马车前面走,张寿等人在后面跑步跟随,众人一路急行。

通明门乃是掖庭宫西门,欧阳胤一身皮甲站在门前,黑色披风,束发乌冠,腰间横挂着两把横刀,看上去卖相颇为英武。

王晞走上前冷冷的看着他:“我的家人呢?”

欧阳胤摆摆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几名候官扶着脸色苍白、须发皆乱的许嗣道与张老头走了出来,身后一名候官,抱着两岁的小石头相随。

“张叔!”张寿等人急忙扶过张老头,又接过小石头,王晞也扶过一脸苍白的许嗣道:“二郎,你怎么样!”

许嗣道虚弱的勉力露出一口白牙:“无妨,还死不了。”又转回头看着欧阳胤道:“爷们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千万不要让某再遇到!”

欧阳胤轻哼一声,一脸的不置可否。

王晞突然憋见许嗣道领口有些伤痕,急忙一把扯开衣服,只见许二郎白皙的胸膛上道道鞭痕,胸前还有烙铁的痕迹,裸露出来的前胸竟已是没有一块好地方,登时便怒发冲冠!

张老头挣开张寿,扑倒在王晞脚下,痛苦道:“晞哥儿,老汉对不起你啊!他们拿我孙子要挟,老汉没办法啊!晞哥儿你杀了我吧”

王晞急忙扶起他:“张叔,没事的不要这样张寿,扶张叔先上马车!”

众人七手八脚将许嗣道与张老头府上马车,王晞却见张老头的脸颊与背部已被鲜血浸透,不由目呲欲裂:“欧阳胤!如此伤我亲人!咱们不死不休!临湘欧阳氏对吗?我定也要你尝尝家人被残害的滋味!”

一直面无表情的欧阳胤脸色变了变:“王侍读,你来历模棱两可,查清你的底细是外候官应有之义,即便没有我欧阳胤,也会有其他人来,你我交恶,也是你先在宫门前出言讥讽,某为陛下爪牙,为朝廷耳目,不涉私情,不谋己利,又何错之有!”

王晞让张寿等人随马夫先带张老头等人寻个医馆疗伤,张林、张虎留下陪着王晞。

王晞走过去直面欧阳胤:“出言讥讽?难道你不是幸进之徒吗?南海郡公之名是你战阵拼杀的军功封爵吗?今年三月,若不是你出使突厥失败,今上缘何会有渭水之盟?我水阳村又怎么会被满门屠杀?

率五十徒众掩杀可汗牙帐?效仿汉之班定远?自不量力!真是可笑,按你方才所言,某也不过是实事求是,据实而论,又何过之有?”

欧阳胤一张脸涨的通红,手捏着刀柄吱吱作响,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道:“若某没记错,王侍读昨日被陛下禁足府中一月,这第一天便公然出府,是真的有恃无恐吗!”

王晞这才想起闭门思过之事,方才急着来接人把这茬给忘了!

王晞有些心虚,但是输人不输阵,上前凑到欧阳胤耳边低身道:“咱们也算是打了几次交道,想来外候官训练有素,心底坚如铁石,直到刚才我提及临湘欧阳氏的时候,你的脸色可是变的难看了许多,原来你也有亲人啊哈哈”

不管身后脸色难看的欧阳胤,王晞大笑着带张林等人转身离去。

因为许嗣道和张老头都有伤在身,张寿索性就将医匠一并带回了府中,王晞又打发张石去宿国公府借马先去雍州给许老员外报个平安,连日来忧心儿子安危,老员外该担心坏了。

前院的小屋子里,足足点了四个炭盆后,屋子里总算是有了些暖气,王晞一面安抚着叫嚣报仇的许嗣道,一面听张老头不住的道歉。

说到欧阳胤把两岁的石头提在火盘上方,逼张老头说出有关王晞的一切,否则就将小石头扔进去,张老头被逼无奈,就将义父王起的过去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包括王起因为忠于来护儿誓不降唐的事情,张老头在病榻上挣扎就要起身给王晞磕头赔不是,王晞急忙好言安抚,那种情况换做谁也没有办法的,况且,李二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对王晞怎么样,千古一帝应该不会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崔氏带着小巧儿正逗张老头开心,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巧儿张老头却哭的越发厉害了。

医匠为张老头与许嗣道仔细裹了伤,好在两人都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只是久困牢狱,身子亏虚的厉害

王晞起初还以为铜钱百斤是比不小的财富呢,结果买了几石糜子,添置了过冬的碳,留出些平日的花用后,便不剩下什么~

自前隋大业年间百姓就饿殍遍野,整个武德年间大唐又在忙着东征西讨,民间本来就恢复能力有限。李二玄武门兵变,事发突然,各地反应不一,税赋都暂时停止送往长安,加上突厥入寇,陇右、河间、蜀中、山东等地的粮食要么还在征缴,要么就扔在运往长安的路上。

粮食缺乏,一时间长安米贵,在水阳村就吃腻了的糜子,竟达到了斗米等值一匹绢的地步!

一匹绢有多贵重?前段时间密国公封德彝向李二进言,诸宗室封爵过重,徒耗百姓,请削诸宗室封爵。李二为了表彰他就当庭赏赐了他一匹绢

是的,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动不动就赏绢百匹、黄金百镒,以封德彝这种一等国公的爵位也只是赏了一匹绢。

好在鄂国公尉迟敬德是个真性情的人,昨日在宫门前许诺给王晞长身体的钱粮,当天下了朝,便送了过来,一整辆牛车的粮食和些许铜钱,让王晞府中免去断粮之忧,王晞心下自是对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叔伯感激不已。

阻止了张寿等人不止一次要去城南的坊市找些活计的想法,最近王晞发现府邸周围愈发的诡异,安邑坊虽然靠近东市,但是此时的长安还远未到世界第一大城的地步,人烟相对贞观年间都要少许多。

王晞所在的坊街上住的人家并不多,平日里门前极为冷清,这几日却极为诡异的热闹起来了~~

卖干菜的、挑着担子卖胡饼的、背着背篓吆喝磨刀的、摆摊卖粮食的尤其是卖粮食的,太不专业,价格比市面便宜个三成有余,要不是担心有毒,王晞能买到他倾家荡产!

还有一个时辰来回溜达七八趟的巡街武侯,鸟不拉屎的地方都他娘的快成个小集市了!

安全起见,王晞让张寿等人看护家院,又在四周内外挖了不少陷坑、夹子等寻常的打猎陷阱,张石等人即使外出也会留一半人在家值守。

王晞看着北边东市的方向,他娘的,要是一千四百年后的人在大唐被活活饿死了,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第三十一章 躲不过去的太子侍读

虽然眼下府上还不至于断粮,但是这长安城的粮价一天一个样,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

挣钱!不论是一千四百年后还是眼下,王晞都迫切的希望做个有钱人。

思虑再三,实在受不了跪坐之苦的王晞决定先把桌椅做出来。

精心画了几张太师椅的图纸后,由于王晞还在禁足期间,便让张林去临近的东市寻找木匠打制,这个时代还没有成品的家具铺子,一般若是哪家要添置家具了,才备好木料去找木匠临时打制。

分案而食、正襟危坐的士族礼仪传承了几千年,王晞相信,只要自己舒适的桌椅做出来,饱受跪坐之苦的大唐贵族一定会趋之若鹜,到时候,日进斗金、富可敌国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自憧憬着,张林便带回来一位看上去年岁半百的老者,老者极其自夸的介绍自己名唤刘作匠,祖传的手艺,东市有名的赛鲁班,许多国公勋贵府上都有他做过的物事。

刘作匠仔细看了看王晞的图纸:“敢问这位官人,这物件是作何用的,要做多大?”

由于王晞并不清楚眼下大唐的尺寸度量标准,无法做标注,只得道:“此物名为椅子,乃是坐人的,尺寸嘛,你估摸着来,能坐人就好。”

刘作匠若有所思的看着图纸:“哦,类似于胡凳加了靠背而已,倒是极为简单,明日这时就能做出样品来,到时先给官人看看合用与否再说详细罢。”说着也不理会众人,旁若无人的自顾自离去。

滴水成冰的冬日正是赖床的好时候,没有暖气也就罢了,还没有棉花!昂贵的皮毛裘衣又不是眼下的王晞能买得起的,虽然每个住人的屋子里都点了炭盆,但也就能温暖炭盆周遭那片巴掌大的地儿罢了,不但有好大的烟气,还非常危险。

每年冬日,都有因门窗太过紧闭而一睡不起的人家。

已经做了个九品小官的王晞尚且如此难过,很难想象那些乡下的农户是如何过冬的~~

一个清冷的早上,王晞正裹在被子里与小巧儿嬉闹时,一抬头就看到了高辅诚那张笑吟吟的胖脸。

“小郎君,太子侍读虽然算不得什么官职,可也是个差事不是?陛下遣老奴来问问,王侍读打算什么时候入宫呢?”

王晞一脸为难的看着被寒风吹的直抖的窗棂,缩着脖子打了个冷颤:“公公不要忘了,小子可还在禁足期间呢!”

高辅诚眉头一挑:“哎幺幺,咱家还道王侍读是忘了自己在禁足呢?昨日里听说有人在通明门前肆意喧哗?咱家还听说那人与小郎君长的极像呢~”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强词夺理道:“天地即我的房屋,房屋即是我的衣被,我不过是去了趟通明门,房屋都没出,还有你不打招呼,就来我衣被之中,太过无礼”

高辅诚轻笑着摆摆手:“咱家是个阉人,没什么避讳,就算是陛下的寝室亦可直入,时辰不早了,咱家可没工夫在这里陪小郎君闲扯,来人啊,伺候王侍读更衣!”

门外立时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架起还裹着棉被的王晞便往外走,王晞大急,因为清楚李承乾最后的下场,他一直在回避太子侍读这个身份,那日被李二禁足时,他还窃喜兴许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就来了这么一出!

王晞挣扎着大叫:“等一下!那日明德殿之上,陛下许诺尽快放归我家眷,给我一个交代,眼下只放了我家眷,说好的交代还没有呢!我不去!”

王晞的样子像极了撒娇耍赖的小孩子,高辅诚也不计较,笑吟吟的道:“小郎君还没资格收到朝廷的邸报,想来不知道,因为此事,刑部一位员外郎革职待参,雍州刺史卢旺达召回长安待参,最不济这京畿外围的上州刺史一职恐怕也要挪挪地方了。

小郎君以刚入流的九品之身一本奏上,一位从六品的员外郎与正四品的一州刺史应声谪落,这样的交代小郎君还不满意吗?”

卢旺达王晞心里有些愧疚,自己不但烧了人家宅子,还把人官给弄丢了,是不是过分了些

“哼!他们不过是为虎作伥的老鼠罢了,只打了老鼠,却放过了作恶的老虎,这算什么交代!”王晞嘴硬。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小郎君高抬贵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罢哦,对了,这邸报上还有一件小事王侍读可能不知道,太上皇早年封赏过甚,很多人于国未有大功却深居高爵,陛下已然开始着手削减,恰巧南海郡公欧阳胤君前失仪,陛下一怒之下,削去其爵位,将其贬为光州刺史”

“欧阳胤被贬出长安了?!”王晞一脸惊喜。

高辅诚轻笑一声,拂尘一甩,两个大太监会意的抬起王晞便走,任凭他大呼大叫的挣扎,一个小太监急忙抱起王晞的衣物跟了上去,小巧儿裹在棉被里咯咯笑着傻乐,高辅诚笑吟吟的捏着她的小胖脸:“好俊俏的娃娃啊”

王晞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原以为高辅诚说欧阳胤被贬为光州刺史的意思是,让他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管理野人去了呢,没成想刚进宫门便见到了一身光明铠正在值守的欧阳胤!

嘱托小太监带王晞去崇文殿后高辅诚已然离去了,王晞轻哼一声旁若无人的自欧阳胤身边走过,欧阳胤却突然开口道:“上垂天火,地涌烈焰,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王晞警惕的看着欧阳胤。

欧阳胤皱着眉头:“不要告诉我,卢旺达府上起火一事你不知情,雍州市井传言卢旺达作恶多端,被上天诅咒,降下天火、烈焰焚其府邸,眼下卢旺达已被召回长安待参,名声算是毁了,这次就算不死,也再无前途可言!

王晞,就因他对你避而不见,你就下如此重手,是不是过于恶毒了些!”

“什么!”王晞一脸骇然,当日为了逼卢旺达会面,放火烧其府邸,王晞原想着不过是少了座宅子罢了,对于堂堂四品刺史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也算是对他身为一州刺史放任外候官荼毒治下百姓的一点惩戒,即便高辅诚方才说起他被召回待参,王晞也以为是因他在此事的不作为。

万万没想到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欧阳胤见王晞一脸惊骇不似作伪,却立时会错了意,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真不知情?”

王晞急忙反应过来,恢复那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欧阳掌印可不要血口喷人,您若是有证据恐怕早就命我府邸周围那些鹰犬破门拿人了,王晞虽然初至长安,毫无根基,但您也不要欺凌太过了!

我鬼谷门下,从不轻易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又是这样!欧阳胤看着王晞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背影气的浑身直抖,面对这位来历诡异的鬼谷高徒,一连几次吃瘪,他愈发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不适合执掌曾经威震天下的内外候官,或许陛下派人来担任他的副手,真的是想帮他呢?

第三十二章 崇文殿上观皇子

有人说贵气这种东西可能是生来就有的,王晞深以为然。

李承乾步伐稳健,全无八岁孩童应有的活泼跳脱,锦衣玉冠,小小的身子刻意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左手胸前,右手背后,一副天家子弟的贵气油然而生!

李承乾不满的瞪着王晞:“王侍读为何一直盯着孤的腿脚看,可是孤的鞋子有何不妥?还是孤的走路姿势不雅?”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资治通鉴》记载李承乾不知为何患有腿疾,虽然可以行走,却有些坡脚,国之储君容不得半点瑕疵,腿疾也使李承乾在面对备受宠爱的弟弟魏王李泰愈发的不自信,最终忧虑之下伙同老岳父侯君集造反,事败被废,凄凉无比。

但此刻见李承乾气宇轩昂的样子,想来腿疾是后来才有的。

“王侍读!”李承乾见王晞不答还神游天外,有些恼怒。

“哦~”王晞回过神来急忙道:“臣见太子殿下气宇轩昂,天家贵气升腾于外,不由为殿下所慑,请殿下恕罪。”

李承乾小脸泛上一抹羞红,疑惑的打量了下自己:“是是吗?”

太子身后一位中年文士不阴不阳的道:“听闻王侍读昔日面君曾白身不拜,某还道高人子弟皆是傲视王室的清贵之辈,不成想竟也是个阿谀奉承之徒!”

王晞瞥了一眼文士,有些不耐烦:“汝是何人?”

文士傲然道:“不才乃陛下亲点太子侍读长孙家庆!”

太子侍读,想象中太子侍读不应该陪太子一起长大读书年纪相仿之人吗?为何会是个中年痴汉!

王晞正要怼回去,突然眉头一挑,长孙家庆?长孙家的人?

王晞瞬间便堆起一张笑脸:“原来是长孙兄啊,哎呀,一直听闻长孙兄台家学渊远,学问莫测高深,晞虽远在深山也略有耳闻,不想今日竟有幸拜见,真是有幸”

长孙家庆惊讶的看着王晞,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何前倨后恭,难道山门中人都是如此喜怒无常吗?

“陆先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满大殿的皇子皇孙俱都慌乱的回归本座,让王晞有一种回到自己小学上课时的错觉。

崇文殿,李唐皇室皇子皇孙们的蒙学之所,李渊和李世民的儿子们大抵都在此就学,待皇子年长或者蒙学肄业便会再延请大儒为师,传授更加高深的学问。

有唐一代,受魏晋以来胡族影响,风气较为开放,还未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因此李唐的皇女公主们也在崇文殿就学,只是大抵是皇家子女的教育内容有些不同,公主与皇子们分隔开来,并不在同一屋檐下就学。

王晞有些恶意的猜测,李唐皇室多糜烂,如此做法应该是为了避免皇子们年少慕艾,起了什么龌龊吧

崇文殿目前两位蒙学讲师,乃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中的经学大师,一位乃是当日在明德殿上被王晞努怼的孔子玄孙孔颖达,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名士陆德明了。

陆德明走到学堂正位坐定,诸皇子起身施礼:“见过先生!”

陆德明安坐案几后,亦拱手一礼,眼光扫过堂下,待看到左顾右盼的王晞时微微一笑,又对诸皇子道:“三皇子恪,汝《千字文》已可墨下,今日便可试着诵读《论语》。

四皇子泰,汝虽年幼,却勤学聪颖,已能通读《论语》,

今日不妨试着默于纸上,看是否还会有笔误

鲁王元昌,汝虽然背诵典籍过于迟缓,但笔下书法却进步神速,今日汝便抄写《千字文》五遍,直到能背诵为止。”

无论是李恪还是李泰史书上都多有笔墨,而李元昌在史书的形象可一般都是个草包,怎么听陆德明的意思竟是赞许居多

王晞拿眼望去,身后不远处一位和李承乾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苦着脸拱手坐下,眉清目秀,竟然生的比李承乾兄弟还要英朗帅气,看来李渊的基因确实不错啊~

王晞脑海里回忆着关于李元昌的记载,李渊第七子,被封鲁王,自幼与李承乾交好,贞观五年,授华洲刺史,贞观十年,被李二改封汉王,贞观十六年,李元昌回长安后,日日留宿东宫,劝说李承乾谋反夺位,后来事败,被李二赐死。

可以说李承乾后来的种种不智行为多数都与其有关,王晞皱眉思索着自己该何去何从,这太子侍读的身份总要推掉的,自己要步入朝堂只能凭借自身功勋实力,若以东宫僚属的身份入朝,将来李承乾被废难免会受到牵连!

帝位传承容不得一丝马虎,站错队的后果将万劫不复,武德年间,李唐的能臣名将也算不少,可开明如李二不也是一登基便着手换上自己天策府的心腹之臣吗?

正神游天外,陆德明已经一一嘱托完毕,身边的李承乾也拱手坐下,依照先生之命开始抄写《论语》。

太子侍读说白了便是太子的书童,长孙家庆狗腿的为李承乾的研墨,王晞百无聊赖的兜着手东张西望。

“左右无事,长孙兄不如为我介绍下诸位皇子?也免得日后莽撞,为太子殿下惹下麻烦。”眼见陆德明背着手在诸皇子身边巡视,王晞小声的对长孙家庆嘀咕。

长孙家庆皱着眉头,对王晞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极不适应,但是良好的家教还是让他耐着性子道:“陆先生在布置课业,怎好喧哗,等休憩之时再说。”

“唔~”王晞不管不顾的问道:“鲁王元昌与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

“唔,鲁王与太子殿下虽为叔侄却是同年所生,自幼一起长大,自然是交好的~~”

“唔,那三皇子泰呢?”

李承乾不满的皱皱鼻子,长孙家庆急忙道:“卫王与太子殿下乃是一母所生,诸皇子之中,最是与殿下亲善,这些待休憩之时再与你详说,此刻不得干扰太子殿下!”

与太子亲善?呵呵王晞不好再问下去,便打量着周围的诸位皇子。

每个皇子的学习进度大有不同,陆德明极为耐心的为每位皇子因材施教,此刻正教皇五子李祐与皇六子李愔诵读千字文。

大唐还没有拼音,陆德明读一句,李祐与李愔读一句,一句话要反复数次才能勉强读对,最后读完全篇,再让李祐与李愔完整诵读,两人捧着书册读了两句便立时卡住

陆德明也不气馁,依旧耐心的一句一句教导。

其实这样的蒙学是根本用不到陆德明这样的经学鸿儒的,随便找个教书先生也不一定比他差,这样的填鸭式教育或许是种无奈,就像李承乾抄写的《论语》,通篇一万五千九百字,也不尽是真知灼见,死记硬背有个屁用!

看着陆德明苦口婆心的向李祐和李愔解释什么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王晞不由蹙着眉头为他着急

陆德明许是注意到了王晞的小动作,安排李祐两人自己试读,自己走过来隔着桌案坐下,温和的道:“王侍读出自云梦山高门,可是对老夫的教学方式有何见教?”

王晞急忙行了一礼道:“不敢,陆先生乃儒家名士,晞不敢妄言。”

陆德明呵呵一笑:“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老夫听闻昔日殿前面君,王侍读以纵横之术威震群儒,孔颖达之辈皆为王侍读言辞所慑,为何今日却如此温顺谦恭?”

“只因陆先生乃真正的道德鸿儒,纵横之术讲究陈述利害,

因势利导,先生您是君子方正之心,出言问小子,是真的在问小子,而非有试探更无要挟讽刺,便无利害可言,因此纵横之术于陆先生而言并无用武之地!”王晞回复道。

陆德明的脸色更加有趣了:“我与王侍读初次蒙面,王侍读又如何得知老夫就是真正的君子方正之人?莫非鬼谷一门真的有驭神算而测无常的奇门秒术?”

王晞笑道:“我鬼谷虽然不称孔子门生,但孔子所云:敬鬼神而远之。先师也深以为然。先师著作《鬼谷十三篇》中,纵横一道便有察言观色之法,孔颖达听闻小子自深山携非儒家之术而出,便面有傲色,甚至出言讥讽,其不过是自觉儒家学问才是世间正统,心底狭隘,自然为小子所趁。

陆先生初见小子,已知小子并非是儒家门下,但是对小子却依旧温言以对,当小子对先生教学面露质疑之时,若是孔颖达在场恐怕会当场发作,而先生却依然面色和煦,还向小子问及得失,所以小子说,陆先生乃真正的方正君子。”

陆德明抚掌大笑,良久才道:“云梦山果然是高深莫测,《鬼谷十三篇》自先秦至此传承艰难,只听闻齐国公长孙无忌府上有残片收集,小友既然出自云梦山,不知道可还有书册传下?”

“没有”王晞歉然道:“小子出山之时云梦山典籍俱都毁于劫数,且我云梦山教学之法只授大略,而并不强求背下,所以小子恐亦不能为夫子默书。”

陆德明有些遗憾:“也罢,老夫与齐国公也算相识,日后去讨要抄录一份便罢,方才小友言及云梦山教学之法与老夫不同,不知可否详谈?”

“自无不可”王晞道:“吾观皇子所学之《千字文》,虽然也是条理通顺,押韵合辙,但对于蒙学之龄未免有些晦涩难懂,吾云梦山有一蒙学之文,或许更合适一些。”

陆德明大为意动:“小友愿意写来?”

“自然!”王晞走到最前面的案几,铺开纸张,提笔便写,堂下的诸位皇子见有热闹可看,扔下书笔便围了上来,一水儿的小脑袋好奇的瞪着王晞。

第三十三章 九江公主李佳宁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王晞辅一下笔,陆德明便赞道:“书法筋健洒脱,棱角分明,只是笔力稍弱,应是临摹自他人风骨,且时日不长,尚须磨炼。”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

随着王晞笔耕不辍,陆德明的眼睛里由开始的赞赏,逐渐成为震撼!

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王晞满意的揉着发酸的手臂,陆德明如获至宝的小心吹干墨迹,轻声诵读,不由大为欣慰:“通俗易懂,三字成经,囊括文学、历史、天理、人伦,又有我华夏之忠孝节义,郎朗上口,端的是篇惊世大作,用以蒙学,比当事半功倍!”

陆德明脸上的皱纹就像开了的菊花,一边兴奋一边赞道:“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不知这窦燕山是何人”

王晞拿袍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自己已经很小心的把唐以后的故事删减了,不想还是漏了一条,当下解释道:“窦燕山乃是我云梦山古时的一位先师,长住云梦山内,所以不闻世间,其教五子,而五子俱都学问大成,因此,我云梦山另一位先师王应麟在作此《三字经》时,便将其收录在内。”

陆德明颔首:“不错,此文用之以蒙学,必定是流芳百世!不知道小友可舍得将其流传于世间?”

王晞一怔:“当然,既然夫子也以为此文比之《千字文》更适合蒙学读物,何乐不为?”

陆德明感慨道:“小友久在深山,不知道这世间名利之累,士族对家学传承尤为看重,以至于有些敝帚自珍,即便眼下这《千字文》也非是寻常人家能得。

若是这《三字经》落在寻常人手中,即便不是束之高阁藏于家用,恐怕也会极力为自己邀名。小友却如此泰然慷慨,仅凭此举,老夫就敢为小友于士林争得一席之地!”

说罢,陆德明小心收好《三字经》,便大笑离去,只留下一众皇子在殿内大眼瞪小眼,随后一生欢呼,崇文殿的学堂内登时便放了羊,李承乾看向王晞的眼神好像要蹦出小星星了

王晞急急忙忙的往宫外赶,今天下午刘作匠大概就要把太师椅的样品做出来了,若他“赛鲁班”的名号不是吹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后发财大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崇文殿在东宫之内,明德殿以北,往东便是如今长孙居住的丽正殿,可以说算的上是目前李二的后宫所在,王晞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的上是个外臣,小太监只能带着他走西面的崇文馆出宫。

“哎呦,我的侍读大人,您慢点儿啊~”小太监迈着小碎步急急追赶着王晞。

王晞头也不回的道:“是你要快点才对,某可是要去挣大钱的!”

即便是后世的高速公路也是要限速不是,就是因为人啊,一旦速度过快了,就容易出事儿~

这不王晞脚步飞快的绕过崇文馆的弯弯绕绕,一个拐弯就和人家撞了个满怀~~

“哎吆~”

“公主——!”一道尖利的女子叫声,响彻屋宇。

王晞愣愣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宫装女子,那股令人迷醉的女子体香在鼻尖萦绕,本来两人撞了个满怀,王晞毕竟是个男儿,身体要壮些,要看就要把对方撞在地上,不由鬼使神差的一个转身就垫在了对方身下。

好像偶像剧里的狗血桥段,王晞曾经嗤之以鼻的烂俗如今却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不过王晞可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此刻他有些痴痴的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张佳宁?”

没错,张佳宁是2018时代王晞眼中的女神,当初打算追求前女友薛采薇就是因为她与张佳宁有三分相像,而眼前这位美女何止三分啊~~~

美女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挣扎着起身:“你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你也叫张佳宁?”王晞更加兴奋了!

美女有些恼怒,一旁一个看上去年纪明显不大的小宫女愤怒道:“大胆!你是什么人,如此冒犯公主,还敢问公主闺名!”

许是听到了动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像张佳宁的美女急忙止住小宫女的聒噪,脸色羞红的道:“你你没事吧~”

王晞不言,只是眼神痴痴望着她,公主?她是李二的女儿吗?在她身上,不仅有张佳宁的容貌,还有薛采薇的影子

宫装美女眼见脚步声愈来愈近,王晞又傻子一般愣在那儿,不由有些着急的俯下身:“是摔坏了头吗?喂~”

美女自腰间抽出一方锦帕为王晞擦了下脸上的泥土,香风掠过,王晞伸手便握住了那双柔荑,一旁的小太监吓的白眼一翻登时便晕了过去:“奴婢可惹了大祸了······”

先前的小宫女也愤怒的指着王晞:“你你登徒子!来人”

宫装美女急忙奋力抽出手,捂着小宫女的嘴,一脸羞红的扭头就跑,没跑几步许是见到有人过来,立即便和小宫女放慢脚步恢复那副端庄的公主仪态

公主啊~~做个驸马也挺好的,大唐的驸马可不是宋、明时候那副窝囊样子,隋唐是士族的天下,宗亲向来都是重用的对象,李唐起于士族,自然也是如此。

像李渊的女婿柴绍,还有贞观名臣里面除了几个年纪特别大的,哪个家里没有个李二的公主,要么是自己娶,要么就是儿子娶

王晞一边痴然的望着那道快要看不见的倩影,一边为自己寻找着春心荡漾的借口,直到李承乾的小脑袋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是在偷看我姑姑吗?”

王晞烦躁的拨开他的小脑袋:“哪有偷看,这不是正大光明的看吗”

“等一下!”王晞忽然又掰回李承乾:“你说那是你姑姑?不是你姐姐吗?”

李承乾皱皱眉头:“九江姑姑是父亲的妹妹,孤是父亲的儿子,当然应该是姑姑啊。对吧,长孙侍读?”

李承乾扭头看着身后的长孙家庆,想要寻求肯定。

愤怒的长孙家庆指着王晞的手指气的直抖:“王晞!放开太子殿下!”

第三十四章 帝王家的言传身教

王晞回府的时候仍然还捏着那方锦帕神游天外,然而家里的乡亲们却俱都兴高采烈,气氛就仿佛过节迎亲赶到了一块儿。

等王晞回过神来细问才知道,翰林院送来了追封义父为永安县男的诏书,水阳村的庄户兄弟们都是来自底层的乡下人,突然在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位勋爵,让他们觉得极为兴奋。

王晞却有些不以为然,果然看到义母的脸上也并无多少喜色,永安县男不世袭,义父已经亡故,自然也不会有食邑田亩赐下,好在还有铜钱百斤,绢帛十匹赐下,否则这个县男封爵也就算是个口头嘉奖。

义父曾经说过不做唐臣,李二却偏偏给追封了个大唐永安县男的口头爵位,王晞这个义子还无法推托,让人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千古一帝,也有小心眼的时候啊。

只是张老头的表情极为古怪,整日里魂不守舍,王晞初时还以为他是想念杳无音讯的儿子以及水阳村的乡亲了,直到张林悄悄告诉他,前来宣旨的乃是翰林院的承旨郎—来桓。

唐时的诏书一般由皇帝授意,翰林院落笔润色,交由门下复核,最后再由翰林院的承旨郎或者皇帝指定的官员来宣读,并不是电视剧那种随便小太监传旨的。

来桓没有认出当年的医匠张老头,即便他容貌并未大变只是苍老了许多。而张老头却一眼认出了当年的小主人,只因为来桓的眉眼太像年轻时的来护儿了。

或许是顾虑着什么,张老头并没有与其相认,却像是患上了什么心病,让王晞看的忧心不已。

明德殿后殿书房

李世民看着桌案上的《三字经》思绪万千,云梦山必然是存在的!这种文章非读万卷书不可得,以王晞的年纪是不可能凭空写出这种文章的,梁武帝命周兴嗣编撰《千字文》,百余年来一直作为士族世家蒙学必读之文,而《三字经》有过之无不及!

李世民宠溺的看着一旁跪坐的李承乾:“成乾,你对这位王侍读怎么看?”

李承乾皱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回父皇,儿臣以为王侍读应当是位大才!”

“哦?”李二微微笑着:“何以见得?”

李承乾道:“陆先生与孔先生虽然素来性情和煦,但儿臣等在崇文殿亦不敢稍有不敬,长孙侍读已经而立之年,在面对陆先生时也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而王侍读虽然也对陆先生持晚辈礼节,却敢对先生直言过失,而先生反而对其称赞有加,父皇曾说长孙侍读家学渊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儿臣以为王侍读是比人才还要厉害的大才!”

李二放声大笑,虽然有失偏颇,但这个年纪说出这番话来也算说得过去:“既然已知此人大才,吾儿以为如何用之?”

李承乾的小脑袋苦恼的皱成一团,良久才怯怯道:“儿臣以为既是大才,当礼贤下士,敬若上宾。”

李二不满的摇摇头:“老生常谈,礼贤下士虽也不错,但不要忘了,王晞出自山门,本就不喑礼仪,吾儿以礼节敬之,恐怕是对牛弹琴,朕予你两刻的时辰,仔细想想,当以何种方式将其纳为已用便当作你今天的课业罢!”

帝王起居皆有定数,此处原是李二临时用来处理奏章的书房,自有计时用的漏壶,李二摆摆手,一直侍立在身侧的胖太监高辅诚便走到漏壶旁计算着时间。

李承乾无助的瞅瞅父亲,见父亲只管批阅奏章并不理会自己,高辅诚只是一脸微笑的看着漏壶,只得苦着脸闷头苦想。

两刻时辰到,高辅诚低声提醒了下,李二便放下朱笔:“吾儿可有应对之策?”

李承乾原本正闷头苦思,闻言赶紧施礼道:“回父皇,昔日燕太子丹为用荆轲以刺秦皇,不惜以千金投湖、美人玉手相赠,儿臣听闻王侍读昔日曾在父皇的大殿之上厚颜求赏,不如就请父皇以良田千顷、重金美人以赐之,如此一来,王侍读必感天恩浩荡,为我大唐所用!”

李二看着这个宠爱的儿子一时有些错愕:“荒唐!燕太子丹之用荆轲乃是以恩相挟,要用荆轲之命,此是用死士之法,缘何是纳贤之道!”

李承乾被训斥的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眼看就要落下来了,李二终究有些不忍,苦口婆心道:“也罢,你还年幼,些许道理可以慢慢学,且说王晞之事,朕昔日领天策府,麾下能臣枭将如云,皆因朕用人皆都以诚待之。

然则太原之时,朕的身边也只有你长孙舅舅数人而已,待朕兵临长安,挥兵宇内,天下英雄豪杰纷纷来投,所以朕平王世充,破窦建德,灭刘黑闼,高歌奏凯,方有我大唐今日!

昔日王晞为救义母妹子,不惜割血饲亲,可见是个至孝至亲之人,汝平日里应多去其府中走动,以晚辈礼事崔氏,以兄妹之礼事其妹,先以情分稳住其人,即使不为你所用,也必不会与你为敌,待日后你长成开府,再用之以恩威并济,如此方为帝王之术!

你,可明白?”

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陆先生教过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0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儿臣明白了~”

李二这才欣慰的露出了笑颜。

王晞的发财梦终究没成功,且被摔了一地的稀碎。

那日刘作匠送来太师椅的样品,王晞兴高采烈的便要求他又赶制了几十把,待做成后,由于自己还在禁足,便打发张林、张虎等人去东市售卖。

仔细估算了成本,王晞每把只定价五十钱,想着只要市场打开,一定会供不应求。这时候的手艺人尤其本分,主家提供的器物图纸未经允许是绝不会私自盗用的,否则传出去在行当里便没法混了。

到时候王晞再和刘作匠合作,把价格提上去,肯定大赚一笔。

小算盘打的乒乓乱响,直到张林等人羞红着脸把那些椅子都拖回来

王晞一问之下不由一阵恼怒,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些椅子上。

张林等人在东市摆了个摊就卖力的吆喝介绍,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稀奇围观的确实不少,可是王晞忽略了一点--士族作为统治阶级不但有自己的一套礼仪,而且还十分保守~~

很多人都说坐的那么高在案几上吃饭还得俯下身子太过蠢笨,而且很多礼仪都是跪坐稽首,坐那么高像什么话,张林等人又不是什么能说会到的,直被数落的面红耳赤~~

“噗~”程处默喷出一口茶水,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晞:“你要娶公主?”

许嗣道撇撇嘴:“那又怎么了,晞哥儿可是仙家子弟,难道还配不上一个公主?”

程处默直接忽视了许嗣道的聒噪,认真的对王晞解释道:“你道公主是那么好娶的?皇家本就起于五姓七望中威望不低的陇西李氏,即便是当年晋阳之时,李家的女子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娶的。

到太上皇登基,李氏便更加贵不可言,即便是郡王家的县主、翁主也等闲高攀不得,武德年间但凡有幸能够尚公主的,要么是于国有大功的勋臣,要么就是底蕴渊源流长的世家望族,还得是嫡子!

表弟啊~~不是为兄奚落,以你目前的背景与实力,恐怕”

“知道了、知道了”王晞烦躁的趴在桌案上:“有时间在此挖苦,不如帮我想想何处能买到茶叶?”

程处默一怔:“茶叶?家里就有啊~”

王晞一愣,急忙拉过程处默:“是茶叶!不是茶砖,你确定国公府上有?”

“有有啊,原是外祖自江南托人带给母亲的,母亲饮过你制的清茶后便未让府上动用,只是时日已久,恐怕有些生霉了”

王晞两眼金星直冒:“发发财了”

第三十五章 小爷有钱了!

安邑坊的小院子里,王晞看着案几上近万枚铜钱痴痴的傻笑~成功了!这是王晞在大唐赚的第一桶金!

说来也怪,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近万枚开元通宝来的还真是个意外。

靠做椅子发财的生意彻底失败了,想想也是,胡凳自南北朝、前隋便已现身中原,可是惯于跪坐的士大夫们也只是拿来自家无人时用,待客是断不可能的!椅子不过是加了扶手的胡凳罢了,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认可!是王晞失算了!

几十把椅子王晞留了几把自用,其余的就给宿国公府、鄂国公尉迟敬德、李靖、牛进达等府上都送了些,李绩由于那日王晞觉得其对自己不咸不淡,便装作忘记罢了。

王晞亲自带着张林、张寿一家一家的送,被几个老家伙好一顿嘲讽,尉迟敬德和程咬金笑话完又给王晞空了的牛车装满了粮食铜钱,都打趣道:“家里吃紧便自来府上取用,没甚丢人的,要是家里断了炊才叫人笑话!”

长辈的好意王晞自是心领,眼看还剩下几把椅子,王晞犹豫了下,还是去了长孙无忌的府上。

高门大院的长孙府自不是王晞的小院子可比,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亲自府外迎接。

待进得院子,正赶上休沐的长孙无忌便打量着王晞送来的桌椅,又试着坐了下,说是比胡凳强些许,却也不是甚稀罕物件。

倒是有些难为情的对王晞道:“听闻贤侄曾为宿国公密制些许仙茶,不知道府上可还有剩余,能否赠某些许”长孙无忌可能觉得张口问晚辈要东西有些过意不去,便改口道:“当然也不会凭白占贤侄的便宜,某府上物品,无论贵贱,若贤侄看上,皆可取用。”

仙茶?当日寄宿于宿国公府上,因为受不了程处默每日的疑神疑鬼的聒噪,也为了显摆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识,王晞便顺手炒了些茶叶,还教给程处默和宿国公夫人如何沸水冲之即可,让喝惯了葱姜沫子的姨母程夫人大为惊奇。

后来老程时不时便让王晞过府,不为别的,就是炒茶,王晞曾烦躁对老程说可以教他府上的厨娘,不必总让自己来,被老程严肃的拒绝,说是这等祖传之秘,当谨慎传承,怎敢轻易相授,老程绝不做那挟恩不轨的无耻之徒。

让王晞哑口无言,炒茶而已嘛,用得着上纲上线除了老程那里,也就是陆先生那里送了些许,没想到长孙无忌都听说了。

“伯父也听说过小子炒制的茶叶么?”王晞奇怪道。

长孙无忌当下便大倒苦水,原来老程自从听夫人说这茶清香独特,沁人心脾,便拿了些许到处显摆,尉迟敬德看不过嘲讽几句,老程的大嘴巴便扯开了,言道是王晞自云梦山带出来的仙茶,本就没多少的,喝了可延年益寿的。

一时间满朝勋贵无不相求,让老程大涨面子,长孙无忌求了许多时日才给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撮儿~~~直气的大唐齐国公身子发抖,不过回家如法泡制,饮用确实非比寻常,入口有些涩,待咽下却有些回味甘甜。

最主要的是程咬金说的延年益寿啊

王晞当下便明白了,就和2018的时代牡蛎壮阳的消息传出后被吃的价格飞涨一样,在大唐你敢说这东西延年益寿,能不抢手吗?

这他娘的真是发财了

王晞激动的对还在数落老程的长孙无忌一拱手道:“小侄突然想起家中炉灶还炖着汤,这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说罢回头便走,牛车都不要了

长孙无忌本还要邀请王晞去看看自己珍藏的鬼谷十三篇呢,眼见王晞状若癫狂的告辞离去,不由目瞪口呆,看了看身边同样懵逼的长孙冲,有些尴尬的道:“这高人子弟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王晞回府便让张虎拿着老程和尉迟恭送的钱财去买茶叶,考虑到自己是官身,这个时代商贾是贱业,自己不好下场,便又拿出不多的银钱让张林去东市找了间小铺子。

茶叶买回来,王晞登时便丧了脸,此时唐朝的茶叶多为蒸青茶,或者是茶砖,已然被加工成粉末状,根本用不得。

原先在老程府上时候,天气还暖,赶巧是清河崔家来看望,带来些许江南的新茶,还未制成粉末、茶砖,由得王晞动手炒茶,可是眼下已是寒冬腊月,去哪找新茶。

好在程处默在程府翻了半天,找到当时剩余的不少茶叶,因为知道王晞炒茶的奇妙,程夫人一直未让人处理那些原茶叶,不过因为时日已久,茶叶中的水分又未排出,已经霉变了不少。

王晞全都拿过来,仔细将霉变的茶叶挑出,好在不是水阳村只有陶罐没有铁锅的时候了。

炒茶是个苦差事,王晞炒了一锅便不想动了,好在张老头十分感兴趣,在一番赌咒发誓不经王晞允许绝不外传后,便带着张林加入了进来。

总共就得了五十来斤茶叶,也算不少了,毕竟在这个节气。

王晞取了少许,二两一份,拿纸包包好,好歹也是做过生意的王晞深知品牌效应的优势,自己做了草图,请陆先生给刻了个大印章。

几座写意的山峰中间缠绕几多云雾,下方用小篆写了云梦山三个字,蘸满了朱砂印泥,印在茶叶纸包上,王晞让张林等人给各个国公府邸、包括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当日恶语相向高士廉、萧禹在内,都送了一份。

随着茶包每人还有王晞的一封亲笔信,言明,这二两云梦茶算是王晞初来大唐,孝敬各位大唐的高官显贵、叔伯长辈们的,日后再想要,请往东市书笔行云梦茶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至于延年益寿之事,王晞只字未提,这种事情,越不说,越隐晦,信的人反而越多。

由于手中余钱有限,张虎找的铺子在东市书笔行的一个小角落里,总共也就十步见方的小屋子,挂了个简陋的牌子,上书云梦茶庄。

天还未亮,拉着铜钱的马车便在小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东市的富商巨贾本不知道云梦茶的事情,可是眼看各个国公勋贵府邸的家丁全都拖着铜钱堵在门口,也都猜到是有好东西要出售了。

半斤一包,总共得了百余包,全都盖上王晞设计的云梦山图样,王晞考虑了下,先拿出二十包试试水,定价就五千钱吧买铺子、茶叶花了不少钱,两位长辈赠与的银钱挥霍一空,若是再遇到卖椅子的尴尬,王晞可真就只能一头撞死了事了。

好在,这次有王晞提前在勋贵们中间铺垫,效果显著,现场甚至武将府的家仆为了能买到一份而大打出手

二十包,这就是一万钱啊,这他娘的,看样子,还卖的便宜了额

大唐的商税很低,三十税一,缴纳了些许税赋后,便有了这一案几的开元通宝~~~小爷有钱了!

第三十六章 出乎意料的许嗣道

王晞在对着铜钱发癔症的时候,程处默却和许嗣道打起来了,起因已经没有人记得,满院子的府兵兄弟和程处亮此刻都在惊讶的看着程处默挨揍~

是的!挨揍,许嗣道的功夫了得,甚至比他大哥许嗣业都要好,这点王晞是知道的。但是许嗣道的功夫能比将门出身的程处默高出这么多,却是王晞万万没有想到的。

程处默也在军伍里历练过,见识过战阵的,作为老程的长子,家传武艺轻易荒废不得。

可是眼看着许嗣道只是漫不经心的招架了几下,然后就一脚踢飞了程处默。

一直蹲在王晞身边看热闹的程处亮登时就炸毛了:“大哥!”

王晞急忙抱住要冲过去的程处亮:“你大哥都不是对手,你一个半大孩子,过去了能干啥,给我消停点。”

程处默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目光郑重的看着许嗣道,马步前出,摆了个起手式。

许嗣道不屑的翻了翻白眼,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然后脚步突然加快,躲开程处默的一拳,肩膀撞开,然后凌空就是一脚,程处默又飞出去了

这已经不是一分高下而已了,是程处默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程处默不愧是将门子弟,被人轻易打败也不气馁:“某不善拳脚功夫,但某家传马步长朔颇为称手,尔可敢随我至程府一战!”

许嗣道撇撇嘴:“有何不敢,马槊么,某也练过些时日的。”

“不必了!”王晞正要去劝架,老程便一脸兴奋的推门闯了进来,门口的家将从马上搬下一堆横刀、长矛等兵刃。

老程走进来:“某猜想着你只弄到了些弩弓看家护院,若是贼人闯进来便没了法子,所以给你送了些近战兵刃过来,都是右武卫换下来的,虽然旧了些,想来还能给你应个急。”

王晞抽出一把亲卫抱着的横刀,打眼一看,雪亮的刀锋怎么看都像是新开刃的恩情记在心里就好,说出来便没了意思,这点人情世故王晞还是懂得的。

老程笑眯眯的看着许嗣道:“不错,是个好汉子,三拳两脚便打趴下了某家的儿子,不如跟俺老程过过招如何?”

程处默不服气:“父亲,某的马槊功夫不一定输他,且先让某来一试,如若孩儿不是对手,父亲再来不迟。”

许嗣道一声轻笑:“不用麻烦了,你家不是马槊功夫最为了得吗,索性你父子二人一起上吧,某家照应的来!”

老程哪受过这般羞辱,当下踢开程处默,大喝道:“取两把马槊来!”

王晞急忙拉着老程:“我的好姨丈啊,刀枪无眼,您千金之躯,不如我们去了槊锋,只用木棍可好?”

老程怒笑一声:“马槊去了槊锋还叫的什么马槊!程松程武,给某家看住他们”

老程的两个家将极为听话的搂着王晞和程处默,程松还空出一只手提着程处亮,张虎、张林等人早早的领了横刀兵刃围着圈子看热闹,张林甚至还把伤还未大好的张老头背了出来,安置在门口能看到的地方,义母也抱着小巧儿担忧的看着场中。

王晞急的大喊:“二郎!切不可伤了宿国公!”王晞刻意强调老程宿国公的身份,好让许嗣道有所顾忌,服个软就坡下驴便完了,哪能真动手啊!

可这话听在老程耳朵却极为刺耳,好像老子打不过一个半大娃娃一样!

当下自亲卫手里夺过两柄马槊,扔给许嗣道一把,便一槊抽了过去,许嗣道本要与王晞说话,仓促接过马槊,见老程出招,便横槊挡了一下,可是老程的力气哪是那么好挡的,又是仓促接招,当下不由蹬蹬后退几步。

许嗣道混不吝的性子登时被激了出来,怒喝道:“老杂毛!你找打!”说罢舞者马槊便迎了上去,。

二人大开大合,招招不留余地,场中一时乒乓作响,只看得程处默等人瞠目结舌,张林等人也是大开眼界!

好几次险象环生,只看的王晞揪心不已,这两人哪个都伤不得啊!

打了好一阵子,许嗣道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两人全都气喘如牛,老程瞅出一个破绽,一槊抽飞了许嗣道的兵刃。

槊锋架在许嗣道的脖子上,许嗣道两手脱力痉挛,直抖动不已,也无心再战,不由怒哼一声:“某输了!”

老程收回马槊,喘着粗气道:“是个汉子!除了尉迟敬德,俺老程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打过一场了,好娃娃,武艺功夫已是上乘,就是经验尚缺,若再年长几岁,气力长成,老程恐怕就不是对手哩!”

老程绕着许嗣道不断打量,越看越欢喜:“哎呀呀,上好的武将坯子,稍加指引,搞不好又是一个楚霸王项羽一般的人物,不从军可惜了,可愿意到老程的右武卫去挣些功劳?”

许嗣道闻言大喜,却又很快萎靡下来:“某大哥已经从了军,父亲不许某再从军。”

老程一怔,也嘿嘿一笑:“是这个理,总要给家里留个全须全影的香火,你父亲也是为了祖宗坟冢着想,也罢,某也不勉强,日后有空可要多去某府上走动,这太平日子久了,身子骨会生锈的,哈哈哈。”

恭敬的送走老程,程处默兄弟也跟着一起离去,王晞不由抹了抹头上汗渍,吓死老子了

许嗣道听到老程竟然也赞同父亲不许他从军之事,不由有些心灰意冷,王晞没好气的看看这憨货,又看看院门外坐在担子上卖了几天胡饼的大汉,之前王府力量单薄只求自保,如今知道有许嗣道这样的大高手在,王晞就想主动出击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待许嗣道歇息片刻,重复生龙活虎后,王晞便带着一干人等出了院门,许嗣道贴身保护,张林等人持刀引弩,警惕四周。

“这胡饼已经冷硬如铁,自来到这就没换过新鲜的吧,这样的饼子谁人会买,如今长安米贵,一钱两个,也不怕亏掉了裤子?”王晞调侃着门口卖胡饼的大汉。

许嗣道在一旁虎视眈眈,王晞淡定的一脚踢飞了担子,抽出里面的短刀:“外候官的人断不会如此蠢笨,你肯定不是欧阳胤的人,说罢,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那汉子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王晞,一脸的委屈与不甘:“某也不明白,你们高人子弟过招,缘何要以我等凡夫俗子做棋子!”

“什么?”王晞瞳孔微缩,有些意外的道:“什么高人子弟,你在说什么?”

那汉子一脸悲苦:“某等不过是讨口饭吃,给条活路都不行吗?”汉子说着粗狂的脸上竟然已经挂满了泪水,若不是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悲凉与不甘,王晞定会以为面前坐着位影帝。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某保你不死!”王晞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

那汉子痛苦的闭上双眼,许嗣道抽出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没令其有丝毫动容。

王晞叹口气,对张林道:“去报官,我们不方便直接接触外候官,报了官,相信外候官自然会接手的。”

张林快步离去,不多时,万年县尉亲自到场,看了看汉子的脸不由大骇道:“这是纵横城南十四坊的悍匪胡友亮!官府百般追索不得,不想竟被王侍读所擒!”

王晞一怔,又看了看闭口不言任由差役上了锁链带走的胡友亮,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自己!这种来自未知的威胁令王晞极为反感!

第三十七章 舌尖上的大唐

终于有钱了,嚼了个把月的糜子饭,是真的够了!

一整扇屠宰好的猪肉,香叶、草果、茴香、桂皮、八角、鸡蛋张林不解的看着王晞列好的购物清单,不明白吃肉买那些个药材做什么

大吊锅子下柴火烧的正旺,王晞舔着舌头目不转睛的撇着锅里的浮沫,肉香四溢,小巧儿一边用力抱着想要去伸手去抓肉的小石头一边吸溜着小舌头,其余人等俱都围在锅边眼镜眨也不眨的盯着咕咕直响的锅子~~~~

筷子插入,轻松透过肉块,盛了几碗送去后院义母处,一群人欢呼一声便大快朵颐。

闭上眼睛感受着嘴里的肉香,王晞差点都没哭出来,这他娘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小巧儿和小石头一人一根大肘子啃的满头满脸,张老头一脸满足吮吸着手指看着孙儿撕咬,张林吃的肚子圆滚滚这会儿正在拿着碗舀锅里的肉汤,张虎极没出息的在舔早已空了的大碗

有钱真好,王晞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大唐如此真切的体会到这句话!

人们常用甜美一词形容笑容可人的女孩,2018时代外国人也习惯将性格随和、温柔体贴的美女称作甜心。由此可见甜品与美女仿佛就是天生的缘分~

自从来到大唐,救许嗣道,入长安,还有做这劳什子太子侍读,王晞一直都在被动的接受着一切,直到见到李佳宁后,王晞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追求点什么了。

四五十个鸡蛋小心的将蛋黄蛋清分开,蛋清盛在陶盆里,虽然没有打蛋器,但是家里闲人多啊,张林、张虎搅弄了半晌都揉着发酸的胳膊叫苦不迭。

其实这活儿许嗣道最合适,可是那家伙自从跟老程打了一架后,不知怎么就传出一个“泾阳小霸王”的称号,没几天就有无数的国公武将家的子侄上门挑战,将他们一一收拾了一顿后,许嗣道便开始了他纸醉金迷的生活,天天跟着那些二世祖们混迹在长安的酒肆、妓馆,家里等闲是见不着那家伙的。

待看到蛋清开始有了乳白色粘稠样子后,王晞便一脸肉疼往里面加糖霜,这玩意儿是真他么贵啊!就这拳头大小的一包足够王晞一家十几口人吃半个月的猪肉了!

奶油逐渐成型,吃完卤肉还在打着饱嗝的小巧儿与小石头便急不可耐的伸着小手去抓,被张老头一把抱开,再吃下去,小肚皮就要炸开了!

蛋糕就有些麻烦了,没有低筋粉、蜂蜜,口感肯定不会那么好,好在有奶油在,这点瑕疵应该微不足道。

蛋黄加面粉搅拌,按理说还要加糖霜的,但是王晞却有些舍不得了,是真的贵啊~~好在前几天在李承乾那里偷了不少岭南贡过来的蜜桔,甘甜可口,榨了汁添在蛋糕里一定别有风味。

最大的问题是烘烤,吊锅烘烤在汉末便已出现,也是宫廷御厨们最常用的做糕点手段,可是用来做蛋糕就有些缺憾了,王晞自己砌了道烘烤的炉子,一连试了十几次才勉强有成品出炉,看到满院子烤焦的蛋糕,张老头心疼的直骂王晞败家子。

将做好的奶油小心浇筑成螺旋状,一道穿越到大唐的奶油蛋糕便出现了!

李佳宁,上皇第九女,乃是太上皇李渊与宇文昭仪之女,宇文昭仪乃是殿中监宇文士及之妹,膝下两字,均年幼。这些是王晞自长孙家庆那里打听来的资料,听到李佳宁是宇文家的外甥女,王晞不由想到了曾对宇文家咬牙切齿的义父,李佳宁又不姓宇文,追求她应该也不算对义父不敬吧~王晞有些愧疚的为自己找着借口。

午时三刻,是崇文殿的用餐时间,诸皇子大多年幼,一般都会被带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进食,而六岁的宋王李元嘉与四岁的弟弟李灵夔却被一脸坏笑的王晞堵在了学堂里。

看着眼前精致的奶油蛋糕,李元嘉咽了咽口水,小眼眶通红的对王晞怯怯道:“你是不是太子的侍读吗,谁派你来毒害孤?”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别误会,这两块是送给两位殿下的,只求两位殿下帮我做件事~”

“何事?”

“殿下一会儿是不是要和姐姐一起用膳?”王晞又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道:“只要陛下待会儿帮下臣把这个交给九江公主,下臣保证,以后每天都有这种好吃的奉上,如何?”

“你要毒害我姐姐?”李元嘉的眼睛里泪水已经开始打转,眼角却憋见不争气的弟弟已经吃的一鼻子奶油,此刻正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盯着自己面前这块呢好像不像有毒的样子啊

深宫大院长大的孩子果然心里都不正常!六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大的疑心啊!王晞没好气的在李元嘉脑门上弹了一下:“再不吃,你弟弟就都给你吃光了!记住,这个食盒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姐姐!”

眼见李承乾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在催自己过去用膳,急忙嘱托了李元嘉一句,王晞便匆匆离去。

陆德明陆老先生也是个妙人,当日因为王晞慷慨将《三字经》流传于世间而对其百般推崇,亲口许诺要为王晞扬名,而后更是身体力行,逢人便说,如此学问就这么公之于众,古圣人亦不过如此云云,老人家一生埋首学问,从不语纷争,在儒林颇有清名,这次却为了王晞如此失态,在大唐的儒林非议纷纷。

听说因为此事,陆先生与孔颖达在国子监大吵一架,从此陆先生在崇文殿授皇子蒙学,孔颖达在崇文馆授皇女蒙学,同为秦王府十八学士相交十几年的两位挚友从此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陆先生的爱护之情,让王晞感激不已,可是老先生向来是个清贵之人,即便王晞想要报答也是无从下手,只得将恩情埋在心底。

李承乾身为太子,自然与诸皇子不同,每日会在崇文殿内与崇文殿的博士、教习一同用膳,也算是皇室对于崇文殿的一种嘉奖。

说是赐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除了李承乾和陆德明的桌案上会有些肉食和肉羹外,大部分人就只有麦饭或者大面片子煮成的汤饼,看上去没肉却因为放了许多荤油而十分荤腻,吃了两天王晞便吃不下去了,电视上的御宴不是这个样子啊!骗子!

宫中食物要么过于油腻,要么味道辛辣,陆老先生牙口本就不好,经常象征下的吃几口便停著不食。

王晞便每日入宫前亲自下厨,做几样可口的饭食,仔细的存放在饭盒里,待午间崇文殿例行赐宴,便托李承乾身边的小太监去热了拿来与老夫子分食。

大唐还是分餐制,是自周代便传承下来的贵族阶层礼仪讲究,而此刻一老一小对坐在一张桌案上,旁若无人的凭案大嚼,毫无斯文可言。

一旁的长孙家庆看的瞠目不已,直觉陆老先生是跟着王晞学坏了

陆德明嚼着一块红烧肉,老怀大慰道:“都言土豚肉食腥臊,不入席面,想不到竟也能如此美味。”又指了指王晞亲手泡的清茶道:“再配上如此香茗,当真是世间无上享受,若可日日如此,即便短寿十载也是值得!”

王晞撇撇嘴道:“世间的美食何止如此,豚肉比之牛羊靡费少之过矣,不过庖厨蠢笨,才使得美味明珠蒙尘,此时冬日食材甚少,待日后小子再做几样时蔬菜肴,定要老先生过瘾!”

第三十八章 扑朔迷离的《蝶恋花》

主位上的李承乾羡慕的看着老师与王晞大快朵颐,又看看自己饭盆里油腻的羊肉,腥膻荤腻,顿无胃口。很想放下架子跑过去与王晞等人同案而食,但是长年的宫廷驯养让理智的止住了冲动,他也明白长孙家庆与身后的内侍总管是绝不会允许自己食用任何外来食物的。

一国储君,竟然还不如王晞来的快活!

此时诸皇子都被带回了母后身边,一众教习还不够与储君同殿而食的资格,俱都端着饭碗在殿外的回廊下就着寒风进食,这便是隋唐有名的“廊下食”,虽然辛苦却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一种荣耀。

大殿之上也就只有长孙家庆、陆德明和王晞用餐,主位上几个小太监伺候着李承乾正吃的高兴,扫兴的事情就来了。

“好香的饭食!”李二大步走了进来,身后高辅诚、欧阳胤带着一众侍卫相随。

众人起身行礼,李二摆摆手走到陆德明的桌案前看着红烧肉,又看着王晞道:“你做的?”

高辅诚极有眼色的拿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又笑眯眯取了一双干净筷子递给李二道:“陛下,确实是美味呢,比宫中御厨不遑多让。”

李二也不嫌是剩饭,端着盘子就走到主位坐下,太监们又端来几碟羊肉和汤羹,给李承乾在下首又置了桌案。

王晞心下恼怒不已,夺人食物,好不要脸,好在老先生胃口本就不大,方才已经吃的差不多,此时正笑眯眯的看着李二一边用膳一边检校李承乾的学业。

李二吃光了红烧肉便吩咐撤下餐食:“朕道云梦山乃古之学问圣地,想不到这庖厨之道竟也如此高明。”

又看着王晞道:“王侍读前几日所献外伤缝合之法,兵部以牢中死囚试法,效果显著,至于伤兵营管理条陈检校还需时日,不过朕一向赏罚分明,既然有功,朕也不吝赏赐,听说王侍读府上已经快要断炊了,为了银钱不惜找几把胡登加了翅膀就想要糊弄朕的子民,这可不是好办法,不如朕再赐你些金银如何?”

不想看李二戏谑的脸,鬼谷门下迫于生计做了几把稀奇古怪的胡凳在东市售卖却被嘲弄一番的事情不知怎的传遍了长安城,让王晞丢尽了脸面。

哼!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的钱都赚过来!

无意间蹩到欧阳胤那张冷漠的脸,王晞登时怒从心起,缓缓将开水沏满茶盏:“既然陛下要赏,那就请陛下赏赦臣无礼不敬之罪罢!”

李二疑惑的看着王晞还要细问,王晞已经长身而起,抄起茶盏,便狠狠砸向李二下首的欧阳胤!

欧阳胤探手抓住茶盏,滚烫的茶水却被泼了满头满脸,太子、陆德明等人俱都惊骇无比,高辅诚凄厉的大喝:“护驾!”

金甲侍卫涌入,一队护卫在李二身前,一队横刀出鞘,将王晞团团围住。

陆德明激动不已,慌忙绕过桌案,跪在李二身前:“陛下!王侍读出自山野,不喑世俗,御前无状实乃臣教导无方,请陛下恕罪啊!”

说着一边叩头一边焦急的眼神示意王晞赶紧请罪,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看似精明的王晞这次会如此鲁莽!

欧阳胤满头满脸都是茶水,脸上被烫通红,面皮直抖,却咬牙强忍,一如既往冷漠的看着王晞:“如此,可能稍缓王侍读心头恨意?!”

王晞双目赤红,恶狠狠的看着他:“奸贼!当日你将两岁孺子置于火炉之上时,心中可有丝毫人性?某恨不得噬你血肉,以消我心头之恨!”

“唉”李二摆摆手令侍卫退下,又让李承乾扶着陆德明坐在一边:“欧阳胤乃是朕麾下鹰犬,自前朝便受外候官训练,手段未免有些酷毒,朕也已处罚过他,听闻你府邸外常有宵小窥伺,朕命其暗中护卫你府中安全,以图将功赎过,都是为国有用之臣,切不要自相损耗!”

李二说罢也不等王晞回复,便带着侍随离去。

“且慢”王晞拦下走在最后的欧阳胤,看着其腰间所配两把横刀中其中一把道:“若某没看错,这恐怕不是汝之物罢!”

欧阳胤取下那把横刀道:“王侍读识得此刀?”

王晞一把夺过,抽出刀锋细细打量,几次碰面王晞都觉得这把横刀熟悉,此刻见刀柄之上当日小巧儿玩闹刻画的小老虎还有依稀印记,更加确认无疑:

“这是某义父之刀,刀名“破晓”!义父曾执此刀斩杀突厥十余人,不知道欧阳大人可否物归原主?!”

欧阳胤道:“此刀为当日某赴泾阳查案之时偶然得之,见铸造精良便收为己用,既然是侍读尊父之物,自当物归原主,只是外臣不可于宫中持刀刃,还请侍读放心,稍后在下定派人送往贵府上。”

王晞虽然不忿,却也知道欧阳胤所说的乃是实情,只得又将破晓交给了他。

陆德明对王晞好一顿训斥!口沫横飞,王晞心下却极为感激,方才急切求情,一番爱护之意显露无疑,王晞对这位长辈的敬重之心又多了几分。

长孙家庆的脸色却复杂的很,方才欧阳胤离陛下不过五步之远,这王晞怎么就敢贸然出手?!伤到陛下怎么办?换作是寻常臣子,治他个君前刺架之罪也无不可,可陛下竟然全无怪罪之意,还好言安抚,这份恩宠,何人可及?又凭什么!

李二刚刚回到明德殿,就见长孙皇后带着一脸羞红的九江公主、忧心忡忡的宋王李元嘉以及兀自啃着奶油蛋糕的李灵夔走了进来。

原来王晞的情报并不准确,按例诸皇子午时以后是要回自己母妃的寝宫用膳不错,但是李佳宁姐弟的母妃宇文昭仪乃是李渊的妃子,住在太极宫深处的后宫之内,崇文殿位处东宫,一来一回太过遥远。

李二登基后本就刻意想对诸皇子释放善意,千古贤后当然是夫唱妇随,于是特令回母妃寝宫不便的皇子、皇女们到自己离崇文殿不远的丽正殿用膳,李佳宁姐弟也在此例。

却说李元嘉带着弟弟本就去的较晚,两个小笨蛋非要把偌大的食盒藏在身材矮小的李灵夔身前,鼓鼓囊囊的一大坨给长孙行礼时便被一眼看穿,长孙装作不知,直到李灵夔鬼鬼祟祟的将食盒交给李佳宁。

李佳宁接过那散发着一股甜香的食盒时还不明所以,待打开看到形状不一、甜香扑鼻的奶油蛋糕也只道是弟弟不知在何处拿来的稀奇糕点,这点东西还诱惑不了皇家贵女。

要命的是,王晞还在食盒内放了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上面是王晞凑字改编的一首《蝶恋花》,可惜李佳宁还未及细看便被长孙一把夺了过去,秀目一扫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你们三个,随本宫去见陛下!”

王晞到底是还没有彻底融入到大唐的时代背景中来,行事前也没有与义母、程处默等商议。

他忘记了,李唐是士族的天下,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的说法,如此对皇室公主大献殷勤,后果如何就在李二的一念之间,若是李二大度,那么就不过是年少慕艾,稍加训诫了事,若是李二有心追究,那就是意图秽乱宫廷的大罪!

“昨日相逢惊诧里,一梦迷离,君子好逑淑女。锦帕残余梦呓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欲赋相思锦盒里,一纸胡言,山盟酿与甜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长孙晃了晃手里的信纸:“这诗赋体裁新颖,字写的也别有风骨,就是这内容”

李佳宁羞红着脸跪在地上,李元嘉急忙道:“皇兄皇嫂明察!食盒乃是太子侍读王晞所赠,臣弟与皇姐并不知情啊!”

李二嗅了嗅食盒里蛋糕上的甜香:“唔~又是新奇的膳食,像是云梦山的东西”

又笑着对长孙道:“观音婢怎么看?”

长孙一怔,多年恩爱夫妻,见李二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又全无怪罪之意,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便笑着道:“看来陛下对这位鬼谷高徒颇为看重啊~~这个年纪年少慕艾本没有什么大错,只是不要生出什么丑事才好!”

李二轻哼一声:“想娶朕的妹子,哪有那么容易!高辅诚,以后王晞再入宫,给朕看住了!不许他轻易接近皇家女眷!”

“诺!”

长孙带着姐弟三人离去,没有人注意到一直羞红着脸低头不语的李佳宁秀拳紧握,面带愠色,身为当事人,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一个都没有!

长孙刚走,李二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高辅诚,你最好不要让朕知道,此事是你胁迫九江所为!否则,朕必然生剐了你这阉奴!”

高辅诚惊慌的伏在地上,泣声道:“陛下明鉴,给老奴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胁迫皇家天女啊!是九江公主自己找到老奴的,老奴也是抱着试探之心才安排公主与王晞碰面,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只见了一面,那王晞就起了求凰之意啊~”

李二怒哼一声:“轻狂竖子,朕的妹子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记住,不论此事如何发展,一切都由九江自己做主,你绝不可强迫为难于她!”

“老奴遵命!”

第三十九章 翎卫

“昨日相逢惊诧里,一梦迷离,君子好逑淑女。锦帕残余梦呓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欲赋相思锦盒里,一纸胡言,山盟酿与甜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太极宫深处,九江公主仔细端详着刚刚默下的这首词,王晞写的原版被长孙皇后没收,任谁也没想到,只是听了一遍,李佳宁竟然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

小宫女有些不情愿的道:“公主,您不会真的对那个登徒子动心了吧?”

李佳宁笑了笑,有些自嘲道:“皇家公主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与其等到将来被胡乱塞给一个不知道如何的人,这位鬼谷高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小宫女带着哭腔劝到:“公主,一定还有别有的办法的,奴婢求您了,您切莫要如此为难自己啊~~”

李佳宁笑着帮她擦了擦泪水:“傻孩子,哭的什么,这深宫之内,多少人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你家公主我好歹还有的选,放心吧,要做我李佳宁的驸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以他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李佳宁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处压抑的深宫,杨广的大部分妃子、太上皇李渊的妃子、公主、未成年的皇子都在那里,那些层恋叠嶂的宫殿内,此刻该有多少人彷徨无助的祈祷着自己的未来,母后病重,两位弟弟都还年幼,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家天女却不甘心再默默做一个提线木偶般的公主,她想做操纵木偶的那个人!

“彩竹,把这首诗拿去交给高公公,告诉他,如此新颖的诗句要流传出去给大家鉴赏下才好~”

小宫女擦了擦眼泪:“是,奴婢这就去。”

从古至今,最受欢迎的工作恐怕就是做官了,尤其封建时代,要想集权力、地位、财富于一身,除了投胎到皇家外,便只有做官了。

唐初的官员福利或许不是那么丰富,但也足以让生活在底层的屁民们羡慕不已。

王晞的太子侍读严格来说算不上什么官,但官员该有的福利却基本一样都不缺,其中就包括—休沐~

大唐的官员根据职位需求每隔五天或者十天就会有一次休沐,而崇文殿又都是年幼的皇子或者年迈的老师,自然是最为人性化的五日一休沐。

今日是云梦茶庄第二次开售的日子,同样是二十包,这次王晞直接将每包的定价提高到五万钱,毕竟这年月喝的起五百钱茶的人也不会差那五万钱。张老头带着张林他们都去了那个小铺子,原本热闹的院子也就冷清下来。

李二给王晞的禁足期限还有个三五天,左右不能出门,王晞带着小巧儿还有义母的两个侍女做奶油蛋糕,一边做,一边手把手的教家里的厨娘。

前段时间去雍州给许老员外送信的张寿回来了,带回了许家大郎许嗣业过几天将要成婚的消息,王晞还在禁足无法前去,便考虑着送点什么表示下自己的心意,毕竟在水阳村时便与许家关系极好,礼物要表示心意又不能显得那么庸俗,思来想去,王晞便决定做一个八九层的大蛋糕。

许嗣道是肯定要回去的,程处默在平康坊找了一个上午,才在一处妓馆里找到烂醉的许嗣道,刚把尸体一般的许嗣道扔下,张老头他们便赶着牛车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二十包云梦茶,开门便被抢光了,一大上午的时间基本都浪费在数钱上了,尤其铜钱数量过多,还有绢帛、粮食等抵价的物事,这下子可算是能过个肥年了~

众人正在程处默鄙视的目光中对着两大牛车的物资流口水时,一队甲士便径直闯了进来。

为首一位身着明光铠板着一张死人脸的将军冷漠道:“哪位是王晞王侍读?”

“某便是,”王晞走出来,对那位将军客气的施礼:“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宫中召见,着你即刻入宫,且随某走吧!”

王晞眉头微皱,心下疑惑不已,当日李二初次召见自己也不过是让小太监来宣旨,,这次竟然是甲士亲来,还要立马就走,情况有些不对啊

努力挤出一丝笑颜:“不知是哪位贵人召见,将军可否告知?”

那死人脸眸光一冷,竟是拔出刀来横在王晞脖子上道:“随某走便是,不该问的不要问!”

王晞的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张寿等人大声呼喝,抽刀出鞘,弩弓上弦,死人脸身后的甲士也都长枪上前,一时间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死人脸不屑的扫了一眼张寿等人,冷冷的看着王晞:“王侍读,某只问一遍,汝,敢不从命?”

许嗣道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有人将刀驾到王晞脖子上,眉头一皱抢过一把横刀就要上前,被程处默一把拉住。

程处默打量着对方的甲胄样式,走到王晞身边低声道:“不可轻动,是翎卫的人,太极宫的镇守内卫!动手等同谋反,你尽量拖时间,某去寻父亲。”说罢夺路出府,取过马匹便狂奔而去。

死人脸看都没看离去的程处默一眼,再次冷漠的问道:“王晞,想好了吗?”

“晞儿”在后院听到动静义母跑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便乱了方寸。

死人脸轻笑一声:“二三子听令,进!”

翎卫甲士齐齐怒喝一声,阵列上前一步,将张寿等人生生逼退,王晞眉头一皱,急忙道:“我随你去便是,不可伤我家眷!”

那将军冷哼一声,收起刀挥手道:“请!”

王晞回头看着许嗣道:“某回来前,家里便拜托二郎了!”

许嗣道郑重点头:“你自己小心!”

王晞被那死人脸押上了马车,此时刚过午时,马车载着王晞,一众甲士相随左右,分开人群,大摇大摆往宫城而去。

颠簸的马车上,王晞心思百转,程处默的暗示很明显了,翎卫,太极宫的镇守内卫,李二自明德殿登基,便一直偏居东宫处理政务,李二要见自己的话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那么宫城之内要见自己的,便只有那位大人物了,太上皇,李渊!

东宫明德殿

李二正一脸苦笑的看着桌案上的云梦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大概十六七包的样子

这东西程咬金前些日子给李二进贡过不少,还神秘兮兮的对李二言道此乃王晞云梦山的不传之秘,王晞在宿国公府时用了上百斤原茶才治了那么几两,据说喝了有延年益寿之效

几百斤原茶治了那么几两,然后半斤就卖五百钱?李二可不相信王晞有什么损己利人的心思,程咬金混不吝的性子李二是知道的,好在老程大事不糊涂,拿捏及有分寸,这样既能拉紧君臣关系又无伤大雅的蠢事李二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从卖椅子开始,王晞一直忙于生计的事情李二是知道的,李二也想知道这王晞都从云梦山带出些什么好东西,就由得它折腾。

可没想到刚被老程的云梦仙茶膈应了,转眼的功夫,那些急于向新君示好的勋贵们便又进贡上了这十几包,大概是之前王晞卖五百钱的时候勋贵们觉得价格太便宜送进宫的话有些拿不出手,直到今天涨价到了五万钱

听说王晞今晨总共就卖了二十包,除去被商贾买走的,剩下的十几包估摸着都在这了,听说勋国公张亮与彭国公王君廊两家府上的家丁还因此动了手

延年益寿?李二将信将疑。

第四十章 暴虐的李渊

李二正自欣赏着茶包上王晞设计的那副云绕山峰的图样,简单的几笔勾勒,竟看着颇有些意境

李承乾走了进来,向李二行礼后,有些怯怯道:“父皇,儿臣听说王侍读初来长安,家境贫寒,且儿臣平日里见王侍读只有那件素白袍子,里面连件寒衣都没有,眼下天寒地冻,儿臣甚觉不忍,儿臣想请父皇恩准,赐些钱粮与他。”

李二初登基,宫中一切用度从简,况且李承乾年幼,眼下还住在皇后的丽正殿,自己并没有多少份例去赏赐臣子,所以太子殿下想了想也只能来求李二了。

李二看着桌上的茶叶差点没背过气去,看着李承乾又想起以诚待臣下是自己教的也怪不得人家,只得忍住郁闷尽量表现出温和的样子道:“吾儿多虑了,你的王侍读现在不缺钱了,至少买件寒衣的钱是足够了。”

太子殿下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会拒绝自己,见父皇又埋头开始批阅奏章,只好憋着嘴施礼退下,想想也只能去求母后了

李二正自郁闷着,小黄门急报,宿国公程知节闯宫求见,话音未落,程咬金一身甲胄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李二心下不由大惊,深知老程虽然性子混账,大事却绝不糊涂,眼见其甲胄在身,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程咬金领右武卫大将军,程处默找到他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他正自军营中操练军士,听到王晞被翎卫带走后,老程也大惊失色,立即快马加鞭直闯宫门。

听到王晞可能被太上皇召进了宫,李二也感到颇为棘手,王晞这位鬼谷高徒,不论其身份真假,李二均是有大用处的,可太上皇自玄武门之变后就性情大变,近日来太极殿那边总有奴婢宫女被莫名杖毙,若王晞还是那副白衣傲王侯的作死样子,恐怕真的凶多吉少啊。

玄武门之变,李二杀了同母兄弟李建成、李元吉后,虽然对李渊依然恭敬有加,却仍然没有得到李渊的谅解,每日拜见请安,尚且多有怨怼之言,此时若自己去求情,恐怕会适得其反!

李二皱眉在殿中走来走去,猛然想起什么,对高辅诚喊道:“速去请皇后娘娘!”

王晞很乖巧,马车直入宫门,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停下,王晞随着小黄门又走了一段便到了传说中的太极殿,正是午后时分,光天化日,太极殿里却满是淫词烂曲,群雌粥粥。

一身滚龙袍的李渊正与一众宫女嬉戏,一位紫袍官员在一旁附和大笑。

户部尚书裴矩,这位王晞倒是认识,当日上朝时老程对其暗中指点过。

裴矩见有人进来,与小黄门耳语一番后看向王晞点点头,便不再管他。

王晞就在角落那么干坐了一个下午,好在比李二的明德殿还要宽敞数倍的太极殿被暖炉哄的温暖如春,如若不是眼下前途未卜,生死堪忧,倒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整整一个下午,王晞就这么看着李渊荒淫了一个下午,兴致最高时,李渊就当着王晞与裴矩的面在殿中真枪实弹的表演着活春宫,只有几个小黄门象征性的背着身子遮掩下,这他娘的能挡住什么?!只看的王晞面红耳赤,一旁的裴矩却甘之如饴,看样子这种情况人家早见惯了。

一直到天色黑下来,小黄门点燃了太极殿各处灯火,一时间金碧辉煌的大殿更显得富丽堂皇,首位的桌案上还堆彻着不少金银,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在一道激情高昂的叫声后,宫女、太监们为李渊穿好衣服,依次退下,李渊步履瞒珊,扭头疑惑的看看王晞:“那是谁?”

小黄门禀告道:“陛下忘了么,是陛下午间召见的太子侍读王晞。”

王晞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出场了,起身大礼叩拜:“臣太子侍读王晞,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福!”

这或许出乎李二的意料,因为王晞记得史书记载李渊退位之初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白衣傲王侯那套王晞可不敢用在此刻的李渊身上。

然而李渊轻笑一声,看都不看王晞一眼,便挥挥手道:“拖下去,斩了!”

王晞大骇,这尼玛!算怎么回事!

眼见着之前抓自己进宫的死人脸明光铠带着几名侍卫就要上来,王晞不由大叫道:“敢问陛下,何罪斩我?!”

李渊的眼神里充满着暴虐:“哼,朕听闻你当日初见二郎时一身傲气,白身不拜,缘何今日见到朕却如此卑躬屈膝,可见必是个心口不一,首鼠两端的小人,左右,速给朕斩了!”

这尼玛,老子给你脸了!给你跪还跪出错来了!

裴矩急忙笑呵呵道:‘陛下息怒,王侍读许是别有他意,陛下何不容他辩解几句,若果真徒有其表,再杀不迟啊。’

“哼!”李渊双目赤红,恩狠狠的瞪着王晞:“不要以为朕看不懂,二郎看重的是你鬼谷高徒、高人隐士子弟的身份,便如那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

可是为什么不能再早六个月,只要汝再早六个月入朝,我大唐或许便可免去一场兵戈,朕的儿子也不会死!都是你!殿前卫,还在等什么,速给朕杀了他!”

尼玛!这叫怎么回事!王晞大骇,心思急转之下,索性仰天大笑:“某还道是何处得罪了太上皇,原来却是欲加之罪!哈哈哈!上皇莫不是忘了,那与汉太子争位的刘如意最后是何下场?”

李渊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怒斥道:“刘如意为吕后所杀,但朕的宫中可没有吕后那般毒妇!”

王晞也高声道:“是没有吕后,可太上皇不要忘了,昔日的隐太子与秦王也不是汉太子与刘如意啊!汉太子为了救弟弟刘如意免遭吕后毒手,不昔日日相伴,当年的隐太子与秦王也是如此亲善吗!”

“放肆!建成与二郎向来亲善”

“哈哈哈!”王晞大笑着打断李渊的狡辩:“上皇莫不是忘了昔日秦王于东宫赴宴中毒吐血之事?”

李渊一时语塞,却愈发的怒火中烧,凄厉的咆哮道:“伶牙俐齿,汝也是难逃性命,殿前卫,你们还在等什么!”

王晞急忙大喝道:“杀某可以!可上皇若如此下去,恐怕兄弟阋墙相去不远,父子相残便在眼前!”

此言一出,太极殿内皆大骇失色,裴矩大喝:“王侍读慎言!”

李渊挥挥手止住死人脸侍卫,有些颤声道:“你是说,二郎会杀朕”

第四十一章 置死地而后生

李渊一脸的不可思议,干瘦的手指颤抖的指向王晞:“你是说二郎杀了建成还不够,还要杀朕?是吗”

死人脸站在王晞身后,手已然按上刀柄,只要李渊一声令下便要手起刀落,王晞强忍住心中的颤悚,恭敬的行了一礼道:“不知上皇所问是为帝王之问,还是为父亲之问?”

“哼!”李渊冷声道:“故弄玄虚,帝王之问如何?父亲之问又如何?”

“若是帝王之问,上皇不过是欲泄心中怒火,无论臣所言为何,唯死而已,臣引颈就戮便是。

若是为父亲之问,上皇便是心伤爱子,舐犊之情,臣当为上皇剖析因果,明解缘由,以释上皇心中所怨。”

李渊眼神闪烁:“朕如今哪还算的上是帝王啊,就算是为父亲之问罢且寄汝人头于项上,记住,汝只有一次机会!”

说罢颓废的就那么坐在大殿中央的地毯上,王晞走到近前,又回头看着那死人脸的侍卫道:“接下来所言尽是皇家秘事,无关人等,还是少听为妙。”

死人脸欲言又止,王晞冷笑:“怎么?太上皇当年自晋阳起兵,也是战阵冲杀过的英雄,还怕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孺子吗?”

李渊摆摆手,死人脸和一众侍卫、宫女尽皆躬身退下,裴矩本也要一起退下,被李渊抬手止住:“裴卿留下罢,朕如今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王晞一撩下摆,大鸣大放的盘膝坐在李渊身前:“既然是父亲之问,此地便再无君臣,晞也当知无不言!”

见李渊面无表情,只是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他,王晞便开始了他的乞命之言。

“商山四皓本为先秦博士,汉初归隐田园,汉高祖屡召而不就。待到高祖垂暮,戚氏受宠,高祖欲废太子而立戚氏之子刘如意,吕后请留候为汉太子谋商山四郜下山,以其威望为汉太子造势,汉高祖这才打消了立刘如意之心。

于是汉太子之以储君登基是为汉惠帝,然则汉高祖已明知吕后之酷毒,却无制服后手,以至于后族强势,权倾朝野,虽有惠帝以命相护,最后还是被吕后找到机会,鸩杀刘如意,更将刘如意之母戚氏制成人彘,惨绝人寰”

“武德元年,上皇登基,大唐初立,宗室之内,朝野之上,虽然无吕后之酷毒,亦无后族之累,但祸患已然起于萧墙之内!其因便在于上皇在储君一事上摇摆不定!

