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俗人 - xp1024.com
《贞观俗人》


第1章 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

天空烈日炎炎,庭院树上蝉鸣阵阵。

廊下,秦琅头痛欲裂。

知了声吵的脑仁子都要出来了,秦琅心烦不已。

廊外热浪阵阵,身上汗水已经湿透了里衣,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袍衫,又举起右手中的铜镜,铜镜里清晰照映出来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剑眉星目,年轻英武。

可这根本不应当是自己的面目啊,镜中本应是个刚过而立之年,婚姻事业略有小成而面容身材微微开始发福的大叔。

目光越过铜镜望向天空,大白天的天空中居然有一颗很明亮的大星诡异的出现在那,似乎欲与太阳争辉。

“这难道是启明星,可不是早上才有吗?”秦琅忍不住发问,怎么一觉醒来就如此诡异错乱,可他并不是在做梦啊。“这是哪?我又是谁?”

身边一个脸比马脸还长的猥琐汉子谄笑着接过话头,“三郎,这是咱亲仁坊翼国公府后院啊。”

见秦琅还是一脸迷茫,又道,“昨天三郎你打马球时被尉迟家老二给从马上击落受伤了,昏迷半天。”

秦琅依然没说话。

“瞧我这张臭嘴,其实尉迟老二哪是三郎你的对手啊,你可是人称长安飞鹰呢,都是尉迟宝琪下阴招暗算你,他爹当年美良川被咱阿郎生擒活捉,尉迟家一直不肯服劲呢。”

秦琅听的直皱眉头,什么尉迟老二什么打马球什么亲仁坊,一句都听不懂啊。

一阵脚步声自外传来,一名高大的年轻人大步进来。

“三郎你醒了就好,义父叫你去前厅,崔舍人来传旨,一起去迎接圣旨。”

秦琅看着来人高大威猛跟个篮球运动员一样,却完全没半点记忆,马脸在一边道,“大公子,三郎虽然醒了,可好像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瞧瞧。”

“先随我去前厅迎接圣旨吧,接完旨再请人来看看。”

说着他便拉着秦琅往外走,马脸跟在后面小声对他道,“三郎,这是咱们阿郎的义子,跟随阿郎东征西讨多年,一直是咱阿郎的亲卫家将,不但深得咱们秦家枪法,还擅使一对八棱铜锤,故军中人送外号大锤公子。”

秦琅跟着懵懵懂懂的穿门过院,经过许多曲折回廊,好半天才来到处五间九架的大厅堂屋前。

一个高大魁梧,面似淡金,脸如国字的中年大汉向他招手。

“可好些了?”大汉很关切的问道。

“义父,三郎随从阿黄说他刚醒来还没记起事来。”秦用答道。

“圣旨到!”一声高呼打断了他们。

魁梧汉子连忙带人大开中门,迎接圣旨。

厅堂中,一个身着绿色圆领袍衫,留着长须的儒雅男子手捧明黄长卷开始宣读圣旨。

“门下:制曰······”

绿袍男子声音抑扬顿挫,可秦琅却听的半明不白的。

“什么意思?”秦琅问秦用。

“哦,是好事,圣旨赐封义父为检校左卫将军、拜天节将军,另授盐州道行军总管之职,随齐王北伐突厥。”秦用对他微笑道,“今天我们亲仁坊秦家是双喜临门呢,不仅义父荣升,你也有大喜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今年十六了,虽还未加冠,可也不小了,太子为你选了门好亲事,是太子妃娘家侄女,五姓七家之一的荥阳郑氏女。”

“为什么?”

“因为义父乃本朝名将,骁勇善战,威名无双,自归唐七年来,一直在秦王麾下征战,太子久欲拉拢了。”

“为何以前不拉拢,现在拉拢?”

“因为如今太子与秦王之争已到最关键时候了,太子也是下了血本,因此不但在陛下面前力荐义父担任要职,还亲自为你向荥阳郑氏提亲,明白吧?”

厅中一角,秦琅醒悟,自己真穿越了,穿越到了唐初武德九年成了门神秦叔宝的儿子,太子李建成居然还亲自为他说亲五姓女,对方还是太子妃的侄女?

秦琅摇了摇发晕的脑袋。

对了,刚才宣旨时说今天是六月初一?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太白经天,白日昼现。

我去!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三天之后岂不就是历史上极著名的玄武门之变了?

仅仅还有三天。

一念及此,秦琅再也坐不住了,不由的腾的一下拍案而起,高呼出声,“不行,我绝不娶郑氏女!”

堂上,秦琼和崔舍人已经开始商议结亲的具体细节了,正有说有笑,不料到秦琅会突然大声反对。

众人惊讶。

厅中瞬间落针可闻,气氛凝滞。

中书通事舍人崔敦礼先是惊讶,后是恼怒,面色更是变的青紫,他瞪大眼睛,气的那几绺长须都抖动起来。“混账!”

那边秦琼惊讶之下,也不由的沉声道,“怀良,不得无礼。”

秦琅却管不得这些,他几步上前,很不客气的对崔舍人道,“我脑残吗?娶郑氏女?”

“何为脑残?”崔舍人倒是被秦琅的话弄的不解。

“就是脑子有病。”秦琅答道。

崔舍人恼怒道,“你确实脑子有病,你可知道荥阳郑氏可是山东五姓七宗之一,天下名门望族,士族领袖豪门,京中多少勋戚贵族的嫡子想要求娶都不可得,若非太子亲自出面,哪轮的到你这区区将门庶子?真是混账!”

秦琅也不由的恼了,“买东西也不能强买强卖,更何况是婚姻大事,岂能随便拉郎配?再说了,娶不娶这也是我和秦家的事情,哪轮的到别人作主?”

崔舍人气的怒拍桌子,“我是外人?”

娘亲舅大,崔舍人是秦琼续弦再娶妻子崔氏的弟弟,当然算不得外人。

当初秦琼阵前弃郑投唐,家眷出逃不成,妻儿子女被杀,只逃出一个庶三子秦琅,李渊感动,亲自为他提亲博陵崔氏女。

“三郎,你刚受伤有些事还记不起来,这门婚事可是门好亲。”义兄秦用在一边连忙劝说。

要知道当初秦琼身为秦王府第一大将,又是皇帝看重钦封的上柱国、翼国公,可最后也是由皇帝亲自出面,博陵崔氏才勉强同意把家里三十岁都没能嫁出去的老姑娘嫁给秦琼,这样还觉得十分委屈是下嫁,甚至最后还收了秦琼百万赔门财呢。

而皇帝当初想给另一从龙元勋功臣应国公武士彟也找一个五姓女,结果各家都嫌武士彟以前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死活都不肯奉旨,最后无奈,李渊才只好找了个四十四岁的前隋宗室女杨氏女给武士彟,就这武士彟还高兴不已而杨氏还不太情愿呢。

娶妻当娶五姓女,恨不能娶五姓女,这是多少勋戚贵族甚至是皇族宗室的心声啊,一个将门庶子,一般能娶个小士族之女都不错了,哪还能奢望娶名门之女,更别说名门之中最顶级的五姓七宗的五姓女啊。

可秦琅却哪里管什么五姓七宗,士族名门领袖这些,他只认定一点,还有三天,太子就要完蛋了,这个时候还跟太子纠扯不清,甚至娶太子妃的侄女,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这以后贞观朝,秦家还怎么混?

“不行,我绝不娶郑氏女,说一不二!”

秦琅依然态度坚决。

这下崔敦礼真的脸上挂不住了,好心好意牵线拉头,结果费力不讨好,要不是自家姐姐所生的秦五郎还年幼,娶五姓女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到他秦三?

崔敦礼直接拍案而起,大骂秦琅,“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台面,蠢货!”

第2章 护犊子

翼国公府。

崔敦礼还在喋喋不休,骂秦琅不识抬举,烂泥扶不上墙,多少人恨不能娶五姓女,他秦三倒好,送上门的好事,他居然还要拒绝。

秦琼神情肃穆的坐在一边,满头黑发束的一丝不苟。

他修剪整齐的胡子里居然已经冒出了几缕银丝,看起来整个人已经显得有些憔悴苍老了。

“安上,三郎他坠马受伤,脑子一时糊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琼为儿子道歉,可崔敦礼却越说越过份

“下贱的婢生子,愚不可及!“

秦琼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的眼瞳慢慢的扩张开来,身上也渐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是一个百战沙场名将战场厮杀前的那种气吞万里如虎博命到底的气势。

每个人都有逆鳞。

秦琼已经摘下了那个敦厚国公面孔,换上了战场万人敌的气势。

秦琅也感受到这种变化,他有些惊讶,都说嫡庶有别,可看来秦琼很看重他这个庶子。

闷热的大厅里,气氛开始微妙,崔敦礼的声音也终于渐小,他也感受到了姐夫的怒意。

崔敦礼虽说是秦琼的妻弟,小辈,可他自恃为五姓七宗之博陵崔氏嫡子,向来自恃甚高的,加之他早投入东宫一边,所以仕途上也还算顺利,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六品的中书省通事舍人,品级虽不算高,还不到五品通贵之列,更无法跟三品亲贵的秦琼相比,但这也是紧要职务,将来太子即位后,他自然能够平步青云直上的。

对于姐夫秦琼,其实崔敦礼和博陵崔氏一样是看不太起的,当初他们一边是无法拒绝皇帝的亲自提亲,一面也是看重秦琼是炽手可热的军功新贵,于是最后同意将因隋末战乱而耽误选配五姓子已年近三十岁崔氏嫁给秦琼,当时还以门第差距大,而狠狠收了秦琼一笔赔门财,光黄金就收了百两,还收了千亩地,三千匹绢,可以说是创下当年天价赔门财的纪录。

可就算如此,其实崔敦礼骨子里也很瞧不起暴发户姐夫秦琼,认为秦家始终只是寒门出身,无法跟数百年名门的博陵崔氏相提并论。

以往秦家的事情,崔敦礼很喜欢指手划脚,甚至没少占秦府的便宜,秦琼这个姐夫敦厚老实,向来也是豪爽大方。

可是今天,他感觉到不太一样了。

秦琼虽还未发一语,可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终于,崔敦礼闭上了嘴。

气氛凝滞。

大唐冠军大将军、检校左卫将军、泾州道天节将军、盐州道行军总管、上柱国翼国公秦琼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崔敦礼。

他朗声说道:“怀良确实是妾侍所出庶子,但他也一样是我秦琼的儿子,当初我弃郑归唐,没有安排好妻小,导致妻妾儿女被王世充所杀,只有秦用和老黄护着怀良逃出来,那年他才九岁,这些年我常年征战在外,疏忽了对怀良的管教,怀良对安上你无礼,这是我的责任。安上,请先受我一拜,我替怀良向你赔礼道歉。”

语毕,他向崔敦礼叉手拜礼。

崔敦礼讪讪的起身让过,不太适应换了副严肃面孔的秦琼。

秦琼接着又道,“三郎始终是我儿子,所以如何管教是我秦琼的事情,娶不娶郑氏女这也是父母之命,这事也确实轮不到安上你来管。”

“你?”崔敦礼没料到秦琼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自打姐姐嫁入秦府数年,这秦琼对他和崔家那可是向来尊敬有加的,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庶子要跟他这般翻脸?

“秦琼,三儿脑袋被马踢了不懂事,难道你也搞不清楚状况?荥阳郑氏,五姓七宗,郑家现在还是太子妃娘家,有哪配不上他区区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子?”

秦琼冷声道,“博陵崔氏也是五姓七宗之一,为数百年之高门望族,士族之领袖,家风严苛,最重礼仪,我娶了令姐,那么你就当尊称我一声姊夫,你一小辈却直接对我称名道姓,这岂是知礼?岂不失礼?”

崔敦礼被秦琼说的面红耳赤,他是秦琼小舅子,年纪也相差不小,本来确实不能张口就喊秦琼的名字,应当尊称姐夫的,最起码也应当称表字。可刚才一激动,就没掩饰自己一直对秦琼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直接喊了名字。

秦琼手一挥。

“今日多谢崔舍人前来传旨,也感谢你一番好意替太子传话,圣旨已接,话也收到,秦某就不多留崔舍人了,请!”

秦琼直接赶人了。

崔敦礼又气又恼,可刚才一时失礼喊了秦琼姓名,这下也无法发作,只得恨恨的甩袖而起,“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不识好歹,告辞!”

“不送!”

秦琅笑着凑到秦琼身边,“大人这样算是把姓崔的得罪惨了。”

秦琼脸上还是那严肃的表情。

“他是你阿舅,莫失礼数。”

“他不把我当外甥,我又岂会拿他当阿舅?大人你可看过有这样对外甥的阿舅?他眼里只是想着如何巴结太子,这门亲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想借助大人帮他在太子面前加重点份量而已。”秦琅不客气的道。

秦琼脸色阴沉下来。

“逆子,跪下!”

秦琅倒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秦琼刚才还在外面维护他而不惜跟小舅子崔舍人翻脸,怎么这会又跟他翻脸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跪下。”

“向来儿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能轮到自作主张?荥阳郑氏,哪配上不你?”

秦琼越说越火,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直接把一张上好的几案给拍碎了。

在外人面前他维护儿子,可关起门来就爷俩,秦琼可不会再一味纵容他。

秦琅抬起头,梗着脖子,瞪着眼答道,“原因很简单,就因为郑氏女是太子妃的侄女,荥阳郑氏是太子党。”

秦琼怒哼一声,“名门世家哪个不是四处联姻,盘根错节,太子妃的侄女又如何?”

“当然不行,娶郑氏女那就意味着我们亲仁坊秦家上了太子的船。阿爷明明是秦王府第一大将,如今为何却要跟太子搅在一起?莫非太子想弃秦王而转投太子?”秦琅直接反问。

这是秦琅刚才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的地方,秦琼身为秦王府第一大将,为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太子纠扯上了?他记得史书记载,好像秦琼有参加玄武门之变啊,但奇怪的是,玄武门之后,秦琼所得封赏却不算高,真封仅七百户,远不及尉迟恭的一千三百户,甚至连此时在秦王府地位远远不如秦琼的侯君集都比秦琼的封赏高。

更让人不解的是,此后十几年,一直到秦琼病死,秦琼都没有在贞观朝堂上有什么作为,官职也是十几年不变,挂一个十二卫大将军的虚衔,从此再无统兵征战过。

甚至两唐书上,唐初功臣后人多有记载,如程咬金尉迟恭等的后人都有记录,可秦家却没有半点记录。

难道说,就是因为眼下秦琼跟太子的这点破事,最后导致秦琼被雪藏?导致秦家后人不被重用?

“为父归唐后,是陛下圣旨调我归秦王麾下听令,如今调我出秦王府,也是圣旨钦命,我是大唐之臣,不是秦王家臣。”

秦琅不禁大为失望,想不到秦琼居然说出他是大唐之臣而不是秦王家臣这样的话来。

这种时候,这个态度立场要不得啊。

“阿爷,太子与秦王相争,我认为阿爷应当坚定支持秦王!”

“放肆!”

秦琼大怒,直接扬起了巴掌,可挥到一半却还是硬忍住了,“这等神仙打架,岂是你个小儿能够参与的?”

“阿爷,这虽是神仙打架,可我们秦家早就卷入其中,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再说,阿爷跟随秦王七年,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秦琼瞪着儿子,秦琅也直瞪秦琼,爷俩如同顶牛一样。

良久,秦琼才长叹一声。

“我在秦王麾下七年,岂无感情,只是······太子储位早定,秦王终究只是藩王臣子,事到如今,难道你要为父随秦王起兵造反叛乱?自隋末以来,天下大乱,四分五裂,百姓民不聊生,打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看到大唐马上就要一统天下,天下重归太平,这个时候若是大唐内乱再起,这天下还要乱多久?”

“况且,兄弟骨肉相残之事,最是人间惨事,我秦琼不想看到,更不想参与其中。”

错,大错特错啊。

秦琅都快气的要顿脚了,你秦琼打仗这么猛,怎么考虑事情却怎么肤浅呢。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搞什么中立,真是幼稚。

“可大人就没想过,就算你保持中立,可太子和秦王也不会因此休手?”

秦琼脸色难看,明显这触动了他心中的痛处。

“陛下前日召见我,亲口对我说他要彻底解决掉秦王与东宫之争,待此次击退突厥入侵后,陛下将改封秦王为蜀王,迁封蜀地建国,从此君臣各安其位,永不再有纷争。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之余地了,明白吗”

秦琅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李渊这样的打算也许没错,太子或许也能接受,关键是秦王李世民肯接受吗?

“三郎啊,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也轮不到你管。”秦琼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娶五姓女的机会可不常有,这次是太子亲自出面说亲,机会难得,莫要错过了。”

“不娶!”秦琅咬牙回了两个字。

秦琼气的眼一瞪,差点没忍住要揍他。

“滚!”

秦琅见状也知现在没法跟秦琼多说什么,只好灰溜溜的滚出去了。

秦琼独自留在书房,长叹短吁。秦王的事情,皇帝已有决定,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儿子的事情,他还是得想办法办一下。

秦琅毕竟只是妾侍所生庶子,若能抓住这机会娶五姓女,那将来的路就宽了,而要是就这样拒婚得罪郑家,以后的路可就更窄了。

第3章 程处默、尉迟宝琪

走出书房,抬头看见天上还高挂的太白金星,秦琅感觉时间很紧迫。

三天,三天后可就是玄武门之变了,可这个时候秦琼居然是这个态度,真是要命。

“三郎?”

廊下,秦用走过来,他看着秦琅既关切又有些失望。“你真不肯娶郑十三娘?”

“嗯,不娶。”

秦用忍不住叹息,“你可知道这门亲事有多难得,你可知道若是娶了郑氏女,你以后就算不能继承阿郎的爵位勋官,可今后路也一会好走。荥阳郑氏可是士族领袖,还是外戚,更是联姻遍及朝野。”

做为一个军功新贵的庶出子,秦琅就算自己争气,他也一样没资格继承秦琼的爵位勋官,将来一切都全得靠自己,若没有人帮,一辈子估计连件绯袍都穿不上。

这就是嫡庶之别,也是士庶之分。

秦琅心想,郑家这倒霉人家他才不想沾上呢,他现在巴不得跟他们划清界限。

“三郎,那天打雷霹的黑老二居然还敢来上门,我刚给骂出去了。”马脸阿黄一脸谄媚的跑来请功。

“哪个黑老二?”

“就是尉迟老黑家的老二,尉迟宝琪啊,昨天打马球时就是他下阴手将你打下马的。”阿黄为主人愤愤不平。

原来是尉迟恭家的老二啊,秦琅倒不觉得他昨天摔马是被暗算的,嗯了声当是知晓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来的倒正是时候,自己正愁没有突破点。

“阿黄啊,来者是客,再说人家既然是来登门赔礼道歉的,咱们怎么能闭门不纳呢,这不是咱们翼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嘛,走,跟我一起去迎接尉迟二郎!”

阿黄愣了一下,三郎跟这尉迟家的崽子关系向来不太好啊,虽说不敢说昨天受伤就是被阴的,但平时关系也确实是一般啊,怎么这会这么客气?

看来三郎果然是脑子被马踢糊涂了,先前不肯娶郑氏女,现在却又要把尉迟老二当朋友。

启夏门大街上,翼国公府临街开门,这是身为勋戚国公的一种特宠荣恩,一般百姓可是连窗都不能朝坊外开的。

大门外,尉迟宝琪本来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秦府旁门打开,秦琅站在门口大喝一声,“好你个尉迟老二,你还敢来!”

尉迟宝琪是秦府大将尉迟敬德的二儿子,长的跟他爹一样浑身黝黑,个头又魁梧粗壮,有如一只大黑熊似的,虽然两人父亲都是秦府大将,可当初尉迟老黑是随刘武周反唐的,后来被秦琼在美良川击败,成了俘虏,最后才降了唐。

因为有这点事,所以尉迟跟秦琼的关系并不算好,两人的儿子都在左卫任勋卫,算是同事,但关系却很一般。

昨天一群勋卫打马球,结果争抢时尉迟宝琪就把秦琅一月杖打下马,打的当时就昏迷了过去。

小二黑也没捞到好,昨天回家被老黑连骂带揍,于是今天不得不来赔礼道歉。

见秦琅如此态度,他倒是早有预料,于是赶紧拉出旁边一人,“程兄,帮下兄弟。”

那人呵呵一笑,“说好的,你那匹青海马回头可要送我。”

“一定一定。”尉迟宝琪连声道。

那人这才满意的上前,“三郎,看你中气十足,倒是无甚大碍了啊!”

秦琅瞧着这家伙也是膀大腰圆,人高马大的,可哪认识,“你是?”

“好你个秦三郎,这是嫌哥哥掺合你们之间的事了?哥哥这也完全是为你好,你居然还假装不认识。”

马脸笑着上前,“程大郎,我家三郎醒来后就失忆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原谅则个。”

马脸说完,又对秦琅道,“三郎,这是程家大郎啊,你最好的伙伴。”见秦琅还是茫然,又道,“宿国公程将军的嫡长子,程大郎程处默!”

一听程处默三个字,秦琅倒是马上明白了,原来是程咬金的儿子啊。程咬金跟秦琼的关系那可是相当铁的,首先二人都是山东老乡。其次当年都在瓦岗共过事,后来一起降的王世充,又一起弃郑归唐,又一起归到秦王李世民麾下,一起并肩作战十多年的老兄弟了。

都曾是李世民玄武骑兵的统领,之前秦琼为右三统军,程咬金便是左三统军。不过相比现在秦琼想要中立的态度,老程倒是个铁杆的秦王党。太子收买不为所动,太子要调他外任康州刺史,他百般找理由就是不出京。

看到他,秦琅感觉找到组织了。

“哎呀,原来是大郎啊,看我这脑袋,被马踢了后,到现在都还糊涂着呢。”

程处默听说了原因后倒是不以为意,伸出大手在秦琅身上重重的拍了几下,“估计过两天就好了,没啥事。今天我来呢,也是宝琪兄弟拖我来的,说要给你赔礼道歉。”

秦琅瞧了瞧黑炭似的尉迟小二黑,再瞧瞧满脸络腮胡的程家老男人,哈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打马球嘛,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宝琪见秦琅这般态度,倒也松口气,今天要是不能化解这梁子,估计回去还得挨揍,老爹狠起来可是直接拿马槊杆抽啊。

“三郎,不管怎么说,昨天是兄弟不是,今天兄弟我做东,咱们上东市悦来酒楼,点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兄弟跟你陪礼道歉!”

秦琅正想借机打开局面,当然很是乐意,于是笑着相邀前往长安东市喝酒。

长安东市,就在秦家所在的亲仁坊东北对角,出了秦府步行没一会就到了。

午后,东市的开市三百鼓还在擂响,商贾百姓们排队从坊门进入。唐长安城虽大,可所有商业交易却都集中在东西二市之中,两市各占二坊之地,每日午后方擂鼓开市,傍晚太阳下山就开始闭市。

长安其它街道上是没有商铺也不允许摆滩贩卖的,甚至各坊之中也没有店铺,故此东西两市各二百二十行,商铺数千家,是十分热闹的。

进入东市之后,几人直奔最大的悦来酒楼。

“小二,二楼雅座。”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酒菜?本店有各式美酒佳肴,西域三勒浆、高昌葡萄酒、新丰绿蚁、剑南烧春,还有灞桥羊羔酒。”

程处默一看就是常客,嚷道,“这六月天的谁喝羊羔酒啊,多腻,就来点高昌葡萄酒,记得要冰镇过。”

“好喽,我们这有冬天窑藏的冰,保证冰爽,几位要点什么下酒菜?”

尉迟二黑张口就来,“烤几份驼峰!再烤四条羊腿。”

程处默鄙夷他只知道吃肉,对小二吩咐,“你去萧家铺买馄饨,去瘐家铺子买粽子,再到韩家铺子买毕罗,记得买他家招牌的樱桃馅和蟹黄馅的。”

“三郎要点什么?”程处默扭头问秦琅。

秦琅哪知道东市有哪些有名的吃食啊,只得让一起来的秦用帮忙点。

秦用倒没那他们那么浮夸,“那就来一份你们家招牌的水盆羊肉,再每人来碗槐叶冷陶吧。”

“好类,水盆羊肉要不要搭荷叶饼?”

“要的,吃水盆羊肉,一半干吃一半泡羊汤泡那可是一绝。”

小二笑着记下,将几人迎上楼。

包厢坐下,程处默笑呵呵的对秦琅道,“今天是尉迟二郎做东,咱们狠狠宰他一回,想吃什么尽管点。”

尉迟宝琪笑的有些勉强,光刚才点的可就不便宜了,毕竟这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

“这么多估计咱们四个也吃不完。”秦琅可记得他们刚才点了一堆了,别的不说,驼峰四个,还有四条羊腿就不得了。

此时正是午后,东市虽刚开市,但大量涌入东市的商人百姓,还是让酒楼迅速的热闹起来,好多赶着入市还没吃午饭。

陀峰和羊腿都是要现烤的,而萧家馄饨、瘐家粽子和韩家的毕罗则都是外面铺子买来的。

毕罗其实就是一种煎的馅饼,蟹黄毕罗味道很棒,槐叶冷陶则是用槐叶榨汁做成的冷面,水盆羊肉其实就是水煮羊肉片。

秦琅自醒来后还没吃过东西呢,一份份上来,一样样吃过去,本以为唐人的饮食会很一般,但一吃却停不下来了,真的好吃,尤其是份量足,实材又鲜且真。

他还发现自己的食量居然有大胃王的潜质,一堆东西吃下去,感觉也只是刚垫了垫肚子而已,而另外三个更是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就已经吃光羊肉开始在掰荷叶饼放羊汤里泡,并开始催促烤驼峰和烤羊腿快一点了。

边等边闲聊的当儿,倒是听到楼下有人正在高声议论一件时闻,说的却正是翼国公得太子力荐高升左卫将军,而且太子还亲自出面给秦琼庶子说亲荥阳郑氏女之事。

“那秦琅不过一婢生庶子,何德何能娶五姓女?”有人尖声叫道。

“秦琅是庶子不错,可人家的爹是国公啊。”有人酸溜溜道。

“国公?朝中国公多了去了,可有几个国公嫡长子能娶到五姓女?”有人反驳。

“那不一样,秦琼原本是秦王府大将,如今这转投东宫,太子自当厚赏嘛。”

大家于是纷纷愤愤不平,大骂秦琅走狗屎运,又有人大骂秦琼背主不义等等。

声音传来楼上,包厢里的气氛一时古怪起来。

程处默呵呵笑了两声。

他一边继续掰着荷叶饼,一边朝秦琅冷笑道,“倒是刚知晓秦伯伯高升,恭喜恭喜啊。”

秦琅瞧了他一眼,也拿起一张荷叶饼往自己面前的羊汤里掰饼,“都是为陛下效力,听命于朝廷调动。”

“还是秦伯伯有本事,从秦王府正四品下右三统军,直接就升从三品左卫将军,连升几级,还授了天节将军这么有实权的职位,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高升正三品的大将军了吧?”他的话里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

“大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秦琅停下手里动作。

程处默拿起冰镇高昌葡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端起一口饮尽。他目光望着秦琅,已经有些冰冷。

“楼下大家都说秦伯伯是得了太子力荐,这才高升要职,而且太子还亲自出面为三郎你说亲荥阳郑氏女,有这事吗?”

“消息倒是传的快。”秦琅呵呵一笑。

“你就说是不是这回事吧?”

“确有其事。”

程处默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了起来。

“来,三郎,喝了这杯酒,咱们兄弟俩个以后就从此是路人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兄弟缘尽于此,干!”

尉迟宝琪也端起酒杯,他摇着头,看着秦琅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真是让人想不到,早知道昨天我那棍子就该挥重一些。来,喝了这杯,以后咱们也就当互不认识了!”

第4章

程处默红着眼睛道,“三郎,我们俩个在瓦岗的时候就相识了,那个时候我们骑竹马拿木枪扮将军玩打仗,后来又随父母一起去了洛阳,再后来又到了长安。曾经,我最敬佩秦伯伯,他是我心中当世第一猛将,是大英雄。可想不到,现在········”

秦琅早知道程咬金和尉迟恭两个都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也是在玄武门之变中最坚定的秦王党羽,在宫变当天也是十分积极拼命的。

现在看程处默两人的样子,他们无疑也是跟他们父亲同一立场的,这很好,终于找到组织了。

“其实,你们都误会我阿耶了。”秦琅低声道。

“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你以为太子没有收买过我们父亲吗?太子给尉迟将军送过一大车的金银,也给我父亲送过,还给段将军、给殷将军他们都送过,可谁收过?”程处默大声质问。

尉迟二黑也跟着道,“太子收买我父亲不成,还派人刺杀,刺杀不成又诬陷害我父亲下狱,惨遭刑讯,可他始终不吭一声。”

程处默咬牙瞪着秦琅道,“我爹也被太子诬陷,被皇上外放康州刺史,可我爹依然不为所动,想尽办法拖着不离京,为的是什么?”程处默气愤的道,秦程两家的关系那是极好的,从瓦岗时代起,程咬金就一直是做为秦琼的副将搭档的,后来降王世充,秦琼为龙骧大将军,程咬金是龙骧将军。归唐,秦琼做马军总管时,程咬金也是他副手,他们还一起统领玄甲军。

两人的关系,那真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可现在秦琼却要背弃秦王府的一干兄弟,要投太子,这如何不让人愤怒呢。

“你们怎么能怀疑我父亲对秦王的忠心呢!”秦琅低声喝问。虽然秦琼确实不想掺与太子和秦王内斗,但他秦琅不允许啊。

只能自己想办法做点什么了。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秦王危在旦夕,做为秦府大将,继续留在秦王府跟秦王共奋斗自然是应当的,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况且,如今突厥入侵,这是外敌当前,皇帝下诏调我父亲为行军总管,我父亲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拒绝。”

“别说话,听我说完。”秦琅没让程处默打断自己。

“再说了,若是只是如现在这般被动下去,那实与坐以待毙没区别,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寻找机会,我父亲也是为了秦王,为了秦王府的这些老兄弟们,主动出来寻找机会,借着太子拉拢的机会,假装投入东宫,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一番话,说的程处默和尉迟宝琪半信半疑。

“你们别不相信,我父亲这段时间已经成功取得了太子的信任,借机跟东宫那边来往,打探到了一个极重要的情报,一个关系到秦王府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

“什么情报?”尉迟宝琪和程处默一起急问。

秦用坐在一边,目露疑惑,他都有些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了,他是秦琼义子兼家将,可称为秦琼心腹,但秦琅说的这些,他毫不知情啊。

秦琅却把话打住。

“这个情报至关重要,不能在这说,也不能告诉你们,我要说也只能说给尉迟叔叔或是程叔叔听!”

程处默急了,“你说给我听,我再告诉我爹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就别吃了,我这就带你去我家,你当面亲口告诉我爹。”程处默是个急性子,急的胡子都立起来了。

大家已经把身家性命全都押到秦王身上了,可现在形势越发不容乐观,父亲不止一次说秦王已经在考虑危急时带大家逃往洛阳,在那边举旗起事。

不过秦王现在困在长安,哪有那么容易出去,这次突厥入侵,本来是个机会,秦王主动请求率兵出战,就是想借机离开长安,可皇帝和太子却根本不给机会,直接让齐王代为统兵,还趁机把秦王府最后几员大将和一点兵马也都调走了。

“别急,驼峰和羊腿马上烤好了,咱们吃了再走。”秦琅笑道。

程处默直接站了起来,“还吃个屁啊,等回头,我送你十头骆驼一百只羊,任你吃个够,现在先办正事要紧。”

“好吧,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你现在欠我十头骆驼一百只羊。”秦琅见已得逞,笑着起身。

做为一个穿越者,他本就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对于历史上著名事件玄武门之变,其实也是了解一些的,甚至还看过一个央视的纪录片,因此其中不少重要的关键性信息他现在就掌握不少,随便拿一条出来,都是震憾性的。

本来他是打算告诉秦琼的,可看之前秦琼表露出的态度,这让秦琅没什么信心,那还不如自己行动,只要假借秦琼之名好了。

离开悦来酒楼后,秦琅特意拉着不耐烦的程处默几个又去逛了几家商铺,最后买了一些衣帽等,并做了点简单的伪装易容。

“我们得小心行事。”

骑着东市租来的驴,几个化作东市商铺送货的伙计一路穿街过坊来到程咬金的宅第。

程家住在怀德坊,属于长安县下,紧邻西市,靠近金光门,这地段明显比起秦琼府第要差些,虽同为国公,但还是可以看出秦琼更得皇帝看重的。

程处默带着秦琅等直接来到侧门进去。

“阿郎在家没?”一进门,程处默便问。

“阿郎今日外出往大兴善寺烧香为夫人求福刚回,现在演武场上练武。”

程处默点了下头,然后急急忙拉着秦琅往那赶。

一进演武场,就看见一个彪悍大汉正在拿一把宣花大斧挥舞,看那斧子估计得有百八十斤,这么重的大斧秦琅估计也就是练力气而非实战之用,毕竟程咬金最擅长的武器可是丈八马槊,他是个马槊高手。

“阿耶,我带秦三郎来了,他说有一个关乎秦王府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

程咬金猛的一斧劈落,长柄重斧将一块圆木桩直接就劈成了两半。他抬起眼皮,看到儿子身后站着三人,虽然穿着短衣,但都是认识的小辈。秦琼义子秦用、庶子秦琅,还有尉迟敬德的二儿子尉迟宝琪。

“秦三郎这会不应当是去平康坊郑家送礼拜见未来丈人去了吗,怎么倒跑我这来了,还这身打扮?”言语之中,透露着他也已经知道了秦郑联姻之事,甚至带着几分不满。

秦琅知道这是他在表达对老兄弟秦琼的不满,但也不好解释,上前叉手见礼。

“程叔,我阿耶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不曾忘记和背叛过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他刚探知一个重要的情报,特让我前来告之叔父。”

程咬金手一提,重斧扛上肩膀,“什么消息?”

程咬金身高近两米,绝对的大块头,尤其是此时他光着个膀子练斧,那一身的肌肉贲起,极具爆炸视觉。

面对这位,秦琅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个爆炸性消息。

“太子和齐王等密谋,三日之后,齐王在昆明池誓师出征,太子和秦王等都将前往送行,到时他们会趁机以伏兵斩杀秦王,并坑杀活埋秦王府一众大将如尉迟将军和程叔叔,还有段志玄等将军。”

程咬金震惊,“他们敢?”

“他们得手之后会向陛下谎称殿下暴毙。”

“这不可能骗的了陛下。”

“程叔,就算陛下到时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

程咬金呆滞当场。

良久,“这是你爹查到的?可靠吗?”

“千真万确,绝对可靠,程叔,可关重大,请你马上把这个消息转告秦王,并让他马上做好应对措施。”

程咬金紧咬牙关,气的浑身颤抖。

他提起重斧,对着演武场就是一通猛砸,那把百十斤的宣花大斧所过之处,尽成粉碎,“他娘的,真是不给一点活路了,早就劝说秦王了,可就是不听,要不是你阿爷查到这个消息,三日之后,我们这些人可就全得被活埋坑杀。”

“不行,我得马上去见秦王,三郎,你跟我一起去。”程咬金也知道事态紧急,出征誓师大会上,到时兵马众多,且都是在齐王节制之下,他真要安排一两队亲信突起发难,直接把秦王和秦王府一干人杀了,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也是冤死。

“好,我随叔父去见秦王。”秦琅却是觉得兴奋起来,他已经参与到了玄武门事变这一重要历史事件中来,甚至可能起到重要作用。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见到秦王李世民,把刚才对程咬金的话再跟李世民说一遍,然后说这是秦琼忍辱负重,背负兄弟们的骂声潜入东宫阵营,费尽心机冒着重重危险打探到的重要消息,那么秦琼自然就重又归位秦王阵营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劝秦琼加入秦王阵营,只能出此下策了。

“程叔还能直接见秦王吗?”秦琅问,程咬金也早被外调了,原本是外调康州刺史,程咬金找理由不去,然后又被李元吉调到他的北伐军中去了,过几天也是要随军离京北上的,他已经不再是秦王府幕僚属官,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去见秦王,否则,就是个交结藩王的重罪。

程咬金却没过多解释,只是让程处默叫管家准备好许多香油、火烛和钱绢等。

“大兴善寺不愧是长安第一佛家大寺,我早上刚烧香许愿,下午夫人就已经病情好转,必须得送香烛钱帛去还愿。”

秦琅一下子明白,估计程咬金是利用烧香许愿的名头到大兴善寺去与秦王府的人接头会面。

换了身衣服,秦琅便扮做了宿国公程咬金府上的奴仆,他跟着程咬金的马后,走出程府向大兴善寺出发。

抬头,天上太白金星依然触目显眼,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已经由担忧改为了兴奋,他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接下来是凶是吉,就看秦王李世民的了,但他相信李世民会是最后的赢家。

秦用、程处默、尉迟宝琪都留在了程府,他们站在门后目送着秦琅随程咬金远去。

第5章 拜见大王

大兴善寺位于朱雀大街边,独占靖善坊一坊之地。这是隋唐皇家寺院,帝都长安三大译经场之一,寺殿崇广,为京城之最。

此时,这座庞大的佛寺东南一角一片绿意盎然凉爽无比的竹林里,一间翘檐凉亭下,有两个人正并肩而立。

一人是身着青色长袍身材彪悍的宿国公程咬金,而他旁边那人却是一袭白袍似个年轻儒生,不过若是有勋贵高官在,便能立马认出,这个年轻的儒生却正是名震当朝在邦必闻的秦王李世民。

两人站在这竹林隐蔽的凉亭里,凭栏远眺,似乎在欣赏佛寺禅林意境,不过若是能靠近细听,却会发现他们谈的事情跟这一点也不沾边。

“秦琼之子亲自跟你说,这是秦琼自东宫打探到的消息?”

李世民的年纪比程咬金年轻的多,他一人身兼多职,天策上将,太尉,领司徒,尚书令兼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左、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王。

不过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十六岁便起义兵,征战十余年,虽还年轻,可却极为沉稳,只是此时他脸上却忧心忡忡。

程咬金略躬一身,对秦王道,“我早就说过叔宝不是背主求荣之人,我一直相信他,这个情报很重要,也很及时。”

李世民身材高大,他身上有着鲜卑胡人的血统,打小学习骑射,骑射本领一绝。不过他的头脑也一样了得,他手掌轻轻拍打着凉亭栏杆,叹道,“叔宝与你归唐起,便在我麾下,与我相处共事七年,他勇猛战敢,为人忠厚,向来是我最信任和倚重的大将。”

他叹声道,“叔宝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不过我还得验证一下。”

“大王,只有三天了,太子一直想置大王于死地,三日后他要是突起发难,我们根本毫无应对之力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程咬金是李世民的心腹,这个时候很多话也不必藏着掖着说了,可李世民也有他的考虑。

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不说关中十二道大军,主要都掌握在皇帝的人手中,就说长安城的这些禁卫军,现在也基本上都是在皇帝和太子手里,他如今手里仅剩下八百卫士,这点人马连自保都不够。

“我也早感觉风雨欲来,之前选派温大雅出镇洛阳,后又派屈突通前往协助,暗里还派张亮往山东招揽豪杰义士,可如今局势,陛下根本不给我机会离开长安。”

“猛兽将要噬人,哪里还顾的上其它!”程咬金也知道李世民之前一直谋划着通过皇帝来夺储,可现在明摆着皇帝早就没了易储之心,皇帝已经开始全面剪除秦王羽翼了。

之前李世民与秦王府一众将领也不是没做最坏打算,当时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一旦易储不可行,就以洛阳为大本营,准备稳固山东,以待将来与太子争夺天下。

可现在,这条退路也难行了,李世民根本离不开长安。

“秦三郎在外面吗?叫他过来。”李世民面沉如水,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心中十分烦躁。

秦琅在竹林外面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程咬金喊他过去。

“秦王在里面,你自己过去见他,我还有事要去办。”程咬金说完拍了拍秦琅的肩膀,便走了,刚才秦王还交待了他一个任务,就是去联系安插在东宫的秘密暗桩,以验证秦琅带来的这个消息。

沿着竹林里的小路,秦琅一路来到凉亭,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人。

他看着那么年轻,身材高大健硕。

“秦琅拜见大王!”

李世民闻声转过身来,秦琅细细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天可汗,见他雄姿英俊,仪表非常,除了英俊,他还十分威武。

最具特点的是李世民有一副虬髯,一脸蜷曲的胡须,极具鲜卑胡人特色,但眉眼等又很俊秀。

秦琅一下子想到一句形容词,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要按这个时代的审美来看,那绝对是个英俊威武的美男子,就算是以后世的审美来看,李世民也绝对是个大帅哥。

李世民站在那对他微微一笑,“三郎,坐。”他表现的对秦琅很亲切和熟悉,事实上,他确实跟秦琅也不算陌生,毕竟秦琼当年投唐后深得李世民重用,而秦琼家眷没于王世充,只留下秦琅这一个庶子,所以秦琅很长时间里做为秦琼唯一的亲人,是很得李世民甚至是皇帝李渊的重视的。

见秦琅有些发愣,他直接上前两步,伸手拍着秦琅的肩膀坐下。

“叔宝对我的忠心就如山岳那般坚实牢靠,我从不怀疑。就算太子赠送给叔宝的金子堆积到北斗星,我也知道叔宝对我的忠心是不会动摇的。叔宝做的比我想象的还好,他收下太子的金银,接受他的举荐封赏,这样取得太子信任,正好能够了解到他的阴谋。这方面,叔宝比敬德和知节他们做的好的多,他们只一味拒绝,却让祸事临头,而叔宝假意投附太子,却能侦知他们的阴谋及时报告于我,叔宝真是有勇有谋,不愧是我秦王府第一大将!”

说着,他直接从身上掏出一把黄金打造的小刀送给秦琅,“我也要感谢你冒险传递消息。”

那把金刀虽然只巴掌大小,但十分精致,估摸着得有一斤左右,尤其是上面还镶嵌了不少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秦琅谢过收下,也没客气。

“我们秦家愿意为秦王赴汤趋火,在所不惜。之前坊间多有些流言,我父亲从没解释过什么,自调出秦王府后也没有与那边再往来,一来是受朝廷法度限制,不便来往,二来也是要借机假装与秦王府割裂,转投东宫之意,以取得那边信任,好在我父亲背负骂名,忍辱负重终于取得东宫信任,并查到了昆明池之变的重要阴谋,能及时告之殿下,总算值了。”秦琅表现的一腔赤诚的样子,甚至把老爹秦琼说的是孤胆忠贞无比。

李世民听的都大为感动,眼下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秦王府羽翼尽剪,虽说不少旧部还是跟他心连心,但局势确实是一天比一天艰难,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性命不保。

秦琼先前调离后与秦王府不再往来,确实有侯君集等不少部下说他变节,李世民有些犹豫,有些怀疑,也确实心里难受,今天见到秦琅,收到秦琅代传的这重要消息,他一下子释怀了,也不再怀疑秦琼的忠心。

“这里有三十铤黄金,你一会拿上。”李世民指着亭中的一个小箱子。

“殿下这是何意?我们父子忠于殿下,是因为大王功盖天地,理应将来继承天下,造福苍生百姓,而不是因为殿下的黄金官爵赏赐!”秦琼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高声拒绝。

李世民笑着说道道,“你们皆是我之腹心,我岂会如此见外?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父亲现在为我周旋于东宫,要想办法多弄些情报出来,这金铤可用做收买东宫之人。”

这么一说,这钱算是活动经费了,秦琅也就不好拒绝。刚才的金刀子是李世民赏赐给他的,这三十铤金却是给秦琼的活动经费,他接过,看了一下。

发现是铸成十两一锭的金铤,这一箱子足三百两黄金之多,按时下金银铜价,能值数千贯,确实是一大笔钱,看来李世民也是有备而来,随身居然带着这么多黄金,出手阔绰,估计也确实是有点火烧眉毛的感觉了。当然往坏里猜测,估计也有想重金再拉拢下秦琼之意,以免他真转投东宫去了。

“殿下,家父有句话要我转告。”

“你说。”

秦琼根本不知道他会来秘见李世民,所以这番话其实也是他自己要说的话而已,他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殿下,家父说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跟东宫更是已经不死不休局面,一旦祸患暗发,就不只是秦王府不可收拾,实际上社稷存亡都成问题。”

“家父说当断则断,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也不要再对陛下易储有任何幻想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殿下能避过三日后的昆明池之变,也指不定又会有其它灾祸,不如采取周公平定管叔、蔡叔的行动,以便安定皇室与国家。”

“殿下与秦王府众兄弟们的存亡枢机,就是现在了。”

李世民倒是没料到秦琼会让儿子给他带来这一番话,他皱眉沉思。良久,对秦琅直言道,“其实无忌也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玄龄与如晦更曾说过我不该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可是如今我羽翼尽除,手中兵马皆调走,人困在长安,根本无法返回洛阳起兵举事!”

“殿下何不在长安发难?”

秦琅也没想到,李世民都到这个时候了,想的却还是跑回洛阳去召集旧部,割据一方。

“长安?”李世民摇头,他对秦琅解释道,“长安有数万大军宿卫,宫门之北长驻有天子元从禁军,总三万人马,守卫森严。而皇城以南则有十二卫番上之兵,也有几万人番上宿卫。更不说宫里还有诸卫亲勋翊三卫内府兵共二十府两万人。”

按李世民的说法,就算这些兵平时轮番当值,长安宿卫之兵也常保持在三万以上,更别说关中还设有十二道,有十二军,统领着二百六十多个卫府外府兵,一旦长安有事,他们能够马上赶来。

而东宫还有六率和三卫,再加上太子的长林兵等,李世手里这八百亲兵,那真是不够塞牙缝的,如何能在长安起事?

秦琅知道李世民走入误区了。

他只想着现在手里仅八百亲兵,羽翼尽剪,所以竟一心只想着要回到洛阳大本营去,想要龙游大海,虎跃山林。

“殿下错矣,大错特错!”秦琅朗声道。

第6章 长安县尉

元旦快乐!

“殿下,你是秦王,还是尚书令兼中书令,又是雍州牧,是天策上将,十二卫大将军,是太尉、司徒啊!”

李世民苦笑,“那又如何,现在我完全被架空起来了,尚书省有裴寂,中书省有杨恭仁,门下省有元吉,他们都是陛下和太子的人。天策上将掌国之征伐,也只是一句空话,十二卫大将军总领戎机兵马,更没半点实权。”

“不,有用的。现在,这些头衔职位确实无用,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子突然暴毙,而陛下又不能理事,这种情况下,这些头衔有用吗?”

“尚书令能不能命令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能不能命令检校中书令?天策上将能不能调动兵马,十二卫大将军能不能统兵?”

“雍州牧能不能接管京师?”

秦琅一个又一个发问接连不断。

李世民被问的怔怔出神。

“太子怎么会暴毙,陛下又怎么可能不能理事?”

“殿下,太子打算三日后发动昆明池之变,杀掉你后奏称暴毙,我们也一样可以来一场兵变,诛杀太子和齐王,若能再控制宫禁,那么陛下能不能视事不也是殿下说了算,到时只要殿下再以你的这些头衔掌握中枢,这长安城也就控制到手,天下也就控制到手了!”秦琅向李世民抛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李世民沉默。

这提议其实不算新鲜,房玄龄杜如晦都提出过要诛杀太子和齐王,侯君集等心腹更是激进的提出直接杀进东宫去。

可现在秦琅说的却不仅仅是诛杀太子和齐王了,这是还要向皇帝动手了。

诛兄和弑父可完全是两回事!

“殿下,只要快、准、狠,那么就算只有八百人一样能够成功,况且,殿下也绝不仅八百人,只要一起事,长安各处的秦王府旧部,都能够立即举旗响应。”

这是兵行险着,而且是最险的一招。

杀掉太子,控制皇帝。

相比之下,李世民原来一直期望着能改变皇帝的心意,由皇帝废掉太子换他为储,这条路不通后,他计划的也是经营洛阳大本营,以期望等将来皇帝大行后再举兵跟建成争帝位。

宫变,这是最险的一招,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招,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想用的一招。

太冒险了,而且就算成功,那么杀兄弑父的骂名也将影响他一生,甚至可能导致他难以掌控天下,无法赢得人心。

但现在秦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他李世民也根本无法离开长安城。

是背负骂名坐天下,还是坐以待毙?

可只有区区八百人,真的能够成事吗?

李世民眉头紧皱,陷入两难之中。

“殿下,我父亲如今为北伐突厥的副帅,现在集结于长安渭水大营的数万军队皆由齐王元吉和我父亲还有李艺节制,但李艺现在人在豳(bin)州,因此只要元吉一死,我父亲到时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这可是一支强有力的兵马,虽然驻在渭水边,但可朝发夕至!”为了能够劝说李世民如期发动玄武门之变,秦琅只得给李世民又增加了点筹码和信心。

“三郎,你知道太子经营长安多久了?而陛下又经营关中多久了?”李世民有些苦涩的道,在他为大唐东征西讨的时候,太子却一直留在长安辅政,而皇帝更是在打入关中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了。

“殿下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左顾右虑的,这岂不要自寻死路?”秦琅直言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如眼下这般,殿下又还能再撑多久呢?趁现在手里还有八百忠勇之士,还有我父亲等人未冷却那一腔忠诚热血,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莫等到时空叹后悔,殿下想要退据洛阳,太子根本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而且陛下也不会肯的。”

他凑近李世民,直接来了一句更猛的料,“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太子敢计划昆明池之变,难道这后面就没有陛下的默许吗?”

李世民目露震惊之色。

这几年太子和秦王之争越来越激烈,皇帝也从原来居中调停互不偏袒的态度,慢慢的变成更多支持太子了。甚至近来他被架空,其实也完全是皇帝之意,也只有皇帝有这个权力。

“不可能,我为大唐出生入死,东征西讨······我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我还是陛下的嫡子·······”

“殿下,距昆明池计划只有三天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下一次他们又会什么阴招杀招了。若是殿下再犹豫不决,若被暗算,那就什么都没了,想想承乾他们,想想长孙王妃他们,想想无数跟着殿下一起征战奋斗的老兄弟们吧!”

李世民被秦琅的话有些说动,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他,还真有些不敢想象那种惨烈的情况。

“太子之前也谋害过我,在我酒里下过毒,还诬我谋反,可都过来了,就算陛下不肯立为我太子,难道他会害我吗,我们毕竟是父子。”

“太子跟殿下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天家无情啊。”秦琅依然在劝说,就算李世民还有顾忌还不想反,可为了秦家,为了自己,也必须得劝说他反啊。要不然,若是建成当了皇帝,那做为曾经秦王以腹的秦家,以后肯定会被清算的。

再说了,历史可是证明过,李世民会是一位英明伟大的皇帝,大唐将在他的带领下走的更远更好。

“殿下,你看天上!”

“太白经天,位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可是天象示兆啊,天受不取,必反受其咎!”无奈,秦琅只得连天象这些都搬出来了。

这一刻,秦琅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晚唐五代的时候,那些节度使手下的牙兵、将校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劝上司造反了,造反成功了,自己也就是从龙功臣了。

“想不到一向稳重的叔宝,也如此劝我了,看来也许真到了这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李世民感叹着道。

“你现在是左卫勋卫吧?”李世民突然问。

秦琅点头,勋卫属于三卫官,也是内府兵,都是由功勋贵族高官子弟选任,不过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充当仪仗队或皇帝侍卫而已,一般干满五到八年这个差事,便可参加吏部考试,合格后就能正式授官了,这也是皇帝给那些贵族官员们的一项特权,让其子弟有一个入仕的渠道。

因此三卫虽然有七八品的官阶,但其实也仅是个预备见习官身,算不得真正的官,连俸禄都没有的。

“为了方便联络,我让高士廉调你到雍州府去任职,有事情你可以直接通过他传给我。”李世民想了想道。

高士廉是秦王妃长孙氏的舅舅,现任雍州府治中之职,实际上主持着雍州府衙,这个衙门相当于后来的京兆府,是管理长安及周边二十余县的重要衙门。

“我刚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还不够格释褐出仕。”

“没事,这个很容易解决。”对于李世民来说,他再龙困浅滩,可要安排秦琅到雍州府任个职,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一来,也确实会方便许多,毕竟秦琼现在还是‘打入东宫的暗桩’嘛,秦琅总不能经常去找李世民通报消息。

李世民人还没有回到秦王府,可却已经迅速为秦琅安排好了。

秦琅刚回到家,结果就收到一封任命书。

“长安县尉?”

也不知道李世民是如何办到的,短短时间里,吏部盖印的一道长安县尉调任书就送到了翼国公府。

他被正式授任为从八品下长安县尉之职。

“我原本的左勋卫不是从七品上吗?怎么这长安县尉才从八品下,还降了四级?”秦琅有些不解。

“三郎你这还是京县县尉才有从八品下呢,一般中下县的县尉可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呢,比你这个还低了四级。不过你原来的左勋卫虽说是从七品上,但那个是只是三卫官,当不得真的,三卫官释褐入仕,基本上都是由从九品的中下县县尉、关丞等做起的,你这才当两年勋卫就授职,还直授京县县尉,可是破格了的。”秦用早已经回到了家,见他回来有此疑惑,马上为他解释了一番。

左勋卫虽是从七品上,但那是没俸禄的预备官身,不是真正品官,而京县从八品下县尉,可是实打实的职事官。尤其是做为京县县尉,其实还是挺有些实权的。

秦琅笑笑,心道看来秦王虽然自称被架空,可其实还是手眼通天的,仅是为方便联络,居然马上就能给他弄来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这让他心里信心大增。

“长安县尉,这么说我岂不是长安县的长官了?”

“三郎你想多了,长安县有县令县丞主簿在上,长安县有一个县令、两个县丞、两个主簿、六个县尉,六个参军事,以及两个县录事。”做为京县,长安县衙的配置那是顶配,县尉就有六个,一个县尉判一曹。

“县尉有六个?那我这县尉管哪曹?”

“刚才我替三郎你问过了,你负责判法曹,掌刑狱丽法,督盗贼,知贼脏没入。”

这个秦琅倒是听懂了,他就是分管治安司法这块的副县长嘛,法曹估计就相当于警察局了。

县令是书记,县丞是县长和常务,主簿估计就是副书记了,官有点多,不过做为京县,可以理解。

长安城朱雀大街以西,皆归长安县管,但长安城是里还有个雍州府,所以长安又属于附郭之县,县衙和州衙门管理重叠,只是个小媳妇,再加上左右武侯卫、监门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等朝廷中央机构也一样能管京城之事,这长安县的官虽品级比一般县的高不少,但估计日子并不会太好过。

毕竟上面的婆婆实在是太多了。

“有要求什么时候上任吗?”

“要求你立即到长寿坊长安县衙上任,不得有误。”

第7章 逐出家门

秦琅跪在厅前,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汗水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滩。

回到府中接到长安县尉的官员告身,还没来的及去上任,结果秦琼回来了。

秦琅刚从兵部衙门军议回来,军议时太子也在,议事结束时,太子建成叫秦琼说话。再次提起秦郑两家结亲之事,他明说这门亲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说动郑家同意,希望秦琼不要拒绝他的好意。

秦琼面对太子只答复说这门亲事秦家有些配不上荥阳郑氏,怕折辱了郑家门楣,说还在考虑之中。

太子面色不太好看,让秦琼莫要再犹豫。

等顶着暑热回到家里,郑家就来人了,这次郑家亲自派了族人带着管事奴仆前来,说是要谈婚礼订亲之事。

“我们郑家也是难违太子之意,因此才愿意不计前嫌缔结这门亲事“

“此事我秦家还要再考虑一二“秦琼坐在那里说道

此话一出,郑家人脸色不豫十分不快

“秦家这是故意拿捏么“

有个年轻人甚至在后面直接冷哼,“莫给脸不要脸。”

“秦将军,见好就收吧。”说着,郑家甩出一张单子到秦琼面前,却是郑家要求秦家出陪门财。

“黄金三百两,长安郊外田庄一千亩地,长安大宅一座,郊外别野庄园一座,另外绢三千匹,钱百万。”

高达数百万的赔门财,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就算对秦家这样的军功新贵来说,这也是笔相当惊人的大数目了。

当初秦琼娶博陵崔氏女时,陪门财创下一时之最,也不过花了百万钱而已,而现在郑家要求的,数百万都不止,已经是近千万了。

秦琼考虑儿子若是能娶五姓郑氏女,那么就算秦琅是庶子,可将来的路也好走,有妻族的人脉帮忙,将来起码也能勋贵家的嫡子一样的前程。

咬咬牙,秦琼打算应下,钱不够就卖点田地凑一凑,再找老兄弟们借点周转一下也行。

“不可能!”

秦琅猛一拍桌子,再次大声拒绝了。

“你们这是按斤卖还是按两卖的?一两卖多少万钱?郑十三娘有一百斤没有,一千万赔门财还不包括正常的彩礼,仅这赔门财岂不是就一斤值十万钱?一两黄金才直两万钱呢,你们家女儿难道比黄金还值钱?我呸,这世上就算没女人了,我也不娶你们郑氏女!”

虽然如今不少五姓女喜欢卖婚,索要高额陪门财,可是他们却最忌讳别人说他们卖女儿。

郑家人勃然大怒,不甘示弱的回骂,他们骂秦家不过是暴发户,得意便猖狂等等。

结果秦琅更不客气,直接就动手打人,郑家人诗礼传家,平时最多也就是耍耍剑,骑骑马,真打起手来,哪个是小霸王秦琅的对手,三两下就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若不是秦琼喝斥制止,那些嘴贱的郑家人估计得断手断脚爬着回去。

这些人爬起来,嘴上骂骂咧咧,然后逃一般的跑走了。

秦琼也十分恼怒。

就算你不肯娶,那就不娶,哪有这样对郑家人的道理,这样一来那可是把郑家往死里得罪了。

这事传出去,将来秦琅只怕要被士族高门一起鄙视嫌恶,将来的路岂不是更难走。

可不料,儿子居然还背着他做下了更出格的事情。

“说,一五一十的都给我讲清楚!”秦琼气恼之极,早就说了神仙打架,不要秦琅这小儿辈去瞎参与,结果他不但不听警告,还偷偷跑去见秦王,还打着他的旗号去的。

这可是参与谋反啊,一个不慎那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三族的十恶不赦大罪。

秦琅没料到义兄秦用会直接出卖他,面对暴怒的秦琼,倒也不想隐瞒,当下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然后梗着脖子迎着秦琼的目光,“阿耶,昆明池之谋千真万确,这事情已经不是你原以为的那般简单了,三日后,秦王和太子只能活一个下来,你究竟要支持太子还是秦王?”

“逆子!”

秦琼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胡编乱扯什么昆明池之变,太子怎么可能在齐王出征仪式上发动兵变他是太子,将来的皇帝,陛下已经决定击退突厥之后就要改封秦王为蜀王,到时一切矛盾争斗都解决了,太子也已经当着陛下的面答应了的,他为何还要做这等事?就不怕陛下废掉他吗?”

在秦琼看来,太子和秦王之争已经结束了,皇帝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太子就没有半点理由再发动兵变谋杀秦王,这样做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甚至可能会让皇帝废掉太子的储位,因此他根本没理由这样做。

秦琅也不知道秦琼为何要钻进这样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也许他是不愿意看到骨肉兄弟相残,也许他是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重归一统的天下,又再起内乱战争,可现在的局势,根本已经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平息的了的。

李世民不会甘心,太子也始终不能放心。

二虎相争,只能活一个。

“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昆明池计划!你又是从何得知?”秦琼喝问。

“东宫率更丞王至是太子心腹,他参与密谋此事。”

秦琼知道有这么个人,“你又如何得知的?”

“王至的一个马夫是阿黄同乡,这个消息是他们一起喝酒时无意说漏嘴的。”秦琅瞎话张嘴说来,东宫率更丞王至确实知晓太子的密谋,但秦琅不是从他那得知的,事实上王至是有把柄落到秦王手里,所以他早就被秦王收买策反,成了李世民在东宫的暗桩,这事在玄武门之变后其实就是公开的,但是现在,这还是个顶级秘密。

秦琅不过是利用未来的历史知识,提前开了个挂。

他谎称王至马夫是阿黄的同乡,酒后泄密也说的过去。

“叫老马头来!”秦琼对秦用道。

老马头被喊来,一看这阵势不由的跪下了。

“阿黄,王至的马夫是不是你同乡,太子密谋在昆明池杀死秦王的消息,是不是他无意说漏嘴给你听的?”秦琅抢先对阿黄问道。

阿黄愣了一下。

然后看到秦琅对他悄悄使眼色,当下会意的连连点头。

秦琼虽觉得有些不对,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好了,老马头你先下去。”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先告诉我,为何要打着我的名义去找知节,还去密见秦王?”秦琼依然是很恼怒,这个孩子已经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如此行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秦琅也不藏着掖着。

“太子欲杀秦王而后快,秦王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始终认为阿耶和我们秦家应当站到秦王这一边,这不仅是因为阿耶跟随秦王七年,而且也因为秦王功高盖天,贤明仁德,他比太子更有资格继承天下,大唐也只有在秦王的治下,才能结束这天下动乱,重现太平盛世!”

“混账!”秦琼对这话不能赞同,他始终还是认为秦王起事那就是造反,除非是皇帝易储,那样才是秦王坐天下的唯一正途,除此之外,都是叛乱谋反,都是在搅乱天下。

当年秦琼弃郑投唐,导致妻妾儿女十余人惨死,只侥幸活了秦琅一个,这样的人伦惨剧秦琼绝不愿意再次发生。

“阿耶,今天我见秦王,已经代替你向秦王表明忠心了。”

秦琼只觉得一阵阵气血上涌。

本来意欲中立,可现在秦琅这么一搅和,倒弄的他秦琼好像是脚踩两条船,左右骑墙摇摆不定了。

“逆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谋逆,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秦琼气的青筋鼓起。

“阿耶也是乱世中厮杀出来的百战名将,当年也跟随的李密、王世充还有当今皇帝,哪个不是造反派?”

“阿耶,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去长安县衙上任,不能耽误。”秦琅见秦琼站在那里长叹短吁的,虽也知道自己这行事让他很失望,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的时候了。

沉默片刻。

秦琼走到秦琅的面前,他把刚才揍秦琅的马鞭扔到地上,“你走吧!”

“我先去长安县报道,晚点回来再接受大人教诲!”秦琅起身。

可秦琼去挥了挥手,“你长大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了,我让你娶郑氏女,你非不肯,还把事情闹的如此难堪。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却非要搅和进太子与秦王之争,甚至还胆大包天敢打着我的名义在外参与谋逆。怀良啊,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阿耶,这是什么意思?”秦琅愣了一下。

“你是家中庶子,早晚也要出去顶门立户的,既然你觉得自己翅膀已经硬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了,那么你现在就出去另立门户吧,从今往后,你跟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

秦琼边说边叹气,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阿耶要将我赶出家门?可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阿耶,为了我们亲仁坊秦家啊!”秦琅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秦琼却不再理会他,只是扭头对秦用道,“吩咐府里,以后不许秦琅再踏进府中半步。”

卧槽,无情啊。

搞了半天,结果秦琼不但没领情念好,还把他赶出家门了?

“阿郎,三郎还年轻不懂事,你教训他一二就是了。”秦用在旁边劝说,可秦琼却是已经铁了心,“他不是已经释褐为长安县尉了吗?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投机钻营得授八品职事官阶,很了不起了,我在他这个年纪,还只是齐州历城的一介白丁呢。”

“阿耶,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行事。”秦琅赶紧认错。

结果秦琼根本不为所动,“秦琅,你很聪明,不过我也劝告你一句,不要太过耍小聪明,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出去顶门立户,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

说完秦琼就甩袖走人了。

秦琅发了半天愣,最后管家过来劝说他离开,那边阿黄甚至已经打包了几个包袱牵了两匹马出来。

“阿黄,你这是做什么?”

“管家说三郎你要出去另立门户了,我跟三郎走。”

“福伯,我阿郎只是一时生气,用不着这样吧?”

“三郎,阿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就先出去找个地方落个脚呆一阵,等过了这阵风再回来吧。”管家福伯说道。

虽然不情不愿,可最后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秦琼对秦琅也没客气,他几乎是被净身出户的,就让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然后让牵走了两匹马,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给。

甚至连个落脚的长安小宅或是郊外田庄都没给,用秦琼的话说,反正秦琅本事大的很,那就靠自己的本事好了。

不过李世民给的那三百两黄金,秦琼倒是原封不动的让阿黄带出来了。

走出秦府,家丁们站在那里目送道别。

秦琅跟他们挥了挥手,扭头对着阿黄苦笑道,“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阿黄倒是挺想的开的,“反正这翼国公府将来也是由秦五郎继承的,也轮不到三郎你,早点离开跟晚点离开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阿郎这次看来是真的挺生气的,以前阿郎可是很爱护你的。”

“哎,阿耶这人就是有些太死板了,算了,走就走吧。”

秦府中。

秦用跟秦琼禀报,“三郎往长寿坊长安县衙去了。”

“哦。”秦琼负手而立,站在那里长吁短叹。

“义父,三郎虽犯错,可也不至于赶他出门啊?”秦用疑惑的问。

秦琼长叹一声,“这孩子自从落马受伤醒来后,性情大变,行事越发没了规矩,我是怕他再这样下去只会歧路上越走越远,现在把他赶出家门,也是希望他能够受些警戒,能够反省反省一下。”

秦琼对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担忧,他现在已经被彻底卷进去了,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秦家现在是个危险的漩涡,一旦出事,他可能就要粉身碎骨。今天把秦琅赶出家门,也是存了点小心思,希望将来万一他被这漩涡吞并了,被赶出家门的庶子能够保存下来。

“义父,其实仔细想想,三郎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琼转过身来,“你去帮我查一下到底有没有昆明池计划?”

“若是真有呢?”秦用问。

秦琼站在那里,面色愁苦,“若有,若有······那就是太子的不该!兄弟骨肉,谁先出手,谁就不对,若是太子真的先阴谋对秦王下手,那么秦王反击,也是师出有名,义节不亏。”

“可若根本没有这昆明池计划,那?”秦用又问。

秦琼沉默。

“三郎跟郑家的婚事呢?”

“算了,本也只是为三郎好,可既然三郎根本不愿意这门婚事,我秦琼又何必非要攀附他荥阳郑氏。”

“可如此一来,就彻底得罪郑家,甚至可能惹太子不快。”秦用提醒。

“我岂不知,但三儿不愿意,我也不想强迫他。”

“义父,三郎娶五姓女的机会只此一次啊,错过就没了,就算郑家狮子大开口,可我们咬咬牙也还是能凑齐的。三郎还年轻,莫因他一时冲动就误了终身,更何况,若因此既得罪郑家又惹怒太子,实在是划不来。”秦用忍不住再次劝说。

秦琼摆摆手,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怀良的父亲,他还年轻,我更要翼护他,这事就此做罢吧,以后不要再提了。至于东宫,我秦琼乃是大唐之臣是国臣,并非太子家臣!”

“义父对三郎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只可惜他并不能理解。”

“总有一天,他能理解父母为儿女的良苦用心的。”秦琼道。

第8章 长安不良帅

“三郎,长安县衙到了。”阿黄提醒。

秦琅抹了把脸上太阳晒出的汗水,赶紧跳下马。

长寿坊原名广恩坊,因为隋时避讳杨广之名改为长寿坊,在朱雀门街之西第四街街西从北第八坊。

北面隔着怀远坊便是西市,西市东便是雍州府所在的光德坊。

站在长安县衙的大门前,秦琅心情有些激动,刚被秦琼赶出家门,便来这里上任,未来暂时只能以这里为家了。

“衙门重地,闲人走开!”

两名皂衣提着棍棒过来喊道。

阿黄上前,“你们这些狗奴瞎了眼,这是新任长安县尉秦少府,还不快来拜见上司!”

衙门中,县令被称为明府,故一般县尉则被称为少府。

两名皂隶半信半疑的打量着秦琅,虽说他长的挺高大威武的,可那眉眼间还是透着稚嫩的,尤其身上还穿着短衫,倒像是哪个府上的仆从随役。

“屁的少府。”两个皂隶虽然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可心里却在骂娘,不过长安这地方,权贵遍地走,官员多如狗,所以他们也不太敢确定,不敢贸然得罪,“还请上官出示告身。”

阿黄却狗仗人势,“你们几个狗奴有何资格敢查看我家三郎告身?还不赶紧通知衙内来迎接!”

秦琼上前两步,推开阿黄,微微笑道,“本官新来乍到,诸位还不认识也是正常。”说着,他便把自己的那封吏部签发的官员告身拿出。

两人皂隶一看那黄麻纸,便知道大概是真的了,等颤微微的接过,打开一看,首先就扫了眼最后面的那个‘尚书吏部告身之印’,看到那几个字,连脚都有些颤抖了。

再匆匆扫了眼前面,确认无误,当即双手捧还。

“请秦少府恕小的们狗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冲撞。”

别小看这么一封告身,可是极重要的官身证明,大唐任命官员,经考核合格后,得报由尚书仆射同意,再报告门下省,由给事中读其考查情况,黄门侍郎检视,侍中再审查后上报皇帝,最后由主管的吏部执行。凡授官者自各种途径出身以至公卿皆给以凭信,要加盖尚书吏部告身之印。

没有这张纸,就不是正式委任授职。

虽然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手段如何了得,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就把这流程走了一遍,给他弄来这份告身,但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小的立即入衙通报。”

片刻之后,入衙皂隶便带来了衙中官吏们。

本来长安有六个县尉,因此新县尉上任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刚才皂隶一禀报,县令却立即召集全衙中的官吏,立即停下手头事情出来迎接。

这让一众官吏都很是意外,可等到了外面见到新任县尉只是个毛头小伙后,他们就更意外了。

“刚才雍州府高治中派人过来传信,说今日会有一年轻俊杰到任,我可是百般期待啊,现在一见,果然是年轻非凡,十分俊杰,更料不到,原来这位俊杰竟然是翼国公之子,将门才俊,欢迎欢迎啊。”

长安县令看着三十多岁,一身绯袍在身边的那些绿袍中很是显眼。绯袍,这可是五品以上官的官袍服色,又称通贵之色。

一通寒喧后,大家算是正式认识了下。

秦琅这才知道,这一身骚粉的长安县令居然是个正五品上的职位,至于这县令的名字更令他意外,居然是许敬宗,原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前不久秦王府幕僚纷纷被外调,许敬宗出身高阳许氏,少有文名,父亲曾是隋朝礼部尚书,因此被授为长安县令这一要职。

说到底,他跟秦琼都曾是秦王府的同事,就算现在,许敬宗也依然是秦王党的人,他之前又刚收到雍州治中高士廉的特别交待,要他特别照顾下这小老弟,见面之下当然是十分热情客气的。

不过秦琅知道许敬宗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是名门士族之后,也不是因为他很有文才,主要还是因为许敬宗历史上可是武后时期的宰相啊,而且还留下了奸相之名。

不过现在嘛,大家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自然是十分亲切。

长官如此热情,再加上秦琅毕竟还顶着个翼国公秦琼之子的名头,哪怕他只是秦琼庶子,可刚进衙门,也还是受到大家的一致热情迎接。

县衙西廊庑下,许敬宗特意早为秦琅准备好了他的公房。

一间很宽敞的房屋,里面书案笔墨等一应俱全,“老弟对这可还满意?”

“挺好的,不知道今后我分管哪块,是不是让分管的官吏胥役等来见个面?”秦琅问。

许敬宗笑着道,“高治中跟我打过招呼,说的挺详细的,老弟你以后呆在长安县衙,不用劳心什么杂事,安心呆着就好。”

“既然任了这长安县尉,总的做点事嘛,也当是锻炼锻炼好了。”秦琅却有些不甘心只是来这里挂个职做个联络员而已。

“呵呵,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好。”许敬宗笑呵呵的应道,这人虽一身绯袍,也是上官,可跟秦琅相处却没半点架子,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一会功夫,长安法曹参军事、长安法曹佐、法曹史、还有法曹书吏等,最后便是统领不良人的不良帅,以及几班衙役班头等。

还别说,本来很宽敞的县尉公房里,居然一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也是,毕竟是京城的县衙,好歹也是管了半个长安城的。

“拜见秦县尉!”

一众人一起叉手拜礼。

秦琅回了一礼,“某年轻才浅,原是左勋卫,新释褐出仕,外放长安县尉,以后我就是长安捕贼官了,今后要多劳请大家帮衬。”

长安有六个县尉,比起上县的两个县尉足足多了四个,秦琅这个县尉专判法曹,而法曹又是主管刑讼监狱捕贼的,故此他这个县尉也被称为捕贼官,更侧重治安这块。

他负责捕贼,主要手下便是法曹和不良帅。他是总管,法曹是具体主管,相当于公安局长了,至于不良帅,这算是一个特殊编制,属于流外吏,不入品官之列,他统领的是不良人这一群人,这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群体。

唐代此时的衙门里,没有明清时的那种三班衙役,此时的衙役都还只是官府对百姓的一种杂色之役,就是百姓轮流到衙门里来当差办事。正因此,这些百姓出身的衙役便并不专业,尤其是流动性大,一般来当一两月差就回家了。

而衙门里毕竟有捕盗辑盗这样的职责在,这就需要十分专业性的人员,于是最后便有了不良人这群人。

其实说到底,不良人就是明清时的快班捕快,专职辑贼捕盗这一块的。他们多是长安街坊市面上的一些地头蛇,本是游侠无赖地痞等,路子野消息灵人脉广而且也机灵有手段,故被官府征召为不良人。

县衙除不良人外,还有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这些其实就是相当于明清时衙门里的壮班、快班等,由官府征召民间百姓轮流服役,负责的就是给官员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囚犯、执行刑讯,以及把守仓库、监狱、巡逻道路等。

相对来说,不良人所负责的这块专业性更强,所以他们就不是普通的征召百姓轮流做役,而是专门征召那些人脉广手段强路子野的人,而且一般都是长期性而不是临时性的。

因此不良人是有钱粮的,而其余的白直、执衣等都是做义务差役。

法曹参军事姓李名楷,在一般县里法曹只是吏职,而在长安他是九品,不过虽然品级低,这人却来头不小。

他是灵州行军总管李靖弟弟李客师的第四子,原是国子监学生,释褐便是这长安县法曹参军,他长的高大魁梧,有其伯父之风,当年李靖初次任官,则是长安县功曹。

不良帅魏昶,却是个头不高但很粗壮,一袭皂袍,腰间挎把横刀,脸上有道疤,眼神里透露着沧桑故事的人,一看就是个老江湖狠角色。

长安街面的治安,尤其是缉贼捕盗主要靠这些不良人,以及隶属于左右侯卫下的武侯。

“魏帅,长安县捕盗辑贼,多靠不良人兄弟们在街面上辛苦。”

“秦少府客气,捕盗辑贼,维护治安,这本就是我们这些不良脊烂的职责,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其它本事。”魏昶对秦琅的客气,似乎并不太买帐,言语之间也没怎么把他这个新上司放在眼中。

有脾气,不过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反正在他们眼中,秦琅这样的勋戚子弟年纪轻轻就出任县尉,靠的也都是投的胎好,而不是自己的本事,而他们那些人,虽然辛苦拼命,可就因为出身差,所以不良人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就如他魏昶干了几十年不良人,干到长安县不良人的头领不良帅也到头了,可连入流都不曾。

不良帅虽有个帅字,可却连从九品下都没入,只是个流外吏。不良帅的帅与府兵中的旅帅、队率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他手下也确实管着一百多号不良人,当然,长安城大,每个不良人其实都还有一群帮闲、眼线等,因此虽只是流外小吏,可不良帅魏昶在半个长安城,其实也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仕途是没指望的,故此他眼里还真不太瞧的起秦琅,也不愿意怎么刻意巴结。

“阿黄!”

秦琅招手,让他取来一条金铤。

金灿灿的黄金铸成猪腰状,一铤十两。

看到秦琅把一锭金铤递到面前,魏昶倒是愣住了,这新官上任,下面一般要孝敬,可从没见过新官上任一见面就给下属金子的。

“知道兄弟们挺辛苦的,现在天又热,这十两金锭拿去分发给不良人兄弟们,就当是喝碗凉茶,再买两双鞋子的。”

“这?”魏昶看着递到面前的金子,接也不是,不接也是。

“拿着,你也知道我秦琅国公府出身,手里不差这点钱,而且我秦琅这人吧,别人给我面子,我便送人金子。你不拿,就是不肯给我这个新上官面子。”

魏昶不由的轻笑,这纨绔行事还真是出人意料,十两黄金呢,如今黄金值钱,就算现在粮食贵重,匹绢易斗米,这锭黄金都能买六十多石米,长安县百来不良人一起分,一人都能分上半石米了。

“魏昶代不良人兄弟们谢秦少府赏!”魏昶接下,对秦琅的态度也微微有些好转,脸上笑容倒没那么僵硬了。

那边秦琅马上又递给李楷李德谟一锭十两黄金。

“给咱们法曹其它服役的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兄弟也分发点茶水钱。”

李楷也算是关陇将门出身,他到长安县做法曹已经两年了,算是已经融入进来,但秦琅这种挥金如土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怎么能让少府破费?”