自晋阳起兵,到一匡中原,秦王殿下战功卓著,已有功高盖主之意,即便是上皇自己恐怕也难免有些许猜忌之心吧,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若此时上皇心中稍有定数,当稳坐龙台乾纲独断,断了朝臣分裂佣立之心,可结果呢?上皇沉迷于功业即成之中,对储君之争置之不理,以至于有玄武门之变!

但上皇还是幸运的,因为玄武门的结果已经是王晞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李渊本来已经心有戚戚,听进去了王晞的肺腑之言,但王晞最后一句话瞬间便把刚刚熄灭的怒火再度点燃!

“你说什么!朕死了两个儿子!你却告诉朕这是最好的结果!”因为离得较近,李渊一把撺住王晞的衣领,眼神暴虐,几欲择人而噬!

王晞深吸一口气,任由他提着自己衣领,色厉内茬道:“晞不知上皇当初是作何想,竟能不管不顾的坐看二子相争!到秦王于东宫中毒吐血,兄弟阋墙已成必然,此时,若上皇欲立秦王,当速速为之。若上皇欲立太子,当速夺秦王兵权,助太子稳固朝纲,可是上皇你什么都没有做!竟然还要将秦王派往东都洛阳!

太子有燕郡王李艺的燕云铁骑拥戴,麾下有薛万彻这等虎将俯首,秦王的天策上将府亦是谋臣如云,武将如雨,一旦太子于长安登基,秦王为了自保必定于洛阳起兵,届时天下必定重回隋末诸侯割据之乱!

而突厥自武德三年便屡屡寇边,上皇猜测,若中原战乱,颉利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届时李唐宗室与这满朝文武可有幸理?政变只在玄武门之内,流血不过数千,陛下不过死了两个儿子,却保全了宗室与大唐的社稷,何其幸也!”

李渊脸上已经满是惶然,裴矩却一脸惊骇的看着王晞,这可真敢说啊!这番话知晓内情之人哪个不懂,可即便是被李渊视为生死之交的裴矩亦不敢如此说啊!

王晞继续朗声道:“当今陛下半生戎马,精通军略,当日突厥入侵致长安以北,陛下六骑出长安,渭水河畔喝退突厥二十万雄兵,若玄武门胜出的是昔日的太子殿下,上皇以为太子殿下可以有能力退掉突厥的大军吗?

且陛下自登基数月以来,开明纳谏,明君之相已显,大唐君明臣贤,盛世可期,所以臣说,玄武门之变的结果是臣所能想道的最好结果!”

李渊彻底崩溃,扯开龙袍露出干瘦的胸膛,哭天抢地的捶胸捣足:“吾的儿子啊!吾有何面目去见你们的母亲啊,都是朕这个父亲的错啊”

唉,王晞叹口气,李渊的样子让他心下也有些不忍,人生三大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李渊这辈子算是齐活了。

过了许久,久到王晞坐着的腿都要酸到没知觉了,李渊才在裴矩的劝说下慢慢平静下来,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了暴虐,却多了许多让人怜悯的悲凉:“方才你说,二郎会杀了朕吗?”

王晞躬身一礼:“陛下仁孝,向来对上皇恭敬有加,断无相恶之礼。可上皇不要忘了,当初晋阳起兵之时,麾下的臣子是不是远比您都要热切?

何况太极殿毕竟是皇宫正殿,上皇久居在此,而陛下却以天子之位偏居东宫,即便是陛下无心,恐怕朝中幸进之臣也会心生歹意,届时挟持圣意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无论对陛下还是对上皇恐都不是好事!”

李渊突然眉头一挑,戏谑的看着王晞:“鬼谷高徒可有什么谋略助朕夺回帝位吗?若大事可期,朕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晞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皇何必要害臣?上皇已是耳顺之年,云梦山虽有不世学问,却并无长寿之法,即便臣能侥幸助上皇重回帝位,但上皇百年之后还不是要传位于陛下,届时臣又如何自处?

上皇已然禅位,却仍居正宫之内,虽然是陛下仁孝之心,可是昔日上皇提拔的老臣与少数宗室之人,却全都心存侥幸,如此陛下在执掌朝政之时亦会多般掣肘,上皇纵自轻,难道忍心一手造就、血火中打拼下来的大唐江山在此百废待兴之时靡耗岁月吗?”

李渊沉默了,望着太极殿的藻井久久无言,王晞也不催促,只是暗暗的调整呼吸,以免心脏跳的过快而血崩在此。

“来人!”

几个小黄门应声而入,李渊有些落寞道:“拟诏,太极宫内人多嘴杂,太过聒噪,命内侍丞收拾好大安宫,朕与后宫嫔妃将不日移居。

小黄门飞速的写好诏书,用印乃是太上皇印信,天子玺印早在李二登基时便交了出去,李渊进封太上皇,内侍丞便又刻了一方太上皇印信,王晞眼角憋见上面极为随意刻着“大唐上皇之宝”。

想想李二的那方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真正的传国玉玺要等李靖大破突厥,萧皇后携杨正道归唐后才会到李二手里,眼下李二用的大抵便是传说中的“定命宝”了。

第四十二章 白鹿候?

太极殿内,李渊步履蹒跚极为落寞的看着殿内富丽堂皇的一切,一朝登极,万民俯首的岁月就这么抚手云散了

李渊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看到王晞时,有些似笑非笑道:“纵横捭阖,巧舌如簧,极尽言辞巧辩之能,朕很欣赏汝的才学,却又极为厌恶汝,毫无根由的厌恶!但是汝今日为朕卸去心头病患,却又不能不赏,真是让朕为难啊”

王晞眉头一挑,勉强挤出一丝笑颜,指着一旁案几上堆彻的金银道:“如此,不如请上皇将这些金银赏赐给臣吧。”

李渊的笑容越发诡异:“如此大功岂能用金银相抵,这样吧,朕送一样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王晞心下一颤,突然有种不好的直觉,只见李渊对小黄门吩咐道:“再拟诏:鬼谷门下王晞,深得纵横要义,口吐真言,字义精深。解纷乱于通达,驭神算而测无常,朕心甚慰,特,敕封其为我大唐白鹿候!”

等等!什么玩意?这就封侯了?是不是儿戏了点?侯爵老子当然想要,谁不想要,可是你他么不是皇上了啊,

王晞看了看同样懵逼的裴矩,又惊愕的看着李渊在诏书上盖上他的太上皇宝印

尼玛,你那玩意朝廷会认吗?!李二会怎么想?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和李渊背着他筹谋了什么吧?!

裴矩试探着问:“陛下,如此恐怕有些不妥罢”

李渊阴险一笑,在王晞耳边低声道:“如此甚好,朕既赏了你之功,又出了心头这口恶气,甚好!

白鹿相传为古之瑞兽,非大功德之人不可见,以此为封侯,正合你鬼谷高徒的身份,据说二郎对你看重有加,不知道他对朕给你的封爵会不会满意呢?”

王晞看着李渊脸上阴险的笑容不由浑身发冷,李二登基后便许诺非大功无以封爵,而且还把当年李渊封的勋爵削了个七七八八,这个时候不会前脚受封,后脚就给削了吧

而且自己前不久还骂欧阳胤的南海郡公是幸进之臣,如今自己这算是什么?解纷乱于通达,这个可以理解,驭神算而测无常是什么鬼?臣妾做不到啊!

一句“朕心甚慰”就封侯,自己会被满朝文武视为异类,被李二的天策上将府心腹视为敌人的吧

正心思急转的考虑怎么推辞呢,小黄门入内禀报道:“皇后娘娘求见!”

李渊勉力一笑:“二郎对你还真是看重啊,连皇后都派来救你了”说罢对小黄门道:“就说朕累了,不见,你们也全都退下吧,让朕清净清净。”

说罢便落寞的走向玉阶后的龙案,王晞还要再言,却被裴矩一把拉住,施礼退下。

出得殿门,王晞轻舒一口气,便对着裴矩深躬一礼:“小子谢过裴尚书方才援手之义。”

裴矩摆摆手:“王侍读不愧是高人子弟,艺高人胆大,方才一番奏对,置死地而后生,当真是让人拍案叫绝,纵横风采,当真是精彩至极!”

王晞苦笑道:“不过是求生心切而已,某却知道,裴公的纵横术才是为国大用,昔日裴公游说铁勒、高昌诸胡,稳定草原,又定计分裂突厥,前隋北疆之利,半数归功于裴公,纵横风采,裴公当如是!”

裴矩一怔,笑呵呵的摆手道:“老了,没了年轻时的志向,如今满朝文武皆称老夫为佞臣,独太上皇还对吾信任有加,此生污名,恐怕是难以洗尽了。”

王晞正色劝慰道:“在某看来,裴公不过是深喑纵横家因势利导之术罢了,昔日杨广昏庸,忠言逆耳者下场堪忧,所以裴公曲言附和。

当今陛下开明贤达,裴公便犯言直谏,古人云:肉食者鄙,朝堂诸公愚者甚众,裴公自问心无愧便好,旁人所言,理他作甚!”

裴矩历经两朝,见惯了人情冷暖,却没想到在此人人喊打的时候会有一位如此年轻的知音,当下不由有些眼眶微湿。

“是裴卿在外面吗?来,与朕饮酒!”殿中传来李渊的声音。

裴矩叹口气,指着不远处的銮驾说:“王侍读圣券正隆,还是先去拜见凤架吧,日后有暇,自当邀侍读开怀畅饮!”

王晞躬身行礼:“晞,静待裴公之请!”

一身凤袍的长孙雍容华贵,王晞偷眼打量,放在2018的时代,绝对是位惊艳的名媛熟女,想必年轻时候,也是祸水级的红颜啊。

待走进,才看清锦袍金冠的李承乾也在。

王晞午间被抓之时,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方才在太极殿险死还生,不觉衣衫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冷风一吹,顿觉如披雪衣,身体控制不住的抖。

“臣王晞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冷~王晞实在不想跪,拱手施礼作罢。

长孙也不在意,见王晞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抖的厉害,眼中掠过一丝怜惜:“难怪太子这般为你,你可知太子见你每日衣衫单薄,去求陛下赏赐些银钱与你,陛下不允,太子才又找到本宫这里,如今看你这衣衫,可如何过得冬日啊,太子,你为王侍读准备的寒衣呢,还不拿出来,莫要冻坏了王侍读的身子。”

身后的小太监捧着衣袍走到王晞身边,要为其披上,李承乾却一把推开他,接过袍子,就要亲自为王晞披衣。

王晞虽然十四岁身量还未长成,却也比年仅八岁的李承乾高出一个头有余,看着李承乾踮起脚尖,吃力为王晞披上那件貂领紫色大氅,身上登时暖和许多,眼中却有些酸涩。

为了日后能做长孙无忌那样的权臣,王晞一直刻意和注定登不上帝位的李承乾保持着距离,可是此刻的李承乾却让王晞的心融化了

这绝不是史书所载那个“吾若为帝,当肆吾欲,杀五百人岂不定”的李承乾,最起码现在还不是!

史书所载李渊是在贞观三年才搬离太极宫的,王晞的到来让李渊提前了三年,也就是说历史或许是可以改变的,那么李承乾的历史呢?就冲这件袍子,王晞想去试试!

“臣王晞,谢过皇后娘娘,谢太子殿下厚爱!”王晞真诚的叩地谢恩。

长孙欣慰的看着这一切,温声道:“王侍读入宫已有多时,如今宫门已毕,长安城内业已宵禁,太子,就由你送王侍读出宫吧,想必王侍读府上此时定也担心至极了。”

李承乾先是扶起王晞:“父皇常教我等宽仁待人,如今天寒地冻,王侍读以后切不必如此拘泥于礼仪。”又对长孙行礼道:“儿臣尊母后命。”

第四十三章 千古帝后

明德殿内,李渊的两道诏书就摆在李二的桌案上,而李二的心情可谓是史无前例的愉悦。

眼见武德九年的元日将至,历来元日的大朝会都在太极殿举行,届时长安凡是入了品级的官员、勋贵都会参加,可是李二自八月登基以来,太极宫一直是李渊所居之地,身为人子,总不能把老爹赶走不是?

这个年代一个人的孝义如果有污点,将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更何况是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看待的君主呢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玄武门事发突然,天下各地反应不一,尤其是江南等武德年间最后归附的州县,官员甚至都还是前隋时候任命的,更不要说隐太子李建成的那些旧臣党羽了,满天下的臣子都在看着李二这位新君将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元日的大朝会显得至关重要。

自李建成、李元吉在玄武门死于李二手中,李渊一直对李二怨愤颇深,即便平时去太极殿请安,李渊也从没给过李二好脸色。

与长孙无忌等心腹为此商议了数日,一直苦无对策,李二已经做好了在明德殿举行大朝会的准备,却没想到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入主太极殿,李二的帝位将再无异议,无论是隐太子旧党,还是太上皇的心腹,都不会也不敢在明面上有半点非议。

历史上李二是通过败突厥、诛罗艺,又撑过大蝗灾等等磨难才最终完全掌控大唐,李渊直到武德三年才放弃所有的幻想,迁居大安宫,如今因为王晞的出现,这一切整整提前了三年。

长孙皇后一脸孺幕的看着李二放声大笑,自玄武门后,是有多久没见自己的夫君如此高兴过了?

绿袍子的小太监伏在地上,正将王晞今日在太极殿的一言一行说给李二听,听到最后,李二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对高辅诚道:“办的不错,这是你内候官的人吧,给朕重重的赏。”

高辅诚笑眯眯的应下,长孙皇后走到李二身后为他轻轻按捏着肩膀:“这些道理其实朝中明眼人谁又不知谁又不懂呢?只是却无人敢向太上皇说起。

这番话若是由你我夫妇二人去说,恐怕太上皇会恼羞成怒,适得其反,而满朝文武全都讳莫如深,生怕卷进皇家纷争,累及自身,如此一来,倒叫这位鬼谷高徒捡了便宜。”

李二眉开眼笑:“程知节不惜闯宫求救,朕却无计可施,太上皇对朕一向不假辞色,朕去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还以为这次要靠观音婢你出面才能保下这位鬼谷高徒呢,没成想其反掌间竟化险为夷,反而为朕解决如此心腹之患。”

长孙笑吟吟的拿起第二道诏书道:“陛下还是不要高兴过甚,太上皇可是还为陛下出了一道难题呢。”

李二取过那道加封王晞的诏书,思付半晌,表情玩味道:“观音婢,你应该明白,入主太极殿对朕而言何其重要,如此大功,封王晞为候朕心中并无不妥,只是其自入长安以来,特立独行,朕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才学尚未展现,而且他只有十四岁!虽然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但是十四岁的开国县侯,在我大唐还是太过惊世憾俗”

长孙轻柔的为李二按压着额头,温声道:“妾身明白,王晞年幼,且其才学看上去深不可测,陛下是担心日后若王晞再立大功,会有封无可封的一天,陛下初次召见他,便将其点为太子侍读,想来是要其将来能为成乾所用的,如今过早的封侯,确实有后顾之忧。”

李二闭目享受着长孙的安抚:“不仅如此,说动父皇迁居一事毕竟不足为外人道,封赏之功定要另寻缘由,即便是朕勉强为之,封侯诏书恐怕亦会被三省驳回,届时,势必又会引起一场朝堂纷争!”

长孙抬头想了想,突然微笑道:“妾身或许为陛下想到一应对之法”

李二瞬间振奋,握着长孙的玉手兴奋道:“观音婢不愧是朕之贤内助,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长孙轻笑一声道:“陛下所苦不过是因为太上皇封王晞为白鹿候,若是陛下驳回,一来太上皇必然心生怨愤,迁居一事未免再起事端,二来封赏落空,王晞心中也会生出芥蒂,日后再用他恐其不尽心力。”

“若陛下依太上皇旨意,封其为候,又恐朝臣反对,驳回诏书,与臣子相争,若是输了,未免有失陛下威严,即便赢了,也有失陛下登基以来开明纳谏之名。”

李二疑惑的看着长孙:“观音婢所言,朕皆明白,可是何有应对之法?”

长孙取过李渊诏书,指着“白鹿候”三个字道:“应对之法便在此处,陛下试想,我大唐天下州县,可有白鹿为名?昔日太上皇封赏翼国公,嘉奖其为大唐羽翼而取翼字,虽然陛下最后为翼国公补齐了封地,可是封爵之初,礼部为了寻找翼国的典故可是费了好大的周折~”

到底是多年恩爱夫妻,李二的眉头瞬间舒展,长孙接着道:“既然天下并无白鹿县,不如便只给封爵,不名封地,若王晞日后再立功,便再补实封,而不加封爵,如此一来徐徐而进,当无封无可封之忧。”

李二抚掌大笑:“不错!如此一来白鹿候便成了虚爵,朝野之中的阻力也不会太大不,朕第一道诏书就给实封,待日后三省驳回,朝臣与朕相争,朕再佯装妥协,修改诏书,去掉实封,如此一来,封侯诏书通过,也不伤群臣进谏之心。”

长孙又补充道:“陛下还可言明封王晞为候乃是太上皇的意思,陛下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一并驳回。如此又可全陛下仁孝之义。”

李二却坚决的摇头道:“不!朕既掌大唐社稷,朕的臣子就只能由朕来封赏!大唐也只能有朕的诏书才可以封侯拜将!”

“玄武门之后,朕已不再奢望仁孝之名,朕也不会做那篡改史册、欲盖拟彰之事,朕的一生功业,都将事无巨细,交由后人评判!朕要让父皇、让李建成知道!这大唐社稷,在朕的手里,会比他们更加兴盛!”

李二目光哀伤的看着长孙:“弑兄囚父,只怕会累得观音婢与朕共受污名了。”

长孙一脸温情的伏在李二的肩头,温声道:“妾身自嫁与陛下,便与陛下等同一身,不论将来兴衰荣辱,妾身自当与陛下一同身受便是。”

明德殿内,千古一帝与千古贤后就像是热恋的小儿女,温馨的偎依在一起。

第四十四章 漫天骂名

李承乾亲自送至宫门,并吩咐自己的侍卫首领冯孝约送王晞回府,以免王晞被巡街的武侯为难。

回至府中,义母和张老头等人还在焦急的等待,看到王晞全须全影的回来,崔氏的抱着他只是不住的哭,小巧儿已经睡下,王晞安慰着义母,听到张老头说老程自宫中出来就来了王晞府上,直到天黑长安宵禁才离开。

虽然险死还生,但是有那么多人关心自己,不由得欣慰不已,只是这番折腾,王晞已经身心疲惫,嘱托张寿等人安排好府上安全,便沉沉睡去。

王晞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小巧儿吃力的拉起还在眯瞪的哥哥,昨日答应了今天要把蛋糕做完的。

才走到前院,老程一身朝服就疯疯火火的冲了进来,看样子是刚下了早朝便过来了。

老程粗壮大手一把拉过王晞:“小子,快跟某说,昨日你在太极殿到底干了什么?!”

见王晞还在眯瞪不知所谓,自屋檐下的水翁中抄起一瓢冷水便兜头泼下,小巧儿愤怒大叫着不断踢打老程,被老程一把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崔氏以及众位府兵乡亲听到动静也都出来看出了什么事。

水很冷,夹杂着少许冰碴子刮的王晞脸生疼,但是王晞也彻底的清醒了,看到老程焦急的样子,急忙道:“姨父大人,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

老程看着王晞:“今日早朝,陛下突然下诏,嘉奖你所献外伤缝合之法有功,封你为白鹿候!门下省当即驳回,众臣共议此事,三省六部的主事官员全都反对!

包括陛下一直引为心腹的吏部侍郎长孙无忌、中书令房玄龄、兵部杜如晦等人,也都激烈上表反对,显然,陛下下诏前并未与他们商议,这太不正常了!除了老夫与鄂国公等一众武臣闭口不言,满朝文武无一人赞同!陛下大怒,罢朝而去。”

老程严肃的看着王晞:“小子,老夫思来想去,此事太过诡异,想来也只能与你昨日进宫有关,告诉老夫,你在太极殿到底干了什么?!

小子,你清醒点啊!想要封爵邪门歪道是行不通的!一旦卷入皇家纷争,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你都不为你义母妹子想想吗?!”

王晞叹口气,老程肯定是以为自己昨日向李渊许诺或者筹划了什么,才换来如此的爵位,满朝文武反对,老程能做到闭口不言已经是最大的爱护了。

当下王晞将老程引到小厅,将昨日之事,如实道来。

老程听完,思付良久,才摇摇头道:“封侯诏书用的乃是陛下之印,断无可能出自太上皇之手,但是自封德麟请削诸王封爵之后,陛下亲口许诺非大功不封爵,到如今还不到一月之久,此事恐怕另有端倪”

突然,老程眼前一亮:“小子,你或许撞了大运了!你不知陛下这几日与某等秦王府旧臣心腹数次言及元日大朝会之事,对不能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耿耿于怀,而你劝太上皇迁居大安宫,正对此陛下心腹大患!”

“你入世时日尚短,不知其中辛秘,你可知道,元日大朝会对陛下来讲意味着什么?!自陛下登基以来,诸事繁杂,各司各部俱都纷乱不堪,而元日的大朝会,是陛下第一次以大唐君王的身份召见长安三辅以内,所有九品以上的大小官员、勋贵!其意义更甚于今年八月仓促而就的登基大典!”

“明德殿到底是东宫主殿,若大朝会在明德殿,则名不正而言不顺,大朝会的意义将大打折扣,可是你改变了这一点,如此大功,陛下势必龙颜大悦,兴起之下,封你一个侯爵也不无可能,只是你毕竟初入大唐,资历尚浅,且仅此寸功难以封侯,是故群臣反对,此事才陷入僵局。”

老程信誓旦旦的道:“某了解陛下,陛下眼下正是树立威信之时,绝不会就此作罢,只是封侯爵位恐怕会打些折扣,但一个开国县男的爵位是少不了的!”

程咬金不愧是凌烟阁上为数不多活过三朝的人精,半蒙半猜,竟是将事情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了!

然则朝堂上的争吵,比李二和程咬金预料的都要严重许多。

有御史弹劾王晞在禁足期间无视法令,私自外出,视陛下威严如无物。

范阳卢氏伙同亲朋党羽弹劾王晞来历不明,且有操纵厌胜之术火烧雍州刺史府宅的嫌疑,言及前汉巫蛊之祸相去不远,大唐绝不可让邪意妖人荼毒朝野,更有甚者怀疑李二之所以对王晞看重有加是因为被王晞妖法所迷惑

这是一项很恶毒的指控,厌胜、巫蛊历来是君王皇室最为忌讳之事,只要沾染上一丝半毫,轻则罢官夺爵,重则殒命家破,好在范阳卢氏手中并无真凭实据,虽然掀起滔天议论,却并未在真正决策层中占据主流。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那些大唐的股肱之臣,侍中高士廉、谏议大夫王圭声色俱厉,吏部侍郎温彦博陈述厉害,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李二的心腹之臣也都表示反对,已经被罢相、尚且赋闲在家的宋国公萧禹白身上殿,据说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好像一旦王晞封了侯爵,大唐就会立刻原地爆炸一般

也不知道是谁鼓动的国子监一些儒生,竟然跑到王晞的府门前大骂王晞乃是巫蛊妖人、幸进之徒,各种引经据典,冷嘲暗讽,直气的许嗣道就要抽刀砍人,被赶来的程处默等人拦住。

几个胆大的儒生高喊着要王晞出来对质,说着还要往府门内走,还没走进,几支弩箭钉在脚下几寸远的地方,立时就被吓了回去。

开玩笑,老子惹不起众怒,但也不是哪个都能踩的!要是随便哪个臭虫敢入老子府上叫嚣,老子费劲力气把脑袋磕破了跟李二换来的弩弓用来打家雀吗!

王晞安排张寿代表自己带着八层大蛋糕随许嗣道立即动身前往泾阳参加许嗣业的大婚,义母送去宿国公府暂住几天。

“府外的我们管不到,张林一会儿去万年县府报备一下,万年县令昔日在朝堂上曾有相扶之仪,某给他个面子,知会一声,这些儒生若是敢擅入某府中半步,必死弩弓之下!”王晞临走前交待道。

临走?是的!王晞怂了,满朝文武反对,群情愤然,李渊的这一招捧杀确实是让王晞恶心不已,又不能真的将外面那群儒生怎么样,在忍受了两天之后,王晞便带着小巧儿去了陆德明府上串门。

第四十五章 陆先生的指点

其实禁足一月还有几日才会结束,但既然已被加上了罪名,王晞索性便破罐破摔了。

陆老先生的身子向来不好,眼下又已经接近元日,皇子们都无心就学,老先生便经常告假于家中休养。

陆德明与王晞对案而坐,桌椅送了陆夫子府上,可是跪坐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却觉得坐有了翅膀的胡登有失士大夫的礼节,执意不用,无奈王晞也只好陪着跪坐,好在不是正式场合,有类似靠枕的凭几倚靠,倒也没多难受。

陆夫子一生著述繁多,主要是对诸经学典籍的注释,包括《周易》一卷,《古文尚书》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传》六卷,《公羊传》一卷,《谷梁传》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庄子》三卷,《尔雅》二卷。

随着年岁渐老,老先生的身体大不如前,加上眼神不好,著述的事情才停了下来。

王晞翻阅着陆德明的著作,读书是眼下王晞急需要做的事情,不管他云梦山的谎言多么的唬人,要想让谎言尽量维持下去,王晞只能不断用知识充实自己。

小巧儿捧着一块糕点吃的满脸都是食物残渣,陆先生年仅十四岁的小孙女乖巧的在一旁奉茶。

陆德明饮了一口清茶:“这滋味确实玄妙,颇有苦尽甘来之意境,听说流入市井的几包茶,已经被邀到了十万钱的天价,还依然有价无市,老夫这等人,还是沾了小友的光才有幸尝此佳饮。”

王晞烦躁的合上书,伏在桌案上,故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先生的小孙女:“等小子赚够了家里花用,明年新茶采下,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小子会努力将价格压在半斤五十钱以内,使其盛行天下!当然,先生府上无论何时,小子断不会让缺了茶喝的。”

陆夫子的小孙女名叫陆婉如,取自《诗经野有曼草》“有美一人,婉如清样”,女子未出阁闺名等闲不可外泄,老夫子又给其取了个小名唤作陆婉或者小婉儿。

陆婉被王晞盯的面孔红红,老夫子不满的拍了拍桌子:“是太上皇算计了你,你却来招惹老夫的孙女作甚?”

王晞翻了翻白眼:“某招谁惹谁来,刚一见面太上皇就要杀了我,我能怎么办,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沾了一身的腌臜。又不是我非要那个侯爵的,那些老不死的都想踩着我为自己邀个犯言直谏的名声罢了!”

王晞看着陆婉害羞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小婉妹妹,你说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坏呢?”

陆婉脸色涨的通红:“我我不知道”

老先生没好气的指着王晞笑骂:“老夫昔日在秦王府与陛下相处多年,以陛下的脾性,群臣越是反对,陛下越不会就此作罢,最后多半是朝臣妥协,十四岁的侯爵勒,谁人看着不羡慕?”

老先生又笑吟吟看着还在眼神调戏陆婉的王晞:“怎么?小友可是看上了老夫的孙女?若是就速回家中请人来提亲,老夫做主先允了这门亲事,若是等小友的封侯诏书下来,恐怕求亲的高官勋贵会踏破你家的小院子。”

陆婉的脸色更红了,让王晞觉得她下一刻会突然烧起来,一头扎进老先生的臂弯:“爷爷”

“好啊”王晞调笑道:“等我回去就来提亲~~~”

又凑到陆婉面前笑道:“小婉妹妹,等着某来娶你哦~~”

陆婉羞红着脸,有些懊恼的道:“你你登徒子~”

小巧儿奶声奶气道:“小姐姐生病了吗,脸好红啊”陆婉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便跑了出去。

陆德明这才自案几下方取出一张纸念道:

“昨日相逢惊诧里,一梦迷离,君子好逑淑女。锦帕残余梦呓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欲赋相思锦盒里,一纸胡言,山盟酿与甜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晞脸上的笑容登时便尴尬了下来:“夫子竟也听说了”

陆德明轻哼一声:“体裁新颖又不失对仗押韵,倒是个好文采,就是这内容,端的轻浮不堪!

不止老夫听说了,这长安士林都传遍了,鬼谷高徒觊觎九江公主容颜,以妖法秘制甜品,又以这等轻浮诗词相诱,最后若不是被皇后察觉,只怕九江公主就要惨遭毒手了!”

“这一派胡言”

陆德明却一本正经的问他:“你真的想要谋求九江公主”

王晞罕见的害羞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陆德明抬手就在王晞头上敲了一记:“那你还招惹老夫的孙女作甚!难不成想让婉儿去给你做妾?你想的美!”说完又是一记。

王晞委屈的捂着额头,哪跟哪儿啊,小碗儿虽然清秀可爱,但刚才不过是一时兴起开个玩笑罢了~

老先生又愤愤道:“登徒子!你以为娶公主是那么容易的!眼下此事已经传开,若最后九江公主不得已下嫁哪家勋贵,还不得被人家忌恨一辈子!”

王晞讪讪不言,老先生气笑一声,又道:“不过眼下倒也是个机会,太上皇眼看就要迁居大安宫,后宫必然慌乱,九江公主的母亲是上皇宠爱的宇文昭仪,只是听说宇文昭仪身子不太好,已然病重多日,大安宫又地处偏僻,阴冷至极,若是你能解决此事”

王晞眼前一亮,恭敬的对陆先生施了一礼,老先生笑骂道:“若你立志要尚公主,切莫再要招惹老夫的孙女!”

国子监内,老李纲与孔颖达凭案对坐,案几上郝然放着王晞的《三字经》,李纲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冲远啊,汝八岁问学,汝恩师刘焯也是饱学之士,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为何在此事之上如此失态?”

孔颖达有些不自然:“先生可是听说了什么?”

李纲气愤道:“去王晞府上闹事的学生大部分是你门下,还有许敬宗的学生崔介文为首,不要告诉老夫,此事背后,没有你的默许!”

孔颖达神情黯然,垂首不言。

老李纲叹口气,苦口婆心道:“当初孔圣游历天下,交游诸子百家,也曾向老子问礼,向师襄问乐,如此兼容并蓄方得我儒家之盛,更不用说先汉之时更是兼容法家、黄老,如今不过是再多一鬼谷,此当为我儒家盛事,为何汝却如临大敌?”

孔颖达辩解:“非是冲远狭隘,只因冲远知道儒家先辈创业之艰难,如今鬼谷横空出世,冲远舔为圣人之后,唯恐儒学如当初墨家、黄老之流在吾等手中衰落,若如此,吾将以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儒家先圣!”说罢,竟已是潸然泪下。

李纲畅怀大笑:“孔冲远啊孔冲远,你着相了!悟性还不如王晞一届孺子!当初吾儒家能在先汉得以独尊,并不是吾儒家选择大汉,而是汉武选择了儒家,只因为儒学在当时比黄老之无为、法家之酷烈更适合汉武内圣外王之道!

而我儒家当政后,不也是兼收黄老、法学,中和法家之酷烈,大汉由此而盛!冲远啊,儒家先辈创业艰难,可也并不会要求吾等墨守成规,鬼谷出世,若其真的学问高深,吾儒家正可接纳,一如当初纳法家于内,壮大儒学。

况且儒家秉政六百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冲远又何虑之有?即便鬼谷真的强大到可以一扫我儒家,来一个罢黜百家、独尊鬼谷,那就说明鬼谷门下治世之能远胜吾儒家,若吾等肆意残害,岂不于黎民有愧?又违背圣人立学之初之“仁恕礼义”?

以老夫所见,冲远你过于杞人忧天了,鬼谷即便强大,能“天地立心、生民请命、往圣继绝学,万世开太平”为山门志向的绝不是大恶之辈。若其能与我儒学相辅相成,必将铸就一番辉煌大世!届时,青史之上,你我之名不是亦可垂留其中吗?”

孔颖达面带愧色的躬身一礼,对李纲所言的盛世有些向往之色,只是心中那份执念到底化去几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 大唐白鹿候

王晞正与老夫子相谈正欢,张林快马来报,诏书已然到了府邸!

朝堂上的争吵结束的很突然,在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代表众臣与李二各退一步后,昨天还一副到死方休局势的君臣之争戛然而止,就连曾扬言要在大殿之上触柱死谏的宋国公的萧禹也立时没了声息。

小院子的门前摆齐了盛大的仪仗,原本宽敞的坊街上挤满了宫中的甲士仪仗与看热闹的街坊路人,王晞一家老小跪在门前,李二身边的大太监高辅诚高捧诏书,中书令房玄龄代门下省观礼,吏部侍郎温彦博身后的小吏手捧紫色的官服绶带。

没有传说中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辅诚的声音有些尖锐,却也没有电视里太监那种公鸭般的嗓子,没有电视剧那种要摆起香案的浮夸,却让王晞觉得少了丝梦幻,却多了份真实:

“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用建藩辅,以明亲贤,斯古先哲王之令典也。有先秦鬼谷门下王晞者,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

伏在地上的王晞是真的觉得自己该多读书了,这他娘的听不懂啊!

辞藻堆彻,各种对仗难懂的语句啰啰嗦嗦一大堆,终于到了实质性的部分:

“白鹿者,古之祥瑞,风餐饮露,仙家隐士,相伴而舞王晞者,可封白鹿候,以嘉其功,宜令有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终于宣读完,高辅诚笑眯眯的将诏书放在王晞手里:“恭喜白鹿候了!”

房玄龄命身边的礼官记录下时辰,面色复杂的看了王晞一眼,便拱手告辞。

张老头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将前几日卖茶的铜钱数出上百钱来硬要塞给高辅诚,满满的一大捧铜钱,直看的王晞尴尬不已,李二身边的大太监,要是能看上这几个钱就怪了

高辅诚却神色如常的取了一枚铜钱道:“奴家吃穿用度皆在宫内,金银取之无用,即是侯爷美意,奴便取一枚罢,好让奴家也沾沾侯爷的喜气!”

要不怎么说见过世面的人会说话呢!话说这有爵位就是高人一等,以前高辅诚在自己面前总称“咱家”,这会儿立马就成“奴”了!

高辅诚又道:“陛下还让奴婢对侯爷带句话,昔日侯爷面君之时所言的应对田亩兼并之法,何时呈上?少年封侯,我大唐首例,侯爷若不能做出些大功绩,只怕朝臣会对陛下的识人之明有所非议啊。”

王晞收起笑容,李二的意思很明白,朕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把侯爵给了你,你赶紧做点什么给朕去打那些大臣的脸,否则朕就只能打你了!

高辅诚带着仪仗离去,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也都一一散去,温彦博一身深红的官袍却依然站在那里,面色复杂的示意身后的小吏将开国县侯的官服绶带递给王晞。

王晞有些尴尬的接过,温彦博历经三朝,算的上德高望重,如今还在穿着四品的深红官袍,而他王晞入长安两月不到就已经捧上紫袍了

“王晞,谢过温侍郎~”

温彦博皱着眉头:“白鹿候,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晞一怔,就说不过一介虚爵,吏部授予官服绶带这种小事何劳温彦博一介重臣亲自前来,看来是别有缘由啊

“也好,我送送侍郎~”

王晞陪着温彦博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侍郎有何指教,还请直言”

温彦博花白的胡子在寒风里微微颤抖:“白鹿候可有怪老夫之前在朝堂上力阻封侯一事?”

王晞一怔,这是来道歉?

“温侍郎严重了,晞寸功未立,却陡然封爵,侍郎身为吏部主官,为国建言,乃是应有之义,晞不敢有怨言。”

温彦博摇摇头:“老夫前隋时曾随燕郡王驻守幽州,眼见我中原大好河山饱受胡虏蹂躏,曾深恨不已,只是老夫一介腐儒,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徒叹奈何。

今年三月,老夫随张公瑾北据突厥,却兵败太谷,以至于身陷胡营,眼见我百姓手足被胡儿叱作牛马,妇女婴孩**餐食,恨不能以身代之,此是我等朝臣无能啊!百姓供养我等,我等却不能佑护百姓,枉食民脂!”

“今上登基后,渭水之变,今上不惜放弃突厥数千牛马供奉,换回老夫一介腐儒,可我温彦博文不能治国安邦,武不能屠尽胡虏,如何当得起陛下如此啊!也只能倾余生之力,奋此残躯,屈工尽瘁以助今上驱除胡儿,以血渭水之耻!”

温彦博双目赤红,语调悲凉,五十余岁的身子须发皆白,在寒风里显得有些单薄与孤凉。

温彦博继续道:“今上厉兵秣马,内修仁政,外练强军,开明纳谏,大唐兴盛有望,可是唯有在君候你封侯一事上,陛下却如此任性而为!老夫经历过前隋的暴君昏政,深知君王枉顾功勋,封赏由心的可怕,老夫是真的担心陛下会重蹈杨广的覆辙啊!”

我王晞委屈、郁闷,却又无从辩驳。

“君候或许会觉得老夫小题大做,当日封德彝进谏请削诸宗室封爵后,陛下曾言日后非大功无以封爵,朝堂有识之士都明白,这是陛下再为北征突厥做的准备!陛下是在告诉大唐的将士们,只有实实在在的军功才配的上大唐的爵位!如此三军方可用命啊!

可是君候的出现,让这一善政胎死腹中,老夫不明白,一向开明的陛下,此次缘何如此固执!”

“昔日明德殿上,君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壮志音犹在耳,老夫不知君候到底是凭借什么独得陛下宠爱,但若君候还是我华夏苗裔,请体谅我大唐此刻之艰辛,莫再做妖言媚君之举啊!”说罢,温彦博对着王晞一躬到底。

王晞百口莫辩,自己是妖言媚宠的幸臣吗?委屈、不甘,若是旁人王晞肯定顷刻便会怼回去,可是面对这样一位含辛茹苦的老臣,他却又有些不忍。

扶起温彦博,无奈道:“如此,某便将事情原委,如实道与温侍郎,只是请温侍郎体谅皇家威仪与王晞如履薄冰之心,入得耳中,不要与外人相道。”

当下王晞便将昔日被李渊召入宫中,为求生路,不得已慷慨陈言,最后李渊报复性的封自己为白鹿候一事娓娓道来。

温彦博听的咋舌不已:“原来如此,太上皇的封旨,陛下不管是封驳还是遵旨都有失妥当,索性隐去不提,以自己的名义将诏书交给朝臣封驳”

温彦博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陛下用心良苦,并没有利令智昏!是吾等短视了”

温彦博喜笑颜开的又向王晞行了一礼:“是吾等错怪君候了,此事确实不宜宣扬,只是委屈君候了”

王晞恭敬还礼:“温侍郎为国之心,王晞铭感五内,也请侍郎监督,王晞必将尽我所能,以身报陛下,大唐白鹿候之爵,日后必不会以幸臣之名传扬天下!”

第四十七章 何处是侯府

刚送走温彦博,老程带着牛进达便走了进来,王晞跟两位伯父见了礼,拿着诏书便叫起了屈:“两位伯父,有点不对啊,县候不是有千户的封邑吗?为什么诏书中未写?封地也没有?是不是门下省漏掉了什么?难道是门下侍中高士廉耍的手段?”

老程没好气的呸了一声:“老子的宿国公也就七百户的封邑,你牛伯伯的琅琊郡公也才三百户,你一个小小的县候想要一千户?”

王晞有些弱弱道:“那小子这白鹿候该有多少户?去哪里找寻?”

老程哈哈一笑:“一户没有!”

“这是为何!”王晞有些激动。

“有个爵位就不错了,连续两日朝堂大争,今日早朝,宋国公为了阻止这道诏书都要碰死在殿上了,这是拐着弯在骂陛下昏聩啊,陛下大怒,若不是群臣求情,萧禹恐怕就要横死殿上了,齐国公长孙无忌建言修改诏书,去掉封邑、赏赐,只给爵位、品级,最后吏部温彦博还是不同意,又把品级俸禄也去掉,门下省这才勉强通过”老牛解释道:

老程补充道:“换句话说,你这白鹿候,成了虚爵!”

不给封邑、赏赐,连俸禄都没有!更不要说这从三品的开国县侯所对应的实缺官职了虚爵!

白鹿者,古之祥瑞这他娘的当自己是吉祥物吗?还指望着白捡个侯爵能轻松过上好日子呢

老程拍了拍王晞的肩膀:“虚爵也是我大唐的爵位,准备烧尾宴吧。你这府中太过小气了些,该再置办座大些的宅子才是,堂堂三品的开国县候就住这么个小院子就有些跌脸面了,回去得让你姨娘给张罗一下才是”

历来勋贵封爵,都会摆宴遍邀勋贵大员,一来联络下感情,二来也是向整个勋贵圈子宣告新人的加入。

“封侯一事,朝野非议者众,这封侯宴只怕会冷场啊”老牛有些忧虑的道。

老程却怒哼一声:“某老程家的子侄,还不用看谁的脸色!小子,这封侯宴必须要摆!若是连设宴的胆量都没有,不但为你封侯的陛下会失望,朝野内外也会更加看你不起!”

老程的话帮王晞下定了决心,但是王晞的小宅子实在拿不出手,去东市找家酒楼,又实在显着寒酸,明日云梦茶庄就要再次开售二十包茶了,昨日王晞自程夫子处听说自己的云梦茶在黑市被炒到了十万钱,穷急了眼的王晞便直接将云梦茶每包定价二十万钱!

张老头不断的念叨着疯了疯了,谁家会花五百贯买口喝的,当年荣国公最风光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豪奢~~

然而张老头还是低估了大唐勋贵们的实力,云梦茶庄只有摆设意义的破门打开的瞬间,前来抢购的豪客家丁推开来维持秩序的万年县吏便蜂拥而入

水阳村的乡亲们近乎痴傻的看着小山一样的铜钱,王晞却皱着眉头看向了自家西面的那座府邸。

安邑坊十四曲,王晞所在的这一曲总共就三座宅邸。其中王晞的小院子居中,东面是一座更加破败小巧的院子,两座小院子也就占了这一曲的五分之一,西面这座大院足足有王晞院子的八倍大小。

自王晞入住安邑坊以来,左右一直无人居住,只有西面的这座大院子隔三差五会有家丁打扮来洒扫一番。眼下有钱了,王晞便把主意打到这座府邸上。

长安原本为前隋大兴城,自杨坚命宇文铠筑此城至今也不过四十几年,大兴城建立之初,人丁寥落,除皇城坐靠城北,长安城大部分地方都萧索的厉害,尤其城南的坊市尽是荒冢野兽之所。

所以隋文帝杨坚封赏臣子便将其大部分封在城南,以均衡全城的人气,然而能够被封赏的臣子自是朝中大员,往来上朝极为不便,于是城北便多了许多前隋的勋贵别院。

自李渊入大兴城,改名为长安以后,前隋勋贵们要么流离于战乱,要么被李唐清洗掉,于是城北便空了许多完好的宅院,任由精美的屋宇陈设在默默长草。

起初王晞以为自己隔壁这座也是这样的院子,直到他发现那座院子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十几个杂役定时来清扫。

“这是哪家的府邸?”

被叫住的杂役看了一眼王晞的穿着,待看到腰间那块程夫人送的上好玉炔时急忙堆起笑脸:“回小郎君,这是来府别院~”

“来府?”王晞眉头一皱:“哪个来府?”

杂役有些不高兴了,可看到一身甲胄刚刚下了职的程处默走到王晞身边,急忙又笑脸迎合道:“来府老主人已去,如今府上大公子乃是翰林院的承旨郎,不知小郎君是否识得哦,老主人前隋时候曾经官至左翊卫大将军,封荣国公。”

“荣国公来护儿”

王晞叹口气,这世界还真的是小啊~~

太极宫内,到处都是奔忙的太监宫女,太上皇迁居大安宫的事情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太极殿后方的后宫之内却到处都是凄然的哀声,大安宫只是当初李渊为了封赏李二战功仓促而建,哪里会带的了许多人,而自前隋便待在这里的大部分妃嫔们如果不能取悦新皇恐怕便只有削发为尼的下场了~

李佳宁跪在母亲的病榻前哀哀泣声:“母妃~我去求父皇恩准,让您留在这好不好~”

宇文昭仪美艳的脸上满是病态的苍白与虚弱,勉力的笑着:“傻孩子,你父皇钦点随驾大安宫,这后宫里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却哭的什么~”

“那大安宫地处宫城之西,极为偏僻湿冷,您的身子如何扛得住啊~母妃,让我去求父皇吧~父皇一向宠爱我们母子,一定会同意的~”李佳宁哭的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怜惜~

宇文昭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父皇已经退位为太上皇,这后宫便会是你皇兄妃子们的居所,我在这里算的什么,况且你父皇与皇兄本就不睦,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你父皇了”

“九江,你已及笄,想来等你皇兄稳定朝政后便会为你招位驸马,我们女子从来都是男儿的附庸,母妃也不强求你,只是希望无论你皇兄将你下嫁哪位勋贵府上,若是可能的话,帮帮你两位弟弟”

“母亲”九江公主的哭声让人心碎,然而俊美的脸上除了倾泻而下的泪水却还有那么几丝倔强与不甘~

我们女子从来都是男儿的附庸?是这样吗

第四十八章 饥饿的长安百姓

自来到长安后,王晞还没有好好看下这个将要名震千古的城池,

萧索、贫瘠、饥饿,很难想象三十年后,这里能成为世界的中心。

如今的来家人,主要集中在城南大业坊的来家老宅,东市的包打听非常专业,向王晞一五一十的介绍了来家如今的现状。

前隋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江都兵变,诛杀杨广,来护儿宁死不降,亦被杀。

来护儿一生十二子,江都兵变,家小与诸子皆被宇文化及所杀,只有当时年幼的来恒、来济由于当时在大兴老宅,而幸免于难。

现如今来家的主事乃是当时来护儿的第一家臣来渊,这个名字王晞曾经听义父提起过,来家的家臣中义父王起乃是来护儿的亲卫首领,随来护儿征战疆场,来渊则是整个来家的大管事,负责来家的一切生意、府宅等大小事情。

与王起不同的是,来渊是来家的家生子,世代在来府为奴,被来护儿赐了来姓。

江都兵变后,来家家小罹难,整个来家都被重创,亲朋故旧要么奔走离散,要么落井下石,好在有个来渊兢兢业业,替来家抚养两个幼子成人,还保下了来家在长安的大部分产业。

来护儿半生戎马,他存活下来的两个幼子却都去做了学问,年长的来恒,因在国子监的出色表现,被检拔为翰林编修,虽然还不入品级,却已然算是入了朝。年幼的来济不过八岁,如今还在府中就学,却已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了。

到底是曾经荣宠无人能及的来护儿,来家在整个长安城,共有大小府邸十二座,安邑坊这边不过是其中一座。

长安城乃是前隋的西京大兴城,当初隋文帝篡周立隋,命宇文恺于龙首原上建大兴城,城池建立之初,人烟稀少,尤其是城南的坊市荒无人烟,竟是为飞禽走兽所占。

于是隋文帝命将诸勋贵尤其是皇亲国戚的府邸全都封在城南,到杨广登基时,城南的坊市已经是长安贵人的聚集地,来护儿就是在那时候被封在大业坊的,来家将祠堂等都设在大业坊作为祖宅使用。

李唐立国后,反其道而行之,昔日前隋的贵族大多离散,靠近城北皇城的坊市成了李唐新贵们的聚集地地,而城南反而成了贩夫走卒等平民聚集之地。

或许是考虑到来家传承不易需要低调行事,来渊将来家在城北的族人全都迁到城南,所以安邑坊的宅子便空了下来,只是定期派几个家奴来洒扫一番。

长安的粮价已到了斗米等值一匹绢的巅峰,一些品级低的官员家中甚至都开始闹起了饥荒,就更不用说寻常百姓家了。

“公子给点吃食吧”

“贵人,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求求您了,救救他”

“郎君啊,给些吃的吧,我们一家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衣衫褴褛的人群就像苍蝇见到散发甜香的糕饼一样,呜呜泱泱的便围了上来,程松、程武握刀在手,大声叱喝着驱赶。

马车上的王晞心里不由一阵烦闷,那些饥荒无助的眼神,一如八月那场逃亡路上所见,如今城南,想必也是处处在考量着人性的悲凉吧~

“山东、河南等地的粮食还未到吗?长安缺粮已有数月,这样下去,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唉~”程处默无奈道:“谁告诉你长安缺粮了?长安城内的粮食或许远不如前几年时候的储备,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你是说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王晞瞳孔一缩,惊声道。

“你以为呢,缺粮的不过是朝廷和百姓,入了品级的官儿就那么多,可你见哪家勋贵府上饿死人了?”

“朝廷就这么放任不管吗?就算陛下新登九五,朝政未稳,可也不必如此畏手畏脚,若是民变一起,就算稳定了朝政又能怎样!”

程处默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晞,王晞先是一怔,闭目思量片刻,不由深吸一口气:“哄抬粮价的是满朝的勋贵是吗?也只有他们能让陛下如此忌惮了~若是寻常的商贾哪怕是世家,陛下都会施以雷霆手段,可是勋贵们就不同了,大唐是他们和他们的祖辈打下来的,法不责众!陛下登基就大削封爵已是人心惶惶,若是再逼迫他们”

程处默微微一笑:“不愧是某家的表弟~”

王晞心中一片悲凉,不由想起明末清兵入关,崇祯为筹军费向满朝文武苦求纳捐,文武百官却都置若罔闻,李自成破城之后对百官严刑逼供,共搜索白眼不下七千万两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民心所向,当仁不让”,再多的圣贤之言也无法让短视的人抬起头来看看远方,饥民们绿油油的眼睛看的人一阵心慌,王晞知道,贞观初年长安城内没有大规模民变的记载,或许是李二后续采取了什么手段,可是那些勋贵们不知道啊,为盛世李唐奠基,一直韬光养晦的贞观到底有多少事情没有载入史册~

民心,民心,是那位天可汗的眼光还没有看到偎依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子民,还是尚未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觉悟?

来府的门前格外安静,来家老宅甚至还没有安邑坊那座别院阔气,早已不是簪缨世家,来府的大门上方只是悬挂了一座“来府”的匾额,并没有多少富丽堂皇的装饰,很难想象,这会是几十年前让天下贵人争相献媚的荣国公府。

张老头魂不守舍的将名帖递给门房,门房恭敬行礼便匆匆走了进去,不过片刻,一位七八岁模样的儒袍少年身后跟着一位锦衣老者便快步走了出来。

少年躬身行礼,童声稚嫩清脆,语气却颇显老成:“来家十二,不才来济,见过白鹿侯,见过程小公爷~”

王晞躬身还礼,毕竟是义父当年的主人家。

来济一摆手:“君侯请~”

雅致安逸的客厅内,众人分案而坐,来济:“来人,奉茶!”

小厮奉上茶汤,当然不是王晞的云梦清茶,而是贵族惯例的葱姜茶汤。

来济拱手道:“不才一直于城南陋巷闭门读书,听闻君侯昨日封爵盛事,还未及前往恭贺,不想竟有幸得君侯亲自登门,不才倍感荣幸。”

王晞对来济少年老成的样子有些反感,便直接看向来济身后的锦衣老者:“昔日来家遭逢大难,子嗣凋零,只余两位幼子幸存,听闻如今来恒已入翰林承旨,今日再见来济一番礼数做派,可知来渊公八年来付出何等心血。”

来渊面色一变,急忙伏地叩首道:“来渊一介家奴,何敢当君侯称公。”

王晞叹口气:“当得的,你可知某是何人?”

来渊惊诧的看着王晞,不知道这位新晋侯爷是什么意思,来济对自己被忽视有些不满:“不才虽然偏居陋巷,但白鹿侯名满长安,来济也有耳闻,君侯乃是先秦纵横大圣鬼谷子的后人,不知君侯此来弊府,到底所谓何事?”

张老头终于再也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颤声道:“大管事,你不认得我了吗?”

来渊老眼混浊疑惑的看向张老头,良久才激动道:“汝是张正骨汝还活着”

张老头激动的走向来渊,抱着他的腿便嚎啕大哭:“是我啊,大管事,小老儿苟活了下来”

来渊也眼含热泪:“好,好,活下来就好,八年了啊,当初汝随侍国公于江都老宅,某还以为你们全都活下来好啊”

王晞起身向来渊躬身一礼:“后辈王晞,见过來渊公。”

来渊急忙推开张老头,叩首道:“来渊不过一家奴,何敢当君侯如此大礼!”

王晞扶起他:“来公自然当得,来公既然知我之名,当听过我义父是谁。”

来渊激动道:“什么你君候你义父真的是王起吗?当初听到君侯义父被封为永安县男之时,还以为重名巧合,原来君侯义父真的是昔日国公亲卫王起啊”

王晞扶着来渊坐下,张老头啜泣着将当年他与王起逃亡最后隐居在水阳村子的事情详细的说与他听。

来渊愤怒的面色发红:“清河崔家!断不能与其干休!”

第四十九章 常何?

此行成果还算圆满,得知王晞的来意后,來渊极为痛快的将那座府邸送给了王晞,算是为他封侯的贺礼,只不过方式却极为巧妙的饶了个弯子。

回程的马车上程处默玩味的道:“这个來渊果然有些城府的,以一文钱的价格将那座府邸卖给宿国公府,再由宿国公府送给你,如此一来,来家就算是有了宿国公府和白鹿候府两家的情分,无怪他能以一介奴身独立撑起来家这么大的家业!”

王晞叹口气,解释道:“我可以理解他,因为我封侯一事太过张扬,朝中看我碍眼的勋贵、大臣数不胜数,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全靠陛下一人的宠信,若是哪一天陛下不再庇护于我,恐怕我的下场也就来了~

来家自江都兵变以后,來渊苦苦支撑抚养两个小主人已经是如履薄冰,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想和我扯上太大的干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来桓不过十六岁,便立刻分家出了来家老宅,就是想一旦来家有难,总能有香火传承下来,来桓尚且如此,何况是我这个自带危险的人呢?

所以,来渊的一片苦心,我十分理解。”

马车再次驶过城南的各个坊市,有官府的胥吏正在赶着牛车向饥民们派发着清粥。

“这样下去不过是饮鸩止渴,难道官府手中的粮食可以坚持到明年夏收不成?不对勋贵和世家下手,早晚会出乱子的!”王晞皱着眉头道。

程处默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早在八月渭水之盟时官府手中便已没了粮食,虽然颉利事后进贡了上千的牛羊马匹,但对于京畿之内的十几万百姓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如今官府用的,乃是太仓之粮!”

“太仓与官府之粮有何区别?”

“太仓是皇家手中最后的底牌,宗室用度、官员俸禄、赏赐以及十二卫的军需等皆出于此,若太仓耗尽,不但城中百姓无粮可食,而且一旦有战事发生,十二卫连出征的军费都无法凑出,即便如此,今上也不惜动用太仓,而不是去向那些勋贵、世家开战,你能想象到那些人有多大力量吗?

或许元日大朝会以后陛下会挑几个勋贵出来杀鸡儆猴,却绝对不会用什么雷霆手段一网打尽,李唐本身便起于世家,自然知道世族背后能调动起多少力量,表弟,来的路上我就见你在思量着什么,听某一句劝,那些人不是你能对付的!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些饥民受苦想要出手时,便想想姨母和小巧儿”

王晞默然,他的确是在想平抑粮价的方法,因为那些饥民让他想起了2018时代那张非洲小男孩旁边蹲着秃鹫的照片,身负一千四百年的时代前瞻,他以为他可以做些什么的

向来大大咧咧的程处默能说出这番话让王晞着实意外,看来老程家“善趋祸福”的本事是一脉相承的~

府邸的手续很快走完,程处默陪着王晞跑了趟万年县府便将一应文书办妥。王晞一家并一众乡亲举家迁到新居,便开始筹备烧尾宴。

王晞府上这十几口人实在拿不出手,起先程夫人送了两个奴婢伺候崔氏和小巧儿,还有一个杂役和厨娘,剩下的便是张老头和张林等人,让他们伺候庄稼那倒没问题,筹备宴会这种事情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好在程夫人是个知心的,带了一众管事、家仆帮王晞打点上下,义母崔氏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亲自坐镇,以至于封侯宴虽然时间紧张,倒也是井然有序的筹备着。

牛进达当日对王晞解释的很清楚,封侯一事,自三省以下朝臣尽皆反对,除了与老程相熟的武将圈子,王晞的封侯宴,十有八九会冷清不已。

但是王晞还是亲笔写了几十张请帖,嘱咐程府的管事带着张林等人,自朝中六品以上,只要有爵位的在身的官员,一一奉上,包括之前恶语相向的高士廉、孔颖达还有宋国公萧禹等人。

王晞的目的很明确,自今日开始,我王晞将正式进入大唐的勋贵圈子,肯来赏脸的自然是我王晞的朋友,不来的某家也不怪罪,只是日后,千万不要求到某的门下!

封侯的烧尾宴还要筹备几天,府中有程夫人这个姨娘带着程家的家仆、丫鬟打点用不到王晞操心,王晞便带着一众府兵兄弟出了城~

来家非常大气的送了座庞大的府邸,身为姨丈的老程自然也不能小气,在询问了王晞的意愿后,便送了二十匹战马给他。

无论是为了水阳村的乡亲和义父的仇恨,还是为了能得到以后平步青云的功勋,北征突厥一战,王晞都必须参与其中!

北上草原,骑马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技能,距离李靖北征还有三年时间,必须要抓紧了!

“举弩!射!”

十余匹飞驰的战马上,弩箭纷飞,程处默在一旁大喝道:“张虎,再快点,又是你掉队!”

“张猛,你怎么又把弩弓扔了!再拿不稳就给老子滚回去搬石头,练练手上的劲儿!”

“张河,不可纵马过快,要注意阵型!再让老子看到你冒头,老子就捅死你个憨货!”

训练很辛苦,只经受过基础府兵训练的张林等人俱都疲惫不堪,可看到不过十四岁的王晞跟他们一同训练,而且反而是训练成绩最好的,便都咽下了牢骚,暗暗用心。

王晞也不知为何,他直到今天才发现,无论是力气还是反应都比张林他们强上许多,可能平日里生活中没什么太大区别,可是一旦跨上战马,良好的平衡与稳定以及出色的反应能力立即便展现了出来。

程处默递给他水壶,皱眉道:“还是得想办法搞几把骑弩来,步弩太过沉重,你们本就骑术不精,纵马持弩太过艰难”

正说着,远处一队骑士纵马疾驰而来,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大声呼喝着什么,张林等人都好奇的看过去,目力较好的王晞抬眼一看登时便目呲欲裂!

“是张寿!上马,随我来!”

一波弩箭射过,对方几名骑士中箭落马,为首一名黑色皮甲的头领模样大惊的厉声喝问:“你们是哪家勋贵府上,竟敢私蓄弩弓!”

王晞冷笑一声,大喝道:“上弦!”

“且慢!”那头领大骇出声:“某乃显得殿内卫千户常何,你到底是何人,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私蓄弩弓,并伤及内廷护卫,等同谋反,这可是诛灭全族的大罪,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公子,都担待不起,想清楚了!”

王晞邪邪一笑:“放箭!”

“嗖嗖嗖!”登时又是几名骑士落马,黑甲头领大怒,正要鱼死网破,王晞却笑着道:“现在可以好好谈了!”

“这些弩弓是陛下特许某用来护卫府上亲眷的,想来并不算私蓄,那么请问这位千户大人,因何追杀我府上的亲眷,若没有个恰当理由,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就是陛下亲至,某也敢当取尔等性命!”王晞瞪着血红的眸子色厉内茬的怒斥,他曾发誓要保护这些乡亲,可张寿不过是受自己所托去参加许家大郎的婚事,竟然又被人追杀!

常何双眼微缩:“你是那位鬼谷高徒,新晋的白鹿候王晞?”

王晞不答,只是冷冷的看着常何,显得殿、常何?这两个名字好耳熟啊,一定是在史书上的某个角落出现过,只是一时间有些记不清了~到底是哪里记载来着~

第五十章 找不到我兄弟,你们都得死!

常何见王晞不答,接着道:“某奉陛下之令彻查雍州卢刺史府上起火一事,白鹿候不想与某家说些什么吗?”

王晞有些心虚的咽了下口水,仍旧冷冷道:“我只问你为何要追杀我府上亲眷!其他与我无关!”

常何笑了笑:“是吗?上垂天火,下涌烈焰,那晚被烧并不只是卢刺史府上,邻近的几处民宅也被毁于祝融之手,救火的百姓也伤了几个,在下查访期间,发现君候这位亲眷竟然在偷偷的给那些百姓送钱!君候就不想解释些什么吗?”

唉!好人总是没有好报的!慈不掌兵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该有妇人之仁啊!生长在红旗下的王晞自觉愧对那晚被波及的百姓,便暗中嘱咐张寿去偷偷做些补偿,没想到偏偏就被抓了个破绽!

驴死不倒架,王晞硬着头皮道:“那又如何,我这位兄长自幼穷苦,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给些钱粮有什么,想要将刺史府起火一事栽倒某家身上,可要拿出证据来才行!”

程处默也帮腔道:“某不管你是什么人,敢凭空诬陷一介开国县候,我宿国公府免不了要路见不平了!”

常何哈哈一笑,眼见方才负伤坠马的几名手下并未伤及性命,便拨马回转道:“好一个牙尖嘴利,某算是见识了,如此,咱们便后会有期了!”

常何说罢,便带着手下疾驰而去,王晞才终于想起那个名字的来历,玄武门之变,将李建成与李元吉放入玄武门后迅速关闭城门将太子六率的兵马隔绝在外的便是此人了!

常何曾在李密麾下,后投效到李建成的东宫,被委以重用,却没想到成了玄武门的关键人物,临阵倒戈,直接葬送了李建成兄弟。如今看来是李二玩的一手无间道啊!

那么史书所载李二是被李建成逼迫不得已才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记载恐怕就有些水分了,常何的存在分明是一步布局多年的暗棋,那是武德几年来着,从那时候起李二便有了干掉李建成的心思了吧?

资治通鉴记载,渭水之盟后,李二曾在显得殿的庭院内亲自训练过一批心腹,后来北征颉利,随李靖破营的千骑里面大部分就是这批人!

是内外候官之外的力量吗?帝王的城府与背后的手段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揣度的!

王晞正在不安的思索着李二不为人知的一面,张林给身上满是刀伤的张寿灌了一口水,张寿大口的磕着来,一脸惶急道:“晞哥儿,速去救张石!”

“什么?”

长安西北二十里,旬阳县的一处煤矿内,到处都是衣衫褴褛大冬日间抱着煤块艰难劳作的苦工,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监工,看到哪个苦工稍稍慢了一些,抬手便是一鞭子。

有些虚弱的人在挨完鞭子倒下去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然而隔三差五便会再有新的苦工加入进来。

张石被寒风冻的涕泪横流,怀中的煤块咯着胸膛生疼,九月中旬为了打听老爹的消息,他孤身入长安寻找王晞,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他只能在偌大的长安城一边乞讨一边打听王晞的消息,直到有一次他饿晕倒地,醒来便和很多饥民一起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告诉他们,只要跟着他走,就有饭吃!

可是张石来长安本就不是为了找吃的,试着逃了几次,每次都被打的奄奄一息,直到有一次亲眼见到有试图逃跑的人被管事一刀劈死,张石才不敢再尝试。

后来他们就被带到了这里,在此地过了三个月牲口都不如的日子,每日里半碗糜子饭,却要搬够上千斤的煤块,否则就是一顿毒打,三个月来,张石同一批到此的人已经死了数十人了,尸体就埋在煤坑里,以至于整个矿区的活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了多少生气。

张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早上天刚亮那会儿,他好像看到了张寿,张寿的样子非常不好,浑身是伤,远远的在矿区外面跑过,地平线上一队骑士在纵马狂追,张石像疯了一样呼喊着追过去,却很快就被矿区的监工打倒在地。

等醒来后,又被监工驱赶着上工,以至于张石有些怀疑,刚刚是不是在梦里,希望是做梦吧,否则张寿那个样子就危险了,也不知道其他兄弟们怎么样了,父亲还有小石头

“啪!”

监工兜头就是一鞭子,在张石脸上留下一道血色的鞭痕,剧烈的疼痛还有腹中的饥饿感让他瞬间便倒了下去,管事向监工不满的嘟囔道:“下次下手轻一点,虽然人手还算够用,但煤坑不能再埋人了,天寒地冻的还得挖坑,多费劲!先抬下去吧!”

监工陪着笑脸指挥两个苦工抬着张石去安葬,也不管张石鼻尖还若有若无的气息。

一阵狂暴的马蹄声传来,矿区的瞭望塔上传来急促的哨声,矿区内奔出数十名持刀汉子,远远便见一队骑士纵马狂奔而来。

“来者何人!报上”

瞭望塔上的汉子还未说完便被王晞一弩弓射穿了喉咙,张林等十几人加上程处默带了十几名家将一冲而过,弩弓全都交到程府家将手中,只片刻,矿区的打手便倒下了大片。

程处默见王晞冲在前面担心他有闪失,急忙喝道:“程文、程路,保护白鹿候!他若有何闪失,尔等提头来见!”

“是!”

程处默挥舞马槊,纵马越过王晞,老程家的马槊功夫大开大合,只片刻便挑飞了十余名刀手。

“什么人敢来小爷的地盘上撒野!”矿区后方一片建筑较好的营地里冲出两骑,为首一人大声喝骂着迎上程处默,同样手持马槊,竟能与程处默打的难解难分。

落后的那人高声喝道:“某乃薛国公府长孙吉庆,何人胆敢在薛国公府的产业内杀人!”

那边程处默一马槊将对方抽下马去,槊锋抵在对方喉咙间,那人却极为不屑的吐了口血水:“程处默,你来踩某家场子,技不如人,某家认栽了,可某不信,你真敢杀我?”

程处默翻身跃下马背,一脚将其踩到泥里:“某不敢,废了你或许可以试试!”

战斗基本结束,张林等人急忙四处找寻张石的下落,王晞也跃下马背,看着那长孙吉庆道:“姓长孙,哪位薛国公?”又看着程处默脚下的人:“你又是谁?”

长孙吉庆嗤笑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着程处默来踩我们兄弟的场子,怕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吧!”

王晞冷笑一声,用力上好弩箭,话都不问对准长孙吉庆就是一箭,箭矢擦着长孙吉庆耳边掠过,直惊得他慌乱的跌下马背:“你你好大的胆子!”

“呵~失手了,还用不太熟练~抱歉!”王晞冷静的再次取了弩箭上好,问都不问的又是一箭,血花迸射,箭矢没入长孙吉庆肩膀,登时就把他吓尿了裤子。

长孙吉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喊着:“不要不要,我是薛国公长孙顺德的嫡子,你你不能杀我啊!”

程处默脚下踩着的那个人也有点慌了:“你到底是何人,程处默都不敢啊!”

一箭没入大腿,那人直痛的撕心裂肺,仰天哭嚎,王晞走过去冷冷的道:“你又是谁?”

那人倒是颇为硬气,一边哭嚎一边却嘴硬道:“竖子,有胆子就杀了爷爷!爷爷要是叫一声就啊”

“你不是一直在叫吗”

“竖子,爷爷爱叫,爷爷就叫了,你耐我何!有胆子真的杀了爷爷!”

“呵呵~”王晞笑的更冷了,一把夺过张林手中的横刀,就要动手,程处默急忙一脚踢飞了脚下之人,拦住王晞道:“晞哥儿不可!他是彭国公王君廊的义子王成,杀了他我们都会有麻烦!”

正说着张虎带着哭腔跑过来:“晞哥儿,没找到张石!煤坑里都是尸体!寿哥儿他们还在挖,恐怕”

王晞的眸子瞬间便红了,横刀刺入王成另一条腿,恶狠狠道:“说,我的兄弟张石去哪了!”

王成凄厉的惨叫着:“这矿区一天能死十几个人,谁知道哪个是你兄弟啊!”

王成又一声惨叫声中,王晞抽出横刀,顺手劈倒身旁一个监工,鲜血喷了一脸,王晞不管不顾的对矿区所有活下来的人道:“去找,若找不到我兄弟,你们都得死!”

第五十一章 登闻鼓响

鲜血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赤红的双目几欲择人而噬,王晞的样子彻底吓住了矿区的劳工和爪牙们,众人惊慌失措的去煤坑里刨尸体,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知道张石长的什么样子~~~

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发过誓,要保护好那些乡亲们的,不能再让人因我而死,张石,你一定要活着啊~否则,我只能让这些人给你陪葬了!

王成还在凄厉的惨叫,长孙吉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劳工们不断从煤坑中刨出尸体,半天时间竟起出了百余具!

张林等人紧张看着那些尸体,希望能快点找到张石,又怕真的见到他的尸体,幸好张老头没有跟来,否则

天寒地冻的气温使尸体不至于腐烂,每具尸体上都是鞭痕累累,衣不蔽体,场面惨不忍睹。王晞再也忍不住,用力把嚎哭的长孙吉庆拖到王成身边,夺过一把马鞭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猛抽,直抽的长孙吉庆嚎破了嗓子,王成惨叫着怒吼:“竖子,给爷爷个痛快的,不然爷爷一定要你全家的命来报爷爷今日之辱!”

程处默大惊,一脚踢掉王成满嘴的牙,死命的抱住王晞:“晞哥儿,你听我说,为了这种人搭上前程不值得,他有校尉官衔在身,杀不得啊!”

王晞阴笑着一把推开程处默,取了横刀就要砍上去,程处默怒吼一声,对着王晞肚子就是一拳,直打的王晞跪在地上不断吸气:“王晞!你清醒一点!若你有个闪失,你阿娘和巧儿怎么办!”

王晞慢慢起身,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颅:“多谢兄长提醒,放心,我不会杀他!”

王晞蹲在王成身边,笑吟吟的看着他:“你想要我全家的命是吗?”

“你你要干什么”王成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只见横刀挑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胸膛,然后慢慢的在胸口来回拉锯

“啊啊你疯了!畜生啊”王成痛苦的不断挣扎,程文、程路急忙上前一把按住,很快王成的胸前便布满了道道伤口

张林哭丧着脸走过来:“一百八十七具尸体,没有找到张石!”

张寿痛苦的抱头嚎哭:“不可能的,我早上明明看到张石了,他向我跑过来,喊我的名字,虽然离的很远,可是我可以断定那就是张石!怎么会没有呢!”

张寿的话提醒了矿区的管事,管事急忙爬到王晞脚下:“大大爷,我知道我知道,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告诉啊!”

管事抱着被切断的手指满地打滚,王晞咬牙喝问:“在哪!”

管事急忙嚎哭着回答:“今天上午被陆丙埋到煤坑去了,应该是在那的啊”

张林提着刀喝问那群打手:“谁叫陆丙!”

一名监工装扮的汉子极力的躲避掩饰,却被同伴一把推了出来,只好诺诺道:“回大爷,那人都已经凉了,两个时辰前丢到矿区外的山沟里去了大爷大爷饶命啊”

张虎、张河抬着已经冰凉的张石走了过来,水阳村的乡亲们登时便红了眼,王晞有些颤抖的跪在他身边,手脚都已经冰凉,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手不经意间拂过张石的胸口,王晞惊喜的发现竟然还有一丝的温热,急忙按上他的手腕,脉搏微弱,还有机会!

该死!这样的天气哪怕正常人穿成这样也会冰凉的!差点就大意了!

一把撕开张石衣衫,垫着手猛捶胸口,然后急剧按压:“兄弟撑住,心肺复苏老子可是大唐唯一会心肺复苏的,你可不要砸老子的招牌啊!”

程处默看着王晞状若疯狂的样子,有些不忍的走过去想要拉开他,被王晞怒吼一声:“滚!”

张寿却想起了王晞救许嗣道事情,当时许嗣道不也是必死无疑被救回来了吗?晞哥儿是仙家子弟,说不定想到这里,张寿急忙拉住程处默解释一番,只听的众人咋舌不已,人都凉了,还能救过来?

连续几刻钟的人工呼吸,张石的鼻腔里终于有了微弱的动静,王晞脱下皮裘将其轻轻裹住,大喝道:“备马车,回长安,快!”

张林等人急忙去寻车,矿区外却正好驶来一辆宽大的马车,身后跟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府兵,旬阳县令站在车辕上大喝道:“何方贼人胆敢劫夺长孙家的产业!某乃旬阳县令长孙坚,放下兵刃,快快束手就擒”

王晞看了程处默一样,处墨会意,一把将那县令拉下马车,摔在地上:“某乃振威校尉程处默,现在封存矿区一切,等待朝廷问罪吧!”

旬阳县令摔的鼻青脸肿:“振威校尉汝不过是八品的武散官,某可是六品的县令,你如何能命令得我”

程处默也不理他,对着那群跃跃欲试的府兵高声道:“某乃右武卫大将军、宿国公嫡子程处默,旬阳县令与外人勾结,掳掠百姓至此,奴役采矿,草菅人命一百七十余人,现在尔等听某指挥,封锁矿场一切,静候朝廷处置!敢助纣为虐者,杀无赦!”

飞驰的马车上,火炉烘的车厢炽热一片,又重复了几遍心肺复苏后,张石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虚弱的睁开了眼睛:“晞哥儿我是在做梦吗”

一旁的张林抹着眼泪笑骂道:“你这憨货,说是来长安寻晞哥儿,如今我等都随晞哥儿来长安一月了,你却去了哪儿”

张虎也道:“也是个有福的,为了就你,晞哥儿可是给你度了好些仙气儿,你个大傻个子以后也是半个仙人了呢”

张石虚弱的啜泣:“晞哥儿我饿”

王晞笑了:“好,马上就到家了,我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家家没了啊父亲和小石头也不见了呜呜呜”

“在呢,都在呢,我现在是白鹿候了,开国县候啊,张叔和小石头也都在我府上,就差你了,以后我们兄弟的家就在这长安城内了”

马车进入朱雀大街,王晞嘱咐张寿回府让切记让兰姑煮些粥给张石,这时候千万不要给他太难克化的食物

张寿身上也有伤,府兵乡亲们驾着马车带回府,王晞只带了张林,徒步走向宫城的方向。

登闻鼓,起于尧舜之时的“敢谏之鼓“,凡欲直言谏诤或申诉冤枉者均可挝鼓上言。

自周天子时,由太仆主管,御仆守护,百姓有击鼓声冤者,御仆须迅速报告太仆,太仆再报告周王,不得延误。这就是后来的“登闻鼓“。

两晋、北魏、前隋,皆延用之。

承天门外,六部官厩隔着横街对过的塔楼下,硕大的登闻鼓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鼓槌上满是尘土。

“咚!咚!咚!”

正在忙碌的六部官员们疑惑的看向远处鼓声传来的方向,谏议大夫王圭惊声道:“这是登闻鼓!”

门下省高士廉眉头微皱,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朝堂又要起波澜了啊

欧阳胤带着一队侍卫急冲过来:“王晞!你又要做什么!登闻鼓乃是为寻常百姓所设,你已封白鹿候,有承旨上奏之权,何须在此作态!”

王晞不理他,只是奋力的擂着鼓槌。

“咚!咚!咚!”

登闻鼓响,天子临朝,百官稽首,苍凉萧索的长安城内,一场冬日的风雨骤然倾泻!

第五十二章 弹劾百官

李渊已经迁居大安宫,李二正式以君王的身份入驻太极殿这才不到三天,就响起了登闻鼓!什么样的冤情能到动用登闻鼓的地步?这不是在说李二与他的朝廷诸部不作为吗?

李二龙行虎步阴沉着脸走上玉阶,群臣叩首,待看到下方一身猎装的王晞时,脸色不由又难看了几分!

这个小王八蛋,加上上次总共参加了两次朝会每次都让自己难堪,这次连登闻鼓都出来了,是朕拿不动刀了还是这个小王八蛋真的飘了?!

“王晞,朕记得封侯的诏书是高辅诚亲自送到你的庭院,你已经是从三品的开国县候,有承旨上奏之权,因何再鸣登闻鼓!是不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以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妄为!”李二阴沉着脸怒喝道。

王晞叩首一拜,立即起身道:“回陛下,臣的冤情涉及多位朝堂重臣,而臣的表章却要经过门下省复核才能到您的面前,臣担心会有所差池,且有冤情的不是我白鹿候王晞,而是真正的贫民百姓,他们进不来皇城,见不到这传说中的登闻鼓,所以,臣只能代他们击鼓鸣冤!”

“说下去!”李二强忍着怒火,千古一帝的空前威压直迫的王晞心头急跳。

“臣王晞弹劾御史台尸位素餐,莫说风闻奏事,便是摆在眼前的事情都视而不见,如此空耗禄米的酒囊饭袋,臣羞与其并列朝堂之上!”

谏议大夫王圭冷哼一声,静待王晞下文。

“臣王晞弹劾刑部自尚书以下尸位素餐,手掌我大唐刑名,却毫无作为!”

“臣王晞弹劾长安、万年两县县令,身为长安城内四十八坊市的父母官,治下子民为贼子荼毒,却毫无察觉,碌碌无为!”

“臣王晞弹劾门下省自侍中高士廉以下尸位素餐,身为天子参赞,不能矫正君王之过,一群厚禄摆设而已!”

“臣王晞弹劾尚书省自左仆射宇文士及以下尸位素餐”

“够了!”谏议大夫王圭再也忍不住:“白鹿候这是要控诉我大唐整个三省六部都在尸位素餐吗?汝到底有何凭借,敢在此大放厥词!”

王晞不理他,一撩下摆再次叩首:“臣王晞弹劾大唐皇帝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放纵鹰犬,荼毒百姓!”

轰!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大殿登时便寂静下来,李二的脸上却不再阴沉,反而有些笑意,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俱都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陛下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啊!

“王侍读说是为百姓鸣登闻鼓,不知这百姓指的是哪一地哪一方的百姓呢?”李二的声音很轻缓,让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为一百八十七具尸体,三百余位生命垂亡的大唐子民!”

“哦?云梦山还真是神通广大,且不说那三百余位大唐子民,王侍读竟能听到那一百八十七具尸体说话呢~”高士廉有些戏谑的讽刺。

王晞扫了一眼满堂朱紫,登闻鼓响,百官临朝,其实也不过是官厩本就在三省六部的主事官员到场,老程等武将大多驻扎在城外,并未上朝,这次王晞真的要孤军奋战了!

王晞悲凉的叹了口气:“高侍中果然是贵人中的贵人,心中只有权谋好恶,从不关心那些屁民们的死活,在听到一百八十七具尸体之时先想到的不是这些尸体的来由,而是问我为何能听懂尸体说话!”

高士廉脸色一僵,有些张口结舌,王晞也不管他,接着道:“敢问户部裴尚书,我大唐天下州县,如今在籍的有多少户?”

裴矩眼神请示了下李二,得到默许后才回道:“武德九年初,户部核查在册的有户七百零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户,有人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人。”

王晞呵呵一笑:“七百多万户呢啊~怪不得,即便少了这三四百人大唐也依然是大唐,然而我要告诉诸位臣公的是,这件事发生在长安京畿,天子脚下,就在各位在座的贵人们眼皮底下!那么江南、山东、河南那些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没有这等事也说不定呢~”

王晞跪在地上,语气悲凉道:“云梦山有位先师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臣在旬阳县内见到那一百八十七具尸体和衣衫褴褛的百姓时,立即与振威校尉程处默控制了现场,并亲自来此击登闻鼓,现在看来,好像是臣杞人忧天了,臣王晞知罪!请陛下责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振聋发聩,李二感悟良多,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只是谁能想到,若没有王晞,这句话会在几年以后由李二首次说出呢?

深吸一口气,李二沉声道:“大理寺卿戴胄何在!”

“臣在!”

“立即赶赴旬阳彻查此事,明日辰时之前,朕要你的答复!”

“臣遵旨!”

“退朝!”

百官退去,王晞还未出太极殿便被高辅诚带到了含元殿。

“朕问一句你答一句,要说实话,听懂了吗!”

王晞心虚的看着李二阴沉的脸,有些怯怯的点点头,高辅诚急忙轻咳了一声。

“臣遵旨!”

“击登闻鼓真的只是为了那些惨死的百姓?!”

“是也不全是,臣昔日在水阳村的一位亲朋也在其中,且九死一生才捡回性命”

“哼!朕就知道!”李二捏着桌案吱吱作响。

“知道你护短,一纸奏章朕自然会为你做主,为何一定靠登闻鼓搞的满城风雨?”

“因为此事背后乃是彭国公王君廊与薛国公长孙顺德,臣怕陛下会为难”

李二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就是一脚:“你怕朕为难?!你是怕朕袒护王君廊与长孙顺德,借着朝堂向朕试压吧!”

王晞揉着闷痛的胸口:“陛下圣明!”

“气煞朕也!”李二抚着额头在案前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卢旺达的刺史府起火一事是不是你的手段!”

“额”

“说实话!”

“陛下圣明!”

“高辅诚!给朕将这小王八蛋拖下去,五十三十大板!且慢,就在这吧,朕亲自打!”

旬阳煤矿外,一队装备精良的甲士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王晞艰难的撅着屁股,将李承乾引下马车。

矿区的一切依然触目惊心,大理寺又在各处煤坑里起出不下百余具尸体,苦工们声泪俱下的控诉自己被拐骗的经历,老王圭带着几名御史上前见礼。

“王侍读,你说的不错,长安京畿之内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的确是老夫的御史台尸位素餐了!”

王晞呵呵一笑:“知道了又如何?彭国公王君廊、薛国公长孙顺德,对上两位实权国公,御史台又能做些什么呢?”

“哼!”王圭厉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不得老夫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为民请命了!”

望着王圭离去的背影,李承乾萌萌的问:“这就是激将法吗?”

“额”

侍卫统领冯孝约不安的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你却执意要裹挟太子来此到底用意何为”

“太子是储君啊,将来要坐皇帝的,可是从没有哪一位雄主是深宫中养出来的,今日,我便带太子殿下来看看这世间的丑恶。”

第五十三章 一个家族的诞生

大理寺少卿戴胄愿为吏部侍郎,因为秉公直言被擢升为大理寺少卿,亲赴旬阳一夜提审,次日一早,一份详细的原委供状便呈到了李二的案前。

太极殿一时燥然,彭国公义子王成、薛国公嫡子长孙吉庆与旬阳县令长孙坚合谋,利用诱骗、裹挟、绑架等手段,劫夺大量长安饥民入矿采煤,两年以来,因劳累、鞭打、冻饿而死的就有三百余人!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一般的飞到门下省,老王圭带着十几名御史在金殿之上脱下官帽声言失职请罪,并誓死追究到底。

天子震怒,彭国公义子仁勇校尉王成削为庶民,流三千里,遇赦不舍。薛国公嫡子长孙吉庆贬为庶民,永不录用。这还不算,长孙顺德被削食邑五百户,彭国公王君廊去左领军大将军称号,贬为幽州刺史。

王晞的白鹿候府已经焕然一新,崔氏在入主后宅后,便在后宅设了一处祠堂,在征询了王晞的意见后,执意将鬼谷子王栩的牌位放在正上方的主位,义父王起在下方偏左,崔氏还要王晞将鬼谷一门的历代先师都供奉上去,被王晞执意拒绝,找了个云梦山不重形式的借口胡乱遮掩了过去

小巧儿趴在祠堂一边的太师椅上打着瞌睡,王晞爱怜的为她盖上李承乾送的貂领大氅。

一直以来王晞是孤独的,莫名其妙的来到大唐,一切都如此陌生,2018的一切封在王晞的心里却无人可诉说,是义父的憨厚慈爱,义母的默默关爱,水阳村乡亲们的朴实以及小巧儿的乖巧活波给了王晞家的温馨,也让王晞再次感受到生活的真实。

明日是王晞的烧尾宴,王晞将以大唐白鹿候的身份接受大唐勋贵的恭贺。

祠堂里,崔氏恭敬的上了香,这才走到王晞身边温声道:“晞儿,自来长安,你我母子许久没有交心的聊聊了,如今,你已经是位君候了,当初你义父在雨夜将你背回来时,谁又能想到,那个小脸煞白、气若游丝的小郎,不过一年时间便成了当朝的开国县候了呢~

晞儿,为娘知道你对自己的来历出身,向来讳莫如深,想来是有什么难处,你既不想说,为娘也不问,但是为娘想知道,你今后要作何打算?”

王晞为小巧儿掖了掖大氅:“阿娘,怎么想起问这些?”

崔氏叹口气:“为娘出自清河崔氏,自幼便看惯了这世间的尔虞我诈,争斗倾轧,自古以来,朝堂上都是各大家族争斗的战场,五姓七望更是争垮了前隋,如今的朝堂为娘不懂,但是你到底是孤身一人,不像那些家族子弟有长辈照拂,亲朋相助,为娘也算是读过书的,没有家族的关照,不论哪朝哪代,没有家族的照看,在纷争的朝堂都走不太顺利。”

王晞皱着眉头:“阿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崔氏摇摇头:“为娘虽然足不出户,但是群臣非议你封侯之事已经传遍长安,为娘岂能不知。晞儿啊,为娘一个妇道人家,小巧儿也还年幼,都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若需要,为娘或许能为找些依靠。”

王晞疑惑:“阿娘指的是?”

崔氏有些怅然:“清河崔氏!崔家如今虽然有些衰落了,但是五姓七望第一大族的底蕴还在,以晞儿你如今的声望,只要为娘向崔家开口”

“断无可能!”王晞拍案而起:“清河崔氏当**义母联姻,累得义母双亲亡故,后又背信弃义,追杀义父,累得义母腹中胎儿枉死,义父身残,半生凄苦,此仇此恨,虽阿娘念及生养之恩,不予追究,但是孩儿也誓死不会食崔氏嗟来之食!不如此,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义父!”

崔氏眼含热泪:“好,好,不说也罢,只是为娘眼下只有你与巧儿两个亲人,实在不忍你过的如此艰难啊”

王晞安抚道:“阿娘多虑了,孩儿本就出身山野,跻身朝堂受些刁难,本就寻常,况且,当今陛下乃是雄才大略之人,前隋受世家之苦前车之鉴,待今上根基稳固,必定会大力打压世家,届时不论是清河崔氏还是五姓七望,都将豕走兔奔,依附他们,反而会为其所累”

正说着,就看张寿的大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王晞没好气的走过去:“寿哥儿,有事便进来说”

待走进发现,张老头抱着小石头还有水阳村一众府兵乡亲竟然都在门外,寒冬腊月,众人都冻的有些鼻青脸肿。

“这张叔,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王晞有些疑惑又嗔怪的接过小石头抱进屋里,在火盆边暖和道。

崔氏起身:“是我让他们来的。”

王晞更加疑惑了:“到底怎么回事?”

张石看看张寿,又看看老爹,众人都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崔氏道:“晞儿,水阳村惨遭罹难,你张叔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村子的大仇也还要落到你的身上,如今你已经封侯了,一个家族就就要因你而起,不如大家一起,你为家主,他们为家臣,如此”

“不可!”王晞喝道,家臣这个字眼,王晞曾与义父在水阳村子的小河边探讨过,其起源于春秋时期的卿大夫的私臣,后来奴隶制度瓦解,到南北朝时期,家臣不在户籍,而在主家奴籍,说白了就是高等的家奴罢了!

《唐律》明文写道:“奴隶有价,律比畜产。”在封建制度与奴隶制度同等辉煌的大唐,家奴的地位就和牲畜是一样的!

当初清河崔氏逼义母嫁给身为家臣的王起,为何义母的双亲会忧愤而死?!就是因为王起即便当时再风光,也是一个奴籍!书香传家的义母爹娘如何能够忍受?!

王晞看着义母:“阿娘!张叔还有张石、张寿他们都是我们的乡邻手足!孩儿与石头哥还有寿哥儿往日里都是兄弟相称,我今日虽然被封了侯,可他们仍然是我王晞的兄弟,怎么会让他们做我的家臣?石头哥他们久在乡野,不知道家臣意味着什么,可是阿娘,你是懂得的啊!”

张老头急忙拉着王晞道:“晞哥儿是个重情的,老头和一众乡亲都明白,是我和石头他们商议后求到夫人那里的,晞哥儿啊,我等留在你府上总要有个名分不是,张石等人都是府兵,若是被泾阳县府召回了,指不定哪天糊里糊涂的战死在哪里,你忍心吗?”

张寿也道:“是啊晞哥儿,张叔以前便是荣国公府上的家臣,如何会不知其中利害,只是大家要杀突厥报仇,还要有晞哥儿你主事呢!跟着晞哥儿也好过兄弟们在乡下刨食不是吗?”

张林也嘀咕道:“家臣嘛,懂的勒,张叔说过,就是家主知己的家奴罢了,晞哥儿是大学问的,做晞哥儿的家奴,好歹有肉吃,总好过在庄子上日日啃粟米饼子的强,晞哥儿,不要嫌弃我们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王晞无奈不已,崔氏也道:“晞儿如今不收他们,日后他们定会被召回水阳村子,种田征兵,倘若遇到大旱灾年,过不下去,还是会委身别人家为奴,到时候晞儿你又怎么忍心跟着你,不过是名义上的家臣而已,以你的性子,好歹还会善待他们”

张老头眼看着王晞有些意动,索性单膝跪地:“张正骨叩见家主!”

张石、张虎、张林等有样学样:“叩见家主!”

王晞叹口气,扶起大家:“既然如此,我王晞便再次立誓:我与诸位虽然以主臣之名,自家内却用兄弟之义,有我王晞一日富贵,便当与诸位同享!吾等一起,厉兵秣马,以待日后北上草原,血灭门之仇!”

崔氏欣慰的看着一切,众人取了酒水,人手一碗烈酒,破晓出鞘,划过众人掌心,歃血而盟。

而后崔氏抱着小巧儿还有王晞坐在主位,众家臣正式见过家主。

王晞又抱过小石头道:“小石头没了娘亲,石头哥与张叔又都是些老粗,吾便收为弟子,作为我云梦山入世的首席大弟子!日后交由家里后宅抚养,一应用度,与小巧儿无异。”

张老头闻言与张石喜极而泣,仙家大学问啊,那些高官贵爵都求之不来的学问。

王晞又看着张石等人道:“寿哥儿还有大家的妻子都没能逃脱大难,日后若是续了弦,有了后,不论男女,都等同此例,只要不嫌弃,我都收为弟子!”

第五十四章 烧尾宴

王晞起的很早,程夫人派来的家仆丫鬟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宴会的事情。

崔氏和程夫人躲在后宅精心打扮着王晞,开国县候大紫的袍服雍容华贵,方心曲领,云纹玉带,差的便是根据实职所配的金银鱼袋了。

穿戴整齐,程夫人看的妙目直闪:“好一副人样子!这要是见了世面,还不让各大国公府的千金疯了一般扑过来!”

崔氏也喜笑颜开:“这也是个正经事,晞儿过了年便十五岁了,你这做姨娘的该帮着打听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小娘了。”

强烈抗拒了两位长辈要给自己擦粉的举动,王晞逃也似的跑出后宅,大唐眼下流行白里透红的小脸,不论男女,都擦着厚厚的粉,让王晞一个直男癌实在无法忍受。

老程下了早朝,未脱朝服便带着牛进达、尉迟敬德两人直接来了王晞府上,程夫人、牛夫人以及尉迟恭的两位夫人早已去了后宅与崔氏共同张罗府上的安排。

几家的管事送来了大量的肉食酒水等王晞府上急缺的物事,老程让程处默陪着王晞在府门迎客,便拉着老牛和尉迟恭去了府中吃酒!

除了牛进达的独子牛师赞在家养病,尉迟恭府的尉迟宝林远在陇右关外军中之外,这三家可谓倾巢而出,给足了王晞面子。

许嗣道提着一方大戟纵马疾奔到府门前,猛提缰绳,战马人立长嘶不已,王晞无奈的抚着额头:“你大哥大婚,你怎么却跑到这来了”

许嗣道哈哈一笑:“晞哥儿的大日子,某怎可不来!”

临近午时,宾客终于开始上门,翼国公府派了秦怀玉来,不在长安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府上派了嫡子李崇义前来,长子还年幼的任城王李道宗派了管事送来贺礼。

“不过数月不见,未想到小友已是白鹿候之尊,秦谋谨代义父恭祝君候!”秦怀玉面色复杂的与王晞寒暄道。

王晞强忍住问他当日那封信的冲动,稽首还礼:“多谢怀玉兄,里面请~”

薛万彻兄弟、柴绍、侯君集、李绩等府上都有管事送来贺礼,因为老程的关系,武臣一系可谓是给了王晞颜面,而文官除了长孙无忌派了长子长孙冲,房玄龄派了次子房遗爱,杜如晦派了嫡子杜荷以外,再无动静~

眼见日头已经过了正午,想来今日的宾客也就如此了,不想冠盖云集的白鹿候府前又驶来两辆装饰简朴却透着一番贵气的马车。

一位绯红袍子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和家仆一同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儒衫老者下了马车。

唱名的程府管事一愣,管事在程府多年,长安城内的勋贵大半都见过几面,却并不识得为首的老者,直到家仆递过一张名帖,管事才高声道:“清河崔氏、崔公望到~”

王晞脸色微变,来者是客,还是施礼道:“崔氏家主亲临,晞不胜感激,里面请!”

崔公望由侄子扶着走上前,正要说话,另一辆马车驶近,一位弱冠少年扶着一位儒袍高冠的老者下了马车,崔公望自看到那辆马车的标志后便一脸阴沉,那高冠老者下车便向崔公望哈哈一笑,施礼道:“还真是无巧不有,几年未见,未曾想竟是在此得遇崔兄~”

崔公望语气有些生冷:“是啊,老夫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也会来此凑这个热闹。”

那少年向王晞躬身一礼:“在下太原王凯,字子枫,久仰鬼谷高名,此次特随家祖前来恭贺君候新晋之喜。”

王晞还礼,少年将名帖递给管事,身后的家仆又将一应礼品奉上,管事高声念道:“太原王氏,王翰到~”

早有家仆将情形报给府内程咬金等人,程咬金与牛进达互视一眼,于是,府内无论国公勋贵全都至府门迎接。

即便老程等人贵为国公,在清河崔氏、太原王氏两位家主面前,也都是执晚辈礼,众人迎了两位家主入府就席。

老程以王晞长辈的身份坐了主位,众人依名望辈分、官职等,在大厅分席而坐,程府的家丁仆妇依次送上美味佳肴。

饭食其实也就寻常,冬日里不见绿菜,满座都是勋贵望族,王晞拿手的烧猪肉也上不了正席,好在羊肉这一食材,在目前烹饪手艺缺乏的大唐可改善空间非常大,王晞亲授,厨娘兰姑亲手施为的爆炒羊肉大受青睐。

如果说五姓七望两位家主到来,让王晞的封侯宴有了些世族的腐臭气,那么李纲老先生的到来,便是给了王晞莫大的声望。

李纲先生在儒林的威望无人能及,三朝太子少保,李渊登基时的封赏诏书,都不敢直书其名讳,王晞本来不敢奢望这样的人物会垂青自己,以至于连请帖都没送,却没想到老人家不请自来。

李纲笑呵呵的由一位老仆驾着牛车慢悠悠的行至府门前,门房管事大抵是今日见惯了稀奇人物,正等着家仆送上名帖呢,谁知道老仆竟然扶着李纲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老程拉着王晞大大咧咧的喊了一嗓子,这就是咱们大唐的白鹿候!俺老程的外甥!日后可都要多多关照!

王晞拱手向四方见礼,老程便不耐烦的吩咐开宴。

许嗣道回来后,张罗着现自平康坊请来的歌舞姬舞动云袖,鼓瑟吹笙,众人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这才是大唐该过的日子啊!

分餐制最大的缺点应该就是敬酒了,张老头捧着酒坛在后,王晞端着杯子在前,开始逐桌敬酒。

“小子何幸,能得文纪先生驾临,前辈看重,无以为报,晞当满饮此杯,以敬先生!”王晞跪坐在李纲举起酒杯道。

李纲老怀大慰:“十四岁的开国县侯,先秦甘罗之后,大唐再传佳话,老夫当然要来凑个热闹。”

饮了酒,李纲便不耐烦的道:“去休去休,白鹿候且去忙你的,陪我一个老头子作甚,莫要挡着老夫观看歌舞。”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清河崔公望与太原王翰的座次紧邻,王晞便一脸微笑的先走到崔公望的案前坐下,张老头为两人斟满酒水。

一旁身穿绯红官袍的崔义玄急忙道:“君候见谅,家祖年事已高,饮不得酒水”

崔公望摆手制止了崔义玄说下去,端起酒杯道:“若是寻常便还罢了,今日乃是白鹿候的封侯宴,如此盛事,老夫说不得也要喝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

王晞暗自腹诽,搞得像你喝杯酒就给了我多大的便宜似的,面上虚假的笑道:“崔公盛情,晞心领了,崔公请慢用,少陪。”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崔公望急忙道:“你义母还好吧?”

第五十五章 丢死个人了啊

王晞叹口气,无奈的坐回去,对崔公望道:“你我就这样假装陌路初逢,不好吗?崔公为何非要找那些不痛快呢?”

崔义玄的脸上涨的通红,崔家为五姓七望第一家,身为崔氏家主,谁人敢如此无理!刚要喝叱出声,被崔公望瞪了一眼生生憋了回去。

崔公望叹口气:“晞儿,我知道你义母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我是崔氏家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崔家,一个家族想要兴盛,总要有些牺牲的。如今你也已封侯,一个家族也将因你而起,日后,随着你白鹿候一脉壮大,你会明白的!”

“哈!”王晞轻笑道:“那就请崔公拭目以待吧,看看我王晞需不需要牺牲自己的亲人去换取那些莫须有的富贵兴盛?”

“对对,我王家何须要牺牲自己亲人子女去换取富贵!那等腌臜事情,傻子才会去做!哈哈”不远处下首的桌案上,太原王氏家主王翰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此时听到王晞不买崔公望的帐,便幸灾乐祸的出言调笑。

崔义玄气的闷头饮酒,崔公望的脸色却全无变化,王晞无奈道:“王公莫要玩笑,王晞虽然也是姓王,却不敢高攀太原王氏一脉。”

王翰摆摆手,一本正经道:“天下王姓皆出自先周灵王太子姬晋,本就是一家,鬼谷子本名王栩,其出身众说纷纭,我王家族谱上所载那段时间多有失落分散之族人,待我回晋中,再使人遍搜典籍,说不定鬼谷先师是我太原王氏之先祖也未可知。”

崔公望冷漠的看着王翰:“到底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大家族,连祖宗族谱这等事也能拿来杜撰,也不怕元日大祭时,祖宗显灵怪罪!”

王翰哈哈一笑:“天下王姓具出周灵王太子晋,何有杜撰,小友莫听那老不羞乱嚼舌,待年后有空暇可往太原一行,老夫带你去王氏祠堂认祖归宗。”

崔公望不理会王翰的胡搅蛮缠,只是心平气和的道:“晞儿,昔日崔家亏欠你义母的,定会全力补偿,眼下你初入朝堂,步履维艰,正是需要家族帮衬之时,你既然了拜了崔家人做母亲,便也算是我崔家的外孙,只要你点头,崔氏南祖房便是最坚实的后盾!”

“不要再说了!”王晞有些烦躁的道:“补偿?外公外婆忧愤而死,拿什么补偿啊?!义母为崔家追杀累得胎儿枉死腹中,义父伤及腿脚致残,苦挨半生,崔家又拿什么补偿?

崔公啊,看在清河崔家对母亲有生养之恩的份上,王晞已经竭力克制说服自己放弃了复仇的欲望,这个过程颇为不易,请恕王晞实在做不了太多了。”

王晞端起酒杯道:“饮下这杯酒,白鹿侯府上下,与清河崔氏都再无瓜葛!从此之后,即便王晞流落于道左,也绝不会向崔家开口乞食。”

崔公望的脸色难看至极,王晞端起酒杯正要饮下,却见原本在门房唱名的管事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惊慌道:“太子殿下到!”

王晞一怔,老程已经大笑着风风火火的跟着一众武将迎了出去,王晞也急忙放下酒水出门迎接。

王翰起身,戏谑的看着崔公望:“十四岁的开国县候,当朝太子亲临恭贺,何等的荣宠啊,可惜,与崔家再无瓜葛,若是老夫与老友你易地而处,恐怕会痛哭出声啊。”

崔公望老神在在的看着王晞放在桌案上的酒杯道:“不,他还没有喝下那杯酒”说着拿起酒杯,缓缓倒掉杯中酒水:“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饮下这杯酒了。”

王翰脸色瞬间阴沉:“哼!老友端的是好运道!”

李承乾的仪仗摆到白鹿候府的门口,老程带着几位国公武将还有一众宾客,在府门前相迎。

李承乾被小太监扶着下了马车,刚一站定就去身后的马车上扶下陆德明,如此仁孝之举,看的老李刚微笑不已。

王晞却百感交集,之前感李承乾的一片赤诚,曾经起意要助他日后守住皇位,但是历史上的李承乾是功败垂成的下场,王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去改变那段历史,一旦参与储君争位,便算是堵上了身家性命,一家老小,一旦失败,义母、小巧儿还有刚刚成为王晞家臣的一众相亲都将为王晞陪葬,所以,那日之后,王晞一直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

而如今,这个问题不存在了,以太子储君之尊,摆明车架仪仗前来恭贺一介虚名侯爷,不论日后王晞再做什么,都洗不掉太子一党这个名分了,王晞只能跟着李承乾一路走下去了。

众人见过太子,李承乾也以晚辈礼节见过李纲、老程等长辈,崔公望与王翰之名李承乾久居深宫并不识得,陆德明只得小声提醒,免不了一阵繁琐的客套俗礼。

李承乾走到王晞身前,特有的稚嫩童声搭配着老气横秋的语气道:“侍读乃是孤身边少有亲近之人,封爵盛事,孤也来讨一杯酒水,还望侍读莫要怪孤唐突。”

王晞大礼叩拜:“殿下爱护之情,臣王晞铭感五内”

还待再大鸣大放的发誓效忠一番,李承乾已经用力拉起王晞道:“说过多次,侍读与孤不用如此拘泥俗礼!怎么,君候不请孤至府中一坐吗?”

众人迎了李承乾入府,李承乾坐了主位,摆酒重开宴席歌舞,只是李承乾到底是皇家身份,不论是老程几人还是坐在后面的程处默等子侄辈都有些放不开,气氛远不如刚才。

陆老先生与王晞低语几句,两人相知已久,些许客套话自不用多说,不多时,陆先生的规劝下,李承乾便起驾离开。

又过不久,李纲和崔氏、王氏两位家主便都告辞离去,崔公望老神在在,搞的王晞莫名其妙。

回到大厅之时,却见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老程和尉迟恭一人拉着一个舞姬开始喝酒划拳,王晞刚要凑过去,就被老牛一脚踢了出来:“且去找处墨他们耍,跟我们几个老家伙作甚!”

房遗爱扯开皮裘,双目赤红的瞪着许嗣道:“拳脚某拼不过你,可敢与某拼酒?!”

许嗣道哪是服软的性子,当下哈哈一笑,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怕得谁来,某乃泾阳小霸王许嗣道,来将通名!”

许嗣道已经与房遗爱打过几架了,自不会不相识,只是这混蛋每次打架之前都会吼那么一嗓子,好让人知道他的名声。王晞总算知道,这样一个武将坯子为何在煌煌唐史未留下名姓,感情是在成为武将的路上便堕落下去了。

李崇义、长孙冲、杜荷还有处墨、处亮兄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长孙冲还搂着一个胡姬,叫嚷着作为彩头。

王晞是后来才知道,老程让程处默找来充门面的舞姬在许嗣道的威逼利诱下换成了平康坊的高等货色。

众人高声的呼喝声中,粗瓷大碗一字排开,许嗣道与房遗爱分列两头,长孙冲大喊一声,喝!两人便端起大碗猛灌。

喝到第八九碗时,两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还不断的打着酒嗝,李崇义等人便带着胡姬一起起哄,嘘声不已。

许嗣道虽然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酒这种东西还真不是富贵便能随意喝的,斗酒千钱,许老员外的家底断不会给他随意糟蹋的,哪比的上从小锦衣玉食又备受房夫人宠爱的房遗爱,喝到第十二碗的时候许嗣道便趴在桌子上狂呕不止。

房遗爱放肆的站到桌案上高声叫嚣:“泾阳小霸王败了,从此,某便是长安酒霸王!”

王晞尝了口酒水,暗自腹诽,这时候的酒水都是发酵后过滤直接饮用,最多十几度的样子,以王晞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酒量,真要放开了喝,这满场老老少少都能给他干趴下!

眼见房遗爱愈发猖獗,王晞索性跳出来道:“房二休得猖狂,待某来与尔一战!”

众人大乐,房遗爱哈哈大笑道:“好好!某这长安酒霸王正要扬名,来个侯爷踮脚正合适!”

王晞放声道:“你方才饮了不少,某不占你便宜,先干十碗再说。”

说罢又看着李崇义、长孙冲等人道:“待某放倒了这房遗爱,汝等有一个算一个,某允许汝等车轮战!看看谁才是这长安酒霸王!”

李崇义与杜荷对视一眼,皆暗自猜测莫非这鬼谷门下也出豪饮之法?!

王晞狞笑的看着房遗爱:“莫害怕,某不是说汝不行,某是说在座的诸位的,都不行!”

王晞一连猛喝三碗,直看的众人咋舌不已,刚端起第四碗,王晞突然感觉眼前一晃,那种酒醉的感觉涌上头来!

坏了!王晞突然想起,穿越后身体变成十三四岁模样,一直也没有碰过酒水,莫非那身酒量没跟着自己过来?!

头越来越沉,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王晞眼皮一搭便倒了下去,倒下的瞬间,王晞仿佛还看到了李崇义那张下一秒就要放声大笑的脸

完了,丢死个人了!

第五十六章 天子暴怒

王晞醒来的时候,天色刚刚开始放亮,大厅内的火盘呼呼的冒着火苗,王晞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望向主位方向,老程他们早已离去,或许长安宵禁对于几位公爷来说,还不算什么阻碍。

“额~啊!”王晞一回头便看到李崇义、长孙冲等人一脸奸笑的望着自己,房遗爱嘻嘻道:“长安酒霸王醒了?”

众人轰然大笑,李崇义却一脸严肃的道:“待某放倒了这房遗爱,汝等有一个算一个,某允许汝等车轮战!看看谁才是这长安酒霸王!”

王晞还道他来救场的,没想到这混蛋学者自己昨晚的模样有样学样,直逗得众人捧腹大笑,程处亮笑的躺在地上直打滚,太原王氏的子侄王凯也笑吟吟附和,靠,他也没走!

房遗爱也学者王晞的样子道:“莫害怕,某不是说汝不行,某是说在座的诸位,都不行!”

“哈哈哈哈”除了许嗣道一直杵在胡姬的怀里呼呼大睡,胡闹一个晚上的众衙内在王晞醒来后又迎来一个小高潮~~~

王晞捂着脸把头杵在地上,这可怎么见人啊~~~~~

正笑闹间,就听得门外哨声大作,住在前院的张林、张虎等人慌乱起身的声音,哨声是之前在小院子时候,为了防备府内安全王晞与张寿等人呢约定的示警信号,此时哨声大作,想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众勋贵子弟疑惑的看向王晞,许嗣道也揉着脑袋醒了过来,正疑惑间,张寿腰跨横刀,手持强弩快步走了进来:“家主,出事了!”

胡友亮的尸体就挂在白鹿候府的一尘不染大门上,一把横刀将其生生的钉在上面,许嗣道小心的取下横刀上插着的一封信,仔细嗅了嗅,确认无毒后,才交给王晞。

王晞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鬼谷教主,恭祝师弟封侯!

王晞瞳孔微缩,欧阳胤?!提起这种事,王晞首先想到的是欧阳胤,但是很快便否定了,欧阳胤若是要对付自己,应该犯不上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鬼谷教主?师弟?

王晞猛然对张寿道:“去万年县府报官,请万年县尉务必亲来一趟,告诉他,纵横城南十四坊的胡友亮现在就挂在某的府门上,他会来的。”

长孙冲等人还要细问,王晞摆手道:“某府上出了些杂事,就不留诸位了,请诸位兄长见谅,改日王晞当亲自登门谢罪!”

长孙冲拉了杜荷、房遗爱一把,拱手道:“如此,就不叨扰了,王兄,咱们改日再聚!”

目送长孙冲等人远去,李崇义狠狠的啜了一口:“几个时辰前,还称兄道弟,一有事情,跑的比兔子还快!”

王晞拍拍他的肩膀:“崇义兄,你也回去吧。”

李崇义刚要发怒,王晞摆摆手道:“崇义兄的好意,王晞铭感五内,只是此事恐怕与外候官有关,伯父眼下不在长安,处境微妙,河间郡王府就不要参与进来了。”

李崇义想了一下,才道:“如此,某便先走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可遣人往府上知会一声,某可不是那些没义气的。”

太原王凯郑重对王晞道:“这等江湖伎俩上不得什么台面,若是君候需要,我太原王氏于下九流中还是有些人手的!”

王晞稽首一礼:“王家的美意,某心领了,只是侯府新开便被人挑衅上门,若是就此求援,某这白鹿候府以后也就不用出门见人了!”

送走王凯,王晞又看向程处默,程处默急忙道:“晞哥儿,我就不必了吧,咱两家的关系,想不掺和也不成啊。”

王晞一笑:“你当然不能走,稍后一些官面上的事情,某还需要你的建议,只是处亮年幼,过些时辰,待天光大亮,坊市人流多些,便让家将先送回府上。”

万年县尉匆匆而来,一众捕快也都衣衫不整,仔细看过了胡友亮的尸体后,万年县尉颤抖的声音道:“没错,是胡友亮!”

王晞一把拉过他的衣领,低声问道:“某问你,当日你在我府门前带走胡友亮后,可是交给了外候官?!”

万年县尉惊惧的浑身直抖:‘回回禀君候,是有人持宫中的文书带走了,县衙也就没在过问”

王晞看着被钉在大门上的胡友亮,原本粗矿的脸上尽是死灰色,在冬日里显得极其阴森,想来已是死去多时了,王晞还依稀记得当日,在小院门前,胡友亮曾满脸泪水的对自己道:“某等不过是讨口饭吃,给条活路都不行吗?!”

心思深沉的张寿好像想起了什么,在王晞耳边低声道:“昨夜五更刚过,程公爷他们便被人召回了军中,某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是昨晚有人夜袭宫廷!”

什么?老程他们是被紧急召回的?还是去了军中?!

是谁?!什么人能逼得一个纵横十四坊的大盗走投无路?夜袭宫廷?欧阳胤的内外候官在干什么?!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神通!又为什么做下这一切?!

王晞没时间想太多,对万年县尉道:“此事就交给万年县处置,县府但有所问所求,白鹿候府上下必定全力配合,也请万年县府给某一个交代。”

不理苦着一张脸的万年县尉,王晞领张石和许嗣道等人快步巡视了一遍府中各处,府邸大了也有坏处,仅凭张石等人根本照看不住!

府上还有不少胡姬舞女,以及程府借调的家仆侍女,王晞让程处亮一并带回,人多眼杂,反而不是好事!

王晞让张老头抱着小石头等一同聚在后院,义母一脸担忧的看着王晞,小巧儿还在酣睡,王晞只得先好言安慰义母。

正说话间,张林匆匆来报:“家主,万年县令求见!”

王晞对许嗣道道:“二郎,你武艺高强,家里便仰仗你了!”

许嗣道也知事态严峻,手中青龙大戟地上一顿,肃然道:“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些许装神弄鬼之徒,兵来将挡便是了!”

太极宫太极殿

“嘭!”欧阳胤被一脚踹飞,李二衣袍凌乱,待欧阳胤浑身血迹的重又跪好后,李二恨声道:“欧阳胤,你来告诉朕,这里,还是不是朕的皇宫!这座太极宫还是不是朕说了算?!”

欧阳胤叩头不言,李二又道:“朕不过入主太极殿数日而已,便有逆贼在这宫中来去自如?若是过些时日,是不是该诱人取朕的项上人头了?!”

李二恨及,夺过一旁侍卫的仪刀,连着刀鞘便对欧阳胤劈头盖脸一阵猛抽,欧阳胤咬牙苦撑,李二打了许久才气喘吁吁道:“将事情,给朕详细道来!”

欧阳胤抬起头:“回禀陛下,昨夜寅时左右,有贼人趁夜潜入掖庭宫外候官所在,臣率外候官以及宫廷侍卫奋力抵抗,力不能战!贼人闯入外候官牢狱,将在押人犯屠戮一空后从容退去!臣失职,臣死罪!”

李二怒声道:“欧阳胤,你来告诉朕,这外候官掌印之位,你还能不能做的下来!”

欧阳胤叩首道:“臣死罪,臣自知才疏学浅,昔日在外候官不过是百户身份,幸得陛下垂帘,才得以执掌外候官,初掌大任,诸事皆生疏难懂,以至于办事不利,不敢请陛下恕罪。

但是昨夜潜入之贼人,不过数十人,竟能在臣以及翎卫的夹攻之下从容退去,分明是绝顶高手且有预谋而为之,内外候官的高手供奉俱在内候官麾下,陛下登基以后,内候官交由高公公统领,高手具被抽调布放东宫明德殿左右,臣手下都是些谍报密探,应对此等高手凶顽之徒实在无力回天啊!

掖庭遇袭,臣愿以死谢罪,只望陛下怜惜外候官以下同袍,非是他们敢不死战,而是真的力不能及啊!”

李二凌厉的看向高辅诚,直吓得他浑身颤抖,忙跪地叩首道:“奴婢死罪!”

李二暴怒的狠狠踢了他几脚,剧烈的喘息着道:“朕还道内外候官几朝以来都是天子利刃,缘何到了朕的手中便如此不堪,原来根由竟在你的身上!”

高辅诚痛苦流涕:“奴婢辜负陛下圣恩,奴婢死罪!”

李二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下情绪,看着高辅诚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你曾是我唐国公府的家奴,与朕一起长大,是朕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朕获封秦王,为了不使朕的身边被安插进不信任的内侍太监,你毅然自残身躯,做了朕身边的内侍总管,朕总觉得有些亏欠于你,总想找些机会补偿你。

朕登基后,将内候官交给你统御,一来是朕信任你的忠心,二来也想让你有些权柄挥霍,可如今看来,这内候官只有忠心是不够的!还要有才能!若是继续由你执掌内候官,误了大事不说,还会害了你自己,交出内候官印信吧,朕许你一世荣华便是了!”

高辅诚叩首大哭:“奴婢辜负陛下圣望,奴婢对不起您啊!您杀了奴婢吧”

李二没好气的骂道:“滚起来!给朕拟诏!命长孙无忌率左骁卫接管四门,程知节率右武卫进城平叛!另,翎卫三品以上武官,革职待参!

朕要让那些乱臣贼子知道,非但这皇宫,这长安城,这万里江山,都还是朕的天下!朕也要让那些尸位素餐的碌碌勋臣明白,在朕的手下,绝不养蛀虫!”

高辅诚急忙起身,去招呼门下翰林待招去起草诏书。

常何甲胄齐备,大步走进:“启禀陛下,内卫得到探报,今日凌晨,本应被关押在外候官的大盗胡友亮,被钉在了白鹿候府的大门上!””

第五十七章 北周往事

李二脸色阴沉的对常何道:“说清楚,此事与王晞有关?”

常何道:“臣不敢妄言,但是万年县府传回消息,城南大盗胡友亮就被钉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随尸体附带有信写道:鬼谷教主,恭祝师弟封侯!”

李二又看向欧阳胤:“鬼谷教是什么东西?可与王晞的出处有关?”

欧阳胤脸色涨红,垂首不言,李二怒哼一声:“废物!”

龙案上的砚台、笔洗等被一股脑的摔的满地都是,正巧高辅诚拿着诏书来找李二用印,见状急忙伏在地上,李二怒笑一声,叹口气道:“堂堂的内外候官,昔日何等威势,不想如今竟被一二贼子玩弄与股掌之间!也罢,且随朕来,朕去为你等请一位师父吧!”

掖庭宫是太极宫的一部分,与东宫成东西对称,南部为内侍省所在,北部为宫女及官僚罪犯妇女的刑罚劳动之所,整个掖庭占地极大,贯穿宫城南北,是太极宫里最为阴暗杂乱的地方。

内侍省向北一座小院子里,本是前隋犯错皇子、公主的幽闭之所,虽然身处掖庭污垢之地,装饰规格却格外大气奢华。

小院子周围甲士林立,李二白龙鱼服,带着高辅诚与欧阳胤还有全副武装的常何缓步走了进去。

宇文风此时正坐在回廊下怔怔的望着天空,华丽的紫色袍服还是前隋的样式,被打理的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褶皱。黑色的官帽上镶嵌一颗紫色的宝石,两鬓露出的灰白须发整齐干净,一丝不苟的束缚在官帽内,在配上宇文风干瘦的面容,给人一种遗体告别上被精心整理过的错觉。

面前的小几上,整齐的放着一碟绿豆糕饼,小火龙滋滋的烧着一壶水,茶壶里还泡着云梦茶庄出产的新茶,。

李二摆摆手,常何与欧阳胤侍立两侧,李二兀自坐在宇文风的对过,随意的拿起水壶为宇文风斟满茶水。

宇文风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冷漠的看着李二:“若要取某头颅,何须大唐皇帝亲临?”

李二摇了摇头,道:“今日来的,非是大唐皇帝李世民,而是当年周武帝膝下寄养之窦平君的次子,前来看望一位当年的长辈。”

宇文风向来冷漠的双眼闪过一丝温情,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汝已是九五之尊,如此作态,所为何来?”

李二直接了当道:“您历经三朝,见识过八位帝王,尔虞我诈之事所历繁多,自不敢在您的面前卖弄虚言,朕此来,是想请您出山,再掌内候官!”

宇文风一声轻笑:“某与老李纲同龄,如今权柄交出,不过一待死之徒罢了,因何能得唐皇如此看重?”

李二一脸神往道:“家母生前曾多次对我兄弟等人提及,当年在北周宫闱之内时,虽然舅祖对其宠爱有加,可是皇室规矩繁多,家母毕竟不是武帝亲出,多受诸皇子、公主奚落戏弄,多亏了有两位风叔叔和影叔叔对她关怀有加,陪她嬉笑玩耍”

宇文风神色怅然,仿佛陷入了回忆,良久才缓缓道:“你母亲被陛下收养于宫内,乖巧伶俐,又聪慧过人,深受陛下宠爱,还曾劝谏陛下不要与突厥公主交恶,因此得以贤名。

我与宇文影初时只是陛下家奴,莫要说宫中的皇子、公主,随便哪个贵人都不会将我等放在眼中,肆意欺凌乃是寻常事罢了,唯独有你母亲,虽然倍受陛下宠爱,却平易近人,丝毫没有贵人的架子,即便是对我等低下之人也都和善可亲。

我等俱是孤儿,除了收养我等的陛下,就只有你母亲能让将我等当作人来看待,等内外候官威凌天下之时,所有人又都畏惧远离我等,独你母亲却依然如平常一般与我等亲善。

杨坚篡了我大周社稷,你母亲大哭道:“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你可知道,当时我与宇文影心中,是何等的悲苦?!

世道轮转,你母亲才华横溢,远见卓识,即便是陛下当年也称赞不已,李渊在晋阳十几年积聚最后夺得天下,你母亲功不可没,可惜或许是天妒良人,谁能想到,当日温顺如水的小平君儿竟然会先我等而去。

李渊也总算没有辜负她,将你母亲封为太穆皇后,并立誓,永不再立新后,念此旧情,当日你肆意屠杀我内候官旧人,老夫也就得过且过了”

李二知道,宇文风口中的陛下,并不是指他李世民,更不是太上皇李渊,而是母亲太穆窦皇后的舅父,当年的北周武帝宇文邕。

李二低头一礼,道:“若朕不为天子,也要喊您一声老祖宗,但朕既然登得帝位,便只尊昊天、宗庙,不堕皇威,内候官乃是天子爪牙,朕怎么也不可能放心的任用前隋旧人,您掌内候官多年,其中利害,您应该明白的。”

“所以老夫才会束手就擒,否则老夫一介将死之人,无牵无挂,必定会与这欺师灭祖之徒鱼死网破!”

宇文风凌厉的望向李二身后的欧阳胤,对李二道:“当日李渊于太原起兵,内外候官奉命捉拿你李氏家眷,我与宇文影本就是被迫降隋,念在你母亲的情分上,我等本就有意对你李氏家眷网开一面,未曾想,就是这等善念,竟会令宇文风枉死这叛徒手中!”

欧阳胤跪地,叩首道:“若老祖宗肯出山相助,欧阳胤但凭处置!”

李二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欧阳胤自十七岁入外候官开始,便受吾差遣,杀宇文影也是为我谋划,朕的确希望得到您的助力,但朕却不会为此做兔死狗烹之事,欧阳胤的命,请恕朕不能交给您。”

“陛下”欧阳胤双目含泪。

宇文风怒哼一声:“若老夫想要杀他,你以为这掖庭的蠢货甲士能拦住老夫?!”

李二皱眉道:“既然如此,老祖宗为何不肯再掌内候官?”

宇文风一脸落寞的道:“吾等曾立誓,此生只做武帝以及后人之臣,昔日为保武帝香火,不得已为杨坚所用,已是违背誓言,如今本该早入坟冢,这世间的腌臜事情,已是厌烦了”

李二起身,躬身一礼道:“您立誓效忠武帝,算起来,武帝乃是朕的舅祖,朕的身体里也有一丝武帝的血脉,哪怕是看在太穆皇后的份上,您”

宇文风没有听进李二后面的话,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的北周宫闱,那个唤作“小平君儿”的小女孩一脸关切的望着鼻青脸肿自己:“风叔叔,是那些坏人又欺负你了吗?”

宇文风低着头,不敢看眼前那位衣着华丽的小贵人,跟她相比,宇文风觉得自己就像茅厕里的蛆虫,微不足道又低贱不已。

那个小女孩却一脸神秘兮兮的掏出一块绿豆糕饼递给他:“我在舅舅的大殿上偷来的,可好吃了,风叔叔,送给你,等我去向舅舅告状,狠狠的打那些坏人的板子!”

宇文风接过糕点,像是饿极了眼狼吐虎咽的撕咬着那块有些发硬的糕点,泪水止不住的流,那或许是宇文风第一次感觉到做为人的感觉和尊严。

也许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温情,让自己撑过了内外候官残酷的训练,武帝收养的三十八名孤儿,只有自己和宇文影撑到了最后,后来成了威凌天下的捕风捉影!

这一生都为了武帝香火奔走,老来,是不是可以为自己活一场了?李世民吗?是小平君儿的儿子,也有武帝的血脉!

收起思绪,宇文风的眼神回过清明,李二的身影却将要走出小院子的大门。

“老奴宇文风,叩见陛下!”

李二猛然转身,看向不远处跪地叩首的宇文风,不由仰天大笑!

抱歉,对不住大家

今天喝多了,脑袋涨的疼,停更一天,对不住大家了~

第五十八章 捕风捉影 天下无双

自王晞这位鬼谷高徒入世以来,一直便是长安城内的热门话题,尤其是前几天被封为白鹿候一事,更是闹的满城风雨,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关于白鹿候精善巫蛊之术的传闻愈发的炽烈。

白鹿候府在闹鬼,安邑坊很多坊民信誓旦旦的向官府举报称夜晚看到有鬼脸幽灵漂浮在白鹿候府上空。

王晞以前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如果不信鬼神又无法解释自己穿越一千四百年来到武德九年的事情,更麻烦的是,张林、张虎他们也看到了鬼脸幽灵!

王晞很烦躁,刚刚被李二提拔为大理寺少卿的戴胄一遍又一遍的审问式询问,让王晞抓狂不已。

万年县令一脸恭谨的陪在一旁,自从将事情交付大理寺,万年县令终于不再一脸死灰,这还要感谢王晞的提醒,这块烫手山芋若是继续在万年县手里,说不得就会将在长安城本就如履薄冰的万年县令生生烫死。

戴胄刚走,老程便一身铠甲的走了进来,长孙无忌接掌四门,老程率右武卫平靖长安城内,协助大理寺大索全程,安邑坊王晞的府邸周围到处都是林立的甲士。

老程与王晞交代几句,便命程松程武两位家将留下帮助王晞安排府中的守卫,而后匆匆离去。

夜袭宫廷,王晞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的用意何在?为何会将自己一届有名无实的小县候也牵扯在内?

鬼谷教主,恭祝师弟封侯?

鬼谷高徒的身份,王晞自己心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满大唐哪怕是义母和小巧儿,还有许嗣道等亲近之人都无从知晓王晞的虚实,这位自称鬼谷教主的师兄,又是从何而来?

局势诡秘,王晞百思不得其解。

程松、程武是陪老程沙场见过生死的家将护卫,在其帮助下,张石等人在府内遍设机关陷阱,又将义母等家眷都聚在一起,缩小看顾的范围,弓弩上弦,日夜值守。

如此严谨的防卫下,不想半夜还是出事了。

王晞胡乱的穿了一件袍子跑出来的时候,守夜的张林一脸苍白,嘴唇发白声音直抖:“家家主,有有鬼”

参与守夜的程府家将程松也一脸严肃,看着张林怒声道:“怕些什么?些许邪祟罢了,某等疆场厮杀,刀下冤魂无数,怕的什么孤魂野鬼!”

程松如此说,王晞便更疑惑了,仔细问才知道,刚才一个人影在白鹿候府上空飞过,是真的飞在空中,张林不经意间看到那人影竟有一张惨白的鬼脸!

王晞看着衣衫不整匆匆而来的许嗣道:“二郎,这世间的武功,有没有练到极致可以飞檐走壁,像鸟一样飞行的可能?”

许嗣道听完事情经过,一脸凝重道:“绝无可能,某见过武功最厉害的应该是当年教授我与兄长武艺的师父了,即便是他,也绝无可能飞起来,即便是跳起来,也远不如鸡飞得高,更不要说鸟了!”

正说着,张虎匆匆跑来:“家主,又出事了!”

掖庭宫内侍省

宇文风一一看完案上杂乱的信报,面色有些伤感。

欧阳胤奇怪道:“老祖宗可是发现些什么?”

宇文风好像回忆起一些往事,良久才道:“若老夫所料不差,这位鬼谷教主,乃是当年内候官的一位故人。”

欧阳胤心下不由暗暗叫苦,宇文风的故人,那个时候的内候官是近百年来最为强势的一代,能做宇文风的故人,肯定不会是好相与的。

果然只听宇文风缓缓道:“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索命无常!当年的内外候官,老夫与宇文影并称捕风捉影,麾下还有四大都尉高手,分别以其惯用兵刃称为:刀枪剑戟,索命无常!

老夫仔细阅尽内外候官对这位鬼谷教主的情报收集,发现其几次出手,都像极了刀枪剑戟中使用青龙戟的辛文礼!

青龙戟这种奇门兵刃,使用者要么是土鸡瓦狗的庸才,要么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其伤口纵深极为好认。”

欧阳胤疑惑道:“既然是内候官的高手,为何又会做了鬼谷教主?”

宇文风回忆道:“内外候官包括我等最开始都是昔年武帝做大司空时收养的孤儿,自小便被暗中培养,只有辛文礼是个例外,辛文礼乃是北齐骁骑将辛虎之子,北齐后主昏庸无道,冤杀辛虎,辛文礼为报父仇,投奔武帝,武帝感其孝义,将其收到内候官拜入老夫门下。

可惜辛文礼是天生的骑兵统帅,家传的骁骑训练之法独步天下,一杆青龙戟所向披靡,连武帝都赞叹他有西楚霸王之风采。

老夫安排他以内候官暗子的身份,进入军伍,武帝歼灭北齐之战,其身先士卒,麾下两千骁骑所向披靡,最终北齐被灭,辛文礼利用内候官身份,或暗杀、或栽赃,将北齐皇室屠杀殆尽,而武帝感其孝义,也任由他施为。

无论是捕风捉影还是刀枪剑戟,自入内外候官开始,吾等便立下血誓,此生只做武帝以及其后人之臣,辛文礼因为武帝助他得报家仇之事,对武帝尤其忠耿。

后来杨坚篡位,吾与宇文影为保武帝香火不熄,不得已向杨坚俯首称臣,刀枪剑戟四大都尉俱都反对,杨坚便命大军围攻,使剑的邱瑞与使枪的丁延平俱都被杀,辛文礼与使刀的伍建章杀出重围,从此杳无音信。”

再次忆起往事,宇文风眼眶有些湿润,欧阳胤劝慰道:“老祖宗不必感怀,若是念及旧情,日后交手,我等给其一条生路就是了。”

宇文风嗤笑一声:“与辛文礼这等高手交战,以尔等如今的本事,不过枉送性命而已,还谈何留手?若是伍建章也与其联手,即便是老夫也要饮恨当场。”

宇文风看看天色将黑,便问道:“那位白鹿候在干什么?”

欧阳胤回到:“启禀老祖宗,王晞的处境非常不妙,长安县令之子崔介文被横尸白鹿候府门前,朝野震动,国子监的几位大儒联手上书,要求陛下将白鹿候下狱严审,长安城内兵甲列陈,朝中文武对此事俱都讳莫如深”

宇文风打断道:“这满朝的高官都是精明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夜袭宫廷,将盗匪胡友亮钉杀在白鹿候府,辱骂白鹿候的儒生也如此施为,如此明帮暗害的对待白鹿候,辛文礼到底想要做什么?”

欧阳胤继续道:“安邑坊间传闻近日白鹿候府夜间常有鬼魂幽灵出没,已经有御史言官准备上奏王晞得爵不正,先前用妖术蛊惑君王,眼下正遭天谴反噬”

宇文风玩味道:“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位鬼谷高徒是如何应对的?老夫观其历来行事睚眦必报,想来不会束手待毙才是。”

欧阳胤摇摇头,疑惑道:“白鹿候并没有出面辟谣,也么有上奏辩解,只是今日,白鹿候府暗中购入许多渔网,不知何用。”

宇文风哈哈笑道:“还能何用,想来是想活捉一只幽灵罢了,到时将其绑缚闹市,谣言自灭。”

第五十九章 为了卑微的反击

崔介文,长安县令崔与封之子,出自博陵崔氏一支败落的支系,长安与万年两县地处长安京畿,县令按例比地方擢升两等,乃是正五品上的官员。

大唐循前隋惯例,五品以上官员可荫一子入国子监。因此,崔介文满十四岁后,就被送入国子监四门学做了学徒,虽然崔家不过是博陵崔氏一支败落支系,但到底还是五姓七望,崔介文很快在国子监博有声望。

安邑坊在朱雀大街以东,属万年县治下,万年县令看到崔介文的尸体被钉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时,拢在背后的手掌不住的颤抖,祸事甚矣!

万年县的府吏正在收敛崔介文的尸体,张林对王晞悄悄道,当日王晞封侯前夕满朝风雨之时,那批来王晞府门前聒噪的国子监儒生里,崔介文便是其中的领头人。

没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打滚,当日儒生在府门前辱骂,王晞深知这种人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恼羞成怒,甚至大打出手,好给他们博一个拼死直谏的名声。

王晞自然不会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如愿,虽然很气愤,但最终还是理智的躲到了陆老先生的府上,未曾想,自己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这位自称鬼谷教主的师兄便替自己做了。

崔介文死的很惨,先是被一刀扎进心脏,而后嘴巴被从嘴角向两侧划开,直到耳后。

杀死崔介文钉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划开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行凶者的意愿表露无遗,就是要惩罚他祸从口出之事,这脏水泼的,让王晞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长安县令崔与封的马车撞开一众衙役府吏,未及停稳,便跳下一位蓬头散发的妇人,看到被仵作搬到牛车上的崔介文后,凄厉的嚎哭:“我的儿啊!”

崔与封颤颤巍巍的被马夫掺下车,望着不远处的牛车,却怎么也不敢走过去,老来得子,夫妻二人对儿子宠爱有加,儿子崔介文也没有让老两口失望,在国子监颇有才名。

县令夫人钗环凌乱,凄厉的嚎哭数声后,两眼一闭,身子无力倒下,撞在牛车的车辕上,慌的一众丫鬟家仆急忙抢了过去。

崔与封终于还是走到了牛车近前,看着儿子凄惨的模样,不由老泪纵横,身子左摇右晃,靠老仆支撑下,勉强站立。

万年县令不忍道:“崔兄,节哀啊”

崔与封双目赤红,咬牙恶狠狠的看着王晞:“白鹿候,你有何话说?!”

王晞面无表情的冷漠道:“念你爱子新丧,某不与你计较,若你还有一丝理智,便当明白,此事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到某的头上!”

崔与封眼神暴虐,几欲择人而噬:“无论如何,某的儿子,被虐杀在你的府邸门前,你白鹿候怎样都脱不了干系,某拼却了这条老命,也必不与你干休!”

王晞皱着眉头,有些烦躁道:“既然如此,便放马来吧!某接着便是!”

崔与封闻言状若癫狂,几个有心表现的家奴,撸起袖子,跃跃欲试,许嗣道怒哼一声,镔铁打造的青龙大戟狠狠一顿,冷冷的望着对方,张石等人也横刀出鞘,森然而对。

万年县令急忙拉住崔与封,命令衙役们隔开两方人马。

“全部住手!”一声怒喝,大理寺少卿戴胄一身朱红的官袍,步履轩昂的走了过来,身后大理寺的官兵迅速包围场中,隔开众人。

戴胄看了看崔介文的尸体,对崔与封道:“崔大人,令郎的身体大理寺审验备案后,本官会亲自礼送至贵府上,还请大人多多谅解。”

崔与封血红的眸子动了动,面对戴胄这位长官也不行礼,只是示意家仆扶着老妻上了马车,自己也转身而去,头也不回道:“老朽在府中等待大人的消息,若大理寺不能给老夫一个公道,后日朝参,老夫便只能拼了这把老骨头,请陛下做主了!”

崔家马车远去,戴胄面色复杂的看向王晞:“君候”

王晞的耐心终于用尽了:“若是大理寺也认为此事乃是某家所为,尽管上奏吧!在此之前,你一个从四品的少卿,还拿不了某家一个开国县候!”

王晞转身向府内走去,不过两步,突然转身厉声道:“若是再有人死在某门前,某也会上本参你大理寺渎职之罪!”

长安城,天子脚下,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以王晞的感受来说,眼下的长安城内,是没有人可以挑衅李二的,他相信只要李二还信任自己,一切的威胁都不是问题。

直到烧尾宴结束第三天的午时,白鹿候府再次出现一具尸体!

青天白日,郎朗乾坤,狗三儿就毫无预兆的被杀死在白鹿候府的柴房里。

狗三儿原来是宿国公府的家奴,王晞带着义母搬到安邑坊的时候,程夫人送了两个奴婢,一名杂役,一名厨娘照顾王晞母子三人,狗三儿就是那名杂役。

尸体是厨娘兰姑发现的,家里人口多了以后,兰姑要准备二十几人的饭食着实忙不过来,狗三儿就被指派来做兰姑的帮手。

今日午间兰姑准备午饭时,吩咐狗三儿去抱些柴禾过来,结果等了许久,兰姑以为狗三儿偷懒,气愤的去寻他的时候,便在柴房发现了狗三儿的尸体。

狗三儿是个孤儿,连个姓氏都没有,自小被收养的人家卖给人牙子,又被转卖到程府,后来又被送给王晞府上,这个年代的奴隶是没有人权的,哪家的主人看不顺眼杀个奴婢,被报了官也不过罚几个铜钱了事。

《唐律》明文规定:“奴隶有价,等同畜产!”

王晞在2018年受到的教育接受不了这种概念,在王晞印象中,狗三儿不过是个可怜人,在这勋贵皇亲如云的长安城里混口饭吃的可怜人,自从被送到王晞府上,虽然在这个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王晞仍然觉得,既然进了白鹿候府的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就是我王晞的家人!

狗三儿是被虐杀的,双手被强行扭成几段形状,大理寺的仵作没有找到致命伤,看狗三儿的表情,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柴房的墙壁上,用血写着:为奴欺主,死不足惜。

张老头在王晞的耳边说了许多,大抵的意思是,在狗三儿的房里找到了许多银钱,还有小巧儿前不久弄丢的程夫人送的名贵珠子、义母怎么也不找不见的手镯,还有张老头的视若珍宝的一根金针

大唐的家奴是没有工钱领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家主的财产,他们被买来为家主劳作,而家主只需要供给不至于饿死的饭食就够了,一直以来,王晞从没过问过这种事,府中的银钱一般都是张老头在分配,其实除了卖茶挣的那点钱也没有多少可以分配的。

狗三儿的钱大抵便是前几日王晞封侯宴时克扣下的。

一个家奴而已,若不是此时事涉那位神秘的鬼谷教主,实在敏感,大理寺根本不会接管,连许嗣道等人也是在为对方能够光天化日在侯府杀人后来去自如而愤怒。

即便是同为家奴的兰姑等人也没有为狗三儿哀伤的。

王晞的心在颤抖,这是一条人命啊!他不过是偷了点东西罢了,了不起打一顿,狠狠的惩戒他一番。王晞能想到最狠毒的惩戒办法,也就是打断他的手。

可是,狗三儿确被活活的虐杀了!

总是一厢情愿的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教训是如此的惨痛,这次是狗三儿,下次呢?不能坐以待毙了!

王晞红着眼睛对张寿道:“去万年县找万年县尉,告诉他我要见欧阳胤!记住,一定要见到万年县尉本人!”

不理会戴胄焦虑的眼神,王晞命令府上所有人,包括老程派来的家将,全副武装,弓弩上弦,阖府上下,严阵以待!

第六十章 应对

外候官的效率很快,天色未擦黑,欧阳胤便匆匆赶来。

欧阳胤一身寻常便服,刚一入白鹿候府,便被眼前的阵仗唬了一下。

王晞在前院里摆了一张太师椅,自己抱着一把上好弦的弩弓坐在那里,张寿等人佩刀持弩,分立左右。

“欧阳胤,我府上近日发生的这些事情,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在我只问你,此事你外候官,到底会不会插手?!”王晞冷漠的盯着欧阳胤

欧阳胤眉头微皱:“君候,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晞怒哼一声,起身将欧阳胤引到狗三儿身死的柴房,狗三儿的尸体已经被大理寺带走,只有墙上的血字还在。

欧阳胤却全当视而不见,一脸凝重的看着王晞道:“君候是如何得知万年县尉是我外候官之人的?”

王晞嗤笑一声:“当日万年县尉在我府前带走城南盗匪胡友亮,后来胡友亮被钉死在我府门前,他告诉我说,当日从我府门前离去后胡友亮半路就被外候官的人手持文书带走了。

据某所知,内外候官作为天子爪牙,虽然在朝中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内外候官应该与朝中六部并无文书接洽,否则当日你在泾阳县带走我朋友和家眷也不会假借刑部名义了!

万年县尉不过一个从九品的绿豆小官,他怎么会认识你外候官的人,

即便你们有什么凭证,他又如何敢信?又怎么敢在半路上就将官府苦追不已的大盗轻易交给你们?他就不怕万年县令责问吗?要知道,剿匪缉盗,尤其是胡友亮这样的大盗,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功绩!万年县令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位万年县尉本身就是外候官的人!前来带走胡友亮的是他熟识的外候官同僚,甚至可能会是外候官的掌印欧阳胤大人你亲自带走的胡友亮!”

“啪啪啪!”欧阳胤叹服的拍着手掌:“陛下常说,不论是某还是高辅诚,都是忠心有余,而才能不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君候比某更适合这外候官掌印之位!”

王晞嘚瑟一下后便迅速的沉下脸来:“告诉我鬼谷教主的事情,不要说你外候官一无所知,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真的可以去死了!”

欧阳胤有些犹豫的看着王晞:“鬼谷教与白鹿候你真的没有渊源吗?”

王晞强压怒火道:“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做下这些事对某有何好处?某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胤还真就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从鬼谷教主出现后,王晞从之前的处境尴尬,直接恶化成了众矢之的,两人应该不是同一势力~

王晞气的直翻白眼,亏自己之前还以为外候官的掌印是个运筹帷幄的精明人物呢!

欧阳胤将辛文礼的事情向王晞娓娓道来,只听得王晞瞠目不已,辛文礼?伍建章丁延平?

如果王晞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都是演义中的人物,并不存在历史中,如今看来,或许这些名字曾经存在于历史岁月,却因为不入庙堂而无法名留史册,而后被创作演义的人用来杜撰那些激昂的剧情了。

王晞心思百转:“既然知道对方的来历,外候官打算如何做?”

欧阳胤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辛文礼几次出手,不论是夜袭宫廷,还是虐杀儒生,最后都将尸体送到了君候府上,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与君候交恶。

因此,老祖宗计划以君候你为饵,诱辛文礼现身,届时,内外候官配合宿国公的右武卫一齐出手,一举剿灭鬼谷教!”

王晞愤怒道:“老祖宗是谁?以我为饵,欲置我于何地?你们有问过我吗?”

欧阳胤却平淡道:“老祖宗如今乃是我内外候官的总领都护,以君候为饵,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整个局势决定的,辛文礼夜袭宫廷只为了将一具尸体送到君候府上,又杀了曾经得罪过君候的国子监儒生,即便我等知道君候的委屈,可是满朝文武不知道,无论国子监还是长安县令以及御史台的诸位言官都不会轻易放过君候。

外候官已经得报,明日大朝参,国子监的几位大儒会联名上书,长安县令会抬棺哭殿,届时,哪怕有几位国公爷护着,陛下迫于朝中非议,也会令大理寺暂时拘押君候。

我们不知道鬼谷教的目的是什么,但老祖宗确信,辛文礼做了那么多,绝不只是想要对君候你泼脏水而已,因为恕某家直言,辛文礼即便是要取君候你的性命,也易如反掌,老祖宗认为鬼谷教在向君候示好的可能更大一些,因此,鬼谷教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君候陷入牢狱,而只要他们敢再出手,就是我等动手之时!”

看着王晞铁青的脸色,欧阳胤道:“只要君候能够全力配合,内外候官将会竭力保护君候的安全”

“然后呢?”王晞怒声道:“大理寺拘押我后,又将如何收场?顺了国子监和长安县令的心意,将某烧死在长安闹市吗?”

欧阳胤轻笑道:“内外候官监察天下,吾等有的是办法让权倾朝野的大臣顷刻下狱,自然也有方法将一个牢狱之中的侯爷恢复往日荣光。”

两人走出后院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欧阳胤拱手告辞,方走几步,突然停住,一支弩箭就钉在脚下的地板上嗡嗡作响。

不远处许嗣道手持弩弓怒声道:“爷们儿,又见面了?!还记得当日某说过的话吗?”

欧阳胤脸色阴沉的看向王晞:“白鹿候?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晞却仿若未闻,老神在在的倚靠在太师椅上,慵懒对左右道:“没看到要打架了吗?给人家腾个地方啊!”

张石等人会意的散开,张林、张虎抱着弩弓挡住欧阳胤前方的大门出口。

许嗣道狂笑一声,扔掉弩弓,倒提青龙戟,大步冲了过去!

用过晚餐之后,安顿好义母和小巧儿等家眷,王晞便抱着把弩弓端坐在前院正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许嗣道手持大戟待在身后,王晞看看天色稍早,便闲聊道:“怎么样?二郎,那欧阳胤功夫如何?”

许嗣道轻笑道:“只被某划了几道口子,还算过得去,若是其手持兵刃,与某应当在伯仲之间。”

“晞哥儿,”许嗣道环顾了下静悄悄的院子:“你说咱等的那东西,会来吗?”

王晞担忧的望着夜空:“我也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

程松手持一把滴着水的弩弓阴着脸走了过来:“咱们的弩弓被人偷走泡在了水里!”

第六十一章 一个比一个厉害

老程送的二十把弩弓,除了被张寿拿着值夜的三五把之外都被泡在了后院储水的水缸里,弩弦湿透发涨,短时间内怕是用不了了!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一出手就拿下了王晞最为依仗的弩弓,这也说明对方有能力在白鹿侯府来去自如,而且看样子马上就要登门拜访了!

子时刚过,院子里的王晞不住打着瞌睡,许嗣道坐在地上倚靠着王晞打盹,一道黑影彷如幽灵般自远处的夜空飘了过来。

晓月如镰,月光并不明亮,黑影惨白的鬼脸却清晰可见。

黑影飘到侯府上空,在王晞的头顶数丈处掠过,好像触动了什么,一声铜铃响,王晞豁然抬头,看到黑影后,手中弩箭瞬间射出,大喝道:“动手!”

霎时间,在府中各处角落、屋檐间跳出十几道身影,合力拉开几张渔网,封锁那黑影的去路,程松、程武手持仅剩的几把弩弓不断放箭逼迫,鬼脸黑影在屋顶瓦片上快速腾挪移闪,竟是轻松躲过。

王晞怒哼一声,幽灵也怕弩箭?

既然看出幽灵不过是人假扮的,一切就简单了。

“起!”

几声怒喝,埋伏在各处屋顶阴暗处同样一身黑衣的张石等人拉起几张巨大的渔网,将封锁了黑影几个方向,程松带着其余几人用弩,弓将黑影迫向渔网的方向。

黑影能给挪闪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肩膀被程松射了一箭,一头栽倒在屋顶上,许嗣道攀上屋顶,抢过张林手中的渔网,一个纵跃便将其罩了下来,黑影被从房檐拉下重重的摔在地上,早已等候在周围的众人一拥而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所谓的幽灵鬼影其实就是个干瘦的老头子罢了,张林粗暴的摘下他的鬼脸面具,入眼不过是个尖嘴猴腮,瘦的有些皮包骨头的白发老头而已。

将老头用指头粗细的麻绳用力捆好,王晞仔细研究了下这位幽灵飞起来的奥秘,发现奥妙大概就在其这身衣服上,黑色的夜行衣像极了后世的蝙蝠衣,张开双臂,撑起腋下的地方,就可以让人像个蝙蝠一般在空中滑行。

老头不只是瘦弱,身子还小的过分,活像一只半大的猴子,许嗣道一只手便将其提了起来,身高比十四岁年纪的王晞还要矮半头。

“桀桀桀,虽然已经提前知道圣子已布下手段等着老朽,可总是按捺不住想要试他一试~”小老头夜枭一般的怪笑着。

一番话却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张老头的心里直打鼓:家主的来历除了已经死去的王起大概只有他最清楚了,当初王起将王晞捡回来的时候,还请他去给看过伤势,那样一个好少年,怎会无缘无故被丢到泾河边上,搞不好,这位小家主,与这些自称鬼谷教的强人真的是一伙的也说不定啊

王晞双眼微眯,一把揪住老头衣领恶狠狠道:“你就是那位鬼谷教主?”

小老头拱拱手:“老朽可不是教主,圣教麾下空天王凌虚度见过圣子!”

“住口!我何时成了你们的圣子,到底与我何等冤仇,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我于死地!”

小老头哈哈一笑:“也是这几日的事情了,数日前圣子被朝堂封为白鹿候之时,老教主亲自昭告教众,封您为本教的圣子,并亲口许诺百年之后将由您来执掌鬼谷教!这几日属下等人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尽快将圣子迎回本教罢了。”

王晞有些不明所以:“我被封为白鹿候,与你鬼谷教何干?因何就封我做个什么狗屁的圣子?!”

小老头依旧笑眯眯道:“因为老教主欣赏您!”

“欣赏?”王晞怒及:“我他么稀罕你的欣赏?!”

王晞气的不住走动,气冲冲的指着老头道:“知不知道,你们害的我为朝臣所忌,你装作幽灵在我府上装神弄鬼,害的街坊四邻还有国子监的迂腐老头都说我王晞乃是妖人!

胡友亮、崔介文!你们想杀人杀就是了,往我府上送什么?!知不知道,明日大朝参!崔介文之父就会联合国子监逼迫朝堂将我下狱!

这他娘的为了什么?!我王晞到底何曾得罪过你们?!”

老头呵呵一笑:“圣子莫慌,不过是李唐一介虚爵而已,不做也罢,圣教之主,可比这侯爷来的逍遥快活多了!”

王晞气极,怒喝道:“张林,发信号!”

张林取过弩弓,搭了一支火箭,便要望空而射。这是之前与老程约定好的信号,老程的左武卫遍布长安城,事件中心的安邑坊更是重中之重,只要信号发出,左武卫的官军可顷刻而至。

幽灵老头见状急忙大喝道:“属下学艺不精,为圣子所擒,甘拜下风,但是同为圣教中人,圣子若是引了官军来,属下丢了性命打紧,连累了圣子就不好了!”

“是啊,圣子哥哥可要三思啊~”一声清脆,侯府原本紧闭的大门轰然大开,一位白衣白甲的英武女子走了进来。

只见其拖着一杆亮银色的月牙戟,剑眉英目,简单束起的长发与白色的披风随风飞舞,眉心一道朱红的火焰印记,像极了电影里的邪教女魔头,不过还真他么的漂亮!

王晞好歹是见识过2018年各种泳装模特的,定力还算稍好,张石等人却是看的有些失了神,许嗣道更是痴痴的看着来人呢喃道:“仙仙女”

“放箭!”王晞怒喝道,不请自来,王晞可不会觉得这女魔头打扮的可人是来给他跳舞助兴的。也不知道对方这身烧包的打扮是怎么在宵禁的长安城来去自如的!

张石等人回过身来,对方已经走到近前不过五丈距离,三两支弩箭杂乱的射出,那女子将月牙戟抡成车轮状,轻松隔开弩箭,张林、张虎急忙抽出横刀迎了上去。

女子的月牙戟迅速的拨打几下,张林、张虎一声惨叫,胸口、腹部便被划出几道伤口。

许嗣道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喝道:“小娘皮,哥哥来也!”说罢舞者大戟便冲了过去。

二人朔来戟往,在院中打的乒乓作响,不过数十回合,女子月牙戟一侧的锋刃划过许嗣道的手背,许嗣道痛叫一声长朔脱手而出,女子回身一记窝心脚便将其踹的飞起。

这一幕看呆了所有人,那具身量苗条,曲线玲珑的身体缘何会有如此大的力量,那可是在长安打出名号的许嗣道!

那女子皱了皱鼻子,绣口微微喘着粗气,一副怪异的萝莉口音道:“大笨熊,力气还真大,竟然也是用戟的,差点就打不过你了!”

御姐的容貌萝莉的音,偏偏还有高强的武艺,这他娘的都是什么怪胎!

张石等人急忙抢过许嗣道,张寿护在王晞身前,张石一声喊:“家主速走!”说罢举刀便要迎上去。

“住手!”王晞怒喝一声,许嗣道都败了,张石等人若是上去恐怕会送命。

那小萝莉大度的摆摆手:“看在圣子哥哥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人,不过你们也太笨了点,以后可要好好练武,这个样子怎么保护的了圣子哥哥!”

王晞深吸一口气:“你是何人?究竟要怎样?”

“这位是老教主的千金,我鬼谷教的圣女,辛灵梦。”被捆的像个粽子一样,却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小老头乐呵呵的道。

辛灵梦白了他一眼,作怪的抚着额头:“叫你不要逞能,都已经知道圣子哥哥挖好坑了,你还非要来跳!这下丢人了吧!”

小老头讪讪一笑,王晞却眉头大皱,这他么真的是历史中的大唐吗?!我他么怎么感觉来到了武侠世界!

第六十二章 迷乱的局势

王晞看着辛灵梦恳切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小侯爷,你们在我这里想要得到什么?!”

辛灵梦嘻嘻一笑:“这个圣子哥哥就要问父亲了,是父亲非要你做圣教的下一任教主,圣子哥哥也不用急,明日晚间,先秦百家来贺,父亲也会出面,到时你圣子哥哥当面相问即可!”

说罢,看了看被捆住的幽灵老头道:“这位是我圣教麾下四大护教天王之中的空天王,摘星盗神凌虚度,想来圣子哥哥已经认识了,都是圣教中人,圣子还是放过他吧。”

王晞皱着眉头道:“某不想做什么圣教教主,人你可以带走,但是放过某家可好?”

王晞取过那把搭了信号火箭的弩弓道:“不要逼我!”

辛灵梦轻笑一声,月光下姣好的容颜空灵中透着一股邪意,彷如谪落凡间的仙子,让王晞看了都有些失神。

凌虚度呵呵笑道:“圣子三思啊,教主曾经说过,像圣子这般聪慧之人如果不能变成自己人,便要立即杀掉,我听闻圣子是位仁孝之人,昔日为了抚养自己不过半年的义母不惜割血饲亲,如果圣子做不了我们自己人,那么这白鹿候阖府上下,恐怕就有些可惜了”

外表美若仙子的辛灵梦只是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王晞的心中却一阵阵的冷意,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史书之上不见半点记载!

王晞握着弩弓的手微微颤抖,辛灵梦一挥手,月牙戟脱手而出,自王晞耳边飞过,射入身后的门框上。

辛灵梦施施然席地而坐:“圣子哥哥还是安心的等着父亲前来吧,届时圣教麾下,先秦百家后人也会前来恭贺圣子,再此之前,我与空天王会在此护卫圣子!”

太极宫

李二起的很早,或者说基本未睡,外候官已经得到消息,天一亮,长安县令就会抬棺哭殿,连同博陵崔氏、国子监的几位大儒一起逼迫李二问罪王晞。

大理寺卿胡演告病,大理寺少卿戴胄刚一上任就遇到如此棘手之事,也是叫苦不迭,多方查探,诸般线索却全都指向长安城内的各种城狐社鼠,好在右武卫城内巡防,有充足的人手可以调用。

四个昼夜,大理寺共逮捕二百余人,同时向刑部、长安、万年两县以及京兆府借调大批官员日夜审讯,终于是有了些眉目。

“突厥人!”戴胄望着手下官吏整理好的审讯结果,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只能称得上有些线索,但总算能对朝堂有个交代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是这位白鹿候有问题,那么一直维护王晞封侯的陛下恐怕会威信大失,势必又会引起一场朝局动荡。

“腊月十六,王晞于宿国公所赠府中举行封侯宴,场面颇为冷淡,只有几位国公亲自到场,太子殿下携国子监大儒陆德明亲往,其余皆是礼品或是子侄前往,但是据臣调查,太原王氏家主与清河崔氏南祖房家主曾亲自到场。

臣还查到,白鹿候府原是前隋来护儿的府邸,白鹿候亲自去了一趟来家老宅后,来家以一钱的价格将府邸出售与宿国公,宿国公又以长辈身份赠与白鹿候”

“王晞的义父乃是昔日来护儿的得力护卫,送座府邸而已,掩人耳目是来家眼下想低调行事罢了,这些不必多说,说鬼谷教与王晞的事!”李二不耐烦的打断欧阳胤。

欧阳胤继续道:“腊月十七,鬼谷教众夜袭宫廷,入掖庭宫将外候官大狱中的人犯屠尽,并将悍匪胡友亮带走,最后将其钉死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并留书道:鬼谷教主,恭贺师弟封侯!”

“腊月十八,国子监儒生崔介文被钉死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死前曾遭虐杀,尤其嘴角被人划开,极为凄惨。据臣所查,昔日陛下为王晞封侯,朝野非议,崔介文曾带领国子监的儒生至白鹿候府前辱骂,白鹿候避而不见,也未曾加罪于他。”

“腊月十九,白鹿候府上一名家奴被杀,同样死状凄惨,凶手留书于墙壁,言此家奴为奴欺主,死不足惜,白鹿候大怒,决定反击,并邀臣过府,与臣商议应对之法,臣命外候官副都护钱大勇伪装成侯府家将,以便策应,目前还未有密件传回。”

启明星出,晨曦的日光被云层裹住,将东方的地平线染成一片紫红,一如王晞的名字,黎明破晓。

冷!寒冬腊月,放着好好的暖和屋子不住,偏偏喜欢在院子里凉快,青石地板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侯府的一众家将俱都被冻的鼻青脸肿,王晞身旁就放着一个火盘,近在咫尺,却还是冷得让人恨不得将手伸进火里去。

辛灵梦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凌虚度被捆成粽子样就那么倚靠在看管他的家将身上,竟然还打起来呼噜。

“阿嚏!”王晞揉了揉鼻子:“去弄些热茶来,再让兰姑煮些热汤,多放些姜片,给大家都来一碗暖和暖和身子。”

“是,”张林身后一位侯府的家将模样打扮应声退下,侯府的的家将俱是昔日水阳村子幸存下来的府兵乡亲,彼此都熟悉无比,此人一副生面孔,而张石等人却丝毫没有感到奇怪,仔细看就会发现原本只有十几人的白鹿候府不知不觉多了许多陌生人。

不久后,趁着天光还未大亮,白鹿候府后院的角落里,一只信鸽冲天而起。

随着太极宫承天门上第一声报晓鼓声响起,整个长安城开始慢慢复苏,在长安上空鸟瞰,各坊市的大门仿佛是随着鼓声的声波传递依次打开,早市的商人打开铺子,掀开门口的笼扇里盖着的厚麻布,热腾腾的胡饼吸引着街市的行人,各坊市街道巡守的左武卫官兵开始换岗。

欧阳胤快步向甘露殿赶去,宫中到处都是忙碌的侍女太监,他们必须在宫里的贵人们起床之前,准备好洗漱用热水等物。

君王的作息有严格的规定,宫中有专门的职位来督促帝王的休憩。撑到三更左右的时候,为了保持精力应付今日的朝参,李二便回了就寝的甘露殿。

报晓鼓声响起时,本就睡不踏实的李二,豁然起身,一旦各坊市开门,长安县令抬棺哭殿的队伍便要出发了,一念及此,李二烦躁的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只听到高辅诚的声音焦急道:“欧阳都尉,陛下三更天才刚睡下,不可惊扰啊”

李二喝声道:“是欧阳胤吗?!叫他进来!”

大门轰然推开,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

欧阳胤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道:“陛下,白鹿候府传出信报,鬼谷教主今日晚间将现身白鹿候府!”

李二一怔,脸色瞬间凝重,封城四日,已是民怨沸腾,而今终于要见分晓了吗?那些人到底有什么仪仗,敢在两卫封锁的长安城内正面挑衅!

一会儿的朝参该怎么办?安县抬棺哭殿,一直就反对王晞入朝的高士廉等人加上博陵崔氏还有国子监的几位大儒,势必会将朝堂搅闹的满城风雨。

上次朝参为了王晞封侯一事,已经与群臣相争过一次,武德朝的老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让李二心烦不已,李二是个能纳谏言的明君,但是为了朝政进谏和为了博名声进谏李二还是能分得清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二已经在开始着手用将自己秦王府的心腹安排入朝了,可是自八月登基至此还不过四月而已,只有房玄龄、杜如晦几人进到了朝廷的中枢,眼下还不是动那些老臣的时候,时机未到啊!

第六十三章 十八学士之许敬宗

“陛下何必忧心,既然今日晚间便能见事态分晓,未免朝臣聒噪,不如罢朝一日!”

李二正在烦闷间,宇文风缓步走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向李二施礼。

李二笑了,不愧是历经三朝的人精啊,不枉自己破格提用,将内外候官这样的心腹机构交给他来掌管,还给了一个正二品的大都护之职。

大都护啊,武德朝绝无仅有的高位,但是对一个八十岁高龄的老太监而言,即便给他封个王,又能如何呢?更何况外候官的都护,本就是隐晦之事。

左右监门卫快马四出,将李二罢朝一日的旨意昭告全城,正准备出门上朝或者已经在半路上的文武大臣纷纷打道回府。

长安县令崔与封脸色铁青的望向宫城方向,怒哼一声:“罢朝又何如某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吾儿讨回公道!”

于是,长安市民惊愕的目光中,长安县令一身麻衣,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一口棺材向着宫城行去。

许敬宗很恐惧,身为当初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一,因为年纪的原因自己远还未到德高望重的地步,李二登基后,秦王府的旧人全都鸡犬升天,要么已经升职重用,要么就是即将升职重用。

而他许敬宗却依旧在国子监默默无闻的做一个助教,向来自诩才名的许敬宗很不甘心,一直在苦苦寻觅着上位的机会。

鬼谷后人横空出世,让长安的名士大儒议论纷纷,许敬宗听说这位鬼谷高徒在金殿之上将孔子三十一世孙的孔颖达大肆羞辱,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儒学自汉武以后便是主流显学,天下士子皆以儒家门生自居,虽然同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根正苗红的孔颖达在士林的声望却远不是许敬宗这种小脚色能够比拟的,孔颖达在李二登基后任当朝给事中,正五品上,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而他许敬宗却只能在国子监做个小小的助教!

不过一月有余,一直不温不火的王晞突然要加封侯爵,满朝非议,群臣死谏,许敬宗觉得机会来了,这是一个示好孔颖达的绝好机会,只要这位孔子后人认可,肯举荐自己入朝,许敬宗自信凭自己的才学可以很快得到重用!

于是,只是几句言语挑拨,本就头脑发热的崔介文便呼朋唤友的杀向了王晞府上,只要自己日后装作不经意的向孔颖达提及此事就够了,关系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嘛~

随后十二卫中两卫进城,封锁长安,许敬宗还没有在意,直到崔介文被钉死在王晞府上,许敬宗有些慌了,拼命打听有关此事的一切,在得知凶手曾经夜袭宫廷之后,许敬宗惶惶不可终日~~

恐惧,当日在秦王府为十八学士,秦王与李建成之争凶险异常,许敬宗一直谨言慎行,尤其是秦王于东宫饮宴,中毒吐血后,许敬宗已经在考虑如何向太子建成投诚了。

玄武门的惨烈许敬宗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太子府昔日的旧臣是如何惨状许敬宗是历历在目。

是,太子洗马魏征和东宫领军薛万彻不但活了下来,还在新君麾下得到重用,可是除了他们之外呢?

李建成阖府上下,皇子、公主,妃嫔、僚属不下千人!要么三尺白绫,要么一杯鸩酒,据说如今的玄武门附近还能听到冤魂的哭喊~~

幸好是李二赢了,如果是李建成登基,李二以及身为十八学士的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呢?许敬宗不敢想。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心惊肉跳的日子,自己不经意间一番投机好像又将自己卷入了一场巨大的纷争里面,夜袭宫廷啊!玄武门的血还没有干,左骁卫封锁四门,右武卫进城戒严,长安风雨欲来,就像是大暴雨顷刻骤下的前夕,铅云低垂,闷雷阵阵的氛围一般。

许敬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当日随崔介文一起去白鹿候府辱骂的士子有很多人,只要想查,轻易便能查到自己身上,听说陛下麾下有一支神秘的机构,传承于历代皇室的内外候官,曾经在玄武门时立下大功,最善于明察暗访,搜集罪证。

向国子监递交了回乡省亲的假期,许敬宗让老扑驾着牛车带自己走遍了长安城门,可是左骁卫封锁长安,无李二的诏书,许进不许出,许敬宗只好先回了府上,战战兢兢的紧闭府门。

白鹿侯府的前院,家将摆好几张桌案,生起火炉,王晞亲手泡了热茶,饮了一口,笑眯眯的道:“天寒地冻,两位也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凌虚度眉开眼笑,也不见如何动作,在许嗣道等人惊愕的目光中抖落原本捆在身上的绳索,全无顾忌的趴在桌案上端起茶杯道:“早就听闻圣子密制的云梦仙茶在长安千金难求,老朽便失礼了!先干为敬!”