“替兄弟们收下,回头帮我分赏。”

······

“三郎,没听说过新官上任给属下散钱,还一下子就散了二十两黄金的,这钱都够在长安买一栋大宅院了。”老马头有些心疼。

“心疼什么,反正这金子也不是我的,再说了,这钱撒出去效果不也还可以吗?”

“三郎你可当心点,这不良人虽说为朝廷征用,主要负责缉拿盗贼逃犯,维护治安,可这些人都是有恶迹者,都是犯过事但不算严重的人,多为草莽,混迹于市坊,三教九流都结交,人脉广消息灵,可路子宽手段也野。这些人一个个奸滑似油,没几个好家伙。”

秦琅笑了笑,他岂不知道这些,但他看重的就是这些人路子宽手段野人脉广。虽然李世民只是让他来这里挂个职,充当个联络员,但他却是想要借此机会,认真干点事情出来的。

“这金子嘛,本来就是那位给来收买拉拢人的。”

“可只怕三郎给了钱,他们得了好处还会骂三郎钱多人傻呢。”

第9章罗婢投毒盗金

县衙东厢。

县令许敬宗一袭绯袍银符在身,他正听随从禀报,当听说秦琅召见属下的法曹、不良帅等官吏,而且居然直接出手二十两黄金打赏给下面人喝茶时,也不由的大为惊叹。

“这秦三郎还真是行事不拘一格啊。”

那随从道,“阿郎,我看倒是纨绔作派,他以为他扔点金子,那魏昶这样的老吏就俯首贴耳了?还是太年轻嘛,那魏昶可是连阿郎你这个县令都不怎么尊奉的。”

“年轻人行事不拘一格,光是这一掷千金的豪爽,就能看出来秦三郎有其父的大将之风,还别说,这小子说不定还真能折腾点水花出来。”许敬宗呵呵笑道。

长安城那是水深王八多,就算小小县衙,那也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

大家都是秦王党,高士廉又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所以许敬宗还是会好好关照这小子的。

“守忠,县里现在有什么要案在手?”

“昨日怀远坊礼部员外郎郭义安府中奴婢投毒害主,偷走十几件金银器,至今下落不明。”

许敬宗点了点头,这个算是近几日的要案大案了,一个奴婢却敢投毒害主,偷盗金银器逃窜隐迹,雍州府已经传下命令,要长安县限期破案,捉拿贼人。

“这个事之前交给了李法曹和魏昶去办,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

许敬宗笑了笑,“那就把这案子移交给秦三郎,让他负责督办,就说雍州府催的紧,给他三天时间破案。”

“阿郎,李法曹和魏昶都毫无头绪,这秦三郎只怕也束手无策吧?”

许敬宗却捧着茶杯道,“秦三郎干劲十足,我们总得给他点机会嘛,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呢!”

······

法曹李楷和不良帅魏昶倒是动作很快,秦琅给他们的金铤他们马上就转兑成了钱绢,然后全都分发给下面的胥吏差役们。

新官刚上任,结果就大方撒钱赏赐,一众底下胥役都对秦琅这个新上司好感大增,领了钱绢后纷纷过来拜谢。

秦琅坐在廊下,看着一批批人过来,自报姓名,叉手拜谢,感觉良好。

他也发现,长安县不愧是管理半个长安城的京县,人手众多,仅是法曹这一块,在编不良人就有一百多个,而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这些杂色役夫,也有一百多。

法曹可仅是六曹之一啊。

而这近三百号人里,还没算上不良人的编外帮闲、线人等呢。

法曹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刑狱司法、捕盗治安,因此法曹下的衙役数量是较多的,不但有常编的不良人一百多,另外还有专门负责巡逻的白直班,有负责守卫监狱的白直班,也还有专门负责审讯站班、行刑执仗的白直班。

这里面还有一个女班,她们是专门负责长安县牢狱里的女牢的。

法曹李德谟笑呵呵的领着六个人过来。

两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少府,这是拔给你的两个执衣和四个白直。”

唐制,非贱籍的良家子,十一至二十一岁是为中男,需要到地方官府为官员服四个月劳役,替官员打理内务,故此叫执衣,说白了就相当于勤务员了。

想当年秦琼的好兄弟罗士信,一开始就是给张须陀做执衣起家,而秦琼则是给来护儿做帐内起家的。

而白直,则是已成年的良家子,轮值到衙门当值做役,不过他们的这些劳役并不属于朝廷规定的瑶役正役之内,故此又被称为色役或杂瑶。

区区不过从八品官,结果就有六个免费的劳役,这官员待遇确实是不错的。

“少府,有一件较棘手的案子,许明府令我移交少府督办,并限期三日内破案。”

“什么案子?”

刚上任就有重要案子,秦琅心里还有点小兴奋。

“就有劳魏帅向少府详陈。”李楷虽说当了两年法曹,不过做为将门子弟,他其实对于具体事务也是管的不多的,这也是许多贵族世家子弟刚出仕任官时的普遍情况。缺少经验,于是容易被架空。

“报少府,礼部员外郎郭义安报案,称府中婢女投毒害主,还盗窃金银器逃跑。”

“那就抓啊。”

“可是我们追查许久,发现这个婢女好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魏昶道。

秦琅笑笑,“不是都说不良人散布长安城中,眼线暗桩更是遍及一百零八坊每个角落吗?”

“此坊间传言,言过其实也,我等不良人也仅仅只是些差役而已,哪有此等通天本事。少府,此案不但许明府催的紧,而且雍州府也催的急,还请少府指示如何侦查。”魏昶望着秦琅说道。

他明明是最专业的不良帅,经验丰富,现在却这般问秦琅,摆明了想要借机为难下秦琅之意了。

看来那十两金子果然效果不大。

秦琅沉默不言,其实在进入长安县衙之前,他就已经在考虑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已经彻底的站到李世民那边去了,甚至不惜得罪了父亲秦琼,而玄武门之变又仅仅只有三天时间。

历史告诉秦琅,最后胜利者是眼下处于劣势的李世民,他就算这三天什么都不做,那么最后也能成为胜利者,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是仅仅这样还不够,老马头已经告诉过他了,做为秦琼的庶子,秦琼的官爵再高,家产再多,其实跟他是没太大关系的。嫡长子能够继承爵位勋官,甚至前途必然是无量的,而其它嫡子也会有不错的将来。

但偏偏庶出子是没有未来的,哪怕是国公之子,这辈子若没有什么真本事,靠父荫,顶多混个六七品的校尉,或是任个参军、县尉之类的就到头了。

他现在抓住机会,直接就是个县尉,可以说已经是非常高的起点了,甚至可能是许多庶子一辈子的顶点,但秦琅不满足。

如何利用这三天时间,如何利用现在这个长安县尉的官职,再做点什么,抢在这个最宝贵的三天时间,在李世民最势弱的时候狠狠的帮他一把,是非常重要的。

只要站到了这个风口上,哪怕是头猪也能飞上天,就算是庶子,一样有机会一飞冲天。

他分判的法曹仅差役就二三百,而其中不良人又是极路子野手段强的一群人,用好了,可是个重要助力。

不过他年纪轻轻,十六岁年纪就来出任县尉,魏昶这等奸滑老吏未必肯服他,未必愿意受他节制调动。

就如现在,魏昶直接就给自己出难题了。

不显露些本事来,估计那十两黄金就算打水漂了,以后只会被这老吏鄙视甚至是架空。

“立即把此案的所有卷宗都拿来,我要阅卷!”

秦琅没有推辞。

“少府,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现在看卷宗只怕也来不及了,而且卷宗也没记录下多少有用的信息。”魏昶呵呵笑道。

“那可不一定,每一条信息都是有用的,而汇总的信息越多,就能提炼出更多有用的东西,很多时候,一点蛛丝马迹其实就已经是向我们揭露着案件真相,这,就是大案牒术!”

“大案牒术?”魏昶惊讶,做为不良帅,他经验丰富,办过的大案要案无数,靠的那都是几十年的经验直觉,还有手下的一众不良人兄弟们,可不是靠坐在屋里翻阅点档案书信的。

“魏帅,我们不如拭目以待?”

“好,我这就让人把所有本案相关记录以及证物证词都送来。”魏昶呵呵一笑,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片刻之后,秦琅的公房桌案上已经摆放了几样东西。

因为时间短,其实记录很有限,主要就是不良人在郭府做的一些笔录。

秦琅一样样翻看,一会功夫也就看完了,对于本案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郭义安是礼部员外郎,一个六品官,不过他家是官宦世家,在长安有大宅,宅中有许多奴仆。其中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婢女,是来自新罗,名为玉素。由于这新罗婢太过美丽,又十分温柔,因此深得郭员外宠爱,不但被他收用,甚至还安排她管理自己存放金银的库房。甚至平时夜里饿了吃夜宵,郭员外都从不让其它人煮,只吃玉素煮的宵夜。

前天夜里,郭员外照例让玉素给他煮浆水粥,结果玉素趁机在粥里下毒,郭员外喝后当场毒发,好在他立即挣扎叫唤,府里人急忙给他灌粪催吐,这才让他死里逃生。

可是忙乱之中,玉素却不见了人影,连郭员外的小金库里的金铤银饼也尽皆不翼而飞。

郭员外报案,雍州府令长安、万年两县全力辑拿玉素。

“少府,此案长安和万年两县皆得到命令,谁先拿到人,可就要压对方一头。”

长安和万年两县,皆在长安城内,一管城东一管城西,所以这个案子两县一起办,自然是谁先拿到人谁脸上有光,这也是两县之间暗里的较量。

“不知少府可有所发现?”魏昶问,不过他心里是绝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纨绔子看几眼卷宗就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的。

第10章 绑架武候

“魏昶这老家伙看来确实有些过份,想要收服为已用看来不拿出些真本事是不行了。”

秦琅看着魏昶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倒也没怎么恼火,毕竟他轻视自己这个纨绔子上司也算情理之中。

“看来自己想要在长安县立足,第一步就得先把这魏昶给收服了。擒贼先擒王,若是不能够震慑住魏昶,只怕其它的不良人也根本不会听从自己。”

魏昶一身皂衣,依然在那等秦琅的答复,不过在他想来,一个才十六岁的纨绔子,之前也仅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捉刀执杖站了两年岗,又能从这些笔录里看出什么来呢?反正他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魏帅,从这笔记上看,这个新罗婢女只怕早就存了害主盗窃逃亡之心了。投毒,盗窃、逃亡,还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绝对是事先早就谋划许久,不是临时起意的,对吧?”

魏昶略有些小意外,“少府分析的是,确实是如此,只不过此贱婢一下子逃的无影无踪,根本无处可查。”

“一个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尤其那还是一个有奴籍在身的婢女,并且还是一个新罗婢女。一个新罗婢女是很显眼的,而且没有主人携带,没有奴籍证明,并且没有官府的过所文书,那么一个新罗奴婢他连长安城的城门都出不去,所以我判定,这个新罗婢现在依然还隐匿在长安城中。”

这下魏昶也不得不佩服秦琅了,居然只从那些笔录中,一下子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而且这些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之前也一样是如此推测的。

“可长安城如此之大,军民百姓数十万,想要找一个躲藏起来的人,那无亦于大海捞针,时间又这么紧迫。”魏昶把难题又一次抛到秦琅面前。

秦琅捏了捏自己那刚长出些许短须的下巴,呵呵一笑,故做高深。

他虽然这一世只是个勋贵子弟,没有什么世事经历,但他可是个穿越者啊,后世时他虽说只是个跑业务的销售,但是他还因为喜爱历史和小说,因此还是个资深读者以及兼职作家。

其中各种刑侦探案、侦探推理小说也是读过许多的,再加上看过许多这类的影视节目,可以说简单的逻辑推理还是懂的。

“魏帅,郭员外府第在永安坊,紧邻着朱雀大街对吧?”

“确实如此。”

秦琅又笑了笑,“朱雀大街是天街御道,也是左右侯卫的街使武候重点巡逻守卫的重要街道。甚至在朱街大街与其它各东西横待的街口,都设有武候街铺,各街铺最少也驻有三十名武候,没错吧?”

“少府所言皆是。”

长安城做为京师,除了长安和万年县的不良人等维持京师治安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衙门,那就是左右候卫,左右候卫在隋朝时名叫左右武候卫,到唐高宗以后则改叫左右金吾卫。

其下设有左右街使,长安各城门、街坊要害处都设有街铺,常驻武候,大铺百人,小铺数人。这些街铺就相当于治安岗亭,里面的武候就是巡逻的皇家骑警,他们与不良人的职责有些交叉之处,但也各有侧重。

比如到了晚上,长安各城门坊门关闭,这个时候百姓就只能在坊内活动,不得出坊门上街,街使会带着武候们骑马巡街,一旦发现有犯宵禁者就可直接逮捕甚至是杖笞。

正因为这些街铺是固定的,所以武候们相比起分散在长安城各处的不良人们,他们也有他们的一些优势。

比如现在这个案子,郭员外家门口就有一个三十名武候的街铺,这么大的街铺,肯定是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的。

郭员外被投毒时是夜里,这时城门坊门皆已经关闭,一般人是禁止上街走动的,新罗婢女能逃走,唯一可能便是趁着当时郭府派人出门找大夫的时候混出去的。

“我敢料定,那个街铺里的武候定然知晓些情况,找他们问一问,或许能有收获。”秦琅笑道。

这个街铺就跟个监控探头一样,这就是突破点啊。

魏昶笑笑,“少府真是了得,一下子就能找到关键之处,不过属下之前也想到了这点,还早就前往探访,可是那街铺里的武候根本不配合,一个字都不肯吐露,这些家伙就是故意要看我们限期内破不了案。”

这倒是让人意料不到的地方。

“不良人跟武候有过节?”

“算是吧!”魏昶答道,同是京城重要的治安管理人员,虽说各有侧重,可毕竟职责有重叠之处,平时打交道也多,可双方的关系却并不好,甚至很僵。

武候们是隶属于左右候卫下的番上府兵,由左右街使统领,他们都是些良家子弟,而不良人呢,都是京师长安地界上的一些劣迹不良人。

虽干的是差不多的职事,但府兵在唐朝可是地位很高的,非良家子不能入选,甚至还得是家财多丁口多身体健壮者才能入选,说白了都是些地主豪强子弟,起码也得是个小有田产的自耕农才行,一般穷人可没机会当府兵。

而不良人呢,地痞混混游侠儿甚至可能是商贩贱籍等子弟,也有可能被征召进入,所以这些人向来被武候们瞧不起。

“他们肯定看到了些什么,甚至知道些线索,可他们就是不肯告诉我们一言半语,这些该死的家伙。”魏昶说到武候们时,也不由的骂娘。

“原来如此,那街铺的武候就不怕我们参他们一本?”秦琅问。

“没有用,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如何告他们状?再说了,人家是十二卫府兵侍官,我们只是些低贱的不良人。”魏昶无奈道。

“那如果给他们送点礼物,说点好话呢,他们会配合吗?”

魏昶冷笑着摇头,“这些挨千刀的,咱们越是上赶着求他,他们只会越兴灾乐祸的看咱们笑话,求也没用。”

秦琅若有所思。

求也没用,看来这矛盾还真不只是一点点深了。

手指敲打着桌案,秦琅呵呵一笑。

“少府笑什么?”

“既然武候们不吃软的这一套,那咱们就跟他们来硬的!”

“魏帅,召集兄弟们,咱们直接打过去,把那街铺给围了,把里面的武候绑回来,我就不相信他们还不肯说,若是有嘴硬的,打到他说为止。”

一番话说的魏昶面面相觑。

“少府,莫开玩笑,武候们可是南衙番上禁军,长安城里街铺上百,武候就有数千,左右候卫还有两个翊府中郎将府,咱们哪是他们对手?”魏昶这样的老江湖,一时之间也是惊住。

说到底,他们不良人仅仅是最底层的差役,而人家武候可是高高在上的府兵。更别说,不论是装备还是人数上,武候都完全碾压他们。

更别说,带人围攻街捕绑架武候,这不是找死吗?

“怎么,魏帅不敢吗?”秦琅呵呵一笑。

魏昶低下头,他确实不敢。

他能号令长安城的一百多个不良人兄弟,还掌握着上千计的暗桩眼线,可说到底他只是个流外的小吏,在长安城是上不得台面的。

人家武候就算是一个三十人的街铺,里面的队正那都是堂堂正正的流内九品官。

他要是真敢带人去围攻街铺绑架武候,那么就是以下犯上,弄不好到时就是做乱谋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年轻人果然是胡来。

“那就改一下,咱们带上些兄弟,悄悄的绑几个武候回来,到时逼他们交待完就放掉他们,我相信他们回去也不好意思上报,对吧?”秦琅却依然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庞。

魏昶感觉心跳的有点快,这位年轻的上司还真是喜欢玩刺激。

你偷偷绑,那也是绑啊。

这又不是绑那没身份没地位的普通小民,对方可是十二卫番上的南衙禁军啊。

“我料定他们不敢上报的,他们也丢不起这脸,现在就一个问题,魏帅你敢不敢跟我做这一票,有没有能力不动声色悄悄绑几个武候回来?”

请将不如激将。

魏昶抬头细细打量秦琅,发现自己先前有些小瞧这位了,一见面秦琅直接就赏金子,还以为只是个暴发户勋戚子弟,可现在发现这家伙出手大方,而且头脑灵活还胆子极大。

娘的,一言不和就要绑架武候。

“算了,既然魏昶不敢,那我找其它人去,看来老话说的没错,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不过我也理解,魏帅也一把年纪了,想要安安稳稳的当差也没错。”

魏昶脸上那道疤痕变的紫胀,极为狰狞。

做为不良帅,混迹长安城,靠的就是那身本事和威望,若是今天被姓秦的小子小瞧了去,传出去估计以后他就难以再统领长安县不良人了。

心里挣扎犹豫,魏昶的左手死死的握着刀柄。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直瞪着秦琅,“好,老魏就随少府拼一把。”

秦琅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魏昶胳膊。

“魏帅不必紧张,真就是天塌下来,不也还有我顶着吗,去安排几个精明能干的兄弟吧,马上动身。”

第11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朱雀大街之西第三街从南第四坊,永安坊。

坊角街铺,武候队正老张正靠在街铺前大树下,眯眼扫视着来往路人。“这天气真是热的很。”他心里暗骂了声鬼老天,扯起已经汗湿的衣衫摇晃着,想要扇掉点身上的热气。

这种炎炎夏日,他只盼着早点天黑,这样就能早点下值休息了。

突然一个葫芦递到面前。

老张抬头一看,发现一个浓眉疤脸的矮壮汉子,正冲他微笑。

“魏大郎?”

魏昶那张疤脸在长安城还是很有些名的,甚至有人暗里称他为魏阎王。有些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们,甚至有句顺口溜,生不怕魏疤脸,死不惧阎罗王,更有甚者,直接把这两句话请人纹在身上,左臂一句右臂一句。

在这些混混无赖眼里,魏昶居然能跟阎罗王并论,可见此人还是很厉害的。

老张做为武候队正,负责的就是永安坊街角的这个街铺,手下连他共三十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很长,因此跟长安不良帅魏昶算是老相识了。看到魏昶,老张没什么好脸色。这家伙流外小吏,可几次因为捕贼捉盗之事不给他面子,让他这个九品武候队正下不来台,所以梁子早就结下了。

有时,老张也挺羡慕这个魏疤面的,你说他区区流外小吏,可在长安城里却比自己吃的开多了。

魏昶平日要是跟老张碰到,那绝对不会打招呼的,甚至两人会扭头装着没瞧见。可今天,就如太白金星白天出现一样,魏昶居然笑呵呵的主动上前,还递上了一个葫芦。

“这天又闷又热,早渴了吧?我这里有壶饮子,是乌梅浆,还冰着呢。”说着又递上一张胡麻煎饼,饼面上缀着一粒粒油亮的芝麻,香气诱人。

老张愣了一下。

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怎么着,又来问郭员外家的案子?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有本事自己查去,没本事,趁早把案子移交给我们武候仗院,让我们来帮你把案子结了。”

“张队,我知道我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老哥原谅。”魏昶压低声音道,说着又递上一个胡饼,不过这个胡饼上却露出一点银光。老张一眼看出,这饼里居然夹了一块银铤,他估计起码得有二两,虽说不能做现钱,可这拿到金银店也是随时能兑换三千来文钱的,这可不少。

“拿回去。”老张嘿嘿冷笑两声拒绝。

“老哥,劳烦帮个忙,我这里刚抓到几个嫌疑人,能不能请你过来帮我看一眼,是不是见他出入过?”魏昶一边说一边又把那夹着银铤的胡饼递了过去。

老张心里想着,今天能让魏昶这个疤脸跟他低头也是不容易了,关键是这二两银铤回头能给自家婆娘打枚簪子呢。

老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胡饼,然后道,“那就帮你瞧一眼。”

“劳烦老哥跟我到这边来。”

老张手里攥着那枚银铤面上笑呵呵,随着魏昶来到街角,刚一过去,结果就有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把他套了进去,然后就有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边魏昶得手,也没犹豫,直接带着几个手下不良人扛起老张就跑。

大白天的,公然绑架武候队正,真是刺激无比。

左转右转,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处空宅内。

一名年轻的不良人见到魏昶他们回来,连忙进去向秦琅禀报。

“猴已拿下。”

秦琅坐在空宅的廊下,正在问一个不良人这处宅子的信息。

“这处宅子原本是司农寺一位官员的宅子,前不久告老归乡,带着一家老小返回原籍了,这处宅子便委托牙人帮忙出售,不过暂时还未售出,所以一直空着。”

不良人散在城中,消息最是灵通,知道这宅子最近空着,今天便直接临时借用了。

“这宅子挺不错的,要卖多少钱?”

“回少府,这宅子所在这永安坊属于城南了,这边稍偏一些,有些坊甚至整坊都空着,被人种了粮食和蔬菜呢,价格并不贵,若是少府想要,我帮少府找那牙人说一下,顶多三百贯就行。”

三十万钱,京师一栋得有二亩地千余平的宅子,有宅有院,难得的是前主人打理的还不错,家具等一应俱全,甚至园子里的花木养的也很好,只要买几个奴仆然后就能拎包入住了。

魏昶带着几个不良人手下大步进来。

秦琅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招他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魏昶点头,把老张扛起到后院去审问去了。

麻袋解开。

狼狈不已的老张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看到魏疤面和一群皂衣不良人,愤怒的喊道,“魏疤面,你不想活了,敢绑架朝廷命官?”

魏昶黑着脸。

他身边一名不良人前趋一步,拔出一把匕首顶在老张喉咙前,老张感受到那冰凉,立即不敢再喊了。

“张队头,实在对不住,我们长安县新来一位判法曹的县尉,年轻且气盛,一来就让我一日内破了郭员外案,若是不能限期破案,他就要革我的差事,甚至还威胁要清查我老魏以前的案子根底,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黑不黑白不白的,谁屁股底下也不可能干干净净,若是真追查,我老魏估计就没好结果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就请老哥帮我个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老魏一定牢记这个人情,必有后报!”

老张眼睛盯着魏昶不吭声。

“张老哥这是不肯给面子?非要看我老魏下水了?那没办法了,我老魏也只好临死拉个垫背的先,一会就请老哥先上路了。”

“你敢!”老张也摸不清这魏阎王哪句真哪句假,可在长安街面上混的人都知道,这魏阎王手辣心狠。

魏昶笑着道,“我想好了,一会送走老哥哥后,我就再弄具贱婢的尸体来弄烂了放一起,然后我就上报说郭员外家的那新罗贱婢其实是受你指使投毒,然后盗取金银,结果因为你二人分赃不均内讧,你被心怀满的贱婢突袭杀死,你临死前反击,又刺死了那贱婢,同归于尽了。”

老张听的冷汗直流。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鬼话,这根本没人信。”

“谁知道呢,也许有人信了呢,反正今天破不了案,我老魏也是无路可走,倒不如冒险一试。”

老张没想到这魏昶居然如此狠辣心毒。

“我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老张慌了。

“好,我听着。”

老张这下一五一十的把那天他们在街铺所看到的情况都如实告之,比如当天郭家出来几个人去找大夫,而他们街铺当时又有谁去盘问等。

魏昶又问了下案发当天早些时候和晚一些时候郭府门外的动静,包括往来车马人员等等细节。

“我知道的都说了,放了我。”

魏昶眼神凶恶的看着老张,老张忙道,“我一会从这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今天根本没见过。”

“我能信的过你吗?我觉得还是只有死人才最可靠。”

老张已经快尿了,他相信这魏昶还真什么都做的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琅登场。

“魏昶,这是怎么回事?”

魏昶假装十分慌乱,连忙叉手见礼,“回秦县尉,属下正在办案。”

“办案?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只怕你已经犯下弥天大错。”说完,秦琅走到老张面前,伸手扶起老张,“是右武卫张队正吧,实在是抱歉,我治下无方,居然让这些家伙冒险到你。”

老张惊魂未定,看到年轻的秦琅,一时也是疑惑不已。

“我是魏昶上司,长安县新任县尉,专判法曹,姓秦名琅字怀良,翼国公家第三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秦琅故意报出显赫身份。

“秦县尉,不敢不敢。”老张看着年轻的过份的秦琅,又听说他是翼国公之子,知道这年轻人来头不小。

“张队正,事情的大概我基本上都清楚的,可惜来迟一步,还是让张队正受惊了,我这就送张队正回去,并会如实上报雍州府和右候卫衙门,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怎么能因为张队正你不肯配合办案,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居然敢绑架朝廷命官,真是通通该杀!张队正,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哪怕事情捅出去我也会因为治下不严而丢官,我也不管了。”

老张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不怀疑这个年轻的县尉会把这事情捅出去,反正事情闹大了倒霉的也只是魏昶这浑蛋,不过真传出去,他老张估计也脱不了干系。

首先他有故意知情不报的责任,再其次事情传开了,他脸也就丢大了,以后还如何在长安街面呆下去?

最关键的是,他听出了这年轻县尉话外之音了,事情捅出去,秦琅也要受牵连的,而这年轻人是翼国公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就任长安县尉,明显背景强大啊。

这事情真要闹大了,等于把秦琼也牵连了,那他老张岂不是把翼国公府也给得罪了?

“算了,我跟魏帅也都是老熟人了,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老张心里权衡半天,觉得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要不然都没好处。

“哎呦,想不到张队头你如此大度,这可真是帮了我秦琅一个大忙啊,虽说我只是头天上任,可这魏昶毕竟是我手下,他要论罪我也难逃干系啊。”说着,秦琅直接掏出一枚银铤。

这是一枚约摸十两的银铤,随时能兑换大约十七八贯钱。

“老哥,这算是我给老哥压压惊的,回头,我到东市悦来酒楼做东请客,为老哥赔礼谢罪。老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否则我秦琅第一天上任,估计就得被免职夺官,成为全长安的笑话呢。”

老张忙道,“秦县尉言重了,其实我们就是闹着玩的,我跟魏帅那都是老朋友了,对吧魏帅。”

魏昶点头,“嗯,确实只是一时胡闹,倒让少府误会了,属下以后一定改正,绝不敢再这样乱开玩笑。”

“我送张大哥回街铺!”秦琅扶着张队头出去,一面直接把那根银铤塞进了张队头腰间蹀躞带上的钱袋子里,张队头假意要掏出来,秦琅按住,三两下之后张队正也就收下了。

“秦县尉真不愧是将门才俊,年轻了得啊,以后但凡有需要用的上老哥哥我的,仅管吩咐,我一定在所不辞。”老张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这下也顾不得刚才的狼狈憋屈了,甚至暗里为自己机缘之下能结识翼国公的公子而高兴呢。

······

秦琅再次返回空宅时,魏昶已经根据老张的交待,从中找出了重要线索。

“少府,果然有问题,事先当天的白天,有一个新罗人两次出现,都是郭府的马夫与他会面的,而在事发的第二天一早,那马夫又赶着马车出过门。因此我严重怀疑那新罗婢玉素在府中有内应,且正是那马夫。”

秦琅呵呵一笑,“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那马夫拿下,顺藤摸瓜再找到那个新罗男子,那么新罗婢的藏身之处也就水落石出了,这案子也就结了。”

魏昶也是这样计划的,他对秦琅一叉手。

“少府料事如神,断案了得,属下真是佩服了,心服口服。”

“也别拍我马屁了,还是先把人抓到结案再说吧。”

魏昶站在那犹豫了下,“张队头那真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老张受了点惊吓,可我也补偿过他了,他也是个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清楚的很,等回头,我再请他喝顿酒,你来赔个礼也就翻篇了。”

“谢少府。”魏昶拱手,他也知道,其实老张更多的还是看秦琅的面子这事才这么算了的,否则还真不一定。这个案子,关键就是在老张这,若没有秦琅这招快刀斩乱麻,那他就永远不可能从老张那打开缺口。

没有秦琅帮他兜底,他能逼问出案情,可最后却是没法善了的。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就不用说这些了,快去抓人吧。”

“少府不一起去?”

秦琅站在那打量着宅子,“我觉得这宅子挺宽敞挺不错的,再瞧瞧,若是看着真不错,回头我就买下来了,你们先去吧。”

魏昶带着大群不良人迅速离开。

阿黄站在秦琅身后,“三郎,咱们真要买这宅子?”

“好就买啊。”

“可是得二百贯呢,咱们净身出户。”

“秦王给我的那把金刀子得有一斤,上面还有些宝石,起码能值个三百多贯了,你拿去金铺卖了,不就有钱买宅子了吗?”

“可这金刀子是秦王所赐啊。”

“赐给我就是我的了,我卖了买宅子有何不可?再说了,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既然都出来另立门户了,这宅子总得先有一座的。”

“那剩下的钱要不要再买些奴仆婢女,管家、账房、厨娘、车夫、贴身的婢女、随身的书童,还有看家的门子,和护院的家丁总得有吧?”老黄掰着手指头道。

“阿黄,你以后就是我的管家了,至于书童和家丁,衙门不是给我派了两个执衣和四个白直嘛。先将就着用就好了,慢慢来吧,一切都会有的!”

原本在秦府只是个马夫的阿黄听说自己晋升管家,不由的咧开嘴笑了起来,都合不拢了。

“好了,这宅子确实不错,你去金铺换钱吧,我让人去找那牙人来。”走走看看,逛了一圈后,秦琅还真有些喜欢上这个宅子了,不算什么豪宅,但胜在宽敞,简单大方,适合他的审美。

“哎,我这就去。”老马头接过那枚金刀子,赶紧屁颠尼颠的去了。

秦琅一人留在院里,不由的笑了起来。

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第12章 武装囚徒

光德坊,雍州公廨。

长安县令许敬宗一身绯袍银袋到来,由一名少年执衣引入治中从事史高士廉的公房。

许敬宗双手深揖。

高士廉一身紫袍,腰间一条蹀躞带,以金玉为带銙,有十二銙,上面除了佩带着蹀躞七事:佩刀、刀子、针筒、算袋、火石、磨石外,还有用来解发结绳结的哕厥,和用来刻字的契苾针外,还有一枚金鱼符。

这是三品以上大员才能使用的蹀躞带,许敬宗低头瞧了眼自己的仅是一条十銙的金带。他心里暗暗想着,高士廉虽说是北齐清河王高岳之孙,可在隋朝时也不过是个治礼郎,后来还被贬到交趾做了小小县主簿。

可是人家运气好,外甥女嫁给了秦王李世民,于是自然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一入朝就成为雍州治中从事史,一跃为从三品大员。

治中从事史也称为治中,其实这并不是雍州府的长官,雍州府长官为雍州牧,这个职务现在由秦王李世民担任,不过是遥领,就是实际不管事。而雍州牧以下有两员佐贰官,分别是雍州别驾和雍州治中。

别驾位在治中之前,但现在雍州别驾是杨恭仁,而杨恭仁原本是吏部尚书、领左卫大将军兼鼓旗将军,遥领凉州军务。年初被皇帝李渊下旨以本官加领雍州别驾,而在昨天,杨恭仁又拜检校中书令。

杨恭仁是皇帝的人,本是隋朝皇族观王之子,他一人身兼多职,如今即是中书令还兼吏部尚书,又领左卫大将军,兼长安十二道之一的鼓旗将军,还遥领凉州军务,所以加领的雍州别驾也只是遥领。

雍州一二号长官都只是遥领职务,使的雍州府的实际主持大权就落到了三号的雍州治中高士廉身上。

高士廉起身迎接。

大家都是秦王党,所以他也没跟许客气,开门见山就问道,“我们的那个小兄弟在长安县衙还好吧?”

“我正是因他而来,咱们这位小兄弟难怪能得到秦王亲自嘱咐照顾,确实了得。”许敬宗笑着道。

“哦,怎么个了得法,他也就是个十六岁少年,仅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而已。”

“就是之前治中交待下来的那个郭员外府奴婢投毒害主盗窃一案,长安不良帅查了一天,一点线索也没查到,可是秦琅亲自出马,结果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这案子就破了。”许敬宗言语之间,也还是十分震惊,当初魏昶他们报告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高士廉听说,也不由的眉毛挑动,这位北齐王室之后身材高大,也有胡人血统,一脸大胡子,不过他饱读诗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原本对于十六岁的军功新贵之子秦琅,并没有怎么看重,但因为这少年是秦王安排过来,充做与秦琼之间的联络人的,所以他还是特意交待许敬宗照顾一下。

谁知,他居然能够一个时辰内就破了一桩不良帅都解决不了的大案。

这下他兴趣来了,许敬宗做为秦王府十八学士,那张嘴是极厉害的,简单的案情他却舌如莲花添油加醋弄的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魏昶带着不良人抓了郭府马夫审问,果然这马夫有鬼,这马夫与那新罗婢玉素早就谋划里应外合投毒害主偷盗玉素保管的郭员外金银逃跑。经刑讯马夫得知,当天夜里郭员外中毒后,其实马夫把玉素藏在马圈,第二天一早才将她和金银藏在马车里带出府,藏在了金城坊一处空宅之中,来了一出瞒天过海。”

“真是一对狗胆包天的贱婢!”高士廉怒道。

“这里面还有内情呢,那马夫原有一个妻子,因年轻貌美被郭员外看中霸占,马夫敢怒而不敢言。而那新罗婢玉素则是被新罗海贼掳掠贩卖来大唐,一心想要回去新罗,后来这马夫得知了这事,便与她合谋,约好事成之后,两人分赃,马夫还帮玉素联络长安的新罗商人,帮她返回家乡。这事本来做的是天衣无缝,奈何秦琅却火眼如炬,居然一下子就识破了,抓住马夫之后,案子也一下子就破了。”许敬宗笑着说道。

“这个小兄弟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高士廉呵呵赞道,“郭府马夫和新罗婢皆东市问斩!”

“这郭员外呢?”许敬宗问。

这个案子起因其实还是郭员外霸占奸淫仆人之妻。

高士廉摇了摇头,“郭员外虽然有错在先,可是律法规定,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又言,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

在大唐律法里,奴婢律同畜产,是没有人权的。主人犯罪只要非谋逆、造反,奴隶都不得告主,否则不但没有举报之功,还要被判绞死之刑。

男主与奴婢发生关系,不论婢自愿否,都不视为犯罪,相反,还有个专门词语称这种行为为‘幸’。

郭府马夫是郭家的奴隶,其妻也是奴婢,因此哪怕郭员外行事有些不道德,但官府在法律层面却是无法指责他更无法治他罪的。

“此案就此结案吧。”高士廉道。

许敬宗上前几步,走到高士廉身边,左右打量了几眼。

“有话直说,我这里不会隔墙有耳,外面的人都是信任之人,旁人无法靠近偷听的。”

“那我就说了,刚才我来前,秦琅跟我提了一个建议,他说三日后将有大事发生,为防万一,我们雍州和长安县当积极准备,他提议秘密武装囚犯,以为死士。”

高士廉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武装囚犯,这可是形同造反。

不过做为秦王李世民的心腹,高士廉也清楚眼下到了什么局面了,确实已经到了鱼死网破之局。

长安城里,秦王府能直接调动的忠勇卫士仅八百人,势力太单薄了一些。

“用囚徒?”

许敬宗眼里放光,“我觉得秦琅这主意不错,雍州衙门和长安县衙都有监狱,这牢里关着的人可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是重罪死囚,这些人就等着秋后问斩了,如果我们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肯定愿意拼命的。”

大唐律法规定,一年四季只许秋后处决犯人,而且地方上的死刑犯一般情况下都要押送到长安刑部复核,确认无误后关押到秋后处决。

这就导致长安城里有许多犯人。

而做为数十万人口的大唐帝都,这里的律法刑狱更严格,所以抓的人也多。

“秦琅还说,大事一起,到时光德坊的雍州衙门和长寿坊的长安县衙,一起打开监狱放出武装犯人,直接沿着芳林门大街直攻芳林门,杀出长安城,进入宫城之北的内苑,驰援玄武门!”

高士廉面色动容。

“玄武门?秦琅已经知道玄武门计划了吗?”他咋舌,“想不到秦王连这等最机密的事情都已经跟他透露了,看来这小子确实深得秦王刮目相看。”

许敬宗压低声音,“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真要变起,玄武门就是主战场,到时谁能控制玄武门,谁就能笑到最后。”

太子精锐长林军驻扎在东宫南门,靠近皇城,所以从皇宫正面入宫是不可靠的,更别说从皇城南到太极宫,中间隔着整个皇城,关门重重,南衙禁卫森严。

说到这里,许敬宗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松木几案。

“秦琅很年轻,可也很大胆,通过郭员外府一案,我觉得这小兄弟胆大心细,他的计划确实很不错,值得一试。若是能真正的将这些囚犯武装起来为我等所用,那可是一大助力,而且还将会是出人意料的一支生力军。”

高士廉脑子里过了一下雍州和长安、万年两县监狱里的囚犯,其中重犯死刑犯不少,但也还有许多只是一些轻罪犯人。

“计划是好,不过只有三天时间了,如何能够保证到时这些犯人肯为我们所驱使?再有一个,如何组织起来?毕竟只是一群罪犯,若无组织,只是群乌合之众,那些死刑犯或许会愿意拼一把换个求生机会,但多数轻罪犯人,只怕不愿意冒险参与兵变。”

“更重要的一点,短短时间内,如何弄到那么多装备呢?”

高士廉问,计划虽好,可若无法执行,那也就是空谈。三天时间里,要把上千的囚犯给武装起来,还得让他们能够驱使战斗,可就极不容易了。

“秦琅说,他可以试一试,反正不成功也不影响大局,若成功了,就能意外增添一支战力!”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敢于任事啊。”高士廉叹道,若是在郭员外案破案之前,秦琅提出这个要求,他肯定直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可是现在,他却莫名的对秦琅这个小年轻人有几分期望了。

一念及此,高士廉不由的微笑起来。

“我这就马上请示秦王,若是殿下同意,那么到时我们就全力支持他。若是殿下不同意,那么就事就算了。”

“好,我回去转告秦琅。”许敬宗点头。

第13章 弑君者

(为感谢大收藏夹的打赏及庆贺正式签约特加更一章!)

长寿坊,长安县公廨。

县令许敬宗笑眯眯的出现在秦琅的县尉公房,对他今天神速破案一事表达了赞赏。

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破案,新县尉出手,前后仅不到半个时辰,案子就破了,相关犯人也全部揖拿到案,甚至被盗走的金银也都找回来了。

更难得的是,这个案子让向来有些桀骜不驯的长安不良帅魏昶也对秦琅佩服的五体投地,回来后称赞不已。

秦琅从松木桌案后起身迎接,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花了点时间,跟牙人把永安坊的那所二亩地的空宅子买了下来,有手下不良人帮着出面,牙人给了最低价,仅要了一百八十贯,这座宅子就归秦琅了。

又到户曹那边签下契约、立档过户,还请了见证人、保人等,一圈程序走下来,房契上已经换成了秦琅的名字,那处宅子也正式成了秦琅的产业,现在阿黄已经在忙着请人制作新的门匾去了。

炎炎夏日,忙的脚不着地,刚进公房坐下,身上的汗还没收呢。

“这个案子其实多亏了永安坊街铺的张队头,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及时的通知了我,这才使的我们揪出了郭府马夫这个家贼,才能顺藤摸瓜,把那新罗婢和丢失的金子一起找到。”

他说的轻巧,可许敬宗却是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的,他来长安县衙不久,但也知道长安县不良人跟左右候卫的武候们关系并不算和睦,这张队头要是知道了线索,绝不会屁颠屁颠的跑来告诉长安县的,他们巴不得幸灾乐祸呢。

更何况,这案子办完,魏昶对秦琅的态度大变,心服口服的样子他都是不曾享受过的。

“怀良啊,刚刚我去了趟光德坊,高治中对于你的表现可是非常满意啊,果然是年少有为。”他笑呵呵的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上面那位已经同意了你先前提出的那个计划,你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求仅管跟我提,我办不到的也会去找高治中帮忙。”

时间不等人了,大家都是秦王这条船上的,这个时候必须同舟共济。

听到他提起那一位,秦琅心领神会的点头,想不到许敬宗办事效率倒快,这么快就已经跟高士廉禀报,并且已经得到李世民的答复了。

“请明府放心,我一定办好。”

“时间紧迫,这是决战的最后时刻了,我等都是那位的人,这个时候要一起努力。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越是这种关键时候,越是马虎不得,若是你失了手,到时被那边拿住把柄,可就不止是你一人的事,到时甚至会牵连到你父亲,甚至是整个秦王府,明白吗?”

按许敬宗的话来说,武装囚犯这个事得办,但更要注意安全,绝不能弄出乱子来让对方察觉。

否则一旦事发,那大家就都得玩完。

“就算真出了意外,我也会学车骑将军张亮,坚守秘密咬死不说自己扛下一切的。”

车骑将军张亮是李世民心腹,之前被李世民派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被东宫告发,皇帝李渊派有司将他抓捕拷问,结果张亮受尽刑罚依然一言不发,最后李世民帮助斡旋才得以释放。

“行事小心一些。”许敬宗说完,将一个小箱子放到他面前,“这是上面那位托高治中给你的。”

打开,却是好多金灿灿的黄金小刀子。

拿起一把掂量一下,约摸着五两一把,李世民给了一百把。

嗬,好家伙,真是大手笔,上次刚给了三百两,这转眼又给了五百两,李世民真是豁出去了,这个时候拼命洒钱了。

不过也是,对李世民来说,箭已在弦上,三天之后若是不能反败为胜,那么到时可就一无所有了,甚至性命妻儿都不保,所以这些黄金等身外之物,现在能用就赶紧用出去。

“怀良,你是判法曹的县尉,长安监狱本就归你管,另外有高治中为你打招呼,所以雍州监狱你也可以以办案为由过去联系,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做为长安县令多有不便,就不具体参与了。”说完,许敬宗便甩了甩衣袖转身走了。

秦琅见这家伙这么滑溜,也是无语,这种时候还只想让秦琅在前冲锋陷阵,他在后面指挥。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一文臣,也不指望他跑到监狱里去跟那些犯人称兄道弟的。

送走许敬宗,秦琅把那些金刀子收起。

然后让门外执衣少年何三叫来了魏昶,经历郭府一案,秦琅发现这魏昶人其实也还不错,关键是个能办实事的人。

魏昶进来,叉手行礼,态度已经端正许多,不似初次见面时的那种敷衍和轻视。

秦琅取出十枚金刀子,摆到松木桌案上。

“魏帅,这些是送你的。”

魏昶愣了一下,这么多黄金都能在长安城买上好几个宅子了。

“无功不受禄,属下可不敢收。”

“魏帅,你知道我为何能出任这长安县尉吗?”

魏昶心想,那自然是因为你是翼国公秦琼的儿子啊。

“因为我父亲是国公,而我父亲上面又有人,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所以我虽然年纪轻轻,可却直接授任这长安县尉,相反魏帅你在长安县可是好多年了,可依然还只是个流外,你想过原因吗?”

“属下出身卑贱,朝中无人。”魏昶直言。

“我查过你的注色经历,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是吓一大跳。你本是宇文述的家奴,后来放免为良,到长安县做了不良帅。再后来又应募为隋朝骁果,曾经随大军征过辽东,又曾护驾江都。最后随宇文化及弑君北返,最终回到长安,脱下军袍,做回不良人,本朝建立后,你再被授为不良帅,一任就是九年,没错吧?”

这份履历可以说还是很惊人的。

隋朝五贵之一宇文述的家奴,后来又当过天子亲军的骁果,还曾随旧主宇文化及弑过君,再后来西归长安一路上跟李密、王世充、窦建德等大战,宇文化及败亡后,他溃散逃回长安。

重新披上皂袍,不良帅一当就是九年。

长安这样的天子脚下之地,魏昶能够担任九年不良帅,可是得有几分真正本事的。

不过魏昶成也因宇文家,困也因宇文家,宇文家权势涛天时,他一个家奴也能成为长安县不良帅,后来还应募成为天子亲军骁果军的军官,一度也曾当到校尉这样的六品武官。

可就因为宇文化及弑君,所以最终宇文化及败亡时,他也跟着落魄。

虽说回到长安后,凭本事还是又当上了不良帅,而当年旧主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如今也在朝中贵为宰相,可两人早没了当年的主仆之情。他办案再有本事,可也始终无法突破流外吏这一步,根本不能踏入流内品官之列。

新朝不比旧朝,宇文士及也根本不会再去庇护关照父亲当年手下的一个旧仆。

“其实凭魏帅的本事,别说是长安县尉,其实就是雍州法曹,甚至是一州之上佐,也是完全够格担任的。”

魏昶摇了摇头,根本不去奢望。

“我没跟魏帅开玩笑,我这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知道这金子是谁给的吗?天策!”

魏昶眼睛陡然瞪大了一些,然后又眯起,他没吭声。

“我没理由骗你,你只需要知道这金子确实是来自那位就好,只要你今天收下这金子,以后不但我能信任你,你也能成为上面那位的人,我们一起干点大事,若是那位得继大统,你我就都将是从龙功臣,到时赏功酬谢,说不得这长安捕贼县尉之职就是你的了,甚至是更高的职位。”

魏昶呼吸粗重了几分。

“我知道魏帅既有本事,也有抱负,而且还有胆识,如果没有人相帮,魏帅这辈子估计就止步于流外了,说不定哪天可能还得罪了长安某位权贵,下场凄凉都有可能,但若是你拼一把,那未来完全就不一样了。”

秦琅相信魏昶是不甘于平淡之人,这人以奴隶出身,能混到今天,那是极不容易的,而且魏昶当年做骁果军校尉时,可是跟着宇文化及造反弑过君的,所以他绝不是一个缺少胆魄之人。

他目光直视魏昶。

魏昶的胸脯起伏剧烈,一双眼睛明显发红,尤其是他脸上那道长疤又红又紫。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男子汉大丈夫何不搏一把,赢了,封妻荫子!”

魏昶伸手把外袍扯开,露出那浓密的胸口毛,他大口喘着粗气,终于低沉声音说道,“少府需要我做什么,我这条命尽管拿去。”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我们一起为上面那位卖命。”

“我都听少府的。”魏昶终于下定决心。

他已经一把年纪将近五十岁了,再不搏一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曾经做过六品校尉的他,并不甘愿现在这种一眼看到头永远不得出头的日子。

“魏帅,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长安县监狱的犯人,都能听我号令,为我驱使?”秦琅笑着问道。

“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过少府问我老魏倒也算是问对人了。”魏昶自信的道。

第14章 长安大侠

城南,永达坊。

长安县监狱就设立在永达坊内,并非在县衙所在的长寿坊。

秦琅换上了一身浅绿圆领官袍,腰间一条八銙鍮石蹀躞带,少年执衣还为秦琅挂上了一把直刃横刀。

人靠衣衫马靠鞍,换上了这身官袍后,秦琅还真就威武了几分。

骑上马,秦琅在魏昶的带领下来到了永达坊长安县狱。狱门前,负责把守的狱卒也正是长安县法曹下的人,见到秦琅这个顶头上司,纷纷上来见礼。秦琅打量了这些人一遍,发现跟不良人比起来差别挺大。

长安不良人算是职业捕役,精气神看着更高些,但人也明显滑些。而这些守牢的狱卒其实却都是从长安县下的良家百姓中征召的丁男,他们轮流当值,免费服役。

身上还有股子没褪去的农夫纯朴。

只有班头才是正经的衙门小吏。

“去死牢!”魏昶做为不良帅并不能管到县狱,不过他在法曹这边威望挺高,那监狱班头对他言听计从。

为了看押死囚,这里用的是地牢,牢房建在地下,阴暗潮湿暗无天日,仅有几个碗口大的小气窗透气。

班头打开铁制大牢门,沿着台阶而下,此时六月天,可却有股子阴森潮气扑面而来,甚至还混杂着股恶臭和霉味。

秦琅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那班头立即殷勤的献上两颗小干枣,“死牢晦气,这个塞鼻子里可以防臭气。”

秦琅站在那里瞧了眼黑不隆咚的死牢,最后还是没有接那红枣直接下去了。

进去后,他站了一会才适应里面的黑暗。

此时还只是下午,可这里却跟晚上没什么区别,脚步声惊动了那一间间囚室里的死囚,他们纷纷拖着链条凑到牢门边,用力的拍打着牢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点点心中的火气,或者说是乞求能听到一点回应,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会被遗弃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任其烂掉。

“安静!”

一名狱班节级拿着棍棒狠狠的敲打在木槛上,大声喝斥。这些连流外都算不上的低级狱卒牢头,在这些犯人前却耀武扬威。

魏昶没有在入口处停留,带着秦琅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停下。

透过墙壁上那小气孔射入的那点昏暗光线,秦琅发现木槛里关着一个犯人。但他没有跟其它犯人一样听到点动静就立即到门槛边喊叫,他安静的坐在里面稻草上。

秦琅细细打量,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好像正在吃东西,他慢条斯里的吃着。

“刘九,又加餐呢?”魏昶隔着木槛笑问。

刚才还对外面死囚喝骂的节级,这会站在这里却都很安静。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秦琅问魏昶,魏昶对他点了点头,于是秦琅命狱卒打开牢门,卸下那人的枷锁链条。

两个狱卒不敢违抗上官命令,只得掏出钥匙,哗啦啦解开牢锁,但却并不敢进去卸枷解链。

那两人站在门口战战兢兢,似乎里面关着头食人恶虎,不敢近前。

“怎么,还要少府亲自动手吗?”魏昶冷哼一声。

那班头知魏昶误会,忙替手下分辨,“魏帅有所不知,这个刘九是个食人恶魔,凶残无比,一旦靠近就会暴起伤人,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狱卒伤在他手里了。”

秦琅这时才发现依然坐在那里吃东西的死囚,手里居然是抓着一只老鼠在吃,那老鼠似乎还是活的,可他却连毛带皮的在啃,啃咬的满嘴是血,狰狞无比。

秦琅拿过钥匙走进牢里。

刚走了几步,那个死囚突然丢下手里的半只老鼠猛扑过来。

秦琅在狱卒惊呼声中,只是不急不缓的后退了三步,然后便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刘九眼看着扑到秦琅身上,却突然被钉在墙上的链条扯住。

链条崩的笔直,刘九张牙舞爪却难以再近前半步。

秦琅伸手挥了挥那股恶臭味。

“退后,坐下,有话跟你谈。”

可刘九好似根本听不到,依然对着秦琅张牙舞爪的,秦琅扭头瞧了眼魏昶。

魏昶上前。

“刘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位可是长安县尉,他一言可决你生死!”

“魏疤儿,老子本就是死囚,看不到今年冬天的雪了,你以为我会听这么一个娃娃的话?”

秦琅扭头对狱班头挥手,班头识趣的带手下走了,“少府若有需要,尽管招呼一声,小的等马上就到。”

牢中仅剩下了三人。

秦琅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刘九,见他身材粗壮结实的像头牛,他的脑袋很大,下巴很短,长的有些难看,脸上跟魏昶一样有疤,但却有好几道疤,甚至在额头还纹了只眼睛。

满脸的络腮胡长久没有打理,更是长的跟乱草一样摭掉了大半脸面。

“魏疤儿,有酒没?”刘九问。

秦琅拿着钥匙插入枷锁,刘九伸手想抓秦琅,秦琅一个擒拿手扭住他的大拇指狠狠的一旋,刘九立即痛的直咬牙。

“这只是个警告,若是再敢动手,我直接削掉你的大拇指,我说话算话。”

魏昶在旁边嘿嘿笑着,“刘九,我劝你认真听话,我们少府可是翼国公秦将军之子,年少英勇,将门俊杰。”

“原来是秦叔宝的儿子,失敬了。”刘九呵呵一笑,果然老实多了。

枷锁哗啦一声打开,脚铐也打开了。

“魏疤儿,弄壶酒来,否则不管你要找我谈什么事,我都无可奉告。”

“别给脸不要脸!”魏昶黑着脸。

“给他弄壶酒来。”秦琅吩咐,接着又问刘九,“想喝什么酒,我都可以满足你。”

“西域三勒浆,这酒有劲,喝的过瘾。”

“可以,魏昶,叫外面弄几壶三勒浆来,再弄几个下酒菜。”

刘九呵呵笑着,“看来这是有事求我?”

秦琅摇头,“不是求你,只是听魏昶说起你的过往,觉得你曾经也算是条好汉,所以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刘九摇头,“不信,我不信。”

“那就等酒菜来了,先喝一顿酒再说。”

牢头很快送来了桌椅,还在牢房里点上了几盏油灯。

“去打一桶水来,让刘九洗掉身上的酸臭味。”秦琅道。

一刻钟后。

三勒浆来了,几个下酒菜也送来了,刘九也冲洗掉了身上的酸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普通衣衫,连那乱糟糟的头发也洗干净擦干挽起,茅草似的胡子也修剪过了。

当他重新站到秦琅面前时,整个人气势大变,他不再那么狼狈落魄,举手投足之间居然也有几分江湖大哥的气息。

秦琅先递过去一面铜镜,“照照镜子,重新看看自己。”

刘九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一声长叹。

“跟我做事,我能重还你自由,让你脱掉囚衣重换上舒适的衣衫,让你再次沐浴自由的阳光,如何?”

“我只是一个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囚而已。”刘九坐下,很平静的回答,跟之前那个啃吃活鼠的疯子如同两人。

午后的阳光从狭小的气窗射进来,阴暗牢房里的细尘在那束阳光里翻滚飞舞着,刘九特意坐在这束光下,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脸上浮现出几许感慨。

阴阳分割的两个世界。

“是啊,你即将秋后问斩,本来就已经看不到今冬的雪了,虽然离秋天还有段时间,但你只能在这阴暗的地牢里等那一天的到来,现在,你能享受这阳光的普照,已经算是赚了。”秦琅相信魏昶,他说这个刘九值得来见。

魏昶没有回答秦琅,他只是闭起眼睛仰起头,任由那束阳光洒在脸上,良久,才终于睁开眼,他伸手直接拿起三勒浆,撕开封泥,直接就往嘴里灌。

一口气大半坛三勒浆倒出来,大部份倒是都洒到脸上、脖颈上、衣服上了。

“痛快,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说的对,我本已经迈进鬼门关了,现在又能再回来,怎么都值了。”

他放下酒坛,酒水顺着头发滴落。

“哈哈,果然不愧是长安大侠。”秦琅赞道。

“往事休要再提,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吧,要我做什么?”刘九直接问,阳光映在他脸上的刀疤之上,一股凶悍的气息磅礴而出。

秦琅笑看着这个狰狞的家伙,“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桩差事,我不但保你个敕许特赦,而且还能给你一个功名前程,事成之后,起码保你一个翊麾副尉。”

刘九反问,“你这个长安县尉不过是从八品下,你凭什么给我保一个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

“我当然不行,但我身后的人可以。”

刘九笑笑。

“我可是犯有十恶不赦之罪,遇赦不赦。”

“你就是犯了天条,可只要你帮我把这差事办成了,也一样保你敕许特赦。”

“好,那就直说,要我办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把长安县监狱里的犯人组织起来,都听我号令,任我驱使。”

刘九听了哈哈大笑。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看来这买卖还挺大,为何是我?”

“魏昶向我推荐的你,我也仔细查过你的注色经历,你本河东离石胡人,你祖父刘龙儿是离石胡部落酋长,大业十年他举兵自称为王,立你父刘季真为太子,兵锋一度所向无敌,后你祖父兵败被杀,兵众溃散。”

“大唐义兵兴起,你叔父刘真儿再次聚众起兵,你父亲跟随他依附于刘武周,自称太子王,后来你父又投奔突厥,自称突利可汗。此后朝廷发兵讨伐,你父降唐,被皇上诏封为石州总管,并赐姓李氏,封为彭山郡王,你入朝为质。因为性格豪爽,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故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吸引无数长安游侠儿甚至是地痞无赖儿跟随拥护,甚至还得了个长安大侠的名头。”

刘九苦笑几声。

“那几年确实是我人生最得意畅快的日子,可惜也只是短短日子。”

刘季真降唐赐国姓,封郡王,当刺史,可后来兄弟俩奉朝廷命令跟刘武周宋金刚交战,结果屡战屡败,最后两人干脆又降了刘武周,这下引的朝廷再次征讨,刘六儿被擒斩杀,刘季真出投突厥,不久也被杀。

做为人质在京的刘九,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位曾经刘季真的太子,被抄家下狱,待秋后问斩。

秦琅看中刘九的是这人曾经在长安游侠儿地痞无赖中的地位和号召力,而且他在监狱里已经关了很久,十分凶悍,早就成了长安监狱里的狱霸了,连狱卒都怕他要死。

这样的人拉出来帮他组织带领犯人,应当会有较好的效果。

“组织长安监狱囚犯,听你号令任你驱使?哈哈哈,有意思,我之前在长安城里奉公守法,可最后却被以谋逆之名关进来,现在想不到你翼国公之子却在阴谋做乱,不过我喜欢,好,我听你的。”

事情顺利的都有些出乎秦琅的意料,本以为刘九这等胡人,还是死囚肯定不容易说服,有可能还会各种讨价还价。

“你是秦叔宝的儿子,秦叔宝是秦王的人,我若是猜的没错,秦王要造反?只是不知道是要兵变杀掉太子呢,还是连皇帝老儿一起杀?”

“你没必要知道这些,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事成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你,说到做到。”

说完,秦琅把两把金刀子放到他面前。

可刘九摇头。

“这点金子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想当初我在长安城呼风唤雨的时候,那可是挥金如雨,撒出去的钱万贯也不止。我答应你,只是想出去呼吸呼吸一下新鲜自由的空气,晒晒温暖的太阳,另外,我讨厌宫城里的皇帝老儿,讨厌那假模假样的太子,能真正的出去造李家父子的反,我很乐意。”

秦琅假装没听到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今后就不要再说了,还有,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能不能在三天内把监狱里的这些囚犯都组织起来听我号令?”

“能不能?哈哈哈。”刘九陡然提高了声音,“只要你肯让我放手去做,就算只有三天,我也一样交给你一支军队!”

“好,我信你。”秦琅点头。

第15章 火烧长安

谈话结束,秦琅敲击木槛,魏昶走进来。

“把赵班头也喊过来,一起喝两杯。”秦琅笑道。

那位赵班头闻唤,赶紧小跑着过来,“赵班头不必拘礼,以后刘九就是自己人了,一起喝两杯。”

赵班头黑瘦精悍,平时被牢里囚犯称为黑无常,可此时在秦琅这个国公之子的新县尉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他也不知道刘九一个待决死囚凭什么就成了自己人,不过他识趣的没问。

点了点头,然后向刘九揖手,“先前有慢待得罪之处,还望刘兄海涵。”

刘九却正眼也没瞧他一下,直接端起桌上的酪浆就大口喝了起来,他本是河东离石胡人,对于这种用牲畜奶制成的酪浆十分喜欢,一大碗酪浆几口就喝完了。

一抹嘴,伸手又抓起了一个古楼子,大口一张就咬下好大一块。这种古楼子是一种巨大的胡饼,里面用羊肉一斤为馅,还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烤,等烤到肉半熟的时候就食用,最受胡人喜欢。

长安很多胡人甚至是许多百姓都喜欢吃这种半熟的肉,这倒跟后世的西方很像了,不过秦琅倒不太喜欢。

“喝酒!”

秦琅举杯。

魏昶、赵安和刘九都端起了面前酒杯,看着三人一饮而尽的样子,秦琅觉得很有成就感,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赵班头,魏帅和刘九都在帮我做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情,你愿意帮我吗?”

魏昶在一边道,“赵班头可以相信。”

赵安赶紧拍着胸脯,“少府愿意用我赵安,那是瞧的起我,只要少府一声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

秦琅微微一笑,事前他早就仔细询问过魏昶赵安这人是否可用,若是这人太过奸滑或是特有原则,秦琅打算是换个自己人过来,不过魏昶说赵安这人他熟,可用可信。

“好,那我就直言,我是在为宏义宫那位做事,你来帮忙,那事成之后也亏不了你,我起码保你一个流内品官。”

对于一个只能混迹在长安县狱这种晦气之地永无出头之日的小班头来说,流内品官的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而能够与宏义宫那位扯上关系,更是求之不得的。

宏义宫是哪?那是当今秦王在搬出太极宫承乾殿之后居住的王宫。

他这等流外小吏,平时想见秦王一面都不可能。

秦琅继续平静的道,“赵班头,近段时间频频出现异象,上天示兆,太白经天,位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机,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事情,今后你全力配和魏帅和刘九,我们一起搏他个功名富贵,封妻荫子。”

黑瘦的赵安听的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他意识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落到了自己头上。

虽说这可能是参与谋反要掉脑袋的,可在这监牢里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早就已经看透了,他不怕死,只怕死都没有半点机会,怕这辈子就这样在这监狱里碌碌庸庸一辈子,呆在天子脚下的人,每一个骨子里都会有那么一点不甘的野心。

“少府,长安监狱有一百狱卒守卫,只要少府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拉着他们出动。”

秦琅知道这赵安话里肯定有吹牛的地方,而且水份很大,长安狱卒虽然有不少人,但真正属于那种正规常编的其实只有十来个节级小吏,更多的都是来自于长安县下的良家子轮值服役,他们一两个月就换一批,赵安根本不太可能完全调动这些人,尤其是造反这样的事情。

他要拉赵安一起,关键还是看重他是守监狱的,秦琅真正看重想用的还是监狱里的那些犯人,那些人是待罪之身,尤其是那些死囚,他们马上就要被处决了,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就算是造反他们也是敢舍命一拼的。

赵安需要做的,就是能给他提供点方便。

时间太紧迫了,只有三天了,若是有三个月,秦琅其实也不会这么行险,一个不慎,若赵安举报他,就完了。

好在聚集在这牢房里的四人,都是心怀野心之人。

刘九想活命,魏昶和赵安都不甘于现状。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着肉,秦琅简明的把计划说了一遍,都只是涉及到这三人的部份,并没有全盘告诉他们。

“赵兄配合刘兄,帮助他组织囚犯。”

秦琅直接给了赵安十把金刀子,足足五十两黄金,价值一千贯。其中两把给赵安个人,另外八把,让他用来拉拢手底下的节级狱卒们,他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关键时候撒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也还是能够有不小作用的。

之前他还给魏昶十把金子,也是让他拿去拉拢手底下的长安不良人。

最后,秦琅又给了刘九十把金刀子,“你虽然在监狱里很有威望,可我们做的事情是大事,不能光靠威压,还得利诱,这些金子分下去。”

李世民给了秦琅先后两次共八百两黄金,秦琅花起来可是十分豪爽,关键时候,钱能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犹豫。

刘九又吃完了一盘切脍(生鱼片),看了眼桌上的黄金,然后道,“把长安监狱里的囚犯组织起来,问题不大,那些死囚是没有问题的,其它的犯人给点甜头再威逼一下,动手时裹挟起来就行了,关键问题是,武器怎么解决?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我们就算能凑出几百上千人,可一出监门,这街上左右候卫的武候,可是全副武装的,各处城门处,还有左右骁卫府的兵。”

秦琅点点头。

长安做为大唐帝都,宿卫的军队众多,其中分成了四大系统,分别是宿卫宫城之北的北衙天子元从禁军,总数三万。宿卫于皇城以南和诸城门外的南衙十二卫府兵。

其中南衙兵又分为番上宿卫外府兵和十二卫下三卫内府兵,番上外府兵大约三万,三卫内府兵约两万。

另外还有东宫的东宫六率府兵和东宫三卫内府兵。

这些军队各有职责。

比如南衙十六卫府,左右府和左右监门卫便只负责侍卫和宫门。

左右卫府宿卫宫禁,左右骁卫分兵守诸门。

同时左右卫府和左右骁卫府、左右武卫还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分知助辅。

而左右候卫,则负责宫中、京城巡警。

左右威卫,守皇城西面,左右领军卫守皇城东面,

内府三卫侍卫宫禁,值守诸门。

天子禁军驻守宫北。

东宫兵守卫东宫。

各支军队职责分明。

长安监狱虽然紧挨着朱雀大街,可按计划要在兵变之日赶到玄武门去,这一路上就得经过武候们巡警的朱雀大街、芳林门大街,还要面对着分守皇城南的左右武卫,分守城门的左右骁卫,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和内府三卫等,就算出了芳林门,则城北内苑里还有天子元从禁军。

这简直是关门重重。

魏昶道,“我们不良人手里有一些武器。”

刘九冷哼一声,“你们不良人能有什么武器,不就是一些铁尺、铁链,再加几把横刀而已,连把弩都没有,更别说甲。”

不良人做为京城治安的重要维护力量,在武器装备这块确实没什么可说道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维持治安,又不是对阵打仗,所以长矛、大盾、弓弩、铠甲、战马这些当然是没有的。

“我们监狱倒是有些弓,是防止犯人越狱的。”赵安道。

秦琅点了点头,“铠甲、战马这些是不要想了,就算是大盾、长矛、劲弩也不可能的,天子脚下,这些东西管控极严。不过长安县衙里也有甲仗库,储藏有一些长枪、弓箭、盾牌,只是看守比较严格,我会想办法尽快给你们弄来装备的,魏帅和赵班头你们也都想点办法,实在不行,那削点长木桩,弄点大锅盖也是可以的,说到底我们并不是要跟禁军正对面打仗,我们只是一支奇兵!”

武德六年,太子给手下杨文干偷运一批铠甲过去,虽然十分隐秘,可一样还是被告发了,那次弄的太子差点就被废掉了,所以说铠甲这块那是轻易碰不得的,也很难弄的到,一不小心就可能引起上面的注意。

刘九拿起一只烧鸡一边啃着,一边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我们是奇兵,那我们不如做点其它的,比如顺渠下毒,连坊纵火、乘夜杀良、散播谣言·····甚至如东西二市这样热闹之地,只要弄些铜钱到处撒,一样能迅速制造起大混乱。”

他说的轻松随意。

可秦琅却越听越皱眉。

长安城数十万百姓,一百零八坊东西二市,内外三城,真要是四处纵火,后果不堪想象。

唐末之时,黄巢攻入长安,火烧长安,彻底把长安化为了灰烬,此后长安便王气散尽,再没有王朝能在长安定都了。

“不行。”秦琅直接拒绝了刘九的那些阴狠招数,“我们不能毁掉长安,我们是在做拯救长安的事情!”

“做大事怎么能自缚手脚?”刘九冷笑。

“大丈夫有可为而有可不为,莫忘记你曾经是长安少年们崇拜的大侠,莫要让人人唾弃。”秦琅警告。

“随你吧!”刘九无所谓的回了句,便埋头继续啃食烧鸡去了。

第16章 风流薮泽平康坊

夕阳西下。

武候骑马奔行往来长安各街道坊门,传令关闭城门坊门,开始街禁。

街上的行人开始匆匆的赶路,永达坊长安县狱里,秦琅带着几个人走出来,“走,平康坊南曲,今晚不醉不归!”

魏昶和赵安笑着点头。

平康坊北门里街东有三条东西走向的巷子,靠南的是南曲,中间的是中曲,北面紧靠坊墙的则是北曲,这就是长安有名的三曲。

平康坊是诸妓聚居之地,其中名妓大家都集中在南曲和中曲,而靠墙的一曲,则都只是些卑屑娼妓所居。

身上一袭皂衣的刘九扮做了秦琅的一个白直护卫,也跟在其后。

秦琅一身绿色官袍,魏昶几人皂袍差服,一路上穿街过巷,倒也没有武候过来阻拦询问。

事实上,虽然武候已经在街上传令闭门,但实际上城门真正关闭是要辨色而止,也就是天黑了才真正完全关闭,未黑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合上一点而已。

一旦城门坊门完全关闭,那么城内坊外街上就要禁止一切行人,违者就要治罪。

秦琅特意先绕道永安坊,回去叫上了老马头阿黄,经过坊角街铺的时候,他特意走进街铺,队正老张正在交班,准备下值。

“秦县尉?”老张见秦琅,连忙打招呼。

“张队头这是交班了?”

老张点点头,今天这一天可是有些不寻常,虚惊一场,最后还结识了翼国公的儿子长安县尉,而且还得了几两金银。

总的来说收获还不错。

“张队,我今日刚上任,也是刚散衙,正约了魏帅和赵班头还有李法曹几个,要去平康坊南曲喝酒,路过你这,想起你也该交班了,便过来喊你一起同去。”

听说是去平康坊南曲喝酒,老张有些心动,那可是名妓聚集之地,平日里连进都不敢进的地方,那地方是销金窟不是他这等小队头能花销的起之地,他也就偶尔到北曲找个姿色一般的妓家喝点酒而已。

“难不成张队还怕家中嫂夫人责怪不成?”

老张哈哈一笑,“家里婆娘哪管的了男人的事情,我只是怕打搅秦县尉你们。”

“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喝酒嘛,就得热闹。而且先前不是说了要让魏帅请你喝酒嘛,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就平康坊南曲,一会还要让魏帅给你挑个年轻貌美的小娘陪酒呢。”

老张大为心动,当下就半推就就的答应了。

“张队头有没有相熟交好的武候兄弟,一起叫上,热闹。”秦琅笑呵呵道。

“倒是有几个兄弟。”老张想了下,还是抵不过秦琅的热情,于是最后便叫了好几个平日里关系好的手下,基本上都是他手下街铺里的队副、火长这些武候小军官。

大家听说去平康坊南曲喝花酒,一个个跟狼似的嗷嗷叫。

虽说唐初府兵都是些小地主或自耕农出身,家庭条件还可,但这个还可也只是相对那些普通百姓而言,在这长安繁盛之地,平康坊那种销金窟可不是他们能去的起的地方,也只能经常听别人吹嘘吹嘘而已。

能有机会去见识下还是很高兴的,更难得的是还能借此机会认识下翼国公之子、新任长安县尉呢。

于是乎,武候队头张诚便带着七八个手下军官,跟在秦琅的后面,大家兴高彩烈的往平康坊而去。

沿路上的武候们看到这一幕,还向老张打招呼呢,老张于是逢人便自豪的道,说是长安县尉今日履新上任,邀他一起去平康坊喝酒,还总是特别强调是去南曲。

这一幕引的不少武候羡慕。

秦琅也干脆便对老张说,有那些比较相熟而又不当值的武候,干脆邀请一起去。

于是等队伍来到平康坊北面的时候,武候已经有十几个了。

坊门前,坊正和武候正在关门,门已经关上了一半。

看到一身绿袍的秦琅来到,还有那熟悉的魏疤面,坊正还以为他们是来办案呢。

“魏帅,这是万年县辖下东街,而且天又将黑,坊门马上关闭,不知何事驾到?”

“王坊正,这是我们新上任的长安县尉,带兄弟们过来喝点酒,不是公务。”

坊正听了,倒是松口气,就怕这个时候来办什么差,接待也不是不接待也不是,毕竟这是万年县的地盘。

秦琅跟坊正也打了个招呼,邀请他一起去喝两杯,坊正说还要公务在身,不便前往,但说了一会关好门,会过去敬杯酒。

进入平康坊内,东面便是妓女聚居之三曲。

其实平康坊很大,妓女聚居的三曲也只占到平康坊十六分之一而已。坊内西面还有灵州总管李靖、门下给事中郑玄礼,民部尚书、大理卿、太子左庶子郑善果等勋戚府第。

坊中居住着大约十几户高官贵族,另外百来户百姓。

“魏帅,有没有相熟的院子?”

魏昶笑道,“要说到相熟,那这里还是咱们九郎最熟,以前他可是这里的常客。”

刘九脸上蓄着大胡子,作了些伪装,跟原来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同,他站在坊内街上,打量着前面三曲的那些楼院,目光里满是回忆感慨。

做为曾经的长安大侠,他可是长期在平康里混迹,经常在这里请客喝酒,对于这里,他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曾经一呼百应,身后长安侠少们云集,如今再回来,已经有些陌生了。

“想不到少府居然对这不熟,让人意外啊。这平康坊里妓家聚居三曲,南曲的皆是优伎,她们个个皆是年少美貌,且身怀绝技,琴棋书画样样俱全,故来往接待的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也经常会应召前往贵族勋戚府上宴客弹琴唱曲,这些姑娘皆有名有姓,每一个后面都跟着十几甚至是上百人侍候,还有专门的乐班,往往一人就是一院或一阁,这些南曲名妓们皆以院阁馆等为名,关键是只卖艺不卖伸。”

“中曲的就稍差些,她们多是教坊里出来的,姑娘们技艺出众,但只要有钱,也是会梳妆待客的。北曲的就不一样了,那里来往的都是些寻常百姓,甚至是贩夫走卒,来京的穷举子、或是低级选人之类的,姑娘们呢也是一些逃户或是一些低贱奴隶等,年纪也大,姿色也差些,甚至人员流动大变换频繁,连名字都甚至是随便混用的,她们一般没有官人瞧的起,真有你这样的官人去了,老鸨也害怕,不太会接待的,怕惹事应不起。”

秦琅点了点头,看来哪个时代其实都差不多。

这南曲的不就是高级的交际花嘛,是那些女明星,受人追捧,地位高。而中曲的估计就相当于是外围十八线明星或是会所嫩模了,至于这北曲的那不就是普通足疗桑拿里的那些嘛。

“我们人多,可以直接包个院子下来。”刘九建议。

“那你直接挑一个。”秦琅确实对这里不熟,虽然他也不知道之前的秦琅有没有来过这边,又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那就章台馆吧。”刘九想了想,最后说出一个名字。

一行人便跟着刘九直接往章台馆去,平康坊的这些妓家,不仅有南曲中曲北曲这三大等,还有更细致的分类。

一般来说,以馆为名的等级最高,里面的姑娘也最当红,消费也高。接着是阁和院,这些都算是名伎。

再往下是室、班、楼。

再往下就是店、下处等了。

秦琅有心借机笼络人,手里有的是黄金,所以自然也是挑贵的,反正今天来只是喝酒联络感情的,又不是真的来找姑娘。

此时秦琅身后,已经足有三十多人了,有不良人有狱卒也有武候,不过大家或着军袍或着皂服差衣,也仅有秦琅身着官袍。

他们这么一行人走在南曲的街上,两边的那些馆阁门口的龟公老鸨却并没有几个直接出来拉客的。

章台馆。

一行人来到门口,可龟公却不往里迎人,反而有些嫌弃这么人。

毕竟,他们这行人看着更应当是去靠坊墙的北曲那些小店。

秦琅对老黄一点头。

老马头立即上前,直接掏出一锭十两的金铤。

“今晚,我家阿郎包下章台馆了。”

十两黄金一出,那龟公也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如今金贵,这可是能值二十万钱啊。

龟公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贵主人尊姓大名?”

黄金虽耀人,但章台馆的龟公并不想砸自家招牌,自家的红姑娘幼薇可是常在公卿贵族之家行走的,一个绿袍小官岂能接待,那不是自降身份吗?

“睁开你的狗眼瞧清楚了,我家阿郎可是新任长安县尉”

龟公一听,打量了秦琅几眼,面笑皮不笑的道,“哦,原来是长安县尉啊,带这么多人来,这是来办差吗?”