王晞看白痴的眼神中,凌虚度将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直烫的他吐舌大叫,就像一只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这他么就是个逗比!

“圣女,请!”王晞又斟满一杯,对着不远处的辛灵梦道。

辛灵梦展颜一笑,起身走到王晞对面坐下:“如此,多谢圣子哥哥了。”

素手取过茶杯,在王晞期待的目光中拿在鼻端嗅了下,忽然邪魅一笑:“茶香泌人,可是也掩盖不了这股蒙汗药的气味啊,这种江湖小伎俩,想不到会在人家面前使出来。”

“你你”凌虚度一脸痛苦的指着王晞,两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辛灵梦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娇嗔道:“凌老头,别玩了,可别叫圣子哥哥小看咱们!”

凌虚度笑哈哈的又从地上爬起来咂咂嘴道:“这种腌臜手段老朽有几十年没用了,只是不想浪费了这等仙家饮品啊”

辛灵梦收起笑容,身子前倾到王晞眼前:“圣子哥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父亲前来吧,莫要再生事端,否则,人家就不能保证你府上家眷的安危了哦~”

辛灵梦有意无意的的凑到王晞身前,姣好的身材顺着领口若隐若现

“咕哝~”王晞咽了一口唾沫,只是瞥到对方白皙的脖颈就让王晞血脉喷张,有些不能自持,若有若无的女子体香缭绕在鼻端,眼前仙子精致的面孔却越来越模糊,王晞眼皮吃力的想要睁大看清一点,却摇晃了下,一头栽倒在桌案上。

辛灵梦噘着嘴嘟囔一声轻笑:“自不量力!”

张石惊疑的看向外候官伪装的钱大勇,侯府自然是没有蒙汗药的,一切都是钱大勇的主意,将药物下到茶水里,可是家主明明事前用过解药了,怎么非但没把对方药倒,自己反而倒下了。

侯府的家将惊叫着扑了过来,许嗣道提起大戟就要拼命,辛灵梦嘻嘻笑着看向他们:“大笨熊,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圣子哥哥眼下只是想要睡一会儿,若是你们不识好歹,待他醒来,看到你们的尸体,一定会好心痛的!”

张老头手在王晞的脖颈下探了下脉搏,对众人点了点头,许嗣道这才一脸凝重的收起了大戟。

第六十四章 博陵崔氏

皇城位于长安北部,包括太极宫、东宫、掖庭等皇室宫廷,以及三省六部的衙门,李二宣布罢朝一日,诸部司官员不当职的便自顾回府,值守的官员便会去太极宫对过的诸部衙门当职。

崔家的抬棺队伍未入皇城便被拦了下来,早已得到消息的欧阳胤早早等在皇城以西的顺义门前。

“崔县令,陛下有诏,今日罢朝,不见朝臣。且令公子的事情不日即有分晓,还是请回吧!”自从被罢了南海郡公之爵,欧阳胤便彻底在长安百官的视野中消失了,崔与封一介县令自然不认得眼前这位城门官便是传说中外候官的掌印大人。

崔与封也不与理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陛下啊!请为老臣做主啊!”

身后的崔府家眷也都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顺义门内便是六部衙门所在,听到声音的来往官员全都在远处驻足观望,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欧阳胤叹了口气,也不管他,只是挡在宫城门前,目光担忧的看向安邑坊的方向,鬼谷教之事,应该是欧阳胤执掌外候官掌印以来,所受到的最大挑战了,成败就在今日了!

一位身着六品官袍的中年官员走了过来,手捧着一叠奏章在崔与封身边跪下:“侍御史崔仁师并凤泉县令崔畴、广州刺史崔令弹劾白鹿县候王晞出身不明、且有以妖法厌胜之术魅惑君主之嫌,另国子监崔介文之死与白鹿候府干系甚大,臣请陛下明察!”

欧阳胤冷漠的挡在门前,摆摆手,一名侍卫取过奏章,快马送去宫内。

崔与封低声道:“此次长房援手之义,多谢了!”

崔仁师跪在一旁,脸色坚毅的道:“叔父虽然出自旁支,但到底也是我博陵崔氏支系,博陵崔氏如今虽然不比从前,但也未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崔仁师继续道:“安平房在职的几位叔父远在地方为官,不能亲至,但都会有本章呈上,叔父放心,整个博陵崔氏都会站在您的身后!”

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杜如晦轻笑道:“抬棺哭城,这是在逼陛下啊,玄龄兄怎么看?”

房玄龄捋着胡须忧虑道:“你我都是随陛下南征北战、戎马半生之人,当知道以陛下的心性,若崔与封老老实实向陛下上本言明原委,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下令大理寺严查此事。

可惜崔与封竟然采取这等逼迫之法,还伙同博陵崔氏一同上书,陛下常年领兵,性子极为孤傲,怎会轻易妥协?况且今上登基后本就有削弱世族之意,崔与封却还要借博陵崔氏来施压,愚蠢之极!崔家如此行事,多半会自食苦果。”

杜如晦笑道:“前几日陛下执意要为王晞封侯,朝臣都以为是陛下受了王晞的蛊惑献媚,一时失了理智,不惜为他与朝臣相争,枉顾朝政。

想来长安县令也是如此认为的,才会行此掘墓之举!你我熟知陛下心性,陛下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来定夺大事,白鹿封侯一事,陛下争的不过是身为天子的威严罢了,若是王晞确实心怀不轨,陛下定会毫不犹豫将其问罪重处!

崔氏兴盛于北魏,先后有清河崔与博陵崔同入五姓七望,清河崔氏自北魏为天下第一家,只是如今愈发的衰落了,而博陵崔氏后来居上,在北周之时已经隐隐压制清河崔氏。

五姓七望自魏晋以来显赫诸朝,前隋之所以短寿,世族遗毒不浅,当日王晞金殿面君,以汉末黄巾为例,列举世族诸般罪状,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却使陛下削弱世族之心更甚,博陵崔氏在这个当口发难,呵呵玄龄兄不妨猜测一下,博陵崔氏此番会落得如何下场?”

房玄龄眉头微皱:“事关朝政动荡,克明不该如此儿戏。”又思付了良久才道道:“长安县令在天子脚下牧守一方,本来只要稍有政绩便极易得到升迁,崔与封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绩,但是此事陛下念及崔与封老年丧子之痛,必定会好言安抚,不予追究,只是崔与封的前程也要就此止步了,甚至长安县令之位也难保住,至于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到底还是有聪明人的,玄龄兄,你我恐怕要失算了”杜如晦却盯着远处走向崔与封的一位中年官员打断道:

房玄龄眼神有些昏花,看不清远处人影的面孔,却依旧肯定的道:“正四品的袍服,想来是出自博陵崔氏第二房的中书舍人崔敦礼吧!”

崔仁师跪在地上,看着走来的崔敦礼冷声道:“昨日兄长已然拒绝与我等同行,不知此来何意?”

崔敦礼恳切看着这位族弟:“仁师,若你还当我是兄长,听我一言,回去吧!”

崔仁师激动的怒声道:“若此事就此作罢,天下世族将如何看待我博陵崔氏!虽然如今家族如今不比祖上,但到底也是名门望族!若是就此作罢,岂不是让世人看轻了我博陵崔氏!”

崔敦礼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劝不动你,某在中书省任职,朝中的诏令文书都会经由我手,为兄今日方才得知,崔氏子侄之死牵连甚大,尔等不明情形,莽撞行事,将要为我博陵崔氏招来弥天大祸矣!”

崔仁师大惊失色,崔与封找到自己时只说了爱子惨遭虐杀之事,崔仁师以为是朝中新贵仗着皇家宠信想要拿颓相出显的博陵崔氏为自己扬名呢,毕竟这位白鹿候自入长安以来就饱受非议,封侯一事更是闹的满朝风雨,如此,崔家正好藉此发难,向天下世族也像李二这位新皇帝证明博陵崔氏的力量!也让世人知道博陵崔氏,依旧是名满天下的五姓之一!

崔与封也一脸的茫然,虽然知道王晞可能并不是凶手,但爱子被钉死在王晞府门上,总与其脱不了干系,不管是为了复仇也好,为了名声也罢,好歹也是世家出身的博陵崔家总不能无动于衷,与一心要重振博陵崔氏家声的崔仁师一拍即合,于是遂有了今日之行。

崔敦礼在崔仁师耳边低语一番,崔仁师脸色大变,夜袭宫廷?朝廷封锁四门,全城戒严,只说是缉拿盗匪,崔仁师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与崔介文之死有关,什么人竟敢夜袭宫廷?!

不!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是好相与的,崔家不能卷进去!崔仁师也不是傻子,当下便起身找到欧阳胤恳切道:“崔家子侄为贼人虐杀,心切情急之下,才有此利令智昏之举,待崔家丧事过去,必定入宫请罪,请将军代为向陛下转达。”

“竟然散去了!”杜如晦惊疑道:“想不到崔氏竟然能够悬崖勒马!”

良久,房玄龄感慨道:“自魏晋以来的世族魁首五姓七望,如今的陇西李氏乃是大唐皇室暂且不提,清河崔氏如今已经衰落,太原王氏因曾支持隐太子建成而恶于陛下,只有一个老王珪得进中枢,却也从不与太原王氏来往,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落败多时,本以为博陵崔氏也要因此事败落,不曾想博陵崔氏中竟也有耳清目明之人,崔敦礼,听闻其通晓四番情势,常与陛下奏请,颇受赏识,克明,你且看吧,若躲过这一劫数,博陵崔氏必将因此人而盛!”

第六十五章 无尽的试探

“你们烧毁了太仓?!”王晞的声音有些发颤···

辛灵梦的眸子亮了起来,一直倚在一旁打盹的凌虚度也惊讶的看向王晞。

辛灵梦由衷笑道:“圣子哥哥果然聪慧,难怪父亲对你推崇有加!”

王晞声音有些发颤:“你们知不知道,烧毁太仓,会造成什么后果!”

辛灵梦撅着小嘴:“还没想明白,圣教历来行事,都由父亲一手谋划,每次都料事如神,无往不中,皇帝的兵太多了,父亲烧太仓应该是要把他们调走,不知道城内的官兵会不会去救!”

“当然会去!”王晞起身怒喝道。

太仓,长安储粮之所,主要职能是供皇室消费、赏赐、百官俸禄、军需以及政府账济。

昔日与陆老夫子闲谈时,王晞曾经抱怨长安米贵,居大不易,陆老夫子曾经向王晞解释过,长安城缺粮并不缺粮,渭水之盟后,官府平靖官道,各地税赋以及户部征调的粮食陆续运抵长安,就存放在长安西北的太仓之内。

武德九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玄武门、李二登基、渭水之盟等等大事诸多,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兵荒马乱的一年,其实除了陇右和关中受战乱影响之外,剑南、河北、山东、江南等天下各地大部分都风调雨顺,乃是难得的丰年。

李二登基后,朝政逐步稳定,官道商路已经恢复如初,各地粮草入京以并无多少障碍,关中以及陇右各地粮价已经基本回落,独独长安城内居高不下,何也?不过是各大粮行刻意囤积居奇,抬高粮价罢了!

按惯例,历朝平抑粮价的办法无非是开放官仓,打破粮行的垄断,只要百姓有口吃的,自然不会去买粮行的高价粮,待来年新粮收割,那些囤积的粮行就会自食恶果。

所以,只要朝廷开放官方,粮行为了避免粮食积压手中,也会降价出售,这样一来粮价自然会降下来。

可是武德九年用兵过多,导致税赋消耗过甚,李二新君登基,没有减免税赋已经是破例了,不可能再去向各地追加税赋。

距离来年新粮收割至少还有四月有余,太仓中的粮食远远不够支撑,而且眼下尚有泾州的李艺、北方的苑君璋、朔方的梁师都等随时可能用兵,朝廷可以拿出的粮食便更少了!

李二在隐忍,这个年代的商人胆子是很小的,毕竟封建时代可没有健全的法律去保护他们的权益,那些囤积居奇的粮行背后要么是那些世家王族,要么便是那些腐朽的勋贵!李二再等,最多新年之后,便是大开屠刀之时!

王晞当日去城南拜访来家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些生活在底层的贫民,大唐给后人的印象无不是繁荣富强,可那天王晞看到的一切却让他的心情无比的沉重,那些骨瘦如柴的模样只有在2018年的联合国新闻里才能看到,年幼的孩童在滴水成冰的冬日就那么衣不蔽体的满街乱跑

当时看到王晞伤感的样子,随行的张老头还安慰的告诉他,到底是长安城内,官府绝不会任由人饿死街头,实在活不下去的人可以去县府指定的派粥点就食,当初水阳村子逃难时,王晞见过那样的派粥点,清水煮了几粒粟米罢了,但那已经是封建时代政府底线了。

如今太仓的方向烟柱直冲天际,王晞的心冷得仿若寒冰,这个冬天要死多少人啊····!

太极宫立政殿

崔氏抱着小巧儿拘谨的跪坐在长孙身边,眼神担忧的不住看向安邑坊方向。

长孙一边随意与程咬金夫人闲聊,一面暗暗打量着崔氏。

自从杂役狗三儿在府中被虐杀之后,王晞便知道虽然有张石等人还有弩弓在手,府中却已不在安全。思虑再三后,王晞便将崔氏以及小巧儿还有小石头等人送出府外,由左武卫暗中护送入宫了。想来,鬼谷教的手再长,也不会伸到宫内罢。

这是事先与程处默谋划好的,程处默离开白鹿侯府随老程的左武卫城内巡防,一旦王晞觉得事情不在掌控之中,便将府中家眷从侯门送出,由左武卫护送以拜见皇后为名入宫暂避。

崔氏已在宫中待了两日,今晨长安县府的抬棺队伍闹得沸沸扬扬,宿国程夫人不放心妹妹,便也带着程处默入了宫来。

程处默一介外臣不方便留在后宫,带着小石头去了东宫太子处,王晞曾经修书一封,嘱咐程处默一旦义母进宫,便代表着白鹿候府经已不在王晞掌控之中,务必将书信交到太子手中!

兄弟将生死托付,程处默自然无不应允,可是老程治军严谨,哪怕是亲儿子只要入了军伍便要依令而行,直到今日凌晨,程处默才交卸差事,随母亲一同入宫。

长孙看着崔氏却想的更多了些,鬼谷教近来所行之事无不与王晞有关,而王晞本就以鬼谷后人之名问世,未尝没有人会怀疑这两个鬼谷之间的渊源,王晞把义母和妹子作为人质送入宫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再向李二表明自己的心意。

长孙语气和煦:“崔氏,你可是在担心府上的安危?”

崔氏一惊,回过神来,忙施礼道:“妾身失礼,请娘娘恕罪!”

王起虽然被封了永安县男,王晞也被封了白鹿候,但是崔氏依然是个白身,在长孙这位李唐最尊贵的女人面前,显得十分拘谨。

长孙扶起她,安慰道:“王晞虽非你亲生,但是昔日割血饲亲之举,天下良善之辈无不感怀落泪,可见你母亲情深之义,白鹿候府之难,不过宵小而已,陛下已命左武卫严加看护,务必保下王晞性命,宿国公又是你的姊夫,大可不必忧心。”

程夫人也打趣道:“妹妹半生悲苦,膝下只有一女,不想临了收了这么一个仁孝的义子,端是让人羡慕。”

小巧儿怯怯的道:“哥哥很厉害的,娘亲,哥哥一定能打跑坏人的。”

长孙脸上洋溢着母性抱过小巧儿,哎呦一声道:“好重的胖丫头,跟我说说,你那哥哥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个厉害法?”

小巧儿小脸通红,有些害羞,却十分执拗的道:“哥哥就是很厉害,连那么厉害的许坏人都听我哥哥的话!”

长孙凑趣道:“哦?许坏人是谁,他很厉害吗?”

小巧儿一脸自豪的说:“恩恩,家里的哥哥都说许坏人最厉害了,连姨父都打不过他,还叫他泾阳小王八!”

“噗~哈哈哈”长孙和程夫人被逗的掩嘴大笑,崔氏羞红着脸急忙道:“巧儿不许胡说!”

长孙忍住笑:“这许坏人是谁?为何会在白鹿候府上?果真堪比宿国公之勇武吗?”

崔氏解释道:“回禀娘娘,巧儿说的是当初在泾阳时候邻庄的许家二郎许嗣道,当初许嗣道受重伤垂死,我儿以外伤缝合之法救过他一命,从此两人便成了好友,后来因故也来到长安,一直住在府上。”

程夫人补充道:“是啊,也听夫君提及过,其一身武艺,勇武非凡,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便能与我夫君交手而不落下风。”说着又揉了揉巧儿的头取笑道:“不过人家被称作“泾阳小霸王,”可不是小王八~~”直羞的小巧儿捂着脸扎在崔氏怀里。

长孙也想起当初王晞为了家眷被外候官带走之事,曾经当场哭殿,逼陛下下令放人,许嗣道便是被带走的人之一。当下道:“如此英才,为何不举荐入朝?如今国朝百废待兴,陛下一直令诸部举荐人才,宿国公本就领左武卫,为何不收入麾下?”

崔氏看了看程夫人,不知如何说起,程夫人哈哈一笑,对长孙道:“娘娘容禀,许嗣道乃是许家二郎,其兄长已经从军入伍,据说在北方苦寒之地,尽忠职守,已经累功至陪戎副尉,可是许家兄弟一直无后,战阵凶险,许二郎又尚未婚娶,许老员外便要求他成婚有后之后再去为国效力。”

长孙嘉许道:“原来也是忠良之家,许家为国尽忠,本宫也当代陛下嘉奖!”略微思付了下又道:“既然许二郎已经年逾十六,本宫便为其寻长安贵女,不日为其赐婚如何?”

崔氏急忙俯身施礼:“妾身代许家谢过娘娘恩典!”

李二自迁入太极宫之后,李承乾便正式入主东宫,如此君王、太子,各安其位,各正其名。

明德殿内,陆德明一脸慈爱的逗弄着小巧儿,程处默恳切的跪在殿中,李承乾看着桌案上的书信脸色犹疑不定。

王晞的信很简短,只有四个大字:殿下救我!

“王侍读到底出了何事?”李承乾皱着眉头问一边的程处默。

程处默也不知道王晞的用意是什么,当下便将封侯宴后侯府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李承乾怒道:“何方恶贼!竟敢如此栽赃一位国朝县候!”四下看了下,又焦急道:“可是孤深居宫内,能为王侍读做些什么呢?”

程处默有些讶异,还以为王晞的信上肯定是安排了什么后手请太子相助,看样子并不是呢~

陆德明抱着小寿儿道:“殿下年幼,尚未参政,只需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做主便是了,想来王侍读所求亦是如此!”

李承乾闻言当即道:“好,孤这就去求见父皇!”

“殿下不可!”长孙家庆脚步急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六十六章 失落的外候官 赵德言

“殿下不可!”长孙家庆脚步急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向李承乾行了一礼,长孙家庆急切道:“臣听说有一伙贼人近来在长安城内为非作歹,甚至曾经夜袭宫廷,陛下震怒,叔父的左骁卫与宿国公的左武卫共两卫大军靖平城内,眼下王侍读与这伙贼人纠葛不清,殿下万万不可牵连其中啊!”

李承乾闻言有些迟疑:“这”

程处默急切跪地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白鹿候与贼人绝无关联!”

李承乾有些无助的四下望了望,最后看向正逗弄小石头的陆德明:“如今孤该如何是好?请老师教我!”

陆德明抱起小石头,收敛笑容,温煦道:“臣敢问殿下,王侍读自入宫为殿下伴读已有近两月时日,以殿下观之,其人品性如何?”

李承乾想了一下,犹豫道:“王侍读性子颇为孤傲,平日里只与老师您交好,老师平日讲学,王侍读总能旁伸博引,使孤耳目一新”

“殿下!”陆德明打断道:“王晞昔日金殿面君,曾与数位当朝众臣鸿儒激辩而不落下风,其才学如何自不用多说,臣问的是,在殿下眼里,王晞其人,品性如何?”

李承乾思付良久,才舒了一口气道:“孤且年幼,不懂得如何观人品性,但孤听闻,王侍读乃是曾经割血饲亲的至孝之人,父皇与李纲先生都曾说过,一个至孝之人,即便会有些错失之处,也绝不会是大恶之人!”

陆德明欣慰笑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何虑之有?”

长孙家庆怒声道:“先生!某知道先生素来与王晞交好,但是此事干系太大,如今圣上嫡子中,卫王泰圣宠日隆,虽然尚无法奢求储君之位,但我等身为太子之臣,怎能不未雨绸缪?!王晞之事情形尚未明朗,先生怎可置太子殿下于不利!”

陆德明呵呵笑道:“王晞是否与夜袭宫廷的乱臣贼子有关,没有人会比王晞自己更清楚,如今王晞将自己至亲的母亲和妹子俱都送入宫内,不正是在向陛下和太子表明心迹吗?

君君臣臣,若太子此危难之时时袖手旁观,看在外人眼里,即便是有心依附太子之人又怎能不齿冷呢?”

李承乾闻言当即对长孙家庆怒声斥道:“岂有此理,不提王侍读如何,四弟得封卫王,乃是皇子应有之义,众兄弟之中,四弟与孤最为亲善,汝以谗言离间吾等兄弟之情,居心何在?!”

“殿下”长孙家庆一脸悲痛的不可置信。

李承乾却不想再听他解释,当即大喝道:“冯孝约何在!”

李承乾的护卫首领冯孝约应声而入:“臣在!”

“摆驾太极殿,孤要去求见父皇!”

“诺!”

太极殿的书房里,李二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一旁悠闲的宇文风道:“大理寺少卿戴胄上本,称在王晞府宅左近,抓获大量突厥细作,大理寺昼夜审讯,得知这些人乃是突厥曳河汗的手下,大多已潜伏长安数年之久,王晞封侯之后,便有人将他们召集起来,下令暗杀王晞!

王晞虽然师门名头不小,可即便封了白鹿候,也不过是一介县候,我大唐如今的侯爵有近百之数,曳河汗为何会独独盯上新近封侯的王晞?”

宇文风一愣,随机表情萧索的道:“陛下可知,这位曳河汗是何人?”

李二一怔,疑惑道:“外候官重组后,手脚生疏,对突厥所知甚少,难道大都护久居深宫,也知道这位曳河汗吗?”

宇文风叹了一口气,悠悠道:“陛下也当认得他的,曳河汗便是当年依附突厥的汉人赵德言啊!”

“嘭!”李二拍案而起:“竟是这个数典忘祖之辈!身为汉人,却去坐那突厥的走狗,如此寡廉鲜耻,背弃祖宗,有朝一日,待朕提兵北上,必杀之而后快!”

宇文风摇了摇头,道:“陛下息怒,其实这赵德言也是个苦命的人,陛下或许不知,赵德言真实身份乃是前隋时候外候官在草原的北地千户啊”

“什么?”李二豁然色变:“赵德言是外候官的暗子?到底怎么回事!”

宇文风缓缓道:“这便说来话长了--内外候官归附杨坚之时被清洗过半,因此我与宇文影广募良才,充实内外候官,赵德言便是那时进入外候官的。

其北上突厥之事还要从当年前隋左骁卫骠骑大将军长孙晟经略突厥说起,长孙将军与闻喜县公裴矩利用突厥王帐争夺汗位之际,运筹帷幄,大用离间之计,使突厥内部互相攻伐,最终分裂为东西两部,自此之后,强势的大突厥日渐衰落,再也不复北齐和北周之时动辄挥兵南下,肆意抢掠的强横之态!”

“裴矩?”李二有些疑惑,裴矩因为在杨广时屡进谗言,不但不劝阻杨广的昏庸无道,还与杨广同流合污,以至于大隋最后千疮百孔,十八路反王揭竿而起!

李唐立国后,裴矩因为与李渊交好,仍然得居高位,甚至几度拜相,但其在前隋恶名昭著,天下士林俱将其视为佞臣,就连李二自己,也打算待朝政稳定后,便将其罢官弃用。

没想到,一直被视为奸佞之臣的裴矩竟然也有如此丰功伟绩!

宇文风呵呵一笑道:“以老夫观之,裴矩此人才略过人,昔日其经略北方,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为行反间之计也曾孤身入敌营,计谋和胆略想来是不缺的。

可能是风骨有些欠佳,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杨广昏庸,裴矩深居高位,趋炎附势,贪庸尸位。而陛下登基以来,其不也曾数度犯言直谏吗?君昏臣庸,君明臣直,这样的人,昏君之虎狼药,明君之千里驹,就看陛下如何用了”

李二若有所思的道:“君昏臣慵,君明臣直,大都护所言,朕深以为然啊”

宇文风接着道:“突厥分裂后,西突厥退居漠北西域,不足为虑,但是东突厥却依然势大,为了践行兵法之上兵伐谋,也为了削弱胡虏,长孙晟与当时负责突厥谍报的外候官宇文影谋划了一场惊天奇谋。

长孙晟以为突厥之所以强悍,乃是因为草原天高水远,生存艰难,见惯了生死的胡人很难将生命看的金贵起来,因此他们悍不畏死,只要胯下一匹战马即便是幼小的孩童也会变成精悍的勇士,不论是前汉的匈奴、还是魏晋的五胡莫不如是,可是匈奴还有五胡最后都消亡了,为何?”

李二静静的听着宇文风的话,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好像不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更像是在向他传授自己历经三朝八十余载的宝贵认知!

“因为不管是匈奴还是五胡,在其弱小的时候,他们在草原爬冰卧雪,与天地相争,所以他们的悍勇和顽强让他们很快强盛起来,然后他们牧马南下,肆意劫掠,从此之后,他们知道了即便我汉人的茅屋也比草原的帐篷舒适暖和,桑麻蜀锦更是远比他们腥臭的兽皮华丽合身,汉人的饭食也比他们煮不熟的羊牛馨香!

如果说匈奴是被汉武的雄风所败,那么五胡便是败于我汉人的荣华昌盛,他们入主中原,学我汉家习俗穿起宽袍大袖,楼阁瓦舍代替牛皮帐篷,富足与安逸使他们再也不是弯刀在手便可酣战不休的勇士了,战马的四蹄被绑上绳索便不能再奔驰如风,所以,不过百年,五胡彻底消亡!

突厥兴起时,不管是始毕可汗还是处罗可汗,不管突厥如何强盛,都在有意保持草原政令疏松,民风彪悍的传统,所以长孙晟与宇文影计划如前汉中行说之叛降匈奴,派一位中原士子诈降入突厥去引导行削弱之策。

宇文影在外候官遴选数百人,最后选中了才学机变最为出色的赵德言,赵德言乃是孤儿,被宇文影收养悉心教导培养,已拜其为义父,乃是当时外候官最为炙手可热的英才!

赵德言入草原后,很快便得到了颉利的赏识,当时处罗可汗身死,突厥本部原本要佣立始毕可汗的幼子突利为汗,赵德言以许诺待突利成年后归还汗位为由劝说处罗可汗的可敦前隋义成公主改立颉利为汗。

颉利继位之后,对赵德言引为心腹,并将其封为曳河汗,赵德言遵照长孙晟的指示,在突厥恃势专权,变更突厥旧俗,政令严苛,又鼓动颉利与中原互市,大量引进丝绸、彩瓷等奢靡之物,还以突厥本族亲善突利为由劝说颉利任用草原诸胡,而疏远突厥本部。

草原大雪,诸部牲畜折损无数,各部连年饥荒,赵德言却劝说颉利对各部征收重税,使原本忠心颉利的部族纷纷反叛,草原一时间内战不休,再也无力南下!”

宇文风饮了一口清茶继续道:“若是任由赵德言继续下去,只需再有数年,突厥本部便会与草原诸部全面开战,届时中原再挥兵北上,一战便可保北方百年无战事!

可惜啊,杨广无道,中原烽烟四起,外候官的精力俱都被牵扯在关内,尤其是大业十三年,宇文影被杀于大兴城内,外候官被大肆清洗,早前安排入草原的暗子俱都失去联系,而赵德言一直视宇文影为父,情急心痛之下,从此便真的做了突厥人!

只是几年的时间,颉利便在他的辅佐下,压制了诸部的纷争,统合各方,控弦二十万,屡屡南下,后来还妄图插手中原的逐鹿之战!”

李二沉默不语,这些他是知道的,突厥强盛之时,中原诸侯包括李渊都曾对颉利称臣,以图自保。

“赵德言还以当年外候官的暗子为基,仿照内外候官为突厥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谍报刺杀机构”宇文风说完,便扭头看向窗外。

欧阳胤慌乱的闯了进来,惊慌道:“陛陛下,太仓失火!”

第六十六章 大唐的先秦百家

“陛陛下,太仓失火!”欧阳胤一脸死灰的跪在李二面前。

李二脸色阴沉的走出门外,转头望向西北方向升起的烟柱,语气森冷:“赵德言?”

宇文风缓步走到李二身后,摇头道:“不,赵德言的暗子都在外候官的掌控之下,为了让大理寺能对朝廷有一个交代,臣特意暗中留下线索引导戴胄将他们一网成擒,剩下的也都在外候官的监控之下,他们断不可能在臣等的眼皮子底下去烧太仓!”

宇文风也望着那道烟柱,阴狠道:“辛文礼刻意言明今夜现身白鹿候府,老夫还以为他会狂妄到想要凭借手中那点江湖鹰犬硬憾两卫大军,却也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李二舒了口气,长安西南、东南、东方等又升起几道烟柱,承天门的示警战鼓已经雷响,李二却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朕不管尔等用什么方法,给朕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一个也不许放过!”

欧阳胤、宇文风俯身行礼:“诺!”

天色刚刚擦黑,白鹿候府的前院已经灯火通明,院中摆好桌案,张石等人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王晞静静的坐在主位上,望着敞开的大门。

大唐双龙传?大唐乘风录?以大唐为故事背景的武侠小说,王晞还是看过几本的,当凌虚度匪夷所思的挂在一张风筝上飞起来,辛灵梦凭着一杆月牙戟轻易击败许嗣道和张石等几个大老爷们的时候,王晞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哪个男孩没有一个武侠梦~~~

可是太仓方向升起的冲天烟柱,让王晞的心彻底冷了下来,那里正在焚烧的,是城南陋巷里正在苦苦支撑百姓的活路啊!

武侠小说里,反派猖狂作恶的时候,主角就会跳出来将其按在地上使劲摩擦,王晞很想做那个主角,可是辛灵梦和凌虚度两个人就可以威胁整个白鹿候府的生死,主角被反派按在地上无情蹂躏的可能反而比较大些~~~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辛灵梦说,鬼谷教主要自己做他的继承人,还指定要在今晚亲自来见他。

辛灵梦和凌虚度都可以只身来到白鹿候府,王晞相信这位鬼谷教主,应该也没问题的,可是辛灵梦连王晞偷偷将义母送出府邸的事情都知道,没理由不知道外候官已经悄悄埋伏在了白鹿候府里,这种情况下,辛文礼却仍然大鸣大放的宣布,今日晚间定会来访,更像是要向王晞证明些什么?

狂妄!王晞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字眼来形容这位鬼谷教主的行为,大唐十六卫中的两卫一内一外,大军将长安城封锁的如同铁桶一般,还有内外候官这样的谍报杀手,还有那个常何的显得殿内卫,加上卫护宫廷的千牛卫、金吾卫等,到底是怎样一个狂妄的人才能无视这一切恐怖的力量。

院墙外的慌乱以及军马嘶鸣、大军调动的声音不绝于耳,王晞很想大喊一声,可是他不敢,他相信辛灵梦绝对有能力在外面的军马进来之前杀掉他。

天色刚刚完全黑下来,侯府大门外便跃进四五个红衣武士,几乎是同一时间,侯府的围墙、屋顶等高处便站满了红衣蒙面的持刀武士。

终于来了!

一名双手戴着铁质指虎的红衣武士,来到辛灵梦面前,单膝跪地道:“血衣卫段腾参见圣女!”

辛灵梦点头道:“恩恩,父亲什么时候来,圣子哥哥都等急了!”

铁手武士禀报道:“教主与吾等分头行事,属下只奉命护送几位供奉前来此地等候!其余不知。”

辛灵梦一愣,有些疑惑的望向远方的烟火,好像与计划有些出入,定下心神道:“如此,先让几位供奉来见过圣子吧!”

“是!”铁手武士,向墙头的一位红衣武士点点头,对方向墙外打了手势,一辆黑色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侯府门前。

马车下来三位青灰道袍的道士,其中两位花白的头发,另一位看样子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向府内迈步走来。

王晞不明就里,起身冷声道:“哪位是鬼谷教主?好大的排场!”

满头白发的年老道士疑惑的看了看辛灵梦,辛灵梦嬉笑一声:“这位便是父亲选定的圣子,还不见过圣子?”

白发道士便向王晞拱手施了一礼道:“贫道茅山王知远,代道门,见过圣子。”

另一位灰白头发的老道士也施礼道:“贫道孙思邈,代先秦医家,见过圣子!”

“你你说你是谁?”王晞有些不可置信,若说王知远的名声只存在于野史之中不足为怪,以孙思邈的大名又如何能与这等暴徒为伍!

辛灵梦嘻嘻一笑:“圣子哥哥也听说过孙老头吗?看来活的久还是有点用处的”

孙思邈哈哈一笑:“圣女过誉了?!”

王晞刚要问孙思邈这样的医家圣人为何会与鬼谷教这等妖人为伍,另一位年轻道士便开口了:“贫道袁天罡,代表先秦阴阳家,见过圣子。”

王晞又是一惊,有些愣愣的看着袁天罡,这就是那位名传千古的大神棍袁天罡?那李淳风呢?

隋唐四位传奇道士,说服李渊起兵的王知远,一代医圣孙思邈,两大神棍袁天罡与李淳风,如今除了此时应该还年幼的李淳风之外,竟是全部在此了!

辛灵梦看着王晞奇怪的道:“袁大鼻子是王老头的徒弟,一直隐居茅山潜修,怎么圣子哥哥也听说过吗?”

王晞回过神来,手一伸,示意道:“请!”

孙思邈三人以王知远为首,依次入座,刚坐下,府外便走来一个战战兢兢到有些猥琐的身影。

那人有些畏畏缩缩的走进庭院,借着灯火,王晞发现竟然还是个熟人!

一直手持大戟警惕那些红衣武士的许嗣道惊疑道:“你是刘作匠!”

刘作匠乃是东市有名的木匠,当日王晞做椅子的时候便是找的这位。

刘作匠有些惊慌的走到辛灵梦面前道:“见过圣女!”

辛灵梦怒声道:“怎么是你来了?!你师父呢?!”

刘作匠急忙跪在地上,叩头道:“圣女恕罪,师父他老人家正在研制一件东西,您知道的,师父只要一动手,刀架在脖子上也雷打不动的,所以,便有小人代替师父前来”

辛灵梦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日后再找他算账!现在先来见过圣子哥哥,知道该怎么说罢!”

刘作匠急忙又对着王晞叩头一礼道:“小的刘作匠,代表先秦墨家,见过圣子!”

王晞惊奇道:“你是墨家?!墨家竟然还有传承留存到今天?!”

刘作匠抬头这才看出王晞的模样,当下恍然笑道:“原来是侯爷您啊,您还记得小人吧,小人给您做过那种带翅膀的胡登的,您封侯宴那天,小人还来府上送过贺礼的!”

辛灵梦皱皱鼻子,不满道:“什么侯爷?!叫圣子!”

王晞却打断道:“某当然记得,先过来坐下说!”

刘作匠嘻嘻哈哈的走过来做到袁天罡的下首,看了一眼身下的案几,嘴里嘟囔道:“某就说那些带翅膀的胡凳不合用吧,不然做了那老些,却怎的不用`”

见门外再无人进来,王晞提起水壶,为众人一一斟满茶水,却独独不给辛灵梦和凌虚度,辛灵梦哼了一声,凌虚度却嬉笑着取过水壶给自己和辛灵梦沏上茶水。

王晞看着孙思邈,表情有些严肃的道:“孙思邈道长,我听闻道长行走世间,悬壶济世,多为劳苦百姓诊治疑难,在民间圣名颇重,尤其是秦岭山区的百姓,受您恩惠良多,将您视为圣人转世,我不明白,道长为何会与鬼谷教这等匪类为伍?”

孙思邈一怔,表情有些复杂,一旁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王知远叹了口气道:“唉~还是贫道来说吧!”

王知远开口道:“圣子对鬼谷教所知不多,才会有此误解,其实圣教原本”

“圣教?!”王晞再也忍受不住,拍案而起,指着长安城四方升起的火光道:“你管这叫圣教?!你所谓的圣教就干这些打家劫舍的腌臜事?”

凌虚度冷哼一声:“王晞!不要忘了你也是我圣教之人了!”

王晞哈哈一笑,悲凉道:“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在说什么圣子!我王晞什么时候答应做你们什么狗屁的圣子了?!我王晞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圣人!但我王晞最起码还是个人!绝做不出这些泯灭人性之事!”

“你知不知道,没有了太仓的粮食,长安城内多少人会被饿死!你去见过那些每天只有几粒粟米可食的饥民吗?!他们也是人啊,他们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你!你们,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竟然毫无顾忌的就那么把他们活下去的希望给烧毁了!”

王晞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有当初水阳村逃难到长安城外时倒在路边的灾民,有在城南坊市见过的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孩童,甚至还有2018时代见过的那张在秃鹫的注视下,依旧在土里寻找找吃食的非洲小男孩的照片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王晞指着远处的火光道:“孙道长,你在关中秦岭活人无数,可有今夜死去的人多?可有那些因为再无官府救济即将饿死的人多?”

“唉,”王知远劝慰道:“圣子且听贫道说完,圣子有所不知,鬼谷教创立之初,原本便是为了这天下受苦的黎民百姓啊!”

第六十七章 激进的鬼谷教

孙思邈有些伤感,王知远却一脸神往道:“鬼谷教于前隋大业年间兴起,本就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吾等俱都来自江湖乡野,因为有一技之长而收到辛教主邀请,茅山本清修之地,世间再如何纷乱也与吾等无关,可是辛教主将吾等说服了~

辛教主言,自魏晋以来不过三百余年,我华夏之地有三十余大小王朝更迭变换,百姓深受兵戈战乱之苦,不论是胡儿面北还是我汉室登皇,社稷俱都数代而亡!胡儿草莽,不能治世也就罢了!为何我汉人皇朝也如此短命?!”

王晞愣愣的望着慷慨激昂的王知远,这些草菅人命的凶残匪类也懂兴替之事?

王知远继续缓缓道:“辛教主说,这些王朝之所以短寿,皆因为他们俱都出自各大世家望族,他们从来不懂得世间疾苦,从来都是煎迫压榨百姓的那些人!每当上一代皇朝因为压迫百姓过甚而被黎民推翻之时,他们便趁机夺位,然后继续压榨百姓!

不论北周宇文家还是前隋杨家,都本就世家出身,就是因为像杨广这样的暴君从来没见过黎民之苦,才会压迫百姓如此之甚!所以辛教主与我等江湖之士聚在一起,便是要打破这种轮回!建立一个真正由黎民百姓做主的皇朝!”

惊愕!王知远向王晞介绍了一个以黎民百姓为信仰的神圣组织,彻底打破了王晞的认知,中国古代这样的思想有吗?有!墨家便是那样的,赤脚天下,兼爱非攻,或许像朱元璋等那些起于草莽的开国君主最开始也是如此想法,推翻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老爷,让自己这些泥腿子百姓当家做主!

或许开始的时候真的是这样的,可是当他们自己成为皇族的时候,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们继续奴役压迫这底层的人民,然后再被人民推翻,一切好像一个轮回。

“隋末号称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为何不曾听到鬼谷教之名?”王晞看着王知远道。

王知远微微一笑道:“圣子想必听说过大夏!”

“窦建德?”王晞惊疑道。

王知远颔首道:“不错,吾等虽然立志匡扶天下,但是均来自江湖乡野,不喑兵事,所以共举窦公为王,助其逐鹿天下!”

“哈哈哈!”王晞仰天大笑:“你口口声声说,推翻世家,让黎民百姓当家做主,可据我所知,窦建德祖上乃是东汉司空,窦家也是世家出身!”

王知远笑道:“圣子所言不错,但是夏王自幼生于苍莽,深知百姓疾苦,自登基后勤政爱民,即便武德四年兵败被杀,可是圣子你去看啊!如今五年了,河北之地的黎民百姓仍然在怀念着夏王,窦王庙中,父老群祭,日日不衰!”

王晞沉默了,史书记载,秦末各路反王、政权,窦建德的大夏政权的确是最得民心的,若不是陇西李氏兵多将广,窦建德本身又有些政治短见失误,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太过片面!隋末的名臣良将哪个不是出身世族,窦建德的家族早已衰落到归于草莽,有陇西李氏这杆大旗在,谁又会为他所用呢?民心,这种东西如果不能提现,也不过是虚妄罢了!

“可你们还是输了,不是吗?前隋杨家乃是北周外戚,你们反隋,如今李唐更是出自陇西李氏,五姓七望,所以,你们也要反唐是吗?”王晞凝重的问道。

王知远表情复杂,缓缓道:“唉,夏王接受谗言,以致被杀,吾等也被官府缉拿追索,好在老夫与李唐还有些香火请,可保得茅山方寸之地”

感受到王晞奇怪的目光,王知远苦笑道:“圣子或许不知,当初李渊起兵反隋,还是受老夫所诱!”

王晞沉默了,王知远的名头或许不如袁天罡与李淳风来的大,但是自南陈后主到唐初的这段时间,他在道门的名声却是无人能及。

其号称能知生死、预见未来,先后受到包括数位君王召见,,陈后主召他参谋政事,杨广对他行过弟子礼,李渊登基后更是封他为朝散大夫,赐金缕冠、紫丝霞帔。

王知远道:“当初各地烽烟四起,李渊手握重兵犹豫不决,为了能为夏王分担宇文化及的压力,老夫对李渊说其有帝王之相,又对其次子李世民言其将为太平天子,他父子二人这才决心起兵反隋!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李渊真的做了大唐的皇帝,老夫也曾运作道门的力量为李世民争储助力,李氏因此对老夫推崇至极,加上其并不知老夫真实身份,将老夫奉若神明,茅山也成为皇家圣地,李氏更是奉道祖李耳为祖,尊崇道教,不曾想当初不过权益之策,竟成如此收货~”

神神棍

王晞目瞪口呆道:“你说你出自先秦阴阳家,秦亡之后,阴阳学说不为汉朝所用,一直隐于民间,我知道你们最后与道门合流,共为一派,与龙虎山分庭抗礼,号称驭神算而测无常,果真如此吗?!”

王知远一怔,道:“观人望气,的确是我辈所长,但是帝王之气,向来鬼神莫测,频道修为浅薄,李渊之事不过是巧合罢了,不过我这劣徒在望气一道上却薄有天资,天罡,不如由你为圣子占上一课如何?”

袁天罡笑容和煦,一双眸子仿若内蕴满天星河,深邃无比,听到师父吩咐,摇了摇头道:“我曾观教主命宫,即便错综繁杂,诸多毁厄,也能望出少许星斗可见,可是圣子之命数,却仿若九天之玄鸟,过往来处无迹可寻,未来去处又变幻莫测,无法分辨分毫!这天下只有两种人会有这种命数!”

王知远大喜:“你是说,帝王之相!”

袁天罡颔首道:“帝王之相有天象掩盖,不见其过往,与国运相辅相成,以凡人之力,不能窥探分毫。的确是其中一种!”

辛灵梦也兴奋道:“难怪爹爹执意要圣子哥哥继承圣教,原来圣子哥哥就是带领圣教成就大事之人!”

王晞吓的额头直冒冷汗,搞什么飞机!钱大勇等外候官的卧底就站在不远处呢,什么狗屁的帝王之相,传到李二的耳朵里,还要不要人活了?

王晞强忍恐惧饮了一杯茶道:“还有一种是什么?”

袁天罡道:“仙人!”

“噗!”一口茶水喷出,王晞惊讶道:“我要是仙人,还会容忍你们这群匪类放肆?!这世间哪来的仙人?”/p

袁天罡笑道:“除此之外,天下之人,某都能看到命宫术数,即便有些人的命数驳杂无比,不能得见全貌,却也能窥见一二~只有你,圣子,只有你的命宫一片混沌!”

王晞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钱大勇,转移话题道:“你说你鬼谷教要拯救黎民百姓,那这几日以来肆意残杀,如今又烧毁了太仓,导致长安城内数万百姓不日将有饥馑之忧,这如何说?!”

王知远叹了一口气道:“自夏王兵败身死,鬼谷教元气大伤,教众一直躲在茅山养精蓄锐,可是教主年事已高,眼见寿数无多,教中的子弟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谋略全无,无法托付大事,所以教主急切的想要做些什么,因为李唐也是大世族出身,圣教的大业也要有人传承下去!

教主近来行事有些暴虐无常,吾等曾多次苦劝,怎奈如今教主心性已变,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王晞深吸一口气,道:“那么,又为何选中了我?”

不待王知远回答,王晞又厉声喝道:“不许说什么帝王命数的屁话!”

王知远叹口气道:“教主近来行事独断专行,吾等也是近日才知圣子之事”

正说着府门外又驶来一辆黑色马车,众人全都肃穆望去,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白色皮裘的年轻人,剑眉星目,白面皓齿,按王晞的眼光,活脱脱一位小白脸,恩~儒雅的小白脸!一顶玉冠束发,在高顶翼善冠流行的唐朝让人耳目一新。

那小白脸缓步走到近前,向辛灵梦拱手道:“窦家窦明轩见过圣女!”

辛灵梦笑着摆摆手:“先见过圣子哥哥。”

窦明轩又对王晞行礼一礼,自袍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辛灵梦道:“执此文书,可在窦家任意商铺支取铜钱十万贯,共有五封,共计五十万贯,圣教吩咐的银钱如数在此,家父年事已高,还请放归,明轩愿以身代!”

王晞嘲讽的呵呵一笑:“这就是以天下黎民为己任的圣教,原来也与绑架勒索的响马无异!”

孙思邈与王知远皆面色尴尬,连向来嘻嘻哈哈的凌虚度也讪讪的埋头吸溜茶水。

辛灵梦羞红了脸,对窦明轩怒声道:“你父亲一直在玄都观静养,父亲不过是问你窦家借些银钱,何曾绑架于他!”

“哼!窦义那老家伙不识时务,倒不如你这儿子来的聪慧!”又是一群红衣武士涌入,后方一个洪亮的声音郎朗传来。

“父亲!”辛灵梦欣喜道。

辛灵梦、凌虚度与王知远等人弯腰施礼,其余红衣武士单膝跪地:“见过教主!”

有辛灵梦那身烧包的打扮先入为主,王晞以为鬼谷教主一定打扮的像电影里的大魔头般威风凛凛,没想到入眼却是一身麻布衣服头发花白的老农打扮,若是把他手里那杆青龙大戟换成锄头,你一定会以为那就个刚刚下过地的老农罢了。

第六十八章 许嗣道的师父

青龙戟算得上是奇门兵刃,不同于大唐制式的刀枪,不论是军队还是民间都极少见到,外形与作为仪仗的方天画戟相似,只不过方天画戟两侧都有翅膀,青龙戟只有一侧有月牙状的戟刃,因此也叫月牙戟。

辛文礼将大戟交给身后一名血红披风的年轻武士,一边走一边对窦明轩道:“去玄都观接你老子回去吧,告诉他,以后切不要如此任性,老夫有空会去找他喝茶的!”

窦明轩急忙施了一礼便转身匆匆而去,辛文礼哈哈笑着对孙思邈道:“本不欲劳烦孙兄奔波的,只是念及孙兄乃是我圣教立教之初的元老,事涉圣教传承,还是来做个见证也好~”

孙思邈叹口气道:“老道这把骨头还算硬朗,这点脚程还不打紧,只是教主此番坐下如此杀孽,恐怕有伤圣教声望啊”

“哼!”辛文礼怒哼一声:“昔日吾等在河北时一直辅佐夏王勤政爱民,当时满天下的诸侯有谁能有夏王在百姓间的声望好?可是夏王兵败被杀,那群愚民转头便去拜见李唐的高官了,声望!哼!总还是手里的刀枪锋利来的实惠些!”

孙思邈还待再言,辛文礼却一摆手对袁天罡道:“小子,一直听说你的望气之术比你师父还要高深,可有看过

老夫亲点的圣子?”

辛灵梦抢着道:“看过了,袁小鼻子说圣子有帝王之气呢!”

“哦?”辛文礼神情振奋:“果真如此?”

“哼!”一直帮辛文礼提着大戟的血衣武士怒声一声,脸色铁青无比。

袁天罡无奈道:“在下并没有说圣子有帝王命数,只是说圣子的命数为天相所掩盖,贫道无法窥探分毫,与天子命数颇有相似之处!”

王晞一直静静的观察着辛文礼的一言一行,心理焦急万分,外候官钱大勇就在一旁,这番话若是传到李二的耳朵里,可如何是好?!

这年代的君王要想弄死个把人可用不着像后世那样顾忌舆论法律什么的,一旦有危及自己地位的可能,那绝对是满门超斩的下场啊,命数这种事,在帝位之家,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王晞与辛文礼身上,却没人注意到许嗣道的不自然,待辛文礼走进,许嗣道再也忍不住:“师师父”

“什么?”王晞惊诧的看向许嗣道:“二郎,你说谁是师父?”

许嗣道有些不可思议的指向辛文礼:“他他是当年教我武艺的师父”

王晞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过教你和你兄长武艺的不过是个跑江湖的游侠吗?”

许嗣道也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师父他当年的确说自己是个跑江湖的游侠儿~~”

场中众人尤其是鬼谷教的一众高手俱都惊疑的望向辛文礼。

辛文礼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许嗣道,又打量了他手中那杆自泾阳带回的青龙戟:“原来是你啊,一别经年,想不到你我师徒竟然会在长安相遇!”

许嗣道闻言大惊道:“真的真的是你!”

辛灵梦皱眉问道:“父亲几时收了这么一位傻徒弟?”

辛文礼呵呵一笑道:“当年我与你伍叔叔为夏王筹措粮草游走四方,经过泾阳时,见到一户大庄之内存粮甚多,恰巧那位庄主也在为家中子侄寻找武师,为父便假冒游侠混了进去,以寻找可趁之机,没想到这小子乃是个习武的天才,其天资甚至比你还要出色,你是女儿身,为父不忍这一身戟法断了传承,便留在那里教了他将近半年之久,仅仅半年,其武艺进步不但远超与其共同修习的兄长,还将老夫的游龙戟法尽数学全,老夫也念在师徒一场,放了他庄子一马”

“原来您当年原本是要去劫庄子的”许嗣道初次听闻当年之事原来如此缘由,颇有些无法接受。

远处夜空划过几道火箭的痕迹,辛文礼呵呵一笑道:“外候官总算没有老夫以为的那般废物,还算是有些手段!”

辛文礼转身对先前的铁手武士道:“段腾,你护送几位供奉先走,老夫带血衣卫考量下如今这皇家爪牙的斤两!”

段腾拱手应是,王知远、孙思邈还有刘作匠等人拱手告辞,随着那段腾离去。

王晞终于忍不住道:“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放肆!”为辛文礼提着大戟的血衣武士大声怒斥王晞。

辛文礼摆摆手:“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伍云召,乃是我圣教四位护教天王中的血天王!如今空天王与战天王你都见过了,日后再为你引荐我教的幻天王。只要有他们四人在,可保圣教上下遵从你的圣子之令!”

王晞吸了口气,冷冷道:“我不想做什么圣子,即便你曾是我朋友的师父,可是据我所知,你我素未蒙面,你到底为何会选定我做什么圣子?”

辛文礼哈哈笑着坐下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太极宫西,掖庭的一处庭院内,站满了年纪大小不一的太监,有须发花白的老太监,也有样子与八岁的李承乾差不多大小的小太监,庭院颇广,上百名太监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般站在那里,虽然不成队列军伍,却都渊渟岳立,寂静无声。

庭院外不远处九江公主李佳宁恭敬的站在宇文风身后,宇文风有些唏嘘道:“内外候官自成立以来,你大概是第一位以皇家公主的身份加入内候官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李佳宁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随即眼神坚毅的道:“佳宁请老祖宗多多关照!”

“权欲啊总是叫人欲罢不能!”宇文风叹口气又道:“听说白鹿候王晞曾为你作思慕之文,你怎么看?”

李佳宁俏脸闪过一丝红晕:“但凭老祖宗做主!”

“如果老夫要你嫁入白鹿候府,时时刻刻监视她呢?”

“佳宁从命便是,只希望老祖宗能够遵守约定!”

宇文风呵呵一笑:“你先走吧,这里暂且还用不到你。”

李佳宁施礼退下,宇文风在两名中年太监的陪同下缓缓走入庭院一处台阶上,众太监齐齐俯首施礼道:“见过老祖宗!”

宇文风欣慰的打量着他们,朗声道:“猴崽子们,老夫昔日教你们功夫时告诫过你们,无令不得轻易出手,想必在这深宫都有些憋坏了吧,现在老夫给你们一夜的时间,放开手脚,享受杀戮吧!”

宇文风身旁的中年太监一挥手,上百名太监纷纷转身而去,只是眨眼功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宇文风与剩下的中年太监徐步走出院落,不宽的巷子里,站满了一队队的甲士,看到宇文风出来,为首一位将军急忙走过来行礼道:“千牛卫都尉统领周兴,见过大都护,陛下有令,千牛卫上下皆听大都护调遣!”

宇文风吸了吸鼻子,又凑在周兴的铠甲上嗅了嗅,道:“你千牛卫的军官都在这了吗?”

周兴一愣,转身示意道:“千牛卫四位统兵千户俱都在此,请大都护检校!”

宇文风缓缓走到那四位千户面前,四人皆拱手施礼道:“见过大都护!”

宇文风绕着他们缓步走了一圈,又拿鼻子使劲嗅了嗅,好像一只在寻找埋藏地下食物的田鼠。

四人有些不明所以,其中一位千户有些迟疑道:“大都护有何不妥吗?”

宇文风呵呵一笑,走到其中一位始终保持着低头拱手行礼姿势的千户面前,道:“千牛卫值守宫廷,等闲不得休沐,想来身上的味道不会太好,而你身上却有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虽然宫中的太监也会用些香粉来掩盖身上的味道,但是你这种香气凝而不散的脂粉恐怕即便是宫中的嫔妃也轻易用不得吧?

千面郎君曹无相,前隋初年便名动江湖的奇人异士,一身易容术出神入化,听闻世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目,想不到今日会撞在老夫的手里~”

那千户脸色大变,惊惧道:“大都护卑职不懂您您在说什么?”

都尉统领周兴也急忙道:“大都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我麾下千户孙勇,共事多年”

一旁的几位千户也随声附和道:“对啊这不就是孙勇吗?”

宇文风饶有兴趣的凑到那孙勇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道:“果然出神入化,我听闻曹无相的易容术之所以能够以假乱真,乃是将被易容之人的脸皮生生剥下,敷在自己脸上,为了保持鲜活,还必须在对方活着的时候将其脸皮剥下,你身上的脂粉香气应当便是为了掩盖脸上的血腥气吧

~只可惜,曹无相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却有一项致命的破绽,据说他对自己极为爱惜,所食所用无不追求精美至极,而你用的这种脂粉以那孙勇的家室品级又如何能用得起呢?”

周兴与其余几位千户全都手按刀柄,有些警惕的看着孙勇,宇文风继续道:“外候官的牢狱在掖庭深处,虽然乃是宫内最为污秽杂乱之地,但有千牛卫在外,翎卫在内,老夫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些贼子当初是如何穿越重重宫禁自如的?

直到老夫在内候官当年的卷宗里找到了你的信息,只是想不到你这等江湖奇人也会为辛文礼所用,也只有你易容成千牛卫军官的模样,才能打乱宫禁力量,孙勇的尸体你可以隐藏在宫外任何地方,但是只有孙勇是不够的,外候官好歹也是天子秘卫,千牛卫怎么会知道掖庭中的牢狱所在?

想来你不止易容过孙勇的样子,还曾经易容过宫内人的模样去打探外候官牢狱之所,你将对方剥去脸皮之后,大概是觉得掖庭这种污秽之地,死个把人不会有人在意,便将其尸体草草掩埋,然后从容的引辛文礼等高手入宫带走了胡友亮,为了掩盖真实目的,还将外候官牢狱中的犯人,全部杀掉!

掖庭的确经常死人,那些失去宠信了无生趣的宫女太监指不定便死在哪个焦略,内侍省每天会有专人将他们的尸体处理到城外的乱葬岗,可是你忘了,那些人即便是死,也不会选择剥下自己脸皮这种死法,老夫是太监,身体已然残缺,可即便哪天死去了,也会将自己残缺的那部分一起埋人坟墓,这种病态的心理,你应该不会明白。

那具被你剥去脸皮的尸体,虽然被你又在脸上划了无数刀,可是因为死相极惨,将内侍省的抬尸太监吓得半死,老夫恰巧路过,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说来,也是运气使然。否则,你这位前面郎君还真是不好碰面啊~”

第六十九章 鬼谷教主

众人面带惊惧的听宇文风将事情娓娓道来,如同听那些乡野志怪传说一般。

孙勇旁边的一名千户突然惊声道:“宫内夜袭的那晚,恰巧是孙勇当值!”

另一名千户也有些颤声道:“事发之前的一天,孙勇脸色苍白,说是身体不适,曾经告假一日,但我晚间去看他,却并不在家里”

周兴回想起孙勇近几日的表现,确实与寻常颇有不同,当下额头冷汗直冒,周围官兵全都兵刃出鞘,冷冷的看着孙勇。

孙勇的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横刀出鞘,一刀便斩向了最近的宇文风,宇文风一声轻笑,探出枯瘦的手掌,竟然十分随意的徒手握住了孙勇刺来的刀。

横刀与手掌接触,竟然是一声金铁相撞的脆响,孙勇大惊,横刀被一股大力卷住,竟是进退不得分毫,宇文风另一只手成鹰爪状一爪抓向孙勇的胸口。

“嘭!”孙勇胸前的护心镜瞬间凹陷:“噗!”

吐出一口鲜血,又吐出一口相似内脏碎块的东西,孙勇不可思议的道:“你究竟是谁?”

众军士一拥而上,将孙勇团团围住,一旁的中年太监走过去,在早已无还手之力的孙勇脸上一抹,竟扯下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孙勇的脸皮!

去掉伪装的曹无相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去掉头盔竟是一头花白的头发,曹无相看着宇文风一脸灰败的道:“让某也死个明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宇文风呵呵一笑,道:“老夫困在这深宫多年,江湖已经遗忘我内候官宇文风之名了吗?”

“什么?”曹无相一脸惊惧道:“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索命无常!你是捕风?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曹无相有些癫狂的嘶吼着,宇文风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曹无相渐渐冷静下来,有些落寞道:“某纵横一生,死在捕风手中,也不算辱没了某家的名声!杀了某吧!”

宇文风呵呵笑道:“落入内候官手中,生死怎能由你说了算,无常,带他下去体验下我内候官一百零八道刑罚,务必将他知道的全都给我问出来!”

中年太监应了声是,便徒手拎起曹无相退了下去。

白鹿候府,袁天罡等早已离去,漆黑的夜色里远远传来刀枪碰撞的厮杀声,辛文礼却老神在在的与王晞对案饮茶,侃侃而谈。

辛文礼道:“师弟,你我不如开门见山的聊一聊如何?”

“师弟?”王晞疑惑道:“不是圣子吗?怎么又成了师弟了?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位师兄?”

辛文礼哈哈一笑道:“老夫乃是鬼谷子的当代传人,你既以鬼谷之名问世,老夫便带鬼谷一门认了你这位师弟罢!因为你先是老夫的师弟,所以你才会是将来继承圣教的圣子!”

“轰!”王晞的心中如同惊涛骇浪!又是鬼谷传人!这次会是真的吗?可如果不是真的,对方如何会找到自己?眼角憋见钱大勇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王晞的额头大冬日间不觉已是冷汗直冒。

不行?绝不能自乱阵脚,即便对方是真的鬼谷传人,也必须变成假的!生意场上的语言艺术便是将死的说成活的,那么假的变成真的也未尝不可一试!

王晞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有些愤怒道:“你虚言恫吓,不会有任何用处,因为某真的是鬼谷传人,而且是先秦鬼谷子王栩的后人!某在云梦山从未见过你,假冒鬼谷传人这一套,在某面前行不通的!”

“哈哈!”王晞本以为辛文礼会恼羞成怒,或者会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却大笑道:“老夫当然是假的,可老夫也知道你也是个假的!”

王晞错愕道:“你你既然是假的,有何凭证说某也是假的?”

辛文礼微笑着自袖中取出一封短小的竹简放到王晞的面前示意他打开看,王晞疑惑的打量着这封竹简,黝黑残破,满是岁月的痕迹,只是穿竹简的麻绳像是后来更换过的。

王晞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入眼便是一篇似乎是篆体的文字,大概百来字左右,可是王晞看看繁体字已经很是吃力,哪里看的懂篆体?!偶尔能看出几个与现代字体差不多的字,放在文章里却全然不懂何意啊!

只是竹简末尾刻着四个字让王晞脸色大变,四个字王晞差不多认识三个,第一个字是王,后两个字大概是“绝笔”二字,虽然第二个字不认识,但是连起来读“王栩绝笔”的可能呼之欲出!

辛文礼呵呵笑着收回竹简,小心翼翼的用绫子缠好,收在胸口道:“可是看不懂?那是先秦的篆体,老夫也不懂,所有老夫分开几段分别找了好几个老学究给译成当下的文字,你猜猜上面说了什么?”

脸色惨白的看着辛文礼,王晞不知道竹简的内容是什么,可是“王栩绝笔”四个字让王晞有种不祥的预感!

辛文礼一脸神往道:“这是一封鬼谷子的遗书!上面写到鬼谷子一生教导弟子数十人,但是他最得意的庞涓、孙膑、苏秦、张仪四位弟子却都自相残杀,他想要凭借兵法、纵横终结乱世的志向功亏一篑,而且其毕生都在教导弟子,也并没有娶妻生子,晚年回忆一生,心灰意冷,便留下此绝笔书,跳崖自尽了!”

辛文礼笑吟吟的看着王晞道:“所以,鬼谷子并没有传承留下,也并不存在流传至今的云梦山,你我都是假鬼谷之名去获取某些东西的骗子,师弟,你明白了吗?”

辛月娥与伍云召等人俱都惊愕的看着辛文礼,这些事情,辛文礼从未对他们几人说起过!

王晞还要再强言狡辩,辛文礼摆手止住,对伍云召道:“圣子应该是在担心那几只苍蝇,去给老夫拍死!”

“是!”伍云召应了一声,腰间横刀豁然出鞘,身形瞬间一动,刀光一闪,一直站在王晞左右的两名外候官卧底俱都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钱大勇脸色骤变,抬脚便向大门方向跑去,伍云召快步追上,一把将他提起,摔在王晞与辛文礼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横刀自其肩膀刺下去,透入地下,将钱大勇钉在桌案上!

“额啊!”钱大勇一声惨叫,许嗣道与张石等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剑拔弩张的盯着伍云召,伍云召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复又站到辛文礼的身后。

王晞咽了下口水,他们是如何知道府中外候官卧底一事的?!不对,王晞记得加上带队的钱大勇,总共四名外候官高手卧底在王晞府上,眼下两死一伤,应该还有一位才是!

辛文礼看了眼眼前还在惨叫的钱大勇,对着张石那群人道:“百相,既然苍蝇都已拿下,你也去掉伪装,过来见过圣子吧!”

侯府家将中,唯一的生面孔,本该是最后一位外候官卧底的人走出来,抹掉脸上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对王晞拱手道:“曹百相见过圣子!”

易容?!王晞目瞪口呆看着对方眨眼间便换了副容貌,原来如此?!难怪辛文礼对侯府的一切了如指掌,原来外候官的卧底被人换了核!

辛文礼呵呵笑道:“这位是我圣教四位天王中幻天王的高徒!主管圣教的对外谍报收集。”

钱大勇还在惨嚎,王晞心思百转:“我不知道你这封鬼谷绝笔是从何而来,但我真的是王栩的后人!云梦山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信不信由你!”

辛文礼一怔,又呵呵道:“不愧是在李唐骗来一位侯爵的高手!果然够镇定!”

不待王晞反驳,辛文礼又道:“想必欧阳胤已跟你说过,老夫曾经也是内候官的人,当年内外候官盛传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索命无常,说的是六位绝顶高手,而老夫便是用戟的辛文礼!

杨坚篡了北周,老夫离开内候官,逃亡天下,途径鹤壁云梦山之时偶然在一处断崖边的山洞内,寻得十几封竹简,当时这些竹简全都历经岁月,残败不堪,穿竹简的绳索都已腐朽断掉,老夫当时直觉此必是惊世之宝,遂掳掠了当地数名学究大儒,经过半年多的整理翻译,得知竟是当年鬼谷子的著作,包括一十三篇《鬼谷子》与这封绝笔书。

老夫威胁那些大儒为我讲解研读《鬼谷子》,越读越觉得其惊世骇俗,一十三篇,极尽言辞巧辩之道与种种智谋权术,老夫获益匪浅。

杀掉那几位大儒,老夫便决心利用《鬼谷子》的学问闯一番事业来看,所以老夫建立起了鬼谷教,以巧辩之术说服天下的奇人异士为我所用!隋末大乱,老夫觉得时机已到,便佣立在河北颇有声望的窦建德举起大旗,以图逐鹿天下!

可惜啊,《鬼谷子》只有智谋权术与言辞巧辩之道,却无兵法!我等建立的大夏,民心依附,政通人和,可惜却在战阵上惨败于李唐之手!窦建德也为其所杀!

第七十章 故人相见 血战伊始

原来这便是鬼谷教的由来,鬼谷十三篇在后世已然残缺不全,即便是眼下恐怕也只有辛文礼有完整的全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部著作,竟然能令辛文礼这样的人为之狂热?

王晞突然冷冷的道:“如此说来,你说服孙思邈与王知远等人也不过用了言辞巧辩之道,并不是什么要黎民百姓当家做主的屁话?”

辛文礼摇了摇头,道:“非也,老夫也算是历经四朝的人了,北齐与北周、前隋,俱都短寿而亡,何也?北齐高家乃是东魏权臣之后,北周宇文家乃是西魏大将军宇文泰之后,前隋杨坚乃是北周的国丈!这些人本就得国不正,且历来出身世家,不识民间疾苦,开国之主去后,后人便肆意享乐,压榨黎民,国祚因何不亡?!

前汉为何有四百年国运,就因为刘邦起于微末,他所代表的,就是那些饱受六国贵族欺压的穷苦百姓!所以,这天下想要长久,就必须由百姓自己来做主!”

王晞沉默了,辛文礼的论点有一部分是对的,但是他忽略了,刘邦建立大汉之后,六国贵族很大一部分成了大汉的贵族,而刘邦在成为皇帝之后,也再也不是穷苦百姓,大汉除了有数几位明君在位时的仁和,绝大多数时间也在压榨百姓!

自大禹继位,他的儿子启开始了家天下的王朝,贵族就已然存在,可以说五千年历史上的底层百姓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穷苦的,他们平日里辛勤的劳作,为国家贡献税赋,供养那些脑满肥肠的贵族,战争来临还要被征召拿起武器去拼上自己身躯,可他们得到了什么,在两餐制的时代,逢年过节才能吃顿干的,赶上灾年还要被饿死!

可是王晞也不能认可现在就让百姓当家做主什么的论点,这个年代识字率是极低的,那些底层苦熬的百姓即便是拿到了自主的权力,可他们会如何使用呢?

王晞还在想更多的事情,辛文礼抽出插在钱大勇身上的横刀,一把将其砸到远处的柱子上,然后横刀脱手而出,将钱大勇钉在王晞身后的柱子上。

与前几日胡友亮与崔介文的死状一般无二,王晞的心情却无比的宁静,袁天罡的课命钱大勇听的一清二楚,那番话若是让李二知道了,不论王晞如何辩解,哪怕是亲手杀了辛文礼、袁天罡等恐怕都会在李二心中埋下什么刺,毕竟帝位传承的血腥。

自己本来还在纠结要如何了解此事,毕竟钱大勇是被派来保护自己的,现在由辛文礼出手,多少让王晞心里好受了些。

辛文礼坐下,恳切的对王晞道:“当初你自称鬼谷门下,一入长安便搅动满城风雨,老夫便在关注你,割血饲亲,鬼谷门下,为父报仇明德殿上泣血投军,完美的骗局,若不是老夫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是鬼谷后人,恐怕也会信以为真,直到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李世民执意压下朝臣反对而封你为候!老夫便坚定了由你继老夫之后执掌圣教的决心!”

辛文礼转身看着鬼谷教的一干人众道:“灵梦虽然习武天资不错,

可惜是个女子,且智谋匮乏,无法总览大局,伍云召乃是故人之后,一手刀法这普天之下,罕逢敌手,可惜他只能做个杀手,稍微需要点脑子的事情都做不来!”

伍云召有些不服气的哼了哼,辛文礼继续道:“凌虚度和你还没见过的幻天王曹无相都是跟随我起事之初的老人了,可是他们都来自江湖,谋划天下这种事,他们也做不来的。”

辛文礼低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十分诚恳的对王晞道:“加入我们吧!你的智谋加上圣教的武力,何事不可图?一旦成就大业,你便是皇帝!”

王晞哑口无言,靠这些杂鱼良久,才无奈道:“可我真的是鬼谷后人,云门山也是真的存在的,或许当年先祖留下绝笔遗书之后,又遇到什么事情回转了心意,于化外之地开辟云梦山,继续他终结乱世、拯救黎民与水火的志向也说不定呢?你并没有在云梦山发现先祖的尸体不是吗?”

辛文礼一愣,他确实没见过鬼谷子的尸体,可是千年之久,即便真的有鬼谷子王栩的尸体,恐怕也早就腐化了啊。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辛文礼当下果断道:“现在你是不是鬼谷门下已经不重要了,老夫只问你,圣教你接不接手?”

王晞叹口气,道:“云梦山纳百家所长,阴阳术数,天命五常,小子也多有涉猎,吾曾为李唐国运夜观天象,据天象所显,不出十年,大唐必定会威凌天下!这郎朗乾坤,凡江河所至,日月所昭之地,皆为汉土!

大唐会铸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国富民强,万国来朝!且大唐并不会短寿,据我所观,大唐会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

天数如此,某绝不反唐!”

“好!好一个凡江河所至,日月所昭,皆为汉土!”漆黑的夜色下,侯府的大门外传来一声喝彩,周围的血衣武士俱都如临大敌,连辛文礼也都脸色大变!

眼前一晃,只见辛文礼已经手握大戟,一脸肃穆的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宇文风缓缓走来,紫色的太监袍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辛文礼的声音有些颤抖。

辛灵梦与鬼谷教众人全都大惊失色,这还是第一次见教主在面带惧色。

宇文风笑呵呵的道:“一别数十年,没想到再见却是如此局面,当日你与伍建章拼死杀出重围,老夫曾多有挂念,只是天下之大,你二人却杳无踪迹,如今见你仍能提的动这杆大戟,老夫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知伍建章可还安好?”

“伍兄弟六年前随窦建德兵败,死于乱军之中了。”辛文礼凝重的说道:“李世民果然是好气魄,非但不杀你,还敢纳为己用!”

宇文风一阵黯然:“想不到当年内外候官六大高手,如今就剩你我两人了,陛下确实心胸广阔,老夫待死之人,不过是不想余生孤老在深宫之内,找点事情做罢了!”

“哼!”辛文礼怒道:“吾等六人,当年在武帝陵墓前发誓,此生只做武帝后人之臣!违背誓言,你是真的不怕天谴吗?!”

王晞忍不住开口道:“你还不是做了窦建德的臣子!”

辛文礼豁然回首,凌厉的看了王晞一眼,愤愤道:“吾从来不是窦建德之臣,窦建德与老夫乃是平起平坐的合作关系!”

宇文风叹声道:“杨坚对武帝后人动手后,我与宇文影暗中保下一名幼子,命一位心腹将其隐姓埋名安置在民间,然后又杀掉心腹,如今,这天下已没有人知道武帝后人的下落。

可是当今陛下,倒也能算的上半个武帝后人,所以”

“无耻!”辛文礼怒喝道:“宇文风!你当年的骄傲呢?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为了骗自己吗!”

宇文风只是笑笑,不想再多言,当年那位小贵人的事情眼前的人还不配知道!

宇文风冷冷的看向辛文礼:“多说无益,你夜袭宫廷,扰乱京师,竟然还敢撺掇那些城狐社鼠袭扰太仓!吾奉命缉拿你等,也没有打算念什么旧情,动手吧!”

辛文礼微微一笑:“老师,虽然你曾教导过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内候官,可是你不要忘了,这身武艺可不是你教我的!您已经八十多岁了,如此动手,是要我惹上一个弑师的罪名吗?”

宇文风哈哈一笑,道:“北齐辛家游龙大戟,老夫自然不敢小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应该还能抗几下,也该让你明白,捕风捉影,缘何叫做天下无双!”

眼看事情已无转机,辛文礼当即怒喝道:“伍云召,老夫拦下宇文风,你带血衣卫护送灵梦先走!”

伍云召应声正要动手,辛文礼凌厉的看向王晞道:“先杀了他!”

一直站在王晞身后的许嗣道闻言大惊,迅速挡到王晞身前恳切道:“师父!求您

辛文礼怒哼一声,对伍云召道:“一个不留!”

伍云召早就对王晞看不顺眼,当下便欲拔刀动手,许嗣道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挡不住,却依旧脸色苍白的手持长朔挡在王晞面前!

宇文风大喝一声:“索命、勾魂!保下白鹿候!”

话音未落,两道血色太监服饰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许嗣道身前一脸冷漠的望着满脸杀气的伍云召!

“动手!”辛文礼怒喝一声,大戟舞动,冲向了宇文风。

刀光一闪,伍云召横刀出鞘,两位红衣太监,分出一位迎了上去,只见其空手接白刃,横刀与肉掌相撞,掌指间竟是金铁之声!

辛灵梦提着月牙戟与众血衣卫就要一拥而上,侯府的家将手持横刀护在王晞身前。

眼看双方就要接战,侯府的大门、院墙内外突然跃进很多老少不一、袍服颜色品级不等的太监,辅一出现便对鬼谷教的血衣卫大开杀戒。

那些太监有的空手,有的手持短刀,还有的手拿两把峨眉刺,武器五花八门,却全都如地狱走出的罗刹,只是顷刻间,便杀了十数名血衣卫的武士!

第七十一章 来自鹰犬的威胁

武侠影视剧里,无论是多大场面的正邪战争,多么精彩激烈的打斗场面,都会刻意的隐去那些血腥的场面,而当王晞亲眼见到真实的性命搏杀之时,才知道,其观赏性远没有电视剧里面的精彩。

王晞也是见过死人见过血的,在大唐醒来的第二天随义父去许家庄杀猪的时候,许家庄府门前便有满地的突厥人,后来逃难时也见过饿死在路边已经腐臭蚊蝇飞舞的尸体,那些场面王晞虽然也会不适,但远没有眼前来的刺激。

一名血衣卫横刀斩下对手的手臂,然后反手一刀将其头颅削了去,鲜血自脖颈喷涌两丈有余!

一名绿袍的小太监,看起来还没有王晞的年纪大,身子灵活的绕过对手的刀光,然后右手成鹰爪撞,向前一探,竟是将对手穿胸而过!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太监抽回右手的时候,还抹了下嘴巴

“欧~~~”王晞强忍住不适,对张石等人喝道:“程松程武,看好我们的人,自保便好,不要与任何一方动手!”

蹭蹭蹭!前方的夜空下三支火箭一次划过,程松仰头一看,大喜道:“是右武卫的出击信号!老公爷来了!”

这边伍云召与那位红衣太监大开大合,正是难解难分,两人俱都是血红色的衣袍,一眼望去只能见到两团虹影偶尔有雪亮的刀光迸发。

突然刀光一闪,红衣太监身形迅速退到王晞身前,看着另一位红衣太监道:“某不是对手,索命,还是你来吧!”

那被唤作索命的红衣太监也不出言,点了点头,便要攻上去,王晞这才看到,退下来的这位胸前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正在涓涓的往外流血,王晞急忙喊张老头去取药箱来!

伍云召与那索命正要交手,辛文礼一戟挥开宇文风,气喘吁吁的喝道:“我们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从王晞头顶飞了过去凌虚度!这家伙刚才动手之时就不见踪影,此刻一听到撤退命令,登时就飞走了

伍云召狠狠的看了一眼王晞,大喝道:“血衣卫,退!”说罢,横刀在手,冲入人群向着府门方向大杀四方!

血衣卫的人紧随其后,与辛文礼汇合后,一起冲出府门,消失在夜色中,宇文风带着内候官紧随其后!

“呼~”众人全都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满院的尸体有些脊背发凉。

王晞瘫坐在地上,扯开袍子,身上登时就升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气,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张老头正在为受伤的红衣太监缝合伤口,这年头没有麻药,那太监竟然面无表情的任由张老头施为,直看的王晞张口结舌,有点关公刮骨疗毒的风骨啊,要知道当初王晞给许嗣道缝合的时候那家伙是晕过去了,否则指不定什么动静呢!

缝合完成,张老头又给王晞披上袍子,语气有些激动的道:“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可不敢再染了风寒着实不易啊”

王晞刚要吩咐大家散了去找些吃食,府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俱都如林大敌,重新捡起兵刃严阵以待的看着大门。

那红衣太监却淡定的道:“放心,那群贼子脚步断不会如此齐整,想是有人带兵过来了。”

果然,只片刻间,一队全副武装手持火把的军士闯了进来,程处默一身甲胄跳过门槛便跑了过来,急切的看着王晞道:“兄弟,你没事吧!”

看着鼻尖冻的通红的程处默,王晞再也忍不住,抱着程处默冰冷的甲胄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甘露殿内,数支牛油大蜡撑起一片光明,李二就着烛光低头批阅着奏折,李承乾在一旁不住的打着瞌睡。

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李二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怎么,汝还是要等到王侍读平安的消息才会离去吗?”

李承乾强自睁开眯瞪的小眼,倔强的点了点头道:“恩!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父皇也教过儿臣示人以诚,如今王侍读以性命相托,儿臣怎可辜负?”

李二一脸有趣的笑道:“朕记得这是《孟子离娄篇》中的名句,你的课业已经读到此书了吗?”

李承乾摇了摇头道:“儿臣不如四弟聪慧,目前还未读完《论语》,是儿臣收到王侍读求救书信,长孙侍读劝儿臣不要卷入是非,儿臣犹豫不决,像陆夫子问计,夫子便对我说了这番话,还说王侍读将至孝的母亲和至亲的妹子,还有刚刚两岁的弟子都送进宫来,便是以身家性命相托,若儿臣置之不理,不但会寒了王侍读的心,还会令其他东宫臣属齿冷,有心教导儿臣的人也会望而却步~”

李二嘉许的点了点头,道:“陆德明是方正君子,能看出这些已是不易,只是传书求救不过是王晞的试探罢了,若是其真的到了生死悠关之际,必定会直接来求朕,哪有时间又何必去”

李二说着说着突然打住,想了一下又道:“罢了,陆德明教你的仁善是你眼下最需要的,至于帝王之术等你再年长些能够多领悟些道理的时候朕再教你吧!”

望着殿外夜空下四处升起的火光,李承乾担忧道:“父皇,那些贼子很厉害吗,您派去的人真能救得了王侍读吗?”

宇文风那道干瘦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李二望着远处的夜空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用了他,哪怕是以情分相要挟,朕也会相信他!至于王晞,就要看他需不需要朕救,又值不值得救了!”

长安城内的喊杀声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程处默带人帮王晞清理了尸体,身心俱疲的众人刚要散去歇息,宇文风便缓缓走了进来。

紫色的袍服上,自右肩至左侧腹部一道恐怖的伤口深可见骨,红衣太监急忙起身迎上去,担忧道:“老祖宗”

宇文风摆摆手,院中的席案还未撤去,只是铺在地上的羊皮毡子上满是血迹,宇文风也不嫌弃,慢慢走过来坐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王晞。

许嗣道与程处默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恐怖的老太监到底要干什么。

王晞被盯得心里发毛,有些忐忑的拱手施礼道:“白鹿候府上下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大乱初定,想必公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公公只身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也许是失血过多,宇文风的脸色尤其苍白,看着王晞面无表情道:“老夫在考虑该如何处置你?”

程处默忙施礼道:“大都护作夜总览大局,应该明白那群贼子乃是意欲行刺白鹿候,而白鹿候本人也是受难者之一,公公何出此言啊?”

没有理会程处默,宇文风道:“一直听欧阳胤说你来历出身诡异莫名,老夫还以为他小题大作而已,辛文礼一身本领,除了武艺乃是家传,他的智谋算计都是老夫传授,过了这许多年,想必已经更甚往昔,能让他对你觉得得不到便杀掉的地步,老夫就更好奇了,而且,辛文礼的鬼谷教,与你声称的云梦山真的没有关系吗?”

王晞叹了口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道:“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相信我的身份呢?”

宇文风想了一下,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道:“不论你做什么老夫都不会相信,即便是你亲手杀了辛文礼,老夫仍然会怀疑是你们的弃车保帅之计,内候官为了让暗子获得信任,亲手杀掉同僚的故事多了去了,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洗去老夫对你的怀疑!”

王晞被气笑了:“既然如此,某就不浪费口舌了!再怎么说,某也是大唐的白鹿候,入了礼部度牒的大唐开国县候,你不过是陛下鹰犬,应该还没有杀我的权力吧!”

宇文风笑呵呵的摇了摇头道:“又错了,陛下只是要老夫总领长安各卫,拿下鬼谷教,并没有说侯爷怎么样!”