他根本不理踩一个小小县尉。

刘九上前几步,一把扯过龟公,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龟公瞪大眼睛,盯着刘九如同见了鬼一般,好久才醒过神来。

“怎么,不欢迎?”刘九问。

龟公瞧瞧刘九,又瞧瞧秦琅,最后再看了看魏昶、张诚等人,咬咬牙,“请贵客入馆。”

第17章 仗剑出门去,杀人走马归

章台阁隔街对面的潇湘馆,玉箫正坐在楼上对镜梳妆。

“姑娘,又想什么呢?”一名年轻的侍婢在一边问。

玉箫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镜中是长安有名的校书,秀目粉靥,身材高挑、腰肢纤细,颇具风情。她本就是官宦世家千金,只是后来家里遭逢变故,沦落教坊。

在平康坊里,其实若只有容貌是难以成为其中佼佼者的,除了相貌之外,还得有才艺,得懂丝竹管弦,擅轻歌妙舞。

而人年轻,相貌好,还擅歌擅舞,尤其还能说会唱,善知诗文,能博古通今,会周旋,懂得制造气氛、控制场面,能够主持得了重要的酒宴的,却是不多。

在平康坊里,玉箫人称女校书,校书本是秘书省的一个官职,一个伎女能得此名称,正在于她的才识和灵慧,玉箫不但能奏乐唱歌、吟诗作画,而且熟知古今名人逸事,谈吐风雅多趣,气质又特别高贵娴雅,她一出场总能带来满室春风,使每位客人都兴致勃勃。

一时间,她受无数人追捧,只是她待客却有个特点,对于那些达官显贵并不十分热衷,但对文人雅士却非常的礼遇,因此长安的文人名士对她趋之若鹜,许多长安人都以能参加她主持的文酒之会为荣。

玉箫的箱笼中贮满了那些客人的诗笺和字画。

不过虽然娇客如云,可却从不曾对谁以心相许,只有玉箫的贴身婢女才知道,其实玉箫在这红尘中打滚,早就看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

任嘴上说的好听,可谁又会真正的把她们这些女人看重呢。

她只想攒够钱后为自己赎身,洗去铅华然后远离这长安繁华。若是能够寻得一忠厚可靠的男人嫁做人妇,荆衩布裙相夫教子,此生足矣。

“姑娘,想不到那常来的秦三郎居然拒绝了荥阳郑氏女,你说他是不是傻?”婢女绿珠轻笑着道,“我觉得秦三郎肯定也是看上了姑娘你,所以为了姑娘宁愿拒绝荥阳郑氏女。”

玉箫只是微微一笑,“像秦三郎这等年轻勋戚子弟,来我们平康坊里又有几个是动真情的,不过是来寻开心罢了,今天迷上这个明天看中那个,终归是喜新厌旧的,我不过是一女伎又如何能跟高高在上的荥阳郑氏女相比呢。”

说话间,外面传来奴仆小乙的声音。

“姑娘,秦三郎到坊里了。”

绿珠嘻嘻一笑,“姑娘你看,秦三郎不是来了么。”说着就要扶玉箫起来去迎接。

“绿珠,妆还没化好呢。”玉箫倒没什么激动的,可两条柳眉也轻扬了些。

小乙道,“姑娘,秦三郎没来咱们潇湘馆,他进章台馆了。

婢女绿珠立即道,“姑娘,你说的果然没错,这男人果然都是薄情负心人,才跟我们姑娘好几天,结果转头就去了章台馆找录事鱼幼微了。也不知道那贱人用了什么**计,居然这么快就把人勾走了。”

玉箫坐下,眉头微蹇。

章台馆的鱼幼薇人称录事,录事也本是个官职,平康坊里也独有鱼幼薇得此称呼,与之相当的还有红袖阁的行首魏涛魏四娘。

三人被称为平康坊三大名伎。玉箫坐在那怔怔出神。

“姑娘,咱们到章台阁找鱼玄机那个贱人去。”

·······

章台阁。

章台之名最早源于楚国的章台宫,汉代时长安有章台街,当时章台街上多妓馆,走马章台便指追欢买笑。

章台阁的当家姑娘鱼玄机字幼薇,长安人称女录事,也是一位年轻貌美而且才华出众的名伎。

阁内。

一身青衣的鱼幼薇下楼相迎。

“老九,你的面子还真大,长安三大名伎的录事鱼玄机,连秦县尉的面子都不给,却要给你面子。”

刘九冷着一张脸,“鱼录事是我当初一手捧红的,甚至这章台阁都曾经是我名下产业。”

“哦!”魏昶意外。

秦琅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青楼楚馆也算是半黑不白的生意,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一般后面肯定会涉及到点江湖社会之类的。

而这刘九以前号称长安大侠,其实游侠游侠,背后肯定也是会有点那个性质的。

“玄机拜见九郎。”

楼上的茶室里,鱼幼薇对曾经的老板很客气。

“幼薇,想不到我还能再出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贵人,秦三郎。”

鱼幼薇打量了秦琅一眼,“知道,翼国公府的三公子,想不到已经释褐为长安县尉了,不过听坊间传闻秦三郎好像被翼国公赶出家门了啊。”

秦琅没料到这鱼玄机居然消息这么灵通。

“早晚也是要出来自立门户的。”

“三郎来我这,不怕校书姐姐生气吗?”鱼玄机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纤细的腰肢上缠着条五彩丝带,盈盈只堪一握,却有傲人的花房。

“什么校书?”秦琅不解。

鱼玄机抿嘴一笑,“秦三郎好坏呀,不过我好喜欢。”

楼下。

老鸨已经知道是刘九带了长安县尉来喝酒,惊讶之下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准备酒席,并对外挂出了今晚不再待客的牌子。

章台阁里的丝弦乐女、年轻舞姬也都派上了场。

“我进去之后,老三他们还会罩着这里吧?”老九问。

“林三郎他们一直照顾着奴家。”

老九满意的点头,“你让小五那兔崽子出去跟我传个话,就说我又回来了,让老三他们滚来见我。”

林三郎林世荣此时正在平康坊一赌坊里赌钱,今天手气不太好,不到一会功夫已经输了上千钱,他把衣衫领口扯开,露出那片黑森森的胸毛。

坊里无数的赌徒正吆喝四起,争相下注,赌桌上,色子滚动,一双双发红的眼睛随着转动。

小五喘着粗气进来,翘首四顾,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林三,他挤了过去,附在他耳边道,“九爷来了,让你去见他。”

林三一开始没听清楚,等他回过神来,立时瞪大眼睛,“你说谁?”

“九爷,九爷来了,此刻就在馆里,让你立即去见他。”

“九哥越狱了?”林三第一反映,刘九是关在地牢里的死囚,平时他们想见一面都不能,只能花钱打点下狱卒,定期给送点吃用的进去,人根本见不到。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是越狱出来的。”

林三顾不得再赌钱,将赌桌上的筹码抓到小五手里,“你小子替我玩几把,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我先走了。”

此时夜已落幕,平康坊的坊门也完全关闭。

坊外街道已经禁止行人,但坊内却是可以行走的,就是不能再出入坊门了。

平康坊因为有三曲妓女,故此这里的夜晚其实还更热闹,青楼、赌坊,吸引了无数长安侠少、无赖儿们,同时租往在这里的士子、外地官吏等,也让这里的夜生活更加热闹。

林三脚步如飞,很快就赶到了章台阁。

他曾是一名游侠儿,不过不是长安侠少,而是边城儿,也称为边塞游侠儿。

大体来说,大唐任侠风气很重,游侠儿这个群体也分为三大类,一类便是以京城勋戚权贵子弟为代表的权贵游侠少年,比如李建成李世民柴绍史万宝等在隋朝时,都曾经是权贵游侠少年的代表,他们是游侠儿中最显赫的一类,是所谓的名父之子,他们任侠一是交游、蓄养游侠死士,二是奢侈优游以为时尚。

这些人养尊处优,有地位有权势又富有财,他们喜欢通过勇决任气,轻财好施、结交豪侠等行为,博取名声为晋身之阶,同时也为自己家族网罗势力,另外也把这种任侠当成是一种时尚标志。

第二类游侠儿,则是豪富游侠少年,他们家富于财,多为市井富豪或地方富豪子弟,唐代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这些人虽有钱,可却连当兵和考科举都没资格,于是只能混吃等死,任侠游荡。

这些人里又以长安周边的五陵侠少为代表,自汉代起,长安周边就有许多皇陵,而历朝都喜欢把地方上的一些豪强地主强迁到长安周边的陵区安置,以加强控制。

这些五陵少年,家财多可地位不高,于是渐成为长安游侠的主力代表,在长安极为活跃,他们仗义疏财,好宾客重朋友,有难必救。

相比起权贵游侠儿的显赫,和五陵游侠儿的富豪,边塞游侠儿们则是勇悍凶狠。

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这些边塞游侠儿多以边军将士子弟为主,也有不少边军招募的市井博徒恶少年们,绝大多数的边塞恶少年们都愿意应募从军,他们当兵的目的就一个,百战争王公。

随着一些边军调回京,不少边军子弟的边塞游侠儿也回到长安,他们也成了长安三大游侠群体中特殊的一伙。

当然,长安城其实还有一类游侠,被称为坊里恶少,这些人可以称之为游侠里的渣子,属于地痞无赖的一种了。

也被长安人称为不肖子或闲子,这些人喜欢刺青纹身,游闲做恶,偷盗抢劫做局设赌,总之这些人没有侠气,只有恶行。

林三从后门进入章台阁,一进门,就发现有几个兄弟早就到了,他们对自己点头,有些兴奋的道,“九哥在上面。”

林三点点头,上楼,他敲了敲门。

“是老三吗?”屋里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

“九哥,我是老三。”林三激动道。

“进来吧。”

林三推开门,见到熟悉的兄弟坐在那里,而旁边却坐着个穿官袍带佩刀的年轻官人,立即伸手摸刀。

“老三,这是我恩公,还不过来拜见。”刘九叫住他。

第18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平康坊、章台馆。

刘九和林三兄弟相拥,紧紧的抱在一起。林三看到刘九,激动不已。

“秦县尉,这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们在河东边塞一起长大的,后来他随我一起来到长安,本来我是跟他说要在长安混出一片天来,要为我们边塞游侠儿在长安挣出名声,可想不到最后我却成了死囚。”

刘九有些感叹着道。

说来,林三本是隋朝时河东边军子弟,后来跟刘九交好结为兄弟,再后来刘家起兵造反,林三也跟着刘九一起招募边塞恶少年们举旗,起起落落,刘家最后降唐,刘九做为人质入京,林三等一干兄弟也跟着到了长安。

“九哥,你怎么出来了?”林三望着刘九有些不可思议的道,特别是刘九还把身边的这个年轻县尉称为恩公。

“老三,我在做一件大事,你来帮我。”

“不管大哥要做什么事,我都听你的。”林三表现的对刘九的无比信任,事实上,他最近一直在筹划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准备劫长安县狱,劫出刘九然后远走高飞回到河东边塞。

对于这些出身边塞的曾经侠少们来说,兄弟二字值千金,值得拿命来换。

“老三,当初的那些兄弟,现在还有多少在?”

林三有些失落,“当初九哥你威风的时候,无数侠少恶少都来附庸追捧,他们尊称九哥你为长安大侠,可当你一出事,很多人就散了,真正还能聚在一起的,也就是当初我们从河东带来的一些老兄弟,以及少数后来加入的长安市井少年了。”

刘九风光的时候,他爹是赐国姓、封彭山郡王,甚至刘九都差点一度成为驸马都尉。

可是刘家一叛变,刘九入狱,于是那些人也就全都做猢狲散了。

没有了刘九这个挥金如雨的大土豪,当初紧密在刘九他们这群边塞游侠儿身边的团体,很快就散了,剩下的人也没有了什么金主支持,所以这几年林三他们活的也挺艰难的,他们最后只得也开始干起了一些诸如妓院、赌档这样的营生。

甚至为了争夺地盘,屡屡跟那些坊里恶少们争斗、火并,不少兄弟或死或残或被官差捕拿下狱。

“九哥你回来就好了,兄弟们就有主心骨了,这几年咱们边塞游侠儿被那些五陵豪少和那些坊里恶少挤压的惨了,不少兄弟们都曾想过要回河东边塞去了。”

刘九把秦琅给他的金子拿了出来,“老三你把这些金子拿去分给下面的兄弟,告诉大家,我回来了,我会带着兄弟们重夺属于我们边塞游侠的荣耀。”

“九哥?”

林三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些金子哪来的。

秦琅在一边笑道,“我相信刘九,你是刘九相信的兄弟,所以我也相信你,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琅,长安县尉,翼国公之子,这些金子是我给刘九的,而我的金子是秦王给的。刘九愿意帮我和秦王做事,你若是也愿意加入我们,会有更多的金子给你们,不但是金子,将来还会有土地、女人、金子还有官职,不过富贵险中求,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刘九这样的胆子和魄力了。”

林三拿起一块金子,在手指间转动,笑道,“我和九哥都曾是边塞游侠儿,如今虽说不年轻了,可我们那颗狂野勇敢的心却不会老。我只问你一句,事成之后,我九哥能否得赦自由?”

“何止自由,我已许诺,他不但事后能得到自由,还能得到一个七品官职,如何,满意吗?”

“那行,算我一个。”林三道。

“痛快,林三兄弟真是个爽快人。”

“老三,把能信的过的兄弟都召集起来,我们要干大事了。”刘九哈哈笑道。

“嗯,干大事。”

对于曾经举旗起兵造过大隋反的刘九、林三等人来说,帮助秦王做事还真不算什么值得考虑的事,就算是造反又如何,他们这些人还真不怕造反。

当初刘九父降而复叛,刘九在长安是没能得到消息,否则他肯定也会反出长安的。

经历了几年死牢囚禁生活后,他现在就是一头刚逃出牢笼的猛兽,已经百无忌禁了。

秦琅满意的点头,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但是现在却能为自己所用,“你和长安的那些恶少年们有来往吗?有没有可能拿金子收买一些为已用?”

林三有些意外。

“那些恶少年也分成了好几大团伙,其中倒有一些虽作恶多端,但还算说话算话的人,他们那些人比较看重钱,只要钱给的到位,他们是肯为钱办事的。”

“好,我给你一百两黄金,你帮我暗中联络一下,能联络多少就多少,不过我只给你两天时间,行吗?”

“一百两黄金?好大手笔,这笔钱就算让他们干任何事都够了。长安城大,游侠恶少也多,不值钱的其实是人命。”林三道。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机密,一定要挑可信之人,宁缺勿滥,切不可泄漏半点机密。”

“这个我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不会给金主引祸招灾的。”

事情谈完,秦琅带着刘九和林三下楼。

二楼门口,鱼玄机笑着道,“秦三郎,你要再不去你老相好那里,林校书可就要打上门来了。”

“听不懂你说什么。”秦琅摇摇头,下楼去了。

楼下,赵安和张诚等一干不良人、武候、狱卒正杯筹交错,这么高档的青楼他们可还是头一次来,那美酒佳肴十分精致,更别说弹琴唱曲跳舞的美人个个年轻貌美,简直跟天宫里的仙子一样。

一个个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早就喝的面红耳赤了。

就算没能见到章台馆的当家录事鱼玄机,这趟也值了。

秦琅下来劝酒,于是气氛顿时进入**。

喝的正欢的这些家伙,一个个对秦琅极尽称赞之词,个个都拍着胸脯说以后秦县尉有事,但开口吩咐,他们绝对办到。

秦琅明白,这些人酒后之词,估计没几句真的,这些人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来蹭吃蹭喝蹭平康坊名楼的,可有的时候,就算这点关系也是大有作用的。

平康坊西面,中书省门下给事中郑玄礼宅。

郑家管家凑到正看书的郑玄礼耳边,“阿郎,有仆人禀报,称亲仁坊秦家小儿正呼朋唤友,在坊内章台阁大摆宴席,弄的十分热闹。”

郑玄礼现在听不得半个秦字,一听这消息,气的直接拍的一声把书扣在了桌上。

“那个秦氏小儿,这是欺人太甚,故意欺到我平康坊家门口来了?”

原本秦郑两家结亲这事,郑玄礼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后来太子几次派人来提,他不敢不应,尤其是连族中长辈郑善果和郑元璹都同意这门婚事后,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是为家族做贡献牺牲了。

可谁知道他们委屈下嫁,秦家居然几次三番不同意。

那秦家庶子小儿还公然骂他是卖女儿,甚至还把派去的儿子都给打的鼻青脸肿回来,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让郑玄礼是丢尽了脸面。

现在,秦家庶子居然还敢大摇大摆跑到平康坊来大摆酒宴,真是岂有此理。更加让他气不过的是,秦家小儿如此侮辱荥阳郑氏,可他今天居然已经出任长安县尉了。

“秦琼这个脚踩两只船的匹夫,秦琅这个无礼狂妄的竖子!”

郑玄礼很气,不仅气被秦琅一个暴发户庶子给侮辱了,而且是打完左脸打右脸,更气的是,被狂打脸后他连反击都做不到。

本来,他已经亲自去拜访了任左卫勋一府中郎将的族叔郑善愿,想让做为秦琅直属上司的他出面狠狠收拾这个狂妄小儿,随便找个由头,狠狠的整他一顿,最好是直接把这小崽子给革除出府,绝了这小子的出仕之路。

可谁想到,他这边刚拜访完族叔,结果就得知秦琅已经不在左卫勋一府任勋卫了,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居然直接就释褐为长安县尉了,破格授职。

一拳狠狠的砸出,结果却砸了个空,不但没打到人,还差点让自己闪了老腰,能不气吗?

更气的是他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收拾这小崽子,这小崽子倒耀武扬威的跑到平康坊来了,这岂不是跑上门来打脸?

气,气极,可是没办法。

“管家,你有没有什么法子狠狠收拾这个小杂种?”

管家想了想,凑到郑玄礼耳边出了个主意。

“能行吗?”郑玄礼皱眉问。

“那些人只认钱,只要肯给钱,他们就办事,他们可不会管对方是什么长安县尉还是翼国公的公子。”

“可万一事情闹大了,只怕也无法善了吧?”郑玄礼又有些打退堂鼓了。

“阿郎,只是收拾一下这小子,让他出点难堪丢下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些城狐社鼠自有门路本事,做事会不留痕迹的,追查不出来。更何况,我们出钱也不会透露身份,自然更查不到我们头上。现在又是晚上,坊内的事,武候也进不来,等天亮了,可就什么痕迹也不留了。”

“好,去办吧。”郑玄礼咬牙切齿道,“记得办的利落些,我们郑家绝不能跟这事有牵连,明白吗?”

突然,一名仆妇慌张的跑进来,“阿郎,不好了,十三娘不见了。”

第19章 霸王硬上弓

(再更一章)

夜幕降临。

书案上烛台的灯火照映在秦琼的脸上,映出他憔悴的面孔。

“昆明池一事查的如何了?”

秦用有些忧虑的看着义父这副样子,“义父,我暗中仔细调查,顺着东宫率更丞王至这个线索去查,果然发现了问题,太子确实在密谋昆明池之变,一切如三郎所说。”

“没想到。”秦琼摇头叹道。”我更想不明白,太子为何非要对秦王赶尽杀绝,甚至还要连秦王府的一众将校一起杀。

“义父,三郎说的没错,太子现在跟秦王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就算陛下说要迁封秦王到蜀地,可太子依然还是不能放心。秦王就算到了蜀地,可只要一日不死,以他的威望还有统帅之能,早晚都会是太子的心腹大患。”

秦琼反问,“可他是太子,他若阴谋杀害秦王,那就是兄弟手足相残,那就是不仁不义。这样的太子,将来又如何君临天下,开太平盛世?”

秦用低头不语,在他看来,皇家内斗向来是惨烈的,没有什么仁不仁,只有赢和输。

“三郎今天都做了些什么?”秦琼又问。

“三郎到长安县衙上任,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破了礼部郭员外被婢女投毒窃金一案,得到了雍州治中高士廉和长安县令许敬宗的赞赏,然后他还去了趟长安县狱,现在正带着一帮属下胥吏还有一些街铺武候在平康坊喝酒,估计今夜是不会回来了。对了,三郎还花了一百八十贯在永安坊买了一座二亩的宅子,是一位致仕官员出售之宅······”

秦琼摇了摇头。

“听你刚才所说,这小兔崽子依然还是不安份,行事太过高调,平康坊宴请不良人、武候、狱卒,甚至是长安游侠儿、市井无赖,这些都太过招摇了,难道别人看不出他这是在收买人心,甚至是在网罗人马?他一个长安县尉上任第一天,就如此行事,就不怕御史台弹劾?”

“也许是时间太紧迫,三郎才如此行险。”

秦琼叹气,“终究还是太年轻,他这样做事别人岂会看不到,高士廉和许敬宗都是秦王的人,他出任长安县尉也是走的那边关系,谁会不知道他秦琅是秦王的人?他这样到处拉拢人手,谁会看不出他的那点意图?”

“那怎么办?”

秦琼沉默。

太子因秦家拒绝和郑家结亲,已经十分不满,对他秦琼也开始怀疑起来,这个时候秦琅还在外面这么招摇,那太子肯定就会更加怀疑了。

本来,他秦琼自诩为国臣,因此太子不满他也不惧,可现在秦琅这小子这般跳荡,只怕东宫会出手。

“哎,不省心啊。”

“若是东宫明着出手,我倒还可以出面护一护,就怕东宫那里会下阴手黑招,秦用。”

“义父,孩儿在。”

秦琼拍了拍秦用的肩膀,“虽然三郎身边有阿黄在,可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你去帮我暗中照看着点。”

········

章台阁中。

刘九出来的消息很快传到当初的兄弟们耳中,一个个就算是睡下了也都披衣而起,赶忙过来拜见。

阁中后院,秦琅看到了刘九这个曾经长安大侠的威望,黑夜里,居然有上百人先后赶来拜见。

刘九跟这些兄弟伙一一拥抱。

“有没有引起坊正、坊丁们的注意?”刘九问。

“九哥放心,咱们平康坊不比其它坊里,向来晚上就更热闹些,何况咱们在平康坊都扎根好几年了,这坊里上上下下哪里没打点到,咱们又不火并又不杀人放火的,坊里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御史台的左右巡使更不可能知道。”一个粗壮的汉子笑道。

长安治安,主要归三个衙门管,第一是雍州衙门和其下的长安县和万年县,由不良人主要负责。其次便是左右候卫的左右街使,由各街铺的武候们和左右候卫的翊府中郎将府的翊卫们巡街。

再其次便是御史台的左右巡使了。

但也是各有分工,比如坊内就归御史台的左右巡使为主,街面则归左右候卫的左右街使管。

雍州衙门街道和坊内都管。

面对这些老兄弟,刘九满面红光,身上有股子江湖大哥的气势散发出来,他向众人介绍秦琅,只说秦琅是他恩公,说他现在为秦琅秘密办差,所以身份暂时还不能曝光,另外让大家以后都听秦琅的。

这些彪悍汉子们二话没说,纳头便拜。

对这群彪悍社会人,秦琅也是二话没说,直接就掏金子。相比起什么空头承诺这些,秦琅更相信黄澄澄的金子放到他们手里,更能立竿见效。

果然,这些人士气大涨。

刘九也趁热打铁,“大家回去后都准备好家伙事,多准备些,把刀子磨快些,有那能防身的也都准备齐了,随时待命。”

“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兄弟们随时操家伙,不管要干谁,大哥一句话的事,咱们指哪打哪。”

来自边塞的这群汉子,虽然在长安也混了好几年了,也不再年轻了,可他们骨子里依然有那么一股子放荡不羁狂野凶悍之心。

他们是长安游侠里的异类,是外来者,可却凶悍如平头哥,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好,大家拿了金子回去先好好安顿下妻子儿女,然后把家伙事都准备好了,事后,绝不会亏待大家。”

“大哥何必跟弟兄们说这样的客套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大哥一句话,兄弟们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谁皱一下,他就不是兄弟!”

秦琅笑着道,“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回头,咱们再大秤分金!”

这简单的一番话,却让那些人很对胃口。

老鸨站在阁里,满脸痛苦之色。

那位年轻的长安县尉倒是出手大方的很,直接就是黄金数锭,十两不够就二十两,二十两不够,就五十两。

章台阁平日里虽说有录书鱼玄机姑娘红满长安,阁里隔三差五的就招待那些达官贵人,举办酒会,甚至鱼玄机还经常被请去那些勋戚府上,但确实没有哪个比这位年轻县尉更出手豪爽大方了。

只是金子虽然好,但这阁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二三百人了,开始才几十个,可是你呼朋来他唤友,虽是晚上坊门已经关闭,可这平康坊里平时就是侠少、恶少们聚集之地。

这会儿,章台阁已经跟个菜摊肉铺一样乱糟糟了,那些粗鄙的汉子们在那里划拳喝酒,大声嚷嚷,这哪还像是长安最有名的伎家啊。

今天这名声算是毁了。

可老鸨瞧了瞧林三,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刘九,再看看那位笑呵呵的秦县尉,哪一个她也得罪不起啊。

刘九才是这章台阁的幕后东家,林三更是平康坊有名的团伙老大,平日里全靠他和那帮兄弟罩着,更别说这位年轻县尉还是个国公之子。

三人往那一坐,老鸨也只能一边接过金子一边心里流泪了。

对面的潇湘馆里,一名俊俏的公子哥正坐在那,只是她点了许多酒菜,还叫了两个姑娘,可却并不左搂右抱,也不吃吃喝喝,甚至心思都没在馆里的女乐和舞姬身上,临窗而坐的她,目光一直紧盯着对面的章台阁。

楼上。

女校书玉箫在招待一桌贵客,做东的是长安权贵侠少柴令武,他不仅是名父之子,还是皇亲国戚,他父亲柴绍是霍国公、右骁卫大将军,其母是平阳昭公主。

做为公主之子,虽是嫡次,那也是出身高贵无比了。柴家本也是关陇将门,当年他父亲柴绍年轻时为太子千牛,也是长安有名的侠少。柴令武也有其父之风,如今任职左府亲卫,平时最爱结交纨绔子弟,交游五陵豪少们,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呼朋唤友,牵鹰走狗打猎,或是到平康坊里来喝酒。

今天柴令武心情不太好,因为打猎时马踏了庄稼,结果被御史告了一状,被皇帝外公训斥兼罚俸。

心情不好不免就多喝两杯。

“倒酒!”

柴令武喊了几句,结果玉箫也没有应。

“你一个下贱的妓女,也敢怠慢我?”喝的半醉的柴令武见那玉箫发愣出神,目光总是瞧往对面,这下不高兴了。

偏这时还有人在那煽风点火,“听说女校书近些日子跟那翼国公府秦三打的火热,可偏偏今晚秦三却包下对面章台阁,大宴朋友,大捧鱼玄机的场子,女校书看来是伤心了。”

“贱人!”柴令武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可是堂堂公主之子,父亲也是国公,还是大将军,更何况他还是嫡子,秦家那种暴发户家的庶出子如何能跟他比?

他本来早就垂涎玉箫的姿色,经常呼朋唤友来捧场,可是这玉箫拿捏的很,总是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柴令武将门子弟,虽说皇亲国戚,可肚子里确实没什么墨水,所以玉箫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若是平日里,柴令武也许会附庸风雅,故做大方,对玉箫的失礼也会一笑而过,可今晚他只觉得处处不顺,心里有股子火一直在燃烧。

看到玉箫那副冰冷的表情,再看到她那蓝色披帛下露出的雪白脖颈,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

他按捺不住心头火。

“银铤百两,今晚我在你这住局,为你铺堂挂衣,老子今晚要摘花。”柴令武喷着酒气对玉箫道。

一群纨绔子不由的齐齐喊叫,喝的兴起的他们都想看看柴令武如何霸上硬上弓。

摘花是青楼里的行话,指的就是取对方的头次,住局则指留宿女子房中,挂衣是同枕的意思,而铺堂又名梳弄。

那些有名气的女妓,被睡初次前,还要搞一个隆重的铺堂礼,就是跟外面正式成亲一样,全套礼仪步骤走下来,还要邀请朋友一起观礼,花费也自然是极大的。

玉箫是长安有名的女校书,这是最顶级的女伎,那是卖艺不卖伸的,可现在柴令武却要铺堂挂衣,摘花住局,这就是不顾规矩要霸上硬上弓了。

第20章 你是属狗的吗?

玉箫一见柴令武说出这等话来,心中恼怒,但还是维持着礼貌,“柴二郎醉了,奴让人来扶公子到客房歇息。”

柴令武把巴掌在桌上重重一拍,沉声道,“别给脸不要脸,既然做了妓,那就早晚得陪客。老子看你还是个雏,今天就抬举你,一百两银子做娉礼,另外铺堂梳弄的酒宴等花销,我也都另包了。”

一百两银铤能折钱两百来贯,就算在长安城,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仅是摘花之礼,还不算铺堂之费,就算对玉箫这样的长安名伎来说,也是与身份相符的。

玉箫粉脸含霜,“若玉箫要寻恩客梳弄,这百两银子确实不少了,只是玉箫并无此意,多谢柴二郎心意。”说着,玉箫行了一礼便想退走,可柴令武却已经直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径直往怀里拉去。

“一百两还嫌少?那就二百两,你若是要钱或绢也行,都不成问题。”

玉箫奋力挣扎。

柴令武喝的半醉,手脚有些无力,竟然摁不住她。

旁边一群纨绔子弟,却在那里拍手叫好,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把这当成什么事,只是当成乐子。毕竟,玉箫再有名,那也逃不过一个贱籍伎女的身份,而他们这些人皆是公侯子弟、皇亲国戚,小小女伎摘了花那是抬举。

侍候的好了,明天柴令武还可以派人接回家去赏个妾的身份。

“放开我!”

出人意料,玉箫反抗激烈,誓死不从,她一个肘击狠狠的撞在柴令武的鼻梁上,让他酸痛万分,再抬起脚狠狠的一脚跺下,跺在柴令武脚尖,痛的他终于松开手脚,玉箫趁机逃出他的魔掌,然后冲出门。

一群纨绔们也不帮忙,只在那里拍桌子取笑柴令武。

“柴二郎连个雏都搞不定,哈哈哈。”

“柴兄,要不要兄弟我来代你摘花,女校书这朵花兄弟也看上好久了呢。”

“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柴令武捂着鼻子跳着脚,气极败坏。

“贱人,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子今晚就要摘了你这朵花。”

他追出门,老鸨已经闻讯过来。

“柴公子请息怒,玉箫不懂事,我替她向公子赔罪,我自罚三杯如何?”老鸨陪着笑。

“滚一边去,你这颗老葱算什么玩意?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今晚我睡定玉箫了,三百贯梳弄钱。”

老鸨闻言不由心动,三百贯啊,不过做这行的却也都会察颜观色,看到柴令武那猴急的样,于是便故意在那左右推辞。

“五百贯,明日你到我府上取去,现在让这贱人洗干净了到床上等我,老子铺堂礼仪也没功夫玩了。”

“哎呀,玉箫姑娘可是我们潇湘馆的当家姑娘,长安排行前三,是名满天下的女校书呢,多少公候高官想要重金娉我们玉箫去做妾,我都不肯呢。”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潇湘馆?”柴令武瞪大眼睛喝问。

老鸨吓的一激灵,他见柴令武已经在撒酒疯了,还真怕他不管不顾的乱来,虽说潇湘馆后面也有靠山,可这柴令武的外祖可是当今皇上,父亲也是当朝国公、大将军,虽说平阳昭公主三年前就病逝了,但那位当时可是以军礼下葬的。真得罪了这个霸王,那还真吃不消。

“二公子啊,就算你看上玉箫,可这铺堂梳弄也少不得了,玉箫名满长安,总也得风风光光不是。”

“再给我一百贯,老子等不及了,就现在。”

老鸨无奈,转头去低声劝说玉箫,“女儿啊,你说你怎么就把这霸王惹怒了呢,现在可怎么是好啊,咱们可得罪不起他啊,不如你就从了柴二郎吧,回头到柴府做个妾,下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玉箫看着柴令武那副撒酒疯的样子,还有那些胡言乱语,心里阵阵恶心,她平日里本就喜欢文雅风流,这等粗鲁的纨绔是最看不上的,更何况现在丑态毕露的柴令武。

“我宁愿死!”

玉箫站在二楼栏杆边上,咬着牙道。

“哎呀,女儿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再怎么有名,可毕竟是伎,趁着现在年轻还有点姿色,也有些名声,就赶紧嫁入豪门啊,难道真要年老色衰之时,到时沦落到跟我一样当个老鸨,一辈子陪笑陪酒?将来膝下连个送终养老的儿女都没?”

可任她怎么劝,玉箫就是不肯。

柴令武不耐烦的推开老鸨,就要直接抢人。

“住手!”

楼下刚才那个点了酒菜和姑娘却一直看着对面的俊俏年轻人大喊一声,他上的楼来。

“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青楼女子女如何,就能强迫凌辱吗?”

柴令武上下打量了那年轻人几眼。

“呵呵,有点意思,你个小白脸又是谁,莫不成你是这玉箫暗里的老相好?”说着他一翻眼,“哪来这么一个小白脸士子,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便有人管!”年轻人却护到了玉箫面前。“姑娘,不要怕,我为你主持公道。”

“呸!”

柴令武恼怒,“你管,你凭什么管?”

“老子看你细皮嫩肉的,倒是副好面孔皮囊啊,正好,老子身边还缺个贴身伺候的小书童,以后你就跟着老子了,不会亏待你的。”

后面一个纨绔笑道。

“柴二,你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以前没有,不过看这小白脸的样,倒也想试一试了。”柴令武哈哈大笑。

那年轻人气的面色通红,“无耻?”

“哈哈,老子就是无耻,又能怎样?”

年轻人又羞又怒,可一时又无可奈何,只得拉起玉箫便跑。

“娘的,往哪跑,今晚通通留下来陪爷爷。”柴令武晃了晃醉晕晕的脑袋,摇晃着追了上去。

后面一群纨绔还在那哈哈大笑,“莫要让他们跑了。”

对面章台阁。

秦琅正招呼着二三百人吃酒喝肉,好不热闹,突然门推开,跑进来两人。他开始还以为又是哪个唤来的酒肉朋友蹭吃蹭喝来了,可等两人撞入怀里,香味扑鼻这才发现居然是一对俊男美女。

“三郎救我。”玉箫之前一直就在对面章台阁看着这边的秦琅,这会逃出来后便直冲进来。

“你认识我?”秦琅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漂亮姑娘疑惑问。

玉箫心中一阵冰凉,却没料到秦三郎居然这么回应她,一时间,不由的梨花带雨。

那边柴令武却已经跟着闯进来。

看到玉箫正拉着秦琅,不由的冷笑几声。

“吆嗬,这不是秦三郎吗?原来玉箫这个贱婢,跟你有私情啊,不过不好意思,老鸨已经答应六百贯让我摘了这贱婢的花,我已经先付了两锭银子了。”

玉箫面如死灰,失神落魄。

而那个俊俏年轻人却恼道,“玉箫姑娘可没有答应。”

秦琅看了看满脸绝望的那漂亮姑娘,也算是明白了点什么了,之前就听鱼玄机说什么对面潇湘馆里的心上人玉箫,刚才这姑娘跑进来喊他三郎救我,这会那个嚣张的家伙又说这姑娘叫玉箫。

“请问你是?”秦琅问。

柴令武愣了一下,然后大笑。

“哈哈哈,秦琅,你什么意思?”

“哦,你认识我啊,不过我昨天打马球落马受伤,所以脑子现在不太好使,好些事情没记起来,好些人也还不记得,真没想起来你是谁?”秦琅微笑着道。

“霍国公、右骁卫大将军正是家父。”柴令武跋扈道。

“不好意思,我是问你是谁,不是问你爹是谁。”

“你!”柴令武大怒,“你敢玩老子?”

老马头阿黄挤到秦琅身边,“三郎,这是陛下外甥,故平阳昭公主嫡次子,现任左卫亲卫的柴令武柴二郎,京中有名的纨绔,浑号呆霸王。”

刚才他自报霍国公右骁卫大将军之子,秦琅倒是真没想起来那是谁,但现在老黄说他是平阳公主的儿子柴令武,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是柴绍的儿子啊。

“柴兄,牛不喝水强摁头总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强扭的瓜它也不甜啊!”

“强扭的瓜是不甜,可是能解渴啊,老子现在就渴的很,就想睡她。”柴令武冷哼道。

“你这样就不讲道理了,给兄弟个面子,我让老鸨把钱退给你,如何?”

“给你面子?你算什么玩意?就算你爹秦琼在这,我也未必给这个面子。你一个庶子,也配跟我提面子?”柴令武喝了点马尿,现在很不痛快,所以火气很大,逮谁骂谁。

“兄弟,打人不打脸,骂人不牵父母。”秦琅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把人交出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柴令武恶狠狠道。

柴令武后面一群纨绔便笑骂起来,“柴兄,你莫不是怕了这山东子?”

“是啊,你可别坠了咱们关中将门的名头,可别让个山东庶子给压了去。”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柴令武是皇亲国戚,柴家也是关陇将门,所以他身边交好的也自然都是一群差不多出身的关陇贵族子弟。

秦琅是庶子,这本就已经跟他们这些嫡子们是两重天了,更别说秦家是山东军功新贵,以前只是地主庶族阶层,所以在长安城的勋戚子弟中,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群体。

秦琅看这些人架秧子的样子,又看了看酒气熏熏的柴令武,再看了眼玉箫,知道今天这事是没法善了了。

“柴兄,我再说一遍,给个面子,这事算了。”

“呸,你算老几?”柴令武大骂。

突然白光一闪。

刘九已经拔出腰间横刀,刀刃直接架到了柴令武的脖子上,刀刃冰凉。

秦琅呵呵一笑。

“柴兄,不好意思,人归我了,你自己去把钱领回去吧。”

说着,秦琅伸出双手,把玉箫和那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搂在怀里。

玉箫怔了一下,没有挣扎。

倒是那个俊俏年轻男子,却突然跟蛇咬了一样,啊的一声尖叫,然后猛的挣扎起来,一时挣扎不开,便张嘴狠狠的咬在了秦琅的手臂上。

秦琅目瞪口呆。

柴令武感受着脖子上的刀锋,脸色变换,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紫。

“姓秦的,你好大的胆子!”

刘九冷哼一声,手轻轻一划,刀锋已经划破了他脖颈上的油皮,一丝温热的鲜血已经流出来了。

柴令武脸一下子全白了。

林三等一起冷哼一声,几百人的嘲讽声让柴令武双腿战战。

“秦琅,算你狠!”

刘九收刀。

柴令武狼狈退走,走到门外终于有勇气回头放了句狠话,“姓秦的,你等着,今天的事我跟你没完!”

“随时奉陪。”

秦琅说着推开那个咬人的家伙,“你是属狗的吗?”

第21章 黑衣人

俊俏男子冷面带霜,极力挣扎间发钗掉落,连嘴上贴的胡子也扯落半边。

秦琅一见这个帅哥居然是个女人,呆愣了一下。

“登徒子,还不松开!”那人又急又气。

秦琅手一松,沉声问,“居然女扮男装。”

身后一群不良人、武候、游侠儿们更是大声起哄,“哎呀,原以为是个长的好看过份的小白脸,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娘子,还真是好看呀。”

有人边说就边围了上来,甚至伸出手来。

秦琅眼睛一瞪,“休要无礼。”众人这才讪讪退后。秦琅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女子,“刚才无意冒犯,抱歉。”

那女子手忙脚乱的拢起头发,恶狠狠的瞪了秦琅一眼,然后便跑出去了。

玉箫在后面喊道,“还不知道姐姐名字,刚才多谢姐姐仗义出手相救。”

可那女子头也没回的跑出了章台阁。

玉箫有些失望的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头对着秦琅屈身一拜,“刚才也多谢三郎出手相救。”

秦琅有些尴尬的笑笑,看样子原来的秦琅跟这个玉箫姑娘好像是老相识,甚至说不定是老相好,可他却没半点记忆。

正不知要如何回答,潇湘馆的老鸨一脸慌乱的跑进来。

一进门就跺脚叹气,抹泪哭喊。

“玉箫啊,你这是闯大祸了啊,咱们潇湘馆惹怒了柴二郎,这可怎么是好?”说着,她望向秦琅,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秦三郎,今天的事情你可得负责啊。”

“负责?负什么责?”秦琅莫名其妙。

“秦三郎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鸨子吧,玉箫是不可能再留在潇湘馆了,今晚你就铺堂梳弄了玉箫。”

“六百贯,我可没钱。”秦琅瞧瞧玉箫又瞧瞧老鸨道。

“三郎说笑了,老奴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你和玉箫本就情投意合,如今我便成人之美,今晚便铺堂梳弄,明天就把身契还给玉箫,你带她到衙门还了籍领回府中去做妾。”

老鸨现在确实是十分恐惧,那个柴令武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人称呆霸王,得罪这等狠戾纨绔,潇湘馆今后的日子可就别想好过,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让秦琅梳弄了玉箫,这样祸水便可东引,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肉疼六百贯了。

“老鸨子,六百贯不要了,还让玉箫姑娘还籍跟着我们三郎?”阿黄跳出来,笑眯眯冲着老鸨道,“老鸨子你这怎的突然如此大方了。”

“看你这说的哪里话,玉箫从小跟着我,我们母女感情极深,秦三郎与我们玉箫姑娘本就是郎情妾意,我这也是成人之美啊。”老鸨嘴也伶俐的很。

玉箫屈身向秦琅拜了一拜,“刚才听说三郎落马受伤,失了记忆,是真是假?还只是想与玉箫撇清干系的说辞而已?”

秦琅也不知道怎么的原主居然还有这样的风流债,只得嘿嘿干笑,“昨日在左勋府打马球时落马让马蹄了脑袋,确实好多事情记不起来了,姑娘原谅一下。”

玉箫听闻如此,微微一笑,沁人心脾。

“哎呀,秦三郎,你可莫要做那负心人,辜负我们玉箫姑娘啊。”老鸨子趁热打铁的喊道。这个时候秦琅若不肯,她自己可真扛不住。

其实秦三郎只是和许多长安勋戚贵族子弟一样,平时也喜欢结交朋友,好打个猎喝个酒什么的,玉箫是平康坊三大名伎之一,在这个时代,她们就好像是后世的当红玉女偶像一样,对于那些少男们自然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的。

秦琅也是玉箫的粉丝,是个追星族,经常来潇湘馆捧场,只不过玉箫虽然不反感这位年轻公子,但也并没有什么情意暗许之类的,只是仅有些好感,觉得这位公子哥并不如有些纨绔那样跋扈无礼罢了。

可是经历了刚刚的事情,玉箫突然觉得这位秦三郎原来竟这般英雄气概,刚才那番面对柴令武时的表现,让她深深感动与欣赏。

这一刻,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心怀感激之情,还是突然生了爱慕情愫。

老鸨子又在那推波助澜,说的好像秦琅跟玉箫早就私下郎情妾意,已经互许终身了一样,弄的秦琅今天要是不答应,就是薄情郎负心人了。

不知底细的不良人、武候、狱卒、游侠儿们也在那里起哄,他们一边是震惊感叹,没想到长安之花,居然早已经被秦琅给摘了。

那边鱼玄机笑着过来,提议说正好今晚这里有秦三郎的众多朋友在,大家一起见证观礼。

众人起哄。

秦琅还没搞清楚情况呢,已经被众人赶鸭子上架一般的披上了红色的新郎礼袍。

青楼楚馆里,经常为姑娘们举办铺堂梳弄之礼,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

那边玉箫也半推半就没有拒绝。

众人拥着秦琅和玉箫回到潇洒馆里,柴令武一行早就已经离开去了红袖阁了。

简单的布置一番,酒菜摆上。

秦琅和玉箫便被拥着举行了仪式,证婚人等一应俱全,其实这种婚礼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能说是青楼里的模仿婚礼,但也搞的像模像样,尤其是有众人起哄,气氛很热闹。

秦琅觉得这玩笑似乎有些大,可看众人的样子,尤其是那玉箫的模样,又以为原主还真跟这姑娘暗里互许终身了呢,当着众人面也不好直接拒绝,以免让对方下不来台。

好在这种婚礼也不是什么具有法律效力的婚礼,只是楼里的一个活动或说表演罢了,毕竟大唐律法规定良贱不婚,秦琅要真敢娶这青楼贱籍女子,不但婚礼无效,还要挨板子,并处徒刑劳动改造,严重的还可能被流放。

在章台阁已经喝了一场,喝的微醉的众人,各个兴高彩烈,潇湘馆里的气氛一时达到顶点。

“礼毕,送入洞房!”

一名龟公高声喊道。

众人起哄,拥着二人上楼,送入玉箫的房中。

关上门,老黄守在房门口,拦下了众人。

房里,秦琅一身大红袍,玉箫一身绿色礼服。

刚才也被灌了不少酒的秦琅,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头晕晕的。

“三郎,**一夜值千金。”玉箫头上盖着个大红盖头,低声说道。

屋里没有回应。

“三郎?”

玉箫再次轻唤,可回应她的却只是忽然而起的鼾声。

屋中陷入沉默,仅剩下秦琅的鼾声。

这一天过的很漫长,东奔西走,又是喝了这么多酒,这会还真的十分困倦了,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良久,玉箫自己掀开了盖头,轻移莲步上前,发现秦琅是真睡着了。

原本以为秦三郎只是装睡,看到这样子脸上的悲伤不由变成了轻笑。

“三郎,以后玉箫就委身于你了,莫要负我。”

她帮秦琅拿来一条薄毯替他盖上,没忍心再叫醒他。

她就坐在旁边,怔怔的打量着他。

半夜。

潇湘馆里的喧闹声还在继续,那些不良人、武候、游侠儿们通宵达旦的在喝酒,有的人喝醉了,随便找个地方躺倒,有些人已经醉的不形,却还在吵吵着我没醉,不醉不休。

楼上。

玉箫也不知不觉的睡着。

一名黑衣人悄然自窗外翻入。

一进屋,迎面的却是一个矮小黑瘦、脸比马长的猥琐老汉坐在那里。

那人扫了眼屋里,见目标正趴在他身后的几上酣睡,旁边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身着绿色的新娘礼服,乌发绿衣之间,露出雪白诱人的脖劲。

屋里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轻柔的弥漫四周,令人沉醉。

若不是那个马脸坐在那里提着个酒壶,一切都很好。

“你是谁?”黑夜人感到意外,不知这马脸为何会出现在这屋里,难道是雇主另外还雇佣了人,比他们先来一步?

阿黄面无表情的放下酒壶,“有几个问题,请教。”

黑衣人手里紧握着匕首,若对方也是雇主请来的人,那么好说,若是这人是来挡路的,那今天就一起送他上路。

“第一个问题,谁雇的你们?”

阿黄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多少钱。”

“最后一个问题,就你一个吗?”

黑衣人藏头遮面,仅露出一双眼睛,他盯着阿黄。

“我也有个问题,你是谁?”

“我?”阿黄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啊,我姓黄,别人叫我老马头。”

这个回答,黑衣人并不满意。但他已经看出来,这马脸并不是跟自己一路的。

“好狗不挡道,识相的就滚开,爷留你一条命。”

“哈哈哈,真是大言不惭,居然敢这么跟你马爷说话。”阿黄笑呵呵的说完,整个人陡然气势一变,脸上不再是那猥琐的笑容。

黑衣人只看到一道一残影闪过,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老黄重新坐回去,拿起酒壶又抿了一口,“就这等三脚猫功夫,也敢出来,呸!”

说完,老黄摇摇头,走过去提起黑衣人来到还开着的窗口,回头看了眼依然熟睡中的秦琅与玉箫,笑了笑,然后提着黑衣人纵身跃下。

第22章 一丈青

潇洒馆玉箫楼下。

阿黄提着黑衣人来到一间杂房,今天是初一,月黑星稀,阿黄点燃了一盏油灯,伸手拍醒黑衣人。

黑衣人醒来,就看到一张又长又丑的脸就贴在面前,他刚想挣扎,结果眼前白光一闪,一把短刀就架到了脖子上。

阿黄声音冷漠。

“刚才我问你的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你是谁?”黑衣人惊惧。

“刚才我就说了,我姓黄,人称老马头。当然,我以前还有一个称号,只不过都十来年不用了,知道这个称呼的也没几个了,现在嘛,我只是翼国公府的一个老仆,是秦三郎的马夫,不对,从昨天开始,我已经是三郎永安坊宅的管家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我是青蛇堂的,敢动我一下,你就等着入蛇窟万蛇吞噬吧。”黑衣人威胁。

“哦,原来是青蛇堂的啊,长安平康坊里的一群城孤社鼠而已,市井里坊的恶少年们组成,主要干的就是绑架、刺杀的脏活,有时也干些拐卖孩童、妇女的活,我没说错吧?”

“既然知道我青蛇堂的大名,那还不快放了我。”

老马头低下头,露出满嘴黄牙,呵呵笑道,“不瞒你说啊,其实我当年也是个恶少年,不过如今老了。我年轻的时候,为市井无赖贼,十二三岁时始杀人,十四五岁时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岁时,已经啸聚一方,麾下聚起数百喽罗,围村破寨,杀人无数。年二十,已经为一方绿林首领,手下兄弟过千,曾经跺一跺脚,那也引的州县震动。”

他嘿嘿的笑道,“我杀过的人我都记不住有多少了,我不但杀人,我还吃过人呢。今天你落入我手,你说我会怎么做?是简单的杀了,还是把你烤来吃了?你太老了点,皮糙肉厚的不好吃,要吃只能挖出心肝来煎了吃,煎之前最好再拿盐和酒腌一下,那才更入味呢。”

黑衣人听着那骇人的话,再看着那阴森的目光,心中惊惧,他虽是干的拿钱杀人绑架的活,可吃人这种事情绝对没干过,更别说还把吃人说的这么享受的。

他眼神闪动,强自道,“就你,不信!”

阿黄手腕一挑,手里的刀一下子划破了黑衣人身上的衣袍,他的刀锋在黑衣人胸膛、腰腹间划过,最后落到他大腿上。

“这块肉还算好点。”

黑衣人目光顺着那刀锋,感觉有如蚂蚁在身上爬过,无比的难受。

“你要知道什么?”

老马头把刀锋提起来一点,“说吧,谁雇佣的你。”

“是堂里派的任务,今晚临时派的任务,任务紧急,但钱给的多,堂主给了我一万钱,让我来这里做这一票。”

“区区十贯钱,就敢杀一位国公之子,而且这还是朝廷命官?”老黄把刀放到他命根上方。

“我没说谎,确实只有十贯,雇主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的任务并不是杀了秦琅,只是让我过来教训他一顿,打折他一条腿、断他几条肋骨而已。”

阿黄听到这脸色依然不快。

“真是好大的狗胆。”

黑衣人道,“我也只是拿钱办事。”

阿黄冷冷道,“可有些钱你不该拿,有些事更不该办!”说完,他一刀柄重重砸在这条青蛇的脑袋上,把他砸晕。

接着,他开始仔细的搜查起这个家伙来,揭开面巾,里面露出张黄脸,那是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家伙,左臂上还刺有一条青蛇。

······

秦琅跟着阿黄来到杂屋,看到那个赤条条的男子。

“青蛇堂?”

“青蛇堂是平康坊的一个小帮派,堂主名为一丈青,他们平时主要活动于北曲,都是些市井无赖等组成,主要以暗杀绑架、逼良为娼、贩卖人口为主,成员大约百来人,在长安仅算是一伙小势力。”

秦琅点头,“阿黄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三郎,阿黄我这人平时就是爱瞎打听,恰好知道些。”阿黄猥琐道。秦琅拍了拍他肩膀,“可你不但发现了这人,还能把他拿下,这可就不简单了。”

阿黄呵呵的傻笑,装傻充愣。

“阿黄,你说这些人会是柴令武派来的吗?”秦琅首先怀疑起柴二,毕竟刚才柴二在他这里丢了个大脸,以这种纨绔子弟有仇必报还不过夜的性子,找平康坊的团伙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也许,但既然这条青蛇落到我们手里,我们直接打到北曲青蛇堂口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阿黄,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当个马夫太委屈你了。”秦琼发现这个缺牙老黄还真有点深藏不露的感觉。

“三郎,我现在已经是管家了啊。”阿黄呵呵笑道。

秦琅让阿黄叫来魏昶还有刘九、林三、张诚、赵安几个。

几人打量着刚醒来的那条青蛇,面面相觑。

“我秦琅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现在有人却要玩真格的,还要打断我一条腿,这可就过份了。”

魏昶也点头道,“确实过了点,不过事情还是要弄清楚些好。”他也怀疑是柴令武干的,不过对方可是顶级纨绔,他也担心秦琅贸然行事。

“哥几个,我打算去北曲的青蛇堂找一遭,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同行啊?”秦琼目光扫过几人。

这几个都拿了他金子,也是他极力在拉拢的,现在正好试一试他们,看下这些人究竟可不可靠。

武候队头张诚打着哈欠,眼睛有些发红,他也是刚眯了会。他瞧了瞧天色,此时天还黑着,离天亮还有一会时间。

“不如等天亮了,通知万年县衙?”

“天离还早着呢,难道就这样干坐着?”林三倒是不客气的道,“青蛇堂只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专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丈青现在是越来越胆大了,连官人也敢动了,秦三郎,不需你出马,我带兄弟去把青蛇堂平了,将一丈青抓来问罪!”

秦琅笑笑,“我想去亲自见一见这个一丈青,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当然,我与一丈青并无恩怨,我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收了谁的钱!”

平康坊是万年县管辖,现在也是夜里,不过魏昶还是愿意跟秦琅走一趟。

张诚见状,于是也只好说愿意一起去搜捕贼人。

一行人于是骂骂咧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带着酒气杀向北曲青蛇堂。

林三是平康坊的地头蛇,平时主要在南曲活动,跟北曲的青蛇堂没什么交集,但他却最瞧不起青蛇堂干的那些逼良为娼,拐人为奴等行为。

他招来几个手下兄弟,“虽然我们平日里跟青蛇堂井水不犯河水,可咱们白马堂最是瞧不起这些下三滥,今天他们惹怒秦三郎了,咱们得替九哥的恩公把他们灭了。”

几人都一起点头。

林世荣又道,“你们赶紧带兄弟们先把青蛇堂围起来,不要放走一人。”

刘九过来,“老三,你莫要围死了,只派机灵的兄弟盯住青蛇堂的前后门,若有人出来,也不要阻拦,只要缀上去,看看他们去了哪里,记下名字回报。”

林三马上明白过来,大哥这是要放线钓鱼,故意打草惊蛇,然后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了。

“还是大哥高明。”

魏昶在秦琅身边提醒,“三郎虽是官人,还是县尉,可这是万年县管地,我们这些不良人也不在当值。”

“那又如何?青蛇堂公然行刺朝廷官员,我带长安义民捕贼捉奸,是正义之举。”

他重点突出了义民二字,而不是以长安县不良人、武候等官方身份。

沿平康坊东北坊墙的北曲,虽然与南曲平曲相隔不远,可却犹如两个世界,这里没有那些华丽的楼阁院落,也没有那些衣着华丽时尚的女伎们。

这里聚集着大量低贱的娼妓,院落低矮,道路坑洼,那些低矮的院落里,还充斥着许多龟奴、赌徒、乞丐、闲子恶少等。

青蛇堂便是落脚于此地,在一处破旧的院落里,堂主一丈青正在陪着一个高鼻胡人。

长安城大,胡人也多,并不算稀罕。

胡人坐在榻上,等的有些不太耐烦,“这么点小事,怎么还没有办好?”

“请康兄稍坐,莫急。”一丈青长的高瘦,有双三角眼,虽然长相难看,但此人行事狠辣,年少时曾是被卖入北曲青楼里的小龟奴,后来因偷客人钱财,被老鸨剪去了两根手指,打个半死,奄奄一息之时被扔出了青楼等死,谁知命大,硬是活下来了。

后来他便成了乞丐,再后来一步步的也成了在北曲开帮立派的人物,胸口刺了条大蛇,自号一丈青。当年剪掉他两根手指,差点打死他的那个老鸨和龟公,后来都被他削去手脚,浸在大瓮中,硬是被他折腾了三年才死。

这是一个绝对的狠人,能够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靠的正是毒蛇一般的阴狠和恶毒。

只要价钱出的到位,什么脏活黑活他都敢干。

国公府的一个庶子而已,仅仅是打断一条腿,就能收十万钱,这买卖对一丈青来说绝对划的来。

他本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一条藏在长安阴暗角落里的毒蛇,那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时咬上一口的目标而已。

潇湘馆里,玉箫对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秦三郎走了,找青蛇堂的人算帐去了,她心里莫名的开始为他担心起来。

“姑娘,秦三郎还会回来吗?”婢女绿珠问。老鸨已经为玉箫姑娘和秦三郎举行了铺堂梳弄之礼,三郎晚上还在这里住局挂衣。“他会来接姑娘去秦府吗?会纳姑娘做妾吗?”

玉箫伸手托腮,继续出神。

“姑娘,秦三郎摘了你的花吗?”绿珠忍不住问道。

玉箫托着腮不发一言。

第23章 投名状

秦琅有意借青蛇堂试一试自己拉拢的这些人,看看究竟能不能有用。一锭锭的金子撒出去,总起码得听到个响,否则那就真成了人傻钱多了。

好在开始虽然武候队正张诚有些打退堂鼓,可最终还是带着相熟的武候一起过来了。

魏昶和赵安手下的不良人以及狱卒们也都没人退缩,这些家伙都是些老油子,青蛇堂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地痞组织,就算灭了也没事,反正他们师出有名,说不定还能立一功呢。

劲头最足的还是刘九和林三的人,这群人以当初刘九带来的河东边塞游侠为主,这几年刘九栽了,他的手下也散掉了很多,可老兄弟林三还是带着一伙兄弟在平康坊南曲扎下根来,并建立起了白马堂。

青蛇堂主要以刺杀绑架、逼人为娼贩卖人口为主,而白马堂经营的则是青楼、赌坊这块,大家平时是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边塞游侠出身的白马堂众人,瞧不起坊里无赖们建立的青蛇堂。

这两年,白马堂还算低调,但骨子里的凶悍却从不曾改变过。

有秦琅这个县尉官人打头,又有大哥刘九归来带队,于是这群猛兽便如打开了鉫锁逃出了牢笼一样。

特别是刘九对林三等人直言,“这是我们替恩公办的第一件事,必须得办好,还得办的完美。”

林世荣拍着胸脯表示,绝对办漂亮了。

白马堂众人操着各式武器围向了夜幕下的北曲青蛇堂,他们操着的家伙也尽显这些边城儿的彪悍,战斧、铁鞭、骨朵、铜锤、铁锏、狼牙棒、熟铜棍······

青蛇堂的院门口挂着两盏昏暗的灯笼,隐约能看到门口插着一面绘有青蛇的旗帜。

几个青蛇帮众在门口的房里打着盹。

林三带头,白马帮众直接架人梯翻进了院墙,然后只听到几声闷哼声,他们已经成功的打蛇了门内的打盹的守卫。

门被打开。

白马帮的人冲在最前面,他们边冲还故意边喊叫,这是刘九要求的打草惊蛇。

混乱开始。

一条青蛇连滚带爬的跑进前厅。

“不好了,白马帮的人杀进来了。”

一丈青猛然站了起来,“白马帮,林三?”

“正是他们,那林三提着一把狼牙棒冲在最前面,兄弟们抵挡不住。”

旁边一个胡商闻言脸上有些慌乱,“这怎么回事,莫不是你手下人失了手?”

一丈青阴沉着脸不接话。

“一丈青,你收钱的时候倒是痛快,话说的好听,可办起事来,却是这么无能,狗东西。”说着,那胡人匆匆要走。

一丈青目光如毒蛇一般的盯着胡人,“我会给你个交待的。”

“狗屁!”骂完,胡人赶紧从后面溜了。

院里,青蛇堂措不及防,根本不是白马堂的对手。青蛇堂本就是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什么下米药放冷箭之类的他们很擅长,坑蒙拐骗也厉害,但真要说真刀真枪干仗,他们就完全不是白马堂的对手了。

林三等人当年可是跟着刘九一起真正造过反打过仗的,甚至如林三等本就曾加入过隋朝的边军的,他们还多是北地胡人,个个彪悍勇猛,这会放开了手脚,那些青蛇哪是对手。

挨着就倒,碰着就折。

一会功夫就已经打进了厅堂。

一丈青被围住了。

“林三,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夜为何要结这梁子?”

秦琅笑着上前,“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手下已经落到我手里了,说吧,收了谁的钱,敢来行刺本官?”

一丈青看到秦琅的时候,便明白了他的身份,但他还是假装没听懂。

秦琅冷笑两声。

活阎王魏昶便走上前去,从一名白马帮众手里拿过一把锤子,一下子就砸在一丈青的膝盖上。

一丈青惨叫一声,站立不住,跪坐在了地上。

锤可是最霸道的兵器,这种钝器本就专为破重甲所有,一锤下去,他的膝盖骨已经碎了,这条腿永远废了。

“老实回答秦三郎的提问。”魏昶冷哼道。

一丈青紧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出。

“混江湖的,尤其是干我这行的,都知道雇主的消息绝不能透露。”

“是条汉子啊,不过我讨厌这样的人跟我为敌,魏帅,把他另条腿也敲碎了,再把他的牙全都拔出来,若是再不说,就把他的两条手也都敲碎了。”秦琅阴森森的说道。

魏昶二话不说提起锤子又是一下,一丈青另一条膝盖便也碎了。

他疼的在地上打滚,死去活来。

秦琅对这种人一点怜悯都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帅,问下其它人。”

魏昶招呼手下的不良人,开始展露他们的拿手本事,刑讯逼供,这是做为不良人最基本的手段。

他们每天面对着形形色色的贼盗罪犯,故此都练就了一手很厉害的刑讯本事,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花招。

“张队头,有劳你带武候兄弟们帮忙抄一下这处贼窠,或许这里还藏有贼脏,或是被拐卖来的妇女儿童,和被绑来的肉票。”

张诚看着魏阎王那凶悍的行为,也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白天就落到这家伙手里,若不是秦县尉,自己说不定也已经被折腾过后活埋在哪个不知名的野地了。

当下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高呼一声,于是本来招呼来喝酒的一众武候兄弟,都打起精神,去搜查各处了。

有白马堂围着,还有不少游侠儿帮忙。

也算是盘踞在平康坊北曲一霸的青蛇堂,立即遭到灭顶之灾,除了有意放走的几条蛇,其余在堂内的帮众全都被打倒揪了出来。

不良帅魏昶和狱卒班头赵安两个各施本事,对着这些倒霉的青蛇一通大刑伺候,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几套手法下来,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秦琅让他们把这些人的不法之事,全都记录下来,以做为呈堂证供。

张诚带着的武候收获不小,不但搜出了许多金银钱捐等赃物,还发现了好几处地下密室,在里面果然找到了青蛇堂拐卖来的几十个年轻女子、孩童,还有十几个被绑架的肉票。

魏昶马上带着不良人接手,开始做笔录,登记众人身份,记录青蛇堂的累累罪行。

“骇人听闻,丧心病狂啊,少府,青蛇堂每一个都该死。”见惯了长安城阴暗角落里那些赃事的魏昶,拿着一叠笔录过来,也不由的咬牙骂道。

“青蛇堂不仅诱拐年轻女子妇人,还偷拐孩童,他们为了逼迫那些良家女子为娼,极尽侮辱,**这些妇人们,殴打凌虐,甚至是不给饭食,直至她们最后崩溃认命,然后被他们拉到堂下控制的妓院里为娼接客,替她们赚钱。而且这些人毫无人性,根本不顾那些女子的生死,就算来了例事也一样要接客,好些女子甚至被折磨的张不开腿走路,许多可怜的女子两三年就被折腾的油尽灯枯或是染病而死,而一旦不能再接客,这些毒蛇就会把这些可怜人直接打死然后埋到城外乱葬岗去······”

青蛇堂诈骗、迷绑,各种手段用尽,不仅对平民女子下手,甚至是一些贵族大户人家的女眷,他们一样胆大包天的敢下手。

“罄竹难书啊。”魏昶用了一句当年隋末义军讨伐杨广的檄文。

饶是秦琅两世为人,可也没想到这阳光之下还有如此罪恶。

胸中一股火腾腾燃起,他大步上前,一脚就狠狠的踢在了两膝已废的一丈青裤裆,刚痛的死去活来的一丈青再次惨叫一声,直接晕死过去了。

“畜生!”

魏昶见秦琅还不肯甘休,赶紧过来扯住他,“少府,我让兄弟们把这些毒蛇全都抓起来,等天亮后带回衙门审理,绝不会放过一个。”

“能定什么罪?”

魏昶道,“武德律规定,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唐朝把拐卖人口称为略卖,而正常的奴隶买卖称为和买。

“杀人呢?”

“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诸残害死尸者谓焚烧、肢解类及弃尸水中者,减斗杀罪一等。”

“强盗罪,十匹绢以上及伤人者,绞。杀人者,斩。”

“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

········

秦琅点了点头,看来唐律对于青蛇堂这些渣子们的行为还是有很严苛的打击的。

“绑架呢?”秦琅又问。

“少府,绑架勒索在我朝被称为执持人质,武德律规定,执持人为质者,皆斩。不论是执持人质欲谋取钱财,还是为避罪防格,皆合斩坐。”

秦琅心中总算舒服点了,按武德律,青蛇堂估计没一个能活。

拐卖人口律法中为略卖人为奴,要处绞刑。

谋杀、强盗、绑架,都是斩。

就连平时争地盘之类的斗殴杀人、伤人,也一样是重罪。

“人渣,全都绑起来。”

第24章 犁庭扫穴

北曲青蛇堂这边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四邻。

听到这边隐隐传出的惨叫之声,还有外面大批人执着武器围守,邻居们心中惊惧,可也没谁敢躲在家里不吭声,而是悄悄的赶去禀报坊正。

倒不是大唐子民都很有正义之心,实在是因为大唐律法规定,四邻五保若遇邻居发生什么事情,必须救援或报官。

比如说遇盗贼,须得一起捕贼,而如遇到绑架这样劫持人质的事情,当地的村长里正坊正这些官吏,若是不能解救,还要连坐治罪。

此时还没天亮。

坊门依然紧闭着,坊正也仅仅只是流外小吏,正睡的香甜,结果当值巡逻的坊丁猛的拍门惊醒了他。

“北曲,白马堂众人正在围攻青蛇堂。”

坊正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思量了一下,“去召集坊丁,但不要轻举妄动。”

坊门还关着,长安街上巡警的武候们进不来。当然更关键的是,坊正很清楚白马堂和青蛇堂的能耐,他一小小坊正,哪控制的了局面,再说了,平时他跟白马堂的林三等关系也还行,没少得孝敬。

“高坊正,不行啊,那边闹的动静太大了,听说血腥气都冲出数十丈远,估计死了不少人。”

一听说死人了,高坊正也不由的一个激灵。

这团伙之间斗殴不稀奇,可你拿刀拿枪就不对了,死人就更不对了。

“哎呦我的个天啊,这不是要我命嘛,赶紧,敲锣打鼓,把坊中的壮丁都集中起来,娘的,不让我好过,也都别想好过。”高坊正已经有些慌了手脚,死了人,就意味着事情不可能隐瞒,一旦雍州衙门下来查,最后总得有人倒霉,他就首当其冲。

等高坊正急急忙忙带着大群平康坊丁壮赶到青蛇堂口时,这里已经风平浪静了。

高坊正还在外面指挥,结果魏昶直接带着林三和几个不良人过来了。

“林堂主,你这是在做什么?”高坊正也顾不得往日情面了,见面就大喝。

魏昶上前,手里还提着把刀,“林三郎协助我长安县不良人捕拿奸贼。”

“奸贼?”

林三嘿嘿笑了两声,“青蛇堂居然派人行刺长安县尉秦少府,失手被擒,秦县尉顺藤摸瓜,找到这青蛇堂口来,我等只是自愿前来协助的义民壮士而已。”

“魏帅,平康坊可是归万年县管的。”高坊正道。

魏昶冷哼一声,“高坊正,你还有脸说,这平康坊还真是藏污纳垢,你可知道这青蛇堂犯下多少罪恶?执持人质、逼良为娼、略卖人口、强盗杀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居然出了这么一群渣渣,你这个坊正是怎么当的?”

一席话,让坊正已经汗湿衣背。

完了,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

“哼,青蛇堂已经被端了,人证物证皆在,起获的赃物、人口也都在。”

高坊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几句话将高坊正震住后,周边的坊民们也都安静了下来。魏昶趁势发布任务,让林三带头,坊中百姓配合,全坊搜查青蛇堂的漏网之鱼,同时搜查青蛇堂的其它一些房宅产业等,务必斩草除根。

坊内顿时一阵阵鸡飞狗跳。

其实坊中的几百户百姓,也早就对青蛇堂这种渣子嫌恶无比,只是往日里青蛇堂有人罩着,老百姓们也没有办法,再者青蛇堂也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这会大家都纷纷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搜出来的青蛇堂钱财许多,秦琅只让登记了部份在册,其余许多他直接让刘九转移到了白马堂中,另外还当场拿出了不少来分赏给今晚出力的武候、不良人狱卒还有那些游侠儿们。

大家皆大欢喜。

折腾一夜,青蛇堂所有堂口产业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终抓到了青蛇堂一百三十七人,其家眷三百八十余人,另外还有被青蛇堂控制的娼妓一百余人,密室里囚禁着的三十多名年轻女子,以及十几个被绑来的大户人家子女肉票,另外还有二十多个被拐来的孩子,有半数已经被打折了手脚。

这些可怜的孩子将成为他们赚钱的工具,被迫拖着断手断脚到街上去乞讨。

当他们解救出来时,一个个痛哭流涕,甚至有几个被囚禁侮辱的女子得到自由后,直接就撞死当场,经历了那恶梦般的生活后,她们已经没勇气活下去了。

长安县尉秦琅的名字,也迅速的传遍整个坊内。

无数人都对这位年轻的县尉,赞扬不已。

一百多条毒蛇还有他们的家眷,则全都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被坊内百姓们投掷垃圾石子,更有那些可怜的女子上来撕咬的。

一丈青更是被数十个可怜女子直接活活咬死了,那些被他逼良为娼的女子,直接一口一口的从他身上撕咬下他的肉来,就那样生吞活吃。

坊正失神落魄的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知道自己完了,免不了一个流放千里的罪刑。

玉箫和鱼玄机也披着彩帛,站在人群后面。

“姐姐真是命好,遇到秦三郎这样的英雄男子呢,今日之后,秦三郎必将名满长安,虽说他是翼国公庶子,可今后必然前程似锦,姐姐真是好福气呢。”鱼玄机带着些羡慕的眼神道。

不管如何在长安有名,她们这些女子,终究也只是下贱的,运气好,能寻得一个真心待她们的贵族高官男人,肯将她们纳为妾侍,下辈子也便衣食无忧,不用再陪酒卖笑了。

秦琅人年轻,长的也好,还是国公之子,虽说是庶子,可如此年轻就是县尉了,如今又办了这么大一件案子,彰显出非凡的本事,可以说,将来的长安城,这位必然会有一席之地,玉箫能跟着他,确实是极好了。

玉箫望着远处正淡定指挥的秦琅,也不由的微笑起来,只是昨夜秦三郎并没有摘花,也没说过究竟会不会带她回秦府,会不会正式纳她做妾,想到这,又不由的有些焦虑起来。

天渐渐放亮。

巡街的武候高声的传达着开门的命令,一声声传下来。

紧闭了一夜的平康坊坊门,也终于缓缓打开了。

此时的长安城还没有开始设置街鼓和实行左进右出的规矩。

门下省城门郎专门负责此事,他麾下管着八百名门仆,轮流当值。天微微亮,当班的门仆便会将统一保管的城门钥匙送达相应门下。

门下省门仆们送来钥匙,当值左右骁卫的府兵则要堪契。契是鱼契,有两半,门仆和骁卫各管一半,要核验完整后,才能打开城门。

皇城宫门是最后打开的,门仆和骁卫还要与左右监门卫的人一起核验堪契。

门刚打开,便有大队皂衣不良人涌进来。

门内,秦琅重又换上了绿色官袍,魏昶等人也都身着皂衣,腰带佩刀,林三等‘义民’则把昨晚的斧锤等放好了,只是赤手空拳帮着押送青蛇堂的一干人。

“万年县不良人办案!”

涌进来的皂袍不良人高呼。

魏昶上前。

“张帅!”

“魏帅。”对面一个魁梧男子打量着魏昶和秦琅等人,目光最后落到了一丈青等青蛇堂众人脸上。

几个青蛇堂头目看到那魁梧汉子,精神一振。

“张帅,救我。”

“魏帅,这是怎么回事,你长安县不良人怎么还跑到我万年县来抓人了?”

魏昶冷笑几声,“张帅倒是消息灵通啊,坊门未开就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既然你消息这么灵通,难道就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何事?”

对面来人却正是万年县不良帅张敬,他阴阴的道,“不管他们犯了什么事,那都该由万年县来处置,还轮不到长安县衙来管。今天,谁也别想从平康坊带人走。”

秦琅上前。

“本官长安县尉秦琅,不知你是何人?”

“万年县不良帅张敬。”

秦琅笑笑,“哦,见到上官,为何不拜?”

“我是万年县不良帅,非长安县不良帅,你也只是长安县尉,又非我万年县尉,何来上官之说?”张敬很不客气道。

“这么说,你今天是非要一意孤行,阻拦本官将人犯带走了?”

“长安县的人,休想从我万年县带走一个人!”

“你可知道这些人犯下何等罪行?你要袒护他们,难不成是他们背后的保护伞?”秦琅喝问。

“闪开!”

张敬一步不退,“弟兄们,长安县欺人太甚,这是要骑到我们头上拉屎,大家都把家火事亮出来,看谁敢把人带走。”

门外的武候隔着坊门,看着门内两县不良人对峙,只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并不来干涉,皆因这里是左候卫的武候,但他们只负责街面上的事,这坊内的事他们管不着,要管也是御史台巡使和万年县或是其上面的雍州衙门管。

秦琅笑了。

他上前两步,来到张敬面前,突然拔刀。

一道白光闪过,秦琅的刀已经插进了张敬的大腿,张敬措不及防没料到这种场合秦琅敢拔刀捅人,剧痛之下不由的跪倒,他刚把手摸向腰刀,秦琅已经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秦琅朗声说道,“昨夜青蛇堂贼人行刺本官,本官追捕贼人后发现青堂贼人绑架勒索、贩卖人口、逼良为娼,恶事做尽,丧尽天良。这事本来当交由万年县来管,可是昨夜讯问一丈青后意外得知,这青蛇堂能在这万年县为恶多年,皆因背后有万年县不良帅张敬及其手下部份不良人撑腰,狼狈为奸,祸害一方。”

“本想先把青蛇堂贼人带回去,再揭发张敬等贼差,料不到你们居然还想劫夺人犯,那就一起带走。”

“魏昶。”

“属下在!”魏疤面上前。

“把这些试图劫夺人犯的万年县贼差,全都收缴武器,捉起来带走,敢有抵抗者,就地格杀。”

“姓秦的,你区区一长安县尉,也敢动我万年县不良人?”张敬还在叫嚣。

可惜他遇到的是秦琅。

直接就是一刀背砸过去,将他门牙砸碎数个,满嘴是血。

魏昶更不客气,招呼着手下,上去就是拳打脚踢刀鞘拍,有个家伙刚拔出刀来,就被魏昶直接一刀砍掉了那只手,这下再无人敢乱来,只能丢了刀跪地被缚。

坊门外的左候卫武候们看着目瞪口呆,想不到这长安县尉居然如此猛。

“走,回长安县衙!”

秦琅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几十个万年县不良人,冷哼一声,手一挥,通通跟青蛇堂贼人一起带走。

坊门,左候卫的武候们看着秦琅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出了坊门远去,不由的惊叹。

“不愧是我大唐第一猛将秦叔宝的儿子,真是够猛!”

有人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等着瞧吧!”

长安县的人跑到万年县来捉人,临了还把万年县不良帅跟手下不良人也都抓住了,这绝对会是今天长安城的大新闻。

第25章 铺床叠被

人犯被关进了永达坊长安县狱,魏昶带着不良人协助赵安看守监牢。不用秦琅特别交待,魏昶等人也知道这是一件大功劳,不可能肥肉入了嘴还再吐出来给别人。

长寿坊,长安公廨。

当秦琅把那足足装了小半箱的笔录摆到县令许敬宗面前时,可是将他震的不轻,更别说,公廨院里站了一百多号苦主。

秦琅站在那里简单介绍案情,许敬宗翻看着笔录,没一会,他已经看不下去了。

“怀良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昨晚没受伤吧?”

秦琅笑笑,“就是一夜没睡,有些困。”

“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平康坊里与朋友们喝个酒,结果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许敬宗把笔录丢回箱里,“这事情,你本来应当直接向万年县报案就好。”

“我身为长安捕贼官,遇事却向万年县报案,传出去丢的可不止是我的人,还是你许明府的脸面啊,对吧?再说,我这也是顺手检验一下昨天拉拢的那几个人,别说,能堪大用,值。”

“你人还没到县衙,万年县令就已经派人过来告状了,万年县尉还亲自过来了,要把贼人和张敬等不良人带回去。”

秦琅笑笑,“明府应当拒绝了万年县吧?”

许敬宗也只是笑笑。

“其实明府也当明白,这一丈青不过是个青楼龟奴出手,却能在平康坊招揽这么多亡命恶徒,犯下这么多桩罪行,上面没有人怎么可能?而据我所讯问到的,那万年县不良帅张靖,可正是一丈青的靠山。一丈青那些勾当所得,每年有三成交给了万年县不良人,张靖独得一成,其余不良人分两成。”

“有证据吗?”

“有一丈青及青蛇堂众人口袋,一丈青还有专门的帐本记录着每一笔上供给张靖的钱帛记录,前后累计可是相当惊人。”

许敬宗冷笑了一声,“又一个渣子。”他对万年县不良帅这等行为,兴趣不大,只要有证据,那么朝廷随时就能把这个不入流的万年县不良帅,包括他手底下的那引起不良人全都拿下。

他比较关心的是其它。

“听说你昨晚在平康坊跟柴令武起了冲突,最后还从他手里强夺了潇湘馆的女校书玉箫姑娘?都铺堂梳弄了?”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羡慕,女校书之名可是名满长安,特别是深得那些文人士子们的喜欢。

毕竟这年头,能够跟他们诗酒唱和的美丽女子可不多。

……

“眼下是关键时候,你怎么还到处惹事呢?”

“许公,柴绍是太子党,本就是敌非友,再说昨日之事非我惹事在先啊,我只是看不惯他堂堂皇亲国戚,却要做那种强迫之事而已。”秦琅也知理亏,不过还是有些嘴硬。

“昨晚的刺客是柴令武派来的吗?”许敬宗又问。

秦琅摇头。

刘九昨天特意安排人盯着青蛇堂出口,后来果然有人从里面出去,其中有一个比较可疑的胡人,最后去了门下给事中郑玄礼的宅子。

林三已经查出来这胡人的身份,这是西市比较有名的一个掮客,专门做那种牵线搭桥的活,且以黑活脏活居多,喜欢为那些大户豪族处理一些不太方便出面的事情。

“你怀疑是郑玄礼雇佣的青蛇?有证据吗?“许敬宗很意外这个答案。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抓住这胡人,但一丈青交待了雇佣他之人正是这胡人,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买凶之人就是郑玄礼。”

许敬宗道,“这事就算了吧,不要再查了,那个胡人估计早就死了,尸体都找不到了。你真找上郑家,也是死无对证。怀良啊,你这两天还是低调一些,好好的想想如何把那些囚犯组织起来。”

“许公,那位决定好了吗?”

许敬宗却没有透露,“你做好准备就好,对了,你真的被叔宝赶出来了?”

“嗯,暂时回不去了。”

许敬宗也不由的无奈,本来上面说让秦琅做秦王府与秦琼之间的联络人,现在倒好,这位居然被秦琼赶出家门了。

“你昨晚闹腾了一夜,估计也困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这里的这些苦主,还有永达坊的犯人?”

许敬宗没好气的道,“放心吧,人既然已经进了我长安县公廨,就没有理由再交出去。我已经报知雍州衙门高治中,他已经直接上奏陛下,这案子不会交出去的,不论是左右候卫还有御史台,都别想抢这案子,万年县就更不消说了,本来这案子是在他们辖地办的,可现在既然整个万年县的不良人都牵扯进来,那么他们就得避嫌。”

“我会马上派人去寻找联络这些苦主的家人亲戚,妥善安置的。”

“至于张敬等万年县不良人,我已经上报高治中,稍后他会派人来把这些渣子带走。”

总之许敬宗的意思,这个意外的案子秦琅就不要管了。

秦琅呵呵一笑,也便干脆拱手退出,虽然一丈青等让他愤恨,可这些人已经都被捕了,等待他们的不会有好下场,只会有法律的正义之剑。

走出公廨。

阿黄牵着马在那里候着了。

“回永安坊吧。”秦琅站在衙门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扭头,见魏昶正带着一伙不良人,跟另一群人在斗鸡一样。

他上前去。

“阁下莫非是万年县尉?”

魏永安穿着跟秦琅一样的绿袍,面对年轻的县尉也只是略一揖手。

“魏帅,替我送下你本家!”

虽同为县尉,同是捕贼官,可一个是长安县的一个是万年县的,两人不是一个衙门的,秦琅了懒得跟这人客气。

“嘿嘿,魏少府,请回吧!”

魏永安大怒。

“魏县尉,你手下的张敬等人呢,已经交给雍州衙门了,你若是想要捞人,那你去雍州衙门好了。我还有事,告辞。”秦琅扭头就走,骑马回永安坊去了。

永安坊,坊角街铺。

张诚已经在当值了,只是有些精力不济的打着哈欠,见秦琅过来,马上出来问好。

“昨晚的事情,有劳张队头了,等案子办好了,到时少不得张队头你一份大功的,还有昨晚的兄弟们,也多谢了。”

张诚笑道,“这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要谢也是我们谢三郎你,昨晚兄弟们酒也喝了,女校书和女录事都见着了,更别说仅是活动下筋骨,还得了那么些好处呢,大家都说三郎你仗义豪爽呢,还说以后但凡有事,尽管招呼一声,兄弟们绝不含糊。”

“好,谢了,等哪天有空我再请兄弟们喝酒。”

张诚笑呵呵的道,“三郎赶紧回家吧,刚才潇湘馆已经把女校书用马车送进府去了。”

看着他跟老黄一样猥琐的笑容,秦琅不由的愣了下。

玉箫姑娘已经自己来了?

告别张诚等,秦琅进了坊门。

“老马头,我跟这玉箫姑娘以前很好吗?”秦琅问。

“三郎你很仰慕女校书的,每次若做东办酒会,必然要到潇湘馆的。”

秦琅觉得这话里有话。

“仅是这样?”

阿黄嘿嘿一笑,“女校书可是长安最有名的女子,多少勋戚高官想要请她主持酒会,都还要排队呢,至于说长安城里的勋戚贵族子弟,就更难有机会了。”

“哦,原来是这样。”

秦琅差不多明白了,原来自己也仅是女校书的一个迷弟而已,可昨天老鸨去把他说的好像是玉箫的秘密情人一样,还赶鸭子上架的给他们弄了个铺堂之礼。

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被老鸨利用了而已。

这老鸨不过是得罪不起柴令武,干脆把玉箫送到自己府上来,这算是祸水东引了。

“三郎,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长安城的女校书啊,如今被你独占。”阿黄呵呵笑道,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我还以为我跟女校书早就情投意合,暗许终身了呢。”秦琅道,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到得门前,只见原本紧闭的宅子,现在居然还有个老苍头守门。

“三郎回来了。”老苍头上来迎接。

“你是?”

“我是女校书买来的门子。”

进门,院里感觉有些变化,玉箫一袭纱裙,正指挥着几个女婢打开箱笼,把里面的东西摆送到厅堂房间去。

“三郎,你回来了。”

玉箫见到秦琅,上前屈身见礼。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看着满脸春风的玉箫,秦琅笑问,“这是?”

“他们是我新买的奴婢,以后就由他们负责看门、做饭、喂马、洗衣、洒扫、端茶递水等了。”说着,她把一叠奴契送到秦琅面前。

“还有这张。”

她最后又拿出来一张奴契,上面的名字却正是玉箫的。这是她自己的奴契,老鸨给了她。现在她又给了秦琅,只要到官府做个变更登记,她以后便是秦琅的奴婢了。

秦琅接过看了眼,然后递给了阿黄。

“阿黄,劳烦你再去趟长安县衙,找许县令亲自办下,就说办个放免还良的文书。”

玉箫听闻,站在那里怔怔出神,接着不由的泪水夺眶而出,喜极而泣。

自当年祖父得罪,她们家男丁皆被斩首或流放,女眷则皆籍没入教坊后,她就失去了自由,她向往着自由,却从不敢奢求有这一天,想不到现在,她不但离开了潇湘馆,甚至还立马得到了自由。

“三郎!”

玉箫直接跪在了秦琅脚下。

“这是做什么,起来吧。”秦琅扶起她,这是位长安名星,受无数人追捧,可却又身份卑贱,虽然之前有点小误会,以为这是自己的老相好,现在又被老鸨祸水东引把她送到这,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为之前的秦三郎做点事情吧。

“我已经记起来之前我和你的事了,你我并没有什么私情,所以,等还良之后,你想去哪任你自由。”

玉箫愣了下,然后道,“多谢三郎不责怪昨晚玉箫昨晚没有如实告之,玉箫哪也不去,从今往后,便留在三郎身边,为三郎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以报恩。”

第26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一个家还是得有个女人的。

玉箫的到来,让永安坊这处宅子立即显得有了家的感觉。她不但带来了贴身的婢女绿珠,也把小厮小乙带来了。还买了十几个奴仆,这些奴仆是三大家子,老的负责看门、喂马,年轻的男人则负责做马夫、长随和护卫,少年做书童。

女人负责厨房和洗衣,年轻丫头负责起居照顾。

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的。

“花了多少钱,一会让阿黄给你。”秦琅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跟这姑娘相处了,两人坐在前厅里,屋外已经热了起来,可这里倒是通风透气挺凉爽的。

“我出来时,大娘不但把我的身契还给我了,而且也把绿珠和小乙两人的身契一起给了我,另外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缠头,大娘都让我带来了。”

其实玉箫早已经积攒了不少钱,完全够自己赎身了,只是以前老鸨都把她当成是摇钱树,好不容易成了长安女校书,哪可能轻易放她走。如今则是没办法,再留着就是引祸招灾,只能忍痛放人了。

老鸨还指望着万一柴令武打上门去,还想秦三郎帮忙呢,于是好人做到底,玉箫积攒的钱、衣物、首饰等全让她带出来了,还把两个侍候她的奴仆也送给她了。

做为长安三大名妓之一,玉箫足足攒下了价值千贯的钱财。

买了三家奴仆也不过花了不到三百贯钱。

“我这里还有八百贯左右的钱帛金银,另外首饰等也还能值个几百贯,我都交给三郎吧。”

秦琅笑笑,“我哪里还能用你的钱,我的牙和胃挺好呢。”

“何意?”

“就是我不用吃软饭,不管这笔钱有多少,你自己留着做体已吧,以后家里开销,我另给你。”

昨晚上秦琅灭掉青蛇堂,可是跟刘九、魏昶他们私吞了不少,除了分出去的,他自己也留了一份,都交给老黄了,都是挑的易拿的金铤银锭和一些金玉首饰等值钱玩意,怎么也能值个百来两黄金了。

“三郎,我已经让绿珠帮你收拾好了北房正屋,我喜欢西厢,可以住那边吗?”玉箫问。

“你喜欢西厢房,那就住西厢房好了。”

玉箫听了这话,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三郎居然没有让她一起住正房,虽然她也知道,将来三郎会娶正妻,可现在毕竟还没娶。

“三郎也乏了吧,奴为三郎做碗冷陶,三郎吃了早点歇息吧。”

“有劳姑娘了。”

“三郎何必跟我见外,叫我玉箫就好了。”

阿黄办事挺快,没多久就顶着大太阳回来了,一回来先喝了碗凉井水,然后跑到厅里,把办好的文书递到正吃冷陶的秦琅面前。

“全办妥了,我还跑了趟平康坊找潇湘馆老鸨到长安县衙,一起办了转卖契书,等玉箫姑娘的契书到了公子名下,才又找长安县衙户曹的张参军办放免文书,本来这事是有些不太符合规矩流程的,好在都是自己人,张参军倒是挺爽快的,还亲自带着我找户曹几位佐史书吏,一圈下来全都弄好了。”

说着,她把一张文书递给秦琅。

“我省的麻烦,所以等放免文书办好后,就又找了坊正和张参军又给玉箫姑娘落了籍,你看,现在玉箫姑娘不但是良人,还已经落到咱们户上了。”

秦琅接过一看,发现不仅是玉箫落户永安坊了,他秦琅也正式从亲仁坊秦琼户口上分出来另立门户了。

户主就是秦琅,玉箫的身份也是良人,这上面登记的是妾侍,阿黄办事倒是快,一步到位了。

阿黄也在秦琅户籍上,他的身份则是部曲,他本是秦琼奴隶,后因救秦琅有功,被放免为部曲,这个部曲的身份要比奴隶强一些,但也不是大唐的良人子民,没资格分田授地,也没资格点选府兵,因此也不需要交租纳税,全靠依附主人,有一点有限的人身自由,可以娶良家女子,可良家女子若嫁给他,也就降为部曲,生的儿女也是部曲身份。

“阿黄,下午你再去跑一趟,把玉箫带来的这些人也都给登记上册,另外,我一会写封信你带给张参军,让他给你办下放免为良。”

主人可以放免家奴,一免为部曲,再免为良人。阿黄已经放免过一次,现在是部曲身份,所以只要秦琅再给他放免一次,他就能恢复平民之身,可以有正式的户籍了。

“好的,我下午再跑一步,给他们登记下。不过我就算了,现在这样挺好的,真要放免为良,那我以后还成课户了,还得交租纳税服役呢,哪有现在这样跟着公子好,服侍好了公子就行,其它的不用操心。”阿黄直摆手。

“这怎么一样呢,良人和部曲还是区别很大的,再说了,就算你放免为良了,以后也一样可以继续跟着我。”

“算了算了,成良人就得受官府管,哪有那么自由,还是现在这样好,我就只听三郎你一人的就好。”

“你还良后,就能均田授地了啊。”

“三郎若不是要赶我阿黄走,就莫再说这些了。”说着,阿黄直接退出去了。

弄的秦琅倒是呆愣了,这年头还有人宁愿当奴隶部曲不愿为自由民的?不过想一想,中国古代历史上,有好多平民百姓去投靠那些大地主、贵族为奴,也不愿意继续留籍为民,好像也有一点的原因的。

“三郎,老黄倒是对你忠心耿耿呢。”玉箫看在眼里,她是刚放免的,所以能深深体会到自由的珍贵,可老黄宁愿不放免还良,依然要留在秦琅身边,这确实不易。

“说来啊,我这条命都是老黄救的,当初我阿耶弃郑投唐,家眷留在洛阳被王世充追捕,若不是阿黄和我义兄拼死护着我逃出,我也跟阿娘一样早没命了。听我阿耶说,当初阿黄护我从洛阳一路逃到长安,受伤十余处,化做乞丐到达长安时,身上好几处伤口都早长蛆了。”

“阿黄真忠心,他是秦家家生奴吗?”

“阿黄是前朝时我父亲讨贼立功后,朝廷赏赐的皇家奴隶,据说之前是被俘的流贼。”

对阿黄的过往身份,秦琅也不太清楚,毕竟他不是原主,现在这点东西,也是他之前问秦琼才知道的,毕竟阿黄时刻陪在身边,他还是特意多问了几句。

玉箫做的冷陶味道挺正,丝毫不比东市悦来酒楼里的差,吃完后又聊了几句,困意上来,他便回屋睡去了。

回到屋里,躺在凉席上,觉得跟玉箫姑娘如今这样,有些不清不楚的,可她说愿意留下,阿黄又直接给办了落户入籍,还给直接弄成了妾侍了。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说不留又舍不得,毕竟人家姑娘是当代长安明星啊,又这么漂亮,但你说就这样真当成自己妾吗,又太草率了些。

哎呀,还是不想了,先睡一觉吧。

经历昨晚这一夜,收获还是挺大的,不说弄了百来两黄金的私房钱,起码也是检验了下自己撒钱拉拢的那些长安好汉们,事实证明,关键时候他们还是没有掉链子的。

今天已经是六月初二了,距离玄武门之变又近了一天,只剩下一天多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李世民那边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

想着想着,秦琅终于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玉箫推开门端了一盘熏香走了进来,看到秦琅睡的一头汗水,便拿起一把扇子坐在旁边帮他一下一下的扇着。

亲仁坊。

秦琼脱去官袍,换了身轻薄短衫。

秦用则站在旁边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秦琼听完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逆子,一出去还不知道要低调,这到处鸡飞狗跳的,这是要干嘛?”叹了口气,“这个青蛇堂是谁豢养的走狗?”

“长安县不良人张靖。”

秦琼皱眉,“我记得这人好像是淮安王李寿门下?”

“义父说的没错,张敬本是淮安王家奴,后来跟随淮安王征战,之后以战功而授长安县不良帅。”

一个家奴成为不良帅,说明这人是有本事的。不过在本朝,创业开国之初,许多曾是奴隶等身份之人,最后都授了官职。

比如大将军钱九陇、樊兴,两人都曾是皇帝的家奴,而现在都因起义从龙之功封大将军职、加国公之爵。

再比如马三宝,他本是柴绍家奴,后帮公主在关中举义兵,迎接皇帝入关,如今也已经为三品将军、郡公之爵。

就连秦用,以前是秦琼家奴,后来为部曲,之后也以战功授了视正四品的上轻车都尉之勋,还曾被授过六品武职,只是后来又回到了秦琼身边。

当年李渊创业之初,还是很豪爽大方的,有官员曾说,论功之时,主人跟奴仆总不能一起论功吧?李渊说,打仗的时候敌人的刀箭又不分什么主人奴仆高低贵贱的,所以论功的时候只以功劳论,奴仆只要有功也一样论功行赏,故此唐军中许多过去出身低贱的奴仆、部曲、商人工匠等也都得以授勋给官甚至是封爵。

淮安王李寿,字神通,皇帝的堂弟,现任左武卫大将军,掌管宿卫。

李神通在宗室之中,威望很高,势力也很大,当年皇帝起兵之时,他在关中拉起了一支兵马,响应皇帝。

在如今的太子秦王之争中,李神通与另一位宗室名王李孝恭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青蛇堂行刺三儿,是否跟淮安王有关?”秦琼问。

“三郎已经发觉,此事好像是郑玄礼所为,不过关键人证已经被郑家处理掉了,三郎好像也没追究之意。”

秦琼听完勃然大怒。

“郑家安敢如此,我儿不过是拒婚,他居然敢买凶行刺?”

“义父息怒,没有人证郑家不会认帐的。”

秦琼紧捏着拳头,“三儿之前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太子和其党羽,皆非善类。”

“秦用,你去永安坊见下三儿,就跟他说,让他联络秦王,就说我要见秦王一面。”

“义父为何不直接跟秦王府联络?”

“关键时候,得小心谨慎一些为好,让三郎去联络方便一些,要尽快,时间不等人了。”秦琼叹息道,他本来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可现在越陷越深,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

秦用欣喜,“我也早觉得太子非明君,还是秦王更有明君气象,义父在秦王麾下七年,支持秦王也是应当。”

“哎,我本只想做个国之良臣,奈何。”

待秦用离去后,秦琼嘴里一遍遍的念叨着‘荥阳郑氏,荥阳郑氏,好一个荥阳郑氏啊,拒你郑氏女,就要买凶杀人么?’

“你做初一,可就莫怪我做十五!”

说罢,秦琼一掌拍下,一张上好的几案,顿时四分五裂开来。

第27章 逆天改命

六月初二,太极宫,两仪殿。

武德天子李渊拿着太史令傅奕的密奏眉头紧皱,心神不宁。

“太白经天,秦王当主天下。”

这短短一句话,却令李渊更加坐卧不宁了。傅奕是太史令,这是朝廷掌管天文历法的一个官职,对于天文星象是绝对的权威,没有人比他更专业。他研究许久,给出了这么一个解释,让李渊如何心安。

傅奕曾为隋朝汉王杨谅属下仪曹,杨谅欲起兵叛乱前,曾问傅议,荧惑入井,是何征兆?傅奕回说是灾,劝他不要起兵,可杨谅不听一意孤行,最后兵败身死。

后傅奕被贬到扶风为官,李渊恰为扶风太守,对傅奕以礼相待,李渊入主关中,便召傅奕入京,主持太史局。

李渊对于傅奕极为看重,不仅仅只把他当成是一个天文官,相反,傅奕许多朝政制度上的改革建议,他都大多采纳,比如傅奕建议精简官员、减轻刑罚,以及反佛清理寺庙等,李渊都接纳了。

傅奕上《请废佛法表》《请除释教疏》,李渊就下发了《沙汰佛道诏》,严格控制佛教的传播。

对于傅奕所说的话,李渊深信不疑。

此时此刻,他有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顺应天命,废太子建成,改立秦王世民为太子,让李世民顺理成章主天下。

可废太子易储,李渊虽然曾经几度拥有这个想法,可是在武德七年之后,李渊已经最终做出了抉择,他不想废长立幼,不想重走杨坚的老路。

他剩下最后的选择,只能是逆天改命,除掉世民,强保建成。

在太白经天之前,李渊一直在筹划着剪除秦王羽翼,秦琼、程咬金、房玄龄、杜如晦等一干秦王府文武部将幕僚,都被调任外放,他甚至亲自找秦琼谈话,希望他不要再支持世民。他最终的打算,是当李世民羽翼尽除后,将他改封到蜀中为王。

可现在傅奕这封奏章一出,李渊怀疑自己做的还不够。

自昨日太白复现起,京师长安的局势已经变的诡异莫名,白日里熙熙攘攘十分繁盛,可一入夜便分外肃杀严整。

兵士勋骑往来巡察警戒,络绎不绝,戒备森严。

李渊能够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在涌动。

武德天子这两天也是诏令不断,正在紧锣密鼓的做人事调整,心腹宰相裴寂以尚书左仆射之职,差不多把控了尚书省,尚书右仆射萧瑀和检校中书令杨仁恭都因为支持李世民,而被李渊列在将要调整之列。

密国公封德彝因持中立态度,已经被李渊正式下诏拜为中书令,裴世矩也被拜为检校侍中。

“召封德彝!”

李渊把傅奕的奏章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秦王当主天下那么字深深的刺痛了他。

今年刚五十九岁的李渊,觉得这几个字万分刺眼。

封德彝匆匆赶到两仪殿中。

李渊直接把傅奕的密奏交给封德彝看。

“你怎么看?”李渊问。

封德彝本名封伦,年纪与皇帝相仿,他是北齐太保封隆之孙,隋朝通州刺史封子绣之子,出身名门渤海封氏,智识过人。初为越国公杨素幕僚,因为办事了得,被杨素看重,下嫁侄女,结为姻亲,后来因督建仁寿宫有功,升内史舍人,在杨广朝,与内史侍郎虞士基狼狈为奸。

归顺大唐后,深得武德天子信任,还结为天子亲家。他被李渊选为天策府属官,可实际上封德彝却一直是天子的人。

做为天策府司马,封德彝向秦王李世民进献过许多效忠之策,表忠心,提建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而他转头又会把与李世民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全密奏皇帝。

李渊以为封德彝是个忠心自己的大臣,却不料封德彝暗里又跟太子往来,暗中依附太子。

他三方下注,让李渊父子三人都以为他是自己人。

此时,面对皇帝的询问,封德彝却并没有马上表达立场。

“恕臣斗胆,请问宅家是否还有易储之念?”

两仪殿中就君臣二人,内侍都不得在旁,封德彝没有称呼陛下,而是用了个宫内人私下场合称呼皇帝的近称宅家,以示自己也是天子近臣。

李渊神情凝重。

叹气连连。

“世民自幼聪颍过人,这些年来为大唐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只是朕所忧虑的恰恰在于此。朕遍览诸史,凡文官治政之朝必国祚绵长,凡武将秉国之代必社稷崩坏。”

“世民以军事见长,以军功受赏,用以治军必为良将,然如今天下一统,若用以治国,则恐有穷兵黩武江山之危。建成恰相反,他在军事上略逊于世民,但多年来监摄朝政并无大的过失疏漏,且生性仁厚友爱。我大唐未来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百姓休养生息的文官朝廷,将来要以士大夫治国,而不是让武人掌权干政,不需要一年连年征战不休的武将朝廷。”

西魏北周都是武将朝廷,武将们出将入相,子孙世袭,造就了一个个将门,一个个武勋世家,也导致了西魏北周隋皆是短命王朝。

李渊希望大唐能够更长远,能够打破这个局面。

更让李渊不安的是李世民如今表现出来的已经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能战,还有他对皇权的觊觎,李渊在李世民身上仿佛看到了前朝的杨广,当年他为晋王时也是表现的宽厚仁德,礼贤下士,贤王之名天下传,朝野拥戴,可最后杨坚废储另立后,坊间却传闻杨坚最后是被杨广弑杀而非病亡,甚至传说杨坚正因为晚年想要重立杨勇为太子,结果被杨广所弑。

昔日贤王一旦为帝后,没几年,就把强大的隋帝国搞的分崩离兮彻底灭亡。

李渊极担心的正是怕李世民是又一个杨广。

“朕,不愿让世民晋位储君,不放心把天下交给他。”

封德彝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后,当下便奏请三道敕旨。

“请陛下颁第一道敕,裁撤天策上将府,第二道敕是废秦王为庶人,免去其所兼太尉、尚书令、中书令等职,苟全性命终身不得离京。第三道敕,由太子建成领尚书令,总领政事堂会议。”

李渊听后不由的微微点头,若要逆天改命,强保太子,那么就必须控制秦王。

“臣请再下三道敕旨,第一道敕旨给北门天子元从禁军,命常何、敬君弘等诸将,即刻起封闭长安城门,全城戒严。”

“第二道敕旨,命北衙兵马警卫宫禁封锁宫城,最后一道敕旨,命大将军钱九陇、樊兴立即率兵包围宏义宫、控制秦王。”

李渊一张脸皱成一团,他本来就长的不是那种威武俊朗之相,他生下来就有三乳,而且年轻时就已经是满脸皱褶,还被杨广戏称为婆婆面。

他很清楚,只要他如封德彝所说的下了这六道敕旨,那么李世民就再也翻不了身,彻底被踩到泥底。

不过李渊却还在考虑着父子之情,还在考虑着朝野影响,毕竟李世民如今的地位和名望,若没有足够的理由就这样废掉他,只怕会引起非议。

最关键的是,长安以外各地方,还有许多世民的旧下在掌兵握权。

李渊还需要时间把他们先一一调动安置后,否则容易急则生乱。

想来想去,李渊最后没有完全同意封德彝的建议,只是下令让北衙禁军封锁宫城,命北门屯营兵马守卫玄武门。

“让裴寂把傅奕这封奏章送到宏义宫去给世民看。”

让宰相裴寂拿这些奏章去给李世民看,用意明显,就是要告诉李世民皇帝的态度,要让李世民老实认命,不要再有什么动作。

尚书省,左仆射裴寂接到中书令封德彝送来的这封密奏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裴寂是宰相,而且几个宰相里除去李世民的话,实际上是以左仆射为首的。而他做为皇帝的元从功臣,一直都是皇帝的第一心腹,皇帝支持太子,那他便支持太子。

他跟封德彝不一样,他跟秦王从没有半点暧昧,向来是态度明白,所以若秦王主天下,那他裴寂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封德彝也许还能在李世民的朝廷里有一席之地,他却不行的。

宏义宫。

位于长安城太极宫北西苑内偏处,秦王原本居住于太极宫承乾殿,武德五年,皇帝以秦王克定天下有功,特降殊礼,营建宏义宫,让秦王居住。

实际上,承乾殿在大内,而宏义宫却在偏僻的内苑西偏,规模不大,更是在宫城之外。

从宏义宫到太极宫,还得先出芳林门再绕到玄武门,或是往南经皇城入宫。

当尚书左仆射裴寂笑眯眯的把这封密奏转交给尚书令李世民时,这位平日里英武儒雅,豪气干云的秦王瞬间面如死灰,甚至浑身颤抖起来。

他怔怔的捧着那封奏书,连奉敕二字都忘记了说。

裴寂很满意的看着他这副样子,笑着转身离去。

良久。

长孙无忌道,“大王,裴寂已经走了。”

“哦。”

李世民应了一声,脸上忧惧惶恐的神色一扫而空,他脸上换上了大战之前的绝决自信之色。

长孙无忌担忧道,“想不到傅奕一封奏折,就把我们先前的谋划全都做废了,现在怎么办?”

李世民倒是没有丝毫慌乱,刚才那副惶恐样子,不过是做给裴寂看的。

“此事若是处置不当,估计不到明天天子元从禁军就会包围宏义宫,我们之前的一切安排部署也均将做废,大家也等不到初四那天了。”

皇帝让裴寂送那封傅奕奏章的用意,十分明显,这是皇帝要动手的信号,皇帝只是想让秦王府不战而降。

李世民道,“今日之事,倒让秦三郎早就预料到了。辅机,先前舅父派人传信,说秦琼让秦琅传话,说要秘密与我见一面。我先去见一下叔宝父子,你代我去见一下玄龄和如晦。”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见什么秦叔宝啊。”长孙无忌有些急。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现在还有些时间,我去去就回,也许能有意外收获呢。”李世民笑着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其实他现在内心慌的一批,可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秦王府真会乱了手脚,不战而溃了。

他满心怀着期望,希望那个年轻的秦三郎能再给他点意外惊喜,也对曾经麾下第一大将秦琼寄以厚望,不管怎么说秦琼现在都是渭水大营几万兵马的副帅,关键时候也许这是翻盘的最后机会。

第28章 玄武门前,不见不散

靖善坊、大兴善寺。

秦琅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上次是跟着程咬金来见李世民,而今天则是接到秦用的传信,过来见秦琼的。

父子再次见面,秦琅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久,还是秦琼先开了口。

“听说昨夜你在平康坊遇刺,是郑家干的?”

“嗯,郑家恼羞成怒了,觉得我侮辱了他们家,所以出了十万钱想要买我一条腿。幸好阿黄警觉,把人擒下了。对了,阿黄以前不止是个战俘奴隶这么简单吧?”

“没事就好,老马头以前是个马贼。”对阿黄的过往秦琼没多提。“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秦琅笑笑,“能怎么处理,死无对证的事情,以郑家的名声和地位、权势,就算有证人也未必告的动他,还是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已经记下了,早晚要跟他们算的。”

听到这里,秦琼总算是放心了些,他就怕年轻人年轻气盛不管不顾的。

“衙门当差还习惯吧?”

“还行吧,才刚上任两天呢。”

“两天,两天你已经办了两桩大案了,今早朝会时,御史台还跟雍州衙门御前打起官司来了,御史台称长安县越界办案,还有御史弹劾你这个长安县尉滥用权力,胡作非为。”

秦琅无所谓,“随他们去吧,阿耶,你今天约我见面,总不是要来说这些的吧?”

秦琼瞪了儿子一眼,“就算你出去自立门户了,可你也还是我秦琼的儿子,老子还管不得儿子了?我告诫过你,要低调一些,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你呢,到处惹事,那边刚得罪了郑家,这边又捅到万年县去了,你可知道那万年县不良帅张敬是什么人?他是淮安王的人。”

“那又如何?张敬这等渣子,我遇一个就抓一个,下次遇到这样的,还抓。”

秦琼本来是很关心儿子的,结果几句话让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逆子,这是长安城,你才几斤几两?还有,你带回家的那个青楼女子又是怎么回事?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柴家二郎争什么?”

秦用过来,打断了父子的争吵。

“义父,秦王来了。”

秦琼瞪了儿子一眼,“走。”

李世民居然一身不良人的皂衣,他腰间挂一把三叉铁尺,匆匆走来。

一见面就张开双臂跟秦琼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看的出秦琼有些不太自在,毕竟之前他原本是打算中立的。

反倒是李世民对秦琼好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一样。

“叔宝,又要到咱们并肩战斗的时候了。”

相拥之后,李世民扭头对秦琅直接就道,“三郎,事情的发展果然跟你之前提醒我的一样,局势恶化了。太史令傅奕密奏天子,说太白经天,秦王当主天下,陛下刚让裴寂把那封密奏转给我了,用意明显,而且听说陛下还调动元从禁军,已经封锁了玄武门。”

秦琅没有那种紧迫感,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历史最终他们会成为胜利者。

“大王之意?”

李世民长叹一声,“陛下这是给我下了招降书,让我不战而降。”

“大王愿降吗?”

李世民摇头。

“那大王有何计划?”

“计划已经赶不上变化了,原本听了你的话后,无忌和玄龄、如晦他们已经拟了一个新的计划,打算在太子和元吉昆明池计划发动前出手,可是现在看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今天不能应对好,只怕我明日就成了阶下之囚了。”

“三郎,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我现在是当局者迷,你是旁观者清。”李世民很诚恳的道,他麾下谋臣猛将很多,虽然如今天策府和秦王府的官僚属下几乎都被调走,可他们还是有暗中往来。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高士廉等这些天为他赶制了许多个计划和备用计划,但都赶不上如今的变化。

如今不能先应付眼前这一关,一切计划都休提。

“大王何不先下手为强,提前发动?”秦琅直接道。

李世民摇头。

“今日宫门守卫调动,守卫将士皆是陛下的人。”这种时候了,李世民也不瞒着秦琅和秦琼父子,“我在禁军里有人,可真正忠心用命的不多。若要发难,唯一的机会就是玄武门入宫,可现在玄武门守将不是我的人,唯一的机会,要等到六月初四。”

六月初四,常何、敬君弘等禁军将领才会轮值守卫玄武门,而他们正是李世民早暗中拉拢收买的人。

这是唯一的机会,可现在等不到后天了。

李世民见秦琅在深思,便转头问秦琼,“叔宝,渭水大营的兵马,你能否调动?”

若能得到这支大军的效力,那么李世民就拥有更大的胜算,甚至可以直接调兵攻打长安。

“没有兵符调令,渭水大营的兵马,无法靠近长安城。”秦琼道。

大营虽有几万兵马,可长安城里城外,有数量更多的番上当值兵马,和元从禁军。

除非大营得到兵符调令,且在主帅元吉不在的情况下,秦琼才可能调动兵马入长安。

可现在的李世民不可能拿的出调令兵符。

“三郎,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得坚持到后天,才有一线机会!”

秦琅想了想,“陛下既然还没有直接派兵围了宏义宫,那么就还有机会。”他脑子里仔细思考着关于玄武门之变的细节。

“陛下已经控局,机会不大了。”秦琼更了解皇帝,也更了解朝堂,他清楚知道,现在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秦王已经没什么机会了。

“不,机会还有。”他终于想起来一些细节了,“大王四年前便从太极宫承乾殿搬出,可齐王元吉却还居住在太极宫武德殿,据我听闻,齐王的武德殿和太子的东宫,都是直接在宫墙上开有小门,可不经皇宫宫门,而直接进出大内的,甚至可直抵后宫内廷,没错吧?”秦琅问。

“确实如此。”

齐王元吉今年其实才二十四岁,所以虽然也早娶妻生子了,可却一直还是居住在宫中,太子虽说居住东宫,可早前为了方便,所以都是有门直接通往大内的。

毕竟本朝初立,制度未全,早年李世民在宫里居住的时候,甚至可以带着随从侍卫直接骑马带刀箭进出,也不会有侍卫阻拦。

不过近年制度渐全,规矩渐多,所以李世民四年前就搬出宫来了。

“大王,我有一计,可给你再争取一点时间。”

“你说。”李世民闻言一震。

“大王,天子最惧的是皇权威胁,而男人最怕的是什么?”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李世民犹豫着道。

“这话没错,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权,还有许多普通的男人,可就算是最普通的男人,也最不能容忍一件事情,那便是妻妾行为不贞。”

李世民没明白秦琅怎么突然提到这里来了。

“大王,你试想一下,若是陛下突然听闻太子和齐王秽乱后宫,跟后宫嫔妃有染,你说陛下会怎么样?”

“建成和元吉虽然出入内廷方便,但绝不可能做这等事情。”李世民摇头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后宫秽乱史上并不是没有的,如果一般人说可能陛下不会相信,但如果由大王你亲自指证说太子和齐王秽乱后宫,我相信陛下还是会有些怀疑的,我听说尹德妃和张婕妤本就与太子齐王交往密切?”

“尹张二妃确实与太子、齐王关系密切,可只是二妃想着太子将来为天子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无中也能生有啊,你向陛下告发,说太子和齐王与尹张二妃**后宫,陛下就不得不怀疑了。若是陛下还怀疑,你就说掌握有铁证,可以与他们当堂对质。陛下也是男人,就算老了,可也一样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不贞,尤其是跟自己的儿子。就算是为了太子的名声,陛下也肯定会让你们当堂对质的。”

“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一对质不就全都不攻自破了?”秦琼在一边道,他觉得儿子这个想法很坏。

“阿耶,这只是缓兵之计而已,我们现在要的是时间,只要再拖一天就行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确实只要再拖一天就行了,房杜他们早谋划好了,等到常何他们把守玄武门时,就是发起宫变之日。

“大王,你先不要急着上奏,今天是六月初二,六月初四常何才会当值玄武门,所以你得尽量拖延时间。你今天什么也不要做,先等一天,等明天,你再密奏揭发太子齐王秽乱后宫,到时震怒的陛下,一定会要求对质,而且这种事情不可能三司会审,所以只可能在宫中对质。”

六月初五,这本是太子和齐王计划的昆明池之变的日子,而他们就要打个时间差,要抢在六月初四发动宫变突袭。

“初四日早,大王只要入玄武门埋伏,杀死太子和齐王,然后控制陛下,则大事必成。到时大王请陛下颁出敕旨,接管长安,我父亲便可奉旨兵入长安,宿卫宫禁,侍卫大王。”

秦琅的计划也不是那么完美,比如到底能不能让皇帝按计划的要求对质,对质的时间能不能定在初四那天?

这里面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可秦琅相信,以李世民和秦王府那些人的本事,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们早就已经制订了无数个计划,现在只是时间上差了两天而已。

“叔宝,若我传来兵符调令,你能率兵前来吗?”李世民问秦琼。

秦琼看着李世民又看了看儿子秦琅,最终右手握拳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左胸上,砰砰有声。

“就算兵符调令不至,初四日只要长安燃起烽烟,我也一定想办法率兵赶来!”

烽烟起,意味着长安乱,这样秦琼就有理由调兵入长安了。

“好兄弟,我等着你!”李世民大笑着再次拥抱秦琼。

秦琅笑道,“初四日,我会率长安县狱囚犯、长安不良人、长安游侠儿等赶来玄武门相助,到时不见不散!”

“好,就此约定,不见不散!”李世民心中大定,满脸兴奋之色。

第29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

秦琅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不无感慨的道,走的时候,李世民也有些落寞的说自己其实并不想走这一步,可如今终究还是走到了最不想走的这步。

“手足相残,骨肉离间,人伦惨剧。怀良,有空也多回家看看吧,你大哥二哥走的早,弟弟们还年幼,我希望以后你们兄弟能够友睦。”秦琼拍着儿了的肩膀道。

悄悄返回宏义宫后,李世民关在屋里一天。

六月初三,仅隔一天后,太白复现。

李渊问左右,“二郎在做什么?”

“秦王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秦王府旧部有何异动?”李渊又问。

“没有异动,平静如常。”

李渊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儿子这是已经认输了,还是在密谋更激烈的反击手段。

“陛下,不能再等了,臣请陛下立即派天子元从包围宏义宫,并逮捕秦王心腹党羽。”左仆射裴寂上言。

李渊还在犹豫,只要局面还掌控着,他便不想把事情闹的太过难看。

“道宗还未入京,益州行台尚书郭行方、窦轨,陕东大行台右仆射屈突通、大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灵州行军总管李靖,并州行军总管李世绩,皆还在地方拥有重兵,掌握要职。”李渊说出自己的担忧,如今长安这边,世民羽翼尽剪,被控制起来。

可是在地方上,秦王党实力还很强,尤其是在洛阳,那是李世民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他担心若是直接围宏义宫,会导致地方上的秦王党惊惶之下兵变叛乱。

李渊已经传密诏于益州行台尚书韦云起,韦云起是京兆韦氏,隋朝以来的关中名门,还是一员有名的儒将。李世民兼任益州大行台尚书令,行台实际上一把手便是韦云起,但二把手郭行方和窦轨都是秦王党,窦轨还是李渊的妻族。

为避免益州乱起,他需要先让韦云起解除郭行方和窦轨的职务,掌控益州。最关键的还是在洛阳,陕东道大行台的左仆射屈突通,工部尚书温大雅都是李世世的心腹。

“陛下,可令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彭国公王君廓调任陕东道兵部尚书,带兵接防洛阳。”裴寂道。

“裴寂,替我拟旨。”

李渊缓缓说出一连串的最新人事调动。

“左仆射裴寂,右仆射陈叔达,中书令封德彝,侍中裴世矩。免去李世民尚书令、中书令职,免去萧瑀右仆射之职,免去宇文士及检校侍中之职,免去杨仁恭检校中书令之职,免去李元吉侍中之职。”

萧瑀、宇文士及、杨仁恭三位宰相,都是世民的人。

一次罢五位宰相,李世民的尚书令和中书令宰相职都除名了,甚至干脆连元吉的侍中也免了。

宰相只留了四个,都是皇帝的人。

“韦云起任益州行台左仆射,王君廓任陕东大行台兵部尚书,郭行方、窦轨、温大雅、屈突通等都秘诏夺职,召回京城。”

“调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灵州行军总管李靖回京任卫尉卿,调并州行军总管李世绩回京任兵部尚书。”

······

“陛下,秦王出了宏义宫,骑马佩剑直奔太极宫而来。”封德彝急奏。

李渊一惊,腾的站起。

“他带了多少人马?”

“仅他一人。”

李渊怔住,重又坐下,“仅一人?”

李世民出了宏义宫,打马一路奔出芳林门,直抵玄武门下,侍卫已经接到敕旨,放李世民入宫。

李世民直接手提着玉具大剑大步进入两仪殿中。

李渊站在殿上,阶下是尚书左仆射裴寂和中书令封德彝。

父子对视,目光都有些冰冷。

李世民目光炯炯的逼视着殿中的父亲,苦涩的道,“大人,你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吗?”

“二郎,你这话是何意?”

“儿子活的太累了,有些事情,你逼儿子逼的太甚了。”李世民一边说,一边两行泪水哗哗流下。

李渊本来面若冰霜,可是听到儿子的哭诉,眼眶渐渐也湿润了。

“儿子本从没有想过要跟大哥争,父亲起义兵,我为父亲冲锋陷阵不顾生死。国家建立起来,我李唐击败各路反王,我确实是有功的,可我没想过什么非份之想,是后来父亲一而再的跟我说,国家更需要我这样的儿子来继承江山。我本不想,可父亲再三许诺,我便遵从父亲之意,开始做准备。”

“可是后来父亲又食言反悔,儿臣虽然心生失落,却也没有不遵之意。可为何到头来,父亲却要把儿子当成敌人对待?”

李渊走上前,拍着儿子的背,“二郎啊,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国家危急,父亲确实觉得你更适合做继承人,可后来天下一统,局势不同了。”

“可那也不是我的错!”李世民哭的鼻涕都出来了,他一把跪下,抱着父亲的大腿。

李渊叹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们兄弟这般相争,父亲也实是无奈。”

李世民抬头,“只要父亲今日一句话,父亲要我退我就退,要我死我就死。”说着他把手里的玉具大剑递到李渊面前,“若是父亲觉得我的存在始终是大哥的威胁,那就请父亲拿这把你当年亲手赠给我的剑,把我杀了,一了百了。”

“痴儿!”

李渊不由的老泪纵横,建成世民元吉都是嫡妻所生,加上夭折的三子玄霸,以军礼下葬的女儿平阳,皆一母同胞。“你母亲走的早,你三弟和你三姐也走了,如今只剩下你们兄弟三个,难道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我不争,我不争了。”李世民抱着李渊哭道。

“我不去洛阳了,我也不去益州了,我明天就解散天策府,辞去尚书令中书令太尉、司徒、天策上将、十二卫大将军、雍州牧、凉州总管、陕东道大行台、益州行台等所有官职,我愿以后就留在长安,闭门研读道经。”

“痴儿,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李渊欣慰道。

“儿子愿意辞去所有官职,不再与太子、齐王相争,可有一事,我若不说,就对不起父亲。建成和元吉并非父亲所看到的那样忠厚贤良,他们借出入内廷之便,暗中与尹、张二妃等后宫**,而且儿臣还刚得知,建成与元吉密谋,欲在三日后的昆明池饯行上,设下重兵伏击我,他不但要斩杀儿子,还要把儿子妻妾儿女全都斩草除根,甚至还要把秦王府的人尽皆坑杀。”

李渊面色重又变的冰冷,他目光冷冷的打量着儿子世民。

李世民知道这目光是什么意思,皇帝在怀疑他演苦肉计,借机构陷太子和齐王。

“父亲,儿子死不足惜,儿子是担忧父亲,太子和齐王竟然敢**后宫,那就是丝毫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他们敢在昆明池伏击谋杀儿子,还要将秦王府兵将尽数坑杀,儿臣担忧他们不仅仅如此,就怕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率兵回头一击,直接带兵逼迫父亲退位,甚至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弑君篡位!”

李渊听了不由的退后了几步。

“父亲,儿子死不足惜,但请父亲能够多加小心,前隋文帝那般相信杨广,认为他仁厚贤明,可最终不也是被他所弑吗?父亲切要小心。”

李世民跪地磕头,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鲜血直流。

李渊挥手。

封德彝上前扶起李世民。

“你先回宏义宫,我明日召集三省宰相、御史大夫、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宗正卿一起审理此案,也会召集你和太子、齐王当堂对质。谁对谁错,谁忠谁奸,到时定会水落石出。”

李渊话里隐含着怒意,若是李世民今天跟他耍花招,那么明天结果一出来,他绝不会轻饶他。

“儿臣愿意当面对质,敢以性命为自己的话担保。”李世民也赌骂发誓。

李渊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你先回去。”

等李世民退下后,李渊的脸色阴沉无比,裴寂和封德彝都不敢劝说,这个时候的皇帝,明显满腔怒火。不管世民说的是真是假,皇帝都绝对要一查究竟。

“裴寂,你立即传旨给诸大臣,准备三司会审。”

“陛下,在何处会审?”

李渊想了想,这种事情不论真假,都是不能公开审理的,这已经不仅是涉及太子和秦王,还涉及到他李渊的后宫私密。

“就到海池边临湖殿会审吧。”李渊选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海池在玄武门内,皇宫内廷的一角,在这里组织会审,可以保密。

郑善果接到敕旨前往两仪殿,一起到来的还有另外十几位大臣。

原本李渊要罢免李世民、李元吉、萧瑀、杨仁恭、宇文士及等人的相职,但经过刚才这么一能打岔,李渊已经暂时顾不得换相了,他把萧瑀和宇文士及等也全都召来了。

“你们马上开始着手准备,明日会审,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李渊交待,明天,不管结果如何,天家内斗都必须有个了结。

诸臣领旨。

第30章 披甲上阵

(小年快乐,大家帮忙投下推荐票,谢谢!)

门被轻轻的推开,他立即醒来。

她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钻进屋来,也带着一股沁人的香味进来。

秦琅没有动,也没有起身,他从那香味认出了来的是女校书。

女孩脚步轻盈的走近卧榻,轻纱落地,随后她缓慢而带些迟疑的蹲下来。

秦琅没有睁开眼,似乎不想要打搅这美妙的气氛。

女校书蹲在那盯着他看了会,然后慢慢的爬上了卧榻,贴着他躺下,腿缠绕上他的身体。

香味越来越扑鼻。

她的发簪解下,一头乌黑秀发披散下来,散发出栀子花香,发梢扫过他的脸庞。

她撑起双臂,嘴唇轻柔的吻过他的额头、脸颊,最后落到嘴唇上。

秦琅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呀的一声轻呼,满脸飞红。

秦琅抬起双手环住她,她如受惊的小猫一样想挣扎逃离,在午间洒进来的碎金般阳光里,他很霸道的将她控制。

她只是挣扎了几下,然后便开始回应他。

她不再闪躲不再逃离

·······

“三郎!”

门外响起轻声呼唤。

秦琅醒来,睁开眼。

窗外依然阳光正烈,他转头看到她如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旁边,脸庞上还残留着红韵。

他刚坐起身,女孩便也一下子惊醒,当目光看到秦琅后松了口气,对他微微一笑,满眼都是娇羞和满足。

“你再睡会,”秦琅笑着说道,一边拿起件薄毯为她盖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女孩爬起来,探身去捡扔在地上的衣裙,“奴服侍三郎沐浴更衣!”

“不用,你再睡会吧!”他看到了榻上那块染着红花的白巾,有些怜爱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走了。”

秦琅穿上衣服,拉开门,站在门口回头给她做了个飞吻的动作笑着离开。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就知道。”

门外廊下,老马头阿黄一脸猥琐的笑着,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郎情妾意的事情,没什么值得遮掩的,我也只是俗人也只想当个俗人而已,走吧。”

前厅里,一口大箱子静静的摆在那里。

“这是阿郎给你的。”秦用站在箱子旁边说道。

秦琅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副甲胄。

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

不仅在唐朝,其实在历朝历代,甲弩都是严禁私藏拥有的,大唐不禁普通刀枪弓箭,但对长矛马槊铠甲硬弩严格管控。

武德律规定,私藏甲一领或弩三张流两千里,甲三领或弩五张绞。

在大唐,能够拥有铠甲的只能是那些府兵或将军校尉们,其它人敢私藏甲胃可是大罪。

“这是阿郎的备甲,为皇帝所赐尚方御甲。”

尚方是专造御用之物的皇家作坊,这套铠甲本是李渊赐给秦琼的,如今秦琼特意让秦用送来给儿子用,也是知道明天会有一场凶险之战。

“试试!”

秦琅一看到这身甲就有些移不开眼光了,这甲不是一般的甲,它有明光铠标志性的大圆护心镜,可是它其它地方却不是普通的扎甲片,而是呈山字形的山文字甲,甲片呈六边形,这种甲叶片连环相锁,具有超强的防箭防刺能力。

尤其是在腰部还有一块单独的腰封。

配上凤翅兜鍪,麒麟吞肩、狮蛮带,铁靴、铁护壁、护颈,真是威武不凡。

“先在里面穿上这层细软甲。”穿山文字明光铠之前,秦用先拿出一件轻薄的细软甲给他穿上,这是轻薄皮甲,轻薄柔软却也有不俗的防御力。

再穿上山文字明光铠甲,“负担的了吗?”

秦琅能感受到身上铠甲的沉重份量,但在甲绊束缚好后,却又并不是能以负担,铠甲的重量被分担至全身,虽有数十斤可影响不大。

“那就再披一层!”秦用又取出自西域传来的铁索子甲一套。这种铁索子甲皆由许多细小铁环连环相扣锁在一起,如同是织成的一片铁网,穿在身上就跟穿了件衣服一样。

“这套铁索子甲西域胡商从波斯萨珊国带回来的,重达三十斤,搭配上你身上这套山文字明光铠甲,效果更佳,不论是刀枪箭戟都不用怕,缺点是比较沉重,而且这三套甲极昂贵,保养不易。”

秦琼对儿子也是费尽心思了,直接给他弄来了内外三层铠甲,都是顶级的宝甲。

秦琅披着这三层甲,戴上铁盔,放下面甲,左手盾牌,面手大剑,真感觉自己好像是个铁罐头人一样。

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带给他极高的安全感。

“再看看这个,这是一对金锏。”

“这不是阿耶用的那对瓦面金装锏吗,怎么拿来了?”

“义父那里还有备用的,这对锏是历城秦家的家传金锏,传了好多代人了,如今义父说传给你了,希望你好好保管,用他建功立业,将来再传给子孙后人。”

接过这对沉甸甸的瓦面四棱金装锏,秦琅感觉心里也沉甸甸的。

“这还有一把手弩,可以插在腰间。”

·······

零零碎碎的装备一大堆,三层铠甲,金装锏、横刀、手弩、弓箭,还有一杆马槊,步盾一面,骑盾一面······

除此外,秦琼还让义子秦用带着十六名秦府家兵过来护卫随从秦琅。

秦琅能明白秦琼的良苦用心,最终叹了声气,也没有让秦用他们再回去。

着甲仅片刻,秦琅已经是浑身汗透全身。

一群人帮着解甲后,秦琅感觉跟做了个汗蒸似的,这还没怎么动弹呢,真难想象披着厚甲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拼死博杀,有时甚至是几天几夜不解甲的那种景象,太难了。

“阿黄,备马,我们去县狱!”

离开前,秦琅转身回了卧室,她依然睡着,睡着正香,满脸都是笑意。秦琅没有叫醒她,关好门出来后,叫来小厮小乙。

“一会玉箫醒来,你送她出城去。”

“去哪?”

秦琅想了想,“先去终南山,到山里找个女庵居住几日。”

“为何?”

“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三天后我来终南山接你们,若是三天后我没来,你们就不要回长安了,有多远走多远。”

第31章 胜者为王

永达坊,长安县狱。

“开饭了,开饭了!”

狱中节级牢子们提着一桶桶的饭菜进来,拿着饭勺敲打着牢栏。

一个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刑犯吸着鼻子,“有酒气有肉香?难道这是断头饭?”

牢里日常一天两顿饭食哪会有酒肉荤腥,连个热饼都别想。

“上好的新丰美酒,这可不是那潲水般的溲酒,是斗酒三百钱的新丰酒,还有这羊排烧鸡,看到没,都是刚烤好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呢。”牢子笑呵呵的道。

“今天才六月初四,还没到秋后呢!”一个死囚惊惧的喊道。

“放心,这不是断头饭,有人请你吃酒喝肉。”

“谁?”

牢头没有过多废话,只是把死囚从牢房里放了出来。

地牢的上面,县狱的后院里,长廊下已经摆了许多桌案,上面摆着美酒好肉。

一个又一个的死囚被带上来。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这些身上带着锁链的犯人,浑身蓬头垢面的样子,摇了摇头。

“给他们解去枷锁,再带他们到井边汲水冲洗一下,再给他们换套干净的衣裳。”

一个胆大的犯人望着身穿绿袍的秦琅,“你是何人?”

刘九上前,“这位是长安县尉秦三郎!”

“刘九?”

那死囚明显是认得县狱狱霸刘九的,看他居然一身干净体面的站在县尉身边,极为惊讶。

“常老三,想吃肉喝酒的,就赶紧的,不想的就滚回地牢吃老鼠去!”

那死囚也不恼,也不追问了,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有酒有肉不吃那不是傻嘛?”说着便率先走向井边。

一个个死囚虽面带疑惑,可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呆久了,能够站在这地面上呼吸下新鲜自由的空气,晒晒这温暖的太阳都已经难不错了,更何况还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坐在那吃酒喝肉呢。

一会功夫。

刚才还全都浑身散发着臭味的一群死囚,便都跟换了个人一样的回来了。

“诸位,坐!”

一群人坐下,看着面前的羊排烧鸡美酒,都不由的咽口水。

“吃啊!”

“秦县尉,能问下为何吗?”刚才开口的常老三发问。

“我要是你,就会不管不顾的先吃饱喝爽再说,是吧?”秦琅笑道。果然,常老三一听笑了,“也是。”当既便不再客气的伸手先端起酒坛,猛灌了好几大口,放下酒坛,又伸手抓起烧鸡就啃了起来。

其它人见状,也都再无法安坐,都纷纷喝酒吃肉。

片刻功夫,众人面前几案上的酒肉便被他们一扫而空了。

常老三打着酒隔,满足的拍着肚皮,“秦县尉,这下可以说了吧?”

秦琅目光扫过这群人。

“你们都是死囚,秋后问斩,最多也就再活几个月了,没错吧?”

众人都不吭声,这是事实。

“我看过你们的注色经历,有大奸大恶之人,也有蒙冤之人,可结果已定,皆是秋后待决,或斩或绞。现在,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活的机会,就不知你们可愿意珍惜!”

马贼出身的常老三立马问道,“只要能活,让我干什么都行!”

秦琅笑笑,“这件事干好了,不但能活,而且保你们还有良田钱绢赏赐,甚至不失功名官勋!”

“还有这样的好事?”常老三笑问。

“你们可以不信我,但刘九你们信吗?”

常老三等看着刘九,若有所思,“说吧,让我干啥。”

秦琅笑了。

一批批的犯人被秦琅从地牢里带到衙内后院,美酒好肉款待,然后是功名富贵,钱帛田地诱惑。

一边是自由一边是钱帛,没有几个死囚能受的了这诱惑。

就算是其它在押的一般罪犯,也在秦琅的鼓动下,被那箱子里金灿灿银恍恍的金银所鼓动了。

更何况秦琅打出的旗号还是助秦王平定叛乱,匡扶朝廷,虽然这些人也不蠢,可最终只有少数人不愿意参与这谋反大逆中,这些人被秦琅直接关进了地牢最深处。

多日后搜集起来的各种武器,开始分发下去。

秦用、刘九还有林三以及不良帅魏昶四人,分别被秦琅临时授为都头,每人各统一都百余人。

几人又各挑选了手下的队头、火长等,迅速的完善了指挥架构和队伍组织。

锅盖木盾,铁尺、竹枪、猎弓等简陋武器外,也有来自林三等游侠儿私藏的一些被禁武器,其中有狼牙棒、钢鞭、铜锏、铁斧等钝器,也有手弩、铁盾、大刀等,甚至还有十几套残缺不全的甲。

一支支人马在暗里向永达坊县狱汇集。

魏昶的不良人,林三的游侠儿,还有刘九组织起的县狱囚犯,也有秦用带来的秦家亲兵家丁等。

太阳西落,夜幕降临。

武候已经在骑马通传关闭城门坊门。

阿黄在给秦琅披甲。

院中数百人,却都很沉默安静。

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将要做什么,是何等的十恶不赦之罪,可他们也知道,一旦功成,他们就将成为从龙功臣。

胜者为王败者寇,刚经历隋末乱世的这些人,个个都还想要搏一搏。

“三郎,你说我们能成功吗?”秦用有些担忧的问,本来秦琼是要置身于外的,可就因为秦琅的坚持,最终秦琼和秦家还是卷入了这漩涡之中。

“放心吧,等天亮之后,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秦琅心里也很激动亢奋,但却没有什么担忧,或许这就是穿越者的优越,这个游戏还没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所以他可以轻松的下注,不用担忧会输。

“吃饱了就好好睡一觉吧,待天亮之后就行动!”

这是漫长的一夜,也是难熬的一夜。

虽然秦琅让众人吃饱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可是没有谁能睡的着。大家甚至都不愿意放下手里的武器,就那样或拥着刀或抱着剑,或枕着盾一夜到天明。

东方一抹鱼肚白出现,晨曦微光。

秦琅一直在盯着刻漏。

“差不多时候了。”

秦用也一夜没睡,他红着眼睛道,“往常这个时候常参官员们已经差不多开始早朝了。”

皇帝取消了今天的早朝,因为要与宰相们在临湖殿会审。

“估计秦王已经入宫了,太子和齐王也差不多该进玄武门了吧?”

“三郎,你说会不会有纰漏,万一太子和齐王不从玄武门入宫呢?或者他们已经发觉了秦王的计划呢?”秦用问。

“义兄,事到临头,就不要想东想西了,我们只要按计划行事就好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败在天。”

秦琅站起身来,身上的铠甲锵锵做响。

“起来!”

院里几百人根本就没有睡,闻声纷纷站起,一个个瞪大着眼睛,眼中尽是兴奋的光芒。

“准备出发!”

“阿黄,牵我马来!”

阿黄牵来一匹黄白夹杂毛色的马匹,已经备好鞍子。

马有些兴奋的在那里蹦来跳去,“三郎,豹子头昨晚偷喝了酒,到现在还没消停下来,要不换匹马?”

豹子头是秦琅的坐骑,这匹马是秦琼那匹忽雷驳所生,马是雄骏好马,可就有一个缺点,跟它娘一样爱喝酒吃肉,无酒肉不欢。

豹子头听了阿黄的话有些恼怒,居然对着阿黄尦起了蹄子,幸亏阿黄闪的快,没踢到人,豹子头又蹦到秦琅面前,拿马头来拱他。

“好了,就骑你上阵!”

豹子头一听,居然高兴的嘶鸣。

秦琅披挂整齐,踩镫上马,豹子头人立而起,前蹄舞动,然后一声鸣叫向前一跃,直接就带头冲出县狱衙门。

第32章 共赴黄泉

夜半时分,宏义宫秦王府。

秦王妃长孙无忌为丈夫披上铠甲,佩上弓刀,目送着丈夫迈出殿门。

殿前,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等一干秦王府大将早已经等候多时,程咬金甚至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开始在骂娘,殿门缓缓打开,秦王李世民缓步走出来。

“大王!”

程咬金等十几员将军一起呼喊,个个神情激动。

一瞬间,李世民不由的感觉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看着这些壮汉,李世民顿时所有的忧虑一扫而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

强压下心头的情绪起伏,他快步来到诸将面前,亲手将尉迟恭程咬金等一一扶起,“诸位不要如此。”

急性子的程咬金道,“大王,请下令吧!”

李世民站直身躯,以君临天下的姿态扫过诸将,语带激昂颤抖,“愿与我李世民同生共死者,就随我来!”

·······

“房玄龄和杜如晦还没来吗?”

殿前,李世民目光扫过诸将,看到缺席的两位谋臣,眉头紧皱。

负责去召唤房杜二人的长孙无忌回道,“房杜二人回说陛下敕书旨意不许二人再事奉秦王,因此他们不敢私下来谒见大王,怕因此获罪而死,故不敢奉大王教令。”

李世民愣了一下。

“先前有人说叔宝背主求荣,而事实上叔宝却是忠心耿耿,为我深入东宫打探到重要情报,反倒是房杜二人我向来倚为心腹谋臣,现在却要背主乎?敬德!”

粗黑魁梧的尉迟敬德大步出列,“末将在!”

李世民摘下自己的佩刀交给他,“你持我的刀前去见二人,若他们果真没有回来的意思,便可砍下他们的头颅来见我!”

长孙无忌忙道,“我陪敬德同去!”

房玄龄府上,尉迟敬德出示了李世民的佩刀。

房玄龄笑着说道,“其实我与如晦那番话,只是想要激一激秦王,我等担心秦王事到临头,又犹豫不决,如今看来秦王心意已决,正好。”

他们一起去见杜如晦,然后换上道袍,悄然回到秦王府。

······

太极宫玄武门北,禁军屯署。

左监门卫左翊卫中郎将府中郎将常何挥手,亲兵捧上一个红漆盘,上面盖着块红布。

常何掀开红布,露面里面黄澄澄的四十把金刀子。

禁军左屯营中郎将、黔昌县侯敬君弘笑问,“常兄这是何意?”

而厅中数十员将校更是个个目放精光,全都盯着那些金刀子。

常何笑着说道,“今日在座的都是屯署的兄弟,你们许多人都是我和敬兄多年的老兄弟了,是自山东时起就随我们征战南北的,着实是不容易。早年我跟敬兄都曾是追随密公在瓦岗并肩战斗的,后来归顺朝廷,又都在秦王麾下攻洛阳战虎牢平山东,这都是生死交情。”

“秦王是咱们的老上司,他知道咱们这些人向来是有点钱就过不了夜的,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不会理财攒钱,可是如今咱们在京师生活,不比以往,且大家都是有了家室妻儿的,开销也大,平时靠那点俸禄过日子也不易,因此秦王特意赏下这些金子,给你们补贴下家用,你们今天也不要推诿,当然,日后殿下若是有用的着兄弟们的地方,你们也一样不能搪塞。”

“谁敢忘恩负义,不但我不依,众兄弟们能饶吗?”

今日这厅中众人,其实都是常何与敬君弘的老部下,多是起于草莽,他们在常敬两人麾下多年,也是皆成为了校尉军官,靠着两人提拔安排,有了如今的位置和官职,当然,暗里面这些安插调动,其实也是有秦王李世民的暗里安排,一切只是为了今天。

一众校尉们都笑着上前接过金刀子。

敬君弘低声问常何,“吕世衡那边要打招呼吗?”

吕世衡是右屯营中郎将,常何道,“他那人胆子小,机密之事,还是不要提前说的好,否则他若是过于忧惧,出点差错反而麻烦,等到时拉着他一起干就是。”

“兄弟们这次是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押上了。”敬君弘道。

“我们不会失败的,我们追随的可是秦王,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唐秦王!”常何鼓励他道。

·······

宏义宫秦王府。

高士廉对李世民道,“秦叔宝让秦琅转告,说探得对方布置详细,齐王自领一府兵马护卫,余一府由谢叔方率领护卫齐王府,冯诩冯立兄弟任长林门监领,统领两千长林兵。薛万彻率领东宫内率三千在昆明池布置警跸。”

“还有,宫里的张婕妤已经把殿下今日入宫面圣检举其秽乱后宫之事派人密报太子,不过秦琅说不用担心,明日太子和齐王会如期经玄武门入宫。”

李世民点头,“叔宝爷俩的情报很及时。”

“大王,秦琅还说,叔宝已经答应,让调到渭水大营准备北伐的秦王府兵马秘密抽调一批精锐潜回长安附近。”

“玄甲骑能回来多少?”李世民问,玄甲骑曾是他亲手打造的一支最精锐的骑兵。

“一千天策亲军和五百玄甲骑,秦琼说最多只能调动这么多了,这些人的落脚地点,就在玄武门附近,一待事发,可迅驰而至。”

“时间太匆忙了些,若是到初五日,还能再调动三千左右兵马。”

李世民摇头,“时间不等人,能新增一千五人马,也多亏叔宝了。”

商议一直到亥时(21-23时)。

宏义宫内依然灯火通明,秦王府八百亲军皆已经顶盔贯甲,秦王妃为每位亲军将士都系上了红色抹额在盔上,并在臂膀上为他们扎了红巾。

整个宏义宫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闭起来,宫里的奴仆杂役都不得随意走动,只许进不许出。

所有人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殿上,李世民拿出一副龟甲,准备再最后卜算一下吉凶。

身材高大魁梧的张公瑾上前,一把夺过龟甲扔在了地上,“大王,今既已定计不疑,为何还要占卜?若是占出大凶,难道要改变主意不成?就算大王改变主意了,可太子和齐王又会放过大王吗?今其势已成,请大王勿要再犹豫不决!”

众将都齐齐点头。

李世民起身,“吉凶未卜,诸位愿意与我李世民一起冒这风险吗?”

程咬金高声喊道,“我等追随大王这么多年,难道富贵能够共享,如今患难却不能与共吗?”他转过身看向诸将,“殿下待我等这些粗人如何,大家都应当有数,兵凶战危,沙场上不管何等凶险局面,秦王可曾抛弃过兄弟们吗?”

诸将异口同声,“不曾!”

尉迟恭嘿嘿笑道,“哪个不要脸的若敢在此时背叛大王,某家便立刻拿剑斩下他脑袋来祭旗!”

“好,既然大家都甘冒风险与我共进退,那没什么好说的,事成之后,富贵共与之。今日在场之人,不论文武,封爵不下国公,食邑不下五百户。”

众将高呼秦王万岁。

李世民取出天策兵符和令符。

“高士廉!”

“今夜关键,全在玄武门。玄武门内有常何,外有敬君弘,你则与秦琅控制芳林门,隔绝城内之兵,若玄武门有急,你即刻增援,若玄武门无恙,你则把守芳林门,我派吴黑闼和李安远做你副手,听你节制。”

须发花白的高士廉应声领命,李世民道,“舅父你年事已高,这样冲锋陷阵之事本不该劳烦你,只是如今我在长安城孤立无援,人手不足,只好辛苦你了。”

高士廉哈哈笑道,“某确实老迈,但殿下先前安排过来的秦琼之子秦琅秦三郎,却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极有叔宝的大将之风。今夜有他在冲锋陷阵在前,我在后面押阵就好。其实殿下可不必再派吴李二将过来,如今处处人手紧张,我这边有秦琅足矣!”

李世民听了,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还是同意了,便撤回了吴李二将。

“房玄龄,这是授权你接管内廷三省和南衙十二卫的文书,已经加盖了尚书令和十二卫大将军印,我再派段志玄、张士贵、周孝范和庞卿恽四将于你,给你二百人马,今夜二更出永安门,最迟在三更天务必解除宿卫三省的卫军武备,切断内廷和外界联系,控制三省印信,明白吗?”

一身道袍的房玄龄上前接令。

“宫内我亲自为之,皇城就交于玄龄你了。”

“牛进达、安元寿,你二人各率二百人马监视东宫和齐王府,若他们增援玄武门,你们立即攻打东宫,太子诸子,务必一个不少的拿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杜如晦,你负责留守宏义宫秦王府,我派元仲文、秦行师率百人协助你。”

杜如晦有些担忧的道,“如此一来,殿下身边就只余百人了,兵马太少了。”

“无妨,玄武门那边,还有常何敬君弘的上千人马,另外叔宝也给我调回了一千五百天策亲兵和玄甲骑。”

李世民目光扫过诸将。

“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程咬金、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长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

十一人应声而出。

“你们跟随本王率一百勇士,今夜二更由玄武门入皇城。”

“明日众兄弟究竟是共赴黄泉还是共享富贵,便看我们今夜之成败了!”

诸将各去准备。

李世民单独召侯君集近前,“今夜入皇宫后,我与敬德在玄武门伏击太子和齐王,陛下就在不远长生殿就寝,为防万一,你到时带一百兄弟直奔长生殿,要第一时间控制那边,你明白吗?”

侯君集看见秦王眼中透出的决绝,明白那里才是真正最关键的一步,若不能控制住那里,就算杀了太子和齐王,也一样会功亏一篑。

“请殿下放心,有某在,定保证无后顾之忧。”

第33章 过关斩将

黎明的长安城,刚刚醒来。

武候们在街上骑马通传开门的命令,巡夜的武候巡骑还没下值。

城门刚刚只打开了一条缝,街角的武候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在等着换班的同袍到来。

街上行人稀少,空旷冷清。

永达坊内街上,突然就涌出数百执枪带刀骑马佩箭的人马来,呼啦啦的一大群,坊门前的坊丁、武候都吓了一大跳。

魏昶骑马奔上前,亮出腰牌。

“长安县衙办差!”

门口的坊正、坊丁和武候都不知所措,他们想要关门,可看到那明恍恍的刀枪,最终只得面色发白的退到一边让路。

秦琅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是让刘九他们夺下他们手里的刀枪,然后把他们绑起来扔在那里。

时间紧迫,没有必要在这里耽误。

出了永达坊坊门,秦琅一行直接向西奔长寿坊长安县衙而去。

经过永安坊角时,街铺武候队正老张刚带人接班,就看到秦琅带着一群熟悉的人过来。

老张咽了咽口水。

“张老哥!”秦琅笑着上前打招呼。

张队头不安的问,“你们这是?”

“堪乱讨逆,张队头且随某一起建功立业!”

“堪什么乱讨什么逆?”

“太子齐王谋逆,率兵攻打皇宫,我等奉天策上将、尚书令、雍州牧、十二卫大将军秦王之令讨逆平乱,张队头还不速速奉教同往!”

张队头只感觉嘴中发苦,想不到居然摊上这事了,太子谋乱?这怎么可能呢。可看到面带微笑的秦琅,还有他身后那无数对准了他们的刀枪弓箭,老张却别无选择。

“秦县尉,某职责在此,不敢擅离。”他只得道。

“讨逆平乱乃是第一紧要之事!”秦琅表情严肃的盯着张队头。

张队头回头看了看同样面如死灰的身后街铺手下,他们总共二十人,对面却是数百人。

“老张,我是看在之前的关系上,才好心给你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莫错失。”

老张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要么跟着秦琅一起,要么就要被他们砍了。

“多谢三郎提携!”老张最后只得苦笑一声,然后招呼手下兄弟们一起加入,或许是因为之前一起跟着秦三郎在永康坊里喝过酒,没有人反抗不从。

队伍继续前行。

幸运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碰到巡城的武候巡骑。

一直来到了长安县衙前,许敬宗本来不想加入,可秦琅直接请他同行,他最终只得无奈的骑上马。

秦琅派人搬空了长安县衙甲仗库里的武器,虽然不多,但也还是获得了不少弓弩长矛大盾,还得了上百套甲胄,算是大涨士气。

在县衙也头一次遇到了反抗,一些忠于太子的官吏们带头反抗,但是他们哪是有备而来的秦琅等人对手,一通刀砍棍砸便都倒下了。

那些死囚、游侠们动起手来极黑,或许是被官府压制的久了,这会个个如出牢的猛虎。

若不是秦琅及时制止,只怕这些人就要暴走,直接开始打砸抢烧了。

秦琅记得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得赶去玄武门外,而不是在这里无谓的打砸抢烧。

走出长寿坊,结果迎头就碰上了大队的右武候巡骑。

约摸百骑,数量虽不多,可这些右武候巡骑,却个个都是全副武装,装备精良,明光甲、战马、角弓、长矛、横刀。

百骑在街上一排,带来极大的威慑。

有些囚犯甚至已经有些畏惧的后退。

刘九策马上前,金背大刀一挥,那个囚犯的人头已经飞上了天。

“敢有后退者,死!”刘九大吼一声,顿时无人敢再后退。

秦用这时更是直接摘下了八棱铜锤,直接就策马前冲。

二十骑秦府家丁,这个时候也都是紧随其后,直扑向前。

林三带着一群边塞游侠,也不甘示弱。

“兄弟们,冲!”

秦琅这边有马者不足百,可他们冲起来的气势丝毫不弱。

刘九与魏昶等则在后面鼓动,大群不良人、囚犯也舞动着刀枪向前,气势十足。

秦琅身披三层甲,如同一个铁人。

他手里提着丈八马槊,本来也没想着要跟秦用一样冲锋向前,可奈何坐下的豹子头这会居然跟人来疯一样,居然好似恼了那些马儿抢了它的风头,它嘶吼一声,然后便飞奔向前。

秦琅在马上被它带着跑,只能无奈的叫苦不迭。

他还在想着要完了。

不料在马上颠着颠着,居然有了感觉。

手里的马槊刚才还不知道要怎么摆好,这会居然已经有种如臂使指般的感觉,这一刻他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要如何骑马做战,如何挥槊使箭,甚至脑满里闪过无数骑射训练的画面。

那些本是秦三郎的记忆,是他多年刻苦训练的记忆,可这会却一下子全都加载到了他的脑子里,甚至他这副躯体也有了骑射击槊的肌肉记忆。

数名武候巡骑向秦琅放箭,他躲避不及,可箭支却没能突破三层厚甲,只是歪斜的插在上面,给他增添了一些装饰。

秦琅信心大增。

豹子头已经冲入敌骑当中,它居然口咬头撞腿踢的攻击起武候坐骑来,秦琅在马上也没闲着,一杆马槊也是左拍右刺。

长街之上,两支人马展开混战。

厮杀声震天。

那些装备精良的右武候巡骑,居然被打的节节败退,最终溃败而散。或许这些人是被许敬宗的讨逆平贼之言搅乱心神,又或许干脆是被秦琅秦用林三刘九这些人的凶悍打法给吓倒,最终不敌溃走。

“不要追,去芳林门!”

囚犯、游侠们打了场胜仗,个个兴奋万分,他们从伤亡的武候巡骑身上扒装备,抢夺失去主人的坐骑。

又走过两条街,前面再次出现大批人马。

“来者可是秦三郎!”

对面有人高呼,秦琅望去,发现为首之人居然是须发花白的雍州治中从事高士廉,这位也已经武装起了一批囚犯、家丁、亡命等,打开了州衙武库,杀了出来。

两支人马汇合,于是声威大振。

“赶紧去芳林门!”秦琅提醒高士廉,芳林门是长安北城门之一,只要拿下此门,才能赶到玄武门增援秦王。

相比起街坊上的武候、巡骑们,芳林门防御更强,守卫更多,必须得抢时间,否则守卫会更多。

高士廉看着秦琅身后的队伍,都有五六百人了,比他的多了一倍有余,不由的抚须赞叹道,“三郎果然勇悍了得!”