四下看了看还未清理干净的满院血迹,宇文风道:“如此惨烈的战事,死一位侯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王晞怒及,程处默拉住他在耳边悄悄说道:“这老东西身份奇高,昨夜以大都护之名总领全城,连我父亲与赵国公长孙无忌都对他恭敬有加,不可冒犯!”

未等王晞反应过来,宇文风突然展颜一笑:“其实要证明你的清白也不难,昨夜辛文礼与老夫一战,虽然身受重创,却并未身死,而是被他的手下救走了。

辛文礼向来睚眦必报,要知道,当年为了报杀父之仇,不但委身内候官征战疆场,北齐被灭后,还利用内候官之便,将北齐皇室数十人用各种手段凌虐至死,鬼谷教因为你惨受重创,辛文礼没理由不杀你的!

老夫会一直盯着你,若是你一直不死,那么老夫便要动手了!”

王晞双眼布满血丝,怒声道:“如此说来,无论如何,某都是非死不可了?”

宇文风竟然还真一本正经想了想:“是这样的~”直气的王晞恨不得一水壶敲死他个老杂毛。

侯府的家将全都愤怒的看着宇文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竟然还要死?!

宇文风却仿若未闻的指着自己已经外翻的伤口道:“听闻君候擅长医治外伤,还因此得封爵位,老夫好歹也算是为大唐负伤,就有劳君候妙手了!”

众人气结,性子向来火爆的许嗣道怒声道:“口口声声要杀我等,还要我等救你,想都别想,若我兄弟真有什么不幸,某定让你陪葬!”

张老头也瞪着血红的眸子道:“休想!”

“好!”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王晞却取过针线用具,道:“某亲自来!”

第七十二章 宇文风的破绽

热盐水清洗伤口沸水锅子煮了针线,王晞便开始动手缝合,来这之前宇文风应该已经用过伤药了,因为血已经止住,如此恐怖的伤口,恐怕流血只要十几分钟就要回天乏术了。

王晞一把扯开宇文风的衣袍,冬日的早晨彻寒入骨,宇文风就这样坐起了霜的院子里赤裸着上身任由王晞施为。

王晞本来想的是,这死老头看样子年岁不小了,给他冻上一下搞不好就一命呜呼了,可是当看到宇文风干瘦的身体时便改了主意,瘦骨嶙峋的胸前几道狰狞的深浅不一的旧伤无一不昭显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生死战斗。

想来将他的故事写成一本书,至少要几百万字吧~

收起了戏弄的心情,王晞开始为他用心缝合,宇文风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晞道:“不错,就凭这份本事,的确可以为我大唐战阵之上减少许多折损,就是这种针线穿身的痛楚,恐怕寻常人会无法承受,不过就凭这份本事,也该留你多活些时间。”

“哦?我其实奇,即便能得到你的信任,你又该如何去摆平博陵崔氏以及国子监的刁难不管怎么说,崔介文总是在得罪我之后又被人钉死在我的府门上。”王晞一边缝合,一边问。

宇文风呵呵道:“也是你的运气好,其实一直以来监视你府邸的不止是辛文礼的人,还有突厥的细作,在与辛文礼动手之前,老夫已经让大理寺将那些突厥人抓了大部分,剩下的不足为惧,若是你的确不该死,那么不论是崔介文还是胡友亮,就都是突厥人杀的,博陵崔氏即便仍旧恨你,也无法逼迫朝堂为难于你!”

“唉!”王晞叹口气,道:“为何所有人都要杀我,我不明白!”

辛文礼微微笑道:“其实以你的聪慧应该能看出的,陛下之所以如此恩宠于你,并不是如何看中你的才学,而是因为你所声称的鬼谷门下所存在的意义!商山四皓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陛下玄武门兵变上位,于雷霆之间诛杀隐太子及齐王,但是昔日隐太子与陛下在朝野势均力敌,那些太子旧党以及本就对李氏登极颇有微词的山东士族都会心有不服,这时候你以鬼谷门下世外隐士高人子弟的身份入朝,其效用堪比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所以,负责中原情报的突厥曳河汗赵德言想要杀你也就理所当然了,隐士入朝可以昭示天下陛下的天命所归,而一旦你死于非命,必会有人妖言惑众,言陛下获罪上天,无福招纳贤者。”

宇文风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话说到这里若王晞还是不明白,那就真的没有必要在他身上费什么心思了。

王晞还是有些失落的,折腾了那么多事情,自己对于李二来讲,也不过像是一个稳固皇位的吉祥物而已。

仔细的剪断针线,看着红衣太监为宇文风重新披好衣袍,王晞突然哈哈大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王晞起身手足舞蹈的雀跃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么杀我?不论是辛文礼杀了我还是你杀了我,哪怕是你内外候官神通广大,可以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自然病死在府中,可是只要我死了,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来攻歼陛下!所以,你不但不能杀我,还要尽全力来保护我!哈哈哈”

宇文风一怔,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良久才苦涩的起身道:“你果然聪慧,可是从此以后老夫会紧紧的盯着你的一切,不要让老夫发现你的破绽,否则,老夫有的是手段让你活着远比死去痛苦!”

宛如实质杀气的眼神,看的王晞瞬间便收起笑容,那双眸子里的真切的杀意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马上要到一个崩溃的临界点时,宇文风突然转身,带着红衣太监缓缓离去:“白鹿候,好自为之!”

“呼~”这下终于可以舒口气了,王晞大喊道:“兰姑!把家里能做的吃食都做了,饿死了!吃完都去睡一觉,咱们白鹿候府,活过来了!”

众人无不轰然叫好,连续几日昼夜不休的紧张应对,近在眼前的血腥厮杀,侯府上下全都有些精力透支了。

除了张石等人,侯府总共就四个干活的人,死了一个狗三,两个婢女随着义母进了宫,整个侯府上下就只有兰姑一个操持着二十几口人的吃喝,王晞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种心情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很古怪,因为在封建贵族看来,奴仆本就是拿来压榨的!

可王晞不是封建贵族,九年义务教育给了王晞足够的教养去体谅那些活在底层人,在没有能力去解放他们的时候,最起码我不去欺辱、去压榨他!

一百个大钱,侯府的钱也不多了,王晞本打算凑一贯的,可是管钱的张老头死活不同意,说这样下去,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然而一百个大钱,就让兰姑激动的热冷盈眶,甚至要给王晞跪下磕头,王晞不由得感慨,善良的人总是极其容易满足的,而即便是最贤明的君王,也都是贪婪的。

一纸书信送进东宫,程处默说李承乾为此在太极殿跪了了半夜,王晞的这份考卷,太子算是拿到了满分。

身为人君,在臣子身陷危局之时,可以毫不吝啬的去伸出援手,已经尽到了人君的本分,作为回报,王晞在安全后亲自进宫谢恩,再大表一番肝脑涂地的尽忠之言,这就是王晞作为臣子的本分了。

大汗淋漓的吃了一碗羊肉汤饼,又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看看天色已经临近晌午,王晞决定先睡两个时辰,然后便要进宫谢恩顺便接回义母和小巧儿。

王晞的房间在后院偏前面的位置,王晞连衣服都不穿,裹着个毯子推门就要睡觉,没走两步突然眉头一皱,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

“啊哈哈还是去穿件衣服吧,屋里怪冷的”王晞打个哈哈刚要往外走,一柄月牙戟便搭在了肩膀上。

王晞苦着脸转过身来:“圣圣女啊,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辛灵梦小脸通红,怒气冲冲道:“枉父亲对你如此看重,你竟然勾结朝廷走狗”

“灵梦住口!”辛文礼一脸苍白的走出里间,似笑非笑的看向王晞。

“啊辛辛教主好啊”

第七十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这院子幽深雅致,是个长住的好地方啊~”辛文礼老神在在的打开窗子,站在门外的许嗣道手持大戟一脸的为难,张石、张寿手持弩弓团团围在门口。

“都退下吧,辛教主要真想取我性命,我绝活不到现在!”王晞生怕张石等人收不住手,一旦再起冲突,白鹿候府这点力量还真不够人家看的。

辛灵梦皱着好看的鼻子,轻哼一声对许嗣道斥道:“大笨熊,又要找打吗?”

许嗣道一张脸涨的通红,大戟恨恨往地上一顿,只是守在门口寸步不动!

王晞又重新关好门窗,颓废的坐在地上:“说罢,辛教主到底要怎样?与内外候官一战想必即便是教主也不那么轻松吧,特意兜那么一圈又回到某府上,总不是特意来杀我的吧?”

辛文礼表情痛苦的缓缓坐到王晞对面,想来一番激战身上也是负了伤的。

“老夫本想通过在长安城内这天子脚下搅动一番风云来向你证明圣教的力量,做圣教的教主并不比那李唐的天子少了威风,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天下无双的捕风竟然还活着,老夫到现在都想不通李世民哪里来的魄力不杀宇文风!两朝四位天子的走狗,那么多的阴私事情”

呵呵,煌煌史册,千古一帝就只有那么几位,秦始皇以暴虐著称,汉武帝以大略著称,魏武帝以多疑诡诈著称,而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以开明大度闻名了。

“以江湖草莽之力能在长安城搅动起如此祸乱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你们鬼谷教的实力,晞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辛文礼眉头一挑:“圣教不但在河北、蜀中等地博有民望,血天王麾下的血衣卫更是连宇文风悉心调教的内候官也敢硬憾一二,这样的力量,你不心动吗?”

“呵呵,那又如何呢?再厉害的盗匪也只是盗匪而已,改朝换代你们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我为何要放着好好的开国县候不做,去做那劳什子强盗头头?”

辛文礼黯然垂首,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样子,王晞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老枭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年事已高华发早生的老人罢了。

“我不知道鬼谷教是靠什么传教的,但是想来能被你们鼓动的也不过是些愚民罢了,可能你们也培养了许多杀手死士,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你们懂如何治理天下吗?打打杀杀或许可以争得一时长短,但是若想长治久安,还是要政通人和的!”

辛文礼表情复杂,混浊的眼睛里有不甘有哀伤,更多的像是霸业成空的失落。

“请恕小子才疏学浅,执掌鬼谷教这杆大旗的重任,恕难从命啊~”王晞跪坐躬身一礼。

辛灵梦眼圈红红的愤愤道:“哼!我们还不稀罕了呢!没有你,圣教一样能杀了狗皇帝,改朝换代!”

王晞叹口气,只是静静的看着辛文礼,这样棘手的暴徒是无法硬刚的,即便是靠阴私手段杀了他,也挡不住那些凶神恶煞的鬼谷教徒,王晞只能靠语言试图摆脱。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王晞却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而辛文礼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去死

“如此,我便将圣教上下交到你手里吧,为他们谋一份生路如何?”

王晞抚着额头一脸痛苦:“要我说什么你才明白”

辛文礼摆摆手打断:“我只说将圣教交给你手上,血衣卫以及下属分部都会听你号令,你可以带着他们继续造反,也可以为你白鹿候府的自己的力量”

王晞无奈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要如何才能瞒得过内外候官隐匿下如此的力量,一旦陛下知道那么白鹿候府上下就是万劫不复!”

辛文礼却哈哈一笑:“你又怎么知道宇文风不知道我在你这里?”

王晞皱眉:“什么意思?”

“昨夜一战,宇文风与右武卫步步为营,除去被圣教鼓动的城狐社鼠之外,血衣卫等骨干力量都被封堵在崇业坊的玄都观内,而我与灵梦却为宇文风和一名红衣太监单独追杀,以宇文风的实力,他有足够的把握和机会杀了我,但是他追到安邑坊附近就不再追了,你猜他想做什么?”

“什么?”王晞不由咽了下口水,宇文风是有意将辛文礼堵在自己府里的,为什么

“辛文礼向来睚眦必报,要知道,当年为了报杀父之仇,不但委身内候官征战疆场,北齐被灭后,还利用内候官之便,将北齐皇室数十人用各种手段凌虐至死,鬼谷教因为你惨受重创,辛文礼没理由不杀你的!

老夫会一直盯着你,若是你一直不死,那么老夫便要动手了!”

“陛下玄武门兵变上位,于雷霆之间诛杀隐太子及齐王,但是昔日隐太子与陛下在朝野势均力敌,那些太子旧党以及本就对李氏登极颇有微词的山东士族都会心有不服,这时候你以鬼谷门下世外隐士高人子弟的身份入朝,其效用堪比汉太子之于商山四皓!所以,负责中原情报的突厥曳河汗赵德言想要杀你也就理所当然了,隐士入朝可以昭示天下陛下的天命所归,而一旦你死于非命,必会有人妖言惑众,言陛下获罪上天,无福招纳贤者。”

王晞闭上眼,仔细回想宇文风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是他依然不明白宇文风到底要做什么!无论如何,宇文风是不该要自己死才是!

“想不通了?”辛文礼慢条斯理的解开衣衫,露出胸口的淤青:“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索命无常!当年内外候官六大高手曾相互切磋过,以宇文风的身手付出一些代价后便有机会取我性命,但是他没有!他以重手伤了老夫心脉,虽然暂时无法伤及性命,但是自此以后,老夫的游龙大戟恐怕再也提不起来了!”

辛灵梦可爱的眸子里含满了泪水:“父亲”

辛文礼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头,有些苦涩道:“老夫就像是被宇文风敲掉牙齿送到你手里的一头老虎,圣教骨干都被围堵在玄都观内,右武卫与内外候官层层封锁,只要宇文风一声令下,必成齑粉,这样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可是为什么?我与他素无冤仇,他费尽周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要害我还是要帮我?”

辛文礼呵呵一笑:“你本来足够聪慧,只是当局者迷罢了,这是内外候官惯用的手段,将老夫逼到你府上,看看你会作何选择?看来他对你的怀疑很重啊~”

“他就不担心我激怒你后被你一刀杀掉?”

“哈哈,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他知道我不敢杀你,若我敢伤你分毫,整个血衣卫以及老夫父女都会为你陪葬!”

王晞舒了口气,心思百转,又郑重的看着辛文礼:“我只负责为你们找一条活路,你能保证那些什么狗屁天王之类的会乖乖听话不再惹事吗?”

辛文礼微微一笑:“老夫应该还能活段时间,我会扶你为新的鬼谷教主,就看你能不能真的慑服他们了!”

王晞摇了摇头:“要活路,就没有什么鬼谷教!这一点没有商量!”

辛文礼皱眉:“你说的活路就是将他们送入内外候官,做天子爪牙?”

王晞也不耐烦道:“不行吗?”

“不行!某做了半辈子鹰犬,到头来都是令人齿冷的下场,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今半个没剩,我绝不会让那些教众再步老夫的后尘!”

第七十四章 鬼谷首席大弟子 张旭

“如果我说救不了你们呢?”

“白鹿候上下将为圣教陪葬!”

王晞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走,辛文礼眉头一挑:“你去哪?”

“睡觉,然后为你们这群杀才去求一条活路!”王晞头也不回的走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千万管束好你那群手下,别再惹事了!”

王晞穿戴起大紫的朝服,披上李承乾送的貂领紫色大氅,张林、张虎带着四位家将侍立左右,摆足了侯爷的派头。

到明德殿时已是巳时左右,李承乾正在陆德明的教导下临摹着大字,王晞的大弟子小石头在陆德明的怀里兴奋的揪扯着老人的胡须。

“臣王晞,叩见太子殿下,殿下救命之恩,臣铭感五内,臣必鞠躬尽瘁,奋此余生,以报殿下大恩!”王晞大礼参拜。

李承乾忙放下手中的笔,亲自跑过来扶起王晞道:“侍读何出此言,你我君臣之义,祸福本该一体生受,何须多礼。”

陆德明将小石头递给王晞道:“快把你这弟子抱走,再迟些老夫的须发就要被揪光了”

王晞笑着抱过小石头,道:“小石头母亲早逝,他的父亲与爷爷都是没遮拦的糙汉子,都是一个村子里受难的乡亲,小子便收为弟子,也好有个名分交给母亲抚养,这孩子一直只有个“小石头”的小名,还未有正式的名字,不如请先生为他取个名字如何?”

陆德明呵呵笑道:“小友所求,老夫自无不可,只是如今太子殿下就在眼前,舍珠玉而取砖石所谓何来?”

王晞一拍额头,急忙拱手施礼道:“不如就请殿下为劣徒赐个名姓如何?”

李承乾正苦着脸临摹李二的飞白体,闻言不由一脸兴趣的扔了毛笔兴奋道:“好啊好啊!”

李承乾从王晞怀里接过小石头,两岁有余的小娃娃已经二十多斤,李承乾不过八岁有余,抱得颇为吃力,急忙小心翼翼的抱着小石头坐在地上。

也许是天潢贵胄特有的贵气让感知敏锐的小石头有些不安,小石头大眼睛一直有些怯怯的盯着陪自己玩了两天的陆德明。

李承乾抬头望着屋顶想了想,道:“侍读的名讳曰晞,侍读曾言“晞者,黎明破晓,以无量光破无边黑暗,以先哲智慧拯世人愚昧”,一言激起满堂鸿儒喝彩,此子既然为侍读之徒,将来必定要传承侍读你的才学与志向,黎明之后便是旭日初升,鸿光耀万里,紫气逾东来,不如就取一个“旭”字如何?”

陆德明抚须大笑:“好一个旭日初升,鸿光耀万里,紫气逾东来!殿下取的好名字。”

王晞也大礼叩拜道:“臣替劣徒叩谢太子殿下赐名!”

陆德明挖苦道:“有你这位鬼谷高徒为师,有太子殿下赐名,这孩子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啊!王侍读可不能如此空口白牙就讨了便宜去啊!”

王晞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道:“某府中所有,只要殿下中意,臣自当承蒙奉上!”

李承乾忙摆手,对陆德明道:“王侍读初来长安,要养活一家老小还有幸存的乡亲颇为不易,孤不能接济已是过意不去,如何能再厚颜索取~”

陆德明哈哈笑道:“殿下皇家贵胄,一国储君,想要何物不可得?可是殿下不知道,王侍读一手庖厨之道,即便是宫中御厨也拍马难及,昔日王侍读带进宫的吃食不敢请殿下品尝,老夫曾有幸入口,至今都回味不已,殿下何不请王侍读就用宫中食材为殿下烹饪几道,也好让老夫沾沾殿下的光~”

李承乾犹豫道:“古人云:君子远庖厨,王侍读好歹也是高人子弟”

王晞哈哈笑着摆手道:“殿下不必挂怀,我云梦山不讲儒家这一套,且稍等片刻,臣这就为殿下和先生做几道昔日云梦山时的家常小菜,请殿下品鉴!”

虽然铁器的运用自汉代便已成熟,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室多用来做厨具或者兵刃,铁锅的应用与普及根据史料推测是宋以后的事情了。

寒冬腊月,即便是皇室的御膳司也没什么稀罕物事,除了各种牛羊鹿熊掌等肉食,最让王晞惊奇的应该就是那盘蔫了吧唧的黄瓜了,在这个时候应该叫“胡瓜”,大概是皇家利用温泉地热培育的,又小又蔫~

爆炒羊肉片、红烧牛肉、鸡子炒胡瓜御膳司的几个大厨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身高贵的紫袍油烟缭绕的灶台上忙来忙去:“羊肉切薄一点,能多薄酒多薄额我错了,刀背那么厚就可以了”

菜刚端入明德殿,高辅诚晃悠着大胖脸就走了进来,与李承乾见了礼后,看着桌案上精致的小菜不由吸了吸鼻子:“不错,君候果然有独到之处,不过咱家劝君候赶紧再去做一份,陛下要老奴来知会一声,要君候去皇后娘娘的丽正殿候着,陛下下朝后就要见你!听说啊,陛下今天好大的火呢~~”

王晞痛苦的扶住额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陆德明拉过小石头乐呵呵道:“快去快去,回来时候带着你的大弟子就是了!”

东宫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跟随王晞刚刚进入丽正殿,王晞还没来得及跟长孙皇后见礼,就被小巧儿扑了个满怀:“哥哥巧儿想你了”

王晞眼圈登时就红了,亲昵的抱了抱小巧儿才不舍的放开她,恭敬的对长孙见礼,程夫人在一旁打着哈哈:“哎呀,我就说嘛,这天子脚下什么匪类胆敢为难我大唐的开国县侯,这不是全须全影的站在这了,妹妹这下可安心了。”

崔氏笑着抹了抹通红的眼眶,长孙笑着道:“古来有福祸相依之说,眼下白鹿候府的祸事已经过去,本宫就给先给你添件喜事吧~”

长孙笑吟吟的看着崔氏道:“你夫君被陛下追封为永安县男,你义子王晞为我大唐的白鹿县候,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不该再是一介白身,稍后本宫便奏请陛下,封你为我大唐的三品诰命夫人,可好?”

崔氏急忙下拜:“民妇拜谢皇后娘娘!”

王晞也躬身施礼:“臣谢过娘娘厚爱!”

长孙笑着道:“这本来就是对你义母的应有之义,至于你的处置,就要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哼!隔了一夜才想起进宫来,朕还以为白鹿候是遭了那些匪类余孽的毒手了呢!”李二龙行虎步,怒气冲冲的就闯了进来。

第七十五章 “崩!” (卷终章)

李二亲笔写就崔氏的诰命封赏,然后派千牛卫护送义母、小巧儿还小石头回府,王晞被留下来单独奏对,丽正殿是长孙的寝宫,本不好接见外臣,但十四岁的王晞并不在此列,只是天策府的心腹房玄龄等人便没有这等荣幸了。

“土地收归国有?王莽故智,这就是你云梦山延缓土地兼并的方法?”李二捧着王晞连夜写就的奏章,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回陛下,土地收归国有只是第一步而已,要想彻底解决土地兼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我大唐的版图不断向四方延伸,为天下黎民不断的拼夺土地,不过那是日后的事情了,眼下我大唐在江南五道、陇西等地还有大片荒芜人烟的土地等待开垦,只是中原地区的百姓大多故土难离不愿去偏远之地罢了。

臣这里只有几策延缓田亩兼并的方略,其一,将土地收归国有之后,百姓之间的土地买卖交易必须由官府登记在册,陛下只需稳坐龙台,就可以在各地呈奏的文书里看到我大唐各地的土地民情。

其二,历朝历代土地之所以兼并严重,是因为我华夏之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就在于土地,但其实能够果腹的生存之道,又何止于土地里的粮食呢,开山种植果木林蔬,荒野放牧牲畜,木工、冶铁、纺织布匹等何途不能?以臣之见,以大唐如今之国土即便养活十万万人亦无不可,只是士农工商,天之四维,以士为首,以农为本,但凡有才华之人无不重士农而轻工商

其三,发展商业,大唐幅员辽阔,物产丰盈,只是商路寂寥而互通不足”

“且慢!”李二烦躁的打断王晞,这些策略无一不是违背当前世俗,但是仔细想想却好像真的有些道理,王晞超前的理论让李二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决断国策向来会与天策府的心腹重臣反复商议,还是待日后再行奏对为好。

李二皱眉将那写满字的草纸仍在桌案上:“你白鹿候府不是不再拮据了吗?给朕的奏章就不能换好点的纸张!”

王晞尴尬的拭了下汗水,李二深吸口气,居高临下的身子前倾,语气森冷道:“王晞,朕只问你一遍,你要想好再答,鬼谷教辛文礼之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王晞登时便觉额头一阵发麻,背心冷意森然,近乎颤抖的吸了口气:“臣王晞以项上人头担保,入长安以前臣与辛文礼绝无干系!”

李二皱眉与坐在下首的宇文风对视一眼,缓缓吸了一口气:“你先退下吧~大理寺还在彻查崔介文之死,若有传讯到你府上,你不可推托!”

“臣遵命~”

李二闭目沉思,本以为王晞就要施礼退下了,等了半晌没听到动静,疑惑的睁眼一看,王晞正表情扭捏尴尬的跪在那里,当下便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臣王晞斗胆,为辛文礼与鬼谷教众求一条生路!”

王晞说完自己都肝胆俱颤,这是赤裸裸的赌命啊,可是他想了一夜,鬼谷教的事情是断然不可能瞒得过内外候官的,尤其是那个宇文风不知道意欲何为,一旦他悄悄的隐匿下辛文礼被宇文风捅到李二那里,那才是万劫不复!

想来想去,这件事对李二绝对不能隐瞒!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希望能再一次忽悠过去吧!

李二的表情精彩极了,一脚踢开桌案便走了下来,居高临下的凑到王晞面前语气森然道:“王晞,朕是不是对你太过仁慈了?以致于你都忘了自己的处境了?”

王晞伏地喝道:“事到如今,宇文都护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您故意将辛文礼逼入白鹿候府,不知是要借陛下之手杀我还是要我助您救辛文礼一命,若是后者,您再不出言,王晞可就没办法了!”

李二看向宇文风,眼神里的暴虐已经散去无踪,只剩下戏谑与调侃:“大都护以为如何?”

宇文风笑呵呵的点点头:“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便是依仗自己的智慧去做些不该做的事,臣曾为白鹿候想好数条对策,城内是宿国公的右武卫在戒严,程公爷是白鹿候的姨丈,他又很多机会得,甚至仰仗他那些奇门妙法遁去江湖老夫都想过,只是没想到他会将问题再抛回给陛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这一关,白鹿候过了!”

“什么什么意思”王晞错愕间脑子有些反应不及,只是直觉好像危险过去了

宇文风哈哈一笑:“辛文礼是当年内外候官的佼佼者,与老夫相交多年,老夫的确有意留他性命,且他麾下的血衣卫比之老夫培育的内候官也不遑多让,正好补充内外候多年的损耗,但老夫既然做了内外候官的掌印,便是天子鹰犬,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要有陛下旨意,因此,这件事情老夫怎么可能会瞒过陛下?

倒是白鹿候你,看不清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做一番试探老夫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老夫特意将辛文礼逼入白鹿候府,又将鬼谷教众围困在玄都观做你的筹码,如何选择便决定了你的前途与生死,好在,你选对了?”

王晞顿时就摊在了地上,腿脚还在不住的颤抖,李二没好气的嘲讽道:“这点出息,你若心中坦荡,怕的什么!”

王晞喘了几口气才看着宇文风道:“辛文礼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入内外候官,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李二眉头微皱,不由看向宇文风,宇文风也是怔住当场:“是啊,生了当年的事,他怎么可能再做候官”

李二怒哼道:“那朕也就不强求了,传令程知节,大军进剿,一个不留!”

“陛下且慢!”王晞急忙劝阻,开什么玩笑,家里还住着两个魔头呢,一旦冲突起来,可如何是好?我王晞的家人,任谁都比那群杀才金贵多了,伤都伤不得,更不要说陪葬了!

“陛下不知,鬼谷教众不只是那些凶徒而已,连在民间博有声望的神医孙思邈,被太上皇封为朝散大夫的升真法师王知远都是鬼谷教的供奉,自前秦流传下来的百家九流等都与鬼谷教干系甚大,不提那些没落的学派,只是孙思邈等人的贤名,也是臣这个鬼谷后人远远不能及的,若能使其真心归附,天下必定会传颂陛下的仁名,是明君继位、野无遗贤之兆啊!”

李二怒哼一声:“可是他们差点就烧毁了太仓!那是我大唐最后的根基所在!他们要毁了大唐!朕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陛下,您心里清楚的!长安粮价奇高并非是太仓那点存粮能够平抑的,若您肯给臣个机会去说服鬼谷教,臣愿立军令状,元日之后,正月之前,平抑长安粮价!”

李二眉头一挑:“你有办法平抑粮价?”

李二的表情几欲择人而噬,有办法早不说,这时候拿来做条件,当他千古一帝真的没脾气吗?!

王晞急忙解释道:“臣原本并无把握,但是若有鬼谷教众相助,臣便有八成的胜算!”

李二有些犹豫了,王晞急忙又道:“昔日鄂国公也曾于阵前与陛下交战,如今还不是陛下的功勋大将?右领军将军薛万彻曾于玄武门与陛下拼杀,陛下还不是既往不咎并委以重任?鬼谷教众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波,不更说明他们的实力非同小可吗?他们若是到了您的麾下,我大唐岂不是更加如虎添翼!”

王晞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太极宫的,只知道自己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一个足够把自己坑死无数次的大坑~

牛车走到宫城门的时候,欧阳胤将当日义父那把破晓递给王晞:“近来诸事繁杂,一直未有机会物归原主,还请君候海涵!”

王晞恍若未闻,只是皱眉苦思着什么,张林急忙接过横刀,牛车刚刚驶出城门的阴影,刺眼的日光洒下一片温暖,王晞抬头迎向日光,喃喃道:“这算是活下来了吗?”

“崩!”弓弦激发的声音来自远处,那声巨大的闷响却仿若就在耳边。

“八牛弩!小心!”欧阳胤目呲欲裂。

王晞只觉胸口一痛,视野一阵摇晃,张林、张虎悲愤的喊着什么为什么没有声音,欧阳胤带着一队黑色皮甲的武士纵掠而过,这家伙身手好像也不差吗

王晞觉得好累,眼皮一沉,世界便黑了下来

(第一卷:自浑噩中苏醒的武德年卷终)

第一章 王晞醒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天行者你必须拿到这个时代的绝对话语权!然后为人类的未来与存亡做出一个选择,记住,你必须在做出选择前拿到能够主导这个时代的权力,否则你将在时空的缝隙永久沉沦”

又是这个声音,我在哪王晞努力的想挣开眼睛,然后他的感知力仍旧是一片黑暗,连自己身体的存在都无法感觉到

我是死了吗看来即便是死后也无法回到2018啊,幸好当初没有自杀

“天行者,你失败了~”

黑暗里一片宏大的声音久久回荡“你是谁?是你将我穿越到武德九年的?为什么?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问题不在预设范围,天行者,灵魂承载体已经死亡,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你有一次重启机会,你可以选择放弃,但你的灵魂数据将被删除”

“删除是什么意思,我会死吗?我是说2018年的我也会死吗?”

“问题不在预设范围”

“重启是什么意思,我要在穿越一次吗?还是回到武德九年三月吗?”

“问题不在预设范围”

“已经半年了,我在2018年的亲人怎么样了?!我的父母怎么养了!我说过要在中秋回家的”

“问题不在预设范围”

“你大爷!我去年买了个表!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对不起,这里是备用服务器,只可以回答预设问题,主系统仍在充能,估算时间四十九年”

“天行者,你必须尽快做出选择,是否重启任务,若选择是,系统将为您修复灵魂承载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若再次死亡,你的灵魂数据将被彻底格式化,无法恢复。

若选择否,你的灵魂数据将在十秒后格式化系统预留能量不足,您必须在十秒内做出选择,超时将默认选择否,倒计时开始”

“十!”

“九!”

“你他么的是要老子选现在死还是活半辈子再死?”

“八!”

“七!”

“你大爷我”

“六!”

“三!”

“二!”

“是!我选择重启!”

“系统确认,正在修复灵魂承载体,能量消耗中修复完成,灵魂承载体将在十秒后重启,永别了,天行者!”

“永别你大爷!”

“啊呃啊!”头仿佛要裂开般的痛,这种感觉还真是他么的熟悉啊,难怪那个狗屁服务器说是唯一一次机会,这种痛感再来一次还不如死了的好!

白鹿候府挂满了白幡,后堂也已布置好了灵堂,幸好是晚上,当王晞抱着脑袋撞破棺材板坐起时,可是吓坏了好些人。

“诈诈诈诈”张石抖的牙得得作响,年岁较大的张寿也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直抖,张林、张虎哇哇大叫,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老头咽了咽口水,想努力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可是声音却止不住的抖:“怕怕的什么啊家主是咱们亲近的人就就算诈尸也也不会害咱们的”

满堂的大老爷们就差吓出尿水,倒是原本一身缟素眼圈红红的小巧儿待看清楚棺材里面坐着的确实是哥哥时,不管不顾的就扑了过去!

“哥哥--!”小巧儿扑在棺材里哭的撕心裂肺,一脸小脸扭曲的不成样子,死死的抱着哥哥哭的就要背过气去,王晞强忍住头痛,生怕巧儿摔下去,急忙抱住她。

张老头吓的肝胆欲裂,急的带着哭腔:“小姐,家主已经去了,那那恐怕不是”

王晞努力撑起身子:“张叔,我是王晞,我没死!”

张石等人面面相觑:“怎么可能,孙神医亲自诊的脉,昨夜子时那身子都冷硬了”

张石眼睛转了转:“晞哥儿,当日在水阳村时,有人拿小石头丢过你的头,你记不记得是谁来着”

王晞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是你!你个王八蛋!拿小石头丢了我却嫁祸给寿哥儿家的小子,害的他被寿哥儿嫂子好一顿揍!你还好意思问!”

张石破涕为笑:“是晞哥儿!是晞哥儿!他记得我咧!”

“家家主!”

“晞哥儿!”

张老头颤抖的自言自语:“怎么怎么可能啊,孙神医说那弩枪穿透肺叶,绝非药石能救的啊!”

王晞疑惑的低头看了下胸口,右侧那里一道恐怖的伤疤郝然在那,可是手指轻触却无丝毫异样

王晞环顾了下四周,这是为我布置的灵堂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昏迷多久了?”

张老头跪在王晞身前,哭泣道:“家主您您睡了将近十天了,现在刚过子时,今天该算是正月初二了,白日里陛下在玄武门大宴群臣,张石进宫报丧,陛下还特令礼部前来筹备您的丧事呢~哦,昨日大朝会,陛下改元,如今年号是贞观了”

“啊~贞观开始了啊”王晞眉头一皱,惊慌的四下寻找:“母亲呢?”

张石、张寿全都低下了头,王晞不由大急:“母亲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啊!”

张老头眼圈通红,有些不忍:“自孙神医诊断过您药石无救后,夫人一夜白头,没几日就倒下了,孙神医说,悲心至痛,非医家所能救”

王晞抱起小巧儿就冲向后院,张老头等人急忙跟上:“家主小心身体啊!”

崔氏其实不过三十几岁,放在2018的时代,还是正值人生的巅峰年华,可如今病榻上的崔氏却面容枯槁,已然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原本乌黑的秀发已是灰白散乱。

王晞再也忍不住,近乎颤抖的跪在崔氏床前掩面痛哭:“阿娘”

一只枯槁的手抚上王晞的额头,崔氏虚弱的声音:“晞儿是你吗?阿娘这是死了吗原来死后真的可以见到亲人的不知道你阿爹去了哪里”

王晞抓住崔氏的手:“阿娘,晞儿没死,晞儿活过来了,您也不会死的,您说过,还要亲眼见到晞儿有后呢”

走出崔氏房间时,天光即将大亮,小巧儿搂着哥哥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开,王晞也就只得抱着这小胖球,崔氏虽然气色立时好了许多,却也是昏迷多日,身子亏虚的厉害,没说几句话便再度睡了过去。

“二郎呢?他是回泾阳了吗?”

张老头再度沉默,王晞瞳孔微缩,眸光几欲择人而噬:“说!还有什么事!”

张老头哽咽道:“二郎眼下应该是被大理寺抓住了”

王晞深吸一口气:“大理寺卿胡演告病多日,现在主事的是应该是少卿戴胄吧?抓二郎用的什么由头?”

张石眼睛通红:“那日您遇刺后,二郎当时就红了眼,指明要杀尽鬼谷教,不死不休,与那鬼谷圣女打的天崩地裂,差点就见了生死,最后鬼谷教主指天立誓行刺您绝不是他们所为,才勉强救下那鬼谷圣女。

二郎提了大戟又去堵大理寺的门,一连几日,大理寺卿戴胄无奈,悄悄告诉二郎,行刺之事乃是突厥人所为,然后二郎就不见了

这几日,东西两市的胡商死伤无数,尤其是突厥的商人被杀了数十名,死相极惨,很多人都说是二郎干的,直到除夕之夜,鸿胪寺的突厥馆驿遇袭,右武卫抓到一个身负重伤的刺客,程小公爷昨日送来过口讯,说那就是二郎,小公爷本欲保下二郎,可是鸿胪寺遇袭,陛下震怒,右武卫不敢抗旨,二郎就被大理寺带走了!”

“二郎”王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突厥人吗?呵呵很好,那片草原早晚我要用血洗一遍!

张林愤愤道:“您这边刚负伤,长孙吉庆就要霸占咱家在东市的铺子,我和张虎还与他们打了一架,只是薛国公府的家将太多,咱们吃了些亏,要不是后来二郎的凶名传了出来,长孙吉庆有了顾忌,只怕”

“长孙吉庆?”王晞皱皱眉头:“哦~长孙顺德那个被废为庶子的儿子啊~好!很好!”

天光初亮,张石等人全员出动,昨日白鹿候府报丧跑遍了全城,按惯例,各勋贵府上今天要来吊唁的,家主醒来的消息需要尽快传出去,王晞特意嘱咐隐去了自己基本痊愈的事情,只说刚刚有了呼吸,依然伤重到连话都无法说清

崔氏的呼吸渐渐平稳,小巧儿搂着哥哥的脖子任谁说都死活不松开,王晞也就搂着她靠在床沿边闭目感受着这份温馨。

贞观开始了,这一觉醒来,我要让这长安、这天下知道,我王晞,已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白鹿候,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二章 锋利的剑

“昨日相逢惊诧里,一梦迷离,君子好逑淑女。锦帕残余梦呓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欲赋相思锦盒里,一纸胡言,山盟酿与甜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公主,您用教坊司《鹊踏枝》的曲子唱出这首蝶恋花,真是好听极了”彩竹兴奋的刚要鼓掌才注意到自家公主脸上的伤感与失落,这才记起这《蝶恋花》可是那位鬼谷高徒为公主所做,如今这首词在长安士林被传颂一时,关于九江公主的小花边也是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位鬼谷高徒下一步要如何求取皇家公主呢,那位白鹿候却

李佳宁苦涩的一笑,温煦的容颜上两个曾经让王晞一见便无法自拔的小酒窝惊鸿一现:“是啊,今日听乐师弹奏《鹊踏枝》才发现,这蝶恋花的韵脚竟然暗合《鹊踏枝》的曲子,想来那位白鹿候也是位音律大家呢”

原本以为他可以做我需要的那个人的,可惜呵呵,看来始终还是要靠自己的

夜色已经极深,陆德明的房间里却还点着一盏油灯,费力的咳了几下,眯着的双眼再度看向桌案上堆积如山的书籍,眼睛不经意的看向不远处看护火炉的小孙女,不由眉头微皱。

看见爷爷起身走过来,陆婉急忙将手中纸张奋力塞回袖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陆德明憋了一眼孙女那俊秀的字体抄写的《蝶恋花》,眉头大皱。

“唉~不该叫王晞那小混蛋招惹我的乖孙女的,一首写给别人的烂诗却被我陆德明的孙女奉为至宝,那小混蛋何德何能啊,若是换成那《三字经》还说的过去”陆德明说着说着语气里的感伤便愈加的浓烈,最后混浊的老眼里泛起些许泪花。

“人都去了,这东西留着做什么?难道爷爷的文章还比不上那个小混蛋吗?”陆德明说着便要将那纸蝶恋花扔进火盆。

“爷爷~”陆婉悲吟一声,眼圈红红的哀婉样子到底是让陆德明没有忍心扔下去,只道声“作孽啊!”便又回去修他的书了。

仔细交待了张石等人如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后,王晞便想抱着小巧儿去厨娘要些吃食,一转身就看到了脸色蜡黄的辛文礼。

“那等重伤你竟然真的活过来了!老夫现在真的有些相信你背后曾有个莫测高深的山门了!”

“我若伤重不起,白鹿候府便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为何你却还未离开?”

辛文礼苦涩的笑笑:“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玄都观有孙思邈与王知远的名声护着,程咬金的右武卫不好直接动手,暂时还可安然无事,可若老夫一旦离开你的白鹿候府,恐怕顷刻便会被外面的内外候官毙命当场!

不是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啊~”

王晞眉头微皱:“据我所知,宇文风并不想杀你,如此作态,是不是有些假?”

辛文礼呵呵一笑:“我当然知道宇文风念在当年师徒一场的份上有意留我性命,否则便不会只废了我的身手,可惜现在内外候官的主事好像换成了一个叫常何的人,要不是你的好兄弟程处默在安邑坊足足布置了近千兵马,常何不敢轻入,老夫早就身首异处了!”

“宇文风被陛下放弃了?欧阳胤呢?”

辛文礼摇了摇头:“眼下圣教只有伍云召与段腾的身手可以在长安城来去自如,灵梦又负了伤,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晞皱着眉头想着什么,小巧儿伏在他的脖颈上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辛文礼突然眉头一展:“你起死回生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会令好多人措手不及,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王晞诡异的一笑:“当然,但是我们的交易恐怕要做些修改了。”

“哦?”辛文礼的表情也有趣起来。

“我可以救玄都观的鬼谷教众,甚至在以后可以让他们正大光明的活在这日光之下,但是,你鬼谷教所有的力量必须彻底臣服于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要为我所用!”王晞的语气冷硬刚强,容不得半点商量。

辛文礼却疯狂的怪笑起来:“桀桀桀看来这次的行刺不但差点伤了你的性命,还让你彻底开窍了,江山如画,谁人不心动?你终于同意接手圣教之位,继续圣教的伟业了?”

王晞摇了摇头:“这些你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从今以后,鬼谷上下必须听我号令,唯我之命是从,你能不能做到?”

辛文礼非常痛快的大笑一声:“当然!”

王晞皱眉:“除了救你们之外,再无其他条件了吗?有的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辛文礼摇了摇头:“只要你救下他们,不驱使他们去送死,你便是他们新的教主!”

王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为什么?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对我有什么善意,以你们展现的力量,即便是向太极宫里那位投诚接受诏安,哪怕不做内外候官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会有一条生路,为何就这样便宜了我?”

辛文礼赞许的点点头:“见识过圣教的力量后,在此刻还能够谨守本心,你的确是成长了许多!”

“回答我的问题!”王晞一脸的严峻。

“很简单,因为你足够聪明,是个可以做大事的人,通常这样的人都会是薄情寡义的枭雄之辈,而你却又不同,在选择你之前,老夫曾仔细调查过你的所有事。

其实你自出现在水阳村开始到你义父王起被杀,也不过半年不到,可只不过半年的情义,你就肯在生死存危之际不惜割血饲亲!

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许嗣道与你其实也不过相交而已,并无多少久远的情义,相反他还欠着你的救命之恩,可你为了他不惜火烧雍州刺史府,御前哭殿,得罪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

王晞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辛文礼哈哈一笑:“当然,老夫比内外候官还要早到雍州,你一把火烧了卢旺达的刺史府,老夫便帮你散播卢旺达执政不仁、获罪于天的传言,逼他被召回长安丢官待参!”

原来如此,王晞还道一把火就把卢旺达做了几年的官给烧没了,是不是太儿戏了点,原来这背后还有人插了一脚!

王晞咬牙:“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那是自然,你派去雍州善后的那位叫“张寿”的家将,被常何的内卫盯上,还是老夫帮了他一把,不然以他那点道行怎么能逃过精良的内卫高手!而且还绕道旬阳,那么巧妙的遇到你苦苦寻找的张石!

老夫调查过,你与他们也不过几个月的情谊,可你就为了那个张石,不惜得罪长孙顺德与王君廊两位开国公!

经过这些事情,老夫认定你是个看重情谊的人,与宇文风一战,老夫的宏图霸业已经转首成空,但是鬼谷教众随老夫征战多年,实在不忍他们为老夫陪葬,因为某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原因,他们无法向李唐投诚,因此,跟着你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对于你而言,白鹿候府的力量过于薄弱,宿国公府虽然勉强可以称得上你在长安的根基,可那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因为你也需要圣教这把足够锋利的剑,不是吗?”

第三章 欧阳胤来访

“我的确看上了你们的力量,但是我无法信任你们,火烧太仓的罪名太大,保你们一条生路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一旦你们再做些什么谋逆之事,整个白鹿候府都得为你们陪葬!你要我怎么相信一群无法无天多年的杀手匪类能够乖乖的俯首听命呢?”

辛文礼一怔,旋即有些笑嘻嘻的道:“很简单,娶了我的女儿,圣教上下都会唯你之命是从!”

“开什么玩笑!”王晞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冷血的大魔头突然开起来玩笑,有些无奈道:“我没心情和你玩笑!要想我救你们,你必须说服我相信你们真的对我效忠,否则,一切免谈!”

辛文礼收起笑容:“你怎么知道老夫在开玩笑?灵梦是我的女儿,也是圣教的圣女,圣教四大天王,血天王伍云召与她一同长大,战天王段腾与他情如兄妹,空天王与幻天王负责圣教的谍报事物不足为俱,只要你成了灵梦的夫君,掌控圣教将易如反掌!”

“断无可能!”王晞肯定的道:“大唐的开国县候绝无可能娶一介叛逆之女,日后我要北征草原,入主朝堂,我的夫人就必须替我坐镇长安,打点朝臣往来的琐事,你觉得以辛灵梦的出身可能吗”

门当户对是封建时代尤其是勋贵们结亲的主旋律,王晞自己的来历已经足够讳莫如深了,再来一个辛灵梦,白鹿候府真的在这长安城寸步难行了!

无论是重病的义母还是太极宫里的李二都不会同意的,更何况,王晞是打定主意娶公主的!

辛文礼怒哼一声:“就凭一个毫无根基的虚爵侯爷,也配嫌弃老夫的女儿,既然如此,你就准备为老夫等人陪葬吧!”

话不投机,辛文礼拂袖而去,王晞却浅浅一笑,抱着小巧儿去找个温暖的地方补觉了。

白鹿候死而复生的消息在长安城掀起轩然大波,右武卫重兵封锁安邑坊,李二甚至派了一队千牛卫守在白鹿候周围。

原本在长安市井流传的关于今上弑兄囚父,得国不正,遭上天诅咒,无福接纳隐士贤者的流言迅速被白鹿候的周边八卦所取代!

“据说那白鹿候被贼人行刺,连心都被剜了去,玄都观的孙神医与宫里的御医都诊断说回天乏术了,白鹿候府也开始准备丧事了,报丧的家将跑遍了全城,可是那晚子时刚过,天降红光落入白鹿侯府,那白鹿候竟然就那么推开棺材活了过来”

“竟瞎说,哪有那么邪乎,我舅舅家就住在安邑坊离那白鹿候府还不算远,听说那晚上天上走下来一位金甲天将,站在天上展开一卷天地的谕旨,说当今皇帝陛下乃是上天之子,那白鹿候便是上天派来辅佐天子的星君,一时大意被妖人所害,天将用了大神通才让白鹿候死而复生的!”

“你这比刚才那个还邪乎呢!其实啊,我听到的是说白鹿候是鬼谷一派的当代传人,鬼谷派是什么?那可是自先秦时候就名传天下的仙家府邸,这不听说白鹿候遭了暗算,鬼谷祖师便显灵救了他一命”

王晞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人竟然会是欧阳胤。

“你的家将说你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身体极度虚弱,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连手指都动不了,现在看来,你不但身体好的狠,胃口也不错嘛~是打算坑谁了?”

王晞尴尬的放下肥硕的大肘子,不情愿道:“怎么?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呵呵”欧阳胤苦涩一笑:“某身为外候官掌印,你堂堂白鹿候就在我面前遇刺,你以为我还能安然无恙吗?”

王晞奇怪的上下打量着欧阳胤:“你这全须全影的也不像是遭了什么罪,怎么?是外候官掌印的位子丢了?”

欧阳胤黯然的叹了口气:“何止啊~整个内外候官被清洗过半,老祖宗和常何亲自动的手。行刺你用的那具八牛弩出自左监门卫,安置的地点是翎卫的巡守范围,两卫自统领都尉以下,千户以上,全部革职问罪。太极宫内,超过三千余宫女太监被遣散出宫”

王晞翻了翻白眼:“这么说,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别人我不关心,我被行刺时离你不过十几步远,让人在你眼皮底下行刺,你就没被问个失职之罪?”

“老祖宗命我交出外候官印信,降职为百户,某辛苦半生拼来的掌印之位就这么丢了,你满意了吗?”欧阳胤依旧是那张雷打不动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王晞却眉头一挑问道:“这么说现在内外候官的掌印仍然是宇文风?不是现在守在我府外的显得殿内卫统领常何?”

欧阳胤终于皱了皱眉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内外候官剩下的人手与显得殿内卫合并,又从北衙禁军之中选调了大批军士,组成新的天子爪牙—百骑司!”

王晞心头一突,手中的肉食不觉掉到碗里溅起一片汁水,欧阳胤俯下身子,在王晞耳边阴冷的道:“若某没有记错,第一次听百骑司这个名字还是两个月前在王侍读你的口中说出的?

为什么百骑司这个名字是陛下念及当年武牢关之战随他冲阵的八百玄甲,而命名的。我掌外候官,也算的上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尚且无法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你又是如何在两个月前便知道百骑司会存在的!”

王晞咽了下口水,有些紧张的低声道:“我我要说鬼谷一门有占卜问卦,预知后事的本事,你会不会信?”

欧阳胤眉头紧皱:“我信!”

“额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糊弄了?”王晞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当日陛下派太医令亲自为你看伤,我就在现场,某一生杀人无算,深知那样的伤口无论如何也绝无可能存活下来,可你却活过来了,而且面无病容!

所以即便你告诉我你真的如外面流言中所说那般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也不会一口否定你!”

王晞翻了翻白眼:“不会一口否定,但是会继续死盯着我对不对?习惯了,无妨!不过,我不会承认两个月前对你说过什么百骑司的事!”

欧阳胤点点头:“我现在的职位是百户,并没有面君上奏之权,这点怀疑也对你造不成多大的伤害,所以你不必担心,但是我会一直盯着你,我有一种预感,你身上的秘密将是我夺回掌印之位的捷径!”

欧阳胤说罢拱拱手转身就要告辞,王晞急忙道:“我兄弟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欧阳胤叹口气:“许嗣道的运气比较好,因为事涉鸿胪寺与长安、万年两县,大理寺少卿戴胄以职责所在为由拒不交人,百骑司多次索要无果,眼下应该还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你最好祈祷他的运气一直这么好,老祖宗亲自培育的弟子之中有位刑讯高手,一旦许嗣道落入他的手里,不死也难了!”

欧阳胤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就走,王晞急忙追问:“你还未回答我,如今的内外候官还是宇文风说了算吗?外面为什么是常何的人手?”

欧阳胤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老祖宗如今是百骑司的掌印大都护,常何乃是千骑校尉,一介开国县候被行刺于宫门之外,朝野震荡,以宿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臣在朝堂之上愤然请战,陛下盛怒,命大理寺在明,百骑司在暗,彻查此事,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突厥的曳河汗所为,老祖宗在忙着为你复仇,所以常何便亲自来保护你的安全!”

“还有”王晞还待再问,欧阳胤不耐烦的转身道:“王晞!今天对你说这么多,已经违反百骑司的律令,你不要太过分!”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放心,我知道你临湘欧阳氏的欧阳询将要入东宫为太子率更令,我不会为难算计他就是了,替我告诉宇文风,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第四章 剁下那只手 你就能活(上)

东市书笔行对面的一间酒肆内,长孙吉庆吊着一条胳膊有些唯唯诺诺的道:“听说那王晞醒了过来,咱们是不是再等等看?”

王成怒哼一声:“兄长莫不是忘了你我这身伤是怎么来的?醒过来又怎么样?太医令亲自诊断弩枪击穿肺叶,神仙难救,即便醒过来只怕也是弥留之际罢了,你我的父亲为此在朝堂上吃了好大的挂落,我义父更是因此便贬黜幽州刺史,你父亲薛国公虽然被陛下赏赐了几十匹丝绢,可谁都知道陛下的用意不过羞辱你长孙家追逐铜臭罢了!吉庆兄,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吗?”

长孙冲看了一眼杜荷,立即起身道:“王兄,叔父,元日刚过,在下还有许多长辈那里没来得及走动,不好在此多做耽搁,免得父亲怪罪,少陪了!”

说罢给了杜荷一个眼神,起身就走,刚走几步突然怔住,看向仍旧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杜荷道:“杜兄,你”

杜荷饮了一口酒水笑呵呵道:“长孙兄有事先忙,某再陪几位兄弟多饮几杯”

长孙冲嘿然一笑,转身就走,王成狠狠的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吉庆兄,你这位族侄好像不太给你面子啊?”

长孙吉庆有些讪讪道:“你知道的,因为当年安庆的关系,无忌兄一家与我家向来不睦,连年节都少有走动”

杜荷呵呵一笑:“无妨,父辈的事情理他作甚,你我兄弟日后多亲近就是了,王成兄弟正月后就要被流放西北,不知彭国公可有为你打点好什么?”

王成愤愤的哼了一声:“义父正在忙着幽州赴任之事,哪里顾得上我?”

杜荷呵呵一笑:“不见得吧,我怎么听说,彭国公为兄台招募了大批了胡人武士保驾,一路上各处地方馆驿都已打点妥当?”

王成面色一僵,有些心虚道:“杜兄哪里听到这些,没有的事招募些武士是有的,毕竟西北之地也不太平,但打点地方却肯定没有的”

“哈哈哈”杜荷笑道:“王兄不必紧张,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在下有事要拜托王兄”

“哦?蔡国公如今乃是御前的重臣,还有什么事要用到我这等庶人的吗?”王成有些警惕的道。

杜荷哈哈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家里组建了商队,打算去西北那边做点生意,可是没有熟悉西北境况的人手,西北地界匪类杂胡鱼龙混杂,而王兄正好要往西北一行,所以兄弟我想在王兄的队伍里塞几个家将同行,当然了,这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算在杜某头上,王兄你看”

“哈哈哈哈!”王成松了口气:“我道是什么事呢!这等小事也值得杜兄知会一声便是,咱们兄弟说什么求不求的,来喝酒!”

杜荷欣慰一笑,附和的与其把酒言欢,王成大口喝下一碗酒,将空了的酒碗往地上一扔:“来人啊,给某将对面那什么云梦茶庄给爷爷我砸了!”

长孙吉庆脸色有些惶然的看了安邑坊的方向一眼,王成皱眉道:“吉庆兄,怕的什么!要不是如今右武卫封锁了安邑坊,某家这时候早就打到那白鹿候府去了!”

“公子!公子!”一名家将跑过来,兴冲冲的对王成喊道:“公子,右武卫的人撤走了!”

王成哈哈一笑:“定是那王晞油尽灯枯,离大去之日不远矣~已然没了什么价值,宿国公府也放弃了!哈哈哈哈哈来人啊,咱们去白鹿候府吊唁下那位鬼谷高徒!”

薛国公与彭国公府的家将、小厮欢呼一声,便簇拥着王成与长孙吉庆两人往白鹿候府的方向去了,杜荷眉头微皱,暗骂一声“蠢货”!却极为无奈的剁了一脚后跟了上去。

收到王晞死而复生的消息后,陆德明第一时间便让老仆赶了牛车前来探望,小婉儿无论如何也在家待不住,陆德明无奈只好让她戴了遮掩面容的帷帽幕离许她同行,有唐一代,虽然风气较为开放,但是陆德明好歹也是经学鸿儒,陆家几代的书香门第,小碗儿又是还未出阁的芳华年纪,因此遮掩面容是必不可少的。

王成带着一众狗腿走到白鹿候府时,陆德明才刚刚在张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彭国公府的狗腿们捧着白绫挽幛、香烛纸钱喊了几声要给白鹿候吊唁就要往门里闯。

王晞醒来后,白鹿候府的白幡缟素等丧事用具都已连夜撤下,况且白鹿候死而复生之事太过惊奇一日间便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眼下大军前脚撤下,后脚就有人前来吊唁,安邑坊内的好事民众俱都好奇围堵了过来。

陆德明脸色铁青,小碗儿幕离下的俏脸已然气的梨花带雨,张石看着陆德明单薄的身子挡在门前心下又是感激又是着急,不由叫苦不迭,手足无措的看了眼侯府漆黑的大门,要知道门内有十几把弩弓已经蓄势待发,就等王成他们闯进去呢!

张寿皱眉看向坐在院子里一张太师椅上的王晞:“家主”

“不管你们是哪家勋贵府上的纨绔,胆敢冲撞一介开国县侯的府邸,尔等眼里是真的没有王法了吗!”陆德明凄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晞再也忍不住,横刀破晓出鞘,刀锋拖在地上溅起一地火花:“开门!”

就算放过那几只臭虫又能怎样,他王晞何德何能要一位老人几次三番的为他遮风挡雨!

王成身边的一个狗腿凝眉骂去:“哪里来的老杂毛,敢挡爷爷们的路,小心爷爷要你”

话没说完,就被杜荷气急败坏的一脚踢开,杜荷急忙向陆德明拱手施礼:“今日之事实乃一场误会,老师息怒”

“杜荷”陆德明气的手指直抖,颤颤巍巍的指向杜荷:“你也算是国子监修习过圣贤学问的,竟然跟这等无法无天的纨绔厮混你老夫定要好生问问杜如晦,蔡国公府的家教是不是真的如此之差!”

“老师”杜荷一张脸涨的通红,这下麻烦可就大了,以陆德明在士林的名望,一旦给他个纨绔子弟的评价,他这仕途可就看到头了!

正要解释一番,王成醉醺醺的推开围拢在前面的狗腿子:“杜兄,这老头儿谁啊?”

杜荷铁青着脸道:“王兄慎言,这位乃是经学鸿儒、国子监博士陆德明陆先生,不可放肆!”

“呵~”王成轻哼一声:“杜兄前途大好,在乎名声,某可不怕,某已是一介庶人怕的什么哈哈哈啊来人,把那老头给我赶走!”

长孙吉庆急忙拦住:“使不得啊,那是东宫的皇子教习啊”

王成借着酒劲一把推开他:“人呢!给我上!”

彭国公府的狗腿嬉闹着把纸钱扔的满天都是,小碗儿扶着爷爷大声哭泣:“晞哥哥才没有死呢!你们这些坏人!”

“哈哈哈,还有个小娘子!给爷看看是不是个美人儿”王成说着便要探手去抓陆婉脸上的幕离。

白鹿候府大门轰然洞开,张寿等人跨刀持弩一拥而出,王晞脸色铁青的一步一步走来:“剁下那只手,今天你就能活!”

“你你你不是”看到王晞走来,王成登时酒便醒了三分,额头丝丝冷汗直冒。

长孙吉庆大喊一声:“娘咧!见鬼了!”扭头就跑,薛国公府的家将狗腿也一哄而散。

“晞哥哥”陆婉痴了一般看向走来的王晞,鬼使神差的迎了过去,可她望了幕离还被王成抓在手中,一扭头便被扯掉了幕离上的面纱,露出温婉清秀的容颜。

“啊呀~”陆婉惊叫一声,急忙用衣袖掩住面貌,急匆匆的躲到爷爷身后。

王晞对陆德明施了一礼:“张石,带先生与婉儿妹妹入府稍歇!”

王晞走到王成面前,一把夺过婉儿的面纱,看着王成的右手道:“剁下你亵渎我妹子的那只手,今天你就能活!”

王成咽了下口水,许嗣道不在,以王成的身手和一众手下的实力,白鹿候府还真不一定是对手,但是对方有弩弓,何况年前在旬阳那场,腿上被程处默用刀扎的口子还未大好

彭国公府的家将怒哼一声,拔出横刀就要动手,王晞大喝一声:“张寿!”

弩弦响动,那名家将应声倒下,喉咙间一支弩箭嗡嗡作响!

王成的手下一阵慌乱,就要一拥而上,张寿等人也不客气,弩弓不断响动,箭矢纷飞

第五章 剁下那只手 你就能活(下)

“住手!都住手!”杜荷挡在王成身前,竭力的喝止双方,眼见王成这边的家将倒了一片,剩下的都被弩弓震慑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杜荷急忙一脸恳切的对王晞道:“王兄,念在你我的交情,给我一个面子,放过他们吧”

“呵呵,杜兄,你我数日之前还在把酒言欢,没想到某不过受点伤,杜兄就带人欺上门来了你杜荷的交情可真是让人稀罕啊”

风很冷,但是王晞的语气更冷,杜荷脸色涨的通红,若可以选的话他也不想这样的!

“王兄”

“叫我白鹿候!”

杜荷咽了下口水:“杜荷请白鹿候高抬贵手”

王成不耐烦的一把推开杜荷,近乎癫狂的叫嚣道:“王晞!你所凭借的不过是几把弩弓而已,是汉子就放下弩弓与爷爷我打一场生死局,不死不休的那种,你敢吗?”

王晞看都不看他一眼:“杜荷,看在蔡国公的份上,今天某不为难你,你走吧!左右,弩弓上弦,除王成之外,一个不留!”

“嗖嗖嗖!”

如此近的距离,没有甲胄防护,彭国公府的家将们几乎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便惨叫着倒了一地。张寿提着横刀进场,看到有没死的便再补一刀。

浓郁的血腥味顷刻间便弥漫开来,看热闹的百姓惊惶的四下散去,大冬日间,王成额头汗如雨下,不住的吞咽口水,那只受伤的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虽然心中惧怕,但身为自小便随彭国公培养的性子却仍旧色厉内茬的叫嚣:“你你不敢杀我的,大唐律令以前汉的“约法三章”为本,其中一条就是“杀人者死”!

这些家将名籍都在彭国公府,与家奴无异,杀了他们不过是罚铜而已,可是我不同,陛下虽然夺了我的官衔品级,贬我为庶人,但庶人也是人,与这些家奴是不同的,杀了我,你你要偿命的!”

“呵呵”王晞拖着横刀一步一步走向王成,王成瑟缩着不住后退,凄厉的向四下嚎叫着:“来人啊!杀人了!白鹿候要杀人了!”

杜荷一把抱住王晞:“白鹿候!王成还不能死!最起码他现在还不能死!无论如何,你今天都不能杀他!”

王晞眉头轻皱,眼神疑惑的打量着杜荷,这杜荷话中有话啊,细细想来,以杜荷在长安的风评,与王成、长孙吉庆这等纨绔好像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啊

杜荷向四下打量了下,知道再也瞒不住,索性凑到王晞耳边低声道:“王成必须活着,老祖宗留着他有大用!”

老祖宗?呵王晞仔细回忆着史书对杜荷的记载,杜如晦家的长子,尚太宗十六女城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郡公。贞观十七年,杜荷与汉王李元昌等人鼓动太子李承乾兵变夺权,谋泄,斩立决

当初看这段记载时,王晞一直不明白,以杜如晦的精明,他的儿子怎么会轻易涉及皇子党争?而且用的还是兵变这种最蠢的路子。襄阳郡公之爵位,驸马都尉的实权,皇亲贵戚的身份,即便谋反成功,杜荷又能得到什么他之前没有的呢?

杜荷是百骑司的人,一切似乎就都说的通了而若果真如此的话,贞观十七年那场兵变背后,或许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张石、张寿,剁下王成的右手!”

“白鹿候!”杜荷目呲欲裂,刚要上前拦下,就被张林一把横刀架在了脖子上:“杜小公爷,家主已经给足你面子,若再不识趣,某可就不客气了!那王成也说了,某等家臣不过是家奴罢了,就算被杀也不过罚铜而已,小公爷身份尊贵,如若做了某的陪葬,可不是很划算啊”

王成凄厉的惨叫直上云霄,王晞却看也不看的对杜荷低声道:“你家大都护是要王成活着,对吧?某给他这个面子,想来少只胳膊也不会耽误大都护使用的,不是吗?

哦,对了,你知道的,我对外伤有些还有些见识,这种切口,若再不赶紧救治的话,恐怕想活就有点难了,到时候我可不负责”

杜荷脸色铁青,坊墙远处却传来一声轻咦:“好重的血腥味啊”

宇文风带着一队黑甲卫士缓步走来,常何腰跨横刀侍立左右。

眼看王成的叫声越来越弱,杜荷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掺起王成后,极为隐晦的向宇文风弯腰一礼,便匆匆而去。

“白鹿候处心积虑布下迷局,不惜隐瞒伤势,只为诱使王成、长孙吉庆等人冲撞白鹿候府,只要他们敢踏进白鹿候府的大门一步,陛下特赐护卫府邸的弩弓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他们一一射杀。阴谋阳计,好狠厉的手段!看来这次负伤,对你的心性影响颇大啊!”宇文风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戏谑。

王晞面无表情的看着宇文风:“王成是没有踏进白鹿候府,但你以为我就真的不敢杀他?”

宇文风笑呵呵的道:“如此说来,老夫还要谢过白鹿候高抬贵手了?”

王晞呵呵一笑:“不必了,放了我兄弟,你我两清就好!”

常何眉头微皱,宇文风却桀桀怪笑道:“欧阳胤没有跟你说吗?许嗣道被收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此事以你被行刺为始,突厥馆驿被袭在后,牵连甚大,最重要的是虽然一众武臣纷纷请战,可谁都明白,眼下还不是与突厥开战的时机!所以,这件事,老夫也无能为力”

王晞看着宇文风,一字一句的冷声道:“若你真的无能为力,我也就不会找你了!”

宇文风赞许的点点头:“一场生死大难,心性的确大有不同了!”

“还有,鬼谷教之事,我需要你的意见!”

宇文风诧异道:“你向人请教从来都是这种态度吗?一个口讯就要老夫亲自前来,在你府门前站了半晌,也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喝杯你云梦山的清茶吗?”

王晞轻哼一声:“府上这段时间的运势本就颇为晦气,大都护又是个不怎么吉利的人,进府就免了吧,想喝茶,某这就让人送出来!”

“你”

第六章 辛···窦灵梦?

宇文风强硬的闯进了白鹿候府,非常自来熟的令常何搜捡出仅存不多的云梦茶,找了雅致的地方,自顾自的烹水煮茶。

“哎呦,原来府上有客人啊?”宇文风笑呵呵的对陆德明点头示意。

陆德明却眉头紧皱的问道:“宫中的宦官除了奉命办差之外等闲不得出宫,你身着紫袍,可见是宫中三品上的御前宦官,为何老夫未曾见过你?你到白鹿候府有何贵干?”

宇文风一怔,好奇的打量着陆夫子几眼,不由咂咂嘴对王晞道:“看来说你在长安毫无根基这话有些偏颇了,除了宿国公府,竟然还还有位国子监的大儒护着你?”

陆德明厉声斥道:“大胆阉竖!你虽是三品宦官,也不过是内廷的皇家走狗,何敢取笑国朝堂堂开国县候!”

王晞不由一阵头大,传言宦官与忠耿的大儒是天生的冤家,果不其然,陆德明的爱护之心王晞当然不能有丝毫怠慢,宇文风又是个看不出深浅偏偏又位高权重的老东西,非要王晞选一个的话,王晞也只能硬着头皮怼宇文风了

眼见常何踏前一步就要对陆先生不敬,王晞急忙挡在身前斥道:“宇文风,请你来不是添乱的!”

宇文风哈哈一笑:“要不是你这云梦茶在宫中断了供,你当老夫乐意来吗?”

“你回宫之时,某送你一罐!”

“这东西,喝一口就少一口啊”

“两罐!”

“要是能天天喝道该多好啊”

“三罐!我府中也不多了,不要太过分!”

“哈哈!”宇文风长身而起:“既然君候府中有贵客,那咱们就找个僻静的地方简单聊两句吧!”

太极宫深处,高辅诚有些不忍的对李佳宁苦口婆心:“公主啊,您本是皇家天女,身份尊贵至极,那塞北之地,天高雪冷,您这又是何苦呢?”

李佳宁深吸一口气,语气凄冷:“不用再说了,大安宫偏僻湿冷,身为内候官的陪戎副尉,我的母亲是不是可以有所优待?”

“其实公主不必如此的,宇文昭仪一向得上皇恩宠”

“够了!父皇哪里还顾得上恩宠他的妃子们啊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是!只要公主吩咐,内候官会全力保障昭仪娘娘的起居饮食,只是”

“说!”

“公主还不知道吧?白鹿候王晞醒过来了,鬼谷高徒策略良多,便是陛下也每每称奇不已,他又对公主有求凰之意,公主要不要再等等?”

醒过来了?李佳宁心下一颤,竟有丝丝的懊恼在心中一闪而过,那又怎么样呢?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何来帮我呢?要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可比突厥人还要来的更凶险些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李佳宁对王晞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入长安不过两月就以得封白鹿候,虽然还是个虚爵,但如此年纪的开国县侯,也算是开几朝数百年来的先例了。

可是这远远不够,玄武门的血腥味至今还令十五岁的九江公主记忆尤新,连她印象里一向威严高大的父皇都在顷刻间失了生气,一个虚爵侯爷哪里能满足李佳宁的野望呢?

她一直再等王晞,期待着他创造新的奇迹,可没想到却等来了他的死讯,从那一刻开始,李佳宁便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把希望寄托给任何人,今后,她只相信自己!

“公公主?”高辅诚有些不忍的打断李佳宁的思绪。

“启程之前,若那位白鹿候有意的话,安排我与他见一面吧!”

“诺!”

白鹿候府僻静的小湖边,冷风卷起风雪吹的王晞有些鼻青脸肿,而宇文风却老神在在的端着水壶滋滋的吸着茶水。

这老杂毛一定是故意选这么个地方的!王晞不无恶意的揣测。

“许嗣道明日子时即可放归,算是百骑司对你被行刺一事的补偿,毕竟你是外候官的眼皮底下负伤的!”

“我打算将鬼谷教收为已用!但是我无法信任他们,因此想向你请教内外候官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借鉴吗?”

“哦?如此说来,你与辛文礼谈过了”

“他要我娶他的女儿!”

“女儿?”宇文风表情玩味的对王晞低声道:“你知道当年内外候官之间有何不同吗?”

王晞皱眉:“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尽快将鬼谷教收为己用,然后利用他们的力量在正月结束之前尽快平抑长安粮价,完成对陛下的许诺!”

宇文风毫不在意的自说自话道:“内外候官虽然都是天子爪牙,但是外候官负责京畿之外,内候官负责朝野及宫闱之内,各有分工,而内候官的将领更是要常驻宫闱,甚至经常出入后宫,所以要想在内候官之中走上高位,便只能去势做阉人!”

王晞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

宇文风抚须笑道:“当年除我与外候官掌印宇文影之外,刀枪剑戟四大都尉除了常驻军中的伍建章之外都是阉人!不仅是因为常驻宫闱身不由已,也是为了武学精进去掉杂念,辛文礼十七岁入我门下开始,便做了阉人,还是老夫亲自动的手!”

把自己阉了还能有利于武学精进这好像和有些书上说的不一样啊不对,等等

王晞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豁然起身:“你是说鬼谷教圣女辛灵梦不是辛文礼的亲生女儿?”

宇文风轻笑道:“窦建德戎马一声,当初极盛之时在河北之地民心甚隆,可却一直没有子嗣,也因此他所建立的大夏朝麾下谋臣武士多有首鼠两端之嫌,为此窦建德不得已收了个养子,以绝那些手下的龌龊之心。

世人都以为是窦建德的皇后曹氏无法生养,可是据内外候官的谍报探查,曹氏曾在窦建德立业之初便有过身孕,但是因难产虽然保下性命却从此再也无法生育,世人也都以为曹氏那次是真的难产,子嗣没有存活下来。

但是武德四年,窦建德兵败被杀,他的旧部范愿不从大唐号令,起兵谋反,只是范愿在河北威望不足,所以他找到了刘黑阀,刘黑阀此人生性狡诈却极为怯懦,不是个敢做大事的人,他之所以答应范愿起兵做了那汉东王,是因为有人以夏王窦建德后人的身份将窦建德的旧部重新招降,还通过占卜问卦的伎俩在河北制造“刘姓可为王”的谣言。

刘黑阀起兵之初如有神助,连败淮安王李神通、幽州总管罗、左武侯大将军李绩,生擒薛万钧,不过半年时间,就恢复了昔日窦建德全胜之时的疆界。

这一切的手法与谋略,老夫一眼便能看出是辛文礼在背后谋划,至于那位夏王之后,世间都盛传是那位窦建德的养子,可是没有人知道,武德四年的虎牢关之战,窦建德的那位养子便被欧阳胤暗杀了!

后来的饶州之战,世人都以为是诸葛德威被策反后诱骗刘黑阀进城一举将其拿下,其实在此之前,刘黑阀就已经同意了外候官的招降,因为外候官效忠的是当时的秦王殿下,所以统兵的李建成并不知情,因此让诸葛德威捡了好大的便宜!

刘黑阀被押往唐营面见李建成的路上就被暗杀了,自那以后,鬼谷教与那位神秘的夏王后人也便消失了。外候官只通过对叛军的审讯逼供隐约猜测其可能是个女人。

而如今辛文礼莫名其妙的多了位女儿,再看前事的因果,那么这鬼谷圣女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第七章 宇文风的指点 (上)

“就算辛灵梦是窦建德的女儿,与我要收鬼谷教众为已用又有何干?”

宇文风喝了口水就要给王晞慢慢解释,突然间一怔,自执掌内候官五十多来,他一贯是那个老辣狠厉的捕风掌印,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耐心去向别人说那么多往事了,而且那种恨不得将心中埋藏多年的各种秘辛酣畅淋漓倾诉出来的欲望非常强烈,对于一个谍报头子来说,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

是从向李世民称臣开始吗?他自幼被宇文邕培养,后来又被杨坚利用,或许只有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也不对,是为了他心中那个小平君儿做些事情,突然好想吃绿豆糕啊

王晞发现辛文礼的异样,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老杂毛不会是突然老年痴呆了吧,我靠,这是要坑死我的节奏啊!早不痴呆晚不痴呆,偏偏和自己独处的时候尼玛,本来就一直被坊间造谣会巫蛊妖术,这下岂不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啊!

王晞抬手在宇文风眼前晃了晃,我擦没反应,这打一拳会不会醒过来,老杂毛对不住了

王晞挽起袖子,在宇文风那张干瘦的脸上打量了几眼,深吸一口气,抡着胳膊就要打下去

“你这条胳膊也不想要了吗?”宇文风的眼中恢复清明,看见王晞的动作不由涩声问道。

“啊”王晞尴尬的急忙放下胳膊:“刚刚见大都护神游天外,还以为”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我们接着谈鬼谷教之事!”宇文风好像不想多谈方才之事,迅速便将话题扯回鬼谷教。

“你只说要收鬼谷教为己用,可你想过要怎么救他们了吗?要知道他们不但是窦建德的余党,还曾经夜袭宫廷,意图焚毁太仓,这可是无法赦免的谋反大罪!

眼下右武卫之所以将玄都观围而不攻,是因为孙思邈在玄都观悬壶问诊,不但不收诊金,遇上穷苦的病人还送汤送药,长安百姓仰慕他神医的名号,每日问诊的人能从崇业坊外一直排到朱雀大街之上,王知远也坐镇玄都观,搞了个每日三卦的嘘头,为勋贵们占卜望命,有他二人的声望在那,右武卫也不好硬来。

其实王知远倒还罢了,能做勋贵的很少有傻子,最麻烦的是本就声望极高的孙思邈,其不但是秦岭民间万家生佛,这几日连长安百姓都为他立碑颂名,陛下顾忌一旦玄都观染血,会惹上民怨,令右武卫封锁玄都观,以保护为名,只放百姓出入。

这也不过是拖延之计罢了,长安的人就那么多,一旦病人看完了,关注的玄都观的人少了,那么里面的鬼谷教众就会在顷刻间被屠灭干净!而你,要怎么救他们呢?!”该死,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宇文风心下有些懊恼的腹诽自己。

“可是我与陛下之约,只要我在正月结束之前平抑长安粮价就可以放鬼谷教众一条生路的!”王晞皱眉不解。

“呵呵”宇文风好笑的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天真”

王晞一本正经的为宇文风斟上茶水:“请大都护教我!”

“罢了,以你的聪慧未必会想不到,只是毕竟年少了些,阅历尚浅,稍加点拨你便会明白”宇文风饮下茶水继续道:“听闻你曾在金殿面君之时,大谈五胡乱华之事,对冉闵的杀胡令大肆吹捧,你可曾知道,当朝勋贵中的几个大姓,独孤、宇文、长孙、令狐等都有胡人汉化后的姓氏!就连当今陛下也有些许胡人血脉!

你在金殿之上意气激昂之时,可曾想过已然得罪了多少人?那玉阶之上的九五之尊对你真的就没有一丝的恶念吗?以至于后来你得封白鹿候,长孙无忌等天策上将府心腹在内的朝臣群起反对,真的只是对你无功封侯不满吗整个武德年间,太上皇封出去的爵位还少了?”

风依旧冷,呼啸着抽在人的脸上生疼,王晞却在顷刻间汗如雨下,李二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脉,这件事情王晞曾经在2018的网络论坛上看到过,他以为李氏既然奉了老子为祖,便代表着抛弃了身为胡人血脉的过去,可如今看来

想想当初在明德殿上声泪俱下大骂胡人猪狗不如,大谈杀胡令王晞心里一阵后怕,再想想他这白鹿候的由来,当初李渊一见面就要杀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李建成之事迁怒于他吗?要知道李渊的母亲,元贞皇后独孤氏的家族便是鲜卑部落的一支

眼见王晞已然警醒,宇文风欣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以高人子弟的身份入世,本就不易被人接纳,有些棱角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以现在的境况来看,陛下对你还是看重的意思多一些的!

再说回鬼谷教之事,陛下的确和你约定只要你在正月之前解决长安粮价之事便放鬼谷教众一条生路,但是你不要忘了,陛下可没说你可以将他们收为己用!

鬼谷教的实力即便是与老夫的内候官都不遑多让,太仓起火那晚,他们足以掀起长安混乱的实力显露无疑,一旦他们归入了你的白鹿候府,那么有能力在长安搅动风云的便成了你白鹿候,而若是陛下知道了你有这种能力会怎么想呢?你要这种能力又想要做什么呢?”

王晞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才知道自己的确是想的有些简单了,又沉思片刻,极为苦恼的对宇文风抱怨道:“可是辛文礼说过他们绝不会再做回天子爪牙,而无论是放入京畿的哪个衙门还是十二卫的军伍之中,他们非但不一定能够胜任,还要耗费百骑司大量的人手去监视他们,得不偿失!难道你会放他们重归江湖?说实话,我不信!”

宇文风哈哈一笑:“所以老夫才选择了你!”

王晞闻言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些怯怯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辛文礼不愿做回老夫的部下,却可以选择将鬼谷教交给你,那么事情就简单了,你加入老夫的百骑司就是了!”

“不可能!”王晞豁然起身:“我日后是要入军伍北上草原,用突厥人的血洗刷我义父与水阳村一百三十余位乡亲血仇的!功成之后我应该还会步入朝堂,将我云梦山鬼谷一派的学问发扬光大,怎么可能会去做见不得光的皇家鹰犬呢!”

宇文风笑呵呵的摆摆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谁说做天子爪牙、皇家鹰犬就一定见不得光呢?就如现困在你府上的辛文礼,他当年入内候官后,依然被武帝擢入军中,统领骁骑卫大败北齐,在当时的军中勋贵中辛文礼的战功可是足够排进前三的,若不是后来他为了向北齐皇室复仇卸去军职,重回内候官,你一定能够在北周史册的勋贵列传中找到他的名字!

皇家鹰犬的职责便是要替天子探听天下秘闻,捕风捉影,这些秘闻可不只是来自民间以及官衙底层,最有用的谍报往往都是来自上层,所以你做无名小卒,百骑司就有无名小卒的用法,而你若封侯拜相,百骑司自然也有封侯拜相的用法!

相信我,做天子爪牙,非但不会是你前程的阻碍,只要你的忠心没有问题,还会是你莫大的助力!”

王晞默然,他突然想到了杜荷,是啊,以杜荷的家室以及前程,他又为什么会做天子爪牙呢?或许真的会如宇文风所说呢?

“既然是天子爪牙,是不是要向天子请示下呢?”王晞有些忐忑。

宇文风摇摇头:“无论是昔日的内外候官还是现在的百骑司,都是天子手中的剑,没有持剑天子的御令,剑是无法自己出手的,此事本来就是老夫献给陛下的良策,所以无从请示,更何况,若你想要在朝堂与军伍中有所作为,那么你百骑司的身份就要彻底的掩饰好,你知道的,正常人不会乐意知道自己被监视的,而无论刚才那位国子监大儒,还是一直做你靠山的宿国公,对咱们这种人也都是极为不屑的!所以,知道你是百骑司的人越少越好!”

王晞皱眉:“咱们?我可还没同意入百骑司呢!给我点时间考虑下吧!”

宇文风哈哈大笑,自怀中取出一面黝黑的令牌放到王晞面前道:“老夫都替你考虑过了,除了接受之外,你别无选择!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小算计,你要鬼谷教的力量无非是想充实你白鹿候府的实力罢了,若没有百骑司的帮忙,你如何掩的下朝臣们的悠悠之口,要知道一直盯着你又看你不过眼的人也着实太多了!”

第八章 宇文风的指点 (下)

黝黑古朴的令牌上刻画着“百骑司昭武校尉王晞”的字样,呵~正六品的武散官,比许嗣业血战得来的陪戎副尉、程处默受老程恩荫的振威校尉品级还要高出许多,这世界果然没什么公平可言!

“等等!”王晞拿着那令牌咬牙切齿道:“这令牌分明是事先便刻好的,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我做百骑司了?”

“桀桀桀”宇文风放声大笑,引得远处戒备的常何等人向这边不住的观望:“你以为老夫为什么非要把辛文礼逼入你的府中,还将这头老虎敲碎爪牙给你谈判的机会?欧阳胤昨日为什么敢向你透露那么多百骑司的秘辛?桀桀桀”

王晞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日在太极殿上你和陛下为何还要逼我立下平抑长安粮价的军令状去换鬼谷教的死活!你们本来就没想要他们死!”

宇文风收起笑容:“你的聪慧是有的,为何总是如此天真?你一介黄毛小儿,自入长安开始便搅动起风云处处,不过数月时间,爵封白鹿候,别人拼搏半生却求之不得的东西你轻易便拿到了手中,陛下对你赏识有加,太子殿下对你极为看重,可你却连自己的出身来历都说不清楚,大唐数百位勋贵哪个不是家世清白根底明晰的?只有你!