他干脆把手下的那二百来人也都交给秦琅指挥。

两支人马汇合后继续向北冲,此时天越发明亮,街道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可是一见到这支人马经过,都吓的全都往坊里躲避。

而街角坊角的武候街铺,看着这七八百人马,居然都畏惧不敢阻拦。

甚至在这支人马的讨逆平乱的呼喊中,居然有许多人也转身提刀加入其中。

“奉秦王教讨逆靖乱!”一名武候高呼着提刀加入,他曾在秦王麾下做战,听说这支队伍是奉秦王教,于是毫不犹豫的加入。

而许多沿途街坊里的恶少年、游侠儿们等,在听闻他们沿途的宣传后,居然也有不少胆大之人也提刀举枪加入,他们也想趁机搏一搏。

或许也是因为秦王李世民本就在朝野民间威望极高,故此秦琅等人打着秦王讨逆的名号后,会有这么多人加入。

等他们一路杀到芳林门前时,这支队伍已经达到了一千余人,甚至后面还有两三千跟着来围观的百姓。

秦琅不得不感叹这些大唐百姓还真是胆大,这样的混战他们也敢来看热闹。

芳林门,果然已经城门紧闭。

门前架起了拒马。

有数百兵丁守卫在门前,前面排着盾牌,后面是一列列长矛大枪,再后面则是许多弓手,城上还有一架架的守城大弩。

一股肃杀之气。

刘九提着把滴血大刀来到秦琅面前,“娘的,反应倒是贼快,这城门守备极严,不好打。”

秦用也点头。

他们虽然一路杀来,队伍大增,可说到底,他们缺少足够的武器,尤其是铠甲盾牌这些防具欠缺,在街坊厮杀倒还好,可一旦面对守备森严的城门就不好攻了。

仅是那守城弩,就能让他们难以近前,更别提那么多弓弩手。

“三郎,必须拿下此门!”高士廉骑马赶到。

秦琅眯着眼睛打量着芳林门,想靠身后这千把乌合之众硬拿下来,看来确实难于登天。

想到这,他策马缓缓向前。

高士廉和刚赶到的许敬宗惊呼,秦琅却依然没有停止。

芳林门前。

众从守门的军士都紧张的盯着上前的秦琅,弓手们早已经拉开弦上了箭,手臂都拉酸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弓放箭。

秦琅骑着豹子头一直来到拒马前才停下。

“某是检校左卫将军、天节将军、盐州道行军总管翼国公之子秦琅,长安县尉,现奉天策上将、尚书令、雍州牧、左右十二卫大将军、秦王之教,特率众往玄武门讨逆靖乱,勤王救驾,任何敢有阻拦者,皆视为叛逆同党、株连全族,遇赦不赦!”

芳林门前一阵骚乱。

“请问是哪位将军在此领兵,可否前来一会?”

芳林门上,镇守此门的却是安兴贵。

现任右武候大将军凉国公安兴贵,名列武德十六功臣第一位,曾以一已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为朝廷平定了拥兵十万的河西李轨。

安兴贵是粟特胡人,家族世代是河西豪族,他在大唐草创之初,孤身一人从长安前往河西,凭一张嘴就联络西凉李轨部下背主归唐。

此时,他站在芳林门城楼上,怔怔的望着城前的那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几分自己当年的胆识风范。

他挥手一招,叫来亲兵。

“你下去告诉这个秦三郎,我邀他上城门楼一叙!不知他敢不敢!”

城下,秦琅听完传话,抬头望向城门楼上,刚好看到倚垛而望的安兴贵,他哈哈一笑,“带路!”

城门前守卫让出一条路来,秦琅在刀剑中登上城门楼。

一老一少见面,互相打量。

“早就耳闻安家一门两国公,兄弟皆功臣,今日终于有幸见到凉国公了。”秦琅见礼。

“有话直说,不必客套!”安兴贵笑着打量秦琅,觉得这小子还真是越看越对眼,确实有胆识。

“今日长安乱,还须仰仗凉国公稳定大局。”

“那些宫闱内争,我实在是看的厌烦,我只守着这座芳林门便好!”安兴贵道。

“凉国公,今日不论你开不开这座芳林门,其实结局都早已经定了,不论是太子还是齐王,最终都不可能坐上那把龙椅的,最终正位太极宫的,唯有秦王。我敢说,太阳不到中天,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

安兴贵认真的问道,“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这是兵变,这是一场战争,用兵打仗,秦王远超那二位,甚至是宫里那位,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都不够果决都不够狠!包括那位!”

安兴贵眯起了眼睛,似在认真思虑这句话。

“凉国公,实不相瞒,其实此刻,秦王已兵入太极宫!”

安兴贵猛的抬头,目光望向秦琅,满中惊讶与惊惧,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

“凉国公,你开不开城门,都于大局无碍,但是却于你于安氏家族大有关系,你是武德功臣,若打开此门,你将来会是新朝功臣,若是闭关拒门,那就是新朝罪人,如何选择,皆听由安公自便!”

“长安城里,秦王只区区几百亲兵,如何翻天覆地?”安兴贵问。

“区区几百兵?秦王这两个字就值十万兵了,看看我身后,那里就已经是数千人马了,再告诉安公一个消息,我父亲已经在渭水大营拔营出兵,正率数万将士往长安而来!”

“玄武门中郎将常何,也早已经暗中向秦王效忠了。”

“北门屯营将军敬君弘,也是秦王的人!”

······

良久,安兴贵终于叹了口气,“我老了!”

秦琅站在那里看着他,也不接话。

“禄山,你下去传令,打开芳林门,放行!”

“安公,不随我等前往太极宫护驾吗?”

安兴贵有些失落的摆了摆手,“算了,我老了,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见到秦王时,替我带个好便行了。”

秦琅点头,拱手告辞,下城楼。

右武候兵士齐齐让开,紧闭的芳林门也缓缓打开了。

那边等的焦急万分的高士廉和许敬宗等看到城门打开,都不由的惊喜连连。

“三郎,你怎么说服那个老家伙的?”

“安大将军人不错的,走吧!”秦琅笑着说道,心中紧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松下来。

千余人马鱼贯而过,穿过芳林门,到了长安城外。

玄武门,已经不远了。

第34章 激战玄武门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子时三刻(23点45分)。

李世民的行动十分顺利,他与尉迟恭程咬金等率一百骑自宏义门出发,在常何的接应之下,顺利的通过玄武门。路上遇到两队左武候的巡警兵士阻拦盘问,可都被披着亲王袍服的李世民喝退。

在进玄武门前,遇到屯营禁军,更是对他们视若不见。

门内临湖殿里,点起了几盏油灯。

李世民脱去外面的衣袍,尉迟恭和程咬金为他披上明光铠甲。

常何与敬君弘二将自外进入,拜见。

“无需多礼,快快请起,今夜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玄武门就交给你们了,等太子和齐王一进门,你们立即关闭宫门,隔绝东宫与齐王的护卫,能做到吗?”

“请殿下放心。”

“好,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守好玄武门,不得放任何人入宫,就算东宫和齐王府之兵前来,你们也闭关紧守就好,切勿出战,以防宫门有失!”李世民再三交待。

二人领命而去。

李世民又叫来侯君集。

“你带一百兄弟去长生殿那边,我和敬德、咬金等在此伏击太子、齐王。”

等人都走了,临湖殿中只剩下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十人。

夜,寂静无声。

李世民的心却越来越紧张。

侯君集领着一百秦王府护军亲兵,直往北海池边长生殿而去,他知道,那边的侍卫已经不是秦王能控制的了的,虽然此时那边的护卫不会多,但必然会是一场恶战。

他拔出剑,转头对着一百士兵道,“无数次血肉拼杀,咱们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弟兄们,今夜,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大王不会亏欠咱们,走!”

长生殿外

气氛凝滞。

元从禁军出身的左府中郎将卫忠怎么也没有想到,深更半夜,居然有人敢直闯宫阙。近百当值侍卫,居然措不及防之下,被逆贼一个照面就砍杀大半。

既惊且惧。

来者不善!

卫忠提剑守在殿阶前,呼喝连连,可奈何手底下的侍卫居然不及来犯逆贼,一个接一个的被砍倒射杀。

一员浑身浴血的壮汉杀到近前。

“来者何人!”卫忠身上插着数支羽箭,依然厉声喝问。

“天策府左虞侯、秦王府车骑将军、全椒县开国子侯君集!”来将报出姓名。

卫忠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想不到居然是秦王谋逆闯宫。

“好大的胆子····”

侯君集的剑已经刺透卫忠的胸膛,“聒噪!”

他身后的人马一拥而上,刀砍斧劈,一瞬间,剩下的那十多名侍卫也尽皆倒地,鲜血淌满殿前台阶。

身穿着睡袍的皇帝李渊,站在殿中央,冷冷的看着血染战甲的侯君集以及他身后的那一群士兵。

皇帝目光冰冷,凛然不可侵犯,士兵们一时不敢近前。

侯君集一咬牙,提剑上前,“太子与齐王谋逆叛乱,此时正做乱长安,臣奉秦王教令,特赶来保护陛下,请陛下移驾北海池龙舟之上暂避。”

李渊冷笑,“秦王呢,怎么不见他来”

“秦王正在守卫玄武门,抵挡叛军入宫。”

李渊摇头,他根本不信,太子谋乱?这怎么可能。

“请陛下移驾!”侯君集上前催促。

李渊不为所动。

一名宦官内侍上前斥责,“大胆,安敢冒犯圣驾,还不退出殿外!”

侯君集瞧了眼皇帝,又看了眼那个宦官,他眯起眼睛,突然拔剑,一阵白光闪过,那名宦官的首级已经落地,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有几滴溅到了皇帝脸上。

“请陛下移驾!”

侯君集提着带血的剑直接走到面帝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皇帝道。

李渊气的浑身颤抖,可脸上那几滴滚烫的血却刺激醒了他,他明白造反的是二儿子,若是他不肯走,只怕那把刀就要砍到自己头上了。

“请陛下移驾!”侯君集再请。

李渊脸色灰败,他一甩衣衫,无奈的被这群乱臣贼子带离长生殿。

玄武门。

东方第一缕晨曦终于透出晓色,皇城北门玄武门缓缓打开,两队兵丁手执长矛站立两侧,与平常并无不同。

齐王李元吉陪着太子李建成骑马而来。

李元吉勒住马,“我感觉今天有点不太对劲,你说老二会不会阴我们?要不还是回吧。”

“陛下召我们来与秦王当堂对质,我们若是不敢去,岂不礼亏?到时不是就更说不清楚了?”建成道。

“那要不把薛万彻和冯立兄弟调过来,以防万一。”元吉道。

“你多虑了,这里面是太极宫,宫门守卫和宫内侍卫,都是陛下的元从禁军,秦王再有威望,也没本事插手到里面来。况且,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以免影响了明日大计。”

齐王随着太子来到门前,常何出来拜见。

“常何,一切如常吧?”建成问道。

在太子的眼里,常何是他的人,多年前太子建成就把出身瓦岗的常何拉了过来了,平时没少赏赐金银,自认为早喂饱了他。

“回殿下,一切如常。”

元吉问,“秦王可已入宫?”

“秦王刚入宫片刻。”

建成把自己的腰牌递上,元吉则根本懒得拿,常何也不以为意,随便看了眼便递回给太子,“请殿下入宫。”

“秦王身边带了多少侍卫?”

“看齐王殿下说的,按规矩,这玄武门过了就是大内禁中,就算秦王身为天策上将,可也不能带侍卫随从入宫的,秦王是独自入宫的。”

建成对常何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元吉却转身对身后的谢叔方道,“你与太子的人就在东侧宫墙下候着。”

“末将明白!”谢叔方领命。

两入骑马过玄武门,进去没多久便感觉不太对劲,实在是太安静了,甚至连个侍卫宫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大哥,不太对劲。”

皇宫之中不可能守卫如此松懈,尤其是这段特殊的时间。

李元吉勒住了马匹,“大哥,快撤。”

他虽然年轻,可打仗带兵的经验却比建成还多,早年镇守太原,后来又随李世民攻过洛阳,近年又多次代李世民挂帅出征。

李建成被他这一提醒,也觉得很不对劲,平时他经常出入玄武门,但哪有这般反常。

两人调转马头。

不远处,李世民与尉迟恭等诸将早就埋伏在太子必经之路上,原计划是用弓弩伏击。可没料到两人走到一半居然调头。

李世民忍不住骑马追出,在后面高喊,“太子哪里去?”

他一现身,李元吉便大喊,“大哥,果然有埋伏,快撤!”

此时追出来的李世民身披铠甲,提弓背箭,任谁都看出不对劲了。

两人踢马往回跑,李世民策马猛追。

那边元吉急的连忙也提起弓箭回头便射,结果太过心急,那箭毫无准头。

建成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边骑马边训斥元吉,“不可在禁中动武!”

元吉哪顾这些,又射出一箭,依然没有射中。

李世民拍马赶上,提弓搭箭。

他在后面追,射箭的姿势要比元吉回头射好的多,况且李世民的箭法深得他父亲真传,本就是一名神箭手。

建成在那里大喝,“二郎、四郎,休要胡闹,此是禁中。”

可李世民一松手,箭呼啸飞出。

元吉焦急喊道,“大哥,他要杀你···”

话未落,李世民的箭已经自建成背后射入,李建成晃了几下栽落于马下,根本没想到兄弟居然如此胆大到敢在宫中直接射杀他。

李元吉惊呼一声,但没有停下来,他扭着头看着大哥落马,躺在那一动不动。他没停,也不敢停,拍马加速往外跑,只希望能够逃离此地。

李世民紧追不舍。

兄弟俩个,一追一逃。

经过一片树林,元吉突然回头一箭,李世民急忙闪身避过,结果坐骑拖着他奔至一颗树下,一条伸出的树枝迎面而来,李世民躲避不及,被树枝挂下了树,摔落地上。

元吉见状,一咬牙调头赶到,从马上猛扑而下,一下子摁住了二哥。

兄弟俩纠缠到一起。

李世民被那树枝打的眼冒金星,此时还有些头晕脑炫,又被元吉一扑,更是恍恍惚惚,元吉提起弓,用弓弦去勒李世民脖子,想要将他勒死。

挣扎之中,李世民俗拔剑,可剑被压在身下。

脖子上的弓弦越勒越紧,李世民呼吸困难,面胀的青紫。

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突然一阵马蹄声传至。

一把马槊穿透了元吉的背部,从他前胸透出。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李世民一身。

元吉紧握弓弦的手慢慢无力松开,李世民终于得以扯开弓弦脱困,他推开趴在身上的兄弟尸体,爬到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尉迟恭抽出马槊,一脚将元吉的尸体踢开。

“大王没事吧?”

李世民心有余悸的道,“刚才一时心急了些,几年没上战场,居然差点在阴沟里翻船了。”

“好在有惊无险,太子和齐王皆已伏诛,大势已定,恭喜大王!”

“不知长生殿那边如何了,也不知道玄龄是否已经控制了三省和十二卫衙门。”

张公谨奔向玄武门,通知常何关门。

玄武门守卫缓缓的推动城门。

不远处宫墙之下,谢叔方看到突然要关闭的玄武门,不由的大惊。

“宫门白天无故不得开启关闭,太子与齐王刚入宫,玄武门便关闭,只怕有变!”

几个齐王府心腹将校,都清楚眼下的形势是十分的紧张,都是大呼不好。

一群人率领手下鼓噪奔近城门。

张公谨看着军士们还在缓缓的推动着城门,不由急了。

“赶紧关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士兵们用尽力气推门,可依然只是加快了一点点。

张公谨冲上前,猛推城门,城门关闭速度加快。

“放箭!”

城头上常何看到谢叔方正加紧冲来,急忙喝令。

他手下那些昨天拿过秦王金刀子的校尉们,便纷纷在一众守卫惊慌失措的目光里纷纷张弓放箭。

箭支阻滞了谢叔方等的冲势,为张公谨赢得了些时间,他终于赶在对方冲入城门洞前把门合上了。

张公谨直接一人抱起城门栓便加了上去。

门栓刚落下,玄武门城门便猛的被撞响。

谢叔方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娘的,冯立也来了!”城头上,常何担忧的望着城门前。

原来昨夜李世民在外遇到的左武候巡骑中,有一名校尉是谢叔方的妻舅,虽然他官职低,可也觉得昨夜秦王一行实在有些奇怪,于是等到早上城门打开之后,便立即赶去齐王府报信,结果他晚去一步,没碰上李元吉。但那边还是通知到了冯立薛万彻等。

冯立等也马上惊觉有变,于是率兵赶来,可依然还是来迟一步,玄武门已经关上了。

玄武门前乱作了一团。

虽然张公谨与常何及时关闭了城门,可冯立、谢叔方等依然聚集了两千余东宫和齐王府兵马,意图强行夺门。

东宫六率兵、长林兵、齐王府护兵,还有北门屯营禁军乱成一团

······

“快,燃起烽烟!”张公谨上了城头,高声喝道。

只要烽烟一起,那么潜伏在此处不远的天策府一千五百人马就能马上赶来增援,而且渭水河边,秦叔宝也会率三万北伐军赶来长安。

望着紧闭的城门,谢叔方提议,“立即派人去请薛万彻护军集结东宫与齐王府护军主力回城,抢夺长安城防以及各处要点,围住太极宫逼秦王交出太子和齐王,若是太子与齐王已遭不幸,则在控制京畿之后,调集攻城器械,召集勤王兵马强攻下太极宫,擒斩逆贼李世民为太子与齐王报仇。”

冯立则提出了另一个提议,他认为太子和齐王此刻已遭不测,甚至天子都可能已经遇难,所以不如他们赶紧回去护着太子和齐王的家眷逃出长安。

“去哪?”

“去豳州李艺那里,或是幽州李瑗和王君廓那,他们都是太子的人,到时我们可以拥太子长子登基继位。”

可两人的提议都被冯诩所反对,“我等受殿下厚恩,值此效命之际,唯以性命相从,岂有其它?”说完,他便策马扬枪,率先杀向了玄武门外的北门屯营兵。

北门屯营这边,敬君弘见对方冲杀而来,丝毫不甘示弱,也立即动员出战。

右屯营中郎将吕世衡劝谏,“今情况不明,不宜擅自与东宫兵交战,不如暂领兵退后以静观其变?”

敬君弘早就是李世民的人,此刻当然不可能坐观局势。

他拔剑高呼,“我等为天子元从禁军,职责便是守卫北门,如今乱军肆虐,岂能坐视?”

他骑马冲出,后面诸将校中有他心腹者自然也都是纷纷跟随而出,吕世衡和其它诸将校见状,也无法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于是几支一样都打着大唐旗号的军队,却在大唐的皇宫北门外厮杀起来。

太子率军、东宫长林兵、齐王护军三千余人马,与北门左右屯营两千人马混战起来。

一交手,东宫这边的优势便显现出来,这些兵马都是太子和建成多年苦心积虑打造的,其中既有从燕郡王李艺手下调来的幽州铁骑,也有元吉从突厥人那里弄来的突厥轻骑,论装备和战斗力,都不是那些号称子弟兵的元从禁军能比的。

毕竟天子元从早初三万人,太原时随皇帝起兵,后来打入关中坐了天下后,很多人就已经返回家乡,剩下愿意留下的才编为禁军,其中又多有残疾老病,于是择其子弟补充,因此被称为子弟兵。

这些子弟兵很少上战场,所以战斗力其实很一般。

这会寡不敌众,加之士气不足装备不及,不到半个时辰,两支屯营禁军便被砍瓜切菜一般杀的落花流水。

敬君弘和吕世衡两位中郎将,更是被勇悍无比的冯立兄弟和谢叔方阵中斩杀。

此时,天策府的一千五百人马还没有接讯赶到,宫内的李世民更只有百骑。谢叔方等杀散北门屯营兵,随即赶到玄武门下,准备强攻城门。

城上,常何与张公谨都是不由惊慌,失去了门外的屯营禁军,玄武门只余百余守卫而已,如何应对这数千人马?

“张兄,你赶紧去将此间局势报与秦王,我在此坚守,不过只怕也守不了多久了。我受秦王之恩,就算死也会守到最后一刻,但请秦王早做谋划,万一玄武门守不住,请殿下赶紧自其它宫门离开!”

张公谨咬咬牙,“好,请务必多坚持一会,烽烟已经燃起,天策府的兵马很快就会到的。”

常何苦笑,“但愿他们能快点到,否则薛万彻就也要来了,那家伙勇猛不输秦叔宝,他若是再带几千人马杀到,这里是绝守不住的。”

张公谨望向西面。

“还有一支兵马,芳林门那边有叔宝的儿子秦三郎,他见到烽烟,会带人前来增援玄武门的。”

“叔宝的儿子?他哪来的兵马?”

“是长安的囚徒,高士廉说秦三郎暗里已经张罗了不少囚徒和游侠、亡命等,说是一支强有力的人马。”

常何听了不由苦笑摇头,却是对此不抱什么希望,若是秦叔宝来还差不多,秦叔宝的儿子,还带一群囚犯游侠?

能抵什么事?

“你快去吧。”他只得无奈的叹声气。

张公谨突然惊叫。

“快看那里,好一支凶悍的人马,是从芳林门那边来的,是叔宝的儿子来了,他来了,他果然来了。”

常何抬头眺望西面远处,果然只见东宫兵马的后方,突然杀出一支人马,他们犹如一阵狂风暴雨,狂袭而来!

第35章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清晨。

秦琅遥遥便见玄武门依然紧闭,提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城上烽烟还在燃烧着。

他猛勒坐骑。

豹子头人立而起,嘶鸣连连。

秦琅高高举起右手。

身后秦用、老黄、魏昶、林三、刘九等人纷纷勒停坐骑,一千余人马也都减速缓行,渐渐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玄武门还关着。”

“可城头上烽烟燃着。”

“看这城下,死了好多元从禁军。”

虽然城头城下几支兵马都是打着大唐旗号,穿着大唐的铠甲,但不同的军队袍服还是有些细微区别的,比如北门屯营是天子元从禁军,他们并不隶属于南衙的十二卫四府,他们的军袍镶着条金色的边线,很是明显。

东宫的六率和长林兵则是镶银边的,至于齐王府的镶黄边,秦王府的镶黑边。

倒在地上的,多是镶金边的北门屯营天子元从禁军。

秦琅在马上仔细观看对面,最后得出结论,虽然支持秦王的北门屯营兵已经败了,东宫和齐府兵暂赢一阵,可好在玄武门依然控制在秦王党手里。

“停止前进,列阵!”

相比起那些装备精良的东宫兵、齐府兵,匆匆赶到的秦琅他们这边,人数处于下风,装备更无法相提并论。

秦琅没打算直接猛冲。

“三郎,我建议暂且后退,我们只要在后面盯着,他们就无法全力攻打玄武门,咱们只要拖住就行。”秦用提议。

那边刘九提着金背大刀不屑的道,“正当一鼓作气杀将过去,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还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全凭着一口气在,若是这一退,只怕士气俱无,再难对战了。”刘九是造过反带过兵的,深知后面这群人根本就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现在这一退,估计就以为败了,再无战心了。

秦琅点头。

“我们不退,也不攻,就在这列阵。有盾牌的顶在前面,操长家伙的随后,有弓弩的在中间,有马的护住两翼。”

魏昶瞧了瞧身后这群拿着五花八门武器,连衣服都是乱七八糟的千把人,担忧的道,“东宫兵精锐,尤其是那些长林兵,不少是幽州铁骑,若是他们一冲,只怕我们就要溃散。”

“殿下的玄甲骑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了,我们只要坚持一会就行了。”

秦琅虽年轻气盛,但也不蠢,敬君弘和吕世衡这两位中郎将都已经倒下了,他可不认为自己身后的这群人比天子元从还厉害,起码天子元从装备方面更好,人家训练也更充足。

正常情况下,秦琅确实应当率兵暂退。可刘九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乌合之众只能前进不能退,一退就可能是崩溃。

打顺风仗是没问题的,可他们承不了压。

只能在这里盯住。

“魏帅,你让兄弟们在后面高呼,就说右武候凉国公安大将军奉秦王教令前来讨逆平贼,令东宫与齐府等兵将莫要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让他们赶紧退下。”

“林兄,你让手下兄弟们在另一边呼喊,就说雍州高治中奉秦王教令前来勤王靖乱!”

“阿黄,你带些人在后面喊,就说左武候大将军刘公奉令前来靖乱!”

“义兄,你十几骑往阵前跑一圈,就说奉天节将军、左卫将军、上柱国翼国公秦大将军之令,前来靖乱!”

······

片刻之后,秦琅这边,各种喊声四起。

玄武门下。

谢叔方、冯诩、冯立三将聚在一起。

“右武候大将军安兴贵、左武候大将军刘弘基、左卫将军秦琼、雍州治中高士廉······”

“高士廉是秦王妻舅,他投了秦王倒不意外,可是安兴贵和刘弘基怎么也投靠了秦王府?”

“那个秦琼不是已经转投太子了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

“安兴贵可向来是陛下的人,刘弘基也是陛下的人啊。”

“我看他们早已暗中倒向秦王,否则这些人马如何能过的了芳林门?”谢叔方皱眉道,左右武候卫负责长安皇城、外城街道巡警,并负责各处城门值守,这是极紧要的位置,早前由秦王身兼此两要职,后人陛下选用安兴贵和刘弘基分别担任,想不到这两人居然早投了秦王。”

“那现在怎么办?”冯立担忧的问。

“他们若都倒向秦王,只怕马上就会有更多的兵马赶到了。”

谢叔方提出自己先前的建议,但冯氏兄弟拒绝。

“那就只有战了,趁他们新到,立足未稳,人数也不多,咱们分兵掩杀过去,灭了他们。”

很快,双方议定。

谢叔方率领齐王府兵回头攻打赶到的秦王援兵,由冯氏兄弟率领东宫兵继续围攻玄武门。

一千五百余齐王府兵分成了三个方阵,缓步逼来。

谢叔方骑银马,执银槊,一身银甲。

他跃马阵前,高声喊道。

“吾乃冠军将军谢献武后人,齐王府左车骑将军谢叔方,对面何人,可敢报上名号?”

秦琅坐下的豹子头不安份的在刨着地,秦琅披三层厚甲,手里也提着杆马槊,“谢献武何人?”

旁边秦用答道,“谢献武便是当年东晋组建北府兵,淝水大战中为前锋大败前秦军的谢玄,谢安之侄也,后进号冠军将军,死后谥献武。这个谢叔方早在陛下起兵之初便投到齐王麾下,是齐王麾下第一猛将,当心一些。”

秦用盯着远处谢叔方,手早已经按到了腰间的两把大锤之上,十分警惕。

刘九提着那把大刀,“谢玄之后?看来应当有些本事,不过我倒想去会会他。”说完,一拍马,也不待秦琅同意,便径自出战。

秦琅看的直摇头,这两军交阵,怎么还弄成了走马斗将了?

刘九纵马提刀而上,那边谢叔方大叫一声来的正好。

“来者何人?谢某马槊不挑无名之辈!”

刘九哈哈大笑,“你可听好了,爷爷便是离石胡太子王刘九是也!”

谢叔方冷笑两声,“原来是你这个死囚,想不到居然出来了,既然你来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两人骑马对冲,刀槊相交。

几个回合后,居然不分胜负。

倒时将遇良才棋逢对方,杀的难解难分。

秦琅在后面看的津津有味,“你说这个谢叔方很厉害?”

“嗯,比阿郎自然是要差些,但也差不远的。”秦用点头道。

“想不到这个刘九如此彪悍,他能跟谢叔方打平,那说明他的武艺也很强。”

秦用不以为然的道,“刘九若单论武艺,当还在谢叔方之上,只是他被关押许久,还没恢复。但为将者,武艺并不是最重要的,若只是一队头旅帅冲锋陷阵,自然是得勇悍,可若为将,则需要更多的是统帅之才能,是排兵布阵是临机决断,是战机的审时夺势。这方面,刘九肯定是不如谢叔方许多的。”

“我看不然,若谢叔方真的聪明,就不会在这里斗将了。”

“也许谢叔方本来只是打算来个阵前斩将夺旗,好鼓舞士气,只是没料到刘九这么厉害罢了。”

谢叔方与刘九打了数十个回合,见斩不了对方,也便不再纠缠,他打马回到本阵,然后喝令兵马缓阵压上前来。

刘九不敢硬冲长矛步阵,打马回来。

“他娘的,这个谢叔方没种。”

“刘兄辛苦了,且回去歇息一下。”秦琅笑着称赞了刘九几声神武。

“义兄,玄甲骑还要多久能到?”他有些没把握的对秦用苦笑,“我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翟长孙将军统领五百玄甲骑一千天策亲兵,应当就在这附近不远,应当快到了。”秦用也只能如此道,翟长孙是玄甲骑最初的四大统领之一,当年玄甲骑建立后,四位统领分别是秦琼程咬金尉迟敬德和翟长孙。

秦琼从渭水大营秘密派翟长孙统一千五百人过来,这是战斗力的保障。

只是这烽烟燃起许久了,也没见来。

突然,秦用闭嘴,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最后他跳下马,把箭壶摘下放在地上,然后把耳朵贴在上面听。

“你听,有兵马在附近行军,是骑军,在奔驰,数量不少于五百,距离此地很近了。”

“难道是玄甲骑兵?”秦琅振奋。

玄甲骑兵可是为大唐征战天下的李世民亲创的一支精锐骑兵部队,当年李世民征战,每战都身披玄甲之为前锋,所向披糜,无所不破,经常能够将十倍于已的敌人击溃。

玄甲骑是一只身披黑色铠甲骑黑色战马的轻骑兵,为骑兵之中的选锋。玄甲骑身四方部队中精选骠骑,最擅长的就是埋伏、突击,不论是侧翼突击还是正面冲击,攻势如火,不可阻挡。

秦琅端起马槊,“传令下去,玄甲骑来了,天策亲兵来了,胜利的时刻到了!”

“准备冲锋!”

大地在震动,从轻微的震动,到越来越剧烈的震动。

西北方向,一线黑潮涌现。

一出现,便如一阵狂风卷着乌云,狂袭而来。

黑色的战旗,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战马,黑色的漆枪!

“玄甲骑!”

突然出现的五百骑玄甲轻骑猛的杀出,此时东宫兵正在强攻玄武门,而齐王府兵则调头逼压秦琅部。

翟长孙率领的五百玄甲骑却恰好自东宫和齐府兵两军中间切入,他们将攻击目标直接选择了谢叔方部的齐府兵。

从齐府军背后掩杀突袭。

秦琅哈哈大笑,挥槊下令全军出击。

两军前后夹击,千五齐府兵陷入腹部受敌困境之中,更要命的是他们刚跟屯营大战一场,此时也是疲惫之军,遇到完全冲锋起来的玄甲骑自背后掩杀,前面又被秦琅率部阻挡,一时进退不得。

几乎是瞬间,齐府军就崩散溃逃了。

第36章 借太子人头一用

秦琅掀开染血的面甲。

眼前一片狼藉,一千五百齐府兵有半数倒在了地上,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无主的战马在悲鸣,试图叫醒伙伴。

“三郎,谢叔方逃了。”

秦琅扭头望向远处,谢叔方兵败后没有回玄武门下跟冯氏兄弟会和,而是直接带着数百残兵,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不必管他,我们的战场在这,在玄武门。传令兄弟们,穷寇勿追,不要管那些败兵,赶紧聚拢起来,我们面前还有两千多东宫兵呢,不解决掉他们,事还没完。”

一队黑披风黑铠甲黑战马黑漆枪的玄甲骑奔来。

一员玄甲骑将在最前面。

秦用迎上前,“见过翟将军。”

身材魁梧的翟长孙跳下马,“我说是谁有如此胆气,居然敢以千余乌合便要硬战谢叔方呢,原来是叔宝家的大锤公子啊。”

翟长孙以前跟秦叔宝一起并为玄甲骑兵的首任四大统领,不过他不是瓦岗过来的,他本是陇右人,早年随薛举父子在金城举兵反隋,后来因薛举父子无道,身为薛仁杲宰相内史令的翟长孙率部归降李世民,从此随他征战。

“翟将军误会了,在此统兵的乃是长安县尉,是我义父第三郎秦琅秦怀良也。”

“哦?”

翟长孙有些意外。

秦琅上前见礼,翟长孙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许多遍,“你就是秦三郎?虽说我与你父共事多年,但还头回见你,前几天还听说你竟然拒了与荥阳郑氏的联姻,当时还不少人说你是傻子,想不到你小子如此勇猛,不输给叔宝啊。”

“若非翟叔叔及时赶到,只怕我此刻早已经丢盔弃甲,正慌忙逃窜呢。”秦琅笑道。

“这话我可不信,你要是真这般没用,那等不到我来,你就要逃了。”

“哈哈哈。”

简单的玩笑过后,大家便都亲切的多。

“这边什么情况?”翟长孙认真问道。

“情况还不坏,冯立兄弟的东宫兵和谢叔方的齐府兵击溃了屯营兵,敬君弘和吕世衡两位中郎将都战死了,不过好在常何及时关闭了玄武门,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宫里情况。”秦琅简单介绍道。

翟长孙打量了几眼依然紧闭的玄武门。

又看了看正在匆匆列阵备战的东宫兵。

“总算紧赶慢赶来的及时,只要玄武门没丢就不怕,谢叔方已经败逃,冯氏兄弟虽然也很狂,可我玄甲骑不放在眼里。三郎,你们也辛苦了,就请在一边为我们押阵,看我如何灭了他们。”

玄武门前。

冯氏兄弟此时也是十分不安。

强攻玄武门不下,现在又被玄甲骑杀到。

“玄甲骑,还真是威风。”冯立冷眼望着面前那黑色的浪潮。

“毕竟是秦王一手组建的玄甲骑,仅看这支骑兵的历任统领就知道如何骠悍了,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翟长孙、孙士贵、段志玄等哪个不是有名的骑将。”

“尤其是那个秦叔宝,当年他在前朝时,以大将来护儿的帐内起家,后来是张须陀的前锋,跟罗士信万人莫敌。后来归附李密,也是李密的内军骠骑,再投王世充,又授他为龙骧大将军,归唐,为秦王府马军总管,再到玄甲骑统领,可以说这秦琼就是个天生的骑将,无论到哪,都是万中无敌的骑兵大将。”

“来的好像不是秦琼,看旗帜是翟长孙,数量也不多,五百骑吧。”冯诩不太认同兄弟那种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士气的说法。

“秦琼确实是久负盛名,可那是他从来没跟咱们兄弟交过手,否则,老子早就斩了他的人头。”冯诩狂妄说道,“秦琼未至,那就先斩了这个翟长孙。”

玄武门内。

临湖殿中。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尸体摆在殿中央,秦王李世民蹲在死去的两个兄弟面前,面沉如水,心情沉重。

虽然在制订这个计划之时,他已经做过许多最坏的打算,也料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真到了这一刻,两个兄弟的尸体摆放在面前时,看着他们犹自大睁的双眼,他依然还是不太敢置信。

长孙无忌等人都默默的站在远处,不敢近前,没有人想在此时打扰这位秦王殿下,虽然大家也知道现在不是伤感怀念旧情之时,可他们依然还是给他留了些时间。

李世民伸出手,想要为兄弟们合上眼睛,可伸到一半,又不敢去触碰,最后还是收回,他不敢对视他们的眼睛。

“是你们逼我的。”

“若不是你们要在昆明池杀我,我也不想这样。”

“几年前,你们就曾在酒中下毒谋害我,那次我命大没死,可是这次,我不想再忍了。”

·······

“这天下本就是我该得的,我功劳最大,出力最多。”

“咱们兄弟三个,终究只能活一个,今日不是你们死,那明日便轮到我死了。”

“对不起。”

一名秦王府亲兵赶来。

长孙无忌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过来。

“殿下,有情况。”

李世民伸手抹去脸上的几滴泪水,起身出来。

“什么情况。”

“两个情况,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王想先听哪个?”

李世民扭头看了那边地上的两个兄弟,“还是说点好消息吧,我现在想听点好消息。”

“好消息是侯君集不负陛下重负,攻进了长生殿,他已经护卫陛下到了临湖殿附近的海池上,暂时安置于龙舟之上,泛舟池中。”

听到这消息,李世民长松了口气。

太子和齐王杀死了,皇帝也控制住了,现在就只剩下接管中枢,控制长安了。

“坏消息呢?”

“敬君弘和吕世衡战死了,北门屯营兵溃散了,东宫和齐府兵正在围攻玄武门,常何和张公谨虽然关闭了玄武门,可只有百来人守卫,只怕难以久守。”

“玄甲骑还没出现。”

一个消息比一个消息沉重。

李世民刚刚放下的那颗心,又提了上来。

“不是说只要玄武门上燃起烽烟,玄甲骑立即就能赶到驰援吗?”

长孙无忌不知如何回答。

郑仁泰道,“或许秦琼并没有调玄武甲回来。”

“不可能!”李世民恼怒道。

“殿下,也许秦琼确实转投了太子。”郑仁泰依然道。

李世民脸色铁青,紧咬着牙关。

殿中气氛凝滞。

张公谨匆匆赶到。

“大王。”

“公谨,你回来了,那边如何?”

张公谨拜倒在李世民面前,“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谢叔方和冯立兄弟突然率兵来攻,玄武门几乎失守,幸敬吕二将军拼死阻击才让我们有时间关上玄武门。二将遇难后,秦琅率千余囚徒、游侠、不良人等及时赶到,拖住了贼军攻势,赢得了喘息之机。随后,翟长孙将军率玄甲骑杀到,与秦三郎所部合力夹击大败谢叔方齐府兵,谢叔方败逃。”

李世民转怒为喜。

“那现在转危为安了?”

“翟长孙与秦琅合兵一处,如今把冯氏兄弟的东宫兵和长林兵堵在玄武门下,玄武门转危为安了。”张公谨报喜。

“太好了,玄甲骑来的及时啊。”

“大王,幸好是秦三郎及时杀出芳林门赶到,拖延了一些时间。”张公谨有一说一。

“对对对,秦三郎很及时,很关键,这小子当记大功一件。”

此刻,李世民的心情变的激昂亢奋起来,事情一件件变的好起来。

长孙无忌上前,“殿下,请前往海池龙舟面圣。”

“各位宰相呢?”李世民问,按计划,房玄龄带兵去控制皇城三省十二卫,要把一众宰相控制后送进宫来,与皇帝一起,这样便于他控制中枢。

“那边还没消息,不过应当快了。”

李世民坚持要等到各位宰相到了之后,才肯去面圣。

等了不久,房玄龄来见,他成功的控制了皇城三省十二卫衙门,“左武候大将军刘弘基见到殿下的教令之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奉教了。”

有刘弘基的协助,房玄龄的任务很顺利完成,此刻,裴寂封德彝陈叔达杨恭仁萧瑀等诸位宰相都已经押送进宫,送上了北海龙舟之上。

“请殿下前往见驾!”

“好,走吧。”李世民站在那里沉默了会,最终还是点头了。

他怕了那刻父子相见的场面,不知道要如何交待,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玄武门城下,一千天策府亲兵也终于赶到了。

一千天策府亲兵,五百玄甲骑,一千五百余长安县义民,冯氏兄弟的东宫兵已经不占优势。

玄武门依然紧闭,高高的宫门如同一座山峰一样阻挡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

当秦琅与翟长孙等三面合围过来时,东宫兵马中终于有人开始逃散,冯氏兄弟虽然意图为太子死战,奈何手下已经军心大散。

最终,也只得随着部众溃逃。

翟长孙没去追击,秦琅更是没有想着要争这个功劳,反正今天的功劳足够了。

玄武门打开,常何和张公谨迎出门来,对秦琅他们万分感谢。

“殿下要见你们,随我来。”张公谨道。

秦琅入宫,在临湖殿外遇到了正要去见驾的李世民。

他对着秦琅点头。

“殿下,谢叔方那狗奴正与薛万彻率兵猛攻宏义宫秦王府,杜如晦请求大王派兵增援。”

一名秦王府卫士匆匆赶来,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李世民愣了一下,脚步不稳差点摔倒,秦琅及时扶住。

翟长孙道,“大王,末将愿率玄甲骑和天策府军去救援宏义宫。”

长孙无忌道,“可现在宫里局势未稳,玄武门必须得有重兵镇守才行。”

“大王,某愿去救援宏义宫。”秦琅上前。

“你麾下并无精兵猛将,那薛万彻和谢叔方都是骠悍猛将。”李世民担忧道,翟长孙带玄甲骑和天策兵前去倒能击败那二人,可这里也离不开他们,万一玄武门空虚,被人所趁,就完了。

“殿下,末将不需精兵强将,只一人前往便可平息叛军。”

“你单枪匹马?”李世民惊讶,长孙无忌也道,“这事关秦王府家眷安危,你可莫要胡说。”

“某只向大王请求赐给两件东西便可成功。”

“你要什么尽管说,别说两样东西就是两百样两千样都行,高官厚禄还是黄金美人,随便你开口,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李世民急道。

“我不要那些,我只要大王把太子和齐王的人头割给我带走,还有大王的佩剑,有此二物我便可一人赶往宏义宫马上平定叛军。”秦琅自信道。

李世民怔了一会,目光望向临湖殿。

他只犹豫了片刻,最后道,“好,我答应你,敬德,你去把二人首级割下来给三郎。”说着,李世民又把自己的佩剑解下交给秦琅,“这个也给你,另外,我让翟长孙调一百玄甲骑和四百天策亲兵给你。”

“殿下,这些精兵还是留在玄武门镇守吧。”

“你带着吧,万一两颗人头和孤的剑镇不住谢叔方与薛万彻,到时终究免不了一场血战。”

“殿下,我麾下还有一千余人马,可壮声势。”秦琅笑道。

李世民想了想,“那我拔二百天策亲兵给你,你另带你麾下之人前往。你替我宣示一众义士们,今日弟兄们的功劳,我李世民不会忘记。凡是今日参与靖乱的弟兄们,不论贵贱,皆按功论赏。为奴仆者,皆放良入籍,有功者,皆赏勋授职。”

“每人先赏田百亩,绢百匹,赐勋三转!”

李世民一口气拿出许多赏赐承诺来,“三郎,我的妻儿子女,就都拜托给你了。”

秦琅忙道,“这是为人臣子就好尽之职责,请殿下放心勿忧。”

尉迟敬德一身是血的提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出来,他直接砍下了两人的人头,二人眼睛都还大睁着没闭上。

“小子,你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亲自走一趟。”尉迟恭道。

“请尉迟伯伯放心,我秦家男儿眼里没有不行二字。”挂好李世民所赐之剑,接过人头,秦琅翻身上马,拍马出宫而去。

常何喝令为秦琅打开玄武门。

秦琅出门,玄武门在身后再次缓缓关上。

“义兄,阿黄、刘九、林三、魏昶、张成,你们带上兄弟,随我回援宏义宫!快!”

第37章 单枪匹马救王妃

“接着。”

秦琅把手里的两个人头扔了过去,刘九和林三一人接住一个。

“什么玩意?”林三看着那血糊糊的玩意,“谁的?”

刘九抓着一撮头发,细细打量着手里的人头,“嘿嘿,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我手里这个人头那是当今太子爷的,你手里那颗······嗯,果然是齐王李元吉的。”

这话一出,旁边的秦用、魏昶、张成等都吓了一大跳,他们好奇而又有些畏惧的探头来瞧,却又不敢靠近。

刘九提着建成的人头乱晃,“怕啥,难道他还能再活过来咬你不成?昨日高高在上的太子,现在也不过是个断头鬼而已。”

秦用确认了那果然是太子建成的首级,不由的叹气,“三郎,你怎么把这带来了?”

“这两个首级可是能抵千军万马的,走!”

秦琅带着人马飞驰赶往宏义宫,经过永安门时,发现此门已经失守,秦王府军士已经退守后面宏义门。

谢叔方和薛万彻率领着东宫和齐府兵正在四处猛攻,杜如晦有些狼狈的提着一把弓箭站在宫门上指挥着防守,可留守兵士太少,寡不敌众。

秦王妃长孙氏也亲自披上铠甲,提着把弩领着王府的奴仆宫女们齐上城协助防守。

恒山郡山李承乾手里也抓着把短剑,坐在箭楼下台阶之上,目光紧盯着母亲长孙氏。

杜如晦捂着受伤的臂膀过来,对着身穿窄袖短衫、外罩鱼鳞细甲战袍,头裹红色短巾的王妃道,“贼逆势大,此处矢石横飞,刀枪无眼,请王妃带世子退回殿内。”

长孙氏端着弩对着被驱赶攀上城头的东宫兵扣动扳机,将其射落,然后一边上弦一边答道,“杜公且看那边!”

杜如晦往那边看去,只见那边秦王侧室杨氏、阴氏等女眷正在帮忙抬运伤兵、包扎急救,而秦王第三子李恪正抱着一捆箭支往城上送。

“杜公,今日我丈夫在前冲杀,我们妇孺也同心协力守家。你看恪儿虽少,可也很勇敢。”

承乾提着短刀站起来,“娘,孩儿也要上城墙助战,给我弓弩,我射术很好。”

长孙氏上好弩,瞄准一名东宫兵又射了出去,将其射倒,解救了一名危急的秦王府军士,她再次抽出一支弩箭上弦,“承乾,你是嫡长子,你与其它的弟弟们不一样,你只要呆在这里,让咱们府中的将士、仆投宫妇还有你的兄弟姐妹们抬头就能看到你,就是对娘和你父亲最大的帮助了。”

“为什么?我也想去杀敌,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不如三弟他们。”

“不一样,三军不可夺帅,你现在就是三军之帅,在这里能更好鼓舞士气。”长孙安慰承乾道。

杜如晦见劝说不动很是无奈。

“杜公你不用再劝了,我虽不如平阳昭公主那般巾帼英雄,可我父亲也是前朝一箭双雕的大将军,我的箭术也还是不错的,若说危险,前面拼杀的弟兄们更危险,请杜公专心在前指挥御敌,就不要管我们了。”

“敌人不退,我和承乾就不下楼!”

杜如晦叹道,“也不知道此刻宫城那边如何了,但愿大局已定,秦王能够早点回援。”

长孙站在那,十分自信的望着北面,“我相信二郎一定能够成功的。”

攻势越来越急,越来越多的兵士攀上了城头。

永安门前。

谢叔方和薛万彻都在率部猛攻宏义门,这里留守的只有不过百余人。秦琅带着秦用等仅用了不过一刻多钟便奔至。

秦琅马不停蹄,在马上高呼,“杀过去!”

秦用一马当先,纵马而出,他舍弃了马槊不用,而是双手各执一柄八棱铜锤,左右挥舞,将射来的箭支扫落。

“纳命来!”

他不负大锤公子之名,两把重锤左右开合,刺向前来的几支长枪被他荡开,然后借着马速一通乱锤,顿时数名齐府兵便被锤的脑浆迸裂而亡。

刘九手持金背大刀也紧跟着纵马而入,那边林三一支狼牙棒紧随不舍。

等秦琅骑着豹子头冲近门前,他们三个已经把那百余守兵给冲的七零八落,后面魏昶、张成、阿黄等人一拥而上,百余齐府兵立即崩溃四散而逃。

“张成,你带一些兄弟守住此门,其余人随我继续冲!”

秦琅一行一路冲杀过去,气势如宏。

转眼就已经杀到了宏义门前,宏义宫已经就在近前。

“娘的,乱军快要攻进去了。”刘九大喊。

秦琅也发现好险,幸好来的及时。

他一踢马腹,豹子头长嘶一声,飞身跃起,几下就来到了战场前。

秦用、阿黄、刘九、林三、魏昶等紧随其后。

这支突然杀到的新军,让正指挥猛攻的谢叔方和薛万彻都大吃一惊。

“娘的,又是这些人!”谢叔方怒道。

魁梧雄壮的薛万彻问,“谁?”

“秦琼之子,刚才就是这些家伙赶来,阻止了我们趁胜夺下玄武门,现在又来这了,真是他娘的搅屎棍!”

“秦琼之子?又不是秦琼来了,若是他爹秦琼来了我还得忌惮一二,待我去砍了这小崽子!”薛万彻拍马过来。

“你就是秦琼的小崽子?叫什么名字?”薛万彻策马来到近前,大声喝问。

“在下秦琅,你又是何人?”秦琅打量着来人。

“某乃武安县公,前朝左御卫大将军之子薛万彻是也。”

秦琅一听这名字,原来他就是薛万彻啊,薛万彻有勇名,其父薛世雄更是隋朝猛将,也是燕郡王李艺的老上司。薛世雄死后,被称为薛家四虎的薛万彻四兄弟便投到罗艺麾下,再随罗艺归唐,罗艺被赐姓李,封燕郡王,薛家四兄弟也俱封县公之爵。

薛万彻的兄弟薛万均在秦王府效力,薛万彻则是太子党。

“原来你就是当年被刘黑闼生擒活捉,还给剃了个光头的薛万彻啊,久仰久仰!”秦琅大声说道,故意让许多人都听到。

当年薛万彻随罗艺归唐后,曾经配合唐军征讨河北的刘黑闼,结果唐军大败,薛家兄弟甚至被围困俘虏,最后还被剃光了头发,好在兄弟俩也确实骠悍,他们被剃了头发绑了手脚,结果却能半路突然暴起反击,杀死身边十几个看守,抢了武器战马,又一路逃回到了对面唐营,也算了得。

但这件事情确实是薛家兄弟引以为耻的一件丑事。

“黄口小儿,找死!”薛万彻大怒。

秦琅哈哈大笑,“薛将军,且先看看这是什么?”

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被扔了过去。

“看看清楚,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阴谋刺杀陛下,想要宫变篡位,如今已经伏诛,这是他们的人头。”

薛万彻看着滚到近前的两个人头,怔了一下。

他跳下马,仔细的抱起两个人头,细细观看,却正是建成和元吉首级,不由抱头痛哭。

秦琅继续高喊,“陛下已然下敕,凡是过去跟从二人的将校士卒,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则杀无赦、诛三族!”

太子、齐王死了。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了。

而薛万彻抱着两个首级痛哭的样子,也让那些东宫和齐府兵们都相信了这一事实。

战场上刚刚还在凶猛进攻的人马,突然全都停了下来。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的迅速的传遍了整个战场。

谢叔方骑马匆匆赶来,当他看到薛万彻怀里抱着的那两个首级时,不由的滚落马下,对着二人伏地跪拜痛哭。

宏义门上,雷鸣般的欢呼声响起。

杜如晦激动的跑来向长孙无妃报喜。

“杜公,发生何事?”

“王妃,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秦琼之子率部来援,他还带来了建成和元吉的首级,我们赢了。”

······

秦王妃怔怔的站在那里,嘴里喃喃的念着,“赢了。”

恒山王李承乾望着杜如晦,“秦琼之子叫什么名字?他很厉害吗?是他杀了大伯和四叔吗?”

“他叫秦琅,是秦琼第三子,现任长安县尉,很是勇猛呢。你看他一来,薛万彻和谢叔方的乱军就已经溃散了。”

承乾望着远处,“他太厉害了,怎么才是长安县尉,父王应当封他个大将军当。”

秦王妃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今日有功的将士,你父亲都不会忘记的,承乾,你也要好好记住,今天这些为你父王为我们家拼杀搏命的忠贞将士们。”

“杜公,可否替我前去慰问一下来援的将士们,再替我请秦三郎前来,我和承乾要当面感谢他。”

杜如晦来到宫前,这里还是一片混乱。

太子和齐王已死,这个消息让东宫兵和齐府兵斗志瓦解,许多人弃械投降,谢叔方和薛万彻等一些将领则在混乱中逃离,不知的踪。

秦琅没有追击,现在没空管这些人。

他忙着接收投降,收缴武器。

一面派人增强宏义宫的防御。

杜如晦身后跟着几辆大车,里面装满了从秦王府里运来的铜钱绢帛,“这是秦王妃和世子承乾赏赐给大家的,大家辛苦了。”

“我们来迟一步,让乱军惊扰到王妃和世子了。”

“三郎,王妃和世子请你过去一见,说要当面感谢。”

第38章 逼宫

秦琅身披铠甲,带着秦用、阿黄、魏昶、刘九、林三、张成、李楷七人经过宏义门,来到宏义宫殿。

身上的三层铠甲很沉重,而且很闷热,秦琅感觉浑身都是汗粘粘的,这个时候他最想的是卸下铠甲跳到河里洗个痛快澡,可王妃有召,不敢相违。

右手按着归鞘的横刀柄,感觉心里稍平静了些。

“三郎,咱们这算是成功了吧?”武候队正张成小声的问秦琅,早上稀里糊涂的被拉进了造反的队伍,当时其实还是有些不愿意趟这浑水的,只是没有办法。谁能想到,居然成功了。

“嗯,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善后了。”

那边北地游侠林三也忍不住问,“那咱们能得什么赏?”

秦琅其实心里也十分的兴奋,刚才没空想,现在终于停下来了,便忍不住也会去想这些。功名富贵肯定是少不得的。

起码经过了这一仗后,亲仁坊秦家能保证三十年富贵。

“官职勋功钱财土地,肯定都不会少的。”秦琅笑着说道。

“九哥,你在想什么呢?”林三见刘九不吭声,便问道。

“我在想秦王妃漂不漂亮!”

秦琅怒瞪了他一眼。

“姓秦的,你之前答应过我们的能不能兑现”

“当然能,你会得到自由的,且不失富贵。”

八人随着杜如晦来到殿前,大家停下脚步,各自整理了一下。

殿里,一群妇孺,还有许多宫妇。

当秦琅听杜如晦介绍说那位披着鱼鳞细甲裹着红头巾,腰间还挂着弓弩的居然是秦王妃长孙氏的时候,十分意外。

在他印象里,长孙王妃历史上会成为一代贤后,这样的女人应当是温柔而又知性的,可是现在看着,却更像是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将军,如果有人跟他说这位是已故平阳昭公主,他会更相信些。

“你就是叔宝的儿子秦三郎吧,妾身带着承乾还有秦王府一众妇孺老小谢过三郎。”说着,秦王妃对他行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秦琅赶紧让开。

承乾也上来谢礼,“你一来就退却乱军,好威风啊。”

秦琅看着这位秦王世子,才八岁,长的很可爱,眼睛很明亮,眉清目秀的,让人一见生喜,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在历史上后来却越长越歪,最终被废。

“臣并无威风,不过是狐假虎威,是借大王之威,真正威的人是大王,是世子你的父亲。”

·······

长安郊外,渭水大营。

秦琼遥见长安烽火,下令召集诸将。

“长安起烽火,必是出了重大紧急之意外,吾等身为朝廷将士,必须救援。主帅齐王不在营中,燕郡王也还远在豳州,那么此刻起,便由我暂代主持军务。现传我将令,全军拔营,护卫长安!”

有数名太子党将领表示反对。

“现在情况不明,未有陛下和中枢之令,我等既无调令又无兵符,如何敢兵进长安?”

“事急从权,若是事后追责,也是我秦琼一人承担。”

“既无敕旨兵符,请恕末将等无法从命!”

秦琼冷笑几声。

“此处是军营,我现在是最主统帅,尔等便要奉我的军令行事,否则军法从事。”

“秦琼你好大的官威,谁承认你是主帅?你可有朝廷的旨意调令?”

秦琼一掌拍在桌上,“来人!”

顿时一队秦琼卫兵冲了进来。

“将这些胆敢违抗军令不从者,统统拿下,关起来,等候发落。”

“秦琼,你好大的胆子!”

秦琼拔剑,一剑斩下了这位将军人头。

人头落地滚动。

刚还有鼓燥之势的一众太子党将领都不吭声了。

“将他们关起来。”

“谁还有异议?”

秦琼目光扫过,可没有一人敢与之对视反抗。

“好,既然再无异议,那么立刻传令拔营出发!”

·······

太极宫,海池上。

龙舟里,皇帝李渊身上裹着层薄被,有些呆怔的坐在那里。

此时此刻,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堂堂人皇天子,九五至尊,现在却成了阶下囚,被控制软禁在这条龙舟之上,与外面隔绝。

造自己反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以前心里总瞧不起表弟杨广,认为他弄丢了大隋江山,最后甚至被臣子篡位弑杀,可现在看来,自己连杨广都还不如,毕竟杨广只是被臣子篡位,自己却可能被儿子弑君弑父。

一个落魄到龙袍都没的穿的皇帝,只能裹床薄被。

自己终究还是太心软太忧柔寡断了,一直迟迟不能下狠心,这才有了今天之祸。若是自己早两年能够狠点心,能把世民废了,也不会有今天了。

一条龙舟靠近。

长孙无忌站在船头。

侯君集与长孙无忌目光相交,互相点头。

两条船缓缓靠近。

“我把几位宰相带来了,就在船上,陛下还好吗?”

侯君集笑笑,“坐在舟中一直沉默不语呢。”

“人没事就好,其它的不必理会。”长孙无忌道。

裴寂、封德彝、杨恭仁、萧瑀、陈叔达、宇文述一众宰相被秦王府卫士们‘扶出’船舱,长孙无忌拱手,“陛下此刻就在龙舟之中,请几位宰相面圣。”

裴寂一声不吭,其它几位宰相也都不吭声。

今日房玄龄带着段志玄等兵将突袭皇城,趁着皇城门开启,直接杀入了皇城,然后控制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府各衙门,他们抢了三省印信,又打伤了宰相们的护卫,最后把他们控制起来,强带来宫里。

担惊受怕了大半天,谁还能有好心情。

龙舟里。

皇帝与宰相们会面。

本来今天计划也是在临湖殿会审秦王的,可谁料到最后却被秦王把他们一锅端了送到这来了。

长孙无忌和候君集都退出了龙舟,他们守在外面。

龙舟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几位宰相。

许久,李渊开口。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逆子宫变,十恶不赦,你们说怎么处置?”

几位宰相心里都不由的苦笑,现在大家都是秦王砧板上的鱼肉了还能怎么处置。

裴寂是左仆射,实际上的百官之首,也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这一路来,他早已经看的清楚想的明白,宫门被夺,宰辅被执,皇帝被禁,这是极明显的宫变,而发动者正是秦王殿下。

封德彝此时则在想着,秦王突起发难,皇帝和宰执都落入秦王控制之中,现在就不知道太子和齐王那边如何了,唯一的希望也就在那边了。毕竟秦王虽然久经战阵,但太子经营长安更久,在京城势力更强。

若是太子与齐王率兵勤王救驾,最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过现在情况不明,封德彝并不想说这些,万一太子他们失败了,将来坐上皇位的是秦王,那要是说了这些话就会对自己将来不利。

李渊忍不住对这些老伙计们道,“朕相信建成和元吉不会坐视这个逆子忤逆的,他们定已经在调动兵马勤王救驾,你们说,待靖乱之后,朕要如何处置老二?是流还是杀?”

李渊此刻是真动了杀机,过去不忍心舍不得杀世民,可现在他手里如果有把刀,恨不得亲自砍了老二。

宰相们却一直沉默着,气氛越来越尴尬。

“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李渊怒道。

陈叔达站了起来,向皇帝深深一躬,“陛下,太子建成平日骄奢淫逸,悖逆不法,而今又意欲谋刺秦王这等国之柱石,动摇江山社稷大业,臣请陛下降敕,夺建成储位,废为庶人,另敕秦王以开国之勋绩立为太子!”

这话一出,气氛更加沉闷。

连宇文述这位秦王党都十分意外,本来按刚才他与房玄龄的计划,他这个秦王党也上龙舟,就是要在关键时候向皇帝提议,要求皇帝禅让退位,传位给秦王李世民的。

现在不料陈叔达却提出废建成立世民为太子。

这么一来,倒是让宇文述不好再直接提议禅位了,于是他顺水推舟也提出立世民为太子。

那边萧瑀本来也是跟李世民关系近的宰相,当下也道,“陛下,臣一直早持此议,只是陛下向来不允,如今看来,若是陛下早从臣之提议,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事了。”

这番马后炮把李渊气的更是面色铁青。

李渊本就气的不行,这番话更让他难堪,“萧瑀,你的意思是朕因为没接纳你的提议,才有今日之祸?朕看来,何尝又不是你在里面离间朕父子亲情,暗里煽火点风的?朕,赐你自尽!”

李渊气极,连赐宰相自尽的话都说出来了。

封德彝左瞧右看,也明白陈叔达、宇文述、萧瑀本就亲秦王,现在都喊着要改立世民为太子,看来翻不了盘了,于是便也开口,“陛下息怒,臣以为如今社稷不宁,江山不稳,不立秦王为太子不足以抚平朝政安稳人心。陛下应当机立断,立秦王为储,将军政庶务,皆委于秦王,以此安定天下。”

“朕百战开国,英雄一世,岂能让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迫做事?”

渐渐的,李渊一人独自面对六位宰相的劝谏换储,他声音越来越高,却始终听不进劝。

船猛的一晃,君臣住嘴。

只见又一条龙舟靠了上来,从船上跳下一员身披铁甲手持马槊的战将来。

此人满脸的络腮胡子,面色黝黑,却正是秦王府猛将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你安敢犯驾?”

“陛下万岁,请恕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谋刺行逆,现已于玄武门伏诛,秦王特命臣前来护卫陛下与诸位宰辅安全。”

尉迟敬德站在那里大声嚷道,可是身上还有未干的血漬,让李渊面如死灰。

“你说建成和元吉?”

“皆已伏诛,如今东宫和齐府乱兵在京中流窜,请陛下降敕!”

“降敕,降敕什么?”李渊咆哮,“建成啊,父亲妇人之仁,终究是害了你啊!”

李渊大哭,根本不再理会尉迟敬德。

陈叔达见状,只得道,“尉迟恭,你立即去向秦王传敕旨,太子建成、元吉骄奢淫逸素行不法,今又谋逆作乱,着即废为庶人交秦王治罪。”

“着以天策上将、太尉、司徒、尚书令、中书令、秦王李世民为太子,立即入主东宫监国摄政,自即刻起,凡军国事,三省委诸太子,钦此。”

陈叔达说完,扭头对尚书左仆射裴寂道,“裴相以为如何?”

裴寂现在也是百念俱灰,知道大局已定了,谁也阻挡不了秦王夺权,于是只能艰难的点了下头。

陈叔达又分别询问其余几位宰相,封德彝、杨恭仁也没异议,至于萧瑀、宇文述当然更加赞成。

事已如此,也只能这样了。

若是任由皇帝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定今天皇帝就可能要暴毙而亡,而他们这些过去站在太子那边的宰相也可能下不了这条龙舟了。

临湖殿,一直在踱步绕圈的李世民终于等到了面圣归来的尉迟恭。

本来他应当亲自上龙舟面圣,可他最终还是无法面对父亲。

“怎么样?”

“陛下已经不能理事,诸相商议后废建成为庶人,拟由殿下为太子,立即入主东宫监国摄政,凡军国事、三省委诸太子。”

听到这个结果,李世民长松口气。

“陛下还好吗?”

“陛下在哭。”尉迟敬德答道。

李世民神色复杂,可还是很快摒弃了那些念头。

“立即请宰相宇文士及出来往皇城诸衙宣布敕令,让封德彝去东宫安抚建成旧部,让杨恭仁去齐府安抚元吉旧部。”

顿了顿,李世民又道,“任宇文化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与杜如晦为太子左庶子,房玄龄与高士廉为太子右庶子。”

“令尉迟恭为太子左卫率,程咬金为太子右卫率。”

想了想,“令秦琼为左卫大将军,即刻率渭水大营兵马驻防长安城外。”

“以侯君集为左武候将军,协助左武候大将军刘弘基负责长安皇城、外城巡警。”

第39章 斩草除根

年轻的车骑将军侯君集来到临湖殿,意气风发。

“大王,我们赢了。”

李世民转过身来,“不,还没有。”

“大王,陛下已经在立你为储君的敕旨上署名用印,建成和元吉也都已经伏诛,我们赢了,多年的隐忍,如今终于一朝夺嫡成功了,大王你应当高兴啊。”

“我还高兴不起来啊。”他摇了摇头。

“大王是担忧秦王府家眷安全吗?杜如晦已经派人来报,说秦三郎救援及时,扔出建成和元吉的脑袋,几句言语便让乱军溃散,连薛万彻和谢叔方都逃了,宏义宫安全了。”

李世民摇头,“这个朕已经知道了,秦三郎又立了一大功。我所担忧的是其它!”

侯君集转动思路,“大王莫非是担忧建成元吉余孽?请大王放心,建成元吉二凶伏诛,其余党溃散也。”

“不光是他们。”

这下侯君集明白了,“那些小崽子们更不用担忧。”

“可狼崽终会有长大的时候,建成和元吉各个五个儿子,我担忧将来。”

“臣明白,臣去解除这些小崽子,保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今天侯君集第一个冲入长生殿控制皇帝,现在他也愿意再为秦王去斩杀他的那些侄子们。

“这事做的干净点,也隐秘一些。”李世民交待。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就只能狠下心来一条路走到黑了。

东宫。

二更时分,秦王府右库直安元寿便带兵直扑东宫附近,此时东宫也还有八百左右护卫,可率更令王至早已经暗中投靠秦王府。他暗里带人内应,放火制造骚乱,又打开了宫门,引安元寿带兵突入东宫之中。

此时东宫重要人物基本上都不在宫里,太子詹事李纲外放,太子中允王珪外放,太子冼马魏征在家养病,太子左庶子郑善果则在大理寺,薛万彻等一干将领也都带兵在外。

关键之时,没有一人可以主持大局。

安元寿骁勇善战,他是凉国公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之子,十六岁起就入秦王府成为右库直,一直侍卫李世民左右,他带兵冲入东宫,直接就先袭击了东宫南侧的率更府,把当值的幕僚军官杀了个一干二净,让东宫彻底失去了指挥体系。

他随后派人封锁东宫宫门,直扑太子詹事府,锁拿官吏,封存典籍方案帐目等,紧接着又攻入左右春坊、家令寺等。

当侯君集赶到的时候,安元寿早已经彻底的控制住了东宫,并派兵围住了太子寝宫,太子妃郑氏、侧妃吴氏刘氏赵氏以及建成的五个儿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巨鹿王承义等俱被围在了里面。

“怎么还没把逆贼家眷拿下?”侯君集见安元寿只是围着寝宫而没拿人,不满的喝问。

“太子妃郑氏和安陆王李承道都拿着弓弩带人守着宫门,我们怕伤到他们。”安兴贵答道。

“怕个鸟,给我上,谁敢负隅顽抗,杀无赦,这是新太子的太子令。”

“新太子?”安元寿愣了下。

“就在今早,陛下已经降下敕旨,诸相用印,秦王已经正式成为大唐太子了,李建成李元吉俱废为庶人,其妻妾子女皆为庶人,上,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说着,侯君集拿出一道敕旨,让安元寿上前宣旨,让里面打开宫门投降。

宫门之后。

太子妃郑氏身披银甲,手持长弓,当她听到外面大声宣读的旨意,说丈夫已经被废为庶人后,不由的一阵炫晕。

“娘,怎么办?”

几位郡王齐声询问。

李建成共有六子五女,长子太原王承宗早夭,如今尚有五子五女,除了承道年长些,其它的都还比较年幼。

“娘,父亲会来救我们的对吧?”

“娘,为什么皇爷爷要废掉父亲?”

郑观音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越过高高的宫墙窗户透入。

丈夫离开这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音讯,反倒是秦王府的兵攻入东宫。

没有援兵,那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一场兵变。

秦王谋逆兵变,丈夫可能已经被俘甚至是遇害了,估计皇帝都已经被控制了。

天家无情。

一想到接下来的可能,她不由的一阵阵悲伤。

扭头望着几个孩子,有自己生的也有其它妾侍生的,可今天他们也许都活不了了。

“十三娘,你随我来。”

郑观音在众人中看到了十三娘,昨日来宫里看望承义的侄女。

殿里。

郑观音扔下手里的长矛,她望着依然持剑的十三娘,“那东西没有用了,扔掉吧,它保护不了我们。”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可耻的谋逆,秦王造反了。十三娘,我请你帮我个忙。”

“姑姑,有什么事你直说。”郑十三娘身上披着一件两铛甲,手里一把横刀,脸上几分惶恐不安。

“十三娘,现在看来,那个可耻的家伙成功了,天家无情成王败寇向来如此,我是太子妃,无论太子如何结局我都会陪着他的,外面的那几个孩子,他们也难逃一劫。我现在最舍不得的是承义,他还那么小,刚生了痘才撑过来,想不到老天没收却要被他的叔父杀死,我想要你带这个孩子离开,还有尪娘,这个孩子虽是女儿身,可最有才华最是乖巧可爱,我希望你能带他们两个离开。”

“姑姑,我们一起走。”郑十三娘道。

太子妃微微一笑,饶是这种关头,她依然还是那么淡定和美丽。

“我是走不了的,而且我也不可能留下那几个孩子一起走。”

“那就带上他们一起。”

“不可能的,走不了。你带承义和尪娘一起走,到时我就说承义水痘病死了,至于尪娘,一个女子,乱中失踪也很寻常。”郑观音告诉侄女寝宫里有一条秘道,知道的人很少,可以从那里偷偷通往东宫另一处。“你带上他们,趁乱逃出宫去,我再给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姑姑,一起走。”

郑观音伸手揽过侄女入怀,手抚着她的秀发,“十三娘,记住,女人就算再有本事,也始终只是藤蔓,终究得依附树木,藤蔓长的再好,可一旦依附的树木倒了,也无法善存。你是个心气高又有才华的,但听姑姑一句劝,以后找个普通点的男儿,不要再嫁入权贵豪门,那样会更幸福些。”

“之前太子为你提亲的秦琼之子,我也打听过,人其实还不错,可既然他几度拒绝这婚事,还是罢了吧。”

“走吧,带上他们两个,就当是姑姑求你了。”

·······

侯君集在外面喊了半天,可太子妃就是硬撑着不开门。

“强攻。”

“太子妃在最前面。”

“不要伤了太子妃,至于那几位郡王,若是他们自己往刀口上撞,那就怪不得谁了,攻!”

强攻开始,一群妇孺孩童宫女终究守不住。

李承道提剑死战不退,结果被侯君集一剑刺透胸口,当场死亡。

太子妃失声尖叫,被安元寿一掌打晕。

其它几位郡王郡主也皆被擒下。

殿中。

士兵们退出。

只留下侯君集和三位被擒的太子之子,已被杀的承道尸体也摆在那里。

大殿夹墙密道里,郑十三娘透过狭小的气孔,带着外甥和外甥女,死死的盯着殿里。

她亲眼看到姑姑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淌了一脸,躺在那昏迷不醒,而那位英武的外甥安陆王承道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承德承训承明三兄弟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

“黄泉路上,遇到你们父亲叔叔,正好给他们做个伴,也不寂寞了。”

侯君集说完,一剑一个,接连把三个被捆住的年轻人杀死。

郑观音醒来,恰好看到侯君集的剑从李承明的胸口拔出,看着被杀死在身边的四个孩子,郑观音尖厉嚎叫。

“不!”

“你这个刽子手,把我也杀了!”郑观音喊道。

侯君集提着滴血的剑,冷着脸,“建成还有一个儿子呢,在哪?”

“得水痘没挺过去,夭折了。”

“那还有一位郡主呢,我只找到了四位郡主,闻喜郡主没见到。”

“那要问你们,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闯入东宫来做乱,你们把闻喜郡主杀害了。”

“我问过了,没有人杀害闻喜郡主,可也没有人能找到她。”侯君集瞧着美丽的太子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我的丈夫呢?”

“死了,与元吉一起在玄武门被诛杀了。”

“恶贼,你们杀了我的丈夫,杀了我的儿子,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侯君集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也奉劝你不要自杀,新太子没说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你若想让那几位郡主活命,就不要自杀,否则她们的下场会很惨。”

说完,侯君集来到殿外。

“巨鹿王李承义不见了,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就算把东宫翻个遍,我也要你们找到他。还有,顺便找下闻喜郡主。”

“还有,把太子妃和四位郡主带到一处偏房软禁起来。另外,把那四位余孽的尸体带走。”

第40章 父子皆封公

六月初四,上午。

宏义宫前,秦琅带着一众麾下全神戒备。

地上的尸体已经都抬走了,可弥漫血腥味却还没散去,许多地方还能看到暗红的血漬。宏义门两边的宫墙上,还能看到斑斑血迹,甚至还有来不及拔掉的羽箭插在墙上。

几只麻雀扑楞楞的从宫门前飞过。

秦琅已经卸去了三层厚甲,现在穿在身上的是秦王妃特别赏赐的一件袍衫,缺胯袍配大口褶裤,头顶也换成了一顶折上巾,腰间一条革带系着,清爽透气,舒适。

老马头阿黄凑了过来。

递过来一壶酒还有一只烧鸡。

“哪来的?”秦琅笑问,“酒你留着,给我撕只鸡腿。”

“三郎,好消息不断啊,大局已定了,陛下已经敕旨秦王为太子,监国摄政,统领军政事务,掌天下兵马。”阿黄得意的把刚打听来的消息说出,“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新太子已经封咱家阿郎为左卫大将军,率渭水大营兵马驻防长安。”

秦琅一边大口嚼着美味的烧鸡,一边听着。

确实都是好消息,看来事情比预料中的还顺利,虽然玄武门和宏义宫一度出现了点险情,可终究还是有惊无险,最关键的宫中和玄武门两处战场,李世民还是笑到了最后。

如今建成和元吉被杀,皇帝被控制,李世民已经基本上取得了中枢和长安的控制权了。

高风险的付出带来的是丰厚的回报。

不管怎么说,亲仁坊秦家这次是赚翻了,秦琼本来想中立,可在他的周旋之下,最后虽然没有直接在长安加入事变,可却以前期重要的情报,以及在北伐大营的军权兵马,又立一大功。

至于他秦琅嘛,功绩更不小,组织长安囚徒游侠不良人起来,劝说安兴贵打开芳林门,关键时候驰援玄武门击退了东宫齐府兵,更别说最后还又来救了秦王府家眷。

秦叔宝直升左卫大将军,这可是十六卫府中排第一位的,掌宫禁宿卫。这个位置,充分说明了此次玄武门之变后,秦琼直接就坐上了军方第一大将的位置了。

这都是我秦琅的功劳啊,要不然秦琼还要中立呢,事变后,就算李世民念以往他在秦王府的功绩,可想再成为心腹一样的得信任却是很难的。

“三郎,世子殿下来了。”魏昶过来提醒。

秦琅抬头一看,果然,八岁的李承乾带着五岁的长乐郡主李丽质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之下过来。

“啊,秦三郎,你在这呢。”

承乾看到他,一路跑跳着过来。

“世子这是?”

“我和妹妹过来谢谢三郎你的救命之恩呢。”说着,承乾一招手,于是便有护卫提了几个食盒上来,“这是我和五妹让厨房给你做的吃的。”

秦琅有些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八岁的承乾好像挺崇拜自己的样子。

食盒打开,挺精致的一些糕点,还有酒有肉。

秦琅也不客气,便招了魏昶刘九他们过来一起吃。

“这是太子妃和世子、郡主的一番心意,大家可别辜负了,都来尝尝。”

秦琅抓起一个胡饼吃的挺带劲,“世子你也吃点。”

“三郎,我听我娘说你阿耶是我父亲麾下第一猛将,是吗?”

“嗯,我阿耶也是大唐第一猛将,天下无双,在邦必闻。”

“那你也一定很厉害吧,我之前可是看到你一来,薛万彻和谢叔方都吓的逃走了,我以前听承道他们说过,说薛万彻和谢叔方都是一等一的猛将呢。”

“世子你也吃点。”秦琅递过一个胡饼,“我阿耶那才是一等一的猛将,我嘛,倒也打小勤学苦练骑射本事的,不过倒不敢说比薛谢二人强,一般一般,也就天下第三。”

“哇,三郎你居然是天下第三,好厉害哦。”五岁的李丽质一脸崇拜的望着秦琅。

“郡主,其实我就是吹个牛,当不得真的,要不然传出去,咱们大唐那些名将还不得要排队来揍死我。”

“吹牛,你为什么要吹牛啊,我在西苑看过牛,那牛好大一头的,你能吹的动吗?”丽质天真的问。

“嗯,吹的动,能吹上天呢。”

“哇,那你下次吹牛上天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吹给我看。”

秦琅几人便在那哈哈大笑。

承乾红着脸对妹妹道,“你被秦三郎他们骗了,他们只是开玩笑话,哪里能把牛吹上天呢,是说夸大之辞。”

太阳越来越大,秦琅一伙人找了个背太阳的宫墙下,吃着东西哄着小孩子玩,倒也挺放松的。

长孙派人来叫二人回去时,承乾和丽质还恋恋不舍呢。

太极宫,临湖殿。

李世民虽然已经得到了太子的敕旨,可依然还是暂时以临湖殿为大本营。

尉迟恭站在李世民身后,“殿下,咱们今日血溅宫门,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最终却只换来个太子之位,未免不值。”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只怕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善了。”

李世民坐在殿中,“以江山社稷为重,一个皇帝的虚名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急。”

侯君集肃容道,“殿下此言差矣,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说朝野,就是宗室之中,只怕也有许多人对此事不满。虽然陛下给殿下处断军政庶务之权,可这权利是陛下给的,也就可以再收回啊。今日一道敕旨册封殿下为太子,明日一道敕旨也可以再剥夺。”

“太子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可毕竟上面还有一人。”

程咬金也劝道,“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动手了,咱们就一步到位,让陛下内禅给殿下,传位退让。”

李世民有些心动,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册封太子和退位禅让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了,事分轻重缓急,今日我们已经把急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可以缓行。”

对这些李世民还是把握的很清楚的,他刚得到太子册封敕旨后,便已经发布了数道人事调动命令。

为的就是牢牢控制中枢之权。

“无忌,你记一下,我现在向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府及天下诸州县发出太子令。”

长孙无忌立即取来纸笔开始记录。

“裴寂为开国重臣,功高望重,然如今年老体衰,数辞尚书左仆射之职,朝廷体恤老臣,允其致仕。着免去裴寂尚书左仆射之职,特加司空侍驾京师。其魏国公爵位,特旨由嫡长子不降等承袭外,允另择一子,册封郡公之爵。”

李世民直接免掉了皇帝的心腹宰相裴寂,给了个三公的虚衔。

然后让萧瑀任尚书左仆射,以封德彝任尚书右仆射。

免去杨仁恭相职。

以宇文士及任中书令,房玄龄检校中书令。陈叔达改任侍中,高士廉检校侍中。

长孙无忌奋笔疾书,连连赞叹。

“殿下睿智明断,如此一来,原来死忠陛下的裴寂和杨恭仁皆被踢出三省中枢,不动声息的一番调整,便可马上将三省之权尽数掌握手中了。”

宇文士及和萧瑀本就是李世民这边的人,现在李世民又把房玄龄和高士廉两人安插进三省,这招很高明。

午后。

秦琼率领渭北大营的先头前锋骑兵一万二千疾驰赶到长安城外。

左武候大将军刘弘基和左武候将军侯君集上前迎接。

“秦大将军!”

刘弘基话里有些酸。

他的身后,是负责长安皇城以南安全的主要兵马,可现在秦琼却带着北伐军来了。

很明显,皇帝并不是很信任刘弘基,否则也不会先安插进来一个侯君集当将军,又让秦琼带兵回来。

说起来,当年刘弘基虽是太原首义功臣,可跟秦王府关系也很近。这次,他也对秦王行动表示了支持,可现在秦叔宝这样一个原来的秦王府护军,直接坐到了左卫大将军的位置上,他却依然还是左武候大将军,甚至秦王还派候君集来当左武候将军架空了他。

他不由的有几分后悔,早知今日,那以前秦王拉拢时,他就应当更积极加入其中,而不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秦琼竖起右手。

一万二千骑军在长安城下停止前进。

旌旗飘飘,气势如宏。

“殿下可还好?”秦琼直接问。

“殿下此刻在太极宫临湖殿中,特交待我说叔宝一到,便请叔宝和刘大将军一起过去。”侯君集说道。

“我儿怀良现在哪,他还好吧?”秦琼关心儿子。

“三郎很好,真是将门俊杰,十分了得呢,这次他可是立下大功了。此刻他在宏义宫护卫秦王府,你就不用担心了。”

秦琼将兵马交给秦王妃叔父薛国公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统带,自己与刘弘基入宫,左武候军则由侯君集统领。

临湖殿。

李世民看到秦琼进来,立即站起来迎上前去。

“叔宝,我们成功了。”李世民一把抱住秦琼,“你带多少人来了?”

“渭水北伐大营三万人马我都带来了,现在城外有一万二千骑兵先到,其余步卒随后便到。”

“太好了,有这三万兵马,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一边说,他一边挽着秦琼的手往里走,那边刘弘基看的心里更酸了。

“叔宝,你看这个。”

李世民把一道帛书拿给秦琼看。

秦琼一看,却是道改封他为齐国公的敕旨,而他原来的翼国公爵位,李世民要改授给秦琅。

“殿下,我父子有何功劳,敢受此厚封重赏?万万使不得!”秦琼惊讶,急忙拒绝。

第41章 翼国公、长安令

临湖殿里。

李世民挽着秦琼的手走到榻上一起坐下。

“叔宝,这次若没有你父子,恐怕今日掉脑袋的就是我了。没有你们父子的情报和劝说,我还在幻想着能够有朝一日得到皇帝的册封立储,甚至想着万一将来也可以退往洛阳。多亏了你们啊,况且今日举事也是万般凶险,若非你冒险让翟长孙秘密带着一千五百人提前回来,玄武门肯定守不住,我也一样难逃一死。”

“三郎这次功劳真的很大,你估计都想不到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在短短三天里,组织起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都是长安监狱里的囚徒、衙门的不良人、市井里的浮浪子、恶少年等,我真是很意外,可他带着这群临时组织的乌合居然能够冲过芳林门,在玄武门击退东宫兵,又驰援解救了宏义宫之围,他不但保证了今天的成功,救了我的命,甚至也救了我妻儿的命啊。”

想想当时之危急,现在都有些后怕。

“今日凌晨出发之前,我曾对他们说过,事成之后,共享富贵,个个不失公侯之爵。以三郎之功,封他个国公不为过。”

秦琼还是连连摇头,“殿下,我父子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叔宝啊,你跟了我七年,忠心耿耿,曾经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我的命,如今这次更是不得了,我给你们的赏赐也是你们该得的。想当年,我李家太原起兵,当时陛下对来投的义士们也是极为优厚,曾说过,战场之上刀兵无眼不论贵贱,所以授赏只论功绩不论身份其它。樊兴、钱九陇还有马三宝,他们都曾经是奴隶之身,可如今个个皆是国公之爵,大将军之职。无它,因为他们为大唐出生入死,战功赫赫,这些官职爵位都是凭本事挣来的。”

“三郎虽年轻,可他这次确实立下汗马功劳,因此一个爵位也是应当的。我不但要封他翼国公之爵,甚至还要授他上柱国之勋,就凭今日之功绩,足以录勋授为上柱国了。”

上柱国是勋,得是十二转之勋,虽然可以录前后功累加,但凭真本事想升上柱国还是很难的,大唐开国以来上柱国就没几个,除了那些带着地盘兵马来投而获上柱国的,更少了。

秦琼、王君廓这两位国公,得到上柱国勋外,其余的尉迟敬德、程咬金、李靖这些名将大将,都没有上柱国之勋。

“殿下,臣不敢受齐国公之封,也不敢受左卫大将军之迁,请殿下收回成命。犬子虽有些微功劳,但更不敢受此大赏。”

“赏功罚过,这个你就不要再说了。”李世民转移话题,开始跟秦琼商量起长安的布防和兵将调动之事来。

刘弘基坐在一边,根本没人理他。

他孤单的坐在那里,看着新太子对秦琼父子那般的厚爱,心里很酸,很羡慕。

良久。

“任国公?”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弘基陡然回神。

“任国公,孤决定调你出任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改任右骁卫大将军,侯君集任左武侯将军之职,尉迟敬德任右武候将军。”

刘弘基怔住,从左武侯大将军改任左骁卫大将军,只算是平调。

可跟秦琼、侯君集等人的高升一比,他这平调就未免有些显眼突出了。不升那就是降了。

“臣刘弘基谢太子殿下!”

刘弘基这位太原元从功臣也只能谢恩了。

午后。

太子右卫率兼右武卫将军程咬金带着大队武装齐备的兵马过来接防宏义宫。

“好小子,我可听说了你不少事情,今天表现不错。”

老程不顾炎热还披着铠甲,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秦琅肩膀上。

“一般一般,跟程叔叔你们不能比。”

“我见过你老子了,他刚从渭水大营过来,现在临湖殿,他已经被授为左卫大将军,现在负责宫中宿卫安全,暂时要留在宫里主持防务。”

看着秦琅现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程咬金不禁有些叹气,一想到自家的那几个儿子,跟秦琅一比,完全上不得台面啊。人家秦三郎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挡一面,自立门户,还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而自家那几个混蛋呢,昨晚开始也跟在自己身边出了些力,但也仅仅是出了点力有些微末之功而已。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好了,现在起,这里就交给我们东宫右卫率了,你们可以解散休息了。”

“程叔,我这队伍有些杂,这个总得有个安排吧?”

秦琅一边说一边手指比划了几下。

“啥意思?”

“哦,不好意思,这是数钱的动作,可能有些不太对,就是我这些人好些是监狱里拉出来的囚徒,还有街上的游侠、无赖等,还有衙门里的不良人,甚至有街铺的武候,我承诺过他们跟我一起拼命,会有赏赐的。现在,总该兑现嘛。”

程咬金摸了把头上的汗水。

“这个不归我管,但是你放心,肯定不会抹杀他们的功劳。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太子已经决定给你父亲改封为齐国公,而你呢,就封为翼国公,还要给你授勋上柱国,偷着乐吧。”

翼国公、上柱国,他这还真没想过,虽说开国之初的爵位比较随便,不太值钱,而且李世民也没说这翼国公是实封还是虚封,如果是虚封的话,其实也不是很值钱的。

“那我手下呢?”

“总不能又把他们送回监狱吧,他们可是玄武门功臣。”

“程叔我提醒你一句,以后最好不要直接提玄武门三个字,要说也应当说是靖乱,关于他们,你可以去找下长孙无忌或是房玄龄、杜如晦,也可以找高士廉,他之前是你上司,现在已经是检校侍中,进入中枢为宰相了。”

秦琅点了点头,“那谢过程叔了,我先带兄弟们回长安县衙再说。”

“你放心,有功就会有赏的,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但是你记得要好好约束下这些人,不管他们过去是什么人,现在他们就是你的属下,若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总是要追究到你的头上来的。还有你,肯定也会有新的官职的,先等着吧。”

秦琅知道现在长安城还很混乱,大家都忙着呢,于是便跟程咬金简单办了下交接。

其实也没什么好交接的,就是他一挥手,招呼一声,撤。

然后大家便都提着自己的家伙事,还有之前砍的人头啊,扒下的铠甲武器,搜出来的值钱玩意等走人了。

因为大家惦记着封赏,所以倒没有哪个囚犯逃跑,那些游侠无赖儿们也都还在,甚至本来千把人的队伍,现在都膨胀到快三千人了,不少人是后来过来混水摸鱼,也想混分功劳的。

虽然大多数人只是在后面呐喊助威,秦琅也懒得去追究。

只要来的,就算一个。

队伍浩荡荡的返回长安县衙,沿途,大摇大摆的倒也挺威风。

结果就有些家伙,或许是太得意了,就忘了形,居然有人抢劫沿途的百姓住宅等,甚至路过西市时居然有人砸开了西市坊门,入内抢劫店铺。

接到这消息的时候,秦琅都已经到了光德坊的雍州衙门了。

“他娘的,还真是无法无天,这是想要趁火打劫吗?魏昶、刘九!”

两人上前,“三郎?”

“兄弟们今天拼了性命,才算也立了一点功劳,可别让那几只臭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到时不但没功,还要连累兄弟们担罪,去,带上些得力的兄弟,把那些老鼠捉回来,若是不听令的,直接砍他娘的。”

秦琅很气的命令。

“三郎,兄弟们也累了一天了,发泄发泄也很正常。”刘九倒不以为意的道,他以前造反的时候,攻城掠地就喜欢在战后搞搞抢劫,这能提升士气,振奋军心。

“刘九兄弟,你以为这是哪,这是长安城,谁敢造次?谁能兜的住?去,马上把这些家伙捆回来,捆回来后直接每人抽二十鞭,扔到牢里去冷静一下。”

安排好后,秦琅去见高士廉。

结果高士廉已经到皇城门下省去任职了。

高士廉没见到,见到了许敬宗。

这位长安县令被高士廉临走前,委了个临时雍州治中之职。

“恭喜许公高升啊。”秦琅拱手贺喜。

“只是临时暂代而已,我依然还是长安县令。”许敬宗满脸掩不住的欣喜兴奋,见到秦琅很高兴的拉着他坐下。“三郎啊,如今长安城还乱糟糟的啊,建成和元吉虽已伏诛,可他们的余党还在呢,我现在得暂时管着雍州衙门这块,长安县衙那边顾不上了,你来的正好,这是高侍中写给你的,现在起,你就是检校长安县令了。”

秦琅倒没想到还有这事等着他呢,他苦笑道,“许公,我来是想问下,我手底下拉起的那些人怎么处置,其中可不少囚犯呢,之前答应说要赦免他们的,我想来要个手续公文。”

“现在千头万绪,哪里顾的上这些啊。”许敬宗摊手,“到处乱糟糟的,到处缺人手呢,这样,反正你现在也是检校长安县令了,这些事情你就自己做主处置了。有功的记录,该赏的赏,该放的放,你做好记录,记得报上来就行,若是衙门库府里没钱,就先记着,等回头理顺了再发下去。”

“三郎啊,长安县衙我可就全交给你了。别的不说,你先把那些不良人都给我撒到街上去,把街面秩序先给维持好,莫要让人趁乱打劫了,更不得有趁机纵火杀人的。”

许敬宗很忙,说了几句后便要忙其它的去了,秦琅最后只好无奈的出来了。

“三郎,怎么说?”

“让兄弟们先跟我回长寿坊长安县衙,现在起我是检校长安县令了,这些事情我自己说了算。”秦琅挥手而出。

第42章 查抄郑家

六月初四,午正。

长寿坊,长安县公廨。

秦琅带着几千号人马到来,早有得到消息的县中官吏出来迎接。原本并不怎么熟络的几位县丞、主簿、县尉、录事、参军等,此刻却全都十分殷勤的迎了上来。

长安的消息向来灵通,他们已经知道了秦琅在今日立下了什么大功,甚至听说了秦琅将要晋封翼国公爵位之事。

一门父子两国公,亲仁坊秦家算是大红大紫了。

秦琅此刻就是当红炸子鸡,红的不能再红。

韦县丞捧着一枚铜金方印上前,“这是县令之印。”

“把衙门里的书吏都叫过来,给我身后这些靖乱功臣们登记姓名录入功勋,另外马上叫衙中白直准备饭食,大家都饿了。”秦琅叫道。

另一位姓杜县丞瞧了眼衙门外街上那乌央央的人群,“这么多?”

秦琅哪不知道自己身后有许多是凑热闹甚至混水摸鱼的,不过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如今上面要求的是马上控制长安城局面,要把控秩序。

尉迟恭和侯君集现在出任左右武侯将军,接管了长安武候、巡骑,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尤其是坊内治内这块,向来都是由雍州下面两县的不良人负责为主的。

“皇帝也不差饿兵,弟兄们也辛苦了大半天,都饿了,让大家先吃饱再说,把锅给架起来,多架些锅,就在街上架锅,衙门街左登记录功,街右则分发食物。”

“秦少····明府,这么多人明显有滥竽充数之辈啊。”杜县丞提醒。

“我知道,我今早带出去的人不到三百,就算加上雍州衙门那边的也才过千,这里有好些凑热闹的百姓,甚至有不少想要趁乱打劫的地痞无赖等,我把他们都带来了,也是个釜底抽薪之计。”

秦琅站在那里,向众人宣告,让大家等候吃饭的同时,到另边向县吏自行申报姓名和功绩等,当然,若是敢有虚报功绩的,查验无实则后果自负。

“今日长安城乱,我们长安县衙要负责长安街西之治安秩序,一会吃饱饭,我会给大家安排个临时差事,上街维持秩序,上街的就算功劳一份,上街一天有五十文赏钱,另外还管两顿饭,若是靖乱维稳有功,还另有重赏!”

秦琅现在才不管后面有多少是来凑热闹的,既然来了,那就给他们分几个饼吃,登记个名字,发条红巾,然后编组分队都安排到街面上维持治安好了,今天出这么大事,长安城一时半分肯定安静不下来。

做为检校长安县令,他可得把这治安给镇住了。

“诸位,街面上有左右候卫的武候、巡骑们负责,而我们主要就负责各坊之内,我马上会下令关闭西市、关闭各坊坊门,城中戒严,你们就负责维护戒严令。”

一众人看到县衙里白直们抬着大锅到街上来,开始生火做饭后,都高兴的响应。

那边县吏们已经摆好桌子,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开始让众人排队登记姓名功劳等。

原本县衙前乱糟糟的人群,很快就整齐的多,先排队登记,然后再到另一边排队等发吃食。

“魏昶。”

“三郎?”刀疤脸不良帅魏昶过来,经过今日之事后,魏昶现在对秦琅这个年轻的上司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有什么吩咐?”

“你带不良人兄弟,每五人一班,每人再去那边挑十个机灵健壮者一起,我让人先给你们备好吃食,你们马上分巡街坊,重点是各坊内,让各坊正、坊丁配合你们封闭坊门,严防骚乱,明白吗?大家辛苦一下!”

“没问题。”魏昶知道眼下正是表现的时候,当下马上大声叫嚷不良人的名字,一个个不良人都聚了起来。

每个不良人挑十个游侠儿或无赖少年们,然后赶往各街坊。

“张诚。”

武候队正张诚这会正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当回街铺呢。

“你先不用回街铺了,现在起我暂调你到长安县衙,具体文书一会先让人送到武候杖院去,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从这些人里挑出五百青壮来,五十人一队,分为十队,上街巡逻,主要负责各坊门、仓库,以及西市及城西那些贵族官员门户的安全,明白吗?”

秦琅又叫来秦用,让他带上秦家亲兵,再挑百人赶回亲仁坊秦家护卫。

“今日长安乱,得防有人趁火打劫,攻击家里。”

“我让老铁枪带队兄弟过去,我还是留在这里帮你。”秦用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差人去过亲仁坊了,另外永安坊你那宅子我也差人去看过了,都挺好的。”

巡街的,巡坊的,守仓库的、看监狱的,守衙门的,秦琅把一拔拔人派了出去,那支三千多人的队伍,渐渐的也全都派上了用场。

“明府把那些犯人也都放出去,不怕他们有人趁机逃跑吗?”韦县丞问。

“今日这些人随我离开监狱之时,便是靖乱义士不再是囚犯之身了,他们今日已经立下靖乱大功,此时是功臣,为何要跑?换你,你会跑吗?”

韦县丞一想到也是这个理。

这时衙外进来一群人,却是临时雍州治中许敬宗等。

他凑到秦琅身边递上一张名单,“三郎,斩草得除根,要彻底清洗乱党。”

秦琅主持长安县衙想的首先是维持秩序,恢复稳定,可许敬宗代高士廉主持雍州衙门后,想的却是要趁热打铁,要把建成和元吉的党羽全都铲除,先下手为强。

那名单上,不仅有之前与秦琅交过手的薛万彻、谢叔方、冯诩冯立兄弟,还有太子左庶子郑善果、太子冼马魏征等一大批官员。

“没这必要吧?”秦琅问。

“哎,三郎啊,你还是太年轻啊。这些人都是建成和元吉的心腹,此时不抓,难道还要等他们作乱吗?”

“许公,我是觉得眼下建成和元吉首恶已诛,我们当务之急要的是稳定长安局面,安稳人心,殿下已经是太子了,那么没必要株连下去。”

说到这里,许敬宗加重了语气,“你先前表现出来的那种果决大胆呢,怎么现在反倒是畏手畏脚了?我就是担心这个才匆匆赶来。现在不是谈仁慈的时候,今日死了很多人,可流血不会马上停止,殿下连建成和元吉都能斩杀,停不下来了,明白吗?”

秦琅沉默不语,他并不赞成许敬宗的态度,或者说这种大肆株连的行为,本不应该。

“三郎,你今日立下了大功,殿下都要加封你为上柱国和翼国公了,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犯错,为了他们不值得?还是说,你念什么旧情?跟郑家小娘有关?可你不是几度拒绝了郑氏联姻吗”

秦琅摇头,“我跟郑家没什么私情,只是觉得这样做没必要,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和不安,说不定反会逼迫的他们作乱。”

“三郎啊,他们本就是乱党,此时不抓更待何时,万年县那边都已经行动起来了,你这还犹豫磨蹭什么呢!”许敬宗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是暂时代任治中之职,但是他想把这个暂代去掉成为真正的雍州治中,这必须得有拿的出手的功绩。

玄武门战场上他没机会也没胆识本事上,但现在正是他发挥的机会。

“现在有一个重要情况,建成幼子巨鹿王李承义失踪,下落不明。我怀疑他可能会躲到了郑家,这个人是殿下指明要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希望你亲自带队去郑家搜查,若能抓到李承义最好,抓不到,也要把郑家人抓起来审问,一定要找出来。”

“好吧,我去看看。”秦琅叉手,叫上了秦用、阿黄还有刘九、林三、李楷五人,领着百来人往郑家赶去。

太平坊。

荥阳郡公府,大门紧闭,郑家僮仆们神情不安的把守着宅院。

“检校长安县令奉旨查案,开门!”长安法曹李楷大声喊道。

宅子里有议论之声,却无人开门。

“准备撞门!”

正在这时,大门却突然打开。

太子左庶子兼大理寺卿检校民部尚书荥阳郡公郑善果走了出来,此时这位太子妃的从父脸上全无惊惧之色。

他目光落在秦琅身上。

这个年轻人真的太年轻了,最近也听了太多他的名字,之前太子向郑家提出把十三娘嫁给这个年轻人时,郑善果头一次听说他,后来这年轻人居然拒婚了,这让他很震惊,五姓嫡女主动下嫁给将门庶子,对方居然还拒绝,第一印象便是那个年轻人是傻子。

可第二次郑家在太子强压下再次上门提亲,又被他拒绝后,郑善果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会是个傻子,只是他一时不太明白。

现在,当他亲眼看到这个年轻人时,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个年轻人不傻,而且很英武。

怪不得他会拒绝郑家,秦家压根就没想过要转投太子,这个年轻人又怎么会愿意跟郑家联姻呢。

秦琅上前一步,叉手见礼。

“郑公,打扰了。”

郑善果叹息一声,“你们要搜查本府?”

秦琅上前两步,站到这位老者面前,这个人绝对是太子党核心,尤其是其做为荥阳郑氏的族长,更是有着天下士人领袖身份,在今日之前,郑善果一人身兼多项要职,一只脚已经踏入宰相门槛。

可以说只要等太子即位天子,那么郑善果便会成为百官之首,登上相位。

“郑公,请交出巨鹿王,那么我可保证郑府不受打扰。”

郑善果感受着这个年轻人的咄咄逼人和那一丝善意,可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抱歉,老夫没见过巨鹿王,郑家也没有藏匿巨鹿王。”

“郑公,你这样就难办了。”

“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依令搜查郑宅。”

秦琅对郑家没什么感情,此刻也不想特别维护郑家,既然郑家不肯交人,那只有搜了。

“封宅、搜人!”

一群郑家家丁提着刀棒拦在前面,郑善果看着秦琅及身后的那些人,摇了摇头,“让开,让他们搜!”

第43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郑十三娘的手指很修长纤细,琴师曾说过她的手指最适合弹琴,当然这么长的手指其实也适合舞剑。

郑家给郑十三娘请过剑姬教她舞剑,原本只是当成一种剑舞习练,但郑十三娘在练剑上却并不比她在琴棋书画上的天赋差,她习剑十年,居然剑术小有成就,只是一般人并不知道。

此时她手里就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剑,马车平缓的向前行驶着,车帘子摭的密闭严实,两个金枝玉叶正藏在她的身后。

这是姑姑托付给她的,必须得保护好他们。

巨鹿王承义刚发过水痘,此时虽然不发热了,可身体还很虚,马车颠簸让他沉沉睡去,四岁的闻喜郡主李婉顺懂事的靠在表姐的背上,她小名尪娘,虽才四岁,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尤其是当时在夹墙后亲眼看到兄长们被杀,她满脸泪痕,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停!”

前面有人喊叫拦停马车。

车夫吁了一声勒住了马。

郑十三娘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今天长安乱,她费尽心力才终于带着两个孩子逃出宫来,可是现在长安街道上已经戒严,到处都是兵马盘查。

“城中已经戒严,禁止上街,难道没听到宣示吗?”

车夫讨好的道,“车上是我娘子和我那可怜的孩子,他得了水痘全身发热,我正要带他去医馆寻大夫救治,请侍官们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

一听水痘,外面传来几声慌乱败坏的骂声,接着有人拿长矛挑开了车帘,捂着口鼻远远的看了眼车内。

郑十三娘很配合的把承义紧紧抱在怀里,仅露出了一小半出痘的水泡,那人赶紧放下了帘子退后了。

“晦气,赶紧走。”

水痘是会传染的,虽然一般容易传给小孩,可大人也一样有可能感染,而且一旦传染上又极易死亡,故此士兵们赶紧让他们走了。

马车再次启动前行。

郑十三娘籑着剑的手心都全是汗水了,幸好这马夫是郑家的马夫,十分的忠心。

一路上,又遇到数次盘查,每次都以送得水痘孩子看诊而有惊无险的通过了。

“忠叔,调头,去城西太平坊荥阳郡公府。”

“十三娘?”车夫疑惑。

郑十三娘看着两个睡着的孩子,她很担心若父亲见到他们,会将他们交出去以保全自己,他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他不会为了他们而承担那么大的风险的。倒是从爷爷一定会收留他们保护他们的。

“按我说的走,辛苦忠叔了。”

太平坊。

长安县衙的人已经包围了整个郑善果府第,搜遍了整个府第也没有搜到巨鹿王。不过在搜查柴房的时候,意外搜到了十几名携带武器的人,一见到搜查,他们马上提刀扑了出来。

一番激斗后,搜查的长安县役伤了几个,好在他们及时呼叫同伴。

“是郑家子弟,他们参与了今早玄武门的战事,溃败兵逃了回来,见我们进府搜查倒躲到柴房了。”

简单的讯问过后,倒也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

法曹李楷冷笑着道,“把这些乱党还有包庇者通通带走!”

“抄查府第,搜!”

郑善果也被绑了起来,郡公府里上上下下主仆数百口人皆被抓捕,接着差役们开始查抄登记府中财物。

秦琅和郑善果远远对视着。

“先委屈一下郑公了,等查清楚后,我相信郑公与家眷都会没事的。”秦琅安慰了他几句。毕竟是天下士族领袖,五姓七家郑氏的家主,就算是李世民也不可能会拿他怎么样,说不定还得优待礼遇以收买士族之心。

“多谢你没有落井下石。”郑善果对秦琅道。

秦琅摇摇头走了。

“李法曹,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先回公廨去了。”

“还有,对郑公和他的家人,稍微客气一些,郑家的财产,全都登记封存派人严加看管,莫要动用私取,切记。”

“明府为何对这些罪人如此客气?”

秦琅笑笑,“倒不是我对他们客气,而是我相信殿下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所以我们没必要树个敌人,不是吗?”

李楷怔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郑家这样的太子死党还能逃过此劫。

不远处街角,郑十三娘在马车厢里透过掀起的车帘一角,远远眼睁睁看着秦琅指挥着长安县差人查抄郡公府,并将从爷爷等一家老少五花大绑带走,却无能为力。

骑马出太平坊,秦琅突然觉得有些无趣,甚至有些厌恶现在做的事情,刚才在郑家看着那些人惊慌恐惧啼哭的样子,让他有些烦躁。

他突然不想再回长寿坊公廨了。

“阿黄,回永安坊。”

“先去瞧瞧家里吗?”

“不,回家休息,今天就此散衙下班了。”

“三郎,天还早呢。”

“管他娘的,反正事情都交待下去了,我就偷他半日闲好了。”

拔转马头,秦琅与秦用、阿黄,还有十几个秦家家丁,以及秦琅的六个执衣、白直告别是李楷等人,往永安坊去了。

永安坊秦琅家门前,站着几名不良人,还有数名游侠儿,再加上街角的武候,坊门前的坊丁,坊里倒是安静如常,只是寂静的有些让人发渗。

一进门,玉箫便赶紧迎了出来。

“三郎,你可终于回来了,听说今天外面很乱,我担心了一整天。”玉箫一袭蓝色的襦裙,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担忧。

秦琅上前拥住她,“一点点小乱子,已经在渐渐平息了,放心,一切都没事了。我不是是让你今天一早出城去终南山吗,怎么没走?”

“你早上怎么走那么早,我醒来时不见你人,又见你留下的话说的让人不安,我更不能走,你在长安,我便也留在长安。”

秦琅听了有些感动,“傻瓜!”

“你身上好大的汗味,我让人打水来给你沐浴。”

“好啊,不过你得给我擦背。”秦琅笑道,两人突破了那一层关系后,他的心里也完全接纳了她,对她的感觉也更亲密了。

玉箫有些害羞的扭过头去,“这还有别人呢。”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秦琅的女人。”

浴房里,清凉的水浇下,带走了汗漬也带走了疲惫和烦躁。

玉箫拿着丝瓜络为他细心的擦着背。

·······

玉箫的似水柔情把秦琅心里的烦躁和冲动都给扑灭,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

只是刚才有些狠了,这会她走路的时候都有些不方便了,秦琅都忘记了今天对她而言是初为人妇的日子。

“我刚才一时忘记这事了,都怪我,没伤着吧?”

“其实玉箫很高兴呢。”

······

腹中饥饿。

秦琅来到厨房灶下,厨娘、烧火丫头们有些慌乱的上前见礼。

他摆了摆手,然后自顾自的查看厨房里的材料,天气炎热,今天街面又戒严,因此家里并没有什么鸡鸭鱼肉等,只有一篮子鸡蛋,一点青菜。

“有面粉吗?”秦琅问。

“有,有磨好的细面。”厨娘小声答道,不知道为何三郎会突然来到后厨,难道是他们做的不好吗?

秦琅取来面粉、葱、鸡蛋,然后也不理会她们,开始自顾自的做起了鸡蛋葱花煎饼。

这算是秦琅的一种特殊习惯,每当他感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就喜欢到厨房自己做几个菜,如果有时特别高兴,他也会做几个菜。

在做菜的过程中,他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用发面,直接用开水烫面,和面揉面擀剂子按压成型,放入锅里加上芝麻、羊尾油煎。

他的动作很熟悉。

厨房里的厨娘和烧火丫头开始还很畏惧的站在一边,可渐渐的被秦琅的动作所吸引震惊,等到浓香四溢的时候,她们都目瞪口呆了。

想不到堂堂国公之子,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这胡麻煎饼好香啊,就是这做法头回见。”厨娘大胆的道。

“香吧?这种烫面饼其实很简单的,关键就是烫面,节省时间味道还好,当然,如果是蒸饼就不能烫面了,那样会发不起面来不松软了。”秦琅笑道。

葱花煎饼、虾皮蛋汤,再蒸了盘熏鱼,一盘炒豆子,挺简单的几样。

当几样菜摆到前院树荫下,再加了一坛刚打开的琥珀色黄酒,被喊来的秦用、阿黄还有刘九、林三几个都不由的直吸鼻子。

“这是三郎你亲手弄的?”

“怎么样,还不错吧,洗了个澡可一时也睡不着,干脆就弄点吃食喊你们一起喝两杯。”

这一天虽然才是下午,可大家经历的已经够多了,现在虽然松懈下来,可脑子里依然十分兴奋,哪里睡的着。

“要不是外面戒严,我本来还想去平康坊喝几杯呢。”刘九笑道。

秦琅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就别饱汉不知饿汉子饥了,你把女校书都弄到这来金屋藏娇了,我们可没这本事,所以只能去平康坊了。”刘九直接提起坛子就开始给大家倒酒,倒好后先自己一口喝了一大杯。

“过瘾!”

大家喝着酒,吃着葱花饼、咸鱼干,嚼着炒豆子,很是开心。

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眼里都有光,经历了今天这场惊心动魄后,大家现在都满怀胜利者的喜悦,都在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收获赏赐。

毕竟都是提着脑袋干的。

刘九本是个待决的死囚,原本最多还只有三个月日子,就算林三计划着要劫狱,可想从长安城监牢里抢个重犯出来也是难上加难的。

“自由了,想去哪?”秦琅问他。

“不知道,在牢里的时候,不见天日,整天在想着如果能出去要干什么干什么,可真有这天了,却倒不知道该做哪个了。”

“既然没想好,就先暂住在我这如何?”

“我还是不打扰你跟女校书了,在我想好去哪之前,我会一直呆在平康坊章台馆的,三郎有事直接来招呼一声就是,我跟老三随叫随到。不过就怕三郎很快会忘记我跟老三这种人,毕竟三郎马上也是国公了。”刘九笑道。

秦琅摇了摇头,“男人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你说咱们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吧,咱们并肩子战斗过,也一起在平康坊喝过花酒,也还数次分过钱,够铁吗?”

“这么说确实够铁,只是咱们身份悬殊。”

“屁的悬殊,愿意把我秦琅当兄弟的,以后就别说这种话了,来,喝酒。”秦琅举杯。

此刻的长安城,依然在躁动不安,但是秦琅这位靖乱功臣,却抛下了那些纷乱,关起门来,与几个兄弟一起喝大酒。

管他什么靖乱平贼,管他什么清理乱党,反正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剩下的事情就让别人去做吧。

兄弟几个洗个澡,弄几个酒菜,坐一起喝酒聊天谈女人,挺好。

第44章 赐婚公主

大家新年快乐!

太子右卫率程咬金下值回到家,看到几个儿子正在庭院里吃着西瓜,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忍不住把处默几兄弟跟秦琼家的秦琅比较起来,都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几个崽子过去几年都是相同的经历,怎么着自己家这几个嫡出的崽子却比秦琼庶出子相差那么远呢?

玄武门之变,秦琅积极奔走,最后还立下巨大功勋,而自家几个崽子虽然也跟在自己身边执枪提刀的拼命,一比之下就显得极为一般了。

老程恼怒的上前,一脚把桌上的大西瓜给踢的四分五裂。

“吃,就知道吃,现在是什么时候,就不知道多表现表现?”

处默处亮处弼还有处寸处立几个兄弟都被老程的样子吓倒了,全都站了起来,如鸡一般立在那,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们瞧瞧人家秦三郎,才十六岁,可已经耀眼的让我们这些人都汗颜了。你们可知道这次他表现有多出色,你们知道殿下对他有多赞赏?殿下亲口说要进封叔宝为齐国公,然后让秦琅晋封翼国公,还已经授他为检校长安县令、兼千牛备身领北门长上,还加门下行走。你们再瞧瞧你们自己!”

程处默惊讶,“三郎真是飞黄腾达了,阿耶,我不是也已经是太子千牛了嘛。”

“那能一样?”老程怒瞪儿子不长进。

千牛备身是隶属于左右府下面,是持御器械千牛刀的御前侍卫,总共才十二个,而十二位持御弓箭的则是备身左右,另外还有备身六十掌侍卫宿从。

东宫虽也有千牛备身,但称为太子千牛备身,皇帝的千牛备身是六品,而东宫千牛是从七品上,相差好几级。

更别说人家秦琅还得了北门长上这个职务。

大唐府兵番上宿卫京师,但因为玄武门在宫城之北十分重要,故此这里向来长驻有左右屯营守卫,除了番上之兵外,还会有一批不轮值番上长期当守的武官,他们就是北门长上,负责统领番上之兵。

李世民在兵变之后,立即把北门的左右屯营换上了自己人,并从亲卫以及功臣子弟之中择百人授为北门长上,列为两番轮值,故这支新的北门长上也被称为百骑。

秦琅现在既是十二名御前带刀侍卫之一,又是玄武门百骑之一,同时他还是临时长安县令,并且还特给了他一个门下行走的临时职务,可以方便出入禁中三省。他现在一天当御前侍卫、一天当北门屯营武官,一天当长安县令,还可以随叫随到出入禁中,随侍李世民跟前,以备顾问。

这已经不只是功臣子弟的恩宠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进了太子的眼界,成了太子信任并倚重之人了。

“三郎这样也太累了,一人身兼四职,不得忙的脚不着地。”程处亮撇嘴道。他做为老程嫡子,也是参加了这场兵变的,虽然只是去打了打酱油,但也已经得了一个东宫备身的侍卫之职,挺满足的,本来得在三卫混上八年资历才外放,现在直接就得了实职了。

老程摇了摇头,真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兔崽子。

居然还在这里骄傲自满了。

老程抽出皮带,对着几个小兔崽子就抽了过去。

“混帐,让你们吃西瓜。”

“都给我滚出去。”

“爹,这都快天黑了,外面马上宵禁呢,让我们去哪啊?”

“去找秦三郎去。”

“找他做什么啊?”

“好好跟他多学着点,蠢货!”老程把几个儿子抽的哇哇叫到处跑,全都给赶出家门去了。

夫人孙氏等儿子们都跑了才出来。

“你啊,孩子们还小,你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是皮带鞭子的。”孙氏二十九岁,正是年轻,可是却脸色苍白,身体不好,自生下幼子后,她的身体就落下病根,一直不好,长期用药,体虚多病。

前朝时,她父亲是程咬金家乡的县令,程家当时是县中豪族大户,后来孙县令便把女儿许给了程咬金,当年程咬金在隋末时拉起乡团,还是靠了孙县令的大力扶持,后来他拉着队伍上了瓦岗,一步步也成为了如今的大唐宿国公。

刚刚助秦王宫变成功,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右卫率、右武卫将军,前程无量。

“我就是觉得叔宝那孩子太优秀了,再一看这几个货,感觉恼火。”

孙氏便劝说道,“怀良那孩子也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以前在洛阳时遭遇了大难,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年轻人经历了这些,有些人是吓傻了,而有些人则会成熟,怀良便变的成熟许多,没娘的孩子总是会早懂事些的,叔宝在长安娶了五姓崔氏女,怀良只是个庶子若是不努力些,将来秦家没他地位的。咱们家几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当然就不会那么努力。”

老程眼睛一翻,“那说到底,还是我以前对这几个小崽子太好了些,我看我也要学叔宝的,把这几个小崽子全赶出家门去,让他们也成长成长。”

孙氏哭笑不得。

“阿郎今天也累一天了,还是先卸了甲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睡一觉吧。”

老程张开手臂让夫人帮他卸甲,孙氏也早习惯了帮丈夫卸甲,动作熟练而又轻柔,“哎,其实我挺为叔宝高兴的,当初我们阵前弃王世充归唐,不料洛阳城里叔宝家眷却出了些意外,没能按计划离开,妻妾儿女十几个加上数十奴仆,只逃了个秦琅,其余的都被杀光了啊。消息传到叔宝耳中时,当时我就在旁边,叔宝铁打的汉子,居然一下子昏倒了过去。”

“三郎这孩子也争气,虽然九死一生伤痕累累的逃到长安,可这些年却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孙氏也道,“贾姐姐在天有灵,若是能看到现在三郎的出息,估计也会十分欣慰的。这孩子是真出息懂事,年纪轻轻现在居然就要封国公了。之前他两拒荥阳郑氏女时,我还觉得他有些胡闹了,想不到原来这孩子是个极聪明的。”

“嗯,幸好当初没答应那亲事,现在郑家算是彻底倒了。”

“郑家要受牵连吗?”

“自然,郑家是太子妃娘家,还是铁打的太子党人,这次肯定要将他们彻底清洗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帮三郎物色一个姑娘吧。”老程道。

孙氏笑了笑,“我哪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认识,如今叔宝家可是大唐第一将门了,三郎年纪轻轻就如此受宠,一般的姑娘可是看不上了,得寻个名门千金才行呢。”

程处默兄弟几个被皮带抽出门后,也没地方可去,便都来寻秦琅来了。

结果在永安坊门前,却遇到了尉迟宝琳、宝琪、宝环三兄弟,一问,同是天涯沦落人。尉迟敬德从宫里回家后,看到自己三个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揍了一顿。三兄弟不服索问缘由,敬德就说出了番跟程咬金差不多的话。

不过敬德倒没赶三兄弟出门,只是三兄弟越想越气,凭什么你秦三郎风光得意了,我们却得因为你而挨打,于是三兄弟便找上门来问罪了。

“娘的,这个秦怀良真是害人不浅啊,咱们找他去。”程处默一拍大腿,怒不可遏。

“找他去!”尉迟宝琳也喊道。

程家六兄弟跟尉迟家三兄弟,九个人如今也个个子凭父贵,全都得了太子千牛、太子备身、亲卫这样的官职,腰牌一掏,坊正坊丁都不敢拦着,全都放行,还主动的为他们带路去秦琅家。

结果一进秦琅家里,却见秦琅正跟几人在那里喝酒聊天十分悠闲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处默、宝琪你们怎么来了?”秦琅到现在也渐渐的有了一些以前的记忆,倒是认出这一个个黑炭头、大块头都是程咬金和尉迟恭家的崽。

秦琅给处默递上一个刚煎好的葱花蛋饼,程处默本来还想问罪的,结果看见递到面前的饼金黄油亮,散发一股诱人的葱香和芝麻味后,忍不住就接过来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不由的怔大眼睛。

“这玩意还真好吃。”

那边几个家伙也早就在吸鼻子了听处默这样一说,也顾不得问罪什么的,都直接伸手到桌上盘里去抢。

处默几口吃完一张饼,想再去拿一张时,发现盘子已经空了,那几个货也正狼吞虎咽的呢。

“三郎啊,这饼怎么的如此好吃,还有没?是东西市哪个酒楼饼店做的,下次我也去买。”

“我自己做的,想吃一会兄弟给你们再做点,来,坐下来一起喝酒。”

处默怀疑的盯着秦琅,“你做的?你还会做这样的胡饼?”

“还骗你做什么,看到旁边这个炉子和锅具没,我现在就给你们再摊几张是了,多大点事啊。”说着,秦琅还真就起身,走到那里开始摊饼。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气,一会功夫,一张热气腾腾冒着诱人香气的饼就摊好了。

程处默动作最快,他早就盯着了,一听说好了,马上就探手把饼抢到手,结果不防尉迟宝琳也是个狠的,饼都到处默手里了,他还是伸手扯了半张下来,硬是虎口夺食。

老程见少了半张饼,赶紧三两下都塞进了口,狼吞虎咽生怕再被抢。

“好吃,果然味道一样,真香。”

那边宝琳也是连连点头,“三郎,你教下兄弟们,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秦琅继续摊饼,“其实也没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尉迟宝琳蹲在炉子边,也顾不得热,“三郎,我听我阿耶说,殿下说要给你赐婚,以弥补你拒绝郑家联姻之事呢。”

“赐婚?”

“嗯,想不想知道赐的是谁?”宝琳笑呵呵的问。

结果那边尉迟宝琪已经忍不住的喊道,“是殿下的十五妹,丹阳公主。”

秦琅一听怔住,怎么刚拒了个五姓女,又来个皇帝女。

第45章鲜出炉上柱国

豹子头一大早居然就要喝酒吃肉,秦琅不给它酒肉,它居然拒绝载秦琅出门。

面对着新鲜的禾草,居然一点兴趣都没有,阿黄特意给它弄了鸡蛋加豆饼,居然也嗅都不嗅一下。

“三郎,这死马现在架子是越来越大了,还真是会摆谱了,比它娘都还架子大。”

秦琅拍了拍豹子头的脑袋,“它也是靖乱功臣呢,给它弄点烤肉再弄点米酒来。”对于这么有性格的马,秦琅还挺喜欢的,不管怎么说,昨天玄武门之乱,来回奔波往来冲杀,豹子头表现的很勇猛,没掉过链子,也应当奖赏奖赏了。

好酒好肉侍候着吃饱喝足,豹子头精神抖擞起来。

“三郎,赶紧动身吧,太子召唤,可不能耽误。”秦用在一边提醒着道。一大早东宫便来人传太子令,秦琅被正式授以检校长安县令兼千牛备身领北上长上加门下行走等官职差事。来人带来了盖有吏部大印的告身、铜印,以及官袍。

太子还特赐下一套绯色官袍和银鱼袋银鱼符。

“三郎穿上这绯银还真好看,英武俊气。”阿黄拍着马屁道。

秦琅觉得这绯袍有些骚,不过在大唐只有五品以上官才有资格穿这骚粉。

“等翼国公爵位封下来,三郎你就能换上紫袍金鱼了,到时更英俊。”

昨夜在秦琅这里过夜的程家六兄弟和尉迟家三兄弟都一脸艳羡的站在旁边看着,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以前都是一起打马球游猎的将门子弟,如今人家秦琅居然就穿上绯银,甚至马上能穿金紫了,而他们还只能穿个王八绿,岂不恼人。

“三郎你也真不够兄弟,之前你怎么不把兄弟们召到一起来做事呢!”处默叹息着道,虽然昨天他跟着老程也提枪上阵,可根本没立什么功,跟秦琅的表现相差太远了。

秦用觉得秦琅今天应当穿铠甲,理由是现在长安城并不安稳。

可秦琅不喜欢那数十斤的铁甲在身,尤其是那束甲绊勒在身上可是十分难受的,更别说现在是六月天,这天气穿铁甲那真是要命的。

还是这圆领官袍比较舒服,丝绸所制,冰冰凉凉多爽。

“门下行走到底是做什么的?”秦琅扯了扯腰间新换上的这条十銙金带蹀躞带,这是唐朝腰带中的爱玛仕,带銙直接是用黄金制作,足足有十枚。

“门下行走不是正式官职,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差事,只是为方便你奉召出入禁中,随侍殿下的,类似于门下省的散骑常侍,散骑常侍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是从三品的高官,虽无大实权,可也一般是给年高威重的老臣的。”

这下秦琅明白了,门下行走不算是个官职,不过是方便李世民见他的。

来不及吃早点,只好把刚煎好的葱花鸡蛋饼拿干荷叶包起来带走,骑上豹子头,秦琅往宫城而去。

此时天已大亮,坊门重又打开。

经过坊门时,发现魏昶亲自带着一队不良人在坊门守着。

“三郎。”魏昶见礼。

看他双眼通红的样子,“一样没睡?”

“上半夜巡视各坊,下半夜在这里眯了会,还好。”

“身体要紧,天都亮了,你就赶紧交班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几天辛苦下了!”

说话间,秦琅看到坊门边枷着数十人,每个都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些人?”

“都是犯宵禁的蠢货,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想趁乱打劫呢,被巡夜时发现拿下,打了二十棍枷在这,等会送到县狱去,等审问明白了,该笞的笞,该徒的徒!”魏昶不以为意的道。

一个身上白色长衫上印了好多只大脚印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我没有趁乱打劫,我只是多喝了两杯路过而已。”

秦琅看他与边上那些人确实也不太一样,“哦,你是读书人?”

“清河马周,游学长安。”年轻人想要叉手见礼,结果枷锁叮铛,倒是差点摔了一脚。

秦琅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清河马周,难道是贞观宰相马周?

本来只是随口问下,现在他不由的仔细的盘问起来。

“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不过你酒醉后犯宵禁,幸好只是被不良人拿到,若是昨夜犯到武候巡骑手里,此刻只怕下场更惨,尤其是在当下。”秦琅说着对魏昶道,“这只是个士子,把他放了吧,没必要押回牢里去。”

马周被解去枷锁,对秦琅十分感激。

“马先生现在游学长安?何处落脚?有何打算呢?”

马周揉捏着被枷了一夜的手腕,他本清河人,年少时是个孤儿,且家中贫困,后来在族学中旁听,精通诗、传,只是虽有才可因贫困和放荡不羁并不受乡里尊敬。武德初,他补授博州助教,也算混了个小吏之职,他嫌职卑官微,因此整日饮酒不愿授课,被刺史多次斥责后干脆就离职游学,在曹州又被当地县令侮辱,于是气怒之下西游长安。

来长安本来是觉得凭自己的才华,能够在长安得到赏识,可以一展所长。谁知道来了长安之后,结果四处自荐都无人赏识,最后流落到盘缠用尽,还欠下旅店许多房钱酒钱无人支付。

昨天晚上又赊了两斗酒喝,醉后犯了宵禁还挨了顿打。

现在被问起有何打算,他还真是茫然。

“若是马先生暂时没有其它打算,不如先委屈一下到我府上做个宾客如何,帮我顺便处理下文书、账簿这些,如何?”

马周看着秦琅如此年轻,却一身银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秦琅,你也可以称我为三郎。”

阿黄在后面道,“我们三郎现在是长安县令。”

马周意外的打量着秦琅,想不到原来这位就是最近坊间热议的那位秦琼庶子,想不到如今居然成长安县令了。

“承蒙三郎不弃,学生愿意入府。”

秦琅微微一笑,想不到这么轻松的拐到了一个人才,他让阿黄拿了五两银铤给马周,“这算是一点见面小礼,马先生请收下,先生可自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后到永安坊秦宅便好。”

继续上路。

阿黄问,“三郎怎么对一个刚认识的落魄书生如此客气?还有一见面就给银钱,不怕他跑了?”

“我观此人虽然暂时落魄,但将来定有辉煌之时,也算结个善缘吧!”

走在长安城中街上,发现大早上的街面上冷冷清清,到处都是不良人、武候等兵丁衙役,甚至能够不时看到有兵丁押解着大批男女老少路过。

秦琅微微皱眉。

“这是雍州府正四处捉拿太子党人呢。”

“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

一路上秦琅一行倒是畅通无阻,如今秦琅可是靖乱功臣,当红炸子鸡。

不说他是检校长安县令,就是那面门下行走的牌子,已经足够让他方便出入宫禁了。

李世民已经从临湖殿转移到了东宫,皇城以北的宫廷被侯君集、尉迟恭等将领率兵围围‘护卫’起来。

进入东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时有巡逻士兵经过。

依然有股着紧张戒备的气氛。

跨下的豹子头突然嘶鸣一声,然后撒开蹄子往前奔去,秦琅吓了一跳。

转过道弯,迎面走来一队巡骑,为首之人却正是秦琼秦叔宝。豹子头冲到近前,马头亲密的蹭起秦琼坐骑来。

“这小畜生倒还记的这是他娘。”秦琼笑骂了一句。

“拜见阿耶。”秦琅马上见礼。

父子仅是一日不见,可再见却感觉有些生份的样子。

秦琼全副盔甲,马鞍下还挂着对瓦面金装锏,凤翅盔下面色有些憔悴。

“阿耶还没休息吗?”

“殿下让我执掌宫中宿卫,哪敢松懈半分。”秦琼打量着儿子身上的银绯,“你穿上这身很好看,更显成熟。你昨天表现很好,殿下也很赞赏。快去吧,别让殿下等你。”

“好,儿子见完殿下后,再来寻阿耶说话。”

“宫里哪能乱走,你一会可先回亲仁坊家里去,我稍后点回来,咱们爷俩晚上喝两杯。”秦琼顿了顿,“你干脆还是再搬回亲仁坊来,你现在又没成家,住外面也不合适,那宅子你若喜欢可以留着,当是个别院。”

“永安坊那里我住着倒已经习惯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不让那女人跟你一起回去?既然你都收纳了她,那就是你的妾侍了,总也得见见舅姑的。”

当初让秦琅出去,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赶他出门,如今大局已定,秦琼便想让儿子再搬回家来。

父子俩都有公务在身,不便长谈,几句话后秦琼继续巡视部队,秦琅则去见李世民。

远远的秦琅下了马,跟随着侍卫过去。

“三郎你来了,快来。”

李世民见到他,笑着向他招手。

“诸位,你们中可能有不少人还不认识这位年轻俊杰,孤今日就跟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即将是我大唐最年轻的国公、上柱国,秦琅秦怀良,叔宝的三子。”

东宫,嘉德殿,正殿,此是东宫太子接见朝臣之处。

此时殿中除了太子李世民外,还有着数十名臣子,皆是原秦王府的班底。

一众人随着太子的话声都把目光移了过来,移到这位最年轻的玄武门功臣身上。

第46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东宫。

李世民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入主,直到开国九年后,才真正的入主这座宫殿,成为东宫之主。

对这座宫殿,李世民和天策府的一众文武都充满幻想。

东宫的新主人手挽着秦琅的手臂入殿,走过众人面前。

这让秦琅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跟在座的这些人比起来,他只是个后进晚辈。

“三郎啊,今早陛下已经下敕罪已,称‘朕识人不明,致使上天上警、太白贯日,酿成宫门惨变,使朕几有投抒之感。’随后他又颁下第二道敕旨,宣布正式册封孤为太子,晋位东宫,并明敕文武王公,‘自今日始,凡军国事,盖决于太子,朕不复闻。’”

李世民说起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他是真的很高兴,这两道敕旨诏书一颁,他李世民终于真正的得到了执掌大唐权柄的真正权力。

他不仅仅是大唐太子,而且还是摄政太子。

相比起昨天的那道临时敕旨,今天的这两道敕旨不仅是李渊亲笔书写,而且都有亲笔签名、用印,并且三省宰相的附署,可以说这两道敕书就是再正式不过的诏书了,已经正式颁发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府以及天下三百余州一千五百余县,诏告天下。

李世民拉着秦琅一直来到他的坐榻前,非要拉着他一同坐下。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不明白为何朕如此待秦三郎。其实在三日前,朕都还从没有下定决心要发起这场靖乱之战,朕当时想的更多的还是如何打动陛下让他换储,退而求其次也是想继续经营洛阳,正是秦三郎来见我,陈明厉害,向我通报了建成元吉欲在昆明池谋害我,也是他向我提议先下手为强抢先发难。”

“不仅如此,正是秦三郎向我提出了检举太子**后宫之策为孤争取到了宝贵的一天时间,可以说,秦三郎不仅是在昨天组织囚犯义民战玄武门、守宏义宫,他还有许多大功。若论此次靖乱之役,秦三郎功不可没。”

说着,李世民拉着秦琅一起坐到榻下。

这可是连事变当天,带领百人独自杀入长生殿囚禁皇帝的侯君集,一槊击杀齐王元吉从他弓弦下救出李世民的尉迟恭、玄武门危急之时,独自一人奋力关上玄武门的张公谨等大将都没有的殊荣。

“若不是叔宝舍不得,孤都想要收三郎为义子,赐国姓名,列入属籍,赐封郡王。”

这话一出,更是让侯君集、张亮等一干原秦王府心腹们眼红不已。

秦琅倒还极力保持着冷静,没被李世民一番动作几句言语就弄的飘上天不知天高地厚了,再怎么说,自己其实都算不得秦王府核心造反班子,相比起来,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侯君集尉迟敬德这些人才真正是李世民的心腹。

“三郎不仅勇,还有谋,还如此年轻,孤在这个年纪,还不如三郎呢。”

李世民简直是要捧杀他,弄的秦琅很是怀疑他的动机。

“三郎啊,我们刚才正在谈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各有建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秦琅坐在李世民的坐榻上,却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殿下,我只是个晚辈,大家商议大事,我在一边聆听学习就好,不敢妄言。”

“我让你说,你就大胆的说,你之前跟我见面时可说过许多有用的建议,也不曾这般畏畏缩缩啊。”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面庞微胖的长孙无忌轻笑着,“是啊,我们也想听听三郎有何好的建议呢,不妨说来听听。”话里外,其实透露着长孙无忌并没有怎么太看的上秦琅的意思,毕竟秦琼虽猛可只是员武将,不擅谋略,他的儿子这般年轻,又是个庶出子,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建议。

“那我就斗胆说几句,就当是抛砖引玉吧,说出来让大家见笑了。”秦琅本不想说,可听长孙无忌的话,倒是决定说几句了。

自己本来就是十六岁的年轻人,所以没必要跟他们装什么老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的不对,也没关系,这本才是年轻人应当有的样子嘛。

“殿下,臣以为,如今虽然取得了陛下的承认和中枢的控制,但也仅只是控制了中枢。事实上,陛下虽在太极深宫中,可他依然还是天下之主,天下亿民臣民,地方三百余州千余县,无数官吏百姓,依然还尊那位天子。更何况,建成和元吉虽已伏诛,可地方上依然还有许多太子党人,若是我们大意轻敌,处理不好,便可能引起地方叛乱。”

李世民点了点头。

“继续说。”

“秦王府和东宫争斗多年,各有许多支持者,双方矛盾极深,因此必须重视此事。”

侯君集插嘴道,“小三郎这话说的没错,咱们过去被太子党人压着打,尤其是最近几年,受尽憋屈,之前张亮和敬德都曾被陷害下狱,受尽皮肉之苦,差点命都没了。要我说,咱们现在就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应当把太子党人统统捉拿,并抄灭他们的所有财产,充实国库和赏赐功臣将士们。”

“就算是如之前已经被外放到地方上的太子中允王珪等太子党人,也要立即传令地方将领官员,让他们将他们捉捕枷送京师审理处置。”

殿中不少将领都大声附议。

两边争斗了数年,矛盾太多了,现在大家翻身了,自然要秋后算账了。

秦琅听的直摇头。

“三郎有不同意见?”李世民发现他的样子问道。

“殿下,臣以为虽然两府争斗多年,可随着昨日一场靖乱,大局已定了。过去两府相争,下面的将士是各为其主,如今呢,建成元吉皆亡,他们便没有了效忠之主,他们便只剩下了一个身份,那就是大唐的臣子,而殿下如今已不止再是大唐的秦王、天策上将,而是储君。过去殿下也是臣,如今是君了,因此双方争斗的根源已经没了,我们如今要的是从过去的争斗中走出来,我建议殿下应当马上颁下一道大赦令,不但要赦免监牢里的犯人,还要对原太子党人尽皆赦免无罪。”

这话一出,惹得殿中无数人反驳。

曾经被关进监牢里受尽严刑逼供的张亮大声喝问,“凭什么?若是太子党最后胜了,他们可会放过我等?”

“就是,绝不能放过他们,谁知道哪个会不会心怀故主,暗里起兵造反叛乱?必须得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都灭了。”侯君集也喊道。

秦琅不理会他们的叫嚣,“殿下,臣以为不但要立即下令大赦天下,而且还要免除关内、长安、洛阳的租调一年,以示殿下君恩浩荡。”

“用的着吗?又没打仗又没干嘛,要免租调一年?你知道关内和长安洛阳一年的租调是多少吗?占了朝廷一年收入的多少吗?”侯君集喝问。

李世民沉吟良久,“还有什么建议通通说来。”

“殿下应当对王君廓、李艺、李瑗等原在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太子党人赏赐提拔,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调他们入朝,以免引的他们恐慌胡乱猜测,导致捅出乱子来,以换取他们的效忠。只要他们肯接旨听令,便能安稳局势。”

“最后我建议可对十二卫将领实行对调。”

“还有吗?”

“臣以为可以罢撤天策府了,另外益州道大行台、陕东道大行台、以及之前刚设的河东道大行台,都可以罢撤了。”

“罢天策府?”不少人惊讶道。

“殿下如今已经是太子,是国之储君,直接摄政临朝,那么还有何必要保留这个天策府呢?就如太子殿下不需要再兼任尚书令、中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太尉、司徒等官职是一个道理啊。”秦琅回道。

听完秦琅的话,李世民沉默了许久。

“三郎你的话有些道理,但是如侯君集他们所说,过去我们争斗的太厉害了,我甚至也几次差点死在东宫的阴谋之下。那些普通的东宫将士幕僚我或许可以不追究,但是如王珪、韦挺、魏征、郑善果、冯立、谢叔方这些人,我一定要杀的,他们都是建成元吉的死党,正是他们多次阴谋害我。”

“尤其是那个魏征,当年随李密投唐,后来出去招抚山东,结果被窦建德俘虏后马上就做起了窦的起居舍人,后来我击败窦建德,魏征又再归唐,入东宫为太子冼马,这家伙在东宫经常在建成面前提议杀我,我一定要杀他。”

“殿下,臣以为魏征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魏征当初投唐后又降窦,那也是因为被擒无奈之举。他后为建成麾下,建议杀殿下,也没有错。若是当初建成肯听他言,建成也不会亡了,所以说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现在建成死了,魏征只要不造反,那么就没理由杀他,不但如此,殿下对这种忠心、有才之人,还应当重用才是,这样还能有千金市骨的效应,能化解现在东宫党人不安的心态,让他们都归附殿下,为殿下所用,避免祸乱再起啊。”

“难道我要杀一个想杀我的魏征也不行?”

“殿下若为天下大安计,绝不能杀。”

“那王珪韦挺冯立谢叔方等人呢?”

“殿下也不能杀,应当下令赦免他们罪行,派人招他们回来,并授给他们官职,让这些有本事的人继续为殿下为大唐效力才对。大唐不应当因这场靖乱而流血虚弱分裂,应当经过此次事变后,变得更团结更强大才对。”

数名将领驳斥秦琅年轻、天真。

可秦琅还是高声道,“殿下,秦琅以为,殿下是古往今来一等一的统帅,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所向无敌,然如今天下归一,江山可以马上打,却不可马上治。治天下,最重要的不是杀戮,而是规章制度,是人心向背,殿下若能宽容赦免那些太子党人,那这万里江山便都可纳于胸间,天下何愁不大安太平?”

“大唐的江山又何愁不稳?”

“殿下,玄武门之变,血溅宫门,殿下夺位江山权柄,然则这依然是得位不正,殿下更应当宽仁治国,优待士民。”

得位不正。

这四个字刺激的李世民脸色瞬间血白,这是一个事实,却也是他成功之后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想不到现在这四个字却从秦琅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李世民脸色雪白,紧咬着牙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良久,他用嘶哑的嗓子问,“若孤宽仁,便能得天下人心拥戴吗?”

“水能覆舟,可亦能载舟,只要殿下能够胸怀天下,宽仁治国,就算得国不正,亦一样能够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

“真的吗?”李世民红着眼睛问。

“殿下,其实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又有谁是真正得国之正呢?就算是禅让传位,其实不也掩盖不了篡位谋朝的事实吗?可这也并不妨碍许多开国皇帝,雄才伟略、英明神武啊!因此,这不应当成为陛下的枷锁,只是需要记在心里以为警示便好,让他鞭策陛下,去做的更好,将来成为远超秦皇雄迈汉武的千古一帝,开创大唐之盛世。”

李世民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这位大唐的新太子缓缓起身,走到秦琅面前,高高举起双手越过头顶躬着身子对着秦琅深深一拜。

“三郎虽然年少,可这一席话却是老成谋国之言,刚才我轻视了,这番话够我享受一生,请怀良受我一礼!”

殿中诸臣看到秦王如此大礼,都不由惊住。

连秦琅都有些惊到了,刚才他也是说顺了嘴,于是说了那么多,现在还有点后悔不该多言呢,想不到年轻气盛的李世民居然能听进去。

“殿下,臣·······”

“我现在就命令大赦天下,东宫党人也尽皆赦免,连那个魏征也不杀了,朕不但不杀他,还要按你说的给他个官做,让他为我为大唐继续效力,玄龄,东宫还有什么位置?”

“回殿下,太子冼马已经授人了,现在适合魏征的只有一个太子詹事主簿的职务。”

“这是个七品小官吧?”李世民问。

秦琅道,“殿下肯赦免其罪,既往不咎,就很好了,还能给他个主簿之职已经足够了,让他从主簿做起,倒正好可以考验考验魏玄成的心性品格,如果他能坦然接受,并在这个卑职上做的很好,那不正说明他是个值得重用的人才吗?”

“好,就听三郎的,授魏征为太子詹事主簿。”李世民重新坐下,轻抚着秦琅的背道,“你小子,真是给了我足够多的惊喜,那我今天也给你一个惊喜,我此刻正式封你为翼国公、授勋上柱国,并将十五妹丹阳公主赐婚给你,以后你可以喊我为皇兄了。”

秦琅怔在那里。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兴吧?算是对你的奖赏吧,赶紧谢恩吧。”李世民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道。

秦琅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深躬。

“臣不敢受此大恩。”

“怎么?嫌爵位高了,还是勋高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秦琅咬了咬牙,“臣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这下李世民愣住了。

“你要拒绝孤的赐婚?”

他的脸色变的不太好看,毕竟这是当着众臣面前的赐婚。

“是朕的皇妹哪里不好?”

“没有,只是臣不敢高攀皇家公主。”

“朕赐婚,你谢恩。”李世民恼怒的喝道。

秦琅深躬不起。

“臣不敢受。”

“混帐!”李世民忍不住一掌拍在几案上,震的茶杯飞起。

殿里长孙无忌等一干玄武门功臣们也是大感意外,这小子怎么处处不按常理出招。刚才在太子面前一番胡言乱语,把太子都说的一愣一愣的极为赞赏。

看起来是个很聪明的小子啊。

怎么现在却又突然犯起傻来,太子高兴,把皇妹赐给他,尚公主可是极高的荣耀啊。如今是大唐之初,国家草创,并没有对尚公主的附马都尉有什么太大的束缚,尚了公主一样不影响仕途,一样可以带兵打仗一样可以在朝堂上为官。

程咬金看到气氛不太好,忙出面维护。

“秦琅,你难道已经私下有了意中人了,跟程伯伯说说,究竟是哪家的千金名媛,能让你不惜的拒绝尊贵的公主殿下?”

秦琅心里哪有什么心上人,他屋里倒是有个人,但以大唐的礼法风俗,玉箫虽已还良但也只可能是个妾,不可能做他的妻。

他拒绝李世民倒也不是突起的念头,只是心里反感这种赐婚,尤其是他对唐朝的公主向来有点不太好的感观,都是来自另一时空对唐朝公主们的故事所影响吧。

高阳公主、太平公主等这些公主的名头,可不怎么好,一个个风流豪放的,谁能驾驭的了啊。

秦琅可不想娶个这样的公主回来,虽然他不了解这位丹阳公主,可还是下意识的拒绝了。

“秦琅,你可是另有意中人了?”李世民也问道,脸色稍好看了点。

秦琅只得摇了摇头,“臣不敢欺瞒太子,臣还年少,宅中有一妾侍,但并未有其它意中之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接受赐婚。”李世民冷着脸道。

“请殿下息怒,此事臣不敢奉令。”

啪。

李世民一巴掌把几案拍成两段,他气的脸色铁青,直接起身就甩袖而走,留下满殿臣子个个神情古怪的瞧着秦琅,感觉跟看个怪物一样。

刚刚还说的秦王大礼相拜,赞叹为无双国士,结果马上就来这么一出,惹的秦王怒碎几案甩袖而去。

长孙无忌笑着对旁边的房玄龄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厉害了吗?”

“是啊,我都感觉我已经老了。”

“这秦叔宝的儿子还真是一个异数,先拒了郑氏女现又拒公主。”

“毕竟年轻嘛,才十六岁,一时膨胀也很正常。”杜如晦在旁边也摇头道。

秦琅听到边上全是议论自己的话,也只能无奈叹气,自己真的错了吗?

程咬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昨天我还跟处默他们说要他们多学学样,现在看来你也是个愣货。”

第47章 两公主争婚

东宫、丽正殿。

太子妃长孙氏正拉着十六岁的丹阳公主坐着聊天,“那秦三郎嫂子是亲眼瞧过的,将门俊杰、年轻英俊,高大威武,是个极有本事的,你嫁给他,不会差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勋加上柱国,爵封翼国公了,一门父子两国公。”

丹阳公主一身湖绿色长裙,低着脑袋有些害羞,她母亲是皇帝宠妃宇文昭仪,也就是宰相宇文士及的妹妹。想当初李渊建唐称帝后,因元配窦氏早逝,一度要立宇文氏为皇后,后来宇文氏拒辞,才改封为昭仪。她为李渊生下了第十一子元嘉和十九子灵夔,以及十五公主丹阳公主。

李世民夫妻向来就跟宇文昭仪走的近,宇文昭仪兄长宇文士及本就是天策府的司马,长孙与宇文昭仪关系极好,通过她打探了不少宫中消息,还让她在皇帝面前为李世民说过不少好话。

因这层关系,所以如今李世民才有想把妹妹赐婚给秦琅的打算,这样既算是对妹妹选了个良婿,同时也能拉拢秦琼秦琅父子这样的功臣。

“嫂子,我听外面说这秦三郎很蠢,村气。”丹阳公主长的极似其母宇文昭仪,也是个美人儿,尤其是有着宇文家的鲜卑血统,更添气质。

“休听人胡说,秦三郎怎么会村气愚蠢呢?”

“他们说秦三两拒五姓女。”

“两拒五姓女那是因为郑氏非他良配,郑家是废太子党人,他不欲与他们结亲而已。再说,若不是两拒郑氏女,也没有今天跟你的姻缘啊。”长孙笑着拉着丹阳的手道,“你二哥向来是最疼爱你这个妹妹的,正因为秦三郎极为优秀才要给你做主赐婚呢。”

丹阳问,“秦三连郑氏女都瞧不上,那他能看上我吗?”

“傻妹妹啊,你可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不论嫁谁那都是下嫁。”

“可嫂子不是说这秦三很优秀吗,他现在如此年少就已经是国公、上柱国了。”

“就算他是国公,可你更是尊贵公主呢。”

“可我好像比他还大三个月。”

“女大三,抱金砖呢。”

姑嫂两个在那里倒是聊的越来越开心,本来皇家公主就算下嫁功臣子弟,那肯定也得是嫡子,一般都会选那些勋戚功臣家的嫡次子,秦琅只是庶出子本来是配不上公主的,但秦琅不是一般的庶出子,现在已经是国公了,将来自然是前途无量的。

世子承乾和妹妹长乐郡主丽质进来,听说了这事后,承乾拉着丹阳的手,“姑姑,秦琅很优秀呢,长的高大又英武十分俊秀呢。”

李丽质却在那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长孙抱起女儿。

“我才不要姑姑嫁给秦三郎。”

“为什么啊?”

“秦三郎是我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他。”李丽质仰起小脸十分认真的道。

四岁女娃的话把长孙和丹阳都逗笑了。

李世民黑着脸踏进丽正殿中。

“殿下。”

“二哥。”

李世民看到妹妹也在,点了点头。

“怎么了?”长孙走过去询问。

“还不是那个秦三郎,真是不识好歹,孤刚封他为翼国公、上柱国,结果他转眼就拒绝了孤的赐婚。还宁死不从,他娘的,丹阳哪里差了?”

“秦三郎拒绝赐婚?为何?”长孙也不解了,这么好好的一桩婚姻,本来应当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皇家公主与新贵联姻,多好的事情。

“莫不秦三郎已经有了意中人?”

“他说没有,宅中只有一侍妾而已。”

“那是秦家已经跟其它家说亲,不好更改?”

“也没有。”李世民气呼呼的道。

这下连长孙也搞不明白了。

那边丹阳脸色变的惨白,一下子哭出声来,毕竟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平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现在居然被秦琅拒婚,高傲的公主哪里受的了。

“丹阳你别哭,这个事情由不得他秦琅耍性子,孤的皇妹哪里配不上他秦琅?这门婚事,不管他答不答应,总之都是定下来了。到时就算绑,孤也要把他绑到婚礼上绑进青庐完婚圆房。”李世民咬着牙道。

“我才不嫁那个村气愚蠢的秦三。”说着丹阳又羞又怒的跑了出去。

那边李丽质抱住父亲的大腿,“阿耶,三郎才不娶丹阳姑姑呢,他只能娶我。”

李世民抱起女儿,哭笑不得。

“殿下也不要太生气了,年轻人嘛,我觉得估计是秦三郎怕齐大非偶,他毕竟只是将门庶子,担忧将来尚了丹阳驾驭不住受欺负,担忧不自在。”

“等将来成婚后,他多让让丹阳不就好了?”李世民不以为然道。尚了公主,当然不可能跟娶一般人家女子为妻一样。“再说了,丹阳也不是那种飞扬跋扈不懂事的女子,嫁过去了肯定也会孝敬公婆体贴丈夫的。”

长孙笑笑,“我看这事不能急,越急越适得其反,不如找个机会安排丹阳跟秦琅能够见一面最好,秦琅若是见到丹阳年轻美丽又大方懂事,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呢。至于丹阳,她现在也是一时气恼,等他见到秦琅那般年轻俊杰后,肯定不会反对的。”

“也未必,秦琅这小子,简直就是年轻人里的一个异数,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李世民皱眉道。

长孙对这点评倒是赞同,“昨日我见他,也确实有这种感觉,这孩子心智极为成熟。”

“我还是找秦琼吧,这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不信他秦三郎还能无君无父不成。”李世民道。“我现在都后悔敕封他为翼国公、上柱国了。这小子,就是不该太抬举他,结果让他膨胀的不成样子,都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孤的赐婚也敢拒,他难道把孤当成了荥阳郑氏不成?”

李世民之前问过秦琼赐婚之事,其实秦琼是已经同意了的,没理由不同意啊,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之前错过了郑氏秦琼还觉得有些遗憾呢。

只是秦琼也没想到,秦琅居然会再次拒婚。

第48章 左千牛,百骑校尉

另一边。

因惹恼了李世民,殿里众人也就都各自散了,不过大家走时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瞧着秦琅,让他很不自在。

好在老程比较关照他,直接先带他出了东宫来到皇城,进了左右府衙门。

“这左右府啊原是隋朝的左右备身府沿革而来,而左右备身府最早则是隶属于左右领左右府。我大唐开国后,复左右备身府为左右领左右府,后来又折分成左右领军卫和左右府,这左右府正是负责侍卫皇帝的,你这千牛备身便归左右府辖。”

秦琅是李世民钦点的千牛备身,归属于左府之下,为六品侍卫。

程咬金带他过来,也就是来认个衙门报个道,顺便领取一下自己的装备,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千牛刀。

一刀可斩千牛,锋利无比,故名千牛刀,又名御器械,正常情况下,臣子晋见皇帝是不允许携带刀剑的,除非是那种特别功高的大臣才特许剑履上殿,就是可以佩剑穿鞋上殿,其它人都是要脱掉鞋子解下佩剑见天子的。

皇帝身边的侍卫中除了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备身这少数侍卫是可以带御器械侍卫外,其余的侍卫其实只能带班刀班剑,就是木制的仪仗刀剑。

“执千牛刀的千牛备身总共十二员,执御弓箭的备身左右也是十二员,另外备身四十员。这些人分为三番,番上侍卫一天休两天。”

千牛备身一班也就是四人。

领了千牛刀后,还有千牛备身的侍卫服,帽子上有插了两支羽毛,衣服上还绣了野马,挺好看的。

左府大将军是一位侯爵,面对秦琅这位国公属下的时候有些尴尬,简单的给他介绍了下后便走了。

一位左府长史带他见了他那一班的另外三个。

都是勋戚子弟,刘仁实,任国公、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之子。

柴令武,左骁卫大将军、霍国公柴绍和已故平阳昭公主之子。

李孝逸,左武卫大将军、淮安王之子,有梁郡公爵位在身。

三人全是顶级勋戚子弟,当他们看到秦琅也捧着千牛刀过来时,都愣了下,看向秦琅的目光各有不同。

“柴兄,又见面了。”

秦琅看到柴令武倒也有点意外,不过也仅仅是意外而已,不管怎么说柴令武父亲是李世民的姐夫,虽然他之前是支持太子的,可现在他手握重兵,只要他不做死起兵造反,那么就依然不失富贵。

“这不是秦三郎吗,你不是在左勋卫吗?”

“那是过去嘛,柴二郎之前不也没在这左府当差。”

李孝逸笑着上前,“以后咱们四个就是一班了,多亲近亲近。”

聊了几句,也就互相告辞。秦琅要三天后轮班当值,侍卫一天休息两天。不过秦琅今天不当值也没法闲着,他还有北门长上和检校长安县令的差事,更别说还有个门下行走的差事,得随叫随到。

“我送你去北门屯营。”老程路上问秦琅,“你跟柴二不合?”

“也没什么,就是年轻人之间一点争风吃醋的小矛盾而已。”

“这柴家虽然支持太子,但此次事后地位不会有什么改变,大唐贵族将门之中,柴家依然还是占有很重要的一席之地的,你没事就不要再跟柴二斗了,跟那种纨绔闹也有失你现在翼国公的身份了。”老程打笑道。

“程叔你开玩笑了,我这翼国公也当不得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封而已。”

老程笑笑,他征战半生,为大唐征战数年,才换来个宿国公爵位,相比起来,秦琅这个翼国公爵位来的确实是太轻松了点。

玄武门外,北门屯营。

左营右营一左一右的屯驻于玄武门外,敬君弘和吕世衡死后,李世民调自己麾下最精锐的玄武骑和天策亲兵为屯营守卫玄武门,常何担任左屯营中郎将,张公谨担任了右屯营中郎将。

两人看到秦琅到来,倒是挺欢迎的。

“昨天还得多谢三郎及时救援呢。”

“上面的调令我看到了,三郎你现在屯营有两个身份,一是殿下的百骑之一。另一重身份呢,则是我左屯营下校尉,统辖二百名左屯营番上宿卫之兵,你当值一天,休息两天,你手下的兵则是三四月一番。”

铁打的营盘,不动的北门长上,流水的番上府兵。秦琅他们是长期宿卫,三天里值一天班休两天,而这些屯营兵则是轮番来当值,轮到了一次服役三四个月时间。

原来北门屯营是天子元从禁军担任的,现在全换上了天策府和原秦王府下的兵,他们不归南衙十二卫四府统辖,算是北衙禁军。左右屯营各一千人值守玄武门。

“知道你还有其它差事,所以我们可以跟你错开时间安排。”常何道。

做为北门长上,他们既是太子的随从骑侍部队,也是屯营的军官。

秦琅只能苦笑,“看来这时间安排的还真是紧凑,我在宫里当差一天,然后北门当差一天,剩下一天,还得去长安县衙办公,然后还得随时门下待命行走。”

常何道,“你可就别说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呢,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你受到重用,得殿下信任啊。”

常何在昨天那也是非常卖命的,但从守着玄武门到统领左屯营,其实变动不大,虽然说正式的赏赐还没下来,他肯定也还有重赏,但比起秦琅来就还差了许多了。秦琅可是已经直接先封了翼国公、上柱国,几个差事虽说品级不高吧,但那都是极得信任重视的差事啊,尤其是还能时刻随侍太子身边呢。

“其实吧,这统兵练兵我还真不懂。”秦琅笑道,“这校尉怎么当我还真不知道。”

“三郎你就别谦虚了,这也没别人。你昨日的表现,谁敢说你不会统兵,其实要不是你太年轻,这屯营中郎将你来当都显屈才了,你小子就是天生的将才,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爹现在虽比不上,但要说比你爹这个年纪时绝对要胜过。”张公谨也在一边赞道。

“三郎啊,那一团两旅二百个兵,我也都替你选好了,皆是精锐骁勇之士,其中多好以前本就是你爹手下的兵,你就放心带吧。”

第49章 孤再给他一个机会

老程离开北门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该是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又或是说这孩子特立独行很有本事?要说起来秦琅才十六,可现在已经爵封翼国公勋加上柱国,而且还已经身兼数个要职,在门下行走,前途可谓无量了,一个地方豪强出身的军功新贵庶子,又有几个能如秦琅这般?