若换作是你,要将自己的心腹位置交给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会放心吗?”

王晞默然,宇文风接着道:“必要的试探是无法避免的,若你心胸坦荡又怕的什么呢?

还有,平抑长安粮价之事是你自己向陛下请命的,老夫可没有逼你!”

王晞本来已经快要被说服了,可听完宇文风最后一句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老杂毛,千万你千万不要栽倒我手里!

王晞深吸一口气,又问道:“即便我做了百骑司,又该拿鬼谷教怎么办呢?你不会以为将他们调入我麾下就可以说服他们加入百骑司吧?我可没那么大的威望!”

宇文风笑道:“百骑司会为你提供三百份登记在册的文书,只要你收服鬼谷教,他们便是你白鹿候府的家奴,百骑司内部会按三百人的给养交付白鹿候府,当然在百骑司需要的时候,你也必须能立刻拿出三百人的力量供百骑司驱使,所有鬼谷教众都必须在百骑司登记在册,死伤、失踪等随时录入名册!”

“这与要他们直接加入百骑司有何区别?”王晞眉头大皱!

宇文风叹口气:“若你真的知道百骑司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王晞有些气馁道:“恕我直言,这样的解释,我无法说服辛文礼!”

宇文风起身:“他还在你的府里吧?到底是师徒一场,说服他的事就让老夫来吧~”

“还有!”王晞急忙追问:“鬼谷教众俱是桀骜不驯的杀手匪类,我该如何使他们俯首听命?”

宇文风不耐烦的道:“辛文礼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当老夫与你说了半天辛灵梦的身世是为的什么?她虽然的确不适合做白鹿候夫人,但做个妾还是可以的嘛!有她在,鬼谷教不就成你妾室的娘家人?”

王晞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就没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了吗?你的内外候官又是如何控制手下的?”

宇文风呵呵一笑:“这就简单了,每个加入内外候官的人都有个无奈的理由,或者说软肋,就如欧阳胤是为了临湘欧阳氏的振兴,高辅诚是为了享受下权柄在握的滋味、常何是为了报陛下的知遇之恩,杜荷这个不能告诉你!”

本来竖起耳朵听的王晞登时便翻了个白眼,宇文风笑嘻嘻道:“至于你,你府上所有人都是你的软肋!你那个讳莫如深的师门是你身上最神秘的地方,这也是老夫执意要你入百骑司的理由,你这样的人,放在老夫眼皮底下,才会彻底放心。

至于百骑司其他的人,就不重要了,将者将兵,帅者将将,老夫只要有百骑司几位校尉的效忠就够了,再往下自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再给你提点一句,鬼谷教有四大护教天王,若你能收服他们,掌控鬼谷教将易如反掌!”

王晞豁然开朗,仔细思索着宇文风的话,眼见宇文风就要走出小亭子,王晞突然眉头一挑,鬼使神差的问道:“既然每个加入内外候官的人都有个无奈的理由,那么你的理由又是什么?我知道或许在大唐以前你做内外候官是别无选择,但是陛下登基后,你竟然会再度出山重掌内外候官,为了什么?辛文礼说过你们曾在周武帝的墓前发誓只做武帝后人之臣,是什么可以让你不顾誓言重回内候官?我不信生死威胁对你这种人会有什么效用!”

小平君儿的身影在宇文风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为了”

宇文风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还好!掌内候官多年的素养让他立刻就从那种神往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宇文风的眸子瞬间便冷了下来,语气狠厉的对王晞道:“你知道为什么天下那么多聪明人,能够真正做成大事的却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吗?因为聪明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一些,在去探知那些他们本不该知道的秘辛之时便丢了性命!老夫本来对你的聪慧是极为欣赏的,你可千万不要让老夫失望!”

宇文风说完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王晞咂咂嘴,表情玩味的望着他的背影,这老杂毛,有故事啊

白鹿候府的后宅里,没人知道十几天前还生死相见的宇文风与辛文礼谈了什么,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天色擦黑后宇文风才匆匆离开,宇文风一走,辛文礼便找到了王晞:“明日,你我去一趟玄都观吧!”

当日晚间,许嗣道便被大理寺秘密送回白鹿候府,王晞十分好奇戴胄那样刚正的人是如何被宇文风说服的,要知道,当初明德殿上,戴胄可是敢脱了官帽和李二对刚的!

直到次日,纵横城南十四坊的大盗胡友亮谋杀长安县令崔与封之子崔介文,并嫁祸给白鹿候一事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据大理寺的审问刑讯得知,长安东西两市的数十位胡商被杀与鸿胪寺突厥馆驿遇刺一事也俱是胡友亮所为!

官字两张口,百姓跟着走,没人知道胡友亮早在崔介文死之前便被钉死在白鹿候府的大门上了,官府的告示上那么写,百姓也就那么信了。

而传言在长安四十八坊市的口口相传之中,被无数有才华的人修饰过后,就变成了崔介文身为国子监门生,仗着父亲是长安县令,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大盗胡友亮侠肝义胆为民除害,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又杀了几十名胡人奸商和突厥狗贼后,自缚双手,去了大理寺投案自首,自裁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

白鹿候府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庆祝府上终于度过一段极为晦气的日子,也为大家没能好好过个年补偿一下,就连义母崔氏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白鹿候府再度响起欢声笑语,酒酣耳热之后,王晞却眉头轻皱的望向宫城方向,如此看来,太极宫里的意思,与突厥人的交锋依旧是在暗地里,止步于朝堂之外啊

崔介文的尸体依旧停留在崔家的大堂之上,迟迟没有下葬,抬棺哭殿无果,王晞遇刺之后,崔与封一直再等太极宫的抚慰诏书下达,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公道的,然而当管家将市井中的流言传入他的耳中之时,崔与封仰天吐出一口鲜血,便再也没有醒来

第九章 玄都观的变数

心神俱疲的王晞躺在床榻之上却怎么都无法入睡,闭着眼朦胧片刻突然猛然坐起,张着嘴急促喘着粗气,额头泛起一片汗渍,想明白了

王晞终于想起当自己拿起那块百骑司令牌之时,心里的不妥当是为什么了,宇文风离开后,王晞一直在想这件事情,那种心中惶惶然不踏实的感觉十分不好,直到方才那刻他才想明白入百骑司真正的后患是什么!

无论百骑司还是内外候官都是天子爪牙,不入三省六部,甚至内侍省也只有从皇帝内裤拨付钱粮之时才会有一个资损的名目一笔带过,百骑司上下只对皇帝一人效忠,这种组织严密的机构是绝不会容忍部下有丝毫二心的!

身为唐臣,效忠天子是应有之义,可他王晞不止是大唐的白鹿候,他还是东宫的太子侍读啊!

按照历史的发展,待诸皇子年长,“九子夺嫡”的争储大战便会开始,李承乾的储君之位会不断受到威胁,身为已经无法退出东宫一党,他王晞是效忠天子还是效忠太子?

李承乾最后在魏王李泰“圣宠日隆”的逼迫下,不得已与老岳父侯君集等人兵变谋反,到那时,身为天子爪牙与东宫心腹的王晞该如何抉择?

或许他可以利用自己对历史前瞻性避免李承乾谋反一事的发生,但是储君之争总要开始的,王晞可没那个自信让李二的其他几个儿子放弃争储的野心,除非把他们都杀了!

李二如今只有二十七岁,就算按照历史进程也还有二十六年的皇位稳坐,虽然眼下他对这位长子还是爱重有加,可是谁能保证以后呢?要知道要等到李二驾崩,李承乾都要三十四岁了!

二十六年的储君,李承乾等得及吗?

到底是被宇文风摆了一道,历经三朝的老怪物,这种情况他肯定早就想到了,那么他把自己匡入百骑司又是为将来哪一步布的先手呢?

诸般思绪纷乱不堪,王晞起身打开窗棂,好散去屋内的碳气,谁知道一入眼,便是天边的火光仔细听,仿佛还有大军拼杀的叫喊声

那个方向是玄都观吗

今日的玄都观内异常冷清,小道士堵在门口对外面排起长队的百姓温言解释孙神医连日诊病太过劳累,暂歇一天,明日便会恢复

淳朴的百姓们送来了鸡蛋、肉食等各种他们能接触到的滋补品,在道观外面大声喊着“神医保重”之类的话

王晞与辛文礼走进玄都观的时候不由眉头大皱,虽然玄都观刻意用熏香掩饰了,但那种浓郁的血腥味却依然很好分辨出来

玄都观的后堂之内,不断抬出已然没了声息的尸体,来来往往的小道士在孙思邈的吩咐下不断将无法救治或者已经死亡的人抬出大堂,王晞拦住两个小道士,仔细看了看尸体上的箭矢,不由眉头微皱,这种尾羽不多,长度较短的箭矢王晞府上也有,这应该是大唐军方的制式弩箭!

辛文礼铁青着脸看向凌虚度与段腾:“怎么回事!伍云召呢!”

凌虚度与段腾垂首不言,一旁的王知远叹口气道:“血天王担心您的安危,而且这样一直被困在观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昨夜子时,伍天王率众突围,不料右武卫戒备森严,没有成功,非但血衣卫死伤惨重,伍天王与圣女等十几位教众也陷在了右武卫的军阵中,眼下生死不知”

“混账!”辛文礼怒喝:“老夫不是命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吗!”

正说着,那日在王晞府上见过神乎其神易容功夫的曹百相走了进来,单膝叩地:“教主,属下已探知,伍天王与圣女陷在右武卫军阵之后,程咬金并没有下杀手,而是就近关押在崇业坊的几处民宅之中!”

段腾豁然抬头,单膝跪地道:“教主,让属下走一趟吧!”

辛文礼眉头轻皱,不由看向一直沉默的王晞,王晞叹口气:“教训还不够惨重吗!既然要想活在阳光下,以后这种以武犯禁的念头就要改改了!”

凌虚度不满的看向王晞:“难道圣子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王晞看了一眼辛文礼,深吸一口气:“今天开始,鬼谷教便不复存在了!你们所有人归入白鹿候府,有我王晞的一天的富贵,便有你们一日的安逸,今天开始,我白鹿候王晞,便是尔等的家主!”

段腾、凌虚度还有躺了一地受伤的血衣卫教众俱都面面相觑,而后目光望向王晞身后的辛文礼,辛文礼却垂首立在王晞身后,闭目不言!

王晞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老杂毛,这会儿不该单膝跪地大叫一声“叩见家主”吗?该不是平日里在手下面前威严惯了,这会儿不好意思开口服软吧?

救人的过程十分顺利,王晞恭敬的对老程见礼,生死一遭,如今再看王晞全须全影的站在自己面前,沙场纵横过的老程也不由一阵唏嘘。

不出王晞所料,百骑司的人早已到了右武卫军中,来的还是王晞的老熟人—欧阳胤!

“见过白鹿候!”欧阳胤行礼的间隙在王晞耳边低声道:“大都护命某来此助昭武校尉一臂之力。”

欧阳胤说完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晞,王晞不由一阵郝然,他知道欧阳胤的意思,自己曾对他天子爪牙的身份多次在言语上辱骂侮辱,说他是幸进之徒,谁曾想如今,他王晞也做了那个幸进之徒了

我们终将变成自己讨厌的那个人鬼使神差的想起2018时代这句鸡汤,纵然时机不对,也要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句妈卖批

“我需要伍云召与辛灵梦活着!”王晞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

“可以,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已经为昭武校尉准备好了!”

不理会欧阳胤语气里刻意加重“昭武校尉”字眼的心机,王晞又道:“可是昨夜毕竟发生了一场血战,我就如此将人带走,右武卫的军报上又该怎么写?宿国公对我已然是爱重过甚,我不想再令他难做。”

恰巧百骑司的侍卫将伍云召一行人带了过来,辛灵梦好像是受了箭伤,已然陷入昏迷,被伍云召抱在怀里,百骑司弩弓在后,刀枪押送。

“简单!”欧阳胤对身后一名副将模样点点头,副将狞笑一声,一挥手,十几名血衣卫登时便被砍倒一地!

欧阳胤轻笑一声:“昨夜被抓的匪类余孽意图逃狱,已尽数被守卫斩杀,这样写不就好了?”

“狗贼!”伍云召目呲欲裂,他身边的百骑司急忙刀枪压颈。

“住口!”王晞厉喝道:“这就是你莽撞行事的代价!你若真的在意这些人的性命,以后做事带点脑子就是了!”

“王晞小儿!某必杀你后快!”

欧阳胤戏谑一笑,挥挥手,百骑司的人四下散开:“白鹿候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可以向属下开口”

王晞冷漠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只对伍云召丢下一句:“若你想与辛灵梦死在这里,便尽可动手吧!”

伍云召表情挣扎的怒吼一声,恨恨的瞪了欧阳胤一眼,便抱着辛灵梦追随王晞而去。

第十章 香艳

玄都观里,王晞跟随孙思邈为受伤的血衣卫包扎治伤,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以动手的,大部分是被右武卫的弩弓所伤,军弩是都带有血槽的,玄都观懂医术的只有孙思邈和几个打下手的小道士,没几个伤了要害的伤员能挺到现在。

好在经历了几场冷兵器的血腥又见过一次生死之后,王晞对眼前的场景已经不那么畏惧了。

一直忙到日落黄昏,孙思邈和王晞才近乎瘫软的坐在老君像前的台阶上稍事歇息,最麻烦的是辛灵梦,弩箭射入肩胛锁骨下方两寸处,距离心肺不远,王晞那点本事根本派不上用场,孙思邈也没有太大把握可以安全拔出箭矢,他需要至少一个帮手,可是辛文礼和伍云召死活不同意观里的小道士进去,理由是辛灵梦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可是辛灵梦的伤势又迫在眉睫,一旦伤口感染,以这个时代的条件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死脑筋啊!病不讳医啊懂不懂!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个屁啊!我不管,既然你们都已经是我白鹿候府的人了,我便有权处置此事,孙神医,这就带人动手吧!”王晞气急败坏的对鬼谷教的一众头头怒吼。

“不可!”伍云召怒吼道:“灵梦乃是圣教的圣女,怎可被这些凡夫俗子亵渎!”

王晞没好气的道:“他们是凡夫俗子,你血天王伍云召可是个大人物,你去不就行了?你去应该就不叫亵渎了吧?”

一向直来直去、冷漠杀伐果断的伍云召一张脸涨的通红:“某某”

王晞翻了翻白眼:“德性!你不就是想去吗?又怕辛老头不同意,这点小心思罢了,既然如今我是你们的家主,我便做主了,就你去吧!”

“呵呵~”辛文礼轻笑:“灵梦可不仅是圣教的圣女,她还是老夫的女儿,云召粗野惯了,又不懂医术,他哪里治得了什么伤,再给孙兄添麻烦就不好了,听说家主在泾阳时便有个小神医的名号,不如就劳烦家主一趟吧!”

“教主!”伍云召一脸的不可思议,咬牙握的刀鞘吱吱作响!

凌虚度猥琐一笑:“就是就是,既然咱们都做了白鹿候府的家奴,自然还是家主去比较合适!”

“凌老头儿!你闭嘴!”伍云召已然怒到了极点。

段腾也点头:“圣子圣女本就是圣教传承所在,圣子去的确比较合适。”

王知远还要再符合几句,孙思邈急声道:“有完没完了!眼下虽是冬日,但此地污秽死气极多,一旦灵梦儿的伤口溃烂发热,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辛文礼对王晞拱手一礼:“有劳家主了!”

凌虚度、王知远:“有劳家主!”

段腾眉头微皱,那句“家主”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是低头默然不语,伍云召如丧考妣,愤然转身离去。

辛文礼摆明了是要借此事赖上自己,可是想到辛灵梦那看似美艳清纯,玲珑可爱的性子,实则却是个一等一的小魔女,若真的娶了她,会被玩死的吧

但是眼下收服鬼谷教乃是当务之急,多好的机会啊

“好!就请孙神医吩咐吧!”

后堂静室内,辛灵梦的床榻周围,足足点了三十几枝牛油大蜡,将不大的静室照的恍如白昼,孙思邈小心的剪开辛灵梦身上那套烧包的白色布甲,露出里面红色内衣,只看到白皙的脖颈、锁骨,加上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就令王晞口干舌燥的不住吞咽口水

孙思邈早年行走民间,来求医的不乏乡野民妇与大家闺秀,要知道史书记载孙思邈最擅长的可就是妇科和内科,大抵是见的多了,这等场面自然是动摇不了他丝毫。

王晞可就把持不住了,待孙思邈再次剪开红色的肚兜,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童颜**说的就是这个吧不对,辛灵梦的脸可是御姐范儿

心猿意马之下,王晞愣愣的看着入神,不觉鼻尖好像有些温热

“帮我扶好她,我剪断箭杆后她可能被痛醒,要牢牢抱住她,不可使其挣扎额你流鼻血你没事吧?是不是之前的伤势所至”孙思邈一本正经。

王晞胡乱用袍袖擦拭了下:“我没事没事的”

还要抱住?这不好吧

把持住啊,一定要把持住啊王晞,孙老头的身份以后是有大用的,千万不能让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王晞颤颤巍巍的抱过去,啊这触感

孙思邈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抱前面做什么!她的伤口就在前面,这样抱着老夫怎么取箭!从后面!”

王晞讪讪的听从吩咐,孙思邈小心的剪断箭杆,好在并未触及伤口,辛灵梦也未醒来,孙思邈深吸一口气,晃了几下弩箭,一把猛然拔出!

“啊~!”辛灵梦痛叫一声,绣眉紧皱,王晞只觉一股大力险些就要将他挣开出去,这娘们好大的力道啊!

好在,辛灵梦只来得及扭头看了王晞一眼,便一翻白眼又晕了过去

伤口血流不止,孙思邈小心的撒上自制的金疮药,王晞皱皱鼻子闻了闻,不由对大唐的医疗水平大为改观,只闻味道就比当日在许家庄救许嗣道时秦怀玉用的草木灰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松香、麝香、樟脑好像还有猪油之类的油脂还有处子的体香额这个应该不是金创药里的

仔细为辛灵梦敷好伤口,王晞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香艳,便随孙思邈走了出去,一出门辛文礼便带着凌虚度与剩余的血衣卫单膝跪地大呼一声:“见过家主!”

声音很大,玄都观外,欧阳胤听到这声喊,眉头一挑又迅速恢复冷漠,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可以去右武卫传陛下的诏令了!”

王晞从没有想过收服鬼谷教的过程会如此顺利,虽然对方有穷途末路、迫不得已的原因在,尤其是昨夜伍云召突围失败,损兵折将之后,王晞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可鬼谷教内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跪地的人中,除了王知远与孙思邈身份超然,幻天王不知所踪之外,战天王段腾与血天王伍云召不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由于长安宵禁,王晞不得已就夜宿在玄都观内,空无一人的老君像前,王晞与辛文礼大吵了一架:

“这就是你与宇文风商议了半天的方法?!向他们隐瞒名为白鹿候府家将,实为百骑司鹰犬的事实,虽然可以暂时安抚他们,可一旦事情泄露,他们知情后会怎么想?到时候你这个无法再动手的前教主还能不能压服他们!”

“血衣卫不需要想,他们从来只需要听从命令!”

“那是以前!如今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杀手了!我承诺过要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思想,他们也有这个权利!”

“那是你的承诺,老夫只负责将他们交给你,如今老夫做到了,以后如何,那是你的事情!”

“老杂毛!过河拆桥是不是!当初你与宇文风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的?老夫年岁大了,记性可不太好!还有你毁了我女儿的名节,鬼谷教上下都看在眼里,不给老夫个交待,老夫绝不罢休!”

“老杂毛,你要不要个死脸了!信不信老子打死你!你这会儿可使不动那青龙戟了!”

“哈~小王八蛋,你尽可试试,看看老夫一条胳膊杀你能用几招?”

“”

第十一章 风雨欲来

次日天光大亮,原本封锁崇业坊的官兵已然撤的一干二净,王晞实在受不了孙思邈那种仿若2018时代科学狂人看待切片标本的眼神,生怕老头经不住诱惑把自己切开看看

其实也怪不得孙思邈,当日王晞遇刺后,辛灵梦第一时间冲出安邑坊,越过右武卫的封锁请孙思邈前往白鹿候府救治王晞,可是约莫三根指头粗的弩枪穿胸而过,哪里是还能救的了的,恰巧李二派来太医令也在现场,二人共同宣布了王晞的死亡

而如今王晞竟然生龙活虎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孙思邈扒开王晞的衣服看过只留下个疤痕的伤口后便一直陷入苦思中,任谁叫都不应,只是时不时用你那种择人而噬的目光瞄一眼王晞

王晞草草安排了近三百余名血衣卫暂时留在玄都观中便匆匆回府,每日二十人左右前往白鹿候府报道,这么一大批人要如何安置可算是愁坏了王晞,虽说白鹿候府足够大,容纳下他们不是问题,可是将如此恐怖的力量留在府中不但王晞自己睡不着觉,看在别人眼里也太过招摇了

虽说史册记载勋国公张亮也曾在府中养了五百假子,但是想想张亮最后好像就是栽在了这件事上,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王晞还是慎重些好

有道是方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王晞刚刚回府,一把抱起大呼小叫冲过来的小巧儿后,就见许嗣道裹挟着浓重的酒气风缝店但的也像自己扑过来。

在惊诧这混蛋恢复能力之强后,王晞不由皱眉骂道:“都说了,伤好之前不能饮酒”

许嗣道抱着王晞和小巧儿一阵摇晃:“晞哥儿!我大哥新娶的嫂子有身孕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王晞一脑袋的问号,不明所以的推开那张喷吐酒气的大嘴:“你大哥新娶的嫂子有了身孕,你这么高兴,额你你的?”

“啥?”

王晞尴尬的急忙改口:“啊,原来大哥有后了,恭喜恭喜!”

许嗣道一把将王晞拦腰抱起,惊得王晞怀里的小巧儿大呼小叫:“啊哈哈哈哈,我许家有后了!我也可以从军了!啊哈哈哈”

“啊,原来高兴的是这事儿啊,我还以为”

挣开许嗣道,王晞才从张林嘴里知道原来是许老员外自泾阳赶了过来,现在正自后堂与大病初愈的母亲聊家常呢。

原来许嗣道这么多年来年节从未离过家,今年许家老大新娶了媳妇,一家人带着老员外高高兴兴的守岁,子时一过,老员外突然就失声痛哭起来,任谁都劝不住,一向最宠爱的二夫人好说歹说才问出来,原来是想小儿子了

那时候许嗣道正为了王晞的事血战鸿胪寺,之后又被一直关在大理寺内,竟是连封家书都没回去老爷子心念儿子,大年初三便带了二夫人和几名小厮来了长安寻子。

想到这里,王晞不由有些愧疚,自己对许嗣道有救命之恩,而许家对自己也恩重如山,可人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用来计算的,尤其是二郎这种耿直的性子,当所有人知道自己死讯后,家将们不离不弃安排后事,照顾主母,老程为了保全白鹿候府不惜动用右武卫将整个安邑坊罩了起来,而二郎,却为了给王晞复仇,拼上性命的去找突厥人的麻烦

情义,既然已经背负良多,便好好的温养吧~~

王晞刚刚步入后堂,许老员外就急忙起身走过来,拱手施礼:“草民许良余见过白鹿候!”

王晞急忙扶起:“我与二郎兄弟相称,伯父这般可是折煞了小侄!”

许老员外见到儿子之初是及不乐意的,毕竟这是许嗣道二度入狱了,还一次比一次伤的重,虽然王晞对儿子有恩,但看着儿子身上新伤叠旧伤的样子,一双老眼便止不住的泪流

但与崔氏闲聊时,听到许嗣道不仅得了当今皇后娘娘的称赞,还被皇后娘娘亲口许诺要为他在长安勋贵中指婚,老头儿当时就兴奋了,表情狰狞的样子把一旁陪坐的二夫人着实吓得不轻,还以为老头儿心梗停在那了

许家要发达了!不枉自己苦心培育两个儿子,如今终于有一个顶用的了!孩他娘,你个没福的,你看到了吗!咱儿子被皇后娘娘看上了!

自从反应过来后,许老员外脸上的笑意便一直没下去

太极宫内,宇文风静静的听完高辅诚的禀报,不由眉头大皱:“此事与陛下禀报过了吗?”

高辅诚:“自然,老奴掌内候官时,九江公主便有了此意,当时陛下只说不强迫就好,一切遵从公主的意愿”

宇文风叹口气:“老夫本想让她嫁入白鹿候府,一来在明面上显示陛下对白鹿候的看着,也全了那小子的求凰之意,二来也可让九江公主为我们监视好王晞,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位皇家公主会是我们的人!如今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了!”

高辅诚犹豫了一下:“公主说,若王晞有意的话,出发之前想要见他一面。”

宇文风眉头一挑,惊疑道:“这位九江公主所图不小啊!西北的功劳她要,白鹿候府的情义她竟然也想要!她这是”

宇文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对自己和对别人同样狠的人,宇文风见过很多,当初的杨坚是,杨广也是,为的无非便是权柄罢了,但是一个女子能够有这般野心和决断,却还是第一次见!

“我要见见她!”

“是,老奴这就去请!”

“不,我们去拜访!”

平康坊的花楼内,一位锦衣玉袍体态壮硕的中年勋贵手探在怀中歌姬的胸围子内肆意的把玩着,歌姬脸色羞红的为他递上一杯酒水,被他一饮而尽。

“国公爷,王晞曾在太极殿上立下军令状,许诺在正月内平抑长安粮价,原本随着他遇刺身死我等都以为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可是听说前几天他竟又活过来了?这是不是”下首一众粮商中,一位相貌猥琐的商人道。

长孙顺德眉头一皱,手下微微用力,歌姬一声痛呼,被他一把仍在地上:“慌的什么!粮价居高不下的根由便是眼下长安城内无粮!太仓那点存粮,太极宫轻易不敢动用,而要想平抑粮价,就必须有粮!

去年的秋赋已经征过,山东和江南等地虽然有粮,但那里士族本来就看这位新陛下不怎么对眼,眼下又不是征夏赋的时候,太极宫哪里能征的来粮草!那位白鹿候就算是有通天的神通,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

“是是,相信有薛国公与夔国公两位国公爷坐镇,那白鹿候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

“是啊,还有夔国公呢,有两位一品开国公做我等的靠山,怕的什么!”

长孙顺德眉头微皱,这帮蠢货,要不是看在银钱的份上,也配与他堂堂薛国公同坐!

长孙家后继无人才,在朝堂之上已无太大希望,族侄长孙无忌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长孙安业的关系与长孙宗家别说是亲情,能按下仇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毕竟当年长孙安业可是将他与年幼妹妹长孙无垢就那么赶出了府中,如今长孙无忌乃是从龙四臣之首,长孙无垢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甚至都不用他们刻意打压,长孙家主脉的没落都已是定局无疑!

长孙顺德已然老迈,太上皇退居大安宫以后,武德年间的老臣们也算彻底死了心,仕途无望,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趁着胜券犹在,为儿孙多多积攒些财富

第十二章 布局(上)

王晞与许老爷子彻谈到掌灯时分,连晚饭都是在后堂用的,一同敲定了白鹿候府与许家在长安城的短期布局

自此以后,茶庄、食肆、糕饼坊、新颖的地产中介以及后来的钱庄等,云梦山这块招牌在百废待兴的长安城迅速扩张,世人在享受云梦山新颖的物产与服务之余,对白鹿候背后那座神秘的云梦山愈发的深信不疑。

许多年后,当许老员外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时刻,他还在感慨,就是那个下午,谁都没有想自那以后,许家短短两年内就迅速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一个足以令五姓七望与当朝勋贵都忌惮无比的巨贾!

令王晞最为头疼的还是鬼谷教那些人,他们有的之前便是江湖匪类,有的是被训练多年毫无情感的杀人机器,收入府中部分后,王晞便将他们派往各处产业,毕竟长安城内有的是对白鹿候府怀有敌意的人,而整个贞观元年,王晞几乎都在为了此事后悔!

偷盗、抢劫、奸淫、斗殴伤人,甚至欺行霸市、黑吃黑以至于最初万年县令逢年过节都会来白鹿候府拜个码头,到后来,便改成了隔三差五来一次,每次来便代表着,王晞府上有人为恶太重,他要维护大唐律法,明正典刑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摆在王晞眼前急需解决的难题就有两个,一个是来自突厥人的杀意威胁,这次能活过来,那个声音说的很清楚,这是王晞最后一次机会,再死一次,他就是真的灰飞烟灭了!一个便是迫在眉睫需要在正月前解决的长安粮价问题了!

“王莽前车之鉴,犹去未远,如今陛下新登九五,怎可去重蹈那乱臣贼子的覆辙!王晞,你进此祸国之策到底是何居心!”太极殿上,尚书右仆射封德彝慷慨陈词。

“士农工商,天之四维,以农为本,以士为基,工商之人,或奇淫巧技,于国无异,或追盈逐利,贪婪无度。圣人千年,教化世人导人向善,云梦山鬼谷一门缘何要反其道而行之?且一旦世人皆追逐此道,土地无人耕种,府兵无兵可调,届时国朝会有如何下场,白鹿候你想过吗?”尚书左仆射宇文士及也皱眉帮腔。

“启禀陛下,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度,效仿先秦之魏武卒行精兵之策虽然看似可行,但此刻我大唐外有突厥等诸胡虎狼环伺,内有梁师都、苑君璋等未除,实在不是对军伍改制的时候,臣请陛下三思!”刚刚被擢为刑部尚书的上柱国、永康县公李靖起身奏道。

眼见一向对王晞庇护的军方一系也不赞同王晞献上的奏疏,封德彝志得意满的起身奏道:“陛下,王晞本就出身不名,云梦山之说查无实据,眼下又献此祸国殃民之策,狼子祸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诛此居心叵测之徒!”

宇文士及眉头微皱,同为尚书省主管,他与封德彝自然是一同进退,但是一言不合就如此攻歼是不是有些过了,想想前几日陛下与封德彝奏对令其举贤入朝一事,封德彝推托天下无贤,无从举荐。被陛下怒斥“君子用人、各取其长”,吃了好一顿挂落。

陛下登基后,原天策府心腹迅速入朝,虽然步入三省中枢的并不太多,但他与封德彝让出尚书省主官之位已是迟早的事,眼下封德彝如此急功近利大抵也是因为此事罢

宇文士及左右观瞧,见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皆默然不语,心下自是通明,只得随众人垂首不言。

封德彝?跪坐在下首的王晞心下嗤笑,冢中枯骨,也想踩着小爷邀名?

据史册记载,封德彝出自渤海封氏,智慧过人,幼时便被称作“必为卿相之才”,先为前隋越国公杨素幕僚,劝杨素为隋文帝修建离宫时,奢华无度,为隋文帝所不喜。

后又与虞世基狼狈为奸,对杨广阿谀奉承,败坏朝政,极尽奸臣所能!

宇文化及江都谋反,命封德彝历数杨广之过,有奶便是娘的封德彝便听命丛之,被杨广当面怒斥,毫无忠义廉耻可言,在士林中骂声一片!

更恶心的是,玄武门之变前夕,封德彝一面向李二效忠,一面又在李渊面前竭力的为李建成说话,实打实的寡廉鲜耻

还有他与宋国公萧禹之事,当初是萧禹向李渊举荐,封德彝才以降臣的身份得到重用,到李二登基,萧禹为尚书左仆射,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二人共掌尚书省,在三省六部制的大唐,左右仆射实际上与宰相无异,而封德彝每次与萧禹商议政事都表示赞同,到御前呈奏之时,再提出相反意见,对萧禹大加攻歼,以至于萧禹不过在朝堂吵了一架,便被罢相免职

可能是摸透了李二喜欢听人进谏的习惯,自李二登基开始,封德彝便动作不断,从请削诸宗室封爵开始,仗着自己曾是李渊看重的武德老臣,倚老卖老,虽然谏言好坏参半,但多数都不被采纳。

被这样一个毫无人品可言的人中伤王晞是没有任何担心的,何况如果王晞记得没错的话,封德彝在贞观元年六月便会死在任上,虽然李二念及他侍奉李唐多年辈及哀荣,但是十七年后,侍御史唐临将其在玄武门投机取巧之事高发,李二又把他的封爵和谥号都掳夺了

王晞正自腹诽不屑,李二果然摆摆手温言道:“今日正值年节休沐时分,又不是朝堂奏对,朕以私宴之仪请诸卿来,正是想诸卿畅所欲言,各抒机谋,怎可因言罪人?”

李二又看向王晞:“白鹿候,你所献上的《遏制田亩兼并奏疏》中,无非便是收土地国有、力推工商、行募兵制、开疆拓土四策,既然尚书省与永康县公皆有疑问,你又作何解释?”

王晞起身,走到封德彝面前,极为随意的拱了拱手:“右仆射张口就是王莽故智,祸国殃民,史书如何如何,敢问右仆射可听说过何为“因噎废食”?不知道?唉,知道您年岁大了,可也要养成多读书的习惯,因噎废食,讲的便是一个人因为怕被噎死,干脆便不吃饭食,活活饿死的故事,你说蠢不蠢”

“嗤~”在坐的重臣一阵哄笑,李二也无奈的抚住额头,王晞每次庭前相争势必会向对方横加侮辱,骂人还不带脏字,仿佛就是为了刻意激怒对方,然后他在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条理清晰反驳,这难道是纵横一脉的技巧不成?

第十三章 布局(下)

封德彝不愧是无耻惯了的老东西,已经达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面对王晞的冷嘲热风,扔面不改色的道:“鼓动唇舌更显你小人行径!”

王晞挑挑眉头,负手开始了他的又一番演讲:“王莽改制,将山河大泽、江山田亩收归朝廷所有,其目的乃是为了百姓课加重税,这也是他最后失败的根由所在,某于奏疏中所陈,乃是为了朝廷能够更好的掌控天下各方田亩之情形。

将土地收归国有,田亩交易必须有官府文书记录在册,用印之后方才有效,民部只需要定时查看各地呈奏的文书,就可以监察天下十道的耕地状况,且矿藏等开采权全部收归国有,私人开采必须向朝廷缴纳相应税赋,矿藏产出乃是天赐万民,怎可允许地方郡县私自开采?”

王晞又走到宇文士及面前道:“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是没错,但天之四维怎可阴阳失衡?自夏商千年已降,无论是纺织衣物、车马出行还是兵器甲仗,皆赖于百工之术,嫘祖教蚕以致我等免受寒冷加身,轩辕造屋以致我等免受雷雨倾泻,蔡侯造纸以致我等不在用刀笔传书,而汉初以来,铁器普及至今,百炼成钢,以致于自犬戎至突厥,胡族几盛,短兵相接我中原依旧可以占尽上风!

更何况石镰石斧之时,农耕只得刀耕火种,虽良田万顷难以果腹,百工之长,兴农具于泥土之上,以牲畜借助器具之利代替人耕,勤苦细作,方使诸位如今能安坐于此,享得万民之俸!”

王晞又走到李靖面前,恭敬的施了一礼:“昔日三秦之地,全民皆兵,也无法抵挡五千魏武卒,河西之地累累尸骨何冤?他们本是面朝黄土的农夫而已,纵然拿起刀枪又怎能与训练有素,阵列严整的军士相抗?

李县公深喑兵法,当知兵在精,而不在多,以豢养八十万兵马之靡费练得精兵十万,靡费之处无多,而战力倍增,何乐不为?

某知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兵制改革不可一撮而就,还需要大唐的各位国公武臣共同研讨此事,即便通过朝堂议政后,得以试行,到改革完成,最少也是五到十年的时间!我大唐的能臣骁将,颉利与苑君璋、梁师都等辈如何能撑上五年?”

李靖先是皱眉思索,听到最后莞尔一笑:“苑君璋与梁师都不过冢中枯骨,不足挂齿,可是颉利雄踞草原,控弦二十万,你竟狂言不用五年即可攻灭,是真有仪仗还是阿臾之言?”

王晞晒然一笑:“颉利之强,不过是草原诸部为其所用而已,但颉利此人心胸狭隘,贪图享乐,毫无雄主之像,晞断言,今年内必有草原部族与突厥交恶,向我大唐内附,或许三四年内,大唐就可挥兵北上,荡平长城以北!”

封德彝嗤然一笑:“巧言雌黄,阿臾奉承,陛下受命于天,牧万民于江河之上,突厥等诸胡不识教化,纵然靠蛮力粗野一时,也无法长久,陛下当效前汉行教化王道,怎可轻言兵仗?收江河田亩于国,又鼓动陛下穷兵赎武,还敢说不是王莽故智!那王莽也是强征兵役,对西南夷、匈奴、高句丽等穷兵赎武,才致乱政百日而竭吗!”

此言一出,李二眉头微皱,就连一旁的宇文士及也诧异的看向封德彝,这老头儿是疯了吗?今上对外,一向持刚硬态度,渭水之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看十二卫近来隐晦频繁的调动便可一窥端倪,何况前汉中期以后,对诸胡行王道,教化为主,那是因为汉武把那些敢诈翅儿的都打没了!

房玄龄、杜如晦默然不语,长孙无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复又闭目养神……

全场包括上方高座的李二无一人回应应和封德彝的话,场面一时尴尬无比,封德彝登时面如死灰,自萧禹罢相后,陛下对尚书省多有不忿,特别是前几日,因为举贤之事被陛下训斥后,封德彝已经预见自己罢相之日不远,他本就在同僚之中声望极差,若没了这右仆射的身份……

昔日太上皇将十二女淮南公主指婚给他的独子封言道,如今公主才方七岁,他本想在相位之上待到公主出嫁的,如今看来,恐怕……

“鬼谷一派,先秦有庞涓、孙膑以兵法称盛,而白鹿候口口声声要行精兵之道,不知可是鬼谷门中也有练兵之法?”李靖打破场间沉默,向王晞问道。

来了!今天这场真正的目的,来的如此突然!

王晞向李二行了一礼:“回禀陛下,兵制改革事关重大,臣请于十二卫之外,另立一军,试行精兵之策!”

到底还是想要入军伍,朕偏不如你意,李二一副看透了王晞的表情:“王侍读知道的,眼下国库空虚,太仓之粮乃是十二卫的战事储备,不可轻动,民部与兵部都无力支出新军靡耗,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王晞早料到会有此遭,立即跪地请命道:“陛下,既然如此,臣请以太子六率为基,试行精兵之策!”

长孙无忌豁然睁开双眼,房杜二人对视一眼,眉头微皱。宇文士及、封德彝心中惊骇,但此事牵涉甚大,他们也不敢丝毫多言。

“太子已入驻东宫多时,储君仪仗尚未完备,依朝廷法制,请陛下准允,配齐太子六率!臣愿以太子左右卫率为基,试行练兵精兵之策,若成,则可为我大唐再振军威,若败,则可为后人前车之鉴,请陛下恩准!”

李二双眼微眯,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陛下烦躁的表现:“你对鬼谷一门的练兵之道如此自信吗?”

王晞起身晒然一笑:“晞虽曾见过云梦山的兵家先辈著述,但是纸上谈兵未免太过儿戏,臣再请陛下允臣在我大唐的功勋武将中延请几位外援!”

李二面色冷漠,看不出表情:“哦?你想请哪位勋臣入东宫助你?”

王晞走到李靖面前恭敬一礼:“永康县公先后南平南平萧铣、辅公祏,大唐江山半壁尽为公赫赫武勋,王晞斗胆,请县公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面色一白,急声辩解:“南平萧铣乃是河间郡王统兵,某不过是随军参赞,何敢贪功!微末之功以得陛下恩赏,何谈江山半壁、赫赫武勋,白鹿候请慎言!”

李二摆摆手:“王侍读的奏疏干系甚大,还是待正月十五以后留待大朝会交付朝堂公议吧!年节难得休憩几日,朕就不叨扰诸位爱卿了!”

房玄龄等人领会,一同跪谢圣恩后,躬身退下……

“玄武门之后,隐太子建成伏诛,原太子六率多数战死,残余数百人随薛万彻逃奔深山,陛下入主东宫后,以秦王府三军为基重整太子六率,两个月后陛下登基,翼国公等原太子六率主官执掌十二卫,太子六率的主要将官也被抽调一空,太子左右卫率麾下的府兵实际已成摆设,王晞此时请命为太子重建六率,不知是何用意?”出宫的路上,杜如晦与房玄龄商议今日之事,不由皱眉感叹。

“太子六率是国朝的礼制,既然东宫有主,重建太子六率便是迟早的事,只是玄武门之事陛下向来讳莫如深,军变攻伐之事就在左近,且陛下登基不过四个月而已,现在提出来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啊~”

“你我作这般想,那王晞又何尝不是?要知道当初陛下之所以登基当日便确立储君,便是有了玄武门的前车之鉴,可是据我听闻,卫王泰聪颖好学,颇得陛下与皇后娘娘宠爱啊~学问一道,已然比太子还要精深了!”

房玄龄脚步骤停,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克明慎言!陛下如今还不过而立之年,即便日后会有诸子夺嫡之患,想来也会防患于未然………”

房玄龄说着自己都不自信了,毕竟自前隋开始,帝位更迭都是血腥狰狞,从无例外!而大唐的一切,太像前隋了!

“呵呵~但愿如此罢~”杜如晦轻笑一声,快步走开,因为他看到身后的长孙无忌悄悄的靠了过来……

第十四章 生死危局(上)

太极宫后宫之内,宇文风从李佳宁的寝宫出来,便一直紧锁眉头,高辅诚有些担忧的问道:“老祖宗可是觉得公主殿下所言不实?”

宇文风摇了摇头:“是真的,却不止于此……”

高辅诚一阵讶异:“老祖宗的意思是公主殿下别有所图?”

宇文风一怔,语气有些哀伤道:“有些事情初时可能是那样的,但当你真正的去接触之后,再想守住初心,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高辅诚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个绿袍小太监跑了过来,对两人施礼:“老祖宗,高公公,陛下召二位前往含元殿!”

高辅诚:“齐鹿不是在陛下身边吗?可是陛下觉得他有不合用之处?”

小太监不明所以:“奴婢不知,只是白鹿候在御前,可能是与其有关吧……”

宇文风呵呵一笑:“走吧!这位白鹿候来兴师问罪了!”

王晞还未走出宫门,就被一个面相冷峻的中年太监又带了回去……

含元殿内,王晞跪坐垂首,李二在他面前怒气冲冲的走来走去,除了那冷面太监以外,其余小太监、宫女俱都在李二的龙威下瑟瑟发抖……

“重建太子六率之事,是太子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还是什么其他人的!”

王晞跪地叩首:“太子年幼,对这些事情尚未有所察觉,臣既然为太子侍读,自然要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李二怒哼一声:“上次内外候官拘押你亲眷一事如此,这次又是如此!这些事情你明明可以单独向朕上奏,为什么一定要弄的满朝风雨!你就这么想让朕在众臣面前难堪吗?!”

王晞起身:“陛下将臣擢为太子侍读,却又让宇文风将臣纳入百骑司,不也是同样在为难臣吗?”

李二瞳孔微缩,语气森冷:“为东宫属官,与为朕鹰犬,有何冲突?”

“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定呢?”

“嘭!”李二再也忍不住一脚当胸踹向王晞,一众大小太监、宫女齐齐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连一向冷峻的中年太监也诧异的看了王晞一眼,王晞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不自居嘴角竟有一丝血迹滑下……煌煌盛唐的丰功伟绩使李世民给人的印象都是那种开明济世的一代明君,但却忽略了他之所以能在玄武门一战功成,靠的乃是他前半生的戎马兵戈,曾经也是个敢上阵冲杀的虎将!

李二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在朕与太子之间,选择了太子?”

王晞重新跪好,不卑不亢的道:“太子侍读乃是东宫属官!云梦山虽然排斥世间的繁俗礼教,却不违本心!东宫属官本就是太子之臣,臣先为太子侍读,然后才是陛下的鹰犬,臣当然要对太子尽君臣之义!”

李二竭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再次森冷的问道:“据天象所显,不出十年,大唐必定会威凌天下!这郎朗乾坤,凡江河所至,日月所昭之地,皆竖唐旗!

大唐会铸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国富民强,万国来朝!且大唐并不会短寿,据我所观,大唐会历二十一帝,享国二百八十九年!

这番话是你说的吧?”

方才还不卑不亢的王晞登时便心神俱震,这番话是当日自己对辛文礼说的,又恰巧被刚刚进门的宇文风听到,其余知道的只有当时在场的家将和鬼谷教的人了,没想到竟然传到了李二的耳朵里!

当日外候官埋在白鹿候府的人手被辛文礼杀了个干净,袁天罡隐晦提及自己又帝王之相一事希望没有被听到吧……否则,王晞今天就真的生死两难了!

心思百转,自2018起,王晞就知道自己擅长急智而缺乏格局大略,眼下生死加身,故事自然是张口就来!

“回陛下!的确出自臣口中,但臣也是……也是听来的!”

“谁?”

“我云梦山的一位先师……云梦山学兼百家,自然也有阴阳术数方面的宗师,小子幼时曾有幸听其观星望命,推演后世,这番话便是当时听说的……”

“只是如此吗?你那位先师可曾说过,天下谁主几时,英豪又多几何?”李二的声音有些莫名的阴冷,让王晞觉得这个问题比之前更加的危险,应对稍有差错,便会立见生死!

“是……是!先师不仅推演了我大唐国运,还曾历数天下英豪,君王、名臣勇将等,只是时间久远,小子……臣只能依稀记下大概……”

李二轻哼一声:“所以你在玄武门之前,初遇秦怀玉便想请翼国公将你举荐给朕,因为那时你便知道朕必然会登极九五!是吗?”

轰!王晞五内俱震,这件事李二怎么会知道?难道秦琼是交给了李二,但李二没做理会?

其实王晞不知道,那时候正是李世民与李建成争储到白热化的时候,欧阳胤的外候官暗中替李二监察秦王府臣属的忠心,身为李二铁杆的尉迟敬德当然不例外,尉迟敬德总领泾州期间,送回长安的每封军报、家书都会被外候官先睹为快,有特别敏感的信件还会被抄录一份,王晞的那封信便是其中一份……

“回答朕的问题!”

“是是!”

李二俯下身:“如此说来,你那位先师道行可真是精深,难怪你方才那么笃定,我大唐五年之内便能够平定颉利!”

王晞额头汗如雨下,紫貂领大氅下的衣衫已然湿透,李二负手转身,有些伤感道:“大唐只有二百八十九年的国运吗?朕能在位多少年……”

“陛下!”王晞一脑门叩在地上:“占卜推演之术太过虚无缥缈,先师也曾说过,大道蜿蜒,诸事皆在人为,而人定胜天!先师在云梦山曾推演无数,历来十卦中有三卦准便是最好的时候了,所以陛下,推演之术只当做笑谈便好,不可轻信啊~”

李二呵呵一笑:“你方才在朕与太子之间选择了太子,是不是你已知道,朕与太子之间日后会有什么不测?”

王晞再度叩头,脑门磕在大殿的石板上咚然作响:“陛下!太子六率之事,臣句句肺腑之言,陛下难道是要不问苍生问鬼神吗?到那时王晞就真的是祸国殃民的妖人了!若陛下一再逼问,臣就只能撞死在您的面前了!”

“呵~是吗?来人,给王侍读找个结实点的梁柱!”

“陛下……”

第十五章 生死危局(下)

正自王晞尴尬的时候,宇文风带着高辅诚走了进来,向李二恭敬的见了礼后,高辅诚侍立在李二身旁,宇文风径自走到一旁,正襟危坐。

“你弄残了王君廊的义子王成,人家现在告到朕这里来了!”李二将一封奏折摔到王晞面前:“王君廊怎么说也是我大唐的一品国公,他的义子虽然因罪被贬,但你怎可说废就给他废了!人家说了,若朕不能为他做主,他就只好带着亲兵家将自己去找你白鹿候讨个公道了!”

王晞眉头一挑:“既然如此,这等小事便不麻烦陛下了~”

“呵~”李二没好气的笑道:“看看,看看!咱们的白鹿候现在是真的有底气了,连彭国公这等武勋卓著的武将也敢不放在眼里了!”

突然,李二眉头一挑:“是不是你的先师推演过,彭国公的下场不太好?”

又来!王晞伏地一拜:“绝无此事啊陛下!此事实是那王成裹挟家奴在臣府门前放肆,臣只是为了自保才伤了他,请陛下明鉴!”

“呵~!”李二又拿起一份奏折道:“发行国债?这就是你献给朕平抑长安粮价的好办法?”

“是,以朝廷的信誉为基,向长安商贾以及百姓发行国债,渡过难关后,待夏赋征齐,再向购买之人兑换,如此一来,百姓可凭此获利,而朝廷亦可藉此渡过眼前之关,此双全之法也!”

“哼!”李二不屑的轻哼一声:“你可知道朕为何刚才不拿出来与众臣商议?”

王晞愕然一怔,有些不确定的道:“陛下,可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汝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自己想!”

王晞还真就自己想了一下,自顾自的说道:“发行国债应对眼前困局乃是双全之法,要说缺陷吗……有了!陛下是担心登基时日尚短,且长安城内宵小未除,若朝堂通过后发行国债,百姓担心或者有宵小挑拨而导致无人购买,有损陛下的威信……”

眼见李二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王晞自觉的住了嘴,李二的脸上罕见的泛起一丝杀气:“多智亦夭啊,王晞,你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王晞一叩到底:“臣知道!所以无论是对臣有利还是对臣不利的事情,臣都会正大光明的与陛下言明,绝不做自诩聪慧之事!鬼谷教是这样!入百骑司之事也是这样!请陛下明鉴!”

宇文风笑呵呵的点头道:“这就是你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有才能却也知道分寸,从不会仰仗自己那点聪慧做什么腌臜事,这也是你能安稳走到现在的原因!”

李二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发行国债之事暂不可行,你打算如何在正月前平抑城内粮价?”

“如此一来,臣只好用些手段了,不过臣有一个请求,臣需要一个能够与民部协同此事的身份!”

“哦?”李二嗤笑一声:“方才还说自己是东宫属官,这会儿就想入朕的朝堂了?”

“非也!”王晞俯首施礼:“臣请陛下允准,由太子殿下为主,微臣辅佐,民部自尚书裴矩以下一同协理此事!”

李二脸色瞬间阴了下来,连宇文风也诧异的看向王晞,这……这就要为太子做政绩了吗?是不是早了点,要知道陛下自己也才不过登基四个月!

李二脸色铁青,语气冷的仿佛冰渣子一般:“好!好一个太子侍读!给朕滚!来人,给朕将这个……这个畜生打将出去!”

李二身边的冷面太监应声诺,便挽起袖子向王晞走来,王晞急忙高呼道:“陛下!还有,臣日后少不了要与众多鱼龙混杂之辈接触,那些突厥刺客尚未除去,臣恐再遭暗杀,请陛下允臣动用鬼谷教的力量……陛下……”

含元殿乃是李二日常处理奏章以及休憩的地方,冷面太监提着大呼小叫的王晞出去的时候,长孙刚好进门,看到玉阶上的李二将屏风摆设等能入手的东西一通乱砸,不由大为惊异,自玄武门后,很少见陛下如此动怒了!

“这是怎么了?”一众太监、宫女与长孙见礼后,长孙急忙走到李二身边,搀扶着他坐下,为他平抚着怒气……

“混账!还敢说他云梦山的推演里,朕与承乾不会起什么龌龊!先是太子六率,又如此急切的为承乾做政绩!他这是想要做什么!朕还没死呢!”长孙急忙平顺着李二不断起伏的胸口,看李二的样子脑门上青筋毕露,显是气的不轻。

待李二稍稍平复下来,长孙才劝慰道:“当初不是陛下执意要将他留给承乾的吗?如今看他一心为承乾谋划,不正是当初陛下的用意吗?这会儿怎的又因此发怒了?”

李二一怔,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当初他是见王晞年幼,而房玄龄等心腹重臣又都是正当壮年,想来他的朝堂应该是不缺贤才的,这才起意将他留给太子,可王晞那层出不求的手段急智却让如今的李二有些后悔了!

长孙温言劝慰道:“陛下前几日不还在挂念他的伤势吗?死里逃生的重伤,且还是在面见陛下之后才受的伤,陛下纵然没有赏赐下去,也该好言劝慰一番,要知道,那白鹿候的年齿,到如今也不过方十五岁而已,少年人最是冲动,些许顶撞之处,以陛下的心胸不该介怀才对啊……”

李二这才反应过来,王晞前不久才重伤濒死,八牛弩的弩枪穿胸而过,即便捡回了性命,恐怕也极难痊愈,自己方才好像又踹了他一脚……

心中泛起些愧疚一闪而过,但帝王这种东西的心理自非常人所能理解,尤其是在对权力的执着上,王晞那句“臣先为东宫臣属,后为陛下鹰犬”在李二这里实在是犯了大忌!

这种事从来都是隐晦的,就像当初宇文述助杨广夺嫡,房玄龄等助他玄武门夺位,哪个不是偷偷摸摸的,而王晞偏偏就要光明正大的将事情条理分明的告诉李二……这是最令人生气的地方,若李二是从百骑司或者其他人口中知道王晞有助太子争位之心,那么在李二看来,这样离间他父子情义的人即便找不到借口杀掉,也绝不会再重用!

而王晞将事情头头道道的禀告给李二,还义正言辞的说他先是东宫臣属云云……虽然让李二生气,却又将臣子的坦诚与忠义摔在他的面前,毕竟,擢王晞为太子侍读,是李二自己的诏令!无论从哪里看,王晞都没有错!

李二看向宇文风:“将云梦山曾为我大唐的名臣武将课命,而白鹿候悉数记下的事情传扬出去!朕要看看,他今日到底有没有对朕虚言!”

又对高辅诚道:“拟诏,命太子与户部尚书裴矩尽快平抑长安粮价,其余诸部,若太子有所差遣,不得迁延!”

“诺!”高辅诚有些疑惑道:“陛下,是尽快平抑长安粮价,不是在正月底前平抑长安粮价吗?”

眼见李二凌厉的眸子扫过来,高辅诚急忙低头:“诺!奴婢这就去!”

第十六章 武德六年的大恐怖(上)

王晞被冷面太监扔出含元殿,象征性的冲殿内喊几声:“陛下~陛下三思啊~”

见无人回应,便拍拍屁股转身就走,总的来说,这次进宫的目的已经完成一半了,太子六率的事本就没指望一次就搞定,王晞在意的是让李承乾主持平抑粮价之事,虽然李二暂时还没有答应,但是王晞确定此事李二一定会同意的!

王晞将自己的意图与决定就这么大鸣大放的摆在李二面前,他当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一个不慎就会前程尽毁。可他不得不这么做,本就出身模棱两可,云梦山的存在欧阳胤追查了数月无果,眼下又多了个与之前的内外候官不相上下的鬼谷教,这种情况下,若王晞藏着掖着,反而更会被李二猜忌!

帝王这种东西啊,小气的很呢~~

不过王晞此行的目的却还没有完成,虽然鬼谷教的最强战力血衣卫大部分已经半推半就的捏着鼻子认了王晞这个家主,但仍然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服气,毕竟让一群纵横惯了的杀手大盗对一个十五岁的黄毛小儿俯首听命,实在太过为难~~

救出陷在宇文风手里的鬼谷教幻天王曹无相,便是战天王段腾与血天王伍云召给王晞的最后一个考验。

太极宫的宫门前,那日曾保护过王晞的两个红袍太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伍云召与辛文礼,辛文礼也就罢了,已经是个废人一个了,但就凭伍云召自己,也不是这两个红袍太监单独能应对的了的,所以宫门内,还有一队队的百骑司黑甲卫士手持弩弓严阵以待!

王晞举了举手中的黑色令牌:“我要带走曹无相!”

一个红袍太监微微一礼:“昭武校尉见谅,曹无相是老祖宗亲手抓的人,想带走他,您还需要老祖宗的同意!”

“宇文风说过,鬼谷教上下已经归入我的麾下,只要不再触犯律法,便不会追究他们之前的事!曹无相曾是鬼谷教的幻天王,自然也在此列!带我去见他!”

红袍太监看了身边的另一人一眼,对方微微点头便快步离去,留下的这位伸手一引:“昭武校尉,请!”

“你叫什么名字能穿红袍的至少也是四品的宦官,在百骑司里领什么职衔?”王晞边走边问。

那红袍太监呵呵一笑:“回君候,奴婢名唤无常,能穿这四品宦官袍皆因是老祖宗的亲传弟子,并无实际职务,在百骑司内,也只是听从差遣的跑腿儿而已,并无职衔。

刚才离去那位唤作勾魂,那日白鹿候府大战,您见过的那位唤作索命,是我们之中身手最高的,还有一位厉鬼,终年看守百骑司地牢,鬼谷教夜袭那晚,他恰巧被高辅诚调走,否则也不会有之后那些事了。

我们四人得老祖宗亲自栽培,平日里虽然都各有差事,却并不挂什么职衔。”

王晞嗤笑一声:“宇文风自己是个“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又给你们取作“无常勾魂,厉鬼索命,”是不是做你们这行的,都要有个唬人嘘头?”

无常哈哈一笑:“君候说笑了,应该说做我们这行当的,都会有一个唬人的嘘头!哈哈哈哈!”

辛文礼忧思重重,伍云召面带不屑,只是身后的百骑司黑甲卫手中的弩弓直指他的后背,让他颇为不爽!

掖庭宫是太极宫的一部分,是整个皇宫之内宫女居住和犯罪官僚家属妇女发配劳动之处,一路走来,入眼到处都是衣着鲜艳,极为养眼的小宫女以及衣不蔽体的劳作妇人,尤其那些看上便极有气质的妇人,身上只裹了件单衣,被几个胖胖的宫女呵斥鞭打着浣衣……

怪不得宇文风说常驻宫廷的内候官必须是阉人,这要是住的久了,想不秽乱宫廷都难啊!

左拐右拐,王晞默默算着几乎就要到太极宫西门的位置,无常才带他们走进一片没有任何牌匾名字的屋舍,谁能想到这片在掖庭中极为普通,且并不高大的屋舍便是大唐最神秘的百骑司所在呢?

又拐了几个弯,走进一座小院中,沿着不断延伸的台阶走下去许久,王晞才反应过来,这便是百骑司的地牢了!

无常向守门的黑甲卫亮了下牌子,便带着王晞等人走了进去,先前离去的红袍太监勾魂已然等在里面了:“老祖宗有令,曹无相可以交由昭武校尉带走,但是他必须将武德六年在长安城做了什么交代清楚!”

辛文礼眉间微颤,王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对无常道:“先让去见见他!”

牢狱,关押、审讯犯人的地方,王晞曾在无数的影视剧中见过各种各样的牢狱,脏、乱、黑暗、血腥……直到今日,王晞才发现,这种足够引起人生理不适的血腥到底有多真实。

到处是惨嚎的叫声,鞭打、烙铁、夹板、断肢……几乎每个小房间里都有百骑司的人在审讯着各种各样的犯人,王晞也是见过数次生死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初在许家庄子看到砍头便狂呕不止的雏儿,可当一名黑甲卫拖着半截尸体在面前走过,留下一地屎尿以及破碎的内脏等物的时候,王晞瞬间便止不住的一阵干呕……

无常也不急,只是笑呵呵的等王晞吐完平复下来……

曹无相在地牢的最底层最里面的那间,里面有一位同样红袍的太监等在那里,太监面色青白,眼窝深陷,仿佛就像地狱中的厉鬼一般……

无常为王晞介绍道:“这位便是奴婢的师兄厉鬼,最善刑讯之道,从内外候官开始便一直负责这座地牢的一切。”

“老曹!”伍云召不等无常介绍完便凄厉的扑在曹无相身前,辛文礼的面部也一阵抑制不住的抖动。

曹无相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头上血淋淋的一片片,头发好像是被生生拔光的,脸上的肉被割成一块块的,嘴角被划到脖子以下,胸膛上满是烙铁、鞭痕,一双眼睛有一只没了眼球,十根手指只剩了七根,还都没了指甲,右腿自膝盖以下全都不见了……

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王晞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你—干的---?过厉鬼的衣领,血泪横流的大声怒喝,进宫之时横刀被收走,但那只空出来的手已经握起拳头,暴虐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生生撕碎!

辛文礼咬牙一把抱住他,双目血红的恨恨道:“别冲动……别冲动……,我们是来救人的!”

厉鬼勉力挣开伍云召的手,拍着一旁案几上厚厚的一叠文书极为邪异的道:“他这一生五十多年所有的事,一件一件都在上面,就差武德六年!嘿嘿,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我问不出来的犯人!好不容易来了个骨头硬的,再给我几天,我一定全都问出来!”

“你!某生撕了你!”伍云召再也忍不住,负伤的辛文礼再也拦不住他,厉鬼被伍云召一脚踢到墙上,又狠狠摔到地下,伍云召凌空跃起,就要再一脚踏碎他的头颅,一旁的无常与勾魂急忙上前,齐齐与伍云召拼了一记,才勉强将其救下。

厉鬼咳出一口鲜血,状若疯癫的嘎嘎大笑,最后竟是对王晞叩头一跪,疯言疯语的喊道:“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几天,我一定能问出来的…再给我几天……哈哈……我叫你爷爷,好不好?……再给我几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七章 武德六年的大恐怖(中)

王晞有些痛惜的伏在曹无相耳边,轻声道:“鬼谷教已经决定不再与李唐为敌,如今他们都已归入我的麾下,宇文风向我保证过,无论你们之前做过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之后不再做大恶之事,便不再为难你们,我也向鬼谷教上下保证过,会尽我所能,让你们能够活在日光之下……

你是圣教的幻天王,自然也在承诺之内,无论武德六年有什么,告诉他们无妨的,身体上的伤,有孙思邈在,一定可以救活你的!”

曹无相裂开的嘴唇动了动,由于头实在无法转动,只用仅剩的眼球斜斜看了王晞一眼,语气气若游丝:“教……教主,这是你为吾等……寻的那位圣子吗?”

速来心思狠厉的辛文礼老泪纵横,伏在曹无相身前痛哭不已:“兄弟,是某害了你啊——!”

“活……活在日光下……,教主,如果他真……真的能做到,便说明您是对的,您历来都是我们中最……最有智慧的……”

伍云召双拳攥的吱吱作响,王晞再次劝慰道:“将他们要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医好你!鬼谷教过往的一切都被做成文案交给了宇文风,你不说也会有其他人说的!出去后,你虽然不再是什么幻天王,可某向你保证,你的余生绝不会寂寞!”

曹无相想笑,嘴角咧了咧,鲜血便迸射而出:“不能说啊,现不过是我死,说了恐怕会让更多人陪葬……何况,我这个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

王晞忍不住双目泛起泪痕:“没事的,我向你承诺,一定能医好你的!我的医术虽然远不如孙道长,但是云梦山有的是你想不到的神奇法门”

曹无相闭上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教主,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不能说的……”

王晞蓦然起身,对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无常道:“你们先出去,让我劝劝他!”

无常一脸为难,勾魂冷漠的提醒道:“昭武校尉,你在百骑司本就极为隐晦敏感,若曹无相再有什么差池,你便……”

王晞烦躁的取出那面百骑司令牌,厉声道:“我以昭武校尉之身命令你们,退出五十步外!不得偷听!若百骑司真的是个令行禁止的衙门,想来违令者斩这样最基本的条令是有的吧!”

无常与勾魂无奈的架起还在疯癫大喊的厉鬼,退了出去,王晞看了伍云召一眼,伍云召会意的站到门口,警惕的看着远处的百骑司众人。

王晞急切的看向辛文礼:“告诉我武德六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或许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呢?!”

辛文礼叹了口气,便将武德六年之事娓娓道来,其实,事情的起因要从武德五年说起:

武德二年,杜伏威降唐,李渊授其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江淮以南安抚大使、上柱国,封吴王,赐姓李。

武德五年六月,李世民借平定刘黑阀与徐元朗之际,大军压境杜伏威所在的江淮之地!

当此之时,隋末蜂起的各路反王大多已经烟消云散,梁师都、高开道、徐圆朗之辈或僻处边疆,或灭亡在即,唯一还能对李唐构成威胁的就是杜伏威了。

杜自然明白李世民的用意,心中十分不安,担心成为李唐下一个进攻目标。为免嫌疑,杜伏威索性上书李渊,请求入朝。临行前以辅公祏留守丹阳,将兵权交给右将军王雄诞!

杜伏威入朝后,李渊自然非常高兴,不动兵戈而平定江淮,又可给梁师都等人示威,所以杜伏威作为李渊立起来的人样子,备受荣宠:李渊加封杜伏威为太子太保,位在齐王李元吉之上!也就是说是李唐朝廷除了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之外的第四人!

当此之时,一直隐匿暗处反唐之心不死的辛文礼便策划了一场惊天奇谋!

杜伏威虽然看似荣宠至极,实则在长安城内也不过是和被俘的吴国皇帝李子通被软禁在鸿胪寺中,看守他们的便是当时的元从禁军统帅平阳昭公主!

平阳公主乃是李渊第三女,李世民的亲姐姐!一位出身李唐皇室却比李孝恭等宗室三杰还要战功丰硕的奇女子!

要是说武德元年后,李世民平地四方诸侯,战功卓著,李靖协助李孝恭一战定江南,为李唐开疆拓土半壁,那么在武德元年之前,李唐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功勋大将,便是这位平阳公主了!

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义军首领被她一一收服,在中原一路摧城拔寨,连当时的长安城都是她打下来的!李渊登基后,她以公主身份开府建衙,领娘子军驻防李氏大本营山西,万里长城之上的娘子关便是以她为名!

直到后来,李建成与李世民争储之意显露,李渊又舍不得爱女独守边关,便将其召回长安,娘子军归入十二卫,又从太原从龙之兵中选出三万强军组建宫城宿卫,号称元从禁军,平阳公主以皇室宗女之身领元从禁军大将军之衔!

辛文礼的计划便是从这位平阳公主开始,他与曹无相利用江湖手段暗害了平阳公主,色心大起的曹无相动手前还侮辱了她

曹无相利用他神乎其神的易容手段,极其残忍的剥下平阳公主的面皮,变成她的样子,对杜伏威和李子通百般刁难,妄图想再次逼反两人!

果然,李子通不忿之下潜逃出长安,可惜未到蓝田便被禁军发现擒拿,被李渊赐死。

但是杜伏威却逆来顺受,为了江淮免受兵灾,决心不再反唐,直到平阳公主的死再也掩饰不住,李渊悲恸之下,以护主不利为名斩尽平阳公主幕府上下近千余人,又因御医言及公主死前曾遭侮辱,李渊又将御医等所有知情之人全部杀掉,命令毁掉武德元年以后所有与平阳公主有关的记载!甚至宗室内记载平阳公主生平的度牒都被焚烧一空!

李渊以大将军礼厚葬平阳公主,倍及哀荣,并且按照谥法所谓“明德有功曰‘昭’”,谥平阳公主为“昭”。

第十八章 武德六年的大恐怖(下)

后来的事便很简单了,辛文礼一计不成再行一计,命曹无相易容成杜伏威心腹的样子,伪造了杜伏威的书信,交给曾与杜伏威一同起事的生死之交辅公祏,称李渊对杜伏威明赏暗罚,不但将其软禁,还在饮食中多次投毒,其在长安已朝不保夕。

辅公祏果然大怒,其先是伪造书信诱骗方正的王雄诞放弃兵权,然后将曹无相伪造的书信传阅给江淮军士,杜伏威在江淮军中素有仁名,闻听杜公在长安危在旦夕,江淮军当天便炸了营,江淮之地瞬间易帜,举兵攻唐!

武德七年,李渊以李孝恭为帅,李靖、李绩两位后来的大唐军神为辅佐,平定江淮,辅公祏眨眼便兵败投降!

当时的内外候官还在欧阳胤的手中,没有宇文风的内外候官如何是辛文礼的对手,从始至终,李唐上下都不知道此事乃是辛文礼与曹无相所为!

于辅公祏在狱中被逼问时交代,杜伏威密令江湖术士杀了平阳公主,还传密信与他起兵反唐……李渊大怒,辅公祏与立下大功的江淮军将领阚陵被处以极刑!杜伏威不但剥夺封爵,连同之前赏赐金银等都被夺回,而且不久便暴毙在府中!

而后来李世民登基后,内外候官通过字迹比对,查出那封密信乃是伪造,并非出自杜伏威手中,便以为此事乃是辅公祏不甘做唐臣,暗中谋划所为,为杜伏威、阚陵恢复名节,以国公之礼重葬杜伏威!

王晞记得史书上确实如此记载,辅公祏不甘心雌伏,伪造密信,诱骗江淮军反唐,就连之前李子通叛逃一事都是有正史记载的……只有平阳公主之事毫无记载,且平阳公主在武德元年后的每本史册中就仿佛蒸发了一般,史书上只有武德六年那场隆重葬礼!

王晞张张嘴:“或……或许……陛下能够既往不咎呢……”

辛文礼嗤笑一声:“你以为李渊当初真的不知道杜伏威和阚陵是冤枉的吗?杜伏威在此事之后立即便暴毙在府中,你以为是巧合吗?

李渊尚且如此,你恐怕不知道李世民对这位姐姐如何爱重吧?李渊迫于江淮之地民望的压力不敢杀杜伏威,可那日老夫在暗处亲眼目睹杜伏威被李世民亲手勒死在床榻之上,那时候李世民已经知道杜伏威不过是个毫不知情的冤枉之人,可他依然忤逆李渊的命令杀了他!

李渊不得已才对外宣称杜伏威暴毙,尸体没有停灵吊唁便草草入葬,你以为一直对李世民看好想要立他为太子的李渊为何在后来突然更倾向李建成了?就是因为这次忤逆!”

王晞心下一颤,一部青史,煌煌盛唐在那一页之前,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血泪黑暗啊……

的确,这件事无法再用之前反其道而行之的阳谋手段了,若此事对李二和盘托出,即便是李二碍于有言在先赦免了曹无相,但在他心中,整个鬼谷教包括王晞自己恐怕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帝王要杀人,实在有太多办法……

毕竟当王晞听到平阳公主那样一位巾帼英雄,被曹无相用肮脏手段凌辱时,他的心中也极度的愤怒与杀意,更何况是一母同胞的李二陛下呢?

“教……教主,你知道我的,某最在意的这张脸,还有来去自如的风采,都毁了……这副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给我一个痛快吧!”曹无相气若游丝的泣声道。

辛文礼老泪纵横:“兄弟,某对不住你啊……”

曹无相又看着王晞道:“圣子啊,记住你说过的话,以后要让那些兄弟们活在日光下,他们……他们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他们都是些只知道杀伐的愚鲁之人,要想统帅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杀伐果断,不要有妇人之仁,他们之前犯下的罪孽,百骑司的人再厉害又怎么能用一本册子就记下所有的事,你不但要带好他们,还要保护他们,必要的时候就要有壮士断腕的气魄!

现在,执行你圣子应有的决断,杀了我!杀了我你们所有人才有活着的希望!”

辛文礼掩面痛哭,伍云召仰天长啸,王晞黯然泪下……

王晞到底还是下不去手,辛文礼的怒吼下,伍云召找了一把刑讯用的烙铁,咬牙洞穿了曹无相的心脏,宇文风冲进来的时候,曹无相已经被浇上灯油,王晞将手中的灯盏一扔,大火瞬间燃起……

宇文风脸色铁青,厉鬼在他身后凄厉的跪地嚎叫,然后大骂王晞破坏了他最中意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你为了打消陛下对你猜忌所做的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宇文风一脸痛惜的看着王晞。

“是啊,但那又怎样,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王晞对大唐有无恶意,对皇帝陛下是否忠心,以后自会证明给你看的!”

宇文风怒及:“你以为曹无相一死便可安枕无忧了吗!武德六年一共就只有那么几件大事,能让曹无相受尽酷刑道尽毕生却独缺这一年的,也只有平阳昭公主薨,辅公祏反唐两件事了!而能让你不惜杀掉曹无相的,恐怕也只有前者了吧!”

果然是老不死的东西!就你精明!

王晞却极为不屑负手撞开宇文风,带着辛文礼与伍云召阔步离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突厥人行刺我之事,若你再无动静,某便要自己动手了!”

“老祖宗……这么说曹无相果真与平阳公主遇刺一事有关?”无常皱眉问道。

宇文风却若有所思的看着王晞的背影自言自语:“不对,看他的反应好像是老夫猜错了……除却这两件事,武德六年还有什么大事?

刘黑阀伏诛、高满政降唐、柴绍大败吐谷浑、沙洲张户、李通叛乱、颉利攻马邑城……到底是哪件呢……”

宇文风当然猜错了,那两件事,与曹无相有关的并不是前者,而是都有关!

回府的路上惊险不断,不到几个坊市的路程,竟是遭遇了十几次的刺杀,有胡人面孔,也有汉人面孔……

若不是伍云召护在王晞身前,凌虚度带着血衣卫暗中随行,只这一路恐怕王晞就很难走完。

救回曹无相是伍云召与段腾对王晞提的条件,如今曹无相身死,伍云召因为亲身经历此事,知道王晞的迫不得已,虽然还没改口称王晞为家主,但从他竭力护卫王晞的表现来看,也算是默认了王晞对鬼谷教的主人地位……

玄都观内,辛文礼将曹无相一事的经过一五一十道与众人,只是抹去了武德六年之事。

尽管凌虚度与刚刚能够下地行走的辛灵梦苦口婆心,战天王段腾却好像不为所动……

“无论如何,幻天王终究是没有救回来,你我之前的约定,你没有做到,所以你做不了我段腾的主人!”

王晞沉默,有些黯然道:“你待如何?”

段腾眉头微皱,语气却十分坚韧道:“我要离开!”

王晞扭头看向辛文礼,辛文礼却呵呵一笑:“如今,你才是圣教之主!”

段腾轻哼一声,转身便走:“愿意同某一起走的,随我来!”

围观的血衣卫之众不断有人起身跟在段腾身后,粗略一数,竟已有近百之数!

伍云召横刀出鞘,挡在前面,他身后不断有追随他的血衣卫涌出,将段腾等人团团围住。

“圣教刑罚一向由我血天王伍云召执掌,段腾,你要叛教吗?”

段腾怒哼一声,双拳一碰,铁质的指虎撞出火星四溅:“鬼谷教都不在了,何谈叛教之说,以你的傲性,肯认一个黄毛小儿为主?你留下真正是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动手,就尽管来吧!”

伍云召怒哼一声,就要动手,伍云召与段腾一个冲动莽撞,一个勇武深沉,王晞印象中本以为让他为难的会是前者,却怎么都没想到最终离开的会是段腾!

眼见一场血拼就在眼前,王晞起身厉喝:“住手!让他们走!”

辛文礼眉头一挑,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只有古灵精怪的辛灵梦留意到父亲的双拳一直紧握,方才松开的瞬间竟已满是汗渍……

段腾头也不回的离去,辛文礼在身后向他大喊:“从此以后,江湖路远,兄弟珍重!”

段腾的身形戛然而止,虎目含泪之下,一撩下摆转身叩首一拜:“段腾拜别教主!”

原本与他随行的血衣卫有样学样,同时单膝跪地高呼:“拜别教主!”

第十九章 先手

抓回来的那些人,没等审问就自杀了,是经过训练的死士。”伍云召阴沉着脸找到王晞。

王晞叹口气:“意料之中,百骑司查到我遇刺之后,长安城内便有人散播陛下得位不正,以致于遭上天谴责,无福得隐士辅佐的流言,我醒来后,这股流言就消失了,很明显,突厥人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我,我不过是他们攻击陛下的手段罢了,这件事我们不插手,只是在百骑司动手之前,我与白鹿候府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伍云召眉头皱了皱:“你就这么信任我?”

“我以国士待君,只是相信君必会以国士报我!”王晞傲然一笑,做出一副自认为高大伟岸的样子。

伍云召眉头皱的更深了:“不……不懂……”

“额……啊~”王晞尴尬的笑了笑:“总之,我将身家性命全都交付给你,是十分放心的!”

伍云召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拼却性命保全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不要碰灵梦!以你的身份和前程,绝不会甘心要灵梦做你的白鹿候夫人!我绝不会同意灵梦做妾室,即便灵梦同意都不行!所以不要招惹她!

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答应我,我便保你周全!”

王晞诧异的看向伍云召:“你……你今年多大?”

伍云召一怔:“按世俗的礼节,某如今刚好弱冠之龄!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晞不可思议的看着伍云召一脸的胡茬与高大的身形,你他么是吃了精饲料吗……怎么看着像三四十岁的样子……

“段腾说依你傲性,绝不会甘心对我一介黄毛小儿俯首听命,如今看来,你之所留下来,是为了辛灵梦吗?”

伍云召脸色涨红,有些支支吾吾“你……与你无关……总之,答应我,不管你做白鹿候也好,还是做百骑司的走狗也好,我都可以任你差遣!”

王晞哈哈一笑:“百骑司大都护宇文风说过,甘心做别人鹰犬的人总有自己苦衷和软肋,看起来辛灵梦就是你的软肋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绝不会以此要挟你,我王晞用人,素来不愿强人所难,你可能不知道,我王晞是立志要娶大唐公主的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哈哈哈哈哈……”

王晞一边自顾自的表演,一边观察伍云召的反应,可惜那种感动的热泪盈眶纳头就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伍云召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王晞不知道,在他扬言要娶大唐公主之时,白鹿候府后院一株青松阴影后,前来探望义母的陆婉瞬间便红了眼睛,任凭一旁惊慌失措的小巧儿如何哄都无济于事……

年节刚过,长安城内的年轻人都在忙着四处走动,王晞虽然在长安并无多少长辈亲朋,但既然已经做了勋贵,有些礼数还是少不了的……

备了些薄礼,带了小巧儿在血衣卫的暗中护送下王晞便出了门,想想老程那里这会儿应该是不在府中的,程处亮来探望母亲时说过,元日到正月十五之前朝廷除必要的值守衙门外都已休沐,老程这几天隔三差五便与那些当年的老兄弟外出游猎,大多是不在府中的……

因此王晞第一站便先去了陆老先生的府上,让王晞想不到的是,李承乾竟然也在!

早在秦王府时,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的陆德明与孔颖达便是李二诸子的西席,李二登基后,更是将两人擢为崇文馆博士,转为李承乾与诸位皇子皇女讲学,有这份师生之仪在,按照礼数,李承乾是要来给老师家里走动的……

“太过莽撞!未经商议便为太子殿下揽下如此大的差事,若是办成了自然是好,可若是办不成,岂不是让殿下为人所笑!

长安粮价居高不下,陛下与三省六部的大臣都束手无策,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应付的,这下可如何是好!”长孙家庆气急败坏的对王晞一阵数落!

李二的诏书昨日晚间便到了东宫,民部尚书裴矩派了一位员外郎过去常驻东宫,听候差遣,当初王晞曾夸下海口要在正月里平抑长安粮价,但是王晞却忽略了元日过后,一直到正月十五,三省六部的各处衙门全都休沐了!

这会给王晞的计划造成一定的困扰,好在李二也不知道是心疼儿子还是可怜王晞,诏书里并没有将此事限定在正月里解决。

王晞不理会长孙家庆的牢骚,只是对李承乾问道:“依照惯例,殿下还要去哪些府上走动?”

李承乾皱眉想了想:“这几日都在大安宫侍候太上皇,方得空闲便先来了老师府上,之后的话……舅父赵国公长孙无忌府上,侍中高士廉府上,孔颖达孔先生府上,邢国公房玄龄府上、蔡国公杜如晦府上,太上皇吩咐薛国公长孙顺德那里今年也要去的,还有的就要听母后的吩咐了,王侍读为何有此问?”

王晞笑了笑:“臣未经禀告殿下便为殿下揽下平抑长安粮价之事,自然要辅佐殿下将此事顺利做好,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殿下配合!”

李承乾乐呵呵的傻笑一声,指着长孙家庆道:“母后说王侍读既然敢为孤揽下此事,便定会有解决之法,让孤听他的意见就好,你还自不信,这下可信了?”

长孙家庆无奈的抚着额头,欲言又止了一番,才极为无奈的对王晞道:“也罢,凑巧今日陆先生也在,便说说你的计划吧,好让先生为我等查疑补缺!”

“首先,殿下去各府走动之时,一定要骂我!”

李承乾愕然:“这……这是为何?”

“为了将殿下承旨平抑长安粮价之事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利于我们行事,殿下就说都是王晞自作主张,为殿下揽下这样一桩难事,殿下要像他们哭诉,请他们看在陛下的份上尽可能帮您一把,当然话只要说到就好,其余的便交给臣来做……”

“太子率更令欧阳询要到十五之后才会正式就任,所以便麻烦长孙侍读遍邀长安城内的大小世家、粮商包括五姓七望在内,就说太子殿下有请,关于长安粮价一些事情要与他们商议一下!”

…………

……………………………………

王晞将自己的计划完整介绍完后,陆德明抚掌大笑:“的确还是个好谋划!”

长孙家庆却忧心忡忡:“是不是有些行险了?长安城内我们真正可用的人并不多……”

王晞叹口气看着他道:“其实你这个人不坏,就是身上那股书生酸气太重了,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偏偏又爱疑神疑鬼,太子殿下眼下正是性子养成的时候,极易受你的影响,看来是得给你找点事情做了!”

“我……你!王晞,你……”

自来长安以后,这或许是王晞第一次如此用心的谋划一件事,之前无论是金殿奏对,朔望朝参还是击登闻鼓,都不过是被逼到份上不得已而出的急智,如今,是时候要在这长安城施展下自己的谋略了!

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背后,真正有哪些人,王晞还看不真切,但博弈已经开始,而且还是王晞的先手!

第二十章 陆德明的忧虑

送走李承乾,雅致的静室内便仅剩下王晞与陆德明两人,陆德明叹口气:“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行险?”