可是不知为什么,老程还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太过膨胀了,尚公主的机会多好啊。

“不行,我得找叔宝去,这孩子再不管管只怕还要犯大错。”

太极宫里,老程在海池边找到了带兵宿卫巡防的秦琼。

秦琼如今改封齐国公,加左卫大将军,领万年道参旗将军,可谓是玄武门后太子第一大将。

他顶盔贯甲,很认真的带兵宿卫宫禁,宫里气氛凝重,这座大唐的皇宫大内,此时其实已经成了软禁皇帝的一座巨大监狱,太子早有密令,禁止宫禁出入。

看到老程入宫,他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太子有什么旨令。

“刚刚殿下在东宫议事你不在,发生了点事情。”

“何事?”

“是三郎。”

听到提起儿子,秦琼有些担忧的问道,“三郎又闯什么祸了?”

“怎么说又?”

秦琼无奈道,“这小子我现在都看不透管不住了,脱缰的野马一样。”

老程笑笑,“果然知子莫若父啊,你不知道刚才在东宫,殿下问秦琅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提出了数条建议,虽然有些大胆,但确实很有见地,连太子殿下听后都动容躬身下拜感谢,并当场颁太子令,敕封秦琅为翼国公、上柱国,还殿上赐婚丹阳公主,可这小子居然又拒婚了。”

“对,是又拒婚了。可上次拒郑氏女还情有可原,毕竟郑氏是废太子党人,但这次他小子居然又拒了,惹的殿下气的大怒甩袖而走,你说这小子不是太不懂事了吗。叔宝啊,三郎这小子聪明,比我家那几个崽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啊,我是很欣慰的,可现在也很担忧啊,就怕这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秦琼面色越来越难看,一张金色的脸渐渐的黑了。

他跟程咬金算是山东老乡,从瓦岗相识起,十几年搭档做战,早就已经是换命的生死兄弟。

“看我回去不揍这浑蛋。”秦琼咬牙道。

秦琼下值更衣时,东宫来人说太子召见。

李世民见到秦琼,便开始数落秦琅不识好歹起来。

“这桩婚事,我主动提出来的,是看三郎年轻有为,所以也不计较他是不是庶子,更不在意秦家非名门大族,而这事叔宝你也是赞成的,可现在他居然拒绝,你说有这理吗?”

李世民觉得委屈,五姓七宗里虽然也有陇西李和赵郡李,皇族李氏也是陇西李氏。其实这个陇西李氏很大,与其它六宗不一样,其它如荥阳郑、赵郡李等六家皆是一郡之望,虽也有分枝但都就是那一家。

而陇西李的陇西,指的范围很大,并不是单指隋朝时的陇西郡,而是指的陇右河西很大一块地方,包含了多个李氏家族。皇唐李家说自己也是陇西李氏,因此自然也是说的上的。只是暗地里,其它各家却一直并不怎么承认。

甚至因为李家早年数代与鲜卑联姻,有胡人血统,所以更被山东士族们瞧不起。虽说李渊的妹妹同安长公主也嫁给了太原王氏,又给长子建成娶了荥阳郑氏女,但想要更多联姻,却不被接受。

李世民娶的便是鲜卑族的长孙氏。

五姓七家不愿意跟皇族李家结亲,被鄙视,现在连秦琅这么一个庶族出身的军功新贵家的婢生庶出子居然也瞧不上皇家公主,拒婚不娶,这就过份了。

李世民甚至有些忍不住东想西想起来,越发不高兴了。

秦家也算是地方士族,但只是小士族,到秦琼时,甚至只能算是地方上的地主庶族豪强了,哪怕现在秦琼一门两国公,但家世还是摆在那的,氏族谱上如果没有三代出五品以上官员,那都是上不了谱的。

“叔宝,这究竟只是秦琅的意思,还是你也有这想法?”

“殿下,此事我也是刚刚知晓,我对殿下赐婚是非常荣幸与感激的。”

李世民铁青着脸,“秦琅是有本事的人,孤也欣赏他,所以年纪轻轻就封他翼国公之爵,但是,若是不懂事·······”

“请殿下放心,我回去就好好收拾这浑蛋。儿女婚事,向来父母之命,岂有自作主张的道理。”

“好,孤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秦琼辞退,匆匆回到亲仁坊中。

一进门,恰好看到秦琅已经先他回来,正在跟夫人崔氏相谈正欢。

其实秦琅也是头一回见到亲仁坊的当家娘子崔氏,这位崔氏虽然三十岁才嫁入秦家做了续弦,婚后几年也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不过看起来确实保养的很好,极有大家气质。她对秦琅说话,也是保持极好分寸,让人听了很舒服。

秦琅现在是翼国公上柱国,又身兼数职,是极有前途的,崔氏对这个庶出子也表现的极为客气尊重,秦琅呢,他反正也是另立门户的人,回来就当做客,因此崔氏敬他三尺,他便还他一丈。

他在后世本就是个做销售的,场面话还是很会说的,故此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阿耶。”

秦琅上前迎接秦琼。

秦琼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他,“我去更衣。”他对崔氏道。

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透气冰凉的绸衫出来,秦琼的面色还是很不好看。

“逆子,跪下!”

那边崔氏也没料到丈夫火气这么大,当下便道,“三郎现在也是堂堂国公了,又不是孩童,有话好好说。”

秦琼坐在榻上,叹气连连。

“就封国公了也是我儿,我还不能管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问你,你为何在殿上拒绝太子赐婚?”

“阿耶你就因这事发怒啊,没必要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人吧也没什么大追求,现在这也混了个国公了,所以下辈子完全可以混吃等死了,我只想以后日子过的轻松点,不想找个管我的妻子。”

“这是理由?这算什么理由?”秦琼怒了。

“怎么不算,齐大非偶,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我才懒得小心侍候呢,而且公主若嫁入秦家,以后阿耶你们还得给他请安问礼呢,这不是请了尊菩萨回来吗?多累?”

秦琼叹气,“你以为赐婚的事这么简单,赐婚是随便赐的,也是能随便拒的吗你可想过后果?”

“我不想娶就不娶,这有什么?我之前不也拒了郑氏女,现在拒个公主也不算什么吧,他们堂堂尊贵皇族,也不能说强来吧?”

第50章 分家

(给大家拜年了!)

午后。

亲仁坊,齐国公府。

天上的太白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太阳发出炎炎暑气。

厅堂里,仆人们摆上了数盆冰块消暑降热,但秦琼的火气依然腾腾高涨。

崔氏在一边小声劝道,“咱们亲仁坊秦家虽说不是天下顶级门阀,但那也是传承数百年的士族,也算一郡名望。现在咱家也是开国之勋贵,顶级将门。三郎如此年轻便已经是国公,又检校长安县令,未来那定是出将入相的俊杰,不想尚公主受委屈也很正常,况且尚了公主多少也会对仕途有些影响的,三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比如说选个五姓女,我们秦家是军功勋戚,但现在天下一统,未来必会偃武修文,若想秦家长远兴盛,终究不能只靠为将统兵,还是得习文,这样在朝堂上才会更有发展。娶五姓女,更好。”

崔氏的话透露出这个名门嫡女的远见长识,混乱时代将门确实要兴贵,但若是天下一统,则必然士族才更有前途。

那些天下一等一的士族门阀,历经千百年而经久不衰,有几个是靠武的?不都是靠的文。联姻五姓七宗,正好给将门秦家转文。

或者说让秦家重新回归士林之中,毕竟历城秦家先祖从汉朝任太守起,也是数百年的士族传承。

秦琼瞧着自己的儿子,高大英武,已经长的跟他一样高大了,“三郎打小习武,若论骑射本事,已经比我差不了多少,只是欠点战阵经验而已。可若说从文,他却没这天赋的。我们秦家过去也是几百年士族,到我开始弃文学武战阵上搏军功······”

说着说着秦琼说不下去了,“三郎啊,其实阿耶没有什么资格可以教训你的,你小时候我没时间教你,还差点让你年少殞命。如今你这爵位官职也都全靠你自己搏来的,甚至我如今这加官晋爵也都是靠你。”

“我只是想说,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如今这次不比上次,太子没有那么好拒绝的。丹阳公主我见过,人挺不错的,知礼懂事,人也美丽大方。”

“阿耶·······”秦琅都想要答应赐婚了,本来拒绝赐婚也只是一种下意思的本能反应,算是从后世带来的思想观念做怪,认为人都没见过,就结为夫妻也太难接受了,尤其是对唐朝公主的不良印象先入为主,让他有点恐惧唐朝公主。

“算了,你也别说了,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是你实在不想尚公主,那阿耶去跟你向陛下拒婚。”

秦琼咬了咬牙,虽然回来前他曾想过要拿鞭子抽这兔崽子一顿,就算揍也要揍到他肯为止,可现在却突然硬不下心肠来。实在不行,秦琼便打算到时以伤病为由请辞致仕,这样他不再统兵握权,就算秦琅不尚公主太子总会放心。

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于他,自己没有资格这样强迫他。

“三郎,不管你尚不尚公主,我想让你搬回来。”秦琼道。

崔氏便也道,“三郎你还未成亲,兄弟们也都还年幼,实没必要就搬出去过,你就搬回来吧。”

“阿耶,我既然已经出去另立门户了,就没理由再搬回来了,其实就算我分家了,可不也还是你的儿子吗,家里我也会常来的。”秦琅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一人在外面过的多潇洒自在呢,他就是不愿意太受约束才不会尚公主的,毕竟尚了公主就跟做了上门女婿一样。

秦琼低下脑袋。

良久才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你,你现在也是堂堂国公了,出去另立门户倒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吧,那就分家。”

“分家?”

秦琅还真没想过这个。

“之前你匆匆搬出去,什么也没带,现在就给你正式分家。”秦琼想了想,“这些年我为朝廷征战,得了不少赏赐,另外官爵俸禄也挺丰厚,积攒了一些田宅钱绢,你大哥二哥走的早,你现在便算是家中长子了,出去建家另立门户,我便分你一半家业,明天找你程叔牛叔等过来一起做个见证,分割清楚。”

秦琼对这儿子可谓是十分的好了,一个庶出子,分家直接给了一半家产。

崔氏在一边听的都直皱眉。

哪有这样分家的。

正常像这样的大家大户的,家业当然是由嫡长子继承,田宅肯定是嫡长子的,钱绢等会分给其它嫡子一些,但是对那些妾生、婢生的庶子,随便打发点就算好的了。

诸子平分都不可能,更别说兄弟多人,庶出子一人就先分掉一半的道理,这样分家,再大的宗族大户不出几代也就分光了。

“阿郎。”崔氏轻轻扯了下秦琼衣袖。

秦琼看了眼妻子,却难得的没有听从妻子的意思,“三郎也不容易,况且他现在又还年少,所以分他一半吧,至于四郎五郎六郎他们,将来也不会亏的,我还年轻,将来也还会置办家业的。”

崔氏有些恼的道,“从没有听说庶长子分一半的道理,何况阿郎你现在还活着哪有就分家业的理?”

“这事我已经定了,给三郎一半。至于将来我这份产业,等我百年之后,五郎分一半,其余几个庶子再平分那一半。”秦琼不容置疑的道。

在他看来,现在府里的几个年幼儿子一个个都是锦衣玉食条件好,而秦琅以前吃过许多苦,更别说小小年纪就遭遇丧母之痛,以及千里逃亡的惨事。

崔氏自嫁入秦家,秦琼对她极好,可今天却这般态度,让她不由的落下泪来。

“阿耶,我早已经出去另立门户了,现在永安坊有个宅子,挺好的。亲仁坊这里的产业,我不要,还是都留给弟弟们吧。我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置办产业。”

秦琼挺有钱。

之前娶崔氏时,花了百万钱的赔门财,另外娉礼也没少给,但是秦琼做为国公、上柱国,还是李世民麾下第一猛将,屡立战功,历次得赏无数,李渊和李世民都赏赐了无数的金银钱帛和田地给秦琼,仅是原来翼国公和上柱国的永业田就多达九千亩,每年这笔租子就不得了了。

更别提数次赏赐的田地,秦家的田加起来过万亩,置办的田庄遍及关内关东,甚至长安城里和城外就有许多别业庄园。

若是在其它大家族里,为了这样的财产分家,能闹的家宅不良。比如八柱国家之一的李穆家族,当初为了争夺爵位和财产继承,李浑就跟侄子相争,最后不惜承诺妹夫宇文述每年拿出一半产业收益给他,来换他帮忙争夺爵位和家族财产,甚至还指使另一个侄子杀了那位有继承权的侄子,可谓是刀光剑影,血溅家门。

秦琅的这一半产业,能值五六千亩地,数处宅第别业,金银绢帛折钱上万贯不止,可他依然直接拒绝了。

“阿耶能挣下这万贯家业,我也能。”秦琅笑着道。

这下就连崔氏都惊的不敢置信了。

“三郎说话当真?”

“若是阿娘不信,我可以写份声明给你。”

崔氏招手,“拿纸笔来。”

秦琼瞪了眼崔氏,“胡闹。”

“阿耶,无妨。”他接过纸笔,当场就写下了自愿放弃秦家所有产业继承权的声明。

崔氏接过声明,细细读过,长松口气。

“三郎,其实我只是认为你阿耶说的没有先例,并不是说要夺你该得的那一份。这样吧,咱们家在渭北白渠边有八百亩地,这是当初陛下特赏赐给你阿耶的,都是最肥腴之地,那里也是之前陛下安置天子元从禁军的地方,全是好地,现在给你。另外终南山里,咱们家还有一处温汤别墅,也一起给你。”

“家里还有些金银钱绢,便给你五百两黄金,八千匹绢,你看怎么样?若是你还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崔氏拿到了那份声明书,却又开始大方起来,这女人聪明,知道秦琅年纪轻轻已经是翼国公上柱国检校长安县令,将来就算不尚公主只怕也是前途无量的,所以该为儿子争夺利益的时候她没放弃,但争到了后,她也不想把秦琅给得罪了。

八百亩地、一处别墅,五百两黄金,八千匹绢,这固然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但相比起半个秦家产业来说,其实又少多了,这顶多算是秦家两成的钱财。

“阿娘,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留着将来给弟弟们,也给妹妹们置办嫁妆。”

“三郎,你阿娘给你的这些,你就收下吧。”秦琼没再坚持要分一半给儿子,他知道坚持他也不会要的,这孩子有时就是这么执拗。

“阿耶,我现在也马上要授田了,翼国公有永业田六千亩、上柱国勋田三千亩,京官职事虽无职田,但九千亩永业田就算一亩收租六斗,一年也五千四百石之巨了。”

秦琅的爵位还仅是虚封,没有半户真封食邑,否则食邑又是一大笔丰厚收入了,所以说在大唐,能够混到公候爵位,其实已经根本不用担心钱财了。

秦琼提醒儿子,勋爵永业田九千亩但不一定能实授,毕竟现在开国九年了,就算实授,肯定也有许多地是授到关外边州去的,那边的租可没有关内等地收的多。

“阿耶,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国公,还身兼数职,你还担心我会没钱过日子吗?”

秦琼叹声气,是啊,现在儿子爵和勋跟他一样,就是职事官差了几级而已了。

第51章 削爵夺职

秦琅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

东宫。

秦琼一早就求见,李世民还以为秦琼已经把秦琅给揍服了呢,满脸笑意。

“看来还是得揍,棍棒出孝子啊。”

秦琼有些尴尬的笑笑,“殿下,臣请罪。”

李世民的笑容收起,“什么意思”

“孽子大了,已经管教不了了,他说不敢攀龙凤附,齐大非偶,自认为庶子卑贱不敢尚金枝玉叶,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恼了。

“这个事情我已经让丹阳很不开心了,我向她承诺说秦琅会向她陪礼会娶她,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请殿下恕罪,臣愿意削去国公爵位,除去官职。”

“秦琼,你太宠溺那小子了。”

“臣昨日想揍他,皮带也抽出来了,可下不去手,臣亏欠于他!”秦琼叹道。

“你退下吧。”

李世民咬着牙道。

等秦琼退下,李世民气的一脚把几案都给踹翻了,“什么攀龙附凤,什么齐大非偶,分明就是嫌弃我皇族宗室,是看不起我李世民。”

“好你个秦三郎,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李世民咬咬牙,“来人!”

········

长寿坊,长安公廨。

秦琅今天在这上班,明天去左府担任千牛备身,后天要去北门左屯营任北门长上兼校尉,日子安排的紧紧当当的。

好在现在长安城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

虽然他向李世民建议要赦免所有太子党人,但不知为何赦令还没下来,现在雍州衙门依然让长安万年两县四处抓捕太子党人查封他们的宅院财产。

县令值房。

通事舍人崔敦礼到来。

秦琅看着这位便宜阿舅也没啥客气。

“太子令到,秦琅接令。”崔敦礼看到秦琅这个便宜外甥,明显也不怎么高兴,冷着张脸。

“太子令,着立即免去秦琅检校长安县令一职并免去原长安县尉之职,同时免去北门长上、千牛备身之职,令立即交接公务,交还印绶袍带,收回绯袍银鱼、千牛刀。”

当着县里一众官吏的面,崔敦礼宣下太子令。

谁也没想到,这两天风光无限的秦三郎,居然会被一下子连夺三职。

仅保留了一个门下行走的临时差事。

“臣秦琅奉太子令!”秦琅也有点意外,但是也没多大不满,他意外的是李世民居然会因为他拒婚丹阳公主就要夺他的职,还一下子连夺三职。

崔敦礼把太子令交到秦琅手里,“三郎啊,年轻人不要太过气盛,不要不听老人劝,多好的机会啊,你却非要拒绝,现在高兴了?”

秦琅瞧着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崔敦礼,“无事一身轻,挺好。”

“你别嘴硬,殿下这是给你警告呢,你识趣的最好马上去求见殿下,然后接受赐婚,那么一切还不晚,否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的。”

秦琅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李世民这样强逼他,反而弄的他逆反心理起来了。

“谢谢,不用。请问我的官印官袍鱼符千牛刀这些,是交给你带回吗?”

崔敦礼冷哼一声,“狗肉上不得台面。”

“崔舍人,在下虽然免去了官职,可还有国公爵位,注意下你的态度。”

“我是你阿舅!”崔敦礼气极。

“崔氏又非我阿娘,你算什么娘舅?”

崔敦礼被气的跳脚,可面对这么嚣张不讲情面的便宜外甥也没办法,这是在衙门,秦琅虽要拿爵位压他,他还真没办法。

铜印鱼符千牛刀绯袍等一样样交还,秦琅拍拍屁股走出衙门。

几位县丞主簿县尉等倒没敢落井下石,毕竟穿着白袍的秦琅可不是就成了白丁,人家还是翼国公呢,父亲还是左卫大将军呢。

而且他们也注意到秦琅还保留了一个门下行走的差事,这是随时能见到太子的职事。

“翼国公慢走!”

秦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公廨,“何三,你们六个回去吧,现在不用跟着我了。”

何三六个是长安县派给他的执衣、白直,现在没职务了当然也没资格享受这服务。

做为翼国公秦琅是有更高级的防阁和庶仆的,但是现在上面还没拔派。

“韦县丞、杜县丞,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就有一事托付,希望你们能够早点落实下当日靖乱时跟随我搏命的那些兄弟赏赐,这些是他们拿命搏来的,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而影响了。”

说着,秦琅深躬。

“请三郎放心。”韦杜等人连忙道。

走出衙门,身边就一个阿黄跟着。

“魏昶那些家伙怎么没来送行,真是些白眼狼。”阿黄呸了一声。

结果刚走出数十步,却见前面走出一大群人拦住去路,站在最前面的恰是不良帅魏昶,身后跟着大群不良人。

“三郎,我们听说了你免职的事情,这怎么回事,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黄为秦琅打抱不平,“不就是太子要给三郎赐婚丹阳公主,三郎不从,结果太子怒了,连免他三职,真小器。”

大家一听,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三郎为何要拒纸赐婚啊?”

秦琅笑笑,“也没什么,就是高攀不起金枝玉叶,免职也好,我本就没什么大志,这下没有公务缠身倒正合我意。”

“魏帅,你好好干,相信马上就会有赏赐兑现的,到时你说不定就是长安法曹甚至是长安尉了。”

魏昶叉手,“以后有事,三郎尽管吩咐便是。”

“好,有时间一起喝酒。”

东宫。

李世民等着崔敦礼回来复命。

当崔敦礼带着铜印鱼符千牛刀这些出现后,李世民的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你难道没有跟他言明?”

崔敦礼有些惶恐道,“臣跟秦琅说的明明白白,可此人桀骜不驯,根本不知好歹。”

“哼,确实是不知好歹。”

崔敦礼又道,“秦琅说免了官职无事一身轻,挺好,还说现在可以当个闲散国公,逍遥自在呢。”

“放屁,想的倒挺美!”李世民大怒。

也不知道为何,现在他极易被秦琅惹怒,甚至都控制不住,他十分想要把秦琅控制住,可事实上却总被这家伙惹怒,弄的失去控制。

这位太子爷现在甚至有了股子非要降服秦琅这匹烈马的念头。

“你去三省传令,关于秦琅翼国公和上柱国的永业田授田之事,调整一下。”李世民皱着眉头,沉吟道,“就以关中田地不足为由,给秦琅的永业田授到朔方、河套、定襄、陇右、河西五地,每地选授一千亩地,记得要选那邻近边疆,没有水渠灌溉的山坡旱地。”

本来翼国公永业田有六千亩,上柱国永业田三千亩,合起来九千亩,现在李世民只给五千亩,还全是最差的地。

这种边地都是临近突厥、吐谷浑之地,边地战事未宁,能不能种的下去都是一回事,就算种下去了不遭遇边境战事,可缺雨少水又没有水渠灌溉的山坡旱地只能种低产的粟谷,一亩地七八斗都未必收的上。

实际就是让秦琅的永业田收益十不足一二。

“我就不信降服不了这个小子。”

李世民看来,先前仅免秦琅三职还有些不够力度。

这下把你的爵位勋官永业田收益大减,看你小子还能不能沉的住气。

“你再去传令,告诉这小子,若是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么孤会好好考虑下他的永业田之事,只要他肯尚丹阳公主,朕不但给他在蜀中山南等地授足九千亩永业田给他,还选最膏腴之地给他,甚至还要给丹阳百顷田地千户汤沐食邑做为陪嫁带到秦家去。”

崔敦礼心里暗暗舒爽,不顾炎热辛苦赶紧又跑了一趟永安坊。

秦琅接过太子令后,只是笑着回了句领命。

“小子,别跟太子较劲,真惹怒了太子,后果严重,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这点小利而诱惑妥协?”秦琅不为所动。

这不是钱不钱田不田的事情,这是面子问题,现在低头娶了丹阳公主,那以后还如何有夫纲可言?

崔敦礼跑回东宫添油加醋一番。

“岂有此理,拟旨,贬降秦琅为琅琊郡公,郡公永业田朔方实授一千亩,上柱国永业田陇右实授五百亩。”

“快去传令!”

崔敦礼浑身是汗,口干舌燥,两腿都跑的有些抽筋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再去传令。

永安坊,秦琅领旨谢恩,然后挥手送客,连杯茶水都没给他喝。

崔敦礼回到东宫禀报,李世民气的直咬牙。

“退下。”

崔敦礼如遇大赦赶紧一溜烟退下,他生怕太子又要下道旨令让他去传令,那真是会跑的中暑的。

永安坊。

一家牌匾铺子的伙计把刚刚做好的翼国公府的牌匾送到,结果管家阿黄上来告之用不上了。

“另做一块琅琊郡公府的牌匾来!”

“为何?”伙计们一脸懵逼。

阿黄没好气的道,“因为我家三郎现在起不再是翼国公,而是琅琊郡公了。”

伙计醒悟过来后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把牌匾带回去重做。

他们赶紧重做,黄昏后带着新的琅琊郡公府牌匾过来,结果阿黄面无表情的道,“带回去,改一下。”

“改成什么?”

“改成历城开国县公府!”阿黄有气无力的道。

伙计惊讶,“又降了么?”

“滚!”阿黄喝斥。

伙计们赶紧打道回府,路上也不由的惊叹,“一日之间,爵位连降三级,闻所未闻啊。”

“可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位秦三郎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这位究竟犯了何事,居然爵位一日三降?”

“好像是不肯尚丹阳公主。”

“真蠢。”

一群伙计异口同声说道。

第52章 马周的建议

夜深人静,万家安眠。

巍巍长安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城南永安坊秦宅。

六月仲夏之夜,月黑星稀。

廊庑下摆着竹制坐榻,外面罩着层防蚊轻纱,秦琅与玉箫坐在榻上,享受着夜晚的宁静与凉爽。

“要不,你还是娶了公主吧。”玉箫帮秦琅温柔的按压着肩劲,力度适中,让秦琅十分享受。

“公主不叫娶,叫尚,明白什么叫尚么,就是上门的意思,尚了公主,实际上就等于是做了皇家的上门女婿。你也知道,在民间,百姓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上门女婿的,那叫赘婿,过去在秦汉时代,赘婿可是跟商人子一样没地位的。”

秦琅摇头。

还是现在好,穿着冰凉的蚕丝凉衫,坐在这里还有美貌温柔的侍妾按摩,多自在。

“可是陛下一日连降三郎爵位三等,着实是怒了。”玉箫担忧道。

“放心,咱们殿下虽然现在有点耍脾气,但他不是那种鸟尽弓藏杀功臣的君主,气量还是有的。只是一时有点不高兴,想要吓我一吓而已,可我秦三也不是那种吓大的孩子,不要去理他,等他一通乱拳打到空气里,得不到回应,最后也就没兴趣再闹下去了。”秦琅敢任性,其实也正是知道李世民终究是一代明主仁君,不会因这点事情真拿他怎么样。

玉箫扑哧轻笑,“瞧你说的,倒把咱们那位征战天下威名赫赫的太子殿下说的跟个孩子似的。”

“我倒觉得你更像个孩子,使性子,你就算不肯尚公主,可向太子殿下请个罪认个错不好吗?现在这样僵多不好,尤其是阿郎夹在中间不好。”

秦琅伸手掐了她的脸庞一下,“你倒是挺孝顺的,居然知道孝顺起阿耶来,哪天抽个空,你收拾妆扮一下,我带你回亲仁坊正式拜见下姑舅。”

玉箫听了满脸欣喜,能拜见公婆,那就算是正式进了秦家门了。

“阿郎和崔娘子会不会嫌弃我?”她又患得患失起来。

“嫌弃你什么?你可是名满长安的女校书呢。”

女校书过去是在平康坊里的一种好名头,可现在嫁入秦家,玉箫却讨厌过去的这些。

“玉箫如今只想一心洗尽铅华,素手为三郎做羹汤,过去的事情不想早提。”

“傻瓜,每个人都有过去,不论好坏,那都是人生的一部份,可以说,正是过去的你,造就了现在的你。谁也无法摆脱过去,只要正视就好。再说,我就挺喜欢过去的那个你,你不知道你是多少长安文人士子心中的女神呢。”

“三郎可别再取笑我了,我无法选择我的过去,可我现在只想遗忘埋藏那一段经历,只想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

对一个大唐女子来说,抛头露面流落乐坊妓家终究是一段可耻的经历,没有谁愿意做那逢场做戏迎来送往卖笑的人。

“对了,那个马周来了没?他是我请的一个宾客,是个有才华的人,你们要好好对他,可莫把他当成是个雇佣的管事账房之类的对待。”

秦琅想起来这事。

“那位马先生早就过来了,随身就带了个酒葫芦来,妾已经让小乙把他安排到前院南房居住,这位马先生什么来头,这么得三郎看重?”玉箫意外。

“一个大才,之前曾做过一州助教,如今游学长安,暂时困顿,我请他来这里暂住落脚。”

“大才不大才妾身一时看不出来,不过马先生好酒是真的,一来安顿下便开始喝起酒来,今天在家喝了一天酒。”

“他确实好酒,你以后给他备些好酒,随他喝。”

第二天一早,太阳都晒到了床上,秦琅才睁开眼睛醒来。

这一觉睡的前所未有的畅快。

刚来那几天,满脑子是三天后的玄武门之变,整天东奔西走哪里睡的着。等宫变成功后这三天,更是身兼数职忙的脚不着地。

来了大唐七天了,终于睡了个安心觉。

不用各种担忧,也不用记着有差事早起,一觉睡到大天亮,真好。

玉箫早已经起来,只留下满床都是她的芳香。

深吸一口气。

“早安,大唐!”

门帘响动,玉箫的贴身丫环绿珠进来。

“三郎你醒了,我去给你端燕窝汤来。”

秦琅靠在床上,打量着这个小丫头,约摸十四五岁,长的很苗条,也是个美人胚子。

“给我来个槐叶冷陶就好了。”

“三郎,这燕窝汤可是我们姑娘一大早就起来为你亲手做的呢,光是挑那毛刺昨天就挑了三个多时辰,今早又炖了两个时辰,全是爱心呢。”

“哈哈哈,那真是有心了,好吧,就喝燕窝汤。”

换上身简单的袍衫,系上腰带,脚上靴子也没穿,蹬上双木屐,头顶上包上头巾,那边绿珠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洗脸水、牙刷子。

水井新打上来的井水,澄净清凉还带着丝甘甜。相比起长安城的许多普通百姓得到城中的水渠里打水,秦琅家里有自己的水井,明显就用水方便的多。

拿起那把牙刷,他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这是用猪鬃毛做成的,称为刷牙子,有些粗糙,没有专门的牙膏,但是有牙粉,或者直接用上好青盐刷牙。这些都是大户人家才能享受的了的高端私人护理用品,普通百姓一般是直接折根柳条嚼散一头,然后用点盐刷牙,或者干脆拿手指头捅几下就好。

洗漱好,玉箫已经端着燕窝汤来了。

“玉箫你有心了,其实早上来一碗简单的冷陶或者是小米粥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的。”

“为三郎做羹汤哪会麻烦。”玉箫一脸微笑着,看到秦琅喝她做的汤,脸上洋溢着幸福。

“马先生吃过了没?”秦琅问。

绿珠便道,“外院的事情奴婢不知,得问外院的人。”

大户人家规矩多,礼数足,内外院分的清楚,内院只有仆妇侍女,外院的奴仆、管事等男人是不许进去的。

“叫阿黄来。”

阿黄本姓黄,如今成了这府里的管家,很快就过来了。

“阿黄你吃过早餐没?”

“谢三郎关心,俺老黄早吃过了。”

“马先生吃没?”

“他啊,还没起呢,昨晚喝的醉熏熏,估计一时半会也起不来。”言辞之中,阿黄对这个新来的账房先生很不满意,虽然秦琅说马周是请来做家宾的,但阿黄可是直接把他当成账房的,秦家虽不小,可也不能养闲人啊。

“给马先生送碗燕窝汤去。”

“三郎,这也太没规矩了。”阿黄不满。

“去吧。”

等秦琅吃完了,都已经是半中午了,结果马周才睡眼惺忪的起来了,燕窝汤都已经冷了,马周问过是秦琅送来的后,愣了下,三两口喝完,也没洗漱便来到前厅见秦琅。

“马先生呆的可还习惯?”

“挺好。”马周坐下,打量着秦琅,“我听说咱们府上的牌匾做了三次?”

秦琅笑笑,“不瞒你说,确实如此,我呢得罪了太子殿下,殿下一怒之下一天之内贬降我爵位三级,我现在已经不是翼国公,而是历城县开国公了,马先生若是怕受了牵连,倒是可以另择高就,我愿意送上盘缠。”

马周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里挺好的,尤其是三郎你人挺对我胃口,我觉得这里自在。”

昨天他来后故意喝的大醉,今早又故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结果秦琅这个年轻人不但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还对他这么客气。

“三郎不后悔吗?”马周问。

“后悔什么?”

“你拒绝太子赐婚公主,结果爵位连降三级,还被免去数职。”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这人吧,肠胃不太好,吃不得软饭。”

“哈哈哈。”马周听了不由大笑,“三郎还真是性情中人也。”笑过后,他才道,“昨日黄管家把家里的账房交给我了,三郎也是刚买下这宅子,如夫人也是刚进门,不过我喝酒之余瞧了瞧之前府上的开支帐本,有些混乱啊。”

秦琅也是笑笑,“我也是刚出来立门户,这宅子也才买几天,家里好多人也是新买来的,肯定有些混乱,以后就麻烦马先生你了。”

马周也不客气,并且直接提出了几点有用的建议,其一就是钱账应当分离,他做为账房只管账不管钱,家里应当还得有个内管事,专门负责管钱粮等,这样钱账分离既不乱,也不用担心有人动手脚。

再一个,他告诉秦琅,现在府上是只出不进,他提醒秦琅要注意一下这方面,不能坐吃山空,手里若有钱,应当置办点田庄商铺之类的,这才是长远之计。

“马先生这个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现在手里倒是没有半文钱了。”

马周十分意外。

秦琅之前是净身出户,买这宅子那都还是拿李世民的活动经费买的,李世民前后给了他八百两黄金,但这些钱都用来拉拢人手,并在举事时和事后做为赏钱全发下去了,他自己并没有留,他甚至把上次在平康坊剿灭青蛇堂时弄的那点外快都贴进去了。

“那咱们府上的开支,找如夫人支取吗?”马周问。

“那是她的体己私房钱,我一大老爷们怎么能拿她的钱养家呢。”秦琅摆手。

“可是三郎你现在无官无职也没俸禄,没有进项啊。”

“我不是还有爵位和勋官吗?”

“爵和勋都没俸禄,只有永业田。真封爵位有食邑,但你的是虚封没食邑,至于永业田我昨听说只拔了共一千五百亩,还划在那朔方和陇右,而据说那地方现在还被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占据着,因此这租子是不可能收上来了。”马周提醒道。

“这么说来,我现在是毫无收入来源,且没有半点余钱家底了?”

“确实如此。”

秦琅不由的叹气,“看来我还是有点过余乐观了啊。”

他现在都后悔昨天不应当在亲仁坊那么装逼了,可昨天都那般正气凛然的拒绝了今天总不好意思再去要回来,那也太丢面子了。

还是想点办法自己赚吧。

第53章 魏征认证:昏君

武德九年,六月初九。

长安,皇城景风门外,永兴坊。

太子詹事府主簿魏征在家中酿酒,一个大木盆上盖着稻草蒲团,魏征妻子裴氏掀开蒲团,露出里面一盆糯米。她伸手在那糯米酒糟中间挖出的小酒坑里蘸了点酒汁尝了一下。

“有点酸了。”她摇着头对丈夫道,“这天气太热,很难把握,这酒已经坏了。”

魏征坐在一边,却有点神色不思。

“酒酸了,听到没?”裴氏喊道。

魏征却只是嗯了一声,“酸就酸吧,起码命没丢。”

“太子是明君。”裴氏有些感慨的道。

“也未必,我倒更担心他会成为一个昏君。”

“为何,你数次建议太子杀掉他,可他现在都没杀你,还授你为詹事主簿。”

魏征叹气,“先太子就是太过仁德,或者说有些优柔寡断了一些,否则若听我谏言先下手,又岂会有玄武门宫廷喋血之变?又怎么会有兄弟手足相残,儿子幽禁父亲之事?”

“你不要命了,还说这些,你应当烧高香感谢太子仁厚不杀你之恩。”

魏征伸手也蘸了点酒汁,一尝之下无奈摇头,“只差了一步,这酒就酸了,先太子也只差了一步,结果不但天下没了命也没了。我这命其实不是当今太子之恩,是秦三郎力保下来的。”

“哪个秦三郎?”

“就是秦叔宝的儿子,十六岁就授勋上柱国、封爵翼国公的那个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不过我倒更是感叹他当日在东宫殿上对太子说的那番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极好,若非他力谏太子要大赦天下,并赦免我等东宫党人,那位早就把我弃市腰斩了。”

裴氏一听是他,“原来你说的是那位两拒五姓女的秦三郎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位秦三郎又拒了新太子所赐皇妹丹阳公主的婚事,如今惹的太子震怒,一天之内,连夺三职,连降爵位三级呢,现在已经不是翼国公,而是历城县开国公,并赋闲在家了。”

“还有这事?”魏征还真是头回听到,“你看,这新太子哪有半点明君气象,秦琅如此心腹功臣,就因为拒绝他的赐婚,他就又是夺职又是贬爵的,岂不是寒功臣之心?本来赐婚是笼络功臣,可现在却反倒弄的功臣心寒了。”

“容不得别人半点拒绝,非明君所为也。”

“就因这事你就如此说也太武断了。”

“这可不是武断,而是有根据的。一部史记,煌煌前汉两百年,早告诉了我们无数的道理,古来皇帝谥号,开国皇帝谥曰武,继位者谥文,这是为何?盖因于乱世中开创新朝者,莫不以武立国,是所谓马上得天下。然则马上可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刀箭能打下江山,却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不能使国库充盈,更不能令政治清明国富民强开创一代盛世。是以必然只有以武将打天下而以文官治天下,这是自古以来的政治之本。当今殿下武功赫赫,却是不假,可这却也是如今海内不定,国库空虚,无数百姓还在流离失所,生活不得温饱的现实根本。”

“你知皇帝当初为何不选老二当太子?因为皇帝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与民休息致天下太平,能够有手段让朝堂安稳,政治清明的未来皇帝。新太子长于征伐,却疏于政事,不识庄稼,不识疾苦,更不知道治政之繁琐艰难。”

“再者,统兵为帅者,靠的是杀伐果断,令行禁止,讲究直来直去。但是执政却不同,得广思集益各思其职,需要的是妥协周全甚至要曲径通幽。还有,新太子以宫变夺权,杀兄弟囚父亲,得位不正,其心必邪。纵然他有心纳谏,可六月四日之事,会是一根永远卡在他心间的刺,一旦涉及此,必不免心虚及起猜忌。”

“有这心邪心魔,如何又能成为真正的明君呢?”

魏征一番大道理滔滔不绝,裴氏却摆手道,“你不用跟我说你的这些什么帝王辅佐之术,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不过人家秦三郎既然救了你命,现在又被免职降爵的,你倒应当却好好拜访感谢一下。”

“也对,这酒就别酿了,没有心思也酿不出好酒,你给我挑两坛子先前存的自酿好酒,我去谢谢秦三郎去。”

裴氏道,“就送两坛子家酿,这礼物也太寒酸了点吧?”

“怎么寒酸了?这长安城中,虽然不乏各种美酒,什么新丰酒、三勒浆、高昌葡萄酒等等,但真正的好酒可不是那些,真正的好酒是不上市的家酿私酿,每一坛酒都是极具用心,是真正的好酒懂酒人酿造的,这长安城里,我魏氏家酿可是与太乐署史焦革家酿并被长安酒客称为一等一的。”

革氏酒与魏公酒确实极有名气,许多人都欲买而不可得呢,长安有句话,叫黄金一斗,不如魏公一口。

魏征夫妻俩个一个小官能在长安居住,靠的可不是那点微薄的俸禄,他家酿的魏公酒可是为家里赚了不少钱。

只是魏征心思不在此,因此酿酒不多,大半还留着自己喝了。

提了两坛子魏公酒,魏征骑上那头毛驴,慢悠悠的往西城南永安坊秦琅宅而去,一路上他细心打量着这座长安城,经历了数天后,长安城已经慢慢的恢复了,东西两市每天午后也正常开市营业。

大白天的也不再关闭城门坊门戒严。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只是大家的神色间还是比较紧张。

这场突然生起又迅速结束的宫变,依然还是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很大的波澜,谁也不可能真当没发生过,甚至大家都还在担心着,什么时候又会再起意外变故。

地方上的太子旧部,皇帝元从们,他们是否就都会效忠于新太子呢?会不会有人起兵要解救皇帝?

魏征也在思虑着,他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忠良之臣,甚至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迂腐的儒士,他本官宦之后,可父亲病死任上后,他甚至都没能回到家乡,从小流落异乡,过着贫困生活,后来无奈之下去做了道士,隋末大乱后,他又投奔义军之中,再后来跟随李密降唐。

初次归唐,他被授为从五品上的秘书丞,此后奉命去招抚山东,结果后来被窦俘虏又转做了窦建德的宫,窦兵败后他随李世民再回长安,这次被李建成请去东宫做了从五品下的太子冼马,兜兜转转官却越当越低。

而现在他曾经很欣赏认为将来能成为一代仁君明君的建成被杀后,他却最终还是接受了李世民授给他的从七品太子詹事主簿之职。

想着想着,一路来到了永安坊内。

“找谁?”

门房看到魏征来访问道。

魏征抬头瞧了眼历城开国县公府七个大字牌匾,递上了自己的名刺。

门房老仆接过,他因为守门因此是识的字的,可瞧了瞧,见这名刺十分简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魏征。

再瞧他衣着简朴,骑着头驴,又没随从,那门仆还以为这只是哪家的老仆代主来送名刺求见呢。

“在此稍候。”老仆拿着名刺进去了,都没让魏征入门。

府中前厅。

无事一身轻的秦琅正跟马周在下棋,五子棋。

“三郎,有人投刺。”

门仆递上魏征名刺,自从宫变之后,秦琅便成了长安红人,每日前来投刺拜谒的人不计其数,既有豪门大族的也有落魄士子的,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也经常来。

一般人当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秦琅的,门仆和管家会根据他们送上的名刺来筛选。

有身份的人家来邀请拜见之类的,都会让仆人先来送上名贴,这种名贴也是名刺一种,只是上面内容较多,往往把家族几代人的官职等都写上。而一般地位比秦琅低的,则会用上不少敬语,甚至是把自己的一些诗作之类的也写上去,还有些会直接把求见的目的写明。

自秦琅拒婚被免职降爵后,今天来拜谒的客人少了,要不然这张太过简单的木片名刺送都不会送到秦琅面前来。

秦琅瞄了眼,本来也没打算理会,真要每个人都见,他一天到晚不用做事了。可看到上面的名字后,有些意外。

魏征?

马周也瞧见了那两字,“莫不是原东宫太子冼马魏征魏玄成?听说此人博览郡书,尤明霸王之术,有大志,敢谏。三郎与他相识?”

秦琅摇了摇头,“没接触过,不过前几日我倒是在东宫殿上为他向太子求过情,劝太子不要杀魏征,莫非今天因此而来?去请魏公进来。”

“算了,还是我去迎一下吧。”

秦琅和马周亲自到门口迎接,见到魏征牵着头驴提着两坛子酒站在门口,那是一个很销瘦的男子,满脸沧桑之感。

“敢问阁下可是魏公?”秦琅叉手问道。

“在下魏征魏玄成,你应当就是秦三郎了吧?刚听闻三郎曾经力劝太子不杀魏某,魏某方才能留有一命,今日特提了两坛子家酿来感谢。”

马周吸溜着鼻子,“难怪说这么好闻的味道,原来是名满长安的魏公酒啊。”

“走,屋里坐,我让人备点下酒菜,正好就尝尝这魏公酒,与魏公开怀畅饮、畅谈!”

魏征也头次见这样客人还没进门,主人就说要喝客人带来礼物的,当下不由觉得挺有意思。

“请。”

“请。”

一进大厅,马周就迫不急待的接过了酒,猴急的打开了酒封,顿时一股极好闻的酒香弥漫而出,马周陶醉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浓郁酒香。

秦琅也吸了几下鼻子,这酒香确实挺好闻的。

“阿黄,让厨房整几个下酒菜来。”

第54章 观音婢

东宫,丽正殿。

这是东宫太子寝宫正殿,殿后一片十余亩的荷塘,荷塘之间有一片水榭。废太子妃郑观音很喜欢安静,于是把这水榭修的很雅致舒适,里面有青纱帐、软床榻,茶炉经书,在这喝茶看书极为雅致。

新太子妃长孙氏小名观音婢,一入东宫也极喜欢这处所在。尤其是如今这夏季,这水榭如同是荷塘里的一个小岛,上面还遍植高大的柳树,绿柳成荫,让水榭阴凉又透风,十分舒适。

此时观音婢在煮茶,唐人贵族士大夫们爱饮茶,甚至形成了一套很复杂的煮茶方法。观音婢很有耐心,她先把茶饼夹起来放在小炉火上烤,烤到茶饼微微发出好闻的香叶时,再用茶碾子把烤香的茶饼碾成粉末,然后再用茶筛把茶粉筛选过滤,最后放入旁边炉上已经烧滚的水里,待茶汤滚上三滚之后,再饮。

“放点盐葱姜枣,多放橘皮、薄荷,再来点茱萸。”一边的李世民提醒妻子。

观音婢劝说道,“殿下,饮茶得清饮,得喝茶之本味真香,而不是添加各种香辛辣味,那喝起来早无茶之本味,无异于沟渠之废水也。”

李世民摇头。

“这茶若只是冲泡淡饮,那真能淡出个鸟来,还不如喝酪浆。”

他本就有鲜卑胡人之血,又是马上战将,所以与此时北方许多贵族一样,对于饮茶并不太喜欢,倒更喜欢酪浆。酪浆在唐代此时为牛羊或骆驼奶熬制浓缩后加工成的一种饮料,其中也普遍含有点酒精。

这种独特的饮品深得此时的关中人喜欢,尤其是上层这些贵族,特别是关陇出身的这些将门。

反倒是茶叶,其实更受士大夫们的欢迎,饮茶之风最早是兴起于东晋的士大夫之间,后来随着佛教慢慢传入关东之地,直到最终随着佛教大兴而影响北方,使的北方也开始兴起于喝茶。

“陛下认为茶苦,其实茶是先苦后甘,回味悠长,你得品,细细品。”观音婢把碾好的茶沫倒入翻腾的沸水之中,待其三滚之后,便开始取茶汤,什么也没有加,连盐也没放一点。

李世民皱着眉头,捧着茶杯,却好像捧着碗药似的。

“你怎么不学那秦三,孤听说他喝茶更古怪,特意寻那茶商买那些散碎之茶,也不烤不碾不煮,直接用沸水冲泡。泡好后还是一片片完整的叶子。”李世民说起秦琅就有些不满,“那样子何必买茶,不如直接种棵茶树在院里,想喝的时候树上摘几片茶叶泡就好。”

观音婢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抿口茶,细细品味。

没有各种香辛调料的混杂,能品味到那纯粹的茶香。

“二郎,臣妾以为秦三郎这件事情你有些过了。”

“过了?”李世民愣了下。

他一把放下茶杯,“孤过了?观音婢你说,孤怎么就过了?过的是他秦三,你倒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观音婢劝说丈夫,“二郎,不论如何,秦琅是不是靖乱功臣?”

李世民咂了咂舌,这他无法反驳。

“秦琅确实是靖乱功臣。”

虽说秦琅年纪轻轻,也并不是他秦王府的心腹文武,没有与他并肩奋战多年,也没有与他一起扛过那些压力,但就这宫变前三天,秦琼孤身犯险入东宫为间为他拼死打探到的重要情报,让他最终避免了被东宫一网打尽,而在宫变当天,若不是秦琼从渭水大营秘密调来玄甲骑,不是秦琅关键时候组织囚犯游侠等驰援玄武门,那么当天他就算杀了建成、元吉控制了皇帝,可一旦宫府兵攻下玄武门杀入太极宫中,他李世民当时宫里的那百来人,依然是难逃一死,最终也是功亏一篑的。

更别说当天,秦琅还救下了宏义宫,保护了他的妻儿。

也正是因为这些功劳,所以李世民在取得了节制长安兵马大权之后,立即加封秦琼为左卫大将军,当他成为太子后,也立即改封秦琼为齐国公、封秦琅为翼国公、上柱国。

要知道,直到此时,虽然李世民也授封了程咬金、尉迟恭等新官职,但多是东宫六率军职,在十二卫也只是授了将军。

更无一人已经论功授爵等。

“殿下也说秦琼秦琅父子功高无比,对殿下靖乱起了关键作用,因此才在事后破例马上封赏他们父子二人。可是现在为何就因为秦琅拒绝殿下赐婚,殿下便如此失去理智,对秦琅如此惩处?一日免三职、爵降三等,秦琼父子心里会如何做想?会不会寒了功臣之心,其它功臣们会不会也暗生不满?”

李世民紧急着眉头,“难道朕还不能惩罚一下他?”

“殿下当然可以,但得注意分寸,眼下长安虽然已经稳定,可天下并未安稳啊。”

虽然说灵州总管李靖已经上表恭贺李世民为太子表示了效忠,同时也上奏说此次突厥入侵兵围乌城,并非是突厥大举进攻,只是突厥颉利可汗的侄子郁射设的单独私下行动,因此李靖自己完全可以应对。

而河东的李绩,也一样上奏称贺表示了忠心。

但现在让人担心的是在长安西北的燕王李艺,和在幽州的庐江王李瑗以及幽州长史彭国公王君廓这些实力悍将。

李艺原名罗艺,是隋朝幽州边境大将,素有威名,北夷畏惧。在隋末时,早早就上表归附大唐,因此被李渊赐国姓李,封燕郡王。后来带兵调入关中,眼下镇守在泾州。

本来元吉要统兵北伐,李艺便是副帅,因此在泾州那边组建行营,调集兵马钱粮,眼下,李艺坐镇泾州,手下兵马众多。

最让李世民等担忧的是,这李艺因为自恃有功,向来傲慢,跟李世民早就结过恩怨,曾经无故殴打李世民的部将,两人一度闹到金殿之上。而太子建成有意拉拢,因此李艺向来是太子死党。

“泾州的位置太关键了,眼下虽说突厥颉利可汗并未大举南侵,可郁射设是处罗可汗之子颉利之侄,如今是突厥南面设,占据河套许多地方,尤其是公然扶持朔方的梁师都反贼对抗大唐,若是李艺在泾州反叛,那么就等于是一刀刺在了我大唐的要害腹心之处,则不但直接威胁着长安,而且河西、陇右、灵武等地,也将尽有失陷可能啊。”

观音婢不是喜欢干涉外面朝政的女人,可眼下她不得不提醒丈夫,虽然靖乱成功了,但还不能高兴太早。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对大功臣乱来,那样会寒了人心。

“这个李艺,孤早晚要收拾他。”李世民跟李艺之间可不是小过节,当初李世民贵为天策上将,可李艺依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对李艺当这样的人当忍,而对秦琅就更要宽容了。你得分清谁是敌谁是友。”

李世民点了点头,妻子的话没错,秦琅再违逆他,可也依然是自己的靖乱功臣,尤其还是手下第一大将秦琼的儿子,相比起来,李艺那绝不会是自己人,这只是一个隐患。

“多谢观音婢你点醒我,否则我几犯大错矣。唉,我只是一时有些恼,倒是糊涂了。我这就下令,恢复秦琅爵位。”

观音婢却又拦住他。

“殿下,君无戏言,政令更没有朝三暮四的道理,殿下昨日刚对秦琅免职削爵,今日若又再复爵复官,则未免过于儿戏,这也有损太子威严。”

“那你说怎么办?”

李世民与观音婢十几年夫妻,观音婢十三岁便嫁给自己,夫妻俩一路过来,十分恩爱互相尊敬,虽然现在李世民做了太子,许多事情依然能会听观音婢的劝。

“爵位之事可暂且先放下,待回头诸位靖乱功臣论功封赏的时候,殿下再一起给秦琅论功行赏便是,到时或是恢复爵位或是改封,又或是给真封实邑也都好。现在可以给秦琅重新授个职事,既要安抚秦家,也要让朝野明白殿下厚待功臣,同时,这也是人尽其才。秦三郎是个有本事的,殿下不用就可惜了。”观音婢提了个建议。

永安坊,秦家。

“魏公酒果然名不虚传,好酒!”马周这个酒鬼喝的面色发红,连连拍案叫好。

就连秦琅这个并不是太好酒的人,也觉得这魏氏家酿确实挺好喝,这酒比起大多数唐人酿造的酒来说真的好许多,首先就是干净,酒液澄清不浊,许多唐人的酒其实都被称为浊洒,就是杂质多,既不好看也影响口感,喝前还得筛酒过滤。

这魏公酒入口,很醇厚,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味道,不甜也不腻更不苦,很纯粹的米酒,但却又有回甘,喝下去胃都暖洋洋的。

第一口时感觉不到什么特殊之处,但越喝却越想喝,越喝越好喝。

秦琅感觉有点像自己小时候在老家喝爷爷酿的老冬酒的感觉。

魏征有几分得意的道,“我家这酒的独特之处啊,其实是在酒曲,我家的酒曲配方那是数代相传,并且每一代都经过了研究改良的,然后再选用上等的糯米,且最好的酒只在每年冬至和清明那两天酿造,最终就有了这酒。”

“讲究,果然不愧名满长安的魏氏家酿。”秦琅也喝的脸通红,连连赞叹。米酒的关键,除了原料和天气外,酒曲确实是一个极关键处。

马周抱着酒坛着道,“那可不,这魏公酒在长安可是有价无市,想喝一杯都难啊,都说黄金一斗不换魏公酒一口呢。”

秦琅听了双眼放光,“魏公,要不咱们合伙,你负责提供酒曲和技术指导,我呢负责提供人手来酿造和销售,赚了钱咱们二一添作五,一起分钱如何?到时咱把这魏公酒行销天下,这钱财可就滚滚来,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可魏征却想也没想的就摇了摇头。

“魏公酒是魏氏家酿,不是酒坊。”

“魏公······”

魏征根本不听劝,直接就拒绝合作提议了,对于魏征来说,喝酒谈酒可以那很雅,可是谈卖酒赚钱那就俗了,太俗了,简直是有损士大夫的身份形像。

秦琅无语,赚点钱难道不好,有钱买鸡腿吃它不香啊?买几个西域胡姬新罗婢不美吗?

真是死脑筋,有钱居然都不知道赚。

谈钱有什么可俗的,俗点不好吗?难道要餐风饮露做神仙?既然是凡夫俗子,那就都要吃喝拉撒,都是七情六欲的,做个俗人贪财好色自由自在多好。

手里端着酒杯,秦琅在那里想着,好你个魏征居然不给面子,要不我自己一人干得了。没有你魏公酒配方,我可以搞秦公酒啊,或者直接试试蒸馏白酒?

秦琅越想越有些兴奋,他现在正愁没有收入来源呢,虽说在长安城也有房了,可这府里现在上上下下也是十几口人呢,总不能都指望着玉箫带来的那点私房体已吧。

阿黄进来。

“三郎,程家兄弟和尉迟家兄弟来了。”

程处默和尉迟宝琪几个进来,左瞧右望,吸溜着鼻子,“好酒啊,哥几个刚还在担心你呢,原以为你被免官削爵,此刻会很郁闷难受,想不到你倒在这喝的痛快。”

“别废话,给你们几个介绍下,这位是太子詹事主簿魏公魏玄成,这位是我家宾客马周马宾王,这是魏公带来的魏公酒,你们也赶紧来尝尝。”秦琅笑着招呼几个家伙入坐。

程处默上前,故意扬了扬手里的刀,“哎呀,我这千牛刀放哪啊,带着身上也不好喝酒啊。”

“哟,处默兄弟走哪还都带着千牛刀啊?”秦琅笶问。

处默得意道,“我这刀可是真正的千牛刀,兄弟我今个刚授了千牛备身,这不刀也领了。记挂着兄弟,便直接带着刀来了。”

秦琅听出这家伙重点一直在突出千牛刀千牛备身。

“早上还是太子千牛,现在就是千牛备身,连升好几级啊。”

“其实也还是借了三郎你的光呢,千牛备身总共十二员,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不被免去千牛备身收回千牛刀了吗,所以被给我补上了。你看下,这刀是不是你交回去的那把?”处默得意的把那刀举起来。

秦琅倒也没放心上,笑道,“得了,就一个千牛备身瞧把你乐的都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了,哥再落魄,现在不也还是堂堂历城开国县公。”

处默嘿嘿笑道,“将来我爹国公爵位也是要给我的。”

程处默捡了秦琅的缺升了千牛备身,尉迟宝琳则授了北门长上,尉迟宝琳授了千牛备身,这几个家伙全都升了。

“得,都来哥哥我这显摆来了啊。娘的,每人罚三杯。”秦琅提起酒坛着砸到几人面前,“喝!”

第55章 赐丹书铁券免死牌

亲仁坊,齐国公府。

崔敦礼站在临街开门的齐国府前,看着门前的那石狮,看着门内排列的画戟,不由的叹气。谁又能想到,这秦家还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上次在秦家被秦琼一番斥责后,崔敦礼便再没上门过。只是料不到的是,才短短一旬不到,长安已经翻天覆地了。

崔敦礼依附的太子建成已经被诛,倒是那得罪太子的秦琼居然还是靖乱功臣。

“崔舅,请。”

门仆来请。

厅堂里。

崔敦礼宣旨。

“故上轻车都尉秦季养,守志丘园,早先风露。其子左卫大将军齐国公叔宝,委质府朝,功参王业,宴禀庭训,克成厥美。乃眷遗范,宜饰哀荣,可赠持节、都督瀛州诸军事、瀛州刺史、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济南开国郡公,并特旨叔宝四子秦理不降等袭爵袭勋,礼也。”

秦琼父亲秦爱曾任过北齐的参军小官,后来李渊曾追赠秦琼父亲秦爱秦季养上轻车都尉的勋官,而现在李世民更加大方,不但勋官直接追到了上柱国,而且还赠了瀛州都督刺史这样的三品职,又赠银青光禄大夫这样的从三品文阶官,同时还给了个极有含金量的追封,济南郡公,而且还特赐秦琼四子袭爵袭勋。

如此一来,秦家一门三爵,一门三公,一门三上柱国。齐国公秦琼,庶三子历城县公,庶四子济南郡公。

此外,李世民还特追赠秦琼母亲秦王氏为晋国夫人诰命,秦琼原配秦贾氏追赠荣国夫人,续弦现妻崔氏赐封为宁国夫人。

秦琼与崔氏所出才两岁的嫡五子秦珣,也特赐封朝请郎的散阶官。朝请郎可是正七品上文散阶,门荫的话,正常情况下只授给一品职事官也就是三师三公之子,且一般得是成丁后。

李世民不仅追赠秦琼父母,连前妻都追赠国夫人诰命。对于秦琼,自然更不会忘记,特敕封秦琼实封一千二百户,封地益州双流,并在九千亩的勋爵永业田外,再额外于秦琼家乡齐州赐田三千亩。

崔敦礼越念是越妒忌,看着秦琼这个姐夫的眼神也不由的羡慕起来,之前以为他转投太子建成,谁能料到他却是孤身入东宫做间呢,如今更是一举成为了新太子第一心腹大将了。

大唐爵位九等,异姓功臣最高可封郡王。

虽然秦琼的爵位还不是最高的郡王,可是大唐真正实封的爵位是很少的,李渊起兵以来,大肆封赏功臣,甚至连他的家奴樊兴和钱九陇都封为了国公,许多带地盘带人马来投的,更是直接封王,前后封了十几个异姓王。

其中比较有名的便是吴王杜伏威、燕王罗艺,再比如凉王李轨,彭城王刘季真、北平王高开道、定襄王胡大恩等,其中罗艺、胡大恩等还被赐姓李。

至于异姓王以下的国公郡公等侯伯子男爵位更是封赏了无数,但封爵虽多,可真正有实封的却没几个。

大唐的爵位虽分九等,可却又有真封和虚封之分。真封便是有真正的封户食邑,封户数量不定,拥有真封,便可享受对应数封户的封租,实际上就是封户本应交给国家的租税要拿出三分之一缴给封侯,这是很实在的经济利益。

没有真封,那么就只是个名头而已。

李渊立国九年,封出无数爵位,可真正给过真封的少之又少,李渊的心腹宠臣,宰相裴寂以太原元谋功臣之首,也不过是封魏国公,给食邑三百户而已。

秦琼之前被李渊封翼国公,一户真封都没有,现在李世民一下子给他一千二百户真封,并且是封在有天府之国的富庶蜀地。

这是前所未有的,在李渊朝,异姓功臣就算罗艺这样的郡王,都是虚封,只有太原元义谋功臣的那批人,才有真封食邑并赐免死铁券。

“赐丹书铁券一张,可恕一死!”

当崔敦礼把丹书铁券也拿出来时,秦琼是真惊到了。虽说丹书铁券并不能真正的免死,比如刘文静也是太原元谋功臣,也得过丹书铁券,还是免两死的,结果还不是被李渊一刀砍了。

但这丹书铁券却是比公侯爵位更少赐给臣子的,轻易不授。

“安上?这是为何?”秦琼有些担忧的问,儿子拒绝太子赐婚,刚被免职又削爵的,这怎么突然对他这般赏赐起来?

“莫不是三郎又犯什么事惹怒殿下了?”

崔敦礼带着几分羡慕的道,“叔宝你多虑了,我来前太子特意交待过,说之前三郎拒婚一事他已经想清楚了,也不强人所难。虽不能与叔宝你结为亲家,但是叔宝你们父子的功绩却不会忘记的。”

“其实不仅是你受赏赐了,殿下还赏赐了其它人。比如霍国公柴绍封为右卫大将军,也实封一千二百户。燕王李艺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实封一千二百户。”

“魏国公裴寂进封司空,实封至一千五百户,并赐封其次子裴律师为河东郡公,并赐婚皇十六女临海公主。”

“彭国公王君廓加封为左领军大将军,实封一千户。”

“任国公刘弘基加封为左骁卫大将军,实封一千户。

“薛国公长孙顺德加封为右骁卫大将军,实封一千户。”

这次李世民一次封赏七位大臣,皆给真封实邑,且给的极高,最高的是前首相裴寂,现进位三公,给了一千五百户,并让其一子封郡公尚公主。其次是秦琼、李艺、柴绍三人,各一千二百户,再次是王郡廓、刘弘基和长孙顺德三人,各一千户。

秦琼发现这个封赏名单里面,并没有其它的秦王府兄弟,靖乱中有大功的房谋杜断不在里面,长孙无忌也不在内,而程咬金侯君集张公谨尉迟敬德当日立下大功的人也都一个没有。

更别说宗室里极有实力的李神通和李孝恭这两位王爷了。

李艺和裴寂、柴绍、王君廓之前都是太子党人,刘弘基和长孙顺德也都是太原元谋功臣,他们是皇帝的人,但倾向支持李世民,在靖乱之前也都是手握重兵的实力派。

现在他秦琼跟他们一起列入这张名单封赏,确实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认为自己应当是跟程咬金尉迟恭他们在一个封赏名单里的,可靖乱到现在都过去快一旬了,秦王府心腹一个都还没有大封过,他却是已经封了两次了。

第56章 做个孤臣

秦琼隐隐有些不太高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太子李世民排除出了原来的那个秦王府圈子。

“恭喜啊叔宝,虽然这次重封七人中,你不是食邑最高的,但我看你却是最得殿下看重之人,蜀地真封一千二百户,还有两个儿子皆封公爵,前所未有啊。”崔敦礼笑着道,姐夫秦琼如此得重用,之前依附建成失势的他不免又想要借助姐夫之势了。

“三郎那个爵位是他自己挣来的,跟我无关。”秦琼摇了摇头。

此时,城南永安坊里。

秦琼、魏征、马周,还有尉迟宝琳、程处默,还有之后来的秦用、刘九等一伙人,正喝的尽兴。

魏公酒确实好喝,一群年轻人多喝几杯后也就更加无所顾忌。

两大坛子魏公酒早喝光了,阿黄又抱来两大坛新丰酒,继续喝。

魏征也喝多了,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喝着喝着自己仿佛也年轻了许多,喝的醉熏熏的他开始吟起了诗。

秦琅不太懂诗,可毕竟也曾是个历史爱好者和业余小说作者,他在网上也写过《唐朝好地主》《隋唐大猛士》等小说,高订也有三万多,对诗词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魏征的诗写的挺好,不过诗里透露出的却是一种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扬名的那种传统士子的心态。

他听出来,其实魏征也一样是个不能免俗的人,虽然他不愿意卖酒赚钱,可他却一样想着要在帝王面前建功立业,一样想要青史留名,只是追求的不是钱而已,他追求的是功名。

“老魏啊,其实我觉得啊,咱们酿酒赚钱也不耽误你追求功名嘛,俗话说的好,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嘛,你有了钱不是说就能为所欲为,可起码不用担心钱给你带来的阻碍啊,你就能放心专心的去干想做的事嘛。”

“别跟我谈钱,俗,君子不言利。”老魏捏着酒杯却依然固执的道。

“老魏,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跟我合作酿魏公酒,我呢告诉你一个可以当宰相的终南捷径?”

魏征哼了一声,可又有些好奇。

“你要有这样的法子,你还会被一日降爵三等免三职?”

“你别不信,就算我再降爵可是我用三天时间,就给自己赚了个长安令和翼国公上柱国的勋爵,难道还不够吗?”秦琅笑问。

魏征愣了一下,却也觉得很有道理。

“说来听听?”

“那你答应一起合作酿魏公酒?”

“你说来听听,我可以考虑考虑。”魏征很鸡贼。

“说出来也无妨,其实说破了也很简单,我给你的建议嘛就是你得找准自己的定位,你毕竟是废太子的人,且又还是个文臣,殿下就算留下你,可也未必就真会把你当成心腹,所以你得找准自己的定位,明白自己的优势长处,我听人说你魏玄成好谏刚直,那你就保持这个人设好了,以后你就做个强项令,做好殿下的人镜。”

“人镜?”魏征喃喃念道。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就专心做好殿下的人镜,直言进谏,规劝过失,这样也不必违你本心去奉迎君王,岂不是很好?”

魏征有些意外,“这番话倒真是良言,可殿下真是那种肯虚心纳谏之人吗?”

“不仅仅是进谏。”

“还有什么?”

“魏公酒。”秦琅笑道。

魏征无奈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魏公爽快,其实除了纳谏外,关键还得做好孤臣。只要你甘做皇帝孤臣,那么再怎么直言进谏殿下都是能接受的。”

孤臣便是指只忠于皇帝一人,不怕得罪百官同僚,不结党不抱团,那么就不会被帝王猜忌。

“不过孤臣这条路可不太好走,朝堂之上若是抱个团总更容易取暖的。”秦琅笑道。

魏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是太子党人,如今东宫朝堂之上本就没有我位置,做个孤臣倒也好。”魏征自言自语的道。

“功名真有这么重要?宁愿做孤臣?”秦琅问。

魏征摇头。

“士大夫追求的并不是功名,朝廷官职地位,不过是我们完成目标理想的工具手段而已,并不是结果。”魏征反过来问秦琅,“你知道士大夫们的理想是什么吗?”

秦琅想了想,“无外乎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吧?”

魏征点头,“我曾经出家做过道士,你知道道家和儒家的区别在哪里吗?”

“也许是一个入世一个出世?”

“你小子挺聪明的,确实如此,道家讲究的是出世,讲究的是个人的修炼。但儒家讲的是入世,是积极的进取。道家是看透一切后的转身离去,儒家却是看透一切后的竭力改变。古往今来,很多人曾经驳斥过儒家,认为儒家的那套君君臣臣的礼法制度,是愚昧落后的,是只服务于君王的,可这个时代不可能超脱,不可能没有君王统治。没有了君王,天下就会大乱,更何谈其它。所以儒家向来讲究入世,讲究的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使天下太平。”

正是因此,所以士大夫们的立身原则便是忠君、守义、卫道,他们的理想就是辅佐帝王、改造帝王,他们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其实就是建功立业,然后功成身退,最后流芳百世。

士大夫们不是只想着悠闲的谈经论道,他们骨子里是不甘心寂寞无为的,他们更希望的是代替天子治理天下,他们希望能够能够实现天下之民归心,天下之民归仁。

国家一统,天下归仁,这就是士大夫们孜孜不倦所努力追求的终极目标。

修身只不过是立身之本。

改造君王,引领社会,成为时代的指路明灯,这才是他们追求的。

“我此生最崇拜的人,便是诸葛武侯。”魏征举着酒杯说道,“诸葛隐居隆中不仕乱臣,这是卫道。他择主谨慎,始终忠于蜀汉,这是忠君。他在蜀汉岌岌可危的时候断然拒绝曹魏的劝降,这是守义。他辅佐刘备,使刘备从一个无立足之地的人到三分天下的霸主,并且一生以兴复像光武中兴那样安定繁荣天下为己任,为之奋斗一生,并最终流芳百世,虽然他最终没能功成身退,可依然是我辈士人楷模。”魏征赞叹着说道。

秦琅本为对儒家并不是感观太好,觉得儒家拖了中国古代的后腿,可是现在听魏征一句话,却又感觉这些儒家的先贤精英们,又很高尚了得了。

“来,我祝你早日拜相,也祝你将来功成身退,流芳百世!”

魏征举杯与秦琅碰了一下,大口饮下,坐在那怔怔出神。

第57章 崔舅脱靴

秦琅挺喜欢跟魏征喝酒的,跟老魏喝酒和跟刘九林三他们喝酒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具体点说,就是有逼格。跟刘九林三这些草莽好汉们喝酒,图的是热闹痛快,聊的尽是些酒色财气,三句话总离不了一些荤段子。

虽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也挺爽,但太肤浅了些。

老魏喝酒喜欢小口抿,他懂酒,酒后更会跟你聊些人生理想这样的有逼格的话题,跟他多聊几句,便会让秦琅感觉自己好像升华了一样,也是个有逼格的人了。

“老魏啊,咱们俩个合伙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只要给我魏公酒的酒曲秘方和魏公酒酿造方法,那么我出人出力出钱,咱们扩大规模,提高产量,到时这钱财滚滚来,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这些许俗事你跟我管家谈就好。”魏征摆摆手道。

“行,到时你等着分钱就行了。其实有钱有什么不好,不要羞于提钱嘛,君子并不是不能言利,只是不要本末倒置,过于追求金钱利益而忽视大道正义就是了。我就喜欢钱,有钱了就可以做许多事情,远的不说,自己和家人能过的舒适些,也能救济帮扶周边的人,往远了说,我还可以投钱去研究一些东西,比如收集整理古书籍,比如研究改进造纸术,研究水利工程、农耕牲畜等等,哪一顶不是利国利民之术呢?就算是一个国家,也是万万离不开钱的,朝廷国库有钱,腰杆才能挺,才能威压四海,震慑八方嘛。养官养士养兵哪个不要钱呢?”秦琅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喜欢钱这个事实。

魏征听的若有所思。

“三郎,崔舍人又来了。”老门头福伯来报。

“又来了?何事?”

“说是有太子令旨。”

秦琅有些不太耐烦,一天来个七八趟,还真不嫌累,“请进来吧。”

崔敦礼站在秦琅门口也一脸幽怨,他是真不想来,每次来吧,那个秦三一点也不拿他当舅父,来一次就得受一肚子气,可太子却点名让他来,他也没法子。谁让他曾经是东宫太子党人呢,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辛苦一双腿跑勤快些,赚点苦劳了。

“崔舍人,又是何事啊?”

厅里,秦琅继续喝着酒,都懒得起来。

崔敦礼看到了昔日同党魏征,不由的鄙夷了几分,居然跑来抱秦琅这样小家伙的大腿,真丢士人的脸面。

“秦琅,太子令到。”

“念吧。”

“殿下令你立即前往东宫奏对。”

“你帮我回报太子,就说我现在无官一身轻,今日在家喝酒喝醉了。”

崔敦礼竖起眉毛,“秦琅,你莫要狂妄,这是太子相召,你说不去就不去。”

秦琅此时喝的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还真就不想去了。

“魏公美酒金不换,秦琅斗酒赛神仙,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秦琅举起酒杯吟起一首诗来。

“好诗!”魏征在一边大声赞叹,这首诗虽然在押韵方面不算极好,但却透露着一股无比的洒脱豪迈之气,尤其是那后面句,真正是让人羡慕。

魏征不由的心想,若是我能像他这样潇洒就好了,可惜还是做不到,这秦琅口口声声爱财,可现在太子相召都不肯奉,比他强多了。

崔敦礼哼了一声,“小小匹夫也想舞文弄墨?”说完,他也不劝了,直接扭头便走,他现在赶着要回东宫去参秦琅一本,好好在太子面前说说秦琅的嚣张狂妄丑态,让太子知道此子狂妄幼稚本份。

东宫。

李世民正在等秦琅到来,被长孙氏劝过之后,李世民意识到自己对待秦琅一事还是有些太随心所欲甚至有些幼稚。

等了半天,崔敦礼却回来告了秦琅一状。

“和魏征白日饮酒大醉?不肯奉召?”

“回殿下,确实如此,那秦琅还狂妄的吟了首诗,说什么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狂妄无比。”

“这诗是谁写的,孤以前未听闻过?”李世民觉得这两句诗确实挺狂的,但狂的有味道。

“这其实就是首打油诗,是秦琅所作,前两句更是不堪入耳,什么魏公美酒金不换,秦琅斗酒赛神仙,这哪有半分押韵,完全暴露了其不学无术的底子。”

李世民从十六岁起马上打天下,南征北战十余年,但是李世民的文学修养还是不错,虽然说比不上隋炀帝那样的惊世文学功底和成就,但毕竟曾经网罗过大量的名士儒生为幕僚,所以李世民的诗其实也挺不错,虽然几首模仿杨广的诗相比下还是有些距离,但也已经能算的上是优秀了。

这诗居然是秦琅所作,真让人意外了。

“酒醉之后随兴而作,未加修改就有此水平,已经很了得了。孤倒是没料到,秦三郎还有这文学天赋呢。”李世民不但没有不满,反而笑了起来,让崔敦礼极为郁闷。

“你再去趟,把秦琅接来,他若是说醉话不肯来,抬也要把他抬来。”

“殿下,何必理会这狂妄小子呢。”崔敦礼劝说。

“崔舍人,秦三郎可不是什么狂妄小子,恰相反,他是靖乱大功臣,虽然之前违逆过孤的赐婚,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来还是秦三郎的阿舅,怎么却反如此说他?”

崔敦礼被说的面红耳赤无法回答。

“臣与秦琅虽是舅甥,可不能因为是亲戚,就包庇他的狂妄无礼。”他辨说道。

李世民却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去把人接来吧,客气点,那是孤的大功臣。”

崔敦礼惶惶退出,站在殿外,不由的心里暗暗骂了秦琅几句。可还是只得硬着头皮又往永安坊来。

当他赶到时,秦琅此时已经是彻底醉了,人都已经躺在廊下榻上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呢。

崔敦礼叫秦琅,可秦琅打着酣不理会。

想着李世民还在等着,他也不敢再扭头走了,只得叫人把秦琅背起用马车送去东宫。

到了东宫,秦琅依然还醉着。

崔敦礼把秦琅扶着进了殿,李世民抬头看到秦琅这醉样,也不由的皱眉。

“这是喝了多少?”李世民无奈,看见秦琅一身白袍便服,浑身酒气,只好道,“给秦琅换身衣带。”

一名内宦拿来一袭白衣,李世民摇头。

“秦琅现在依然还是开国县公之爵,岂能穿白衣,给他紫袍玉带。”

内侍们又赶紧去换了紫袍玉带过来,衣服倒是好换,只是这靴子倒一时脱不下来。

李世民瞧着站在旁边冷笑的崔敦礼,哼了一声。

“崔舍人,你上去帮秦琅脱下靴子。”

崔敦礼愣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

他虽说只是六品的中书通事舍人,可那也是极清贵实权之职,不是一般的六品官能比的,不出意外再努力个五六年就能升为中书舍人,那时可是能五花判事的中书紧要职务,几乎可称为储相。

中书舍人是储相,中书通事舍人那就是中书舍人的储备了。

更不要说他崔敦礼那是五姓七宗之博陵崔氏大宗嫡系子弟啊,天下士族名门里哪还有比他这样更显贵的?

现在他堂堂博陵崔氏嫡子,还是通事舍人,又是秦琅的舅父,现在却要给秦琅脱靴?

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放,博陵崔氏的脸面往哪放?

“快点,孤还有事要与秦琅谈。”李世民岂瞧不出崔敦礼的想法,可却故意当做没看到,只是催促。

“殿下,臣请让内侍脱靴。”

“内侍都在忙着,你不是正好站在那没事?”

崔敦礼硬着头皮道,“臣是秦琅之舅,岂有舅父给外甥脱靴之理。”

李世民冷哼,“这是东宫,不是你家,在这里,你跟秦琅是同殿之臣,而不是什么外甥舅父,秦琅是历城开国县公,你是六品通事舍人。”

崔敦礼不想为秦琅脱靴,可此时也看出李世民这是在变相的找他麻烦了,估计是嫌他太子党人身份,同时又因他今天几次说秦琅坏话,惹恼了这位年轻新太子。

李世民就那样看着崔敦礼,终于,崔敦礼没有勇气直接辞官而出,最后只好低着头上前为秦琅脱靴。

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两只靴子扯落,大夏天的刚脱下的靴子散发一股汗味,熏的崔敦礼差点恶心的吐了。

“有劳崔舍人顺便帮秦琅把新靴子也穿上!”

一名内侍递上来一双崭新的乌皮六缝靴,崔敦礼无奈接下,摒住呼吸努力的帮秦琅穿上。

“好了,崔舍人你可以退下了。”

李世民见靴子穿好,便打发崔敦礼走了。

看着崔敦礼走出殿外,李世民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这高傲的五姓子狼狈的样子他看的很是享受。

“殿下,崔舍人五姓子,在长安也算是个名士,这样待他只怕不好吧?”一名内侍低声劝谏李世民。

“哼,这个崔敦礼身为秦琅之舅,虽说不是亲舅,可却也是亲戚,可他却几次三番在孤面前中伤秦琅,岂是什么好人?孤对这些什么五姓子向来也没什么好感觉,有机会挫一挫他的傲气也挺不错。”

当初李世民与太子争位的那几年,山东五姓七家可基本上都是倒向了东宫那边,这导致李世民对这些名门士族早就有些怨气。虽然如今他当了太子,得拉拢这些人,可李世民也明白,光是一味拉拢还不行,得恩威并济才行。

“给秦三郎弄碗醒酒汤来。”李世民瞧了瞧还是醉着的秦琅,不由的摇了摇头。

秦琅此刻也不会想到,自己醉着了都还被李世民给借去当了回枪使,被他拿去狠狠杀了杀五姓子的傲气。

第58章 长乐郡马

秦琅做了个梦。

梦很长,也很破碎,醒来,梦境便更加支离破碎了。

只是隐约记得,梦里有父母妻儿,他们在家里刚装饰好的房子里吃饭的场景,女儿抱着他的腿,一直嚷着要吃肉肉。

“你终于睡醒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秦琅的回忆,被那一声惊扰,记忆之湖荡起波澜,那些画面全都被掩到了湖面之下。

秦琅有些恼怒的抬起头,想要教训那个敢打乱他宝贵记忆的人,结果却看到李世民的那张脸凑在面前。

“嗬,还有起床气,还不小呢。”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退后回到坐榻。

秦琅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永安坊的家中,却是在东宫了。

“臣拜见太子殿下。”秦琅有些没精神的起身一拜。

李世民摆了摆手,“这里也不是外朝,不用拘礼,秦琅啊,听说你现在很放纵啊,大白天的也在家喝的烂醉,成何体统。”

秦琅瞧了瞧李世民,再看了看左右,只见殿里并无他人,于是便也干脆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臣又无职事差遣,在家放松喝点酒也不违反朝廷制度吧?”

李世民哼了一声,“秦琅,今天叫你来,是让你好好考虑一下孤之前的提议。”

“殿下,臣早已经考虑的清楚了,臣拒绝。”

“你就不想先看看丹阳再说?”

“没必要!”

李世民的火气腾腾的就起来了,可他极力的压制着自己。

“难道孤的皇妹就这么的上不了你眼?”

“殿下,臣从未见过公主,如何能说上不了眼呢?臣只是无意高攀,也高攀不起。”

“混账,孤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娶丹阳做驸马都尉,前程似锦。要么,孤今天就将你的爵位一撸到底,把你送到敦煌去做个边军守城校尉!好好考虑吧!”

秦琅无语。

“阿耶!”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四岁的长乐郡主李丽质自殿外小跑着进来,她跑到秦琅面前,张开一双小手把秦琅挡在身后。

“丽质不许阿耶骂三郎哥哥。”她说着转头对秦琅又道,“三郎哥哥不用怕,我来帮你。”

“五娘,你怎么来了?你先出去,我有事跟秦琅谈。”李世民看到嫡长女这样,也只能无奈的哄道。

“阿耶,丽质不要十五姑姑嫁给三郎,我将来长大了要嫁给三郎,我早和阿耶阿娘说过的,你们也答应过我了,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世民无奈,那不过是玩笑话,怎么还能当真。

“五娘,你先到一边玩去,阿耶一会陪你玩。”

可李丽质却跟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一样张着双手死死护着秦琅,口口声声说三郎是她未婚夫。

李世民头疼不已。

“丽质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就要嫁给三郎。”

“那你问问秦三郎愿不愿意娶你!”李世民吹起胡子。

李丽质扭头抱住秦琅,“三郎哥哥,你答应过我娶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秦琅一头雾水,满脸懵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

看着面前的李丽质才四岁啊。

“郡主殿下······”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秦琅和李世民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无奈,这四岁奶娃的撒娇耍赖**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无敌,根本无法抵抗啊。

李世民本来也挺无奈的,可看到秦琅的样子,心里居然有一丝爽快感。

这小子,终于也有人制住他了。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就涌上了心头。

李世民居然脱口而出道,“好,阿耶答应你了,秦琅不娶你姑姑了,他既然答应过你要娶你,那就得履行诺言,孤现在就颁下太子令为你们赐婚订亲,十年之后便正式完婚嫁入秦家。”

秦琅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郡主啊?”

李世民大眼一瞪。

“你难道要说丽质说谎?孤的宝贝女儿如此天真无邪,怎么可能说谎”

“殿下,郡主年芳四岁,她只是个孩子啊,哪懂得婚姻之事?”

“放屁,孤的女儿天生聪慧,四岁也早懂得这些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殿下,你这是不讲道理。”

“讲道理?那你非要拒婚,也是不讲道理。”

“殿下,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摁头啊,臣在靖乱之中就算没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啊,殿下这般对臣,不怕别人说殿下过河拆桥鸟尽功藏?”

李世民冷着脸,“你好好考虑一下,殿中给我答复,今天你要么答应尚丹阳公主,要么答应尚长乐郡主,二选一!”

秦琅一听也恼了,娘的,真要过河拆桥啊。

“殿下!这也太儿戏了!”

“是你儿戏,孤是认真的。”

“若真如此,那么就算去敦煌,臣也没话可说!”

说完,秦琅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站住!”

李世民站起来,“你小子还真是属牛的不成?脾气这么拗?你这样拒婚,想过孤的感受没,想过皇家脸面没?这样吧,你不愿尚丹阳就算了,但是你也不能这样硬拒,否则孤的脸面,皇家的脸面全无。你今年十六,再过五年二十一成丁。那么就以这五年为期,你现在先接下与丽质的赐婚订亲,五年后你若依然不愿意,到时孤也不勉强你,再下旨解除你们的亲事就好,如何?”

秦琅倒被这个转折弄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李世民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殿下,这样不好吧?我跟郡主年龄相差巨大!”

“才十二岁而已,再说现在也只是订个亲而已,也算是对孤对外面一个交待。”李世民叹口气,“其实要不是考虑你阿耶与我无数次一起出生入死,又考虑到你小子之前靖乱也确实立有大功,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三郎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秦家,保全你,你小子莫要不识好歹了。”

李世民说到后面,语气已经非常不客气了,堂堂大唐监国太子,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若不是看秦琼面子,又念这小子之前确实出了不少力气,哼……

秦琅站在殿中,也不由的正视起李世民的话来,这事情搞的比他意料中的还要复杂的多了。

“孤今日刚加封了你父亲一千二百户真封,又给你先祖父追赠上柱国、济南开国郡公等官爵,又让你四弟秦理袭爵上柱国、济南郡公,还给贾氏追赠荣国夫人,给崔氏封宁国夫人,给你生母罗氏追封为楚国夫人······”

“臣多谢殿下。”

秦琅深深一拜。

李世民抚起秦琅,“坐下吧,你能明白孤与令尊的良苦用心就好,现在说点正事吧。”

“殿下,说话算数,真只是假订亲“

“你置疑朕“李世民大眼一瞪

秦琅讪讪一笑

“小子,莫不你还要朕把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写在纸上,然后署名盖印给你留着,我告诉你,别登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见好就收“李世民恶狠狠的道

秦琅见李世民发了火,于是便偃旗息鼓不敢再提了

“还是说回正事!“李世民道

“殿下请说。”知道不用去敦煌吃沙子了,秦琅脸上也稍有了笑容,他可不想真被流放到敦煌去,呆在长安多好呢,当个假女婿就假女婿吧,反正李世民也答应只演五年戏,五年后还是可以解除订亲的,只是这五年内他秦琅不能再与其它女人订亲成婚。

李世民重又坐下,他打量着这个‘女婿’缓缓开口。

“孤虽然已经正位东宫,控制了长安城,但是,长安城现在虽然如一个表面平静的大湖,可底下却依然暗流涌动,在长安之外,天下各处更是还十分不稳。许多人劝谏,说建成元吉已伏诛,那么余党就不要再追究了。”

“殿下,昔日太子党人,也依然是大唐之臣,如今既然废太子已诛,那么这些人确实没必要再过多追究。否则,这便是自废武功,如今天下刚定,可也还有朔方梁师都依然抗命割据,又有岭南之地只是表面依附,更不消说还有北方的突厥屡屡入侵,我们当团结力量一致对外才是。”秦琅也借机劝说。

李世民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也正是我所考虑的,废太子党人也不全是坏人,当然,也并不全是好人。虽然如今我已经下令赦免废太子党人,可依然还有人在暗里意图做乱,对于这些人,朝廷就不能只是一味的宽宏大量,还得有所防备,甚至该下手便下手。”

秦琅静静的听着,不知道李世民跟他说这些是何意思,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差事门下行走还是个临时差事。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我?”

“对,你小子有的时候看问题的角度跟别人不一样,能提出些不错的建议。你跟我说说,除了对那些废太子党人赦免外,我还要做些什么,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出乱子?”李世民带着考量的眼神望着秦琅。

这个问题有些大。

秦琅觉得李世民做事不太厚道,他的门下行走连俸禄都没有,这种大问题你问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他们去啊,再不济你问问李靖李世绩黄君汉这些大都督们去啊,要不你也当问秦琼程咬金这些大将军们,你问我这个临时工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便宜好使性价比高吗?

“殿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现在无官无职的,哪轮到我说这些。”秦琅呵呵的答道。我又没拿你工资,干嘛替你考虑这些。

“门下行走本就是参谋顾问的。”

“可这只是临时的,门下省并没有这么一个官职,也没有俸禄。”

李世民黑着脸盯着秦琅,“别登鼻子上脸,赶紧的。”

“好吧好吧,其实殿下心里早就有数了,问我也不过是想考量考量臣而已。臣以为,从全局来考虑,还是要抓大放小、先内后外。建成和元吉已经诛了,他们的儿子也都斩草除根了,那么总的来说就应当到此为止,不管是魏征还是王珪又或是薛万彻还是谢叔方,只要这些人愿意放下刀枪纸笔归附,依然愿意听从朝廷的调令,那么就既往不咎。”

李世民点点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

“殿下说的应当是指韦云起、李艺、王君廓、李孝恭、李神通、李幼良这些地方实力派吧?”

李世民没有反驳,默认了。

这些确实是李世民现在最为担心的,因为这些人都在地方上,全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不是宗室名王,就是开国功臣大将,威望高,官爵高,本事也高。一旦他们造反,那会让李世民非常难过。

毕竟大唐立国也没几年,真正控制天下也就这三四年的事情。

李唐王朝的威望也不是那么高,现在大唐又刚经历这样一场内乱,谁能知道会不会有野心之辈借机也要弄个皇帝当当呢。

“其实孤不惧任何人趁机做乱,只是担忧内乱一起,到时外患也跟着来了。”

突厥人一直在北方虎视眈眈呢,有机会肯定会插一脚的。

“殿下所担忧的没错,不过对付这些原来跟太子关系紧密之人,得稳,不能急。首先,得给他们加官晋爵多给封赏,其次不能马上调动他们官职,否则他们会担忧,弄不好就出乱子了。”

“然后呢?就一直任他们手握重兵,控制一方?”

“当然不是,先稳住他们,然后是慢慢的派人接权,等把地方上的兵马等控制住了后,再把他们调入京,便可高枕无忧了。”

秦琅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比如说李艺是燕郡王,原来还是关中十二道之一的将军,又是朝中十二卫大将军之一,还是先前北伐军副帅,一道行军总管。

他确实现在如卡在长安京西的一个刺,弄的李世民很不舒服。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先不动李艺,但是朝廷可以以突厥威胁解除为由,罢撤北伐行营,命令已经在泾州豳州一带集结的北伐府兵就地解散,各归军府家乡。这样李艺的北伐副帅、行军总管之职自然也就可趁机解除,他手下也就减少了许多兵。”

“再然后,可令李艺为泾州刺史,殿下还可以给他再给十二卫的大将军序列上升一级什么的,或是给些实封食邑之类的,总之稳住他。接下来,再罢撤关中十二道解散十二军,不再统领各地的军府,这样李艺仅是个泾州刺史而已了。殿下只要再传令把李艺手下的将校等再安抚一些,李艺如何还能做的了乱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

“实不相瞒,孤今日一早便已经给李艺一千二百户真封食邑了,另外还有王君廓、刘弘基以及你父亲等数人也俱受厚封重赏了。”

“殿下,我阿耶可是殿下潜邸心腹啊,怎么也跟他们并列?”秦琅意外。

“你放心,给叔宝的封赏无他意,与李艺他们不同。”李世民笑了笑,“孤不但封了你父亲,还要封赏你呢,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更加让我确定了之前的一个计划。”

“孤决意新设一个衙门,就命名为镇抚司,为秘密监察机构,着绣衣,持鱼符,专门负责监察废太子党人,预防心怀不轨的余党做乱,孤要你来做这个镇抚司的司丞。”

镇抚司?秘密监察机构,对付旧太子党人?

秦琅越听,却越觉得这好像是个专干阴私之事替人擦屁股的差事啊,说白点不就是汉朝的绣衣直指,宋朝的皇城司、明朝的锦衣卫,或是清朝雍正的粘杆处吗?

我又没哪里厂里厂气的,怎么却让我干起这差事了?

“秦琅,现在起,正式恢复你翼国公爵位,并赐你真封五百户食邑,你好酒贪财,那孤就再赐你御酒百坛,赐你装满金沙的金瓮一对,装满珍珠宝石的银瓶一双,再赐你女乐十人,废太子在终南山下的庄园赐你一座,包含良田三千亩,另山林水塘等两千亩。”

“殿下,臣不敢受此重赏。”

“三郎啊,这是你应得的,朕昨日已经把元吉的整个齐王府并府中的所有金银器物绢帛奴隶等一并赏赐给了敬德,还另赐他绢一万匹。”

“孤也赐给了侯君集长安城外皇庄两座,绢万匹,所得都比你的要丰厚的多,你也别嫌少,毕竟孤还没给他们封爵授勋,你却已经先得了翼国公和上柱国了。”

“当然,只要你把镇抚司这差事办好了,孤还有重赏,绝不食言!”

“殿下,这镇抚司隶属于哪个衙门?大理寺?还是刑部又或是御史台?”秦琅问。“还有我的上官是谁?”

司丞,明显就是个佐贰官,丞就是副官之意,比如县丞、大理寺丞等。司丞上面应当有个郎中或是司令之类的。

“镇抚司不隶属于这些衙门,甚至不归三省宰相管辖,你和百骑一样,直接受孤统辖,直接向孤汇报。你之上暂不设主官,由你来统领主持司中事务。”李世民没让秦琅直接做主官,但又没另派主官来,加了句暂不设主官,弯弯绕绕的很是用心良苦了。

这果然是一个秘密衙门。

看来李世民杀兄杀弟之后还是有些心虚的,怕有人不服做乱,一面下赦免令,一面又还是要组建一个专门的秘密衙门来暗中监察这些人,甚至说不得还要做一些暗杀之类的脏活。

“殿下,臣没经验啊,又太年轻,只怕干不好这差事,不如你另寻高人吧,我觉得张亮将军就不错。”秦琅真不愿意做这事。

“张亮长于行政与后勤,不管是统兵打仗还是做这个,都不行。孤思来想去,觉得你才最合适。这次靖乱,你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在长安城里不动声色的组织起了一大批囚犯、游侠等,而且当日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镇抚司于暗中行机密之事,需要的不是堂讯档案等,需要的是隐秘,需要的是先发制人的手段。”

“三郎啊,朕给你特权,许你便宜行事,你放开手脚去干,要钱我特拔,要人我也给你调,你给我把事情办好就行。”

“我可以把之前的几个手下,长安不良帅魏昶、武候队正张诚、长安监狱牢头赵安、法曹参军事李楷等人调来吗?”秦琅见李世民已经做了决定也只好道。

“都依你,不仅是他们,长安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四府,甚至是天下诸州县的官吏,只要你看上了的,报上名来,我直接给你调到镇抚司。”

“镇抚司级别上与五监相当,你这个司丞正四品上,但特赐紫袍玉带金鱼符!”

李世民把一枚麒麟符递给秦琅,“这便是镇抚司的麒麟符,现交给你。”

“镇抚司的第一个任务,找到建成失踪的儿子巨鹿王李承义。”

“建成的儿子不是在那日就都死了吗?”

“没有,还有一个失踪了,当时以为是死于混乱中,后来察出可能是逃出去了,无论如何,务必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世民眼神有些吓人。

“殿下,巨鹿王才几岁的孩子,既然逃出去了,不如就算了。”

李世民咬着牙摇头,眼神很吓人,“他确实只是几岁的孩子,可万一落到有心之人手里,比如李艺或是王君廓、李孝恭等人手里,那就后患无穷,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找到并除掉他,明白吗?”

秦琅点头,“臣明白。”

心不狠江山不稳!

他有些无奈,却明白现实的残酷,这件事没有人劝的了李世民,他不行,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人也不行,而且长孙他们也绝不会去劝李世民手下留情,那些东宫党人可以放过,但建成和元吉的儿子却是一个都不能留的。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和无情。

第59章 镇抚司

秦琅走出东宫丽正殿,回头张望了几眼,越发觉得李世民能够宫变成功靠的真不是运气。哪怕到了此时,李世民也依然还很清醒,他也没有简单的听信臣下们的劝谏,一味的对宫府党人赦免宽容。

这位百战得天下的新太子,一面大赦天下,厚封李艺柴绍刘弘基裴寂等元老重臣,一面却又还是让秦琅组建秘密监察衙门镇抚司。

镇抚司,镇暴抚民。

镇在抚之前,其意明显。

一手刀剑,一手富贵,任由选择。

秦琅很认可李世民的想法,光是一味的封赏拉拢只会让人觉得软弱,赦免是要的,但也不仅仅是赦免这一个选项,若是不肯归顺效忠甚至想要做乱,那么就会被严厉镇压,绝不留情。

丽正殿的右边,便是崇文馆,这是太子读书写字的地方,也是太子的儿女们学习上课的地方。

中山王承乾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们正好出来,太子妃长孙氏抱着长乐郡主。

“三郎来了。”

年仅八岁的承乾可爱而又聪明,一见到秦琅便笑着跑来,这小家伙似乎特别喜欢秦琅,或许是玄武门兵变当天,宏义宫被围攻之时秦琅赶来救援喝退宫府兵的英雄气势所吸引。

“臣拜见中山王,拜见太子妃。”秦琅行礼。

长孙氏虽然已经册封为太子妃,可依然很是朴素,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金玉装饰在身上,一袭简单得体的绿色襦裙,臂上挽一条黄色披帛,头发挽成坠马髻偏向一侧,大方得体,温文尔雅。

“三郎不必客气。”

长孙十三岁时嫁给当时十六的李世民,到如今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了,为丈夫生了数个儿女的她,此时却也才二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子若是在后世,甚至可能刚开始步入社会开始工作。

秦琅每次见到长孙氏,都觉得她像是一个邻家嫂子一样亲切。

长孙笑着对秦琅道,“殿下今日召你入宫,应当是给你复爵复官吧?之前因丹阳的事,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臣岂敢。”秦琅忙道。

那边长乐郡主李丽质却喊道,“三郎,我刚才命令我阿耶给你恢复官爵呢,他有没有给你都恢复了?”

“呵呵,谢谢郡主好意,殿下已经复我翼国公爵位。”

“啊,我阿耶说话还算话,你不用谢我,你可是我的郡马呢。”长乐刚才得了父亲的亲口赐婚,便兴匆匆的跑回去找母亲‘报喜’了。

看见小郡主那可爱的模样,秦琅也不由的笑了。

那边长孙还以为女儿只是玩笑话呢,问,“不知改了何职事?”

“殿下现授我为镇抚司丞,仍领门下行走,不再检校长安县令兼北门长上了。”

长孙打听了几句镇抚司的职责后,微微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一名内侍带着几名小宦官抬着几个箱子过来,却是给秦琅的一些赏赐。

一套李世民曾经用过的备用明光铠甲,一把他用过的秦王槊,一把玉具大剑,一把铁胎弓,另外还有一匹宝马,这匹是李世民坐骑母马特勒骠所生,也是一匹黄马,白喙微黑,毛色黄里透白,十分雄俊,是一匹突厥血统的宝马。

除了铠甲武器和战马外,李世民还特赐给秦琅金瓮银瓶各一对,金瓮有个大冬瓜那么大,本身就有几十多斤重,里面还装上几十斤的金沙。

那对银瓶纯银打造,造型别致,上面还有精锐的雕纹,里面则装的是珍珠宝石翡翠等。

“阿耶把小特勒骠都赏赐给你了。”

承乾看到那匹黄马,有些意外,特勒骠是当年突厥可汗送给李世民的突厥宝马,李世民当年骑着此马征讨刘武周宋金刚,当时天下未定,宋金刚陷浍州,兵锋甚锐,其麾下尉迟敬德更是勇悍难挡。

李世民骑着特勒骠勇猛冲入敌阵,一昼夜接战数十回合,连打了八个硬仗,居功至伟。此战后,李世民麾下大将秦琼击败尉迟恭,最后迫使尉迟恭归降,让李世民又得一绝世猛将。

因此李世民对特勒骠是非常喜爱的,平时跟个宝一样。配种都是从突厥运来的宝马,产下的小特勒骠也是爱乌及乌,想不到现在却赐给秦琅了。

长孙氏也觉得丈夫对秦琅有些过于情绪化,之前一口气封了上柱国和翼国公,然后没两天就因拒婚之事给一日数贬,可现在不但复爵还给了他一个更重要的职事。

镇抚司丞,正四品上,相当于是六部侍郎或五监了,比起之前的检校长安县令明显权职更重,不仅仅是品级高。

长孙对秦琅印象不错,觉得人年轻又勇敢,可现在也还是觉得丈夫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新衙门交给秦琅去管,有些太过于草率了。毕竟年轻勇敢是没错,可也没有经验啊。

秦琅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他其实宁愿当长安县令,哪怕只是当个千牛备身也不错,轻松悠闲嘛。

告别了长孙太子妃和中山王承乾他们后,秦琅先到了东宫詹事府去报了个道,他这个镇抚司不归三省六部管辖,直接向李世民负责。

但也不可能事事都向李世民请求汇报,所以李世民交待,一般事务可以找詹事府对接。

东宫有詹事府和左右春坊,对应的是朝廷的尚书和门下、中书三省,现如今太子掌国,东宫机构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是真正的权力中枢。

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为左春坊左庶子,高士廉和房玄龄为右庶子。

秦琅先去拜访了一下宇文士及,这个干巴的瘦老头是隋朝权臣宇文述的儿子,当年娶了杨广的长女南阳公主,他的哥哥宇文化及后来在江都弑杀杨广。宇文士及算是一个另类了,宇文家本是北周宇文泰家族的奴隶,后来也是以军功起家封爵,成为关陇贵族之一。

可宇文士及却是弃武习文,而且人品比起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两个兄弟来好的多,只是后来杨广亡国,身为皇帝女婿的他也只能随波逐流,隋末时也投过窦建德,后来归唐。

因为妹妹是李渊的得宠昭仪,宇文士及做为李渊的大舅子在唐朝倒也一直混的不错,做到宰相位置。他向来跟秦王关系好,如今更是顺水推舟的成为太子詹事。

“三郎年少有为啊。”宇文士及赞赏秦琅。

秦琅也不管他只是说场面话还是真心赞赏,笑着回敬了几句好话。

“三郎你打算怎么做呢?”

“还要请教郢国公!”

李世民只说给秦琅便宜行事之权,可现在问题是这个镇抚司仅存在于太子令之上,一无所有。

既无衙门,也无官吏。

宇文士及很忙,他现在是中书令兼太子詹事,两边担子一起挑,也没什么空跟秦琅闲聊,几句话后直接便道,“太子已经吩咐过,对镇抚司大开方便之门,总之,这衙门现在是你的了,你先在城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做镇抚司衙门,然后衙门官吏差役等,你可以到长安各衙门挑人,挑中的我都答应调给你,另外公廨经费这些,可先拔给你一千贯钱绢三千匹为公廨钱拿去放贷收息,另在郊外蓝田县拔给你们三千亩地做公廨田收租。”

公廨田和职田类似,职田是给有职事的官员的,公廨田则是给官府的,都是佃地出租,亩收六斗,三千亩地一年能收一千八百石粟租,拿来肘平时镇抚司伙食是足够了。

“我看上谁都可以给我?”秦琅笑问。

“你看上谁了?”

“魏征魏玄成可以吗?他现任詹事主簿,我想请他到我镇抚司去做主簿。”

宇文士及笑了笑,“你这也太贪心了,换个人吧,这个不行。这个魏玄成可是殿下打过招呼的,殿下身边要用。”

其实秦琅也只是随口一说,没真想调走魏征。魏征原是东宫核心之一,在李世民那里是挂了号的,不可能轻易的交给他,魏征有本事,李世民要用他。

“那暂借如何,我那还没开张,一无所有,总得有一两个经验丰富的人帮忙搭下台子。等台子搭好了,我一定完璧归赵,如何?”

“这我得问下太子。”

“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太子吧,你就算让魏征去我那兼个职也行啊,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太子詹事主簿嘛。”

宇文士及摇头,“实不相瞒,我现在一人身兼多职,忙的昏天暗地的,东宫詹事府这块,我现在都要依赖魏玄成替我分担处理,你把人给我借走了,我哪能放。”

软磨硬泡了半天,最后秦琅跟宇文士及终于达成了协议。

魏征不借调,但可以有空时过去镇抚司兼职帮帮忙,另外,对于秦琅提出其它衙门办公场地、借调人员等方面,都是全力配合。

宇文士及特事特办,直接给了秦琅一大迭空白的告身,两个从七品下的主簿,两个从九品上的录事参军。

此外镇抚司暂设前后中左右五个校署,各置七品令、八品丞一人,府二人,史五人,典事二人。

“郢国公,镇抚司比较特别,我们要辑查镇暴,监督追捕,还得要有兵马,有武备。”

“你之前手下不是网罗了上千不良人、游侠儿等嘛,这些人做辑查这些更专业,你从中招募就好。招募好了,造个名册报上来便行。”宇文士及直接道。

“剩下的事情,你去找魏征好了。”宇文士及说着已经端起茶杯送客了。

第60章 重招旧部

平康坊内有二寺,南门之东有菩提寺,街之北有阳化寺。

此二寺在隋时也曾一度兴盛,大唐开国之后,皇帝李渊受太史令傅奕等谏言影响抑制佛教,发布了沙汰僧道诏下令整顿僧道,下诏京师只留佛寺三所、道观二所,天下诸州每州只许留一寺一所。

菩提寺和阳化寺因此都被朝廷取缔,寺中僧侣净人或转并他寺或还俗归籍,昔日占地宽广的寺庙被封闭荒废下来。

新任万年县令虞世南陪着秦琅两座寺庙都转了一圈。

“怀良觉得哪里合适?”

“两座寺庙都还不错,地方大房间多,要不虞明府干脆两块地方都给我好了。”

“怀良胃口很大啊。”

秦琅笑道,“我镇抚司新设,是个比较特别的衙门,除了办公之场所外,还得有个监狱。这两座寺庙,刚好一做办公一做监狱。”

虞世南听到监狱二字,面色微微有变,叹息一声还是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新设的镇抚司衙门,这位新任万年县令其实是反对的,认为没有必要弄这样一个衙门,尤其居然还能够有自己的监狱,这岂不是要脱离朝廷监督管控?

“太子说过要全力配合你们,既然你两处都想要,那就都拿去吧。”

“虞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出手帮我镇抚司提个匾额。”秦琅笑呵呵的道,虞世南可是位书法大家,他本江南人,父亲南陈太子中庶子虞荔,兄长则是有隋朝五贵之一称号的大奸臣虞世基。

虞世基在隋朝杨广时为宰相,极有才名,权倾一时,可虞世南跟兄长住在一起,却甘守清贫,正直忠厚。历仕陈隋二朝,任过秘书郎、起居舍人等,还曾被窦建德任命为黄门侍郎,后来归唐,引为秦王府参军、记室、弘文馆学士,与房杜等共掌文翰,为十八学士之一。

如今李世民执掌朝政,便让他出任万年县令。

虞世南与同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许敬宗不同的是,他还是一个相当有名的诗人、书法家。一般人找他写个墓志铭什么的,都得上百贯钱。

“好吧。”

虞世南知道给秦琅写字也不会有润笔费,也只能无奈应下。

“你怎么偏挑中平康坊呢?”他有些不解,按理说秦琅之前是万年县尉,镇抚司选在街西长安县内更合适啊。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太子妃赏赐了我一套平康坊内的宅子,我想着若是镇抚司衙门也在平康坊内,那我以后上班不就近些嘛。”

听到这个理由,虞世南哭笑不得。

不过等他知道了太子妃赏赐给秦琅的宅子是在西北隅后,更惊讶了。那处宅子是平康坊内第一大宅,原是隋朝申国公太师李穆的宅子,李穆可是西魏八柱国之一,跟当今天子李渊的爷爷李虎齐名的同辈人物,历任三朝太师。

这座宅子因此也占地极广,独占坊内一角,据平康坊四分之一地。更别说楼台亭阁,朱门绮户无比奢侈。只不过李穆家族虽曾辉煌一时,可终究在隋朝时子孙不孝无能还偏偏内斗争产,最终卷入谋反大案搞的家破人亡,此后这宅子也被收为皇家。

“恭喜怀良,那处宅子可真不错。”

平康坊紧邻皇城,本就是勋戚云集。

褚遂良、李靖、孔颍达、郑元璹等高官府第,也有前朝兰陵公主等贵族府邸,坊中国公府就有八家,公主府第五家,尚书侍郎将军等更是十几家。

可哪家也没有给秦琅的这个宅子大啊,独占了坊内十六分之一。

平康坊约有一千亩大,坊内街巷分割,将整个坊大致分成了十六块,除去街道等每块约五十亩左右,而这个李穆宅直接就占了坊内西北一隅,拥有平康坊四分之一大,足足有二百亩之广。

当年杨坚代周建隋后不久,在旧长安城南新建新都大兴城,规划极大,新建好的都城后,给那些高官贵族们直接划出大片土地让他们自建府邸,李穆当时是太师,位高权重,于是独占平康坊四分之一。

李穆家底雄厚,花费了许多心血建造这座府邸。

李穆宅不仅大,而且还是直接在坊墙上开门连着坊外大街的。

秦琅原先在永安坊花二百贯买的那宅子,才二亩地,不仅小的多,而且那是城南,现在许多坊内还空着在种菜呢。而平康坊可是上东区,黄金地段啊。

连虞世南这样洒脱的人听了都不由的有几分羡慕了。

宅子是太子妃赏的,说是谢秦琅当日救宏义宫的大恩,这是私赏不是公赏,代表的是李世民和长孙氏夫妻一家子的感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如今太子已经正式颁下旨意,改赐婚嫡长女长乐郡主李丽质与秦琅,虽然郡主年幼只是先订婚,可毕竟秦琅也成了皇帝名义上的郡马女婿,做为李世民夫妇第一个女婿,太子妃自然要好好赏赐一下。

这份厚礼秦琅收下了。

人家尉迟敬德连李世民赏赐的整个齐王府和府中的所有钱帛珠玉奴隶都收下了,他有什么收不得的。

相比下,褚遂良父子在坊内的宅子,就要小的多。褚遂良父亲褚亮在隋朝时为太常卿,是三品显贵,隋时长安地广,因此才得到一町五十亩宅地。

虞世南觉得很受伤,虽然他平时给权贵们写幅字也能收几十上百贯,但跟秦琅这赏赐一比真的没法提,他再没兴趣,随便聊了会便走人了。

没多久,虞世南便派人送来了写好的字。

镇抚司三个字写的是遒劲有力,浑厚大气。

找人把字做成牌匾,然后便挂到了街之北的原阳化寺大门上。

镇抚司三个字牌匾一挂,立即感觉到这处寺庙的巨大转变。

原大雄宝殿里,佛像都还没有拆除,秦琅坐在那里,把腿直接架到了面前桌案上。

“都通知到了吗?”

“都通知了,就是不知道有几个肯来。”阿黄道。

“肯定会来的,我秦三郎召集他们,没理由不来。”秦琅自信道。

阿黄呵呵一笑,“也是,跟着三郎有肉吃,确实没理由不来。”

殿里只有两人,便显得很空荡。

等了没多久,魏征骑着驴进来了,他晃悠晃悠的坐在毛驴背上,腰间还挂了个酒葫芦,里面装着魏公酒。

“魏公!”秦琅笑着上前迎接。

魏征下驴,“秦司丞,你现在可是我上司,岂敢岂敢。”

“你是我借来的客,有劳你来暂任镇抚司主簿之职。”

“只是来帮帮忙的。”

“这个忙不白让你帮,主簿的俸禄一文不少,另外每月给你一笔仆役钱,再给一笔车马钱,再给一笔纸笔钱,再有冰炭钱、酒水茶钱······”秦琅一口气说了好多名堂的补贴,魏征都听惊了。

“提钱就俗了,我不是冲着钱来的。”魏征摆手。

“知道知道,可也不能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啊,一点辛苦钱该拿还是要拿的。”

魏征打量了四周几眼,“要不是外面门上挂的那虞伯施的字,我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镇抚司衙门,秦司丞,我现在该干嘛?”

·······

人陆陆续续到来。

原本空荡寂静的大雄宝殿里,也很快的热闹了起来。

魏昶、李楷、张诚、赵安、刘九、林三,还有秦用、阿黄、马周,再加上个魏征,济济一堂。

“三郎召我们前来,有何吩咐?”

刘九现在得了赦免,成了自由之身,之前还拿了笔赏钱,日子倒也潇洒。

不过听闻秦琅相召,还是马上就来了。

“大家也都歇息了好些天了,应当都养足精神了吧?”秦琅笑问。

“挺好,你看我人都已经吃胖不少了。”刘九道。本来他打算返回河东的,不过秦琅之前派人来告诉他,让他暂时先在京城呆一段时间,他便也就没走。

“挺好挺好。”

·······

“叫大家来呢,当然还是有好事的,废话我也不多说,先说第一个好消息吧,我昨日到见太子,太子给我恢复官爵了,我呢也趁着殿下心情好,给你们请功求赏了,太子爷一高兴便应下来了。”

“本来靖乱功绩还得过一段时候再论功行赏,咱们就算特事特办先论功发赏了。”秦琅一边说着,一边便拿出一札黄绢纸。

“太子教令,诸位听令。”

秦琅当众宣读封赏令。

秦用封永新开国县子,正五品上,授勋护军,视从三品,赏钱三百贯。

李楷封新渝开国县子爵,授勋轻车都尉,赏钱二百贯。

魏昶、张诚、赵安、刘九、林三、黄彪六人皆封开国男爵,从五品上,授勋上骑都尉,视正五品,赏钱百贯。

宣读完,殿中安静。

“怎么,不满意,嫌爵小勋低,还是嫌钱少?”秦琅笑问。

原本只是个长安县监狱小牢头的赵安喃喃道,“浏阳开国县男,上骑都尉,我这不是做梦吧”

林三给了他一拳,痛的赵安直咧嘴,可他不但没有半分不高兴,反而兴奋的大喊,“这是真的?我封爵了?”

刘九撇了撇嘴,不屑道,“不过一区区男爵而已,值得吗?”

赵安大声道,“当然值得如此高兴,想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黔首百姓,我在县衙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想不到居然也有机会封爵。浏阳县男,以后我老赵家也成贵族了。”他激动的都流下眼泪了。

原本以为,能够授他二三转的勋官就不错了,若是再能提一提让他也进入流入,就心满意足了,谁能料到还能封爵呢。

“你瞧人家三郎,十六岁的翼国公、上柱国,你见人家高兴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刘九道,好歹他当年也是当过反王的人,还曾做过大唐的郡王世子呢。

阿黄跟秦用两个也有点意外,想不到他们也有封爵。

“大家先冷静一下,我这呢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秦琅提出了要让众人加入镇抚司的提议,“愿意来跟着我继续干的,我这里会有职位安排,不过暂时都是些七八品的官职,若是你们嫌低,也可以不来,我不勉强。若是愿加入的,我热烈欢迎。”

话音刚落。

“这有什么可说的,管他官大官小,只要是跟着三郎干,我都愿意。”赵安先拍着胸脯响亮了。

阿黄则道,“我肯定是跟着三郎的。”

魏昶也愿意,李楷倒也不反对。

只有刘九和林三两个没马上答复,还在犹豫。

“九兄和林兄怎么说?”

“我原本想着要回河东塞北的,不过想想留下来跟着三郎一起干应当也蛮有意思的,就留下吧。”

“九哥留下,我也留下。”林三马上表态。

魏昶问,“三郎,我们做什么呢?”

“镇抚司,看到门外的那个牌匾没?这里,以后便是镇抚司衙门了。”

“镇抚司?没听说过这个衙门啊?”魏昶做为长安不良帅,也算是个长安万事通了,可从没听过这衙门。

“今天刚成立的新衙门!”秦琅笑道。

第61章 五校署

拉着一伙老兄重新聚齐,镇抚司衙门的班子便基本上拉起来了。

“这位是魏征魏玄成,太子詹事府主簿,我特意借来兼职咱们镇抚司主簿的,还有这一位,马周马宾王。原是我家的宾客,现在我请来也做镇抚司主簿,大家认识一下,今后就是同事了。”

秦琅把魏征和马周介绍给大家。

魏征倒是有备而来,可马周今天被喊来什么都没被告之,原本在一边瞧热闹,谁知道瞧着瞧着自己突然就被给了个官职,而且马上一张黄麻纸盖着吏部尚书之印的告身就递到了手上。

他怔怔的接过,瞧了几眼,上面清楚的写着马周的名字,后面正是镇抚司主簿的官职,从七品下阶。

“三郎这是?”

“马兄,这是告身啊。”

“可是,可是······”马周有些结巴的道,“可我只是个白身啊。”

马周曾经做过博州助教,这只是流外吏职,可就这吏职后来都因为他得罪刺史最后离职而去。因此他现在确实是个白身,按正常规矩,哪可能直接授官给职。

“马兄到我府上做宾客也有些时日了,我与马兄接触不少,了解到你是个有才华有干力之人,你这样的有才之士不能被埋没,镇抚司草创,殿下给了我自置属吏的便宜大权,我呢也就举贤不避亲近,这也是为朝廷和殿下举荐人才。你呢也不要拒绝,只要你发挥才能帮我便好。”

马周还推辞。

“马兄就别客气了,我虽授你主簿之职,但是也还得看你能力表现的。若是三月观察期满你表现不佳,那么最终上面也还是可能会将你黜免,若是你表现的好,当然大家也就都能信服,不是吗?还是说马兄你对自己没信心,认为自己不行?”

任何时候都不要对一个男人说不行二字。

马周一听这话,果然不再推辞了,再推辞那就是承认自己不行了。

请将不如激将。

“义兄,我跟你也是知根知底,你当初随我父亲征战,早就录功为上轻车都尉了,朝廷也授过你校尉之职,可你后来还是甘愿回到我父亲身边做个家将,我知道你不贪恋功名,只是如今我出来做事,尤其需要帮手助力,你是我义兄,又有本事,你一定得来帮我一把。”

秦琅授秦用为镇抚司左尉,从六品下,这是镇抚司副职,掌判司事,另有镇抚司右尉,秦琅授给李楷。

刘九、林三、魏昶、张诚、赵安五人分任前后中左右五校署的校署令。

阿黄授录事参军事职。

下面还有参军事、诸曹参军、府、史、典事等吏职,秦琅则干脆交给他新授的这些人,让他们向自己举荐推选合适的人。

“不限官身白身,也不限是游侠不良,也不管他是哪个衙门的,只要有本事有才能的,都可以推荐,经我考核后择优录用。”

“三郎,咱们镇抚司干什么的呢?”刘九问。

“镇暴抚民,咱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寻找废太子建成幼子巨鹿王李承义。”

这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镇抚司的职责了,也明白了这第一个任务的深意,不过是斩草除根而已。

“大家拿好自己的告身,稍后等铜印做好送来了我会发给大家,现在大家也不用坐着了,都去寻找自己的属下人选吧。”

秦琅在镇抚司下设立了五个校署,相当于五个处。

五个校署,各有侧重分工。

赵安的后校署,便是负责镇抚司监狱,掌关押、审讯。

林三负责的左校署负责的是情报,负责情报传递收集、汇总分析。魏昶则负责的右校署是发展暗桩、派出间谍,监视。

刘九则负责的前校署则是行动这块,主要负责抓捕、刺杀等。

张诚负责的中校署则是后勤装备管理这块。

魏征、马周、秦用、阿黄四人则是协助秦琅管理指挥,决策审议。

秦琅觉得自己的安排也算是人尽其才,魏昶原本就是不良帅,手底下不良人多,暗桩眼线更多。

林三本来是混迹于平康坊的社团老大,手底下鱼龙混杂,消息灵通路子野。

至于刘九,这是个狠人,所以秦琅打算弄一群狠人来给他带,专门负责行动。

组织安排好,任务分下去,几人都去寻找手下去了,同时也负有打探巨鹿王行踪任务,秦琅倒是没什么事了。

马周倒是挺积极的。

“这里原本是佛寺,做为镇抚司衙门地方倒挺宽敞,只是还有这么多佛像经书等需要清理整顿一下,最好是把这些佛寺之物都清掉,这样才符合我们镇抚司衙门的形像。”

“随你吧,我看那些佛像上还镀了金铂金粉,还有一些小铜佛像等,这些玩意都挺值钱的,你记得找人把这些熔了。”

“是不错,可以熔了铸成钱。”马周笑道。

“私铸犯法吧?”秦琅有些担忧道。

“三郎你有所不知,我朝开国之后虽改铸开元通宝钱,可是因为宝钱含铜量高,而市场上铜少,因此朝廷铸的钱一来量少,二来容易被百姓私藏或是熔铸为铜器,导致铜钱始终稀缺,故此最后朝廷便只能一面钱帛兼行,一面不再禁私钱。”

说到底,这其实还是朝廷财政方面缺少能人导致的。

朝廷现在铸造铜钱,一年要铸大约三十万贯钱左右,但这点钱远不够市场需求。同时呢,市场上铜产量少,各种铜器铜像等需求高,导致铜价居高不下,于是只要把铜钱熔化铸成铜器,往往就有六七倍之利,所以大家都喜欢毁钱铸器,虽然朝廷严禁,可依然有人铤而走险。

一面是朝廷铸钱亏本,一面是新铸之钱不断被毁,或是因为开元钱含铜量高,于是被百姓私藏不舍得拿来用,导致劣币不断驱除良币。

市场上铜钱稀缺,最终朝廷不得不放开了禁铸私钱的禁令,允许百姓铸钱,甚至允许这些私钱合法流通。

这就是朝廷不负责任的做法,导致的是市场上各种私钱混乱,弄的百姓交易不便,各种各样的钱交易时有不同的价格,甚至出现了省陌等情况。

“那这样说,咱们铸钱不是会亏本?”

“咱们又没出本钱,哪会亏本呢。”马周倒是算的比较精。

秦琅想想也是,铸钱的铜用的是铜器铜像等,无本买卖啊。

“那何不干脆直接把这些铜像铜器拿去卖钱?”阿黄在旁边道。

马周于是告诉阿黄,“武德九年初,也就是今年初,朝廷就已经正式下了沙汰佛道诏,对佛道进行整顿,其中就包括了佛像等物品的管制禁令。我们手里这些东西,现在根本不能合法公开的买卖,如今留下的佛寺就那么些,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买我们的。”

“刮下来的金铂金粉,也一样可以铸成金币。”

大唐武德天子铸造的新钱开元通宝,不仅有铜开元,也有金开元和银开元,只不过数量较少,且因较贵重所以不会用在一般交易中。

熔了金、铜,再掺点其它铅锡等进去铸成钱币,再流入市场,是个不错的赚钱法子。

秦琅看着那些铜器,金身佛像,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铸钱居然还会亏本?

说到底,还是铜本身太贵,而开元通宝一枚刚好是一钱,铜料用的足,这一文钱里用到的铜料光材料钱就已经超过了货币本身的价值了。

而铸币不仅要用铜,还要铅等,同时还得有铸造和运输的成本,算下来,铸钱一千文,有时可能还要亏上百文,确实让朝廷头痛。

马周说铸币不易,朝廷一座铸钱炉,得征召许多役夫,一年下来一座铸钱炉也只能铸造三千贯钱,而朝廷在各个产铜地总共置有一百座铸钱炉,因此一年也才三十来万贯新钱产出。

“那私钱怎么能赚钱而不亏呢?”

“一来私钱做工粗糙,节约了人工成本。二者私铸钱降低纯度、减轻重量,降低了材料成本,故此私铸钱不会亏还会赚钱。”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私铸钱往往不用如朝廷一样,要把钱运输调动,因此还节省了一大笔运输成本。

甚至许多私铸钱都是直接收好铜钱,然后熔毁后再铸成薄钱小钱,一枚铜钱可以铸出两本枚私钱。再者有些私铸钱,甚至根本就不用铜,他们用铁或铅等仿成铜钱外观流出。

秦琅听了半天,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铸钱的技术太落后了,从春秋到唐朝,居然一直都用的是范铸之法,而范铸又最容易导致错范和流铜现象,这样的铸造技术不但容易浪费材料,而且还会导致就是同一炉铸出来的钱,也很难统一,重量和成色上都经常有极大的差别。

一座大的钱监,往往有两三千工匠民夫常年累月的铸造加工铜钱,而为了铜材料的便利,这些钱监往往设在那里产铜的深山密林之中,运输出来又极不易。

“我觉得,如果能找到一个更简单点的铸造技术,那么我们适量的降低点含铜量,那这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秦琅捏着下巴道。

马周笑笑,“三郎你可是镇抚司丞,怎么却想着这点微末小道呢?”

“也是,琢磨这个确实有点不务正业的样子,不过有机会弄点副业搞点外快也挺好,到时充实小金库,也给弟兄们谋点福利嘛。”秦琅也笑着说道,不能给手下搞福利的领导可不是好大哥。

“三郎你若是哪天能解决这个私铸的问题,那么到时别说当宰相,起码这民部尚书的位置就非你莫属了。”马周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真要肯钻研,我觉得一定是有办法的。”秦琅道,虽然现在没办法,可他毕竟是个穿越者嘛,铸钱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真正高深的玩意,只要方向对了,还怕搞不出来新技术?

第62章 白鹿

平康坊,太子妃赐宅。

足足二百亩地的豪宅,秦琅在里面逛了半天,都感觉迷路了。

“三郎,这里真漂亮。”

女校书玉箫却是越逛越兴起,越瞧越高兴,这座府邸曾是三朝太师李穆的府邸,后来没入皇家,做过皇家别院,里面的装潢那自然是品味高尚,用料上佳。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永安坊那二亩小宅子的,也有荷塘有假山有亭阁,虽然不大,但很有家的温馨气息。”秦琅道。这处宅子实在是太大了,占地二百亩啊,里面那真是大院子套小院子,假山花园就好几座,楼阁相连,廊庑相接。

这都差不多二十个标准足球场大了。

“三郎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我们还是住永安坊。”玉箫道。

“大就大点吧,原来的翼国公府就很大,差不多跟这是一样大的,等住进来就习惯了,正好这里离亲仁坊齐国公府也就一坊之隔,到时走动也方便。”秦琅见玉箫心里喜欢这里,当然不愿意拂了美人心意。

“三郎,我好喜欢刚才那个芙蓉园,到时芙蓉盛开的时候,一定会非常美丽的。”

逛完园子,林三赶来。

“三郎,我的人好像发现点线索了。”

“什么线索?”

“就是白鹿啊。”

巨鹿王李承义现在镇抚司代号白鹿,秦琅愣了下,“这么快?”

“我也没料到,我刚把消息撒出去,重金征求线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林三本就是混迹平康坊的头头,手底下城狐社鼠那么多,人脉广路子野,再加上肯撒钱,消息还真容易得到。

这方面他比魏昶有优势,魏昶虽然也消息灵通,可毕竟他是官面人物,许多事情坊间并不愿意告诉官方,尤其是那些坊间的浮浪子弟恶少年们。

“人在哪?”

“我已经派人跟过去找了,这边马上就来告之三郎。”

“好,一起去看下。”

秦琅跟美人说了声抱歉,“你先回永安坊,我晚点回来。”

玉箫倒是挺识大体,“那三郎在外面注意安全,今个天热,小心暑气。”

·······

秦琅随着林三匆匆赶到了平安坊,结果却扑了个空。

“那人很警觉,发现有人盯上,马上就偷偷的跑了。”

“什么情况?”秦琅问。

“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很符合白鹿的模样,年纪相当,而且看着养尊处优,有一股富贵之气。”

林三带人仔细的搜查了那处地方,这是一处空宅,留下了一些生活的痕迹。

“那个年轻人看来挺警觉。”

秦琅倒觉得不警觉才奇怪,“这么看来倒真有可能是白鹿,不管这个年轻人是谁,也不管这白鹿跑到哪去了,既然已经现身了,那就跑不远,把网撒出去,给我颁下重赏,能提供消息的皆有赏钱,若能带白鹿来,我赏他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能够让整个长安的浮浪子们都燥动起来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秦琅道。

既然人没有扑到,秦琅便也就干脆往亲仁坊而去。

找人的事情自然有魏昶、林三等负责,他并不是太上心,说到底他心里对于抓个小孩子有些抵触。

·······

郑十三娘把两个孩子藏在一辆推车里,上面盖着稻草,她现在伪装成了一个推车拉活的车夫,衣服有些脏乱,脸上还贴了胡子,乍一看还真难认出这是荥阳郑氏的千金嫡女。

低着头,推着车,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往何方。

郑家虽然已经得到太子赦免,他父亲甚至官复原职,可是郑家并不安全。父亲虽没见到两个孩子,却不止一次向她旁敲侧击的打听承义的下落,她一直都说不知道,但她心里明白,一旦父亲知道了那两个孩子的消息,一定会上报太子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出卖他们。

今天的藏身地被发现后,这已经是郑十三娘不知道第几次惊惧逃走,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哪次是真险情哪次只是风吹草动,可她现在就跟惊弓之鸟一样。

前面,一大群露出胳膊上刺青的浮浪子弟过来,他们呼呼喝喝的走过,眼睛东瞄右看,还有人在询问路人。

郑十三娘听到他们在那比划着承义的样子,心猛的揪紧了。

两个孩子很老实听话的躺在车里稻草下,一声不吭,可十三娘却还总觉得他们随时会暴露。

她把头低的更低。

但是依然有浮浪子看到她并走了过来。

她心中慌张,推着车猛走。

“等一下。”

十三娘只当没听到,继续低头猛走。

“我叫你停下。”那浮浪子恼怒在声喝道。

“停!”

郑十三娘听到了拔刀声音,于是猛的推着车子拐入一条横街奔跑起来。

“站住!”

身后的喝声大起。

郑十三娘惊慌的推着车子跑着,身后脚步声四起。

完了。

恰在此时,前方坊内出来一辆马车。

“停一下。”马车上传来一个女子叫声,马车在郑十三娘前面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了一张有些印象的脸庞。

“恩人,是我。”

车内,玉箫对慌乱的郑十三娘喊道,她抬头看了前面,听到那些叫喊呼喝声,“恩人可是遇到麻烦了,请先上车暂避。”

郑十三娘一时记不起来这女子是谁。

“恩人不记得前不久平康坊潇洒馆了,我是玉箫,当日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当时恩人走的急,也未留下姓名。”

郑十三娘一下子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多谢。”

十三娘顾不得客气,直接从车上抱起两个娃钻入了马车厢里。

玉箫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对车外的小乙道,“你赶紧推这车往另一边跑去,吸引下那些追赶之人。”

“好的,小娘子。”

“注意安全。”玉箫交待。小乙推起十三娘的车子便钻入坊内,而玉箫则已经把车帘放下,让车夫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追赶的浮浪子们转过街角,刚好只看到小乙钻入坊内的一点背影。

“那小子逃进坊中了,快追。”

没有人对玉箫的马车起怀疑,因为这辆马车上有翼国公府的标记。

追兵远去,都被引入了坊中。

街道上,马车缓缓行驶。

玉箫透过侧窗看到追兵远去,“恩人放心,那些人已经被引开了。”

十三娘这时才松了口气,“刚才多谢姑娘了。”

“恩人不必客气,是我要先谢过恩人呢。”

那日潇洒馆内,柴绍用强逼迫,若不是这姑娘出手相救,后果不敢想象。那日她走的匆忙,只是暴露了女儿身份,并没有半点身份信息,想不到今日还能在这一见。

玉箫打量站她,脸上贴着胡子,衣着脏乱,十分狼狈,这副样子与当日英俊倜傥公子样千差万别,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她不知道为何她现在这副样子。

又看了眼那两个孩子,一个个脸色苍白,明显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不知如何称呼恩人,我该叫姐姐还是妹妹呢?”

两人简单的叙了下年庚,结果还是玉箫要大点。

“原来是妹妹,妹妹这是遇到什么灾难了?”

“家里出了点事,这是我弟弟和妹妹。”郑十三娘说。

“那妹妹这是要去哪?”

“我想出城。”

“出城去哪?”

“不知道。”

郑十三娘很茫然,有家不能回,可长安城又无其它地方可以躲藏,整天东躲西藏,但现在搜查追捕的人越来越多了,带着两个孩子担惊受怕,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玉箫看他出神发愣的样子,倒是想到其它地方去了,虽然刚刚的一场玄武门兵变,并没有引发什么长安大乱。

可依然还是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家受到牵连。

玉箫觉得恩人就是家中受到牵连的。

“妹妹若是暂无地方可去,不如先随我回家,在我那里暂住几天。”玉箫提议。

“潇湘馆?”

“我现在已经不在潇湘馆了,那日幸得妹妹相救,把我带到了三郎那里,如今我已经嫁做三郎为妾,现居住在城南永安坊里,地方虽然小了些,但是可暂做落脚。”

“恭喜姐姐觅得良人相伴。”郑十三娘道。

“多谢妹妹吉言,你以后叫我玉箫便好,还不知道妹妹姓名呢。”

“我我叫····”郑十三娘愣了下,却终是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姓林名婉,家里叫我婉娘。”

“婉儿妹妹若不嫌弃,便随我回家住几日吧。”

“若是玉箫姐姐不嫌打扰便好。”

“怎么会呢。”玉箫高兴的道。

有恩必报,玉箫是个心善之人。

马车一路前行,穿街过巷,可却没有遇到一次拦截搜查,连询问都没有。

车厢上翼国公的标志,让这辆车在长安城畅通无阻。

进入永安坊府中。

郑十三娘三个被安置到西厢客房,玉箫让人给三人打来洗澡水,又给她们找来了干净衣物。

洗漱更衣过后的郑十三娘出来,玉箫都差点没认出来,太漂亮惊艳了。

“玉箫姐姐,不知姐夫可在家中,我们姐弟三个前来多有打扰,妹妹想要当面拜见感谢下姐夫。”

“三郎他在外有事,还没回来呢,其实你之前也见过他的,就是那日在章台阁,那天你还咬了他一口呢。”玉箫笑道。

“是他?”

郑十三娘脸色大变。

第63章 让你高攀不起

亲仁坊。

秦琅与阿黄还有秦用打马回来。

守门的福伯远远看到,一脚踢在靠着大门打盹的儿子来旺身上,“小兔崽子,没见到三郎回来了,还不赶紧去迎接。”

亲仁坊秦家府第上的牌匾已经从翼国公府换成了齐国公府,而且这次的门匾还是由皇太子李世民亲笔御题赐下,几个字描金绘彩彰显不俗。

这座足足占了亲仁坊二百亩地之广的齐国公府,现在秦琅看来,也并没有初次时的震撼了,毕竟他现在平康坊的御赐新宅也是足足二百亩,况且平康坊的位置比亲仁坊更靠近皇城更尊贵些。

齐国公府同样是特旨临街开门。

秦琅刚下马,结果那边福伯已经让家丁把中门打开来了。

“三郎,请。”

“福伯,这么客气做什么?怎么还把中门打开了?”

越是大户人家,中门一般越是不会轻易开启的。

“三郎你当日离家之时,我就料定你定有大出息的,只是老奴也没有想到,你出息的这么快呢,你现在可不一般了,你如今可是大唐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翼国公、长乐郡马都尉、镇抚司丞、兼门下行走呢。”一头花白头发的福伯佝着腰,望着秦琅的目光里有种欣慰的光。

“三郎你现在出去另立门户,现在也是实封国公了,如今再回来当然得开中门迎接。”

“阿郎的翼国公爵位落到你的身上,你不知道我们府里这些人有多替你高兴呢。”

秦琅听了这话,有几分暖暖的感觉。

秦府里现在有四男二女,人丁也不算单薄,可也只有秦琅年纪大点,其余的几个小郎君小娘子那都是才两三岁大的娃娃,他们跟秦琅处的更久,感情也更深些。

福伯呵呵的笑道,“咱们这国公府大门啊,平时崔阿舅来了也不开的。”

说话间,来旺已经带着秦琼过来了。

今日秦琼正好在家休沐,听说儿子回来了,居然亲自迎到门口来。

“听说你得了新差事。”秦琼站在那问道。

“嗯,不做长安县令了,太子殿下让我组建镇抚司。”

“走,进厅里谈。”

秦琅扭头对阿黄道,“阿黄,你把我鞍袋里的那袋金豆子拿出来,赏给府里人。今日人人有份,各各有赏,也算是我秦琅感谢大伙昔日对我的照顾,也拜托大家以后能替我好好照顾阿耶与诸位弟弟妹妹们。”

那金豆子是秦琅用太子李世民所赐的金粉做成黄豆大小的金豆子,一粒豆子看似很小,但金子密度大,这一枚约有两钱重。眼下天下刚结束连年战乱,可黄金依然贵重,一两黄金就能换约两万铜钱,这么一小枚金豆可是能值四千钱左右,哪怕以现在长安斗米匹绢值二百多文来算,这一粒金豆都能买到两石米了。

阿黄拿出袋子,抓出金豆就开始撒。

一人一颗。

金灿灿的小金豆子,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更显可爱。

福伯等人拿着金豆,一时都有些怔住了。

“这可使不得,怎敢收三郎这么重的赏赐!”

秦琼在边上看了,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既然是三郎给的,你们收下就是,以往你们照顾他多年,如今他也算有了点出息,给你们点回报你们收下便是,没什么使不得的。”

虽然他觉得儿子的行为有些过于孟浪,但这是儿子的金子,他愿意赏人,他当然也不会拦着,相反,倒觉得儿子有些重义轻财,挺好的。

齐国公府里人很多,阿黄提着个钱袋到处撒金豆,转眼就发出一百多粒金豆子,也足足有两斤多黄金,价值五百贯有余。

大家得了秦琼的话,于是喜笑颜开的收下,感激不尽。

崔娘子在后院里正跟兄长崔敦礼和嫂子卢氏在说话,有丫环得了赏钱过来禀报炫耀。

那崔敦礼一听,不由的恼怒。

“这个秦琅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几日我跑他那永安坊的宅子不知道多少趟,为他报了多少好消息,可他连杯茶都没给我喝过一口,这会到是对这些下人奴仆们这么大方了,人手一颗金豆子,真是有钱啊。”话里满是怨气和酸气。

崔娘子听了也不由的叹了声气,对这个年长庶子她其实也有点心情复杂。

“阿兄也莫要如此说三郎,三郎终归是年轻些,一时得意有些跳脱轻浮也是正常,不过这孩子总的来说还是挺不错的,先前因你来说媒郑氏女之事闹的不高兴,一气之下干脆出去自立门户了,也是个有本事的,净身出户,坚持不肯要这国公府里的一粒米一文钱,说都留给弟弟妹妹们,本来你姐夫都说要把国公府一半产业给他的。”

“还有这事?”崔敦礼皱眉,“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叔宝真说过要把一半产业给秦琅?那就是他的不对了,秦琅不过是一个婢生庶子,哪有资格分一半产业?随便给点田地钱银就不错了,分一半,也太坏规矩了,那今后那几个庶子也个个要分,将来咱们五郎还剩下什么?这嫡庶岂不没了分别,失了尊卑?”

崔敦礼妻子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也是五姓女,五姓七家最讲究嫡庶,对秦琼这种乱来的分家法也是不满。

“算了,三郎没要这府里东西,还给我写了份承诺书,承诺今后这府里产业与他再无瓜葛。其实,现在三郎也已经少年得意,又是上柱国又是翼国公,听说太子爷对他很是器重,虽然先前赐婚三郎拒绝了,可现在总算转了性子,如今尚了太子嫡长女长乐郡主,反倒比之前尚丹阳郡主更受宠了,给了五百户食邑封户,又给了许多田地钱帛金银等,三郎现在也是万贯家业,不比这府里少了。”

·······

“这小子有些邪门。”崔敦礼一想到因为这小子,自己反被秦王嫌恶,不由的更加恼火。

崔娘子对兄长道,“阿兄以后莫要说这些了,我知道三郎对阿兄有过不敬,可你是长辈,多担待一点。不管怎么说,如今三郎很得太子器重,阶高爵显,又尚郡主,阿兄之前跟错了人,将来想在朝中上升,也还得多依仗你姐夫父子帮衬,咱们本是一家人,莫要因为一时嫌隙,最后反倒把关系搞僵硬了。”

“阿兄一会不如就跟三郎认个错,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崔敦礼差点跳起来。

“我跟秦琅认错?凭什么?我怎么说也是长辈,是他阿舅。”

“阿兄,我非三郎生母,你自然也算不了他亲娘舅,若是关系好,他自然会认你为舅,可若关系不睦,他又岂会认你这个舅?”

这时卢氏倒也想明白过来,不管怎么说,秦琼父子现在确实是太子红人,父子皆国公,一门三上柱国,崔敦礼现在却是因为先前跟错了人,如今处境不妙呢。

“妹妹说的有理呢,你一会就认个错好了。”

崔敦礼胀红着脸,可又无可奈何。

堂堂五姓嫡子,但现在朝堂上确实处境不好,若没人肯帮一把,空有显贵家世也没用。

·······

齐国公府前厅内。

秦琼爷俩聊了几句,崔氏便带着几个孩子过来,崔敦礼夫妇也一起过来相见。

庶四子秦理字怀道,今年也才两岁多点,这孩子运气不错,之前李世民重赏秦琼父子,特追赠秦琼父亲秦爱济南郡公爵位,并特旨让秦琼庶子秦理袭爵,连上柱国的勋也袭了。

一个两岁多的娃娃,却已经顶着个济南郡公的爵位和上柱国的勋官,这等殊荣也就是刚致仕的宰相裴寂享受到了,裴寂致仕,进司空衔,一子袭魏国公爵,一子特旨赐封河东郡公爵。

“阿兄。”秦怀道见到秦琅高兴的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喊抱抱。

秦琅抱起老四,这孩子也是个妾生庶子,母亲是秦琼秦唐后李渊所赐的宫中美人,一个性格温和的女子,平时在府里也是不争不求的。

倒是老五秦珣秦广道进来后,只是扯着母亲崔氏的衣裙,并不过来亲近。秦珣比秦理只小了一个多月,都是武德八年生,今年两岁多点,但与秦琅却是向来不怎么熟络的,这孩子有些被崔氏宠溺,整天粘着母亲。

“快拜见你三兄。”崔氏把秦珣从身后扯出来,让他也去秦琅那边。

可秦珣却扭着身子不肯迈步。

秦琅见了,笑了笑,上前伸手抱起这小子。

“五郎和四郎哪个高啊,比一比?”

“我比五弟高。”四郎怀道较活跃。

秦琅从身上摸出两块玉来,给兄弟俩一人一块,结果怀道手里的那块马上就被广道抢走了。

他一人两块都要。

“给哥哥一块。”秦琅道。

“弟弟要就给弟弟吧。”怀道倒是很懂事的样子。

广道一手一块,也不谢。

秦琅见了皱眉,直接在广道头上敲了一下,把怀道的那块玉抢了下来还给怀道,广道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还把秦琅给他的那块玉给摔了。

广道挣脱秦琅扑回母亲崔氏怀抱,哭着说婢生奴欺负他。

怀道有些害怕的依在秦琅怀里不敢吭声了。

秦琅听了直皱眉。

“大娘子,五弟有些被惯坏了,有些话也不知道是听哪个不懂事下人胡乱说的,还是什么,自己的亲兄弟,他居然却骂称婢生奴,太不应该了。”

崔娘子陪着笑脸,“三郎说的是,这孩子平时太宠他了,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着,她居然把秦珣推开,“跪下,向你三兄四兄赔礼道歉。”

秦珣还在哭闹,崔氏一巴掌居然扇在了儿子的脸上。

秦珣哭的更厉害了。

崔妻卢氏便把他抱了过去,崔敦礼在一边阴阳怪气的道,“三郎如今爵高官显,倒是要代父母教弟了?”

秦琅懒得理会他,对崔氏说了声无须如此。

秦琼黑着脸,“够了。”

他一声吼,秦珣不敢哭了。

“五郎确实有些太过宠溺了,今天的事本就是他不对,夫人处置也没有错,我罚他跪半个时辰,不到时候不许起来。回头还得向三郎和四郎道歉赔礼。”

“阿耶,五郎也还小,不太懂事,多教一教就是,没必要罚他下跪,跪久了容易伤到腿。”秦琅劝说。

“不行,不管不行了。”秦琼道。

秦琅把秦珣再次拉到身边,“五弟,你跟四哥道个歉。”

秦珣平日骄纵的很,可却还是很怕秦琼的,现在秦琼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真是把他吓倒了,哭的抽抽噎噎的,见今日母亲崔氏也不来帮护,于是只能向秦理说了声对不起。

“还有你三哥!”秦琼喝道。

“三哥,对不起。”

“好了,以后记住,我们虽是同父异母,但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俗话说的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世上再没有比亲兄弟更亲的了,以后要兄弟友爱,你若是连兄弟都容不了,将来又容的下谁?若连兄弟都不肯帮衬你,你将来又有谁肯帮你呢?你是阿耶嫡子,也是齐国公世子,将来这齐国公的爵位和产业,都要你来继承的,还指望你继续光耀门楣呢!”

玉摔了,秦琅又拿了块玉给秦珣,并且也给了才半岁多的老六秦珪秦善道一块玉。

秦家六兄弟,老大老二亡于洛阳,剩下的四兄弟,不论年长年幼,都已经取了表字,这也是因为秦家四兄弟,连秦善道其实也已经有了勋官,故此授官前取好了表字。他们的勋官,其实也是秦琼论功述勋后,因功高忠恳,而分赏诸子。

两个妹妹,秦琅一人送了一串珍珠项链。

秦琅还给崔氏送了柄玉如意,给秦琼送了把玉剑。

秦琼今天很高兴,不仅是因为儿子送了礼,更因为秦琅没再执拗,虽没改口同意尚丹阳公主,可愿意尚太子嫡长女长乐郡主也是更让人意外惊喜,哪怕长乐才四岁,但对于勋戚名门来说这还真不是事,等个十年就能成亲了。

秦琼笑道,“三郎你如今自立门户了,虽然也得了不少赏赐,但也要懂得勤俭持家,要知道理财,否则光进不出,坐吃山空。”

“阿耶请放心。”

最后说到了阿黄和秦用。

秦用得封子爵,阿黄也封了男爵,如今听说两人又都到秦琅的镇抚司任六七品职事,秦琼很高兴。

“用儿跟随我多年,很有本事,阿黄也是忠心耿耿,有他们两个跟在你身边帮衬,我也放心多了。”

“阿耶,之前义兄从府里带出来的那十六个家兵,我想就让他们留在我那边。我会善待他们的,上次他们随我靖乱,殿下给了每人一百亩地、授勋三转,还有不少钱帛,我呢另外再给每人一笔安家费,让他们把妻儿老小接过去,我还给他们在镇抚司里安排了个差事,都是从九品的武职,也算是个出身了。”

这下秦琼有些意外了,那些家兵都是秦琼的亲兵老兄弟,但原来也都是秦家部曲,连良人都算不上的,现在秦琅却能给他们谋到武职品官,对这些老兄弟来说,这真的是个极好的结果了。

“这样很好,府里你还有用的着的,尽管带走。他们跟着你,我相信你也不会亏待他们的。”秦琼很大方的道。

“三郎啊,其它的事情我没什么可操心的,唯有一点,尚长乐郡主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琼问。怎么原本说要娶丹阳公主,最后太子却又改赐婚长乐郡主,辈份都改了,姑姑变侄女。

“这个说来话长。”秦琅苦笑,有崔敦礼这样的外人在,他也不好说这是太子的一个折衷之计。

这时崔氏道,“你现在虽才十六,可已经是国公了,身上也是正四品上的职事,既然分家立户了,自然也得考虑成亲,不过你如今虽然尚了长乐郡主,可真要成亲起码还得等十年。你也应当考虑纳两房贵妾,这样也早日生子,早点开枝散叶啊。”说着,崔氏便委婉的提起自己娘家倒有个合适的侄女,“三郎有空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秦琅意外,打量了下崔敦礼夫妇,结果崔敦礼居然对他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大娘子的侄女,难道是崔舍人的千金?”

崔敦礼妻子赶紧点头,“是我家大娘,今年十三岁,可人是极不错的······”

“打住,才十三岁?那不合适。”秦琅直接拒绝了。

这下崔敦礼的脸色更难看了,“三郎莫不是瞧不起我?”你四岁的长乐郡主都肯尚,我家十三岁的女儿你不要?他觉得秦琅还是攀龙附凤,皇帝女儿不要却要太子嫡长女,摆明了就是看皇帝已经被软禁在宫里没权了。

“没有那个意思。”秦琅只是笑笑。

“三郎啊,咱们亲上加亲多好,我博陵崔氏女,那也是名门之女,何况我家大娘那是嫡女,母族又是范阳卢氏,你们若是成亲,那就是军功新贵秦家,与名门士族崔氏和卢氏的强强联姻啊,你考虑考虑。”卢氏在一边提醒她娘家的名门地位。

崔敦礼现在确实是有点急了,失去了旧靠山,又被新太子恶,眼下甚至都顾不得五姓七宗的名门脸面,连嫡长女都肯给秦琅这个他向来瞧不起的妾生庶子做妾了。

这在过往,不敢想象,再是国公府的贵妾,那也还是妾啊。

五姓嫡女,下嫁将门庶子都是跌了身份,何况还是去做妾。

可就算如此,秦琅居然还拒绝了。

“夫人,非是我对你家有什么不满,只是令千金年芳十三,这还真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个年纪,根本不到婚嫁的年纪嘛。其实我也才十六,还没成丁呢。”这确实是秦琅的正当理由,十三岁,这根本是个要牢底坐穿的年纪嘛,放后世,那才是个初中生呢。

早恋都还算早,更别说结婚了。

“十三岁怎么就算早了?想当今太子殿下当年娶长妃太子妃时,太子妃也才十三岁,太子也才十六,正是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啊?长乐郡主更才四岁呢,你不也尚了。我家大娘十三岁了,现在订亲,也可以再等一二年再过门啊。”崔敦礼气愤的道。

虽说名门士族流行晚婚,经常有三十多岁才结婚的,但那是因为那些名门士族结婚得门当户对,得找个相当的对象并不容易,但他们宁愿等也不愿随便找个结婚,当然他们虽然晚婚,可却也往往十几岁时便开始纳妾生子了。

若是碰到合适的,那么十三四岁便早婚也是极正常的。

只是秦琅却不愿意。

年纪只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才不愿意给崔敦礼当女婿呢。

“这事不要再提了,我也多谢几位的好意,心领了!”

一句话,把崔敦礼夫妇和秦琼夫妇都堵住了。

第64章 图穷匕首现

午后。

秦琅离开亲仁坊齐国公府,除了崔敦礼夫妇面色很难看外,府里其它人都是一脸依依不舍的来送行。

连崔娘子都难得的拉着他说了好多‘掏心窝子的话’。

大门口,之前随着秦琅参与靖乱的十六名秦府家兵,此刻都已经把自己的妻儿老小们都带来了,并把被褥等家当也都打包好了,站在那里满怀期待。

福伯把一叠符契交给秦琅。

“这是秦勇他们与妻儿的契书。”

秦琅来要人,秦琼便把这些家兵部曲及家眷妻小的契书都给了秦琅。

“多谢福伯。”

“是他们要感谢你,遇到三郎你,不但还良入籍,而且还得了官身武职,祖上八辈积了大德才能遇到三郎你这样的好主上呢。”

秦琼上前跟昔日亲兵们告别,这些家兵好多都是早年为贼做寇当反贼的俘虏,后来被秦琼击败或是被官军俘虏,最后被朝廷赏赐给秦琼做了奴隶,秦琼用他们为亲兵,一些表现好运气不错的人活了下来,并且被放免为部曲身份,脱了奴隶身份,秦琼还帮他们娶了妻子,如今也有妻儿。甚至有些秦琼还帮他们寻到了他们的父母家人,接他们过来一起生活。

“阿郎,若非是去三郎那,我们是绝舍不得离开阿郎身边的。”

长的高大的秦勇握着秦琼的手忍不住落泪,跟着秦琼身边也十几年了,多年的主仆关系真不忍分别。

这位号称银面韦陀的秦琼家将,也是位勇悍了得的战将,战场上他救过秦琼多次,可秦琼也曾经为他挡过枪,甚至为了救出受伤陷入敌阵的他,曾经三次杀回重围舍命救他。

以他的本事,其实早就可以叙功封官了,可是秦勇一直不肯离开秦琼身边,甘愿做个秦家部曲家将。

“我知道,三郎人年轻,出来做事身边得有几个信的过的人。你跟用儿他们跟在身边可以多帮衬下他!”

说完,秦琼递给秦勇一张纸。

“这是一张地契,是三原县的一百亩地,就在白渠边不远,水浇好地,你收下。”除了一百亩地,秦琼还给了秦勇一些金银,加起来也值个百贯左右了。

“阿郎,这个我不能收。三郎已经给了我百贯安家费,又给我请来了丰厚的赏赐,何况还有官职,足够我们一家以后安居乐业了。”

“拿着吧,都是过命的兄弟,我秦琼一直拿你们当兄弟,你们今天也别跟我客气。就算你今天出了这府门,可以后我们依然还是一家人,有事尽管来找我,就是没事,也希望你们能够经常回来找我喝酒。”

秦琼不是那种重财的人。

十六名出府的亲兵部曲,他每人准备了一百贯的钱财,另外加一百亩地。基本上都是长安附近的良田,这一下子就是一千六百亩,另外他还给了秦用和阿黄各两百亩地。

秦琼虽然说近年得了许多赏赐,玄武门后更是得了大批田地钱银赏赐,但这一下子两千亩地,和两千多贯钱拿出来,也不是一笔小钱。

崔氏就觉得有些太多了,认为每人给五万钱就已经很丰厚了,不用再给田地。

但秦琼没听崔氏的,当初他要给儿子一半产业,秦琅没要,秦琼没坚持,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儿子有骨气有本事。但今天的事情不一样,今天要走的是老兄弟们。

“来旺,给我拿酒来,我为老兄弟们送行。”

秦琼高喊。

酒坛打开,秦琼倒满一碗碗酒。

“来,干了这碗酒,祝你们今后前程似锦!”

一个又一个的汉子,捧起酒碗