“呵~先生也觉得此事是在行险吗?我却觉得并非如此,且不提商人逐利,随风而动。五姓七望哪个不是千年世家,绝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赌上身家,所以无论是哪些人在背后哄抬粮价,他们绝不会是铁板一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陆德明沉下脸来,眉头皱的极深:“如此急切的为太子揽功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陛下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你就这么迫切的想要太子的从龙之功,让陛下如何看?

且不说日后可能会涉及到的储君之争,单说你请命重建太子六率一事,你知不知道犯了陛下好大的忌讳!武德九年到现在,李建成的太子六率覆灭在玄武门外,陛下登基后重建的太子六率数月间便成了十二卫的中高层将领,而你这个时候请命重建太子六率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虽已爵封白鹿候,这个年纪即便纵观古今也都是足够荣耀,可是你大抵知道前汉的李广吧!一旦遭了帝王厌恶,纵是你再有功绩与才能又如何呢?”

王晞黯然,陆先生还不知道他做了百骑司的昭武校尉,做皇家鹰犬不是王晞的志向,与他的布局谋划也相差太远,只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他无从选择,所以他不得不兵行险着!

“先生知道的,我曾在水阳村幸存的乡亲面前发誓,必定会带他们北征突厥,为义父以及水阳村罹难的乡亲父老复仇!可陛下一直不许我步入军伍,金殿奏对之后,陛下将我擢为太子侍读的用意何在,难道先生看不出吗?

加上太子虽然年幼,但是一片赤诚之心,令小子实在是无以为报,所以我便定下此策,一来可以帮太子在朝臣面前树立威信,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要告诉陛下,我王晞身上的本事与才能,若等到太子登基后再用,恐怕这一生便用不完了!

日后的朝堂会是陛下在秦王潜邸时天策府心腹旧臣的天下,身逢如此大事,能与他们同朝奏对,名留青史,老来大去之时,方敢说一句不枉此生!”

陆德明终于露出笑容,赞许的看着王晞道:“你不甘心陛下将你留到将来辅佐太子,所以便只有不断立功,逼陛下召你入朝,有你在朝中作为太子助力,事半功倍,又可报太子对你的知遇之恩,一举两得,端的是好谋划!”

陆德明指着王晞身上紫色大氅道:“紫貂领大氅,听说是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在皇后娘娘的帮助下,才从鲁王李元昌手中求得,原本是要想作为年节贺礼献给陛下的,没想到竟是赐给了你,这份恩情,的确值得你如此用心谋划!”

王晞叹口气,陆先生一生埋首经义,是个纯粹的儒者,从不轻易涉足朝中事物,但不涉足却不代表不懂啊,从三字经开始,老人家对自己可谓是恩重有加,国子监为代表的士林清议中,也只有他和李纲先生在竭力为自己争辩,如今因为担忧王晞年少气盛,又如此苦口婆心的为他讲解速来厌恶的帝王心术……

这份恩情要怎么还啊!

王晞更加忧虑的是,史书记载,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陆德明贞观四年便去世了,在浩如烟海的隋唐史册中,除了那些经学著作外,只有寥寥几字便将先生毕生一笔代过……

陆德明如今不过耳顺之年,在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的初唐已算的上高寿,但王晞实在舍不得这样一位老人就要在不久的将来离自己而去,有时间还是请孙神医来诊诊脉罢……

陆德明膝下只有一子,唤作陆知书,王晞曾见过几面,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现任翰林编修,也是个埋首在学问里的人,说难听点便是那种木讷保守的书呆子,而陆家向来子嗣艰难,自陆老先生开始,便一脉单传,到陆知书这里,更是只有陆婉一个女儿了……

王晞本想要在仕途上帮帮陆知书,但简单的了解后便打消那个念头,陆知书那样的人只适合做学问,强求他走上仕途或许并非是什么好事,而且以陆先生的品性,也并不会高兴王晞那样做。

“战阵之上自来凶险,若你一定要参与北征,切记万事小心,一旦你有何不测,你云梦山那些高深学问便太过可惜了!不如趁现在多收几个聪慧的子弟,将学问传下再想从军之事如何?”

王晞摇摇头:“来不及了,学问一道最忌讳急于求成,而且云梦山有些学问是极为危险的,若急功近利后果不堪设想,北征就在眼前,白鹿候府上下一切以此事为主,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了,不过先生大可放心,虽说战阵之上无人敢保万全,但只凭颉利,还不配让我王晞埋骨草原!”

陆德明眼神闪烁:“突厥势大,虽然依陛下的性子,与颉利必有一战,但此时无论是朝堂还是陛下对北征一事都尚无丝毫腹案,你缘何就如此断定,北征就在眼前?莫非坊间盛传云梦山曾为我大唐国运已及满朝的文武重臣推演课命一说,真有此事?”

王晞愕然,不自觉的看向太极宫的方向,坊间盛传?这事前天才在含元殿说过,哪里来的坊间盛传,太极宫里那位是真的要坑死自己还是只是想报复下他选择效忠太子一事?

老子可做不来袁天罡那样的神棍啊!

“先生……说笑了……,推演课命之说无稽之谈啊,圣人不是说敬鬼神而远之吗?”

“唔,你不是对儒学颇有成见的吗?怎么如今也学会拿圣人之言作伐了?”

“额……先生……”

自陆德明府中出来,王晞还在想下一处去哪位长辈那里走动,便见宿国公府的家将程松快马近前,要他准备下行医用的物事,前往翼国公府上,老程与鄂国公尉迟敬德等人俱在等他……

行……行医?王晞这才想起,自己还挂着个小神医的名头呢,只是自己这点道行,心里没点数吗?

急忙打发张石回家去请张老头,自己又采购了大批的酒肉,一并带往翼国公府!

秦琼吗?终于要见面了,那封信的事,也时候该聊聊了!

史书记载,贞观之后,秦琼便一直抱病赋闲在府中,在风起云涌的贞观朝,毫无建树。虽然眼下还兼着左武卫大将军之衔,但实际上军务一直由义子秦怀玉代理,也因此虽然后来勉强位列凌烟阁二十四臣之中,却也只能添居末位!

第二十一章 奉召伤病

“某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会不生病呢!”秦琼依靠在凭几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张老头眉头紧皱的伏在榻前为秦琼诊脉。

尉迟恭、程咬金、李世绩、牛进达等满屋子的国公、郡公都屏气凝神的等着张老头的结果,王晞不过是沏茶时候碰响了茶碗,被尉迟恭一个狠厉的眼神瞪过来……

张老头抽回手指,眉头紧皱的看了王晞一眼,又向几位国公一一行礼,尉迟恭不耐烦的催他:“到底如何?”

“气血两亏,百病乃变化而生,药食虽可稍有善用,但以秦国公的病态而言,只怕是杯水车薪……”

尉迟恭一双眸子登时便怒了:“某道你鬼谷门下有什么独到之处,却原来也不比宫中的御医强上多少,这番话,与那御医之言有何差别!”

尉迟恭自归李唐后,满大唐也只与秦琼、程咬金几人交好,尤其是秦琼,两人不打不相识,英雄相惜,如今看到当年战场征骋的秦琼病恹恹的样子再也忍受不住:“老哥哥,想你当年何等英雄,满朝的武臣,也只有你能与某酣战一场,如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气氛陡然哀伤起来,连最喜欢与尉迟恭犟嘴的程咬金也沉默了,只是总是不经意的拿眼观瞧王晞。

“打了一辈子的仗,是有些乏了,也是时候歇歇了,只恨再也拿不动宝锏,跨不得烈马,这后半生只怕就要耻辱于儿女子之手了……”

程咬金突然眼神烁烁的看着王晞:“听说云梦山曾为我大唐的文武重臣推演课命,是否真的有此一事?”

王晞一怔,脸上一阵痛苦犹豫挣扎之态,李世绩眉头一挑,看着一直坐在末尾侍候的秦怀玉道:“怀玉,持你义父的兵刃,守在门外,敢靠近此处十丈之内,杀无赦!”

“是,伯父!”

牛进达温言劝慰:“此处只有我等生死兄弟在,某也不问其他,只问我们几位兄弟的命数即可,如何?”

程咬金也脸色凝重的道:“放心,这里的人都是老程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无论你说了什么,都不会传出这处屋舍!”

王晞一一看去,老程、牛进达一脸期待,李世绩虽然依旧那副酷酷的不善言辞的样子,但是眼里的期许显而易见,全场也只有尉迟恭一副无所谓的坚毅样子,病恹恹的秦琼更是显得激动无比……

“推演课命一说太过玄虚,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希望几位叔伯听了之后,不要过于介怀……”

“废的什么话!快说!”

“姨丈、尉迟伯伯、牛伯伯你们在云梦山的推演里都会善始善终,高寿而薨,辈及哀荣。请恕小子只能言至于此!

秦伯伯的命数稍后我会与伯父单独详谈,至于,李伯伯,请恕小子不能说!”

程咬金等人尽皆色变,这话的意思……他们三个善始善终,秦琼的好像有什么隐晦,而李世绩……王晞话里的意思分明是……

李世绩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眉头紧皱的问道:“为什么?”

王晞叹口气:“若小子不说,李伯父会位极人臣,功高盖世,即便后事不谐,也是以后的事了,若小子说了,以伯父的心性,只怕当即便会家宅不宁!”

程咬金的怒气冲冲的一拍案几:“哪有那么多道道,我们兄弟都是生死场上走过几个来回的,有什么凶险明说就是,学那些酸儒打什么哑谜!”

“某知道了!”李世绩看着王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的确不足为外人……其他人道!”

大唐两大军神,李靖荣耀武德与贞观前期,而李绩真正的大展功绩,是在贞观后期和李治朝,军神的谋略高远,智慧自然无话可说。

王晞的意思李世绩明白了,自己会位极人臣,功高盖世,后事不谐……家宅不宁……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祸患来自与萧蔷之内啊……

事情说完,老程等人便开始饮酒作乐,在翼国公府的客厅内大肆扔碟砸碗,惹得翼国公府的舞姬惊叫连连……

王晞走在院子里看着秦怀玉手中的金锏问道:“怀玉兄也习得翼国公那套所向披靡的金锏用法了吗?”

秦怀玉笑道:“非也,某乃是昔日国公亲卫出身,武艺寻常,只会些朔法而已,义父的金锏乃是奇门兵刃,习练极难。某并未习得!”

“哦?某听闻这副金锏乃是昔日上皇所赐,国公向来极为珍惜,既然国公的身子如今依然舞不动金锏,自当束之高阁,好好珍藏才是,为何方才入府时却见到竟然会在大厅的案几上?难道这府中除了翼国公还有其他人会使又能使这上皇御赐的金锏不成?”

“这……君候说笑了……,这金锏如今只有义父使得,且府中人也不敢擅自轻动……想……想来是国公取出来擦拭的吧……”

呵呵~王晞不复多言,擦拭用的着专门找一条特制的案几安放吗?

老程等人玩乐到日落时分就各自散去了,而王晞被留下来与秦琼秉烛夜谈,秦府尚未有国公夫人,只有当年李渊赏赐的两个宫女作为妾室,所以王晞也省去了许多礼数麻烦。

王晞看着秦琼,秦琼也看着王晞,两人眸子一瞬不瞬的对视良久,才有秦琼首先打破宁静:“昔日汝求到某府上,某未加理会,你可在怪我?”

王晞眉头一挑,凝眉问道:“未加理会?如此说来,国公是收到了那封信,却并未呈交给陛下,也就是当初的秦王?”

秦琼一怔,只当王晞在出言讽刺,有些烦躁的摆摆手道:“是某焚毁了你自荐的书信,若你介怀此事,某也不强求于你,某纵横一生,杀人无算,若果真天道报应不爽,某也当笑傲从对!”

焚毁……这么一说王晞便明白了,那封信李二见到了,却并不是秦琼给的,无论是百骑司从什么渠道得到的,在李二看来,本就在玄武门意外毫无表现的秦琼用心就有些可疑了,要知道当年秦琼可是天策上将府的马军统帅,于情于理都不该在玄武门的紧要关头毫无建树的!

还有那封王晞的自荐信,若李二在玄武门之前得到王晞的预警,或许玄武门就不会那么凶险,不会血流成河……

“如此说来,气血两亏的翼国公是奉召伤病了?”

秦琼眉头一挑:“你果然聪慧!不知鬼谷高徒有何以教我?某又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王晞摇摇头:“猜忌已然深在帝心,就算解释清楚又如何?陛下还能像以前一般信任国公吗?这个时候多做多错,不做就不会再错,想想当年那些东宫臣属,到如今还有几人能如国公?

……………………

………………”

王晞在翼国公府直到次日凌晨才匆匆离去,而翼国公府的火烛也彻夜未熄,没人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只知道自那日之后,鬼谷高徒王晞便多了一位弟子——秦怀道!

第二十二章 老程的爱护

“气血亏虚,男人过不惑之龄以后,有些许的亏虚是很正常的,并无大碍,若亏虚到伤及本源,则药石难补,因此气血亏虚一说是有很大的敷衍余地的……”

“说你的诊断,秦琼的病有多重!”回去的马车上,王晞皱眉与张老头交谈。

“翼国公的身子的确是亏虚的厉害,但应该尚未伤及本源,家主您提前示意要我按照之前太医令的诊断复述,是不是有什么忌讳?”眼下白鹿候府上能真正与王晞商议些事情的,也就只有刚刚进来的辛文礼而已,但是辛文礼又不能完全放心的信任,因此每每看到王晞紧皱眉头,张老头都忧心不已,迫切的想要为王晞分忧。

王晞叹口气,史书记载,武德九年还在驰骋疆场的秦琼,缘何一入贞观便只能卧病在床了?若果真病的那么严重,为何能够抗到十二年后才撒手人寰?

“太医令诊断气血亏虚,百病乃变化而生,陛下特旨翼国公于府中养病,所以秦琼便奉旨养病,曾经纵横无忌的沙场虎将,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纵马肆意,心爱的金锏也只能摆在案几上作为摆设……”

张老头大惊失色:“家主是说,陛下对翼国公起了猜忌之心,还是说翼国公对陛下起了异心被察觉了?”

王晞摇摇头:“对陛下起异心应是不至于,只是……经历过妻子皆亡,又老来得子的秦琼再也不是当初陛下旌旗所指,便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无双猛将了……”

王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方回府上,就看到老程老神在在的抱着小巧儿在客厅里嬉闹……看到王晞走进来,老程斜了他一眼,将小巧儿递给张老头抱走,就那么不怒自威的看着王晞。

“姨……姨丈,您大清早来找小子,可……可是有什么要事?”王晞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老程的样子,比他上次从武德殿回来泼他一脸冰水还要来的可怕!

老程轻哼一声:“昨日在你秦伯伯府上到底打了什么机锋?李绩某不管,老兄弟里就属他最精明,若他都没办法,老程等人恐怕就更白搭了!说说你秦伯伯,他到底是真的伤病甚重,还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王晞诧异的看向老程,看来传说中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不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简单啊……

“姨丈果然英明……”

老程眉头一挑:“这么说秦兄真的是被陛下所忌……这是怎么说的!”

程咬金一拍案几,豁然起身,在王晞面前不断走来走去:“秦兄素来忠义,当初与某阵前判王世充乃是那王世充实在苛待我等,入天策府后,秦兄无论兵略还是勇武皆在我之上,缘何会遭到陛下猜忌!”

老程一拂袍袖就要转身离去,王晞急忙拦在身前:“姨丈!您是要去陛下面前为秦伯伯求情吗?”

老程怒气冲冲的吼道:“那是老程最好的兄弟!某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如此憋屈在府中!”

“姨丈!您冷静点啊!翼国公自陛下登基之后便以养病为由,幽居府中,若他与陛下真的只有误解而已,为什么他没有自己上书自辩?这许多时日,他可有向您或者尉迟伯伯等人求助?为什么?”

老程眉头紧锁,不由咽了下口水,有些痛苦的自言自语道:“某知道,某知道啊!某兄弟几人,就只有你秦伯伯最得太上皇赏识,与我等不同,他翼国公的爵位、家宅赏赐还有为他留后的妾室皆是上皇所赐,他又是那般忠义的性子,所以,玄武门之变他犹豫了……那等生死之事,也幸好是陛下,若唤作其他帝王,恐怕秦兄就不只是闭府养病那么简单了……

可那是俺老程的生死兄弟啊,当年沙场之上,不知道救过某多少回性命,某怎能……”

“姨丈!尉迟伯伯不过是在面君时为秦伯伯多说了一句,便被陛下好一顿训斥!秦伯伯闭府养病以来,从不与人交游,就是不想连累别人啊!

况且秦伯伯如今并不想再重归军伍厮杀,翼国公府已经有后,那是秦伯伯眼下最在意的事,昨夜小子与秦伯伯彻夜详谈,请您相信我,有小子在,秦伯伯的余生绝不会寂寞,只是恳请您莫要再陷进去了,有您与几位伯伯在,才能保翼国公府日后不衰啊!”

老程恨恨的一脚踢碎了身边的案几,刚要大骂几声,就见窗棂炸开,伤势方好的辛灵梦手持月牙戟一戟便向老程砸了过去!

老程怒哼一声,侧身一让,一脚踢起一张胡登便撞了过去,辛灵梦虽然横戟挡住了飞来的胡凳,但扔被那胡凳带来的巨力逼的后退几步,银牙一咬便要再度上前,王晞急忙喝止:“住手!不可放肆!”

老程大眼微眯:“好霸道的女娃娃,你这白鹿候府还真是高手辈出啊,先有个许嗣道,如今又来这么个女娃儿~不错!”

辛灵梦娇哼一声:“敢欺负圣子哥哥,我就打死你!”

王晞不由一阵头疼,急忙拦住她安抚:“这是我的长辈,无论如何都不可有丝毫不敬……你……你的伤口……”

辛灵梦低头一看,却原来是肩膀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方才动手之时再次迸开,鲜血透过雪白的衣衫,染红了一片……

辛灵梦小脸一白,惊慌失措的喊道:“血……血……晞哥哥……”

“张叔!张叔!速取药箱来!”

“晞哥哥,要你给我上药……”

……

………………

王晞面红尔赤的再次回到前厅,老程便一脸恶趣味的打趣道:“这便是那日被某抓住的女娃娃吧?不错不错,那等小烈马儿,能驯服成这等模样,老程还真是刮目相看啊~”

“姨丈……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程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你的家事某不管,某听说,你白鹿候府近来打着云梦山的名头在长安入手了大量的铺子,你一介开国县候难不成要做亲手经商不成?”

“姨丈应该听说过,太子殿下奉命主持平抑粮价一事吧?这些铺子……”

老程一摆手:“臣不密则失其君,君不密则失其臣,你要如何做不用与某说,稍后宿国公府、鄂国公府、英国公府的管事都会来找你,用多少钱粮与他们分说便是了,分给各府的份例你看着办,这长安城内,有某兄弟几人做你靠山,虽不说百无禁忌,但也不必怕的谁来!”

老程交代一番后便匆匆离去,王晞却百感交集,身处勋贵圈子的老程肯定是知道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背后有些是王晞眼下还惹不起的人,所以特意拉着当年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一起为王晞做靠山……

第二十三章 豪商窦义(上)

王晞记得在2018的百度百科有一个“隐形富豪”的词条,不为多数公众所知悉的富翁,中国以至东方国家特有的现象。

在大唐,随着商业的逐渐发展,各行各业都出现了代表商人利益的行会组织,贞观年间的长安城便有大绢行、小彩行、丝帛行、米行等行会名称。诸行设行头,行头的责任是配合政府维持市场秩序,有时行会还要协调官府平抑物价,稳定市场。

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粮行至今毫无作为,而要想在短时间内平抑长安粮价,粮行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

王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安粮行的行头竟然是与鬼谷教渊源颇深的神秘隐形富商窦义!

窦义,说的可不是李世民的外公窦毅,与扶风窦家也无丝毫关系,听说其起于微末,自隋朝初年便薄有身家,隋末烽烟处处,义军四起,很多豪商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有这位窦义,不但未受战乱波及,反而靠着粮食生意左右逢源,武德初的几路诸侯,都与其交情莫逆。

待到四方平定,窦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李唐勋贵中许多人都心甘情愿的做其靠山,窦家的生意也因此愈发的不可收拾,粮食、绢帛、瓷器……长安城算的上大宗的生意,几乎都有窦家的身影!

王晞带了辛灵梦、伍云召等人亲身拜访,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位神秘的富商,长安商人口中的传奇人物竟然会住在鱼龙混杂、脏乱破旧的城南坊市,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整个坊市有近三分之一的院落门墙几乎都如出一辙……

王晞等人刚一走近,便被三五个佩刀汉子拦住去路,伍云召眉头一拧,冷喝道:“圣教圣子亲临,还不叫窦义素来迎接!”

那几个佩刀汉子脸色一变,为首一人战战兢兢的问道:“原……原来是血天王亲临,家主重病不见外客,眼下家里都由大公子作主,不如属下带您去见……”

辛灵梦嘻嘻一笑,不等对方说完,便张牙舞爪的威胁道:“又装病又装病!窦老头这是第几回装病了?仗着孙思邈那个老头儿护着他,每次都装病!还搞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院子藏起来,叫我找到,非把他胡子都揪光了!”

“哈哈哈哈,圣女息怒,老朽这不是来了嘛~”正说着身着名贵蜀锦头戴高士方帽须发花白的老者便笑呵呵的不知自何处迎了出来。

上次见过的小白脸窦明轩看到王晞后,明显一怔,颇有些无奈的怒声道:“连一国县候也为此江湖匪类所制,难道窦家就只能被如此勒索下去吗?”

伍云召厉声怒喝:“窦明轩!汝是活腻了吗!”

窦明轩怒声厉喝:“有何分别!窦家刚刚被你们勒索五十万钱还不到一月,如今又来!如此下去,窦家哪里来的活路!”

“既如此,某便送你一程!”伍云召怒哼一声,手按刀柄就要出手伤人,王晞急忙止住,对窦义温言道:“窦员外,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知可否入府详谈?”

“自无不可,君候肯来,寒舍蓬荜生辉,君候……圣子请!”

看似寻常的农家院子内里却大有洞天,亭台水榭虽然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索,但依然能看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以及主人家的讲究格调。

模样丝毫不输宫女的丫鬟优雅的奉上茶水,伍云召大眼扑闪的只盯着人家的胸围子看,辛灵梦撅着小嘴嘟囔一声“没出息”后,看到王晞对丫鬟视若无睹便笑嘻嘻的捧着茶杯吸溜一口,登时被烫的小舌头差点吐出来……

王晞看向茶杯不由眉头一挑,竟然不是眼下时兴荤油烹制的茶汤,而是他王晞首创的炒制清茶,但看成色样子却绝不是出自白鹿候府的云梦茶,看来因为之前王晞云梦仙茶的嘘头太大,已经有人仿制出来了,并且样子看上去除了茶叶的品类稍有不同外,工艺甚至比王晞亲手炮制的还要精湛!

炒茶的手艺并不复杂,被仿制出来是王晞预料中的事,只是原本王晞预计怎么也要等春暖花开新茶可以采摘的时候出现竞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复制出来了!

许是注意到了王晞的异样,窦义笑呵呵的向王晞拱手道:“君候莫要见怪,年前君候自东市售出的云梦茶老朽曾有幸购入一份,只浅尝些许便欲罢不能,端的是沁人心脾的仙家饮品,只是元日之后,云梦茶庄便再也没有发售,无奈之下,老朽只得令下边的茶行掌柜仿制了些许,比君候所制自是相去甚远,却也聊胜于无。

此道毕竟是君候首创,老朽厚颜效仿多有不敬,稍后,愿奉上铜钱十万,以畴君候之劳,万望君候勿怪!”

王晞摆摆手:“不必,白鹿候府还不差这点银钱,今日本候布衣来此,只是想向窦员外你问点事情!”

“君候请问,老朽定知无不言!”

“呵~那便先谢过窦员外了,想必员外已经听说本候与太子殿下奉命主持平抑粮价之事吧?

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眼下斗米已经等值一匹绢帛,身为长安粮商行会的行头,窦员外就没有什么要对本候说的吗?”

窦义表情无奈的叹口气道:“物以稀为贵,而民以食为天,长安城内有十几万吃粮的百姓,还有靡耗无算的勋贵,而自去岁开始商路几断,朝廷又几度动兵,不但官方的税赋消耗一空,各地的粮商也都不敢将粮食贩来长安,生怕变数一起,便会血本无归,如此一来粮价怎能不高?

请君候见谅,不是粮行不作为,也不是粮商们黑了心,实在是粮商们手里也并没有多少粮食啊!”

王晞呵呵一笑,身子前倾眼神精烁的看着窦义:“这就是窦员外给我的回答吗?您确信真的想清楚了吗?”

窦义脸色一白,有些糯糯的动了动嘴,一旁的窦明轩急忙出言道:“君候这是何意?家父所言句句属实!若君候不信,大可去查便是了!看看哪家粮商的仓库里还有存粮?

如今长安东西两市在粮行登记过的各地粮商仅有八十几家而已,君候如今不但是东宫侍读,为太子殿下奔走,连昔日的统领长安城狐社鼠的鬼谷教也唯君候马首是瞻,以您的实力手段,查这点事应该是不费力的!”

王晞眉头大皱,这不可能!程处默明明说过,长安城并不缺粮,只是有武德老臣在勾结粮商哄抬粮价,可看窦明轩的反应又好像不是假话?难道程处默的消息有误?

百思不得其解,王晞面无表情的打量着窦氏父子,窦义眼神闪烁,分明就是心中有鬼,而窦明轩却一脸的坚毅,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这就有意思了……

“我只问窦员外,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背后,真的没有粮行在从中作梗吗?我希望您想清楚再回答,也不怕告诉您,这个问题关系着窦家的生死存亡,您知道的,无论是白鹿候王晞还是鬼谷教圣子王晞,都有那个实力!”王晞出其不意的对窦义厉声喝道。

窦义登时便慌了神,惶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君……君候,老朽就是个小商人,求求您,放窦家一条生路吧!”

说罢便起身跪到王晞面前叩头不已……

第二十四章 豪商窦义(下)

窦义跪在王晞面前嚎啕大哭,那副可怜的样子连骄横惯了的辛灵梦也不禁黛眉微蹙,几次猛烈的抽噎之后竟然就那么晕了过去……

“白鹿候!你一定要逼的窦家家破人亡才满意吗?”窦明轩声嘶力竭的对王晞怒吼,而后强忍悲痛的样子咬牙恨声道:“五十万钱!窦家愿意再献出五十万钱,只求君候放窦家一码!粮价之事,窦家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窦家只是个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五十万钱已经是窦家的极限了,若君候你执意逼迫下去,窦家就只能倾尽家财,将官司打到御前请陛下主持公道了!我窦明轩就不信,这青天白日,郎朗乾坤,你白鹿候可以只手遮天!你还不是皇帝!”

王晞没有理会窦明轩的诛心之言,只是眉头紧锁的盯着丫鬟、仆役伺候昏迷的窦义,这不应该啊,若窦义真的是这般懦弱的性子,是怎么度过隋末动乱,混到如今这般身家的?

待看到两个貌美纤细的丫鬟搀扶着五大三粗的窦义亦步亦趋的走入后堂时,王晞才了然一笑,老家伙,跟我玩苦肉计是吗?和儿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玩的好套路啊!

王晞自伍云召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摔在还自叫嚣的窦明轩怀里:“明日午时之前,去白鹿候府找我,否则,家破人亡都只是窦家最好的结局!”

说罢王晞不理会窦明轩的小白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化,转身就走!

“晞哥哥,我跟你讲,那个小白脸鬼精鬼精的,比他爹都精,我们找上门他都不帮我们,又咋个会主动去咱府上找呢?”辛灵梦那一嘴四川话不像四川话的独特方言总让王晞有一种跳戏的感觉……

“他一定会去的,窦家父子再狡诈也只是个商人而已,虽说在这长安城内有些地位不低的靠山,但只要那靠山不是陛下,就保不了他们!

窦建德称帝窦义为大夏献粮十万斛,虎牢关之战前窦义为王世充献粮十五万斛,甲仗千余具,甚至辅公祏造反,窦家还暗中将江淮之地的粮食以被抢为由悉数奉上……

呵呵,好一个八面玲珑、广结善缘的豪商窦义,当初无论是谁做了天下,都不会亏待他,就连太上皇当年太原起兵之时也曾得他资助良多。

这种四处讨好的人谁都喜欢,却唯独不会让皇帝喜欢,皇帝这种人,是只喜欢别人对自己忠心不二的!

尤其是虎牢关之战,凶险到连陛下都九死一生的地步,只要窦家的事情传扬出去,都不用陛下亲自动手,那些急于表现的勋贵们就能将窦家生吃了!”

辛灵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伍云召有些反感的看着王晞:“虽然事情是这样,可一定要做的如此下作吗?”

“呵呵~”王晞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们之前绑架要挟那套就不下作了?”

“当然不一样,某等做事从来光明磊落,就算是绑架要挟,也提前告知了窦家……”

“…………”

窦明轩信誓旦旦的说长安任何一家的粮商仓库里都没有一滴粮食,王晞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但其实已经信了窦明轩的话,以窦明轩表现出来的智慧来看,他还犯不着在这种经不起调查的事情上说谎。

但做事总要脚踏实地,王晞还是打算对长安这八十几家粮商做一个彻底的调查,虽然吸收了鬼谷教众的白鹿候府自己便有这种能力,但根据与之前宇文风的约定,这种事还是让百骑司来做比较好,即便最后扔是由白鹿候府的人来做,也要让宇文风知会~

一进宫门,王晞便发觉到了有些异常,皇城除了在南皇城脚下的六部衙门是由六部衙役值守之外,自玄武门之后,城门以及太极宫所有的守卫几乎都由百骑司执掌,而此时,百骑司那特有黑色皮甲搭配束发方帽的甲仗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

最不正常的是,王晞竟然在宫门前遇到了一位熟人——当初带兵押送自己去太极宫见李渊的死人脸!

“止步!何人胆敢擅闯宫禁!”死人脸长朔顿地,对王晞厉喝道。

王晞瞳孔微缩,怎么回事!死人脸明明是李渊的人,李渊已经迁居大安宫,这死人脸又怎么会来执掌太极宫的宫禁!难道……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这不可能啊!史书记载李二登基后虽然历经数次反叛,但都轻而易举的平定了?无论如何太极宫都不该易主才是!

仔细在空气中嗅了嗅,王晞心下稍稍稳定,还好,并没有那种厮杀过后的血腥味……

“不过半月不见,将军就不认得我了?说起来我王晞能有今天,还多亏了将军提携啊~还未请教将军名讳?为何这长乐门突然就换了将军来守?”

“哼!”死人脸冷哼一声:“某乃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这长乐门从今往后都是某来执掌!某不管汝是何人,没有陛下和娘娘的准允你,不得靠近宫门半步!”

长孙安业?原来是这个死扑街……王晞记得他虽然是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同父异母兄弟,但是早年与两人交恶,还曾将长孙皇后赶出府邸,关系可谓是差到极点,而且据史书记载,他好像蹦跶不了几天了!

“某可是东宫的太子侍读,入东宫随侍是某的职责,若因你耽搁被太子殿下或者陛下怪罪,你吃罪的起吗?”

“呵呵~”长孙安业不屑的扫了王晞一眼:“东宫有重明门、永春门、广远门,你若真是太子侍读,持印信自去便可,来长乐门何干?”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以前去崇文馆走长乐门比较顺路,还真不清楚这些宫门还有那么多讲究……

长孙安业……王晞突然眉头一挑,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将军可识得长孙吉庆?”

长孙安业眸子瞬间冷了下来:“白鹿候好手段,登闻鼓响,两位国公遭到贬斥,王成贬为庶民,流三千里,我那族弟被贬为庶人,永不录用,君候此来,是要在某面前耀武扬威的吗?”

王晞哈哈一笑:“非也非也,原来你们是亲戚啊!且你也知道我是白鹿候王晞了?”

“那又如何?”

王晞瞬间变脸,负手傲然叫嚣道:“我王晞爵封大唐白鹿候,位在从三品,你右监门将军位在四品下,依礼制,虽然不用跪,但是下官见到上官,不用行礼的吗?”

长孙安业哑然,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良久才表情复杂的对王晞躬身一礼:“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见过白鹿候!”

王晞哈哈笑着转身就走,辛灵梦跟屁虫一般跟在身后小声嘀咕:“晞哥哥,你真坏……”

王晞却只是笑了几声便迅速收敛表情凝重起来,看来这长孙安业也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自己故意用言语激他,本以为以他那种冷漠的性子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就真那么听话的行了一礼……

能做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两位贞观年间大贵人的仇人,最后还能活着的,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

第二十五章 百骑司与曳河汗的交锋

与王晞所料不差,既然左右监门卫执掌太极宫,太子左右司御率执掌东宫,那么原本执掌的宫禁的百骑司就该执掌老窝掖庭宫了。

掖庭以西通明门前,王晞见到挂着半条胳膊的欧阳胤眉头紧皱:“看来突厥人比预料中难对付啊,为了抽调力量竟然不惜放弃了太极宫禁的权力,而且连你都挂了彩!”

欧阳胤脸色苍白,勉力一笑:“如果昭武校尉肯出手,或许兄弟们就不用拼的这么惨了!”

王晞呵呵一笑:“我与宇文风有言在先,白鹿候府的力量虽然率属于百骑司,但是听调不听宣,想动用他们,让宇文风来跟我谈!”

王晞皱眉看向不远处带着一队甲士奔驰而过的常何,好奇的问道:“百骑司可以走到明面了,还是常何被调离了百骑司?”

“老祖宗抽调原显得殿内卫,又从北衙禁军中抽调精锐骑士,组建千人骑卫,号飞骑,由常何统领,明面上率属于禁军千牛卫之下,实则由我百骑司执掌,也是百骑司唯一可以与六部文书接洽的明面力量!”

王晞心下一凛,四年后那场决定李唐国运的大战中,随李靖雪夜踏破颉利大营的千骑出现了!

百骑司的小院子里,到处都是带伤忙碌的人,连宇文风的弟子无常手上也包着伤口,只有宇文风冷静且不慌不忙的发布着一道道命令!

王晞也不催促,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在一旁,装作漫不经心的听着宇文风的部署~

“索命,点足三百黑甲,全部乔装埋伏在那胡商的庄园外,等老夫的号令行事!”

“勾魂,你带人在官道埋伏,多带弩手,突厥人可能会用信鸽、鹞鹰传讯,尽可能截获几封密信回来!能算计的了老夫的人,必定是赵德言亲至,给老夫找到他的藏匿之所!”

“无常,你留守掖庭,密切监视与突厥来往之人,老夫断定,这皇城之内,甚至这掖庭之中必有突厥的细作!”

……………………

……………………

待众人一一领命散去,宇文风又复低头看向那一叠厚厚的文书,好像没有看到王晞的样子……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凑趣的问道:“看样子,大都护您是被那曳河汗算计了?”

宇文风斜了他一眼:“一日为百骑司,终身是百骑司,这是老夫的规矩!无论是当初的内外候官,还是现在的百骑司都是如此,老夫问你!段腾和他麾下近百余血衣卫去哪了?”

“哦~本校尉派他去做点事情,按照约定,是该向大都护报备一下的,只是您知道,近来属下忙着帮太子殿下平抑长安粮价之事,一时疏忽了,因此今日特来给大都护请罪!”王晞皮笑肉不笑的装作正经的回答。

宇文风怒哼一声:“鬼谷教多是训练经年的杀手,都是些桀骜不驯之徒,倘若稍有不服,便当立即下手清除!你如此放任段腾出走,毫无威信可言,日后如何再统帅留下的人!”

“大都护可不能冤枉属下,段腾是被我派去查访各地粮商的底细了,何曾出走?在下虽然报备的有些晚了,大都护若要怪罪,属下无话可说,可大都护想要强加其他罪名,属下可不能答应!”

宇文风阴阴一笑:“是吗?若我告诉你段腾离开白鹿候府后见过赵德言的细作,你还能如此坦然否?”

王晞心下一凛,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便重新堆起笑容解释道:“大都护说笑了,在长安做粮食生意的可也有不少胡人,段腾见他们想来是为了查案所致,待此事之后,我让他亲自来向大都护解释便是!”

宇文风笑的愈发阴险了:“如此说来,若段腾果真投靠了突厥人,你白鹿候甘愿受连坐之罪?或者说段腾根本就是受了你白鹿候的差遣与突厥人谋划些什么?王晞,你想清楚,确定段腾此刻仍是你白鹿候府的人?”

王晞脸色一变,老杂毛威胁我!段腾……这个时候只能相信他了!

“不错,大都护多虑了,王晞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段腾绝不会投靠什么突厥人!”

“好!如此老夫……”

“大都护!属下此来只是向您请命,动用血衣卫的力量彻查长安粮商之事,如今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属下这便告辞了”王晞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只留下身后脸色铁青的宇文风,手上缠着纱布的无常表情复杂的走了出来,有些不解的对宇文风问道:“老祖宗,您不是要借段腾之事逼白鹿候府出手,助我们对付突厥人吗?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

宇文风怒哼一声:“小王八蛋,猜出了老夫想做什么,不给老夫开口的机会!”

“可是,昨日一战,我们损失不小,如今大战在即,若不调血衣卫相助的话,难道向陛下请诏,调十二卫或者南北衙禁军相助吗?”

宇文风吐了口气:“若常何的飞骑卫连一伙突厥细作都对付不了,便战死在城外吧!”

王晞脚步匆匆的走出通明门,路过欧阳胤时候,伸伸胳膊想要搂住欧阳胤的脖子,可是十五岁的身高实在是力不能及,于是在欧阳胤惊骇的表情中,王晞一跃而起,半楼半挂在欧阳胤的脖子上,将他拉到僻静处:

“说说,宇文风那个老杂毛是如何被算计的?”

“你……你……”欧阳胤气的手指直抖:“你好歹也是一朝开国县候,怎可如此无状!再说以老祖宗的身份,即便是陛下也要尊称一声大都护,你怎可出言不逊!”

王晞翻了翻白眼,取出那面昭武校尉的黑铁令牌:“诺~某昭武校尉王晞命令汝速速从实禀报!”

欧阳胤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自腰间取出同样一块黑色令牌:“昭武校尉,很厉害么?”

王晞怔怔的看着那块令牌:“果毅都尉~~升……升官了……”

欧阳胤抬了抬还在纱布吊着的胳膊道:“这可是某拼了性命换来的,白鹿候还要拿幸进之徒说辞吗?”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拿官压不住,只好出此下策了~抬头看看天上,撇着嘴道:“正月十五之后,欧阳睿就要入东宫做太子率更令了,那样耿直到近乎迂腐的一个人,希望不要受东宫那些个小太监啊、小宫女啊什么的欺负才好!”

“他们敢欺负当朝大儒……王晞,你威胁我!”

“有……有吗?”

……………………

第二十六章 弹……弹簧钢?

当日王晞遇刺之后,内外候官、翎卫、左右监门卫等宫廷宿卫被宇文风大肆清洗一番,新的百骑司成立之后,宇文风从那具八牛弩开始迅速寻找突厥人的踪迹,做了八十年鹰犬的宇文风直觉如此精密的安排与暗杀,一定是那位曳河汗赵德言亲手谋划。赵德言极有可能就在长安城内!

多方查探之后,目标锁定在西市一家胡商的商铺之内,百骑司几乎倾巢而动,常何带大部分人封锁警戒四门,宇文风亲自带着三位弟子直扑那家商铺,没成想却中了埋伏!

谁都没有想到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百骑司的眼皮底下,那家商铺之内竟然聚集了近百名悍不畏死的突厥武士,血战之下,猝不及防的百骑司损伤惨重,得到警训的常何带着余部赶来时,对方竟然趁着那个空挡从容出城而去……

精妙到毫巅的算计,胆大心细的指挥,王晞不由对那位传说中的曳河汗佩服不已,虽然他险些……或者说曾经杀死了自己一次~

如今百骑司再次追踪到赵德言的残部退缩在长安城外一座庄园之内,调动新组建的飞骑卫重重包围,可王晞直觉,这次他们仍旧会无功而返~

崔氏正在指挥着张石几人清点当日烧尾宴各家府上的礼品,小巧儿和小石头扑在礼物堆里嬉闹着玩耍,人情往来,自古皆然,年节的走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虽然王晞眼下也是个开国县侯,但既然认了老程做姨丈,勋贵里面便多了许多家长辈,如今王晞大病初愈,也是时候去各府走动一下了。

准备礼品这种事本是管家的活儿,可张老头以前不过是来府的医匠,如何懂的这些,勉强认得几个字,可看着礼单上那些数字也是汗如雨下,好在义母出自清河崔氏,无奈之下便出来帮着打点下~

看着张老头愁眉苦脸的样子,王晞直觉自己是真的该找些幕僚、管家等有脑子的心腹了,这阖府上下,许嗣道就没有脑子,张石、张寿等人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对这些勾心斗角的缺少见识,义母身子不太好稍微危险的事情王晞都要瞒着才行,小巧儿、小石头……

新入府的鬼谷教众人,伍云召就不知道什么是脑子,辛灵梦鬼精鬼精的现在天天被辛文礼带着便宜徒弟许嗣道在后院新开辟的演武场上修炼,辛文礼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可是个能与宇文风那老杂毛过过手的人精啊~~

只是辛文礼到现在也没喊王晞一声家主,宇文风给的文书里也没有辛文礼的名字,王晞实在没有信心让他为自己所用,就算他迫于教众安危同意了,王晞也不放心将家小交给他啊~~

惆怅~~好惆怅~~

张寿快步走来,在王晞耳边低声道:“家主,那窦明轩从辰时开始便跪在了府门前,您是不是该见见他了?”

王晞抬头看看日头:“不急,说好的是午时,就等午时见他,让兰姑准备一份猪头肉,给他送过去~”

“额……这是为什么?”

“吃什么补什么,那小白脸脸上肉太少了,给他补补!”

“吃什么补什么,可是家主您平时也爱吃啊……”

王晞豁然起身,张寿吓的直缩脖子:“家主……别打脸……”

王晞却径直奔向了正在把玩一把小巧弩弓的小巧儿,脸色阴沉一把夺过弩弓,向张老头喝问道:“这是谁送的?”

张老头一惊,急忙手忙脚乱的去翻礼单,张寿快步跟过来,看到弩弓后先是疑惑,然后脸色也迅速阴沉下来:“弩弓历来都是违禁之物,当初金殿之上,陛下特许白鹿候府弩弓二十具,以护卫府上安全,如今有人在礼品之中夹带弩弓,莫不是想陷害白鹿候府?”

张老头仔细核对了礼盒上的印记,终于在礼单上找到了对应的记录:“刘……刘作匠……”

“呼~”王晞松了口气,当初那位帮自己做椅子的赛鲁班,后来得知还是鬼谷教的供奉,还有个先秦墨家的名头~~应该不是有意来陷害自己的。

可是仔细观察了那把弩弓后,王晞的脸色却愈发的凝重了,铁线为弦,铁臂为弓,弹力从何而来?用力上好弩弦,王晞不由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这弓臂是……弹簧钢?

绝不可能!以这时候的工艺怎么可能制造出工艺复杂的合金弹簧钢?

王晞急切的在一堆礼盒里翻检出盛有弩箭的盒子,待看到那百炼钢打造的三棱箭后不由叹为观止,神奇的古人!

张寿看着王晞又惊又喜的模样,有些担心道:“家主……”

王晞哈哈笑着将从礼盒堆里捡起一对玉炔给憋着嘴不满哥哥抢了自己东西的小巧儿,又把另一块挂在小石头的身上,才哈哈大笑着对张寿说:“去把府上原有的弩弓毁掉一件!”

“是!”

“不要丢弃也不要深埋,用火焚毁,你要亲眼看着烧成灰烬!”

“是!”

“张石!去将窦明轩叫进来,本侯今天心情好,不为难他了!”

“好勒~”

平康坊的妙音楼乃是长安有名的花楼,总共四层的馆舍即便在花楼集中的平康坊内也不多见,妙音楼顶楼的雅室中,先前还在王晞面前懦弱猥琐的豪商窦义此刻正脸色严峻的向高位上的长孙顺德与一位锦袍贵人说着什么。

长孙顺德脸色阴沉的看着窦义:“如此说来,你窦家是怕了那王晞,打算投奔过去了?”

另一位锦袍贵人也厉声道:“你也算是见过不少市面的,怎会被王晞一介小儿唬住?莫不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吧?”

窦义脸色阴沉,气势却极为沉稳,不卑不亢的答道:“两位国公不要忘了,奉召平抑长安粮价的可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窦家只是商人,如何敢与当朝太子相抗!”

“哼!”锦袍贵人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碎:“怕太子殿下,就不怕我等吗?我等背后有什么人,你是知道的!还是你忘记了,你窦义是如何起家的?”

窦义叹口气,继续不卑不亢的回道:“所以老夫来了这里,犬子去了白鹿候府!”

长孙顺德嗤笑一声:“又来你那套两面讨好,你就不怕到最后两边都得罪?”

另一位锦袍贵人却凝眉问道:“各自为主乃是汉末世家的路子,我只问你,窦明轩带了多少粮食去白鹿候府?”

“一粒都没有,明轩与老夫写了割裂文书,从此与窦家再无干系!除却一身白袍再没带其他财务!”

长孙顺德吸了一口气:“好狠!我记得窦明轩是你的长子,也是你最在意的儿子!”

“没错,这些年来,窦家许多生意其实都是明轩在打理,如今他的能力甚至还在老夫之上,否则,净身出户去白鹿候府的就该是老夫了!”

锦袍贵人冷哼一声:“知道了,你退下吧!”

窦义连礼都不行,起身便走,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和昨日对王晞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窦义是同一个人!身后锦袍贵人将杯碟碗筷摔的叮当作响!

“刘兄生的什么气?就算王晞再神奇,窦明轩再懂做生意又能怎样?要想平抑粮价就只能拿大量的粮食出来,如今长安再无余粮,八十七家粮商都站在我们这边,他们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

锦袍贵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某不是担心他们,某担心的是陛下!你我都清楚!真正想要粮价降下来的是太极宫里那位陛下!”

第二十七章 小白脸的觉悟

白鹿候府,窦明轩脸色异常精彩的看着面前的一整块切都没有切的猪头肉,古人认为猪吃的都是不洁之物,吃了会百病丛生,因此即使在民间也不是非常受欢迎,更何况窦明轩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人~

王晞的脸色则更加阴沉,咬牙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来了我这,你父亲却去见长孙顺德了?”

窦明轩平淡的点点头,王晞再也忍不住,一把揪过他的衣领:“那钱呢?你窦家的钱呢?”

窦明轩不为所动的自怀中取出一封按了指印、盖了印鉴的文书递给王晞,王晞取过一看,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决裂父子关系?净身出户?窦明轩!你真的以为我拿你窦家没办法吗?!”

窦明轩恭敬的对王晞行了一礼,文质彬彬的回道:“君候说过要不想窦家家破人亡便要在午时之前来白鹿侯府,如今明轩如约而来,君候不会食言而肥吧!”

“你……”王晞一时语塞,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双眼微眯冷声道:“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来我府上一趟,玩玩文字游戏就可以让我放过窦家吧?莫非……你想自杀在我府上?到时候我对窦家的任何指控都会被看成与你窦家有仇怨或者贪图你家的钱财……可是说不通啊……”

窦明轩再次在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王晞:“君候说笑了,明轩虽不才,却不会如此自轻!”

王晞接过文书,眉头皱的更深了:“卖身?一文钱?”

王晞不明所以的将那封卖身契仍在面前的桌案上:“说清楚,窦家到底想要干什么?”

窦明轩微微一笑,清秀的脸上一股让王晞嫉妒的儒雅气质迅速荡漾开来:“一如君候所料,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背后,的确有人在暗中操控,长安的粮商甚至窦家多多少少的有参与此事,君候手中有窦家的把柄,窦家惹不起,但是暗中操控的人,窦家更惹不起!

因此,窦家为自保只好出此下策,我自家族中分裂开来,这样无论最后谁胜谁负,窦家都有香火留下!”

王晞有些惊讶的看着窦明轩:“两面下注,窦家就不怕最后反而两边不讨好以至于鸡飞蛋打吗?”

窦明轩摇摇头:“君候误会了,明轩是真的与窦家决裂,此后无论窦家荣辱都再与明轩无关,而明轩既然自卖入白鹿候府,便会尽心为白鹿候府做事,绝不会首鼠两端!”

“好大的魄力!这样若是那些人赢了,我王晞不但身败名裂,甚至极有可能身首异处,而窦家作为胜利的一方自然是大收其利!若我赢了,参与哄抬粮价,窦家最好的结果都是抄没家产,更大的可能会被作为人样子,满门超斩,而只要你活着,窦家的人脉与商路都在,用不了多久,另一个窦家就会再度兴起!”

窦明轩淡然一礼:“君候英明!”

“哼!我听灵梦说,窦家的几个儿子里,你是最聪慧的!也是窦义最疼爱的长子,他怎么舍得!”

窦明轩微微一笑:“就因为明轩是窦家最聪慧之人,才是来这里的最好人选!”

“就像前汉琅琊诸葛氏,诸葛亮主政蜀汉,诸葛瑾入仕东吴,兄弟二人各为其主,蜀汉相争便老死不相往来!你窦家虽是商人出身,这套世家保证传承的方式却比如今的五姓七望还要看重!”

“君候太抬举窦家了,也太小瞧传承千年的五姓七望了!与他们相比,窦家才真的是不值一提!”

“哼!我要的是窦家的钱粮,你来了有什么用!窦家两边下注,却一个铜板都没有给你,是觉得本候没有胜算吗?”

窦明轩摇摇头:“非也,窦家的生意与他们牵连太甚,或者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窦家!甚至窦家很多资产都是他们的人在管理,所以即便是窦家想在钱粮上支持君候,君候也很难拿到!”

王晞愤怒的吸了口气:“你父亲去见了长孙顺德,如此说来,你口中的他们就是长孙顺德了?”

窦明轩有些忧虑的道:“我只能说薛国公的确是其中之一,但是粮食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不衰的生意,虽然都说经商贱业,但是勋贵们要钱,世家也要钱,所以长安城能拿到台面上的八十七家粮商背后,几乎都有勋贵、世家的影子!”

王晞若有所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能让背景错综复杂的八十七家粮商同时冒着风险在这个时候哄抬粮价,一个薛国公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可你窦家是长安粮行的行头,长孙顺德背后还有什么人,窦家会不知道?”

“不知道!不但我不知,八十七家粮商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薛国公和夔国公两人罢了,不知道君候有没有听说尚书左仆射封德彝曾向陛下谏言,彻查长安各粮商不法之事,以罪查没他们的家产以充实太仓的亏虚,陛下本待采纳,但罢朝之后便又令黄门侍郎追回了封德彝,此事也就此作罢!

这件事虽然民间没有什么传言出来,但是粮商们却都知道一清二楚,好像有人故意将此事告诉他们一样,这也是粮商们有恃无恐的根本所在!”

王晞深呼一口气,强自掩饰住心中的恐惧,什么人可以令已经登基李二不惜追回诏书,要知道虽然眼下还没有君无戏言的矫情,但是朝令夕改对一个帝王的威信会造成什么影响李二肯定是清楚的,眼下又是李二最需要威信的时候!

能够在李二的淫威下庇护那些粮商,还有薛国公、夔国公两位一品国公奔走,王晞甚至想都不用想,背后之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说过各家粮商们在长安城的仓库里都没有一粒粮食,而我得到的情报却是不该如此,而且既然哄抬粮价,便是要用那套囤聚居奇,以谋暴利的把戏,没有粮食,他们靠什么谋利呢?”

“长安城的确是缺粮不假,去岁玄武门之变,天下震动,商人逐利,不敢将粮食运往长安……”窦明轩的眼神有些挣扎,但看到王晞立刻冷下来的眸子后,迅速改口道:“长安缺粮不假,但是各家粮商手中的粮食撑到四月末应是可以的,若是节省些,能撑到夏粮收割也说不定……”

“粮食在哪?”

“这个……”

“不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在潼关!”

“潼关?”王晞疑惑:“为何会在潼关?”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

“那就等等再说!”王晞指了指窦明轩盘子里已经冷掉的半扇猪头肉道:“把它吃掉,你就是我白鹿候府的家奴了,为期五年,若这次我输了,你自然求仁得仁,若我赢了,你在白鹿候府做五年家奴,五年之后,我放你出去,重振窦家!”

“可是契约里写的是一年!”

王晞不答,只是戏谑的看着他,窦明轩屈辱的眼眶都红了,小白脸扭曲着怒吼一声,也不顾白净的袍袖抓起那块猪头肉便疯狂的撕咬……

直到最后一口咽下,窦明轩才狰狞着对王晞道:“如此,不知君候可满意了?”

王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这可是我云梦山秘制的猪头肉,等闲人求之不得的美味,你却吃出了悲壮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某在逼你吃屎呢!”

第二十八章 东宫奏对

“漕渠乃前汉武帝元光六年首次开凿,前汉之长安漕运多赖于此,后隋文帝建大兴城,也就是如今我们脚下的长安城,漕渠以大兴城为起点,是为广通渠。

开皇四年,杨坚重修广通渠,引渭水,经大兴城北,东至潼关,漕运四百余里,关内赖之,名之日富民渠,开航之后,官商巨大船日夜通行,开皇年间,大兴城内粮价斗米不过三四钱,全赖此渠!

只可惜隋末以后,漕渠渐渐淤塞,朝廷无力修缮,到今天,已无法行得五百石以上大船了!”东宫明德殿,长孙家庆向众人介绍着漕渠的现状。

王晞颔首:“这也是粮商们将粮食都留在潼关的缘由所在,四百里,据长安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粮商们只要在长安粮价高到即将崩盘的前夕将粮食运抵长安便可谋取巨大的财货。

无论是水运还是官道,四百里也就最多五天的路程!”

李承乾眉头紧锁:“王侍读说,是薛国公与夔国公两人挟持粮商囤聚居奇,可是长安城内上得了台面的粮商便有八十七家之多,那些贩夫走卒般的粮贩更是数不胜数,难道他们都被胁迫了?孤怎么不知道长孙顺德与刘弘基两人竟然能够在这天子脚下只手遮天了!”

王晞晒然一笑:“因为有位勋臣去了潼关,将所有要进长安的粮商商队堵截在了潼关之外!”

“嘭!”李承乾拂袖而起:“何人敢如此大胆!他们想要做什么?在我大唐的国土上,肆意堵截我大唐的商队,他们想要造反吗!”

李承乾走下玉阶,怒气冲冲的走到王晞面前:“告诉孤,除了长孙顺德与刘弘基,那位在潼关的勋臣又是什么人?”

王晞微微一笑:“应国公,武士彟!”

李承乾怒不可遏,一张笑脸涨的通红:“这些人食我大唐俸禄,如今却为我大唐的蛀虫!实在可恨,孤要禀明父皇,将他们满门抄斩!”

王晞一把拦住气的跳脚的李承乾,急声道:“殿下真的以为仅凭长孙顺德等人就敢裹挟商旅哄抬粮价吗?要知道陛下新登九五,长安城内百废待兴,城南坊市内十几万的饥民眼睛都饿绿了!

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说轻了是囤聚居奇,祸乱朝政,说重了便是意图激起民变!长孙顺德、刘弘基、武士彟就凭他们怎么敢!”

李承乾原本愤然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你……你是说他们背后还有人……有人想要激起长安民变,图谋不轨!”

使劲咽了下口水,李承乾慌张的扶住王晞的肩膀:“王侍读,我们不能坐以旁观啊……这是大事,一定要尽快禀告父皇!尽快将那背后之人找出来,否则……”

李承乾有些惧怕的望向明德殿的藻井,玄武门那一幕幕血腥的厮杀仿佛又在眼前一闪而过,宿国公程咬金一杆马槊浑身浴血,护送着他与弟弟李泰,身前血流成河的大街上尽是残缺的尸体……

王晞有些悲凉的道:“殿下真的以为此事陛下不知情吗?而且背后之人根本就不用找,因为他就在那里……”

李承乾回过神来:“什么意思?你知道长孙顺德背后是什么人?”

长孙家庆叹口气:“能够令薛国公、夔国公、应国公三位武德老臣为了财货奔走的,还能有谁?能够令陛下知情却又无法动怒的还能有谁呢?”

李承乾眉头皱的更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张着大嘴看向大安宫的方向有些不可思议:“皇爷爷……”

一直垂首不言的陆德明叹口气:“此事难了!”

长孙家庆有些颓然的坐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连陛下都无计可施,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王晞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长孙家庆怒声道:“王晞!你到底是何居心?我大唐以孝道立国,陛下放任此事便是碍于孝道,难道你要太子殿下不顾孝道去忤逆上皇吗?”

孝道立国?王晞心下嗤然,脸色也冷下来,看着长孙家庆冷声道:“迂腐!身为一国储君,自当以国事为先,即便是要尽孝道,也是以陛下为先!孰轻孰重,这都分不清吗?”

长孙家庆愕然,总觉有些不对,却又无从反驳,王晞又接着道:“何况我们又不是要与太上皇正面相争,我们要做的,只是打败长孙顺德几人就够了!”

陆德明眼前一亮:“王侍读所言醍醐灌顶!正该如此!”

长孙家庆还在摸不着头脑,王晞却看着李承乾道:“殿下,至今还未到薛国公府上走动吧?”

李承乾怒哼一声:“这等乱臣贼子,孤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还走动个什么!”

王晞摇摇头:“殿下切记,为上位者,不可因怒而废节!长孙顺德乃是上皇在太原潜邸之时的挚友,上皇起兵之初,其也颇立过些功劳,殿下是一国储君,于情于理,都要以后辈礼节去拜访一番,殿下只需如此如此……”

王晞在李承乾耳边低语良久,李承乾才忧心忡忡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委屈侍读你了!”

“为殿下分忧,臣万死不辞!”

不出王晞所料,百骑司对赵德言的抓捕到底还是失败了,王晞走进百骑司那片小院落的时候,就看到欧阳胤正在被宇文风训斥的灰头土脸,心下猥琐的王晞急忙又迅速躲在院门外偷听下去,直到欧阳胤一脸灰败走出来,对王晞躬身一礼:“属下见过昭武校尉!”

王晞嘿然一乐:“你上次不是说升果毅校尉了?可比我这六品的昭武校尉大多了……”

欧阳胤黑着脸深吸一口气:“某如今只是百骑司的寻常百户,校尉如果没用其他吩咐的话,属下这便退下了!”

王晞乐的更加明显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啥吃了挂落?”

欧阳胤扔下一句“处事不利”便头也不回的走开,王晞心情大好的走进院子,没等开口,便听宇文风抢先道:“君候这是来看老夫的笑话来了?”

王晞哈哈一笑:“太监不是都自称奴或者奴婢吗?你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咱家,为何每每自称老夫?”

“哼!”宇文风看样子是真生气了,沉香木的案几被一爪子生生抓碎了桌角:“王晞,你是在取笑老夫吗?”

“额……大都护息怒,只是赵德言杀我之心不死,他一天没有落网,属下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所以特来问问今日飞骑卫行动的详情如何?”

宇文风叹口气,对身边的无常点点头,无常会意的递给王晞一本厚厚的卷宗:“这是此次围攻部署的详细过程,请君候过目!”

王晞接过细细查看之后,不由大为惊奇:“呵~有意思!”

第二十九章 赵德言的意图

百骑司的密探暗中潜伏封锁,常何的飞骑卫主攻,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常何仍然在经历一场血战之后才拿下那座庄园。

然而令人愤怒的是,没有抓到百骑司的人也就罢了,甚至连突厥人都没抓到几个!

庄园里近百名亡命之徒大部分竟然都是汉人!幸存的十几名俘虏押回来交给厉鬼彻夜审讯,至今日晌午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座庄园的主人并不是赵德言,甚至连胡人都不是,而是一位兵部司库以一位胡商的名义购置的产业,厉鬼的审讯记录显示,这位司库与突厥人勾结,暗中向草原诸部走私违禁的粮食、生铁等物,自武德七年开始至今,仅生铁一项,就达到了骇然听闻的四万斤!

王晞恨的牙齿咯咯作响,那些铁器不知道被打成多少兵刃,成为突厥人屠戮中原的利器!

也难怪欧阳胤拼死挣来的功勋转眼夺回不说,还吃了好大的挂落的,毕竟武德七年开始就是欧阳胤掌外候官,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走私而毫无所觉!

“你怎么看?”宇文风面无表情的问道王晞。

“以我对欧阳胤的了解,他做事不可谓不用心,甚至达到了拼命的地步,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我只能说,他尽力了!能力这种东西不仅需要培养,还需要些天赋的!”

宇文风怒哼一声:“老夫之所以处罚他,是希望陛下能够看在老夫已经罚过的份上,不再加罪于他,否则,陛下盛怒之下,他极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王晞有些诧异:“你真的打算如实禀告陛下吗?那样的话,前内外候官恐怕又要有许多人被清洗掉了!这么大规模的走私,一个兵部司库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以玄武门前夕,内外候官对朝堂的渗透来看,又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百骑司重组之后,人手本来就捉襟见肘,战力更是奇缺的厉害,这个时候再来一次清洗,你真的舍得吗”

“宁缺毋滥!做天子密探,本来就容不得丝毫的贰心与差池,最危险的敌人总是来自于内部!不合用的就当以最快的速度清洗掉!

至于陛下,老夫说过,无论是内外候官还是百骑司,都是天子爪牙,是天子手中的剑!剑不可以有思想,更不可以有隐瞒!何况此事牵涉重大,陛下正巧有清算武德年间部分老臣的意思,说不定此事正是机会!”宇文风的眸子里充满了狠厉。

“你好像并不担心赵德言?上次我就发现了,百骑司在西市损失惨重,这次连赵德言的影子都没见到,你就不担心他躲在暗处,在策划什么大的阴谋吗?”

宇文风神色有些复杂:“是要找到他的,他是宇文影的弟子,按辈分也该称我一声师叔,说起来还是我们负了他……”

王晞一脸讶异:“你之前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无论如何,他将昔日外候官布置在草原的暗子清洗一遍后收为己用,又几次劝说颉利南下,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可在他的角度看来,他是大隋的臣子,中原易主,他身为隋臣,一心为大隋尽忠又何错之有呢?”

王晞默然,是啊,赵德言是隋臣,在他看来,李唐不过是大隋的叛逆而已,他留在突厥的理由,很可能也是为萧皇后、义安公主亦或是杨广之子尽忠也说不定呢?

南北朝之后,汉人观念还未崛起的当下,又何错之有呢?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想的通了:“你认为,他设计引百骑司围攻那座庄园,真正的意图是要让百骑司发现走私一事,甚至他自己也痛恨这种出卖家国之人,借百骑司之手除掉他们?”

宇文风摇摇头:“他虽是宇文影的弟子,可实际上可以说是老夫与宇文影共同培养出来的,老夫了解他,不会这么简单,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只是老夫还未想明白罢了~”

“你来此只是为此事吗?还是别有所图?”

王晞咧嘴一笑:“大都护果然英明,哄抬粮价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我需要动用血衣卫做许多事情,需要绝对的自主权,这样事事请示太过麻烦,我怕一旦情况紧急,会贻误战机!”

宇文风阴险的笑了一声,看着王晞戏谑的调侃道:“终于发现事情棘手了吗?可曾有后悔当初在太极殿夸下正月之前解决此事的海口?”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事的隐情……”王晞怒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有些丧气道:“是啊,以百骑司的耳目,你怎么会不知情呢?”

宇文风不理会王晞的抱怨,只是自顾自的问道:“动用血衣卫,贻误战机?听你的意思,是要大开杀戒了?老夫奉劝你一句,无论是那三位国公还是后面更重要的人,哪一个出了问题,你都没有好下场!”

“我明白,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大唐任何一位开国公死在暗杀或者阴谋里,在大唐,能处置国公的只能是陛下或者大唐律法!”

宇文风赞许的点点头:“好,正月之前,老夫允许你动用血衣卫不必事事请示,但是事后必须有一份详细的卷宗记录交给百骑司!

还有此事之后,将血衣卫的部分力量交给百骑司吧,那些江湖汉子倒也还罢了,辛文礼收的那些孤儿,自小受的便是杀手死士的训练,留在你白鹿候府实在暴殄天物,而且那种人过惯了冷血杀手的日子,强留在你府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晞沉默,半晌才回答:“我考虑下吧,我答应过要让他们活在日光之下,无论他们将来要做什么,只要不背叛大唐,不违背律法,我都遵从他们的意愿,绝不会强迫!何况此事还要征得辛文礼的同意!”

宇文风赞叹一声:“老夫现在才明白,辛文礼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将鬼谷教众交到你手上了!”

“大都护过誉了,对于平抑粮价一事,大都护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宇文风一怔,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是在向老夫请教吗?”

“不然你以为呢?”

“唔~有是有,可老夫凭什么要教你!”

“一罐云梦茶!”

“两罐!”

“成交!”

“嗯~向人请教是不是态度再恭敬些?”

“不骂人算不算恭敬?”

“小兔崽子,不要忘了,老夫可是你的顶头上司,信不信老夫将你派去西北苦寒之地,放一辈子牛羊”

“老杂毛,你也不要忘了,这狗屁昭武校尉可是你求我做的,老子不光是你百骑司的人,还是三品的开国县候!”

“那又如何?老夫可是二品的掌印大都护!”

“切~吓唬我我可听说了内廷的官职品级屁都不是,正三品的红袍太监出了宫门也比不得刚入品级的九品翰林!”

“小兔崽子……”

“老杂毛,你咬我?”

……

………………

第三十章 长孙顺德的无奈

布政坊薛国公府正门,长孙顺德恭敬的送李承乾上了离去的马车,眼见太子的仪仗远去,身后的长孙吉庆有些兴奋道:“原来主持平抑粮价一事乃是王晞自作主张,太子殿下极为愤怒,说东宫几次上书,欲请陛下撤销王晞太子侍读的身份,将其逐出东宫,若能得偿所愿,这白鹿候也就不足为惧了!”

长孙顺德有些失望的看向自己的长子:“你真的以为我们所忌惮的是这位白鹿候吗?”

“不……不是吗?”长孙吉庆愕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怯怯道:“请父亲示下!”

长孙顺德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怒斥道:“蠢货!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王晞奉的都是陛下的诏命!我与夔国公从没把什么白鹿候放在眼里,你知不知道我们如今在做什么?我们在忤逆陛下你明不明白!

我们所忌惮的从不是什么白鹿候,是陛下啊!”

“父……父亲,您是说我们……在谋逆?”长孙吉庆脸色苍白,有些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闭嘴!蠢货!你想满门超斩吗!薛国公府只是有几个门下与粮商们做点生意罢了,何曾谋逆!有些事即便心里清楚,也不能说出来,这点道理也不懂吗!”长孙顺德骇然的指着儿子怒骂,直气手脚发抖。

“是……是!儿子记下了!”

“给我滚!”

是……是!父亲……”

看着儿子唯唯诺诺的样子,长孙顺德有些颓然,无力的摆摆手,自顾自的走到府门对过的影壁前,用力扯开高冠的束带,灰白的发丝在寒风里凌乱的飘散,一双眸子凄凉的看着暮色中雄伟阔气的薛国公府的大门……

因为旬阳煤矿一事,长孙吉庆被贬为庶人,永不再用,孙儿辈又没什么有出息的人,尤其是如今侄子长孙无忌的崛起,因为长孙安业的关系,长孙无忌对他这位叔叔虽然礼节上并没有什么亏待,可任谁都能看出那种疏远的感觉,长孙家族想要出仕的年轻人求到长孙无忌那里,甚至连面都见不到一面,更不要说本就有些仇怨的薛国公府了……

薛国公府的败落已成定局,可长孙顺德却没有丝毫的办法,他能做的,就是趁着昔日与李渊的情谊还在,多为儿孙积攒些财货罢了……

“父……父亲,方才太子殿下哭诉借粮一事,可是要找个托词回绝吗?”长孙吉庆去而复返,有些怕怕的样子请示道。

长孙顺德彻底放弃了对儿子说教的心情,只是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府中即日起削减用度,留下部分必要的口粮后,其余的存粮全部送往东宫!”

“这……这是为何?父亲,我们好不容易……”长孙吉庆一脸愕然的还待再问,待看到父亲极为烦躁的表情后急忙改口:“是!这就按父亲吩咐的去办!”

太子殿下很忙,东宫的仪仗几乎去遍了所有的勋贵府邸,李承乾按照王晞的吩咐,以晚辈礼见过勋贵们的高堂之后,先是大骂王晞自作主张,为东宫揽下棘手的差事,然后再由长孙家庆极为隐晦向勋贵们提及借粮之事……

一国储君登门拜访,勋贵们本就受宠若惊,眼见太子殿下为佞臣所害,自是义愤填膺的帮太子殿下大骂王晞目无尊卑,有违臣子之道,随后借粮之事便顺理成章了,长孙家庆也是来者不拒,几百几千石的不嫌少,给个几万石也不嫌多,只是人手一张盖了东宫宝玺的借据,以免言官弹劾太子殿下打秋风……

那些粮食做过记录后,直接被送往太仓,民部一位员外郎亲自监督,太仓司库监憋红了脸扯着嗓子喊着每一批粮食入库的数目,每喊出一笔数目,不远处围观的人群中便有许多偷偷记录的人,饥民们见到太仓每日都有存粮入库,民心渐渐安定,而粮商们的集会却愈发的频繁了!

东宫上下都在忙着借粮,王晞却带着张石、张寿等人,按照义母与程夫人的建议,拜访着各位长辈。

虽然出于安全考虑,带伍云召是最合适的,但是张石、张寿等人是他真正要委以大用的心腹,他们一直生活在安宁的乡下,见过的市面实在有限,所以王晞近来无论去哪都有意无意的带着他们。

河间郡王府,李崇义亲自在府门迎接,与王晞抱拳施礼过后,便自他怀里抱走乖巧的小巧儿,客套的拉着他往里走:“父亲前几日还说起你,你云梦山鬼谷后人的名头实在太响,父亲远在晋州都有所耳闻,这次趁着元日回长安休沐,一直要我邀你入府一旭,只因你年前遇刺一事,怕你不便外出这才罢了,到今日才总算将你等来了!”

“哈哈,崇义兄过奖,是某的过错,该早些过府拜见伯父的~”

“哈~知道你忙,辅助太子殿下平抑粮价是大事,父亲说太子年幼还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到处在说你自作主张、目无尊卑,昨日太子来访,父亲还为此劝谏过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进去~”

“哈,此事我也有过错,事前该向太子殿下请示下的。”

“是这个理,父亲也是如此说的,听太子殿下说你们需要大量的粮食去平抑粮价,昨日太子殿下亲临,府中的余粮都已献了出去,连为兄我的用度都被削减过半,你若也是来借粮的,为兄可就只能吃土果腹了!”

“哈哈,崇义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晞可不敢强夺你的口粮,免得日后崇义兄在花楼被哪位小娘子奚落的时候再怪到某的头上来!”

“这你都知道?我怎记得你从不去花楼的,是程处默还是许嗣道说的某非扒了他们的皮!”

“额……这两个你打的过谁?”

“打的过你!长安酒霸王是吧?你又比我好到哪去?改天绑也要绑你去花楼见识一番,到时看你这个酒霸王如何出丑!”

“……”

第三十一章 宗正卿李孝恭

充满了军伍气息的大堂内,河间郡王李孝恭就着火盘在研读着一本兵书,王晞和小巧儿恭敬的以晚辈礼节拜见,尤其是小巧儿奶声奶气的跪下小巧的身子:“伯伯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李孝恭哈哈笑着将手中兵书一扔,就起身抱过小巧儿,亲昵的与她玩乐,见小巧儿实在乖巧可爱,索性将腰间一方凝脂玉炔摘下来给小巧儿把玩,直逗得小巧儿疯笑不已。

下人们送上茶汤酒菜,李孝恭与王晞道了些家长里短,又问了些王晞的伤情,才把小巧儿递给李崇义,吩咐道:“带小巧儿去见过你娘亲,就说这娃娃某甚是喜欢,问问你娘亲有没有兴致收个义女?”

“伯父,这可使不得,您是李唐宗室身份,便是义女也要经过宗府允准,怎可轻相授受”王晞急忙阻止。

李孝恭无所谓的摆摆手:“如今老夫就是宗正卿,需要谁人允准,怎么?莫非你白鹿候府的妹子看不上老夫这郡王府的门庭?”

“这……伯父垂爱,自是白鹿候府高攀,只是……”

“那还废的什么话,崇义速去,别等一会儿这小子再反悔!”

“好勒,儿子这便去,”李崇义哈哈大笑着抱起小巧儿:“今日开始,某家便多了个妹妹了!”

王晞尴尬看着这自来熟的一家子,这等事若是母亲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自己自作主张,不过看李孝恭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且王晞听程处默说过,李孝恭与郡王妃极为恩爱,河间郡王府连个妾室都没有,膝下只有李崇义一子,与许多国公武臣的子弟一般,李崇义也是自小便被送入军中历练,还几次历险,郡王妃平日里时常念叨着生个儿子还不如不生,担惊受怕不说还等闲见不到人,曾不止一次向宿国公程夫人说过想要个女儿的想法,如今看来,小巧儿是要多对便宜义父义母了,哦,可能还有李崇义这个便宜义兄,多些人疼爱总是好的……

大堂只剩下李孝恭与王晞两人,短暂的沉默后,王晞首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伯父刻意支走崇义兄,是有什么事要与小侄分说吗?”

李孝恭饮下一口烈酒,看着王晞有些赞许道:“十五岁的开国县候,当真让人羡慕啊~某在你这般年龄是还在斗鹰逐犬,你却以身着紫袍,搅动京师风云了~”

“伯父过誉了,宗室三杰,以伯父功勋最重,以您战功,宗室之身反而成了您的桎梏,否则,他日大唐再祭武庙,伯父必定入位魁首!”

李孝恭哈哈一笑:“胆子不小,这种话也敢说!”

王晞微微一笑:“宿国公是小子的姨丈,姨丈曾言,这满朝的文武勋贵中真正能放心结交的其实并没有几个,除了当初的瓦岗五虎将,也只有鄂国公与伯父您可以托付生死了!”

“哈哈哈哈!”李孝恭将酒杯一饮而尽:“程咬金那个憨货能有你这么个外甥,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福分!”

“能有姨丈与诸位伯父这般长辈照拂,才是小子自盘古开天便开始苦修来的福分啊~”

………………

话越说越肉麻,李孝恭却突然冷静下来,一脸严肃的问道:“听说你云梦山的先师曾为我李唐国运与诸位文武重臣课命推演,不知我李孝恭可曾有份?”

王晞心下一叹,这好大的弯子绕的,宗室三杰之首,怎这些个花花肠子咧~~

王晞也正色道:“不知伯父想问什么?”

李孝恭一怔:“什么都可以问吗?”

“自然不是……”王晞尴尬的咗了口酒水:“我听闻伯父曾求得玄都观主王知远为您卜卦,难道仍旧未能解惑吗?”

“唉~那王知远乃是太上皇极为看重的高士,某一入长安便登门拜访,只恨其声称一日三卦,某献了千金,足足等了半月之久才得见其人,怎知其只是问了几句后,留下一句某不日便会得遇高人指点,便闭门送客了……”

额……死牛鼻子,话说道这里,王晞哪还不知道咋回事,自从云梦山曾为李唐国运以及诸位文武重臣课命推演一事传出之后,王知远的生意一落千丈,有时候一天三卦甚至都卖不出去!

知道勋贵们不好得罪,以天道为公的名头,无论什么身份都得提前预约,然后他的弟子刻意偷偷的将这些国公们问卦的时间无限延后,久等不及的勋贵们只好求到白鹿候府,虽然王晞有意回避,可仍然被老程他们逼着说了不少东西……

而这段时间,王知远实际上都是在为一些富商卜卦……

“伯父息怒,待某回府,便命玄都观将卦金奉还,推演课命之说太过缥缈,伯父百战之身怎可为这等旁门左道所迷惑呢?”

李孝恭眉头微皱:“听起来你与玄都观颇为熟识?”

“不瞒伯父,小子与王知远道长还算熟识,连他自己都说,推演之事十停得中连三停都没有,因此小侄劝伯父还是莫听这等空言为好!”

李孝恭眉头皱的更深了:“若某一定要听呢?”

王晞极为无奈的叹口气,苦口婆心的再次劝慰:“伯父昔日总我大唐兵甲所向披靡,无论破萧铣还是平辅公祏,伯父靠的难道是推演课命这等玄乎其玄的伎俩吗?这世间许多事,我们本身的机谋智慧都足够轻松应对,伯父因何舍近而求远呢?”

眼见李孝恭仍旧不甘心的样子,王晞索性硬着头皮道:“不如这样,就让小子只凭因果缘由,来猜测下伯父想要问什么可好?”

李孝恭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好!且说说看!”

“伯父自武德年间为大唐披坚执锐,先后南平萧铣、辅公祏,大唐江山半壁尽为公赫赫武勋……”

“等一等!”李孝恭打断王晞,有些唏嘘的问道:“这话听着颇为耳熟,某怎记得有人曾在御前说过,只不过是说给永康县公李药师的?”

王晞大为尴尬的讪笑赔礼:“小子口无遮拦,伯父心胸宽广,想来不会与小子一般见识吧……”

李孝恭哈哈大笑,无所谓的摆摆手道:“征南之战,的确多赖药师的足智机谋,某虽为主帅,实则多半是沾了药师的光,无妨,你且继续说!”

“隋灭乱起,除了昔日的平阳昭公主与陛下曾带兵纵横天下外,宗室之中也只有伯父您一人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大功,昔年伯父盛时,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尽归您统辖!

直到武德九年,有人诬告您意图谋反,上皇将您召回长安,大理寺卿胡演奉命审讯,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但上皇却也没有恢复您扬州大都督的职位,而是令您就任宗正卿!”

第三十二章 打草惊蛇

“后来上皇命您任宗正卿,除此之外再无实权,猜忌之意再明显无过,昔日陛下与隐太子之争,李唐宗室所有人都持观望态度,两不相帮,根据当时的情形看,那的确是宗室最好的选择,无论最后陛下还是隐太子谁胜出,都会依赖宗室的力量重整朝纲。

可宗室忘记了,昔日陛下潜邸的天策上将府,能臣武将云集,房谋杜断,五虎难敌,文武兼济,即便是相对于朝堂也不遑多让,并不需要宗室的力量,所以尚书左仆射封德彝请削诸宗室封爵等级一事,陛下同意了!

为此,淮安王李神通还与陛下当朝顶撞,想必宗室之内对此不满的大有人在吧,宗正卿之职除了掌管宗室度牒之外最大的职能便是协调宗室与帝王关系,想必这段时间找上门来的宗室勋贵大有人在吧?

陛下削宗室的决心是显而易见的,无论谁去向陛下求情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什么都不做,又无法对宗室交待,而且依小子看来,伯父最想做的统帅大军,为大唐南征北战吧?”

李孝恭挑了挑眉头:“唔,还算有些道行,那不知贤侄何以教我?”

王晞道声不敢,接着道:“其实伯父有些着相了,昔日李唐初立,上皇为了稳定宗室的人心,封赏过甚,很多勋贵并没有大功却依然得居高位,以致于很多真正有功之臣心有不平,长久下去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大唐都不是好事,因此,削宗室一事势在必行!

而对于宗室的不满,伯父何不直接让他们上书给陛下,到时候伯父代为转呈就是了,如此一来,宗正卿也不算失职,而无法达成所愿的宗室也没有借口对伯父不满!”

李孝恭不为所动的点点头:“宗室之事某从未放在心上,某所在意的是陛下到底是否还能信任河间郡王府,某日后到底还有没有机会统军?”

王晞叹了口气:“定巴蜀,俘朱粲,灭萧铣,抚岭南。平辅公祏,定江南。李神通之流虽然与伯父您并称宗室三杰,但就战功而言,除了当今陛下之外谁人能出伯父之右,伯父出身宗室,已是郡王之尊,若伯父统军再立大功,陛下又该以何封赏?

难道伯父也想效仿陛下当年,再立一个天策上将府吗?”

李孝恭脸色一白,额头冷汗倾下,手中的酒杯捏的吱吱作响,怔然良久,才有些失落的道:“如此说来,某这余生,就只能窝在宗正卿任上终老了吗?”

王晞讪然一笑:“那倒不至于,陛下削宗室,不过是怕宗室膨胀过于尾大不掉,想要与朝堂力量平衡罢了,自南北朝以来宗室从来都是皇家最依赖的力量,伯父又是宗室最杰出的人杰,今上用人最是开明不过,只要伯父重获陛下的信任,虽然再度统军的可能不大,但是入朝辅政的希望还是不小的!”

“哦?那又该如何重获陛下信任呢?”李孝恭表情微动。

王晞深吸一口气,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伯父应该知道我与太子殿下奉命平抑长安粮价一事吧?”

“唔,听说了,程咬金与尉迟恭他们为了帮你差不多都要倾家荡产了,河间郡王府的粮食昨日已经被太子殿下搜刮了干净,银钱倒是还有不少,稍后让管家准备下交与你一并带走!”

“多谢伯父厚爱,小子要说的不是这个,伯父可知道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哦?”

王晞将长孙顺德、武士彟等人之事细细道来,李孝恭只听了一半便惊声道:“太上皇……”

“伯父果然英明!”

李孝恭表情复杂的叹口气:“你不知道,长孙顺德自太上皇还是唐国公时便是上皇的至交,而刘弘基更是对上皇最忠心之人,能让他们两位一品国公为了些财货奔走的,也只有太上皇了……

太上皇这是……不甘心吗?”

“伯父以为,即便最后太上皇成功利用粮价激起民变,又有机会夺回皇位吗?”

李孝恭表情凝重的摇摇头:“陛下登基后,十二卫大将军全都换成了天策上将府的心腹,武德老臣里面很少有人再掌军了,就算激起民变,太极宫的那道皇城城墙也不是乱民能过的去的,而且就算成功了又如何,上皇百年之后……”

李孝恭立时惊觉失言,两人竟然在河间郡王府探讨造反之事,若是传出去……

“所以伯父以及宗室重获陛下的机会来了!玄武门之变,宗室错过了一次,这次却不能再错了!”

“哦?”李孝恭眉头紧锁:“你要宗室献粮,协助太子殿下平抑粮价?”

“伯父英明!”

李孝恭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晞,直看的王晞有些面红耳赤的尴尬……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盯上宗室的粮食了?阳谋?”

王晞急忙正色,一本正经的答道:“小侄承认,此事确有私心在内,但此事也是缓和宗室与陛下关系最好机会,请伯父三思!”

“你可不要忘了,宗室诸王的封地不是在晋阳老家,就是在山东、河南等地,即便是立即回封地筹集钱粮,运往长安之时也至少要两月之久,据我所知,太仓的粮食可撑不了那么久!”

王晞微微一笑:“粮食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让陛下知道宗室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且为了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还请伯父将宗室为长安筹粮一事传扬出去,声势越大越好,最好满城皆知,而至于宗室到底能筹集多少粮草,什么时候能到长安,反而是次要的!”

李孝恭略一思付,随即眉头一展,有些惊奇道:“三十六计,打草惊蛇!好计谋,想要借宗室的势让长孙顺德自乱阵脚,只是恐怕还不够啊~”

“其他的小子自有应对,只是宗室一事,只能拜托伯父了!”

李孝恭闭目沉思,王晞心中也是焦虑不已,借宗室声望这一步是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火盆里烧的炭火噼啪作响,就在王晞忍不住要再度出声劝慰的时候,李孝恭才豁然睁开双目:“某答应你!”

小巧儿果然深受郡王妃喜爱,被郡王妃强留在府中暂住几日,王晞无奈,见小巧儿也盯着郡王府后宅温泉地热养出的花草留恋不已,也就听之任之了。

李崇义送走王晞方回大堂,见父亲怔怔的望着火盆出神,有些担忧的问道:“父亲,可是王晞跟您说了什么为难之事?”

李孝恭回过神来,颇有些感叹道:“鬼谷高徒,果然名不虚传!明明是要你帮他谋取宗室的支持,却还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偏偏你还无法不信,十五岁的开国县侯,果然有过人之处!”

李崇义闻言有些不满道:“您是说王晞把阴谋诡计耍到我河间郡王府来了?!”

李孝恭摇摇头:“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对自己的私心供认不讳,将那份坦诚实实在在的摆在你面前,利用却还不伤情义!”

回去的路上王晞终于一展几日的愁眉,张石等人也感觉家主昔日的压抑好像不见了,心思稍沉稳些的张寿却有些担心的问道:“靠宗室的力量,就能抗衡有太上皇支持的长孙顺德与刘弘基吗?”

王晞自信的一笑:“当然不够!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跟五姓七望聊一聊了!”

第三十三章 再会五姓七望

“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都已接到请帖,答应会如约赴会,博陵崔氏因为有崔介文之事在前,未向你请示之前还未敢送帖,至于荥阳郑氏并未听说有子弟在长安行走!”东宫明德殿内,长孙家庆捧着一堆帖子向王晞分说着进展。↑菠』萝』小↑说

“唔,博陵崔氏的请帖给崔仁师送一份就可以了,请不请在我们,来不来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还有……你一定想不到范阳卢氏的帖子送到了谁的手里……”

王晞眉头一挑:“范阳卢氏……不会是卢旺达吧?”

“正是卢旺达,如今范阳卢氏在长安最有名望的就是卢旺达了,所以只能把帖子递给了他……”

“他不是去年就回京待参了吗?难道朝廷没有对他做出处置,怎么还在长安?”

“因雍州官厩起火一事,民间盛传其施政不仁,上苍降下天火处罚,陛下将其召回长安待参,命御史台风闻奏事,搜捡所有卢旺达的负面传言,结果除了起火之事除外,竟然一无所获,反倒是有不少关于他为官勤勉的消息,若不出差错的话,卢旺达极有可能要因祸得福了!”

“唔~”王晞有些心虚的回道:“这么说来,对范阳卢氏我是不能出面了~”

“不止是范阳卢氏,山东士族一直对皇室的正统颇有非议,即便是陛下亲自下诏都未必能说服他们相助,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王晞有些凝重的点点头:“不需要他们全部都点头,五姓七望如今宗室已经开始筹粮了,只要再有三家肯出手相助,我们就有了说服其他小世家的筹码!”

长孙家庆皱着眉头:“剩下这几家也只有赵郡李氏我还有些把握,听说清河崔氏是你母亲的娘家,便交给你吧!”

王晞神色复杂的点点头,若非迫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再与清河崔氏有任何联系!

“太原王氏也交给我罢,王氏家主与我尚算有些交情,或可一试~”

长孙家庆摇摇头:“世家尤其是五姓七望这种大世家的眼睛里,从没有交情这种东西,大世家有的是等着出仕的子弟需要门路,我可以拿出仕东宫与赵郡李氏交换,你拿什么去与太原王氏谈?”

王晞自信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还有,这云梦食府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一定要将召见地点选在此处?”

“唔,白鹿候府的产业,借着太子殿下召见五姓七望的机会,正好让大家见识下我云梦山秘传的庖厨之道!”

“你……”长孙家庆气急,指着王晞的手直颤抖:“你竟公然以权谋私!”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长孙侍读你说是不是?”

“你……无耻!”

王晞直到天黑才方回府中,一进门就听**禀报,太原王氏的王凯来过,拜见过母亲后,一直在府上等到日落宵禁才不得不离开,还留话给王晞,希望能在正月十五,太子殿下召见五姓七望之前与王晞详谈一番。

“窦明轩在干什么?”

**一怔,有些奇怪道:“白日里一直在忙着喂马、打扫庭院、挑水劈柴,还被后宅的侍卫打了一顿……家主啊,那小白脸不是做生意的人才吗?您为何整日里要他做杂役的活儿啊,许老员外来府上催过许多次了,咱家一次开那么多铺子,人手严重不足,虽然在牙行买了许多的丫鬟、仆役,但像窦明轩这样识字、机灵又会做生意的,是一个都没有啊……”

“呵~你懂什么?那小白脸心里黑着呢,不打掉他那莫须有的骄傲,指不定就得被他坑一把大的!”

后宅的演武场上,辛灵梦正在与许嗣道挑灯夜战,一直跟在王晞身边的伍云召急忙跑到近前紧张的看着两人打斗,生怕辛灵梦会被许嗣道打伤……

辛文礼捧着壶酒水依靠在台阶上,时不时出声训斥一下招式不灵活的许嗣道,或者不敢拼命的辛灵梦,王晞走过去坐到一旁:“你的伤不适合饮酒~”

“呵呵~会死么?这样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了……”

王晞一阵无言,宇文风的手法很高明,孙思邈验看了辛文礼的伤势后,说肋骨断裂,裂口据心肺不远,短时间应不会伤及性命,只是稍微大点的动作就可能会被自己的肋骨扎穿心肺,更不用说再拿起那杆青龙大戟了。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武艺无法再用,但你足以匹敌宇文风的谋略还在,眼下的白鹿候府正合你的用武之地!”

辛文礼含了口酒水,极为不屑撇了王晞一眼:“你不配!”

“老……”王晞强忍住一句老杂毛没有骂出口,咬牙压下怒气:“过惯了搅动风云的日子,你真的甘心就如此孤老余生吗?”

辛文礼呵呵一笑,有些悲凉道:“捕风捉影,天下无双,刀枪剑戟,索命无常。当初我等六人在武帝墓前发誓,此生只为武帝后人之臣!

老夫可学不来宇文风那般自欺欺人,李世民虽然与武帝有些血脉干系,但还称不上武帝后人!”

王晞微微一笑:“连陛下都不配做你的主人,我就更不用说了,如此,我们换个说法如何?”

辛文礼不答,支棱着耳朵静等王晞的下文。

“你不用对我称臣效忠,也不用称我为家主,我用银钱或者其他的什么雇佣你做白鹿候府的幕僚,什么时候不想做了,你随时都可以辞职走人,这样我们之间就是交易,而不用违背誓言!”

“雇佣?唔……倒是新奇,只是老夫要银钱做什么?”

“恩……除了银钱,你可以动用白鹿候府的力量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样的条件如何?”

“想做的事,造反也可以?”

王晞无奈的翻了翻白眼:“除了造反!”

“唔~那老夫就没什么想做的事了!”

“哼!是吗?北齐辛家虽然嫡系都被高洋屠戮一空,但是支系之中还是有不少人活下来的,你就没想过培养几个人杰出来重振辛家?白鹿候府的潜力你是知道的,日后举荐几个人才出仕还是没问题的!

还有周武帝宇文邕的后人,虽然被宇文风隐藏在不知什么地方,但是宇文风已经八十多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暴毙了,倒时候保护你主子后人的重任不就落到你身上了?你现在已经无法动手,但是白鹿候府可以!

最重要的是,我在宇文风那里大致了解了下你的过去,你从来都是有野心之人,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寂寞的在这个小院子里孤独终老?那种搅动风云,天下大势为我掌控的**怎么会因为不能动用武艺就消失呢?

相信我,做我的幕僚,我王晞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辛文礼默然,王晞的话让他心动了,尤其是最后那番话,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第三十四章 窦明轩的别样用法

王晞曾经在2018时代看过这样一个故事:

天气冷了有个人想在家里吃火锅,于是便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

给第一个朋友说:顺路买点蔬菜来,就差蔬菜了。§菠№萝№小§说

给第二个朋友说:顺路去买点羊肉,就差肉了。

给第三个朋友说:顺路买点冻豆腐各种丸啥的,就差这个了!

给第四个朋友说:顺路在楼下超市拎几瓶酒和火锅底料上来,就差酒和火锅底料了。

放下电话去厨房把电饭锅里倒上水,然后等着就行了……

这个故事通常被分在搞笑段子的分类里,但对于王晞而言,正是这个段子给了他打破眼前僵局的灵感!

辛文礼听了王晞大致的计划后,也不由赞叹一句“后生可畏”~

“借鸡生蛋,还要让鸡对自己感激涕零,取了蛋还极有可能被你杀鸡取肉,小子,你用计愈发的成熟了!”

“还请先生为我查疑补缺!”

辛文礼起身,在布置典雅的雅厅内缓缓踱步,随后用力的跺了跺脚下的地毯:“这间云梦食府,布置奢华,却别有心意,选址又在这风月集中的平康坊恐怕是别有深意吧?”

王晞一怔,有些不情愿道:“先生没觉得这里的布置与别处不同吗?”

“唔~像你的白鹿候府~”

“食肆、酒肆一直以来都不是贵人们宴客的首选,勋贵们宴请贵客最喜欢的还是在府中设宴,歌舞欢愉,只因为以往的食肆烹饪手段单一,怎么比的过勋贵们自家豢养的庖厨呢,何况又没有歌舞助兴,因此就算府中不便,也多会选择花楼这般风月场所!

先生看这张椅子,您在白鹿候府见惯了可能不觉得什么,可您知道吗,当初白鹿候府的家将将五十把桌椅摆放到东市的时候,受到了何等的奚落?

就像文字诞生之时,与黔首并无多大干系,但却依然盛行开来,我用牛车将桌椅送给各位长辈,最终依然被陛下奚落一番后,自那时起我才明白,从一开始,方向便错了!

勋贵们从不会自己去东市那种地方,而寻常百姓见到陌生、违背常理的事物第一反应都是抗拒,甚至恐惧,所以要想让世俗接受云梦山,就先要让勋贵、士大夫群体接受我云梦山!

白鹿候府的厨娘兰姑亲自坐镇,我亲手画图纸打造的桌椅,从仆役的服侍到整个云梦食府的装潢,都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尤其是兰姑的手艺您是知道的,我亲自传授的烹饪手段,如今她已经青出于蓝,您说那些脑满肥肠的贵人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只要他们接受了,那么大唐的百姓也会趋之若鹜!”

王晞嘴上说的激昂,其实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他多么想最先接触这些的是那些寻常百姓,可是只有亲生经历才知道,在识字率低下的封建时代,百姓的愚昧有多可怕,对于不理解的事情他们第一反应不单是抗拒,还有嘲笑!

“食肆、粮行、糕饼坊、车马行,白鹿候府如此明目张胆的从商,就不怕御史台的言官上本弹劾吗?”被王晞安排刷了几天马厩的窦明轩终于换回他最喜欢的白袍,恢复了往日间恬静儒雅的样子。

“车马行、粮行都是此事成败的关键所在,粮商们既然想玩点商人手段,某就好好的给他们上一课,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玩崩了盘!

至于糕饼坊,不过是一时游戏之作,而你我脚下的云梦食府,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是彻底改变我大唐饮食习俗、甚至整个生活方式的起始点!

至于言官弹劾,所有的产业都是以许家的名义与官府交涉,只要不违大唐律法,他们又能耐我何?”

辛文礼嗤笑一声:“异想天开!泾阳许家只是个寻常的小地主,如何能在长安操纵如此大的产业,还有这么多明显带有你云梦山印记的东西出世,傻子都知道,这些都是你白鹿候的产业!

无论哪朝,律法从来都是约束平民用的,走仕途,尤其是做勋贵,最重要的是皇家的恩宠以及名望!你以为李世民为何会同意王圭的御史台直接参政?风闻奏事,满朝文武谁人会没有丝毫污点?又不是圣人!说白了,言官就是悬在文武百官头上的一柄剑!

如果说百骑司是暗地里的一把剑,那么御史台就是李世民放在明处的剑!你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言官能耐你何?你试试,无论是多高的权贵,只要御史台连续几次大朝会上本弹劾,李世民会怎么办?最后就算查无实据,官声也臭了!”

王晞默然,这件事的确是他考虑欠周全了,但在北征突厥之前,他并没有走入朝堂的打算,因此,这还不是眼下最紧迫的事情!

“窦明轩,说说粮商的事吧,八十七家粮商,除了你窦家,还有谁比较有威望?”

窦明轩眉头一皱,有些抗拒但看到王晞眸子里的戏谑,想想这几日几乎让他疯掉的杂役生活,还是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心中不由自叹,想我窦明轩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锦衣玉食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除了窦家,以杨氏、封氏两家威望颇高,杨氏粮行的主人杨臣,是应国公武士彟故旧,早年曾在地方任过府吏,上皇起兵后,应国公为上皇筹运粮草,杨臣也曾多次献粮,因此其与宗室也有些交情,即便如今的勋贵圈子里,杨臣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任务,这次八十七家粮商断粮抬价,也是这个杨臣首先提议的!

封氏粮行的主人封化腾,出自渤海封氏,因为出自支系无法走入仕途,但其几乎掌控了青州、渤海、琅琊等山东各地的粮食生意,为人最是沉默寡言,却城府极深!”

“渤海封氏?尚书左仆射封德彝的同族?”王晞打断问道。

“正是!封德彝这些年碍于士林声望不佳,很少举荐后人出仕,但渤海封氏的子弟却依旧遍布山东各地的官场,正是得益于封化腾的财力支持!”

王晞皱眉沉思,窦明轩有些沉不住气的道:“论起做生意,某自认要比你精通一些……”

“放肆!你如今是我白鹿候府的家奴,该怎么称呼还要某来教你吗?”

“家……家主!”窦明轩牙齿咬的吱吱作响:“不管你的计划有多高明,眼下这种局面,你若不想用官府的手段,就只能用粮食!而且是大量的粮食!

八十七家粮商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粮商们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你唬住!太过异想天开了!”

王晞呵呵笑着起身,又一把拉起窦明轩,推开那扇临街的雕花木窗,指着不远处对过的妙音坊道:“所以,今天出门,特意将你带来了啊!”

窦明轩登时便僵在了那里,脸色煞白一片……

妙音坊临街视野最好的一处雅室,粮商们正站在窗口打量着对面还在装潢的云梦食府啧啧称奇,讨论着谁家将食肆装潢的如此华丽,若不是食府两个字不仅立意明确,而且有些大言不惭,粮商们还以为是新开的一家花楼呢~

不知谁先看到窗口的窦明轩,惊呼一声:“那不是窦家的大公子吗?原来云梦食府是窦家的生意!怪不得如此豪奢!”

“那……那……那是白鹿候王晞!某曾见过的……”

“什么?窦家大公子怎么会和白鹿候在一起?难不成窦家另有什么打算?”

“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潼关,窦家身为粮行的行头,怎可出尔反尔!”

“就是啊……窦家鼓动我们对抗白鹿候,自己却去……”

……

……………………

张石悄悄走进王晞,低声道:“家主,太原王公子到了!”

“速速有请!”

第三十七章 恐怖的亡隋阴谋

酒足饭饱,云梦食府特意在东市买来的侍女献上王晞首创的清茶,侍女虽然是东市买来的,但王晞特意请了几位被遣散出宫的老宫女培训她们,体态举止即便是比对面妙音坊的舞姬也不遑多让,只是时日尚短,面对王凯这等俊朗少年时还有些羞涩生疏。じ菠﹢萝﹢小じ说

有上次封侯宴的教训,王晞的酒杯中被兰姑偷偷换成了白水,而王凯到底是太原王氏这样的大家族出来的,一番畅饮之后,丝毫不影响他温文尔雅的气度。

“听说太子殿下奉召平抑长安粮价,命君候与民部全力辅佐,前几日东宫向五姓七望在长安的子弟大发请帖,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吧?”

来了!王晞心下微动,这王凯终于忍不住要道明来意了!

“子枫兄绝顶聪慧之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实不相瞒,这几日正要到府上拜访,以求贵府看在太子殿下与我白鹿候府的薄面上,能助我一臂之力!”

王子枫讶然,随即朗声笑道:“君候是个爽快人,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太子殿下要在正月十五,宴请五姓七望的子弟,无非就是想要他们能做个表率,能够借粮给太仓,只要他们同意了,无论是借粮多少,东宫就可以大张旗鼓的向京兆之内的大小世家大规模的借粮不是吗?”

王晞颔首:“不知子枫兄,何以教我?”

“好叫君候知晓,在下此来,正是要给太子殿下献粮而来!”

王晞瞳孔微缩,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王凯:“我虽然不是出自世家望族,但也知道像五姓七望这样的大世家,是不可能将兴旺寄托在某个人身上的,有时候即便是家主也无法绝对左右整个家族的决定,我且问子枫兄,这献粮之言,是出自子枫兄自己,还是整个太原王氏?”

王凯哈哈一笑:“不仅代我太原王氏,还有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山东的琅琊王氏!”

原本还自苦思正月十五如何在五姓七望中破局的王晞看到希望就在眼前,但心下却毫无欣喜之意,只是一脸凝重看着王凯:“三大世家如此善举,不知要与白鹿候府或者东宫亦或是朝廷交换些什么呢?子枫兄可不要告诉我,只是与我王晞结个善缘而已!”

王凯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君候说笑了,对于世家来说,为了家族的兴旺,自族长以下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又怎么会因私情而动呢?”

“那么就请子枫兄开门见山罢!”王晞正襟危坐,他有预感,能够值得五姓七望这种豪门世族动手的绝对是对他甚至整个东宫都极为棘手的事情!

“君候可听过科举制度?”

王晞眉头一挑,凝眉请教:“但闻其详!”

“此事要从当日杨坚篡周立隋开始说起,杨坚依靠世族的力量抹平了北周皇室对整个朝廷的影响,但是却不甘被愈发强势的世族所挟持,因此于开皇七年,废除魏晋时期由世家大族垄断的九品中正制,设志行修谨、清平于济两科,向世族之外,天下寒门公开取士!

隋炀帝大业二年,杨广再增进士科,以致于寒门士子有了可以步入朝堂,直趋中枢的可能,君候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王晞肃声回道:“意味着自魏晋以来,世家靠着九品中正制垄断仕途的日子结束了!”

“不错!”王凯起身,挥手指着皇城方向有些激动的道:“弘农杨氏本就是北周外戚,也是一等一的世家望族,他们靠着我等世家的支持坐稳了皇位,转头便要对我们动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岂有如此道理!

所以威望过重的杨坚一死,杨广登基,我等世家便动用一切力量,策划推倒杨家!直到杨广征高句丽失败,身为杨隋宗室的弘农杨氏自己也加入了我们,也便有了杨广第二次征高句丽时的杨玄感谋反!

然后三十六路烟尘烽起四方,世家望族纷纷各为其主,混战中原,直到我等几个大世家支持本就手握兵权的陇西李氏起兵晋阳,踏破长安,立国称唐!

整个倒隋计划中,没有人统筹联络,也没有人策算谋划,但所有世家俱都心照不宣的共同执行!”

王晞只觉五内俱颤,当初历史课上学到这段历史之时,王晞还曾疑惑,杨广早期,平南陈,征吐谷浑,开科举取士,修大运河!尤其是科举和大运河,唐宋文华之盛,东都洛阳与汴京之盛,皆赖于此!

怎么看杨广都是个文武双全,智谋远略的不是雄主,缘何会到最后变成那个荒淫暴虐的无道昏君了呢?

历史老师给的解释是,杨广功业略有小成后便逐渐怠政,安于享乐……

听完王凯的话,王晞更愿意相信杨广是在世家强大力量之下最终选择了放弃,亦或者是世家门阀倒隋之后,直接篡改了隋史!春秋俱在笔下,他们有这个实力!

眼见王晞被自己震慑当场,王凯一脸笑意的继续道:“君候可能不知道,倒隋之策几乎包括了中原大大小小的数百个世家,而如今的李唐宗室,当初的陇西李氏,更是此事的功臣!

可就像杨坚一样,李氏当朝后,又无可避免的对世家起了兔死狗烹之心!武德四年,天下初定,太上皇便立即下旨重开科举!而如今,就是现在,陛下又令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筹划科举一事,恐怕今年便会再次重开科举!这是我等世家绝不想看到的!”

王晞心下一颤,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几乎等同谋反,这王凯往日一副斯文爽朗的样子,直到此刻才看清他骨子里那份世族子弟的妄念何其执拗!

“所以此次粮价之事,太原王氏与荥阳郑氏慷慨相助,是想要太子殿下做什么呢?效仿杨玄感起兵谋反吗?”王晞脸色阴寒到了极点。

“自然不是,这次粮商们断粮抬价为的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大安宫根本毫无胜算,所以若无必要,无论是五姓七望还是其他世家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太子年幼,就更不可能对朝局有何影响了!我们看重的是将来!

只要太子殿下承诺,登基后立即废除科举制,恢复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度,太原王氏、荥阳郑氏、琅琊王氏,甚至我可以说服更多其他五姓七望的大世家倾力帮助太子度过此关,然后选用世家最杰出的人才出仕东宫,助太子在朝野之中广竖威望,一旦太极宫有失……”

“绝无可能!”王晞豁然起身,徇丽的唐三彩茶杯摔在地上砰然炸碎!

第三十八章 中计了!

王晞的反应令王凯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听了杨广的事,你应该明白,左右这天下大势的并不是什么皇帝,而是我等门阀望族!加入我们,你白鹿候府说不定就是下一个五姓七望,想想日后风云再起时,你白鹿候府也极有可能登极九五!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王晞冷哼一声,反问道:“既然左右天下大势的是你们门阀世家,那你们又在怕什么呢?即便推行科举制,也是向天下公开取士,你们传承千年的底蕴学识培养出来的子弟难道没有自信赢过那些寒门吗?”

“你也知道世家的千年传承,就如我太原王氏,自周灵王太子姬晋以后至今千余年,传承何等艰难,几经断绝无数代人的牺牲才有了今日的威望!在传承一事上,任何世家不会都会容忍丝毫可能的风险存在!”王凯再无儒雅之态。/菠∧萝∧小/说

“呵~”王晞默然,五姓七望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家族兴旺传承重于一切的念头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所以古人说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先家后国啊~

王晞放弃了说服王凯的念头,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太原王氏、荥阳郑氏、琅琊王氏,在此事上已经是盟友了吗?”

王凯以为王晞心动了,耐心的为他解释道:“世族之间没有盟友之说,只有利益!不过家母出自荥阳郑氏,琅琊王氏与我太原王氏同宗同源,每年元日祭祖都会互派子弟拜祭家祠,所以只要君候答应此事,我必会为君候从中奔走!”

王晞叹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们这些传承千年的家族的确令人生畏,但你们的野心却更让人恶心,我王晞不是什么圣人,可我也做不出用万千尸骨成就自己的事来!

自前汉光武中兴,士族崛起,世家的确出了不少名臣良相,可也是你们先家后国的自私与野心,毁了大汉,毁了两晋,以致于中原陆沉,几近消亡!

亡隋之策,的确是精彩,可你们想过没有,三十年动乱,多少黎民百姓死于非命?整个中原,有多少尸骨因为你们那莫须有的兴旺埋进了黄土!

某不但不会妥协,若我王晞有幸步入朝堂,还会不惜一切代价向陛下进谏,将你们这些世家望族全都拍进泥土里!”

王凯愤然,但很快便有些不屑道:“白鹿候,五姓七望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与我们比起来,你的白鹿候府实在不值一提!自你入长安以来,的确展现了你云梦山许多独到之处,只是可惜你选了一条死路!”

王凯拂袖而去,王晞怒哼一声,颓然坐在太师椅上平复烦躁的心情,辛文礼轻笑一声:“怎么?如意算盘落空了?”

“哼!”王晞愤愤饮了一口茶,被烫的龇牙咧嘴:“这个王子枫原以为是个值得一交的爽朗之人,没想到竟是个阴险小人!白瞎了某一番精心安排!”

“哦?你觉得王子枫方才真的是想与你合作吗?”

王晞闻言豁然起身,怔怔的望着辛文礼:“你是说王凯此来,别有所图?”

辛文礼桀桀怪笑一声:“既然他知道大安宫毫无胜算,又如何真的以此来要挟你呢?”

王晞心下一颤,皱着眉头还待再问,却见辛文礼一副考校的样子,便又坐回去闭目沉思。

窦明轩依靠在角落里同样在思索着此事的真相,同样是少年英才,除了家世,他一向自信不输任何人,可遇到王晞后却每每遭到侮辱,窦明轩在心里较着劲,他堂堂窦家公子,一定会比山野出身的王晞更懂谋略一道的!

然而窦明轩正在埋头苦思时,绝望的看到王晞已经睁开了眼睛:

“中计了!王子枫在试探我!”

辛文礼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王子枫先是以世家联手亡隋之策震慑你的心神,然后又抛出重利引诱你背叛李唐,无非是想试探你的**以及对世家门阀的态度而已,想来是你做过什么事情让他们觉察到了敌意?”

王晞若有所思的回忆道:“是了,初次金殿面君,我便以曲阜孔氏作伐,历数世家之弊,还有些危言耸听的将前汉覆灭之罪尽数推给世家门阀。

前几日含元殿上,我献防止田亩兼并奏疏四策,其中将土地田亩尽数收归国有,转让交易必须经过官府允许登记在册后施行,以便于朝廷可以更加清晰熟悉各地土地实情,这一策看上去没什么,但像五姓七望这样的门阀,其在各处的田亩总量必定是一个惊人的数目,任哪位帝王见到了,恐怕都会寝食难安吧?

如此一来,无论是谁坐天下,要想稳坐龙台,就必须对世家下手,抹除威胁,这是个死局!想来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此事,才派王凯来试探我的态度吧!”

辛文礼点点头:“应是如此不错,你不留余地的回绝那王子枫,五姓七望甚至其他门阀都会知道你的态度,你要借他们的势逼迫粮商的谋划恐怕无法实行了!”

王晞烦躁的点点头:“是要再想想办法了!”

“他们不一定会知道!”原本坐在角落里的窦明轩突然开口。

“什么?”王晞有些不耐烦。

窦明轩起身,整理了下今日出门才换回来的那身白袍:“就像我明明是脱离窦家之后入的白鹿候府,只要家主你与我一同出现粮商们面前,粮商怀疑的会是窦家与白鹿候府私下有什么苟且!无论父亲做什么解释都会被怀疑!

五姓七望和其他门阀也是如此,对他们而言,朝堂之上的位置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以他们未雨绸缪的手段,马上就要正式开府建牙的东宫便是接下来必须争取的一席之地!

今日王凯与家主在此相会,很多人都已看到,只要家主让他们相信甚至只要怀疑就好,太原王氏正在为东宫筹粮,其他门阀必会怀疑太原王氏与家主暗中达了什么协议,家主再在东宫找几个不重要的位置给太原王氏的子弟出仕,那么任王子枫再如何解释,其他世家门阀也不会相信了!

到时候本就是各怀鬼胎的世家门阀便会互相猜忌,家主只需略施手段即可一一分化瓦解!”

“好!”辛文礼由衷的大赞一声。

王晞也笑眯眯的点点头:“你的确是个坏人!还是个聪明的坏人!”

窦明轩换上那副儒雅的样子,微微一礼:“不过是拾家主牙慧罢了!你用我对付粮商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这就对了!”王晞极不协调的拍着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窦明轩肩膀:“即便对我有什么不满,哪怕是日思夜想的想要杀了我,只要藏好了,不要被我发现,然后又能对我或者白鹿候府做出贡献的,我都会按规矩给你应有的待遇!”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上桌吃饭了!”

窦明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后宅的侍卫也可以不再对某逞凶?”

“唔~那还不能,你知道的,有时候我这个家主也无法命令他们,6何况你得罪了小巧儿,她可是那群人的团宠~不过我相信你,以你的聪明才智,这种小事,必定有办法解决的!”

“…………”



第三十九章 取我横刀破晓来!

王晞还在与兰姑探讨用茱萸代替辣椒炒菜的味道缺失,辣椒要到明代才会传入中土,而酱油的酿造工艺也要到宋代才会逐渐成熟,王晞只得利用百骑司的身份从宫里的御厨那里搞来了西汉人发明的豆麦酱配方充数,还有花椒、八角等调味品的缺失,令王晞对炒菜的味道总是不太满意~

“家主!老夫人晕倒了!”张河慌慌张张的闯进来,王晞的脸色瞬间便阴了下来,带着张石等人狂奔回府~

王凯出了平康坊后,乘着牛车左拐右拐的走入一处距离皇城不远的小院子。卐菠の萝の小卐说

轻轻敲门后,一位老仆人打开木门,将王凯迎了进去,小院子里崔公望与王翰,还有一位明显比二人年轻些许的锦袍高冠老者凭案而坐。

案几上,摆着一壶云梦清茶,还有云梦茶坊新推出的小巧茶具。

“子枫见过几位叔伯!”王凯恭敬的行礼~

崔公望赞许的点点头:“子枫方才弱冠,便名满士林,处事又极为沉稳,看样子王氏后继有人了!”

“多谢伯父夸奖!”

王翰点点头:“虚礼就免了,说说那白鹿候的态度吧!”

“是!”王凯将今日在云梦食府的言行一五一十的复述一遍。

“岂有此理!”王翰怒斥一声:“一介黄口小儿,也敢对我等口出不逊!”

崔公望却无所谓的笑着问王翰:“怎么,不想带他回太原认祖归宗了?”

王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也想让他做你清河崔氏的义子吗?”

那锦袍高冠老者打个哈哈笑道:“二位兄长莫要玩笑了,眼下正月十五将近,我等还是尽早拿出个应对章程来才好!”

王翰翻了翻白眼:“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那王晞对我等门阀如此态度,还想求我等借粮,哪有那等好事!正月十五老夫告病不去,王晞还能让李承乾来要挟老夫不成?”

崔公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说揽下平抑粮价之事乃是王晞独断专行,事前并未知会东宫,太子为了借粮走遍了长安勋贵的府邸,每每痛骂王晞为臣欺君,只是因为乃是陛下钦点,太子碍于孝道,不好罢免王晞的东宫侍读身份。

不如我等让门生故旧上书弹劾王晞,请陛下将其逐出东宫,不再参与平抑粮价之事,如何?”

锦袍高冠老者抚须称赞,王翰也点点头:“正该如此!”

几人闲聊片刻便分别告辞离去,王凯有些不解的问道:叔父,为何只是弹劾,我等三家联手,就算是彻底弄垮白鹿候府也是游刃有余!”

王翰嗤笑一声:“你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是阅历尚浅,你记住,世族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可言,哪怕你母亲是荥阳郑氏的嫡女,王氏与郑氏世代联姻,当与家族利益相悖之时,这些也都会被抛之脑后!

而我们三家之中,博陵崔氏如今最是兴旺,崔民干自己就是黄门侍郎,正值壮年,崔家如今在朝可谓人才济济,所以若无必要,他们必定不肯在眼下与李氏交恶!

清河崔氏最是衰弱,如今只有崔义玄待在左司郎中的任上寸步难尽,这个时候崔家只要稍有折损,极有可能便会被挤出五姓七望的一等门庭之列!所以崔公望不敢行险!

我太原王氏,说起来还是受李建成牵连,但这是李氏自己的问题!当初李渊已经明确李建成的储君之位,五姓七望哪个不是明里暗里的支持李建成?

不是因为对李建成有多看好,只是同为世家门阀,我等不仅要维护嫡长子继承的传承宿命,这也是我等世家杜绝分裂的底线所在!还有同为五姓七望,既然李渊身为陇西李氏家主选择了李建成,我等便要尊重李氏的选择!

因此当初李建成的东宫之内,五姓七望哪家没有子弟出仕?哪知玄武门之变,李渊自己玩脱了靶!累得我等七家多少子弟死于非命!更可恨的是李世民的天策府心腹中没有一个我们七家的子弟!

李世民登基之后,多次想与五姓七望修好关系,想为李承乾谋取一位五姓女,但是七家碍于李氏的动荡借口李氏胡人血脉为由拒绝了,李世民因此对七家尤为忌恨!

其实依渊源来看,我太原王氏与李氏最是亲厚,李渊之妹同安公主嫁入了我王家,李渊起事之初,我太原王氏也曾鼎立相助!

因此,虽然眼下有些怨隙在,但是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太原王氏绝不可做那出头之鸟!”

崔公望刚刚回府,就见侄子崔义玄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不好了!二叔去了白鹿候府!”

崔公望脸色一变,忙惊声问道:“该不是真的去为扶风窦氏说媒了吧?”

崔义玄脸色苍白的点点头,崔公望愤怒的将拐杖杵在地上哆哆作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夫不是说过,此事当试探白鹿候府意图之后再做打算吗?”

崔义玄苦着脸:“二叔的性子您知道的,他要去,小侄怎敢拦他啊!”

崔公望突然面色一白:“不好!速随我去白鹿候府,迟则你二叔性命休矣!”

崔义玄大骇:“叔父……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二叔也是士林名宿,那王晞怎么都不敢放肆吧!”

“你懂个屁!”崔公望气不打一出来,只是吩咐老仆迅速调转牛车,奔向白鹿候府!

白鹿候府上,王晞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府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看着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家主。

“到底怎么回事!”

张老头一脸悲切的道:“府上来了位自称是清河崔氏的人拜访,老夫人本待不见,但是那人持了一幅画,夫人见了后,便立时将其召入了后宅,没多久,就见夫人的丫鬟白芷在后面大喊,夫人晕倒了,灵梦与老奴试了许多法子都不见夫人醒转,便去玄都观请孙神医了!”

王晞又看向白芷:“那人对母亲做了什么?孙神医调养之后,母亲的身子已经大为好转,为何会突然晕倒!”

白芷被吓到脸色苍白,有些唯唯诺诺的回道:“那人送了副画,夫人见了后脸色就不对了,好像有些悲伤……就让张老请了进来,哪知那人开口便要夫人改嫁给扶风窦氏的谁……言辞极为轻浮,夫人一怒之下便晕了过去……”

“清河崔氏?扶风窦氏?”王晞咬牙:“那人现在何处?”

张老头急忙回答:“被侍卫们关在后院柴房了~”

“哼!”王晞一脚飞了院中的花盆:“张寿何在!”

“家主!”

祠堂,取我横刀破晓来!”

“诺!

第四十五章 虎毒食子

“老郭啊,我窦义自问这辈子没亏欠过谁,包括那些前隋和当朝的贵人们,他们帮窦家的,窦家都十倍还了他们,唯独对你,跟我从晋阳起家老人如今就剩你一个了,当初我在山东贩粮,被辛文礼拘到了河北,窦家自己人见死不救,都忙着分家产争产业,是你带着十万担粮食孤身入金城,不但从辛文礼手中救了我,还与鬼谷教暗中达成协议,自此之后咱们的生意遍布中原各地,才有了今天的窦家!

可以说,窦家的今天有你一半的功业在内,可我窦义如今却无法报答你什么,就……就请受我一拜吧~!”窦义说着,起身向着那位老者便叩首一拜。

老者急忙跪在窦义面前扶住他,眼眶有些湿润:“家主这是做甚啊~当初若不是您赏了一碗糜子饭,老郭早就饿死在晋阳乡下了,这条命都是您给的,说什么欠不欠的!”

窦义抱着老郭嚎啕大哭,一旁的短打汉子也暗自垂泪,几人哭了好一阵,窦义才起身自案几上取出一方小巧的印玺,递给老郭道:“老郭,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将我们在京畿的所有其他产业,全部换成铜钱、绢帛和粮食,然后带着窦家所有能动的财务去潼关暗中向粮商们买粮,能买多少是多少!”

老郭一怔,有些肉疼的劝道:“家主,这样一来一旦事有不协,咱们窦家可就完了!”

窦义叹口气,苦口婆心道:“此次大安宫和太极宫,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放过我们窦家,老夫被功业之心蒙了眼,一着不慎,将窦家带进了死局,窦家保不住了!

如今之计,只能趁着未见端倪之际,将窦家的产业悄悄转移,你回潼关之后,另开一家粮号,不要让人发现高价屯粮的是我窦家,等到时机一到,你便将手里能动的所有粮食全部交到大公子手中,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老郭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老奴明白了,您是担心大公子会受到窦家的牵连,用财货为他买一条生路吧~”

“决裂父子关系~哈!这种事也就蒙一下粮商们,长孙顺德和王晞都不会相信的,只希望那些财货能够跟那位白鹿候买回明轩的自由身!”窦义又看向持刀的汉子:“窦忠,咱们隐藏在饥民中的人手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叫窦忠的汉子拱手一礼:“回家主,咱们的人手都交到了长孙起的手中,这些日子一直在饥民中悄悄煽动,这几日官府的派粥已经跟清水没有什么差别了,只要赈济一断,长孙起恐怕就要动手了!”

窦义皱眉思付着什么,老郭和窦忠都在静静的等待家主的决断,突然窦义眉头一挑:“窦忠,你看好咱们的人,在不与长孙起发生冲突的前提下,尽量保存下咱们的人手,大乱一起,无论长孙起吩咐什么,你都带人撤回来,找到老郭,随他一起去见大公子!”

窦忠一怔,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若长孙家成功了呢?”

“成不成功与我们都没好处,若不成功你们去找大公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成功了,长孙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便是对我们动手!”

老郭叹口气,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公子怎么办?他与长孙家的公子走的极近,一向又主张彻底依附长孙家……”

窦义舒了一口气,脸色阴寒的看向窦忠:“去找明台来见我!”

“是!”

“家主!”老郭脸色大变:“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窦义悲凉的摇了摇头:“我们窦家虽然不是扶风窦家那种大世家,可我历来都用世家的手段来掌管家事,明轩是我的嫡长子,自来便被我当作继承人精心培养,虽然我自认没有短缺了明台什么,可明台一直心有不服,自从结识长孙家以后,他便愈发的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你知不知道,明轩被我赶出窦家之后,明台那逆子竟然暗中行刺于我!

若不是窦忠警觉,恐怕今日那逆子正带着窦家为薛国公府冲锋陷阵呢!”

老郭心下颤惧不已:“这……二公子……他怎么敢!”

“哈哈~”窦义悲凉的自嘲道:“想我窦义走南闯北,活过了动荡的乱世,造就了这富可敌国的窦家,却怎么也没想到,到老来却是这样一个下场!哈哈哈哈哈……”

窦忠带着窦明台回来时候,已经是五更时分,满身酒气的窦明台看到老郭先是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老郭头不是在潼关主持大局的吗?咱们窦家在那里可是有五百万但的粮食,没事跑回长安做什么?”

老郭下意识就要解释,窦义怒哼一声:“逆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窦明台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父亲大人又何曾把我当儿子看?你向来看重的都是窦明轩那个废物!哼!逐出窦家?呵呵……这点小把戏骗得了谁?薛国公已经对你起了疑心,等大业功成,我一定会劝长孙公子杀了那窦明轩!还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窦义面无表情的看着仿若癫狂的窦明台,对身后的窦忠点点头,窦忠会意,横刀出鞘,瞬间便穿透了窦明台的身体……

窦明台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刺出来的刀刃,指着窦义有些不可置信的哽咽:“虎……虎毒不食子……啊~”

窦忠抽回横刀,窦明台吐出一口鲜血便倒了下去,窦义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迅速便被愤怒填满:“逆子!逆子啊!跟老夫学的阴狠一点也就罢了,还这么蠢!长孙公子?蠢货!我窦义的儿子,怎么能被人当枪使!”

“啊~”窦义骂完仰天怒号一声,又伏在儿子的身上哀哀而泣。

直到鸡鸣破晓,窦义才止住情绪,起身对着老郭和窦忠道:“按我的吩咐,去吧~即便听到老夫身死,窦家覆没的消息也不要再回来,从今以后,窦明轩便是你们新的家主!”

“家主~”老郭与窦忠跪地叩首。

“去吧~去吧~老夫也累了~”

窦忠一咬牙,拉起老郭就走,半晌老郭却独自去而复返。

“家主,老奴前几日发现有人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也在潼关高价收粮!”

窦义眉头一挑:“可查到是什么人?”

“桓济粮号!”

“桓济粮号?”窦义皱眉思索,随后眉头一挑:“来家?”

老郭点点头:“来家手中原本只有几十万担粟米,自从东宫接召平抑粮价开始,来家便以桓济粮号的名义高价从粮商们手中收粮,到老奴发现为止,他们已经收了不下百万担了!如今他们手中的存粮已经仅次于封化腾的齐盛粮号了!”

窦义冷笑着点点头:“随他们去吧,如此一来,长孙顺德的成算就更低了!”

第四十六章 不平凡的上元日

“宗室的封地都远在陇右、山东等地,不算筹集的时间,也断不可能如此之快的运抵长安,可这几日,太仓每日都有几万担的粮食入库,恰巧的是那么多人打破了头去东宫求官,却只有你太原王氏的子弟得以出仕,王子枫,你就不想解释解释吗?”崔义玄色厉内茬的质问王凯。≮菠≒萝≒小≮说

王凯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应付道:“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王氏大宗也远在太原,缘何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把粮食运到长安,至于东宫的出仕名单一事,或许只是我王家的子弟精于学业也说不定呢?”

“如此说来,这件事上,王氏是另有打算不想开诚布公了?”卢旺达皱眉盯着王凯。

王凯愈发烦躁:“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们,说起来,崔家二叔在白鹿候府做客至今都未曾离去,该解释的应该是你崔家才是吧?”

崔义玄脸色涨红,想要分辨些什么,但崔公知一事实在是崔家理亏,且被人扣在府上又太过丢人,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只是呐呐的回了一句:“崔家的事还用不着外人聒噪!”

“哼!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崔仁师一直静静的观察着场中的交谈,太子殿下于这云梦食府召见五姓七望的子弟,来的除了皇家的陇西李氏,以及荥阳郑氏之外,其余五家都有人到访。

在崔仁师看来,若是几家真的打算与皇家相持下去,今天便不会有人来,来的都是心里打着与皇家修好的主意的,就像荥阳郑氏,在长安没有子弟?呵呵……

“赵郡李氏的人出来了!”

长孙家庆亲自送一位锦袍玉冠的年轻人出来,与几人寒暄几句之后,便被长孙家庆送到了楼下。

今日不但是七家子弟在此等候太子召见,还是云梦食府开业大吉的日子,四层的楼阁,除了顶层被留作招待七家子弟之用,其余三层都坐满了食客,程处默带着长安城一众纨绔自然是少不了捧场的。

王子枫打量了楼下嘈杂的场面,又仔细看了看各处侍候的小厮,眉头一皱:“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殿下应该不在这里!否则,断不可能一个守卫都没有!”

“哈哈哈,子枫兄果然慧眼,今日崇文馆开学,太子殿下要代众皇子拜谢师恩,实在脱不开身,特命白鹿候王晞与在下一同招待诸位世兄,还请不要见怪!”长孙家庆笑呵呵的走上楼来。

“哼!”卢旺达拂袖而起:“我等接到的帖子乃是太子殿下召见,既然太子已然回宫,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咱们走!”

卢旺达起身便走,辅一走到门口才发现王子枫还有崔仁师几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由脸色涨红,怒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崔义玄被长孙家庆带进了里间,崔仁师嘴角微动:“太子不在此间,那王晞却要将我等分别接待,摆明了是有阴谋算计啊~子枫以为呢?”

王子枫怅然一笑:“既然是摆明了的就不能说是阴谋,可就是这种阳谋手段,我们这几家却一筹莫展,只能任人宰割!”

崔仁师自信一笑:“任人宰割,一筹莫展?子枫兄说笑了,五姓七望就算没落也到底还是五姓七望,这点阵仗还不看在眼里,之所以如此听之任之,说到底还是不想罢了~”

王子枫一怔,却自顾自的饮了一口茶水,不复多言。

上元日开朝,虽比不得元日的大朝会,但参与的文武百官却不遑多让。

然而贞观元年的第一个大朝会,太极殿上便吵翻了天。

按以往的惯例,六部衙门要总结去年的得失,再汇报下今年的计划,最后三省议政,天子下诏,仅此而已。

但三省议政还未结束,李二便命门下宣读了召李孝恭为礼部尚书的诏书,诏书上辞藻堆彻华丽,历数李孝恭自太原起兵起为大唐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最后李二走下玉阶,眼泪汪汪的扶着李孝恭道一句:“兄为我大唐征战多年,披创无数,也是时候歇歇了~”

君臣抱头痛哭一场,河间郡王李孝恭便算是告别了戎马生涯……

真正掀起波澜的是那道封李孝恭义女王晞之妹王巧儿为永宁县主的诏书,李二热泪盈眶的跟李孝恭还自叙着君臣情深,以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为首的门生故旧加上御史台的十几位御史,便鱼贯起身,跪在大殿之上,请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将太子侍读王晞逐出东宫、甚至请诛逆臣王晞……

言官们慷慨激昂,从王晞出身不名、巫蛊嫌疑到身为一国勋贵操持商贾贱业,有辱国体,还有忤逆太子揽下平抑粮价的棘手之事等等,甚至连王晞曾在禁足期间私自外出的事情都被扒了出来。

最后王巧儿封永宁县主一事,也被御史拿来作伐,直言王晞攀附河间郡王,那王巧儿乡野出身,身份低贱,配不上皇家县主的名号云云……

李孝恭当场就翻了脸,插了翎羽的官帽一扔,夺过一把金殿侍卫的仪刀便追砍那位御史,老王圭死命护着属下,直言御史风闻奏事,不罪言官,李孝恭要杀就要先杀了他云云……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程咬金一把扯过去:“老大夫年事已高,管他们年轻人的事作甚……”

“你……程咬金你放开老夫!”

“王老儿,老夫早已更名为程知节,字义贞,你却直呼老夫草莽时候的名字,是何居心,陛下啊~——你要为老臣做主啊!”

李二头疼的抚着额头,看着喧闹的朝堂气的砸翻了案几。

尉迟敬德与牛进达对视一眼,看了眼旁边还在看热闹的张亮,一拳便锤了上去:“张亮你敢撞老子,讨打!”

“我什么时候……尉迟恭,不要欺人太甚!”

太极殿愈发的混乱了……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宇文风也不惊慌,只是让欧阳胤带了一队金甲侍卫护着玉阶上的李二……

明德殿,崇文馆的仪式刚刚结束,陆德明便被李承乾请了过来,小太监不断回报着太极殿那边的进展,直迫的李承乾在大殿里不知所措的走来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当初王侍读要孤向诸位国公哭诉平抑粮价的差事是他忤逆我替东宫揽下的,如今被人揪着这件事要问罪,这可如何是好?”

陆德明眉头紧皱:“太子殿下可知,王晞为何要如此施为?”

李承乾一怔,立即解释道:“孤当初也是不解,只好像母后求教,母后说,王侍读是担心此事势必要开罪诸多勋贵,或者一旦事有不协,罪责尽加他身上,而功誉尽归东宫!此乃贤臣肱骨之举,孤当铭心而计!”

陆德明点头赞许:“皇后娘娘果然慧具贤心!”

“既如此,太子殿下还等什么?东宫即将开府建衙,正是用人之计,天下有才之士无不翘首以盼得明君而佐之,若放任王侍读如此肱骨之臣备受朝臣攻歼,岂不令有心投效之人齿冷?”新任的太子率更令欧阳睿相貌丑陋,言辞却极为愤慨。

“欧阳使君有何教我?”

欧阳睿起身俯首一拜:“当此之时,正显太子殿下贤明之向,臣请殿下直入太极宫,当朝陈述王侍读用心之良苦,并将是非功过一肩揽过!”

陆德明再次赞许:“一国储君,不仅要开明纳谏,有智谋城府,还要有担当,老夫愿随太子一行,直面满朝文武!”

李承乾不再犹豫:“王侍读以国士报我,孤怎敢不以国士待之!冯孝约何在,备齐东宫车撵仪仗,摆驾太极殿!”

第四十七章 拼爹的纨绔

太极殿上发生了什么,王晞并不知情,云梦食府的接待很快便结束,长孙家庆谢绝了王晞的挽留,愁眉不展的回了东宫。

“家主,咱们是不是失败了?也没什么的,大不了咱再回水阳村种田就是了,这劳什子侯爷不做也罢~”一直陪同的张石有些战战兢兢的劝慰着眉头紧锁的王晞。

王晞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谁告诉你失败了?”

“可……可是您不是打算从五姓七望入手,再利用他们去说服其他世家吗,今日见了五家之人,只有赵郡李氏一家同意调动粮食全力支持,其他几家都推三阻四……”

“呵呵~”王晞不禁为侯府整体的智商水平担忧,扭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寿:“寿哥儿也这么觉得吗?”

张寿闻言一怔,没想到家主突然问道自己,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除了赵郡李氏其他几家的确没有人松口相助,但家主将他们分别单独相见,就是要让他们自相猜忌,只要家主再做些安排,别人都会以为他们与家主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要五姓七望自己乱起来,其余小世家就更会深信不疑了!”

王晞老怀大慰:“咱们这帮人终于出了个有脑子的!许嗣道呢?是不是在和处墨他们饮酒?走!咱们也去!”

众纨绔的场子只有美酒佳肴自是不够的,房遗爱在对面的妙音坊招了许多的舞姬过来,王晞进去的时候,场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程处默搂着一名美艳的舞姬嘻嘻哈哈的吹嘘着自己如何如何神勇,长孙冲抓着人家小娘子的手非要给人瞧瞧手相,李崇义端着大士子的架子吟诗作对,身边三五个小娘花痴般的捂着胸脯两眼放星星……

最过分的是许嗣道,那家伙竟然在撕扯人家的衣服,那娇羞的小娘已经只剩下个肚兜了……

房遗爱见到王晞走进来,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大吼大叫的指着王晞:“长安酒霸王来了……”

皇城西北,太仓对过的一家酒肆,非常简陋的棚子,寡淡的酒水,这样的酒肆一般服务对象都是太仓小吏或者来往脚夫们,如今却坐满了珠光宝气的大商人们。

封化腾脸色阴郁的看着对面太仓的值守官员大喊着:“入库粟米两千担,麦一千二百担……”

太仓门外是长长的运粮队伍……

“今日已经两万担粟米,八千担麦子了,看来的确是有大世家暗中相助东宫了!”杨臣眉头紧锁。

封化腾怒哼一声:“他们的粮食在哪里来!应国公就在潼关,如此大宗的粮食过关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杨臣苦笑一声:“封兄不要忘了,入长安的可不止潼关啊!”

“可是我们观察了几日,并没有南方的稻米入库,难不成是蜀中?”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派人去车马行查过,运粮的脚夫都来自泾阳、雍州、渭阴、永安等地,而且出发地大多是一些勋贵的庄子,再往下就不是杨某一介行商所能查到的了!”

封化腾点点头:“有劳杨兄了,像五姓那等的豪门世家在长安京畿之内暗中屯些粮食再正常不过了,尤其是赵郡李氏这等关陇门阀,在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妙了!看来要早些动手才是!”

杨臣眼神闪烁的道了一句:“要不……咱们到此为止吧……趁现在还未酿成大祸……”

封化腾凌厉的瞪着杨臣:“杨兄!这个时候就不要怎可半途而废?如今箭已在弦上,你以为到此为止东宫就可以放过我们?是,没有凭证,东宫或许拿应国公他们没有办法,可是要想对付我等商人,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杨臣沉重的叹了口气:“某只是一介行商,何曾做过这等事啊!”

封化腾好言安抚:“杨兄不必惊慌,眼下京畿之内,除了那些世家之外,还有许多上不了台面的粮贩,虽然他们不起眼,但要把他们手中的粮食集中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杨兄不妨去收购他们的粮食,能收多少是多少,这样一旦事有不协,我们也多些保命的筹码!”

封化腾又看了一眼酒肆内惶惶然窃窃私语的众粮商,不屑的哼了一声:“那些眼中只有铜臭的迂腐小人,实在不相与某!”

云梦食府内,众纨绔又在裹挟房遗爱与许嗣道这对冤家拼着酒,有过前车之鉴的王晞只好闷头低调的品着兰姑的各样菜式,猪头肉、羊肉、鹿肉、鸡肉,前半年吃粗粮,这半年就吃肉了,王晞摸着自己的六块腹肌心有怯焉~

自从死而复生之后,除了胸口多了道狰狞的伤疤,身体却比以前愈发的好了,尤其是这匀称的六块腹肌,就像是换了具身体般的出现在了王晞的身上,最最重要的是,王晞成年的标志那里这几日愈发的明显,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好久平复……

身体的变化自是欣喜,就是不知道照这个吃法能维持多久,貌似像程咬金、尉迟恭那等李唐猛将都是大腹便便的魁梧样子,说起来还是朱门酒肉臭的缘故吧~

好在还有王晞灵光一现,兰姑苦心培育出来的豆芽解腻,在不见任何绿菜的冬日里,显得尤为珍贵,而这道瑞雪银针好像也是今天最受欢迎的菜式,据说后厨都要断货了……

安逸的时光总是异常短暂的,王晞还自大快朵颐的时候,就见许家的管事、曾经泾阳的老相识许三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君候君候,不好了!有人带了许多武士来要砸了咱们食府呢!”

王晞眉头一凝,起身便走,众纨绔酒足饭饱正苦无消遣,闻听有人上门闹事,登时一片起哄,摩拳擦掌跟王晞要去看个究竟。

“睁开你的狗眼的看看,本公子是什么身份?你敢给老子吃这腥臊的土豚肉!”云梦食府布置精美的雅室之内已经被砸的一片狼藉,众多短打的汉子簇拥着一位比王晞还要矮上几分的锦袍少年正殴打着云梦食府的小厮。

“公子爷息怒啊……这鸿运当头确实猪头肉不假,您点菜时奴要跟您解释的,是您不要小的聒噪,把小的赶了出去的……”

“还敢狡辩?给我打碎了他满嘴的牙!”

“封言道?”王晞带着众纨绔走进来,张石、张寿挡在身前,横刀半鞘而出。

封言道看着众纨绔先是一怔,又看着被簇拥在中间的王晞不解的道:“你是谁?”

王晞冷笑一声:“封公子来这里挑事,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封言道眉头一挑,有些欣喜道:“你就是王晞?好!本公子早就看你碍眼了!左右,给我打的他一月出不了门!”

“哈哈哈哈……”

“晞哥儿~这小娃娃口气不小啊,兄弟们就不动手了吧,免得人家说我们以大欺小~”长孙冲带着一众纨绔嬉笑不已。

封言道脸色涨红,色厉内茬的吼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何身份?敢对本公子不敬,是活腻了吗?”

长孙冲脸色瞬间便拉了下来:“小子,仗着你老子的名声横行惯了,以前兄弟们看在你老子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景!”

拼爹,武德年间长孙冲或许会忌惮封言道几分,而如今,这长安城内,除了几位年幼的皇子,他长孙冲怕的谁来!

“放肆!”封言道恼羞成怒:“给我打!打死他!”

密国公府的一众家将跃跃欲试,长孙冲背后的家将急忙挡在身前呵斥道:“谁敢!这位是齐国公的长子!你们不想活了吗?”

封言道身边的人明显一怔,立时便猥琐了下来,王晞踏前一步笑吟吟的道:“前阵子我曾在府门前杀了彭国公二十几名家将,密国公府是文臣,怎么?你们自付比彭国公那等武将府的家将还要厉害几分?”

封言道的手下更加畏惧了,那几日虽然长安戒严,但是安邑坊的血腥味漂满了长安,白鹿候王晞的名字虽然在勋贵们之中不怎么起眼,但在他们这些打手眼里可谓是凶名赫赫了,要知道纨绔斗殴在长安城是家常便饭,可是敢闹出人命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的了,还是二十几条!

第四十八章 风雨欲来

次日天光大亮,原本封锁崇业坊的官兵已然撤的一干二净,王晞实在受不了孙思邈那种仿若2018时代科学狂人看待切片标本的眼神,生怕老头经不住诱惑把自己切开看看

其实也不怪不得孙思邈,当日王晞遇刺后,辛灵梦第一时间冲出安邑坊,越过右武卫的封锁请孙思邈前往白鹿候府救治王晞,可是约莫三根指头粗的弩枪穿胸而过,哪里是还能救的了的,恰巧李二派来太医令也在现场,二人共同宣布了王晞的死亡

而如今王晞竟然生龙活虎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孙思邈扒开王晞的衣服看过只留下个疤痕的伤口后便一直陷入苦思中,任谁叫都不应,只是时不时用你那种择人而噬的目光瞄一眼王晞

王晞草草安排了近三百余名血衣卫暂时留在玄都观中便匆匆回府,每日二十人左右前往白鹿候府报道,这么一大批人要如何安置可算是愁坏了王晞,虽说白鹿候府足够大,容纳下他们不是问题,可是将如此恐怖的力量留在府中不但王晞自己睡不着觉,看在别人眼里也太过招摇了

虽说史册记载勋国公张亮也曾在府中养了五百假子,但是想想张亮最后好像就是栽在了这件事上,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王晞还是慎重些好

有道是方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王晞刚刚回府,一把抱起大呼小叫冲过来的小巧儿后,就见许嗣道裹挟着浓重的酒气风缝店但的也像自己扑过来。x菠∮萝∮小x说

在惊诧这混蛋恢复能力之强后,王晞不由皱眉骂道:“都说了,伤好之前不能饮酒”

许嗣道抱着王晞和小巧儿一阵摇晃:“晞哥儿!我大哥新娶的嫂子有身孕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王晞一脑袋的问号,不明所以的推开那张喷吐酒气的大嘴:“你大哥新娶的嫂子有了身孕,你这么高兴,额你你的?”

“啥?”

王晞尴尬的急忙改口:“啊,原来大哥有后了,恭喜恭喜!”

许嗣道一把将王晞拦腰抱起,惊得王晞怀里的小巧儿大呼小叫:“啊哈哈哈哈,我许家有后了!我也可以从军了!啊哈哈哈”

“啊,原来高兴的是这事儿啊,我还以为”

挣开许嗣道,王晞才从**嘴里知道原来是许老员外自泾阳赶了过来,现在正自后堂与大病初愈的母亲聊家常呢。

原来许嗣道这么多年来年节从未离过家,今年许家老大新娶了媳妇,一家人带着老员外高高兴兴的守岁,子时一过,老员外突然就失声痛哭起来,任谁都劝不住,一向最宠爱的二夫人好说歹说才问出来,原来是想小儿子了

那时候许嗣道正为了王晞的事血战鸿胪寺,之后又被一直关在大理寺内,竟是连封家书都没回去老爷子心念儿子,大年初三便带了二夫人和几名小厮来了长安寻子。

想到这里,王晞不由有些愧疚,自己对许嗣道有救命之恩,而许家对自己也恩重如山,可人情这东西从来都不是用来计算的,尤其是二郎这种耿直的性子,当所有人知道自己死讯后,家将们安排后世,照顾主母,老程不惜动用右武卫将整个安邑坊罩了起来,而二郎,却为了给王晞复仇,拼上信命的去找突厥人的麻烦

情义,既然已经背负良多,便好好的温养吧~~

王晞刚刚步入后堂,许老员外就急忙起身走过来,拱手施礼:“草民许良余见过白鹿候!”

王晞急忙扶起:“我与二郎兄弟相称,伯父这般可是折煞了小侄!”

许老员外见到儿子之初是及不乐意的,毕竟这是许嗣道二度入狱了,还一次比一次伤的重,虽然王晞对儿子有恩,但看着儿子身上新伤叠旧伤的样子,一双老眼便止不住的泪流

但与崔氏闲聊时,听到许嗣道不仅得了当今皇后娘娘的称赞,还被皇后娘娘亲口许诺要为他在长安勋贵中指婚,老头儿当时就兴奋了,表情狰狞的样子把一旁陪坐的二夫人着实吓得不轻,还以为老头儿心梗停在那了

许家要发达了!不枉自己苦心培育两个儿子,如今终于有一个顶用的了!孩他娘,你个没福的,你看到了吗!咱儿子被皇后娘娘看上了!

自从反应过来后,许老员外脸上的笑意便一直没下去

太极宫内,宇文风静静的听完高辅诚的禀报,不由眉头大皱:“此事与陛下禀报过了吗?”

高辅诚:“自然,老奴掌内候官时,九江公主便有了此意,当时陛下只说不强迫就好,一切遵从公主的意愿”

宇文风叹口气:“老夫本想让她嫁入白鹿候府,一来在明面上显示陛下对白鹿候的看着,也全了那小子的求凰之意,二来也可让九江公主为我们监视好王晞,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位皇家公主会是我们的人!如今看来,此事要从长计议了!”

高辅诚犹豫了一下:“公主说,若王晞有意的话,出发之前想要见他一面。”

宇文风眉头一挑,惊疑道:“这位九江公主所图不小啊!西北的功劳她要,白鹿候府的情义她竟然也想要!她这是”

宇文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对自己和对别人同样狠的人,人宇文风见过很多,当初的杨坚是,杨广也是,为的无非便是权柄罢了,但是一个女子能够有这般野心和决断,却还是第一次见!

“我要见见她!”

“是,老奴这就去请!”

“不,我们去拜访!”

平康坊的花楼内,一位锦衣玉袍体态壮硕的中年勋贵手探在怀中歌姬的胸围子内肆意的把玩着,歌姬脸色羞红的为他递上一杯酒水,被他一饮而尽。

“国公爷,王晞曾在太极殿上立下军令状,许诺在正月内平抑长安粮价,原本随着他遇刺身死我等都以为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可是听说前几天他竟又活过来了?这是不是”下首一众粮商中,一位相貌猥琐的商人道。

长孙顺德眉头一皱,手下微微用力,歌姬一声痛呼,被他一把仍在地上:“慌的什么!粮价居高不下的根由便是眼下长安城内无粮!太仓那点存粮,太极宫轻易不敢动用,而要想平抑粮价,就必须有粮!

去年的秋赋已经征过,山东和江南等地虽然有粮,但那里士族本来就看这位新陛下不怎么对眼,眼下又不是征夏赋的时候,太极宫哪里能征的来粮草!那位白鹿候就算是有通天的神通,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

“是是,相信有薛国公与夔国公两位国公爷坐镇,那白鹿候也没什么可怕的”

“是啊”

“是啊,还有夔国公呢,两位开国县公就是我等的靠山,怕的什么!”

长孙顺德眉头微皱,这帮蠢货,要不是看在银钱的份上,也配与他堂堂开国县公同坐!

长孙家后继无人才,在朝堂之上已无太大希望,族侄长孙无忌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长孙安业的关系与长孙宗家别说是亲情,能按下仇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毕竟当年长孙安业可是将他与年幼妹妹长孙无垢就那么赶出了府中,如今长孙无忌乃是从龙四臣之首,长孙无垢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甚至都不用他们刻意打压,长孙家主脉的没落都已是定局无疑!

长孙顺德已然老迈,太上皇退居大安宫以后,武德年间的老臣们也算彻底死了心,仕途无望,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趁着胜券犹在,为儿孙多多积攒些财富

第四十九章 鸿翎急报

王晞回到白鹿候府时,便收到了朝廷册封小巧儿为永宁县主的诏书,随之而来的还有白鹿候王晞行为不端,罚俸一年的诏令。

王晞还在苦思着哪里行为不端,看到小巧儿三百户的食邑不由叫起了天屈~这世道果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老子拼死拼活的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卖卖萌来的实惠!这上哪说理去!

正拉着宣旨的高辅诚询问行为不端指的啥,就听到太极宫的方向传来隆隆的鼓声~

“是谁又再敲登闻鼓了?”

高辅诚侧耳一听,脸色瞬间大变:“这是聚将鼓,难道边关又有战事了?”

原本还抱着小巧儿嬉闹的李崇义扔下小巧儿,夺过一匹战马便奔向太极宫方向,高辅诚也礼都来不及施,道一句:“君候勿怪,咱家要回宫听用了!”

许嗣道满身酒气的闯进来:“晞哥儿!方才大街上见有鸿翎急报,燕郡王李艺反了!”

王晞不由心下一颤:“来得好快!”

“伍云召何在!”

伍云召对王晞的召唤有些不自在的懊恼,却仍旧抱着横刀低头应声:“属下在!”

“严密监视饥民的动向!一旦有人煽动不轨,立即回报给我!”

“是!”

“二郎,家里就拜托你看顾了,把许老爷子也接过来!张石、张林,随我入宫!”

大街上随处可见奔腾的战马,太极宫的鼓声还未停歇,路过朱雀大街时还遇到了带着程处默策马狂奔的老程。

“小子,你未有军职,这时候凑什么热闹,回家呆着去!”

“姨丈且自去,小子自有要事!”王晞头也不回的策马奔向掖庭。

百骑司内到处都是忙碌的差吏,只有宇文风看着手中的奏报皱眉沉思着什么。

王晞将马鞭拍在宇文风面前的案几上:“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长安城背后之事已经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逼反李艺!”

李艺会在贞观元年反唐,这件事看过史书的王晞是知道的,可是直到此时身临其境,王晞才返现,李艺造反的时机太过诡异了!

宇文风戏谑的一笑:“你怎么知道是老夫逼反了李艺?”

“太简单了,李艺要是想要反唐,去岁玄武门和渭水之盟是有的是大把的机会!如今朝纲初定,突厥退却,十二卫赋闲枕戈,这个时候谋反是脑子他么的被狗吃了吗!”

宇文风无奈的苦笑一声,将眼前的奏报递给王晞道:“不管你信不信,老夫也是刚刚接到奏报,比鸿翎急报不过早了半个时辰!”

奏报上写道:“曹州女子李氏为五戒,自言通于鬼物,有病癞者,就疗多愈,流闻四方,病人自远而至,门多车骑。上皇闻之,诏赴京师。因往来艺家,谓艺妻孟氏曰:“妃骨相贵不可言,必当母仪天下。”孟笃信之,命密观艺,又曰:“妃之贵者,由于王;王贵色发矣,十日间当升大位。”孟氏由是遽劝艺反!”

王晞脸色凝重的问道:“这位曹州神婆李氏,受到太上皇召见,路过还恰巧遇到了罗艺,这么巧的事,你确定这神婆不是百骑司安排的?”

宇文风摇摇头道:“百骑司对泾州的确早有安排,不过却非这等江湖下作手段,老夫的谋划里,李艺根本没有造反的机会便会被统军赵慈皓诛杀,如今看来是被人快了一步!”

“不是百骑司,还会有谁需要李艺谋反……长孙顺德?”

“唉~”宇文风极为无奈的叹口气:“你明明知道不会是长孙顺德,一定要老夫亲口说出来被人算计,你再讥讽一番才甘心吗?”

王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啊,是赵德言?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他布了个天大的局在等着你呢!那个神婆抓到没有,可要好好审问才是。”

“百骑司已经把人抓到了雍州,厉鬼亲自前去审问……看来你要因祸得福了,战事突起,陛下没有时间再等试探长孙顺德等人谋反之心的结果,多半会放他们一马,这样一来,你要对付的不过就是几个粮商而已了!”

“凭什么?我苦心谋划了那么久,就是要拿几个国公作伐,让世人知道一下我白鹿候府的厉害!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算了,如何对得起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良苦用心?”

宇文风不屑的白了他一眼,捻起一块绿豆糕饼露出一副极为夸张的享受表情:“长孙家是历经四朝的关陇门阀,你以为是那么好对付的,老夫说你因祸得福是真的因祸得福,否则,即便你真的能击败长孙顺德,也不过是个惨胜而已!”

王晞不服气的狡辩:“说什么都晚了!现在我们该做点什么?”

“等着!陛下选定出征的武将之后,必定会召见我等!”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大都护,白鹿候,陛下召见!”

王晞和宇文风走到含元殿的时候,高辅诚正巧拿着一封诏书急匆匆地离开。

离开俯身批阅着一份份军机文书,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朕已经命高辅诚去潼关召回武士彟,东宫必须尽快说服粮商们放粮入关,切记一点,长安需要商路的稳定,不可对商贾用强!你且去吧,朕与大都护还有要事商议!”

王晞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连自己都没听清,李二身边的高冷太监却凌厉的瞪了过来,吓得王晞礼都不行扭头就跑。

李二批了半天没等到王晞的回应,疑惑的抬头一看却哪里还见到人影,不由气的大骂一声:“小畜生,愈发的没有礼数了!”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奉命率左骁卫与右武侯两卫大军兵出长安,讨伐罗艺,虽然王晞知道此战结果是大军未到,罗艺的人头就被送到了长安,两卫大军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这种结果也在宇文风那里得到了证实。

可是两卫大军,五万多人做样子的成本太高了,太仓好不容易存的那点粮食瞬间便见了底,本来已经人心惶惶就要放弃的粮商们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市井已经有了陛下要断掉赈济,放任百姓饿死的流言了,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乱子的!我问过万年县令,太仓已经为长安、万年两县提前预支了足够应付完正月的赈济,两县也已经张榜公布此事,可架不住流言猖獗,百姓不信啊!这般止不住的流言要说没有人操纵才是见了鬼呢!”王晞愤愤的将桌子拍的震天响。

窦明轩眉头紧锁:“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李艺反叛,长安本就缺粮,这种发国难之财的机会粮商们历来都不会放过,何况这次有人指使,只要这些大粮商们不放粮入长安,外地的粮商就不敢将粮食运来关中,如此下去,商路还是断的!”

王晞没好气的看向还自捧着一块蛋糕闭眼享受的辛文礼:“辛先生真的是好胃口啊,这么大年纪了吃甜食会掉牙的!”

辛文礼略微有些尴尬的放下蛋糕:“人老了,就喜欢吃些甜食……方才说到哪了?”

被王晞有意栽培允许议事的张寿提醒道:“说到有人在长安制造留言煽动百姓对朝廷不满了!”

辛文礼眉头一挑:“流言?这种把戏可是咱们鬼谷教的拿手把戏,圣子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

辛文礼不耐烦的解释道:“你忘记当初老夫是怎么在十二卫封锁下驾临你这白鹿候府的了?老夫都能煽动那些地痞、盗匪去送死冲击太仓,要他们制造点流言还不简单?”

王晞眉头瞬间舒展:“可是那些人不是都被右武卫绞杀了,你们在长安市井还有人吗?”

“你知道个屁!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这些盗匪、地痞你杀了一茬自然会有新的冒出来,而且世道越是艰难愿意出来讨生活的人就越多,就像现在的长安城!而我鬼谷教,历来都是这些黑道的王!”

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王晞欣喜若狂:“那要统御他们?”

“唔~统御不了,你说的,鬼谷教已经不存在了……”

王晞气结:“那之前,是谁在负责统御这些黑道力量!”

“唔,段腾和凌虚度!”

“段腾出走暂且不提,还好有凌老头在……咦?对了,凌虚度呢?”王晞此刻发现,鬼谷教众走出玄都观被分散到各处产业也有半个月了,家里留下的都是那些自小被当作杀手培养完全不懂世俗生活的人,可是这半个月来,好像从未见过凌虚度啊!

确切的说是,自从段腾出走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凌虚度……

“凌虚度去哪了?为什么一直都未在府里见过他?”王晞不解的问辛文礼。

辛文礼拿起蛋糕转身就走:“你到今天才发现少个人吗?问我?不知道!”

其实王晞不知道,在饥肠辘辘的民间大街小巷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言,长安最近来了一个白脸厉鬼,最爱吸食小孩子的精气,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半夜醒来看到自己床上挂着一个森白的鬼脸,见过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被吸食的奄奄一息……

第五十來章 來渊到访

白鹿侯府的祠堂,來渊恭敬的在王起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崔氏与王晞恭敬还礼。

“来公,请!”

“不敢,君候先请!”

王晞将來渊引到会客的小厅,辅一坐定,就见辛灵梦端着茶具笨拙的来为两人斟茶,眼角还扫到门外苦着脸焦急的白芷,辛灵梦斟茶之后,也不退下,就这么像个侍女般的跪坐在王晞身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偷偷观瞧王晞的脸色。

王晞装作没看到一般的与來渊谈笑风生:“上元节刚过,应该是府里最忙的时候,来家大小事务俱都仰仗来公一人梳理,今日怎么有空驾临蔽府?”

來渊急忙拱拱手:“來渊不过是一介家奴,君候虽然是王起之后,如今却已自立门户,实在当不起君候尊称,听闻君候协助东宫平抑粮价一事,老奴特代来家以助君候一臂之力!”

“哦?”王晞有些诧异:“以来公你的聪慧就算不知道,此事牵涉皇家两宫之争,也应该看出个中凶险,来家走到今天颇为不易,您如今为何想到要来趟这趟浑水?”

來渊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来家败落多年,老奴小心翼翼只为保全老国公的血脉,如今来桓仕途稳定,不日即将外放为官,来家也是时候为了前程冒些风险了!”

王晞点点头:“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想让来济出仕东宫?”

來渊却摇了摇头:“非也,老奴想请您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允许来济拜您为师!”

“这~……”王晞愕然:“您这是为何?”

“君候自入长安以来,以纵横之道在短短几月之内便博来如此身家,可见云梦山鬼谷一派的学问的确讳莫如深,来济聪慧好学,这些年也拜了不少名师,老奴原本想要为他谋划拜入李纲先生门下,但来济却执意要拜您为师~

不怕君候耻笑,来济对您的敬仰或许是仰慕白鹿候府起家之快,来家需要这样的学问!”

王晞默然,他在纠结该怎么告诉他,不出意外,来桓、来济兄弟日后都会拜相封侯,权倾朝野,来济……白鹿候的确需要一个学识、智谋兼备的人,哪怕需要些时间培养,可那样会不会太自私了点……

“云梦山曾为大唐的文武重臣推演课命的传言,不知您听过没有?”王晞下定决心,试探的问道。

“略有耳闻,应是有居心叵测之人为了攀诬您擅巫蛊之术而制造的谣传……”

“若我告诉您这是真的呢?”

來渊神情大变,浑然不觉手中的茶杯已经倾洒狼藉:“君候的意思是……”

“在我云梦山的推演中,来桓、来济兄弟日后会位极人臣,门庭显赫,我的身份过于敏感,朝野还有世族中到处都是敌人,您确定要如此冒险吗?”

“门庭显赫……”來渊神情激动,不多时已然泪眼混浊,没有人知道来护儿被杀之后,来家遭受了怎样的重创,之前那些阿谀奉承来家之人转眼间便是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來渊以一介家奴的身份带来护儿的两个幼子,苦苦支撑,才有了来家的今日!

如今听到王晞说来家日后必会门庭显赫,來渊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笑对老家主了……

來渊努力平复下情绪,开始思考王晞的问题,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这个决断似乎下的颇为艰难,王晞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等着他,辛灵梦乖巧的再次为两人斟茶,因为不熟练几次烫的自己龇牙咧嘴,却强自忍住不出声。

出乎王晞意料的是,在知道了来家的推演之后,來渊依然选择了让来济拜入王晞门下这条看上去风险重重的路,他的解释是,云梦山的学问不会错,虽然知道来济日后注定会位极人臣,又怎么知道,拜王晞为师这一步不是早已注定呢?

王晞很想告诉他,真的不是,因为本来的唐史中并没有一位白鹿候啊……

河间郡王府大宴宾客,庆祝李孝恭夫妇收白鹿候王晞之妹为义女,宴席三日不绝,从宗室贵戚、国公武将到世族新贵,几乎满长安的人都在对此事津津乐道,王晞却只是开席之时露了个脸,便带着几个家将来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些特权阶层,只看房遗爱的牢房之中吃剩的酒肉菜肴以及床上的金丝软被,便知道房遗爱的小日子过得有多滋润。

“我娘骂你的时候我也觉得是被你利用了,但看你这一天几趟来看我的次数比我娘还多,某又有些不确定了……若是真的利用我,大可不管不顾任由我给封老儿的崽子偿命……”

王晞苦笑一声:“我的好哥哥哎~你想想我当初是不是只是要你教训封言道一下,谁知道你会下那么重的手,房伯母知道是我撺掇你去打的封言道,恨不得活吃了我……”

“唔~”房遗爱仔细一想,好像是自己有些冲动了:“当初也只是想打那小崽子一顿,没想到他骂我父亲惧内,我母亲是母老虎,当时哥哥又喝了酒,怎能咽下这口气……”

“额……”王晞无奈的抚着额头苦笑,邢国公惧内之事在勋贵圈子里向来津津乐道,尤其是近来房玄龄愈发的位高权重,入主中枢之意再明显不过,这件事便被长安的命妇婆娘们拿来与自家老爷作伐,没成想……

“你在里面吃的好睡的好,除了女人可是啥都不缺,兄弟我可就惨了,房伯伯命我想办法平息此事,否则唯我是问,我还得想法子捞你……”

房遗爱无所谓的打开王晞带来的食盒,抓起一个大猪肘子就下嘴撕咬:“没用的,这事封老头不吭声,大理寺是不敢放我的,封言道是封老头家里的独苗,这下香火都被哥哥我干断了,能就此罢休才是怪事,你一个小侯爵有个什办法~有这份心哥哥就满意了,祸事算哥哥自己闯的,大不了把命赔给那封老头就是了!”

“你还知道啊!”王晞没好气道:“喝点马尿疯起来处墨都拦不住你,踢一脚也就罢了,还蹦高了跺下去……”

看到房遗爱毫无自觉的抱着肘子噎的直翻白眼,王晞急忙把水递给他,又被喷了满头满脸:“这等好的吃食没酒怎可行?你没有带酒来吗?”

“有的吃酒不错了!你还想喝酒?!”

“哥哥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不是该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吗?”

“呵~”王晞无奈的叹口气:“没那么严重,既然那封老头不肯罢休,为了救哥哥你出来,兄弟我只好把封老头拍死了!”

房遗爱长大了嘴巴看向王晞,丝毫不顾嘴里的肉掉出来:“兄弟,我以为这长安城里哥哥算是狂妄的了,没想到跟你一比,简直就是个娃娃,这么大的牛皮你吹出来都不脸红的吗?”

王晞翻了翻白眼,突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的道:“若我真的把封德彝搞死,也算是为房伯伯主政中枢尽了最大的一份力,不如你我赌一把如何?”

“怎么赌?”

“若我没有扳倒封德彝任由哥哥处置,若我把封德彝身败名裂,逐出朝堂,哥哥答应我,日后不要尚公主可好?”

“额……”房遗爱大为惊奇“这是为什么……你……你妹子看上我了?”

王晞再也忍不住,腿伸进栏杆踹了他一脚:“你想的美!就说应不应吧!”

“唔,若你输了,我就是个引颈就戮的命,若你赢了,我不但可以活命,还又可以喝酒吃肉了,再说大哥才是嫡长子,就算娶公主这种事也是他来,轮不到我,这赌约稳赚不赔,划得来!好,哥哥赌了!”

王晞扯了扯他的长发:“唉,你看似纨绔劣性,实则直爽义气,希望你以后头上不用带点绿吧……慢慢吃,我去做事了!”

“绿?啥意思……”房遗爱看着王晞的背影不解的大喊:“喂!你还没说输了要怎么办呢?”

“我不会输!”

凌虚度的样子已经看不得了,本就瘦弱矮小的身子此刻就裹着破烂的粗布袍子,花白的发丝脏污凌乱,看到抱着孩子的妇人就会走上去捏捏人家孩子的腿脚,吓得抱孩子的人看到他就躲的远远的,还被一个妇人踢了一脚。

曾经叱咤风云的凌老魔头也不生气,起身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是一转身就被一阵香风拦住了。

当初的四大天王,伍建章有伍云召这个尽得真传的儿子,曹无相有了曹百相这个弟子,段腾看上去独来独往,但谁都知道他在江南养了一房妾室,连儿子都有了,只有他凌虚度,一身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眼看就要断了传承~

辛灵梦捂着鼻子嫌弃的道:“凌老头,你好恶心~”

凌虚度眼珠转了转:“我很忙,家里不是用不到我的吗?”

“谁说的!晞哥哥命令你帮我尽快统御长安城的所有的地下势力!”辛灵梦一脸兴奋的大喊:“真好!又可以打架,又可以欺男霸女了!”

“欺男……霸女……霸女?”凌虚度眼前一亮,看着自己的身体自言自语道:“或许还来得及……”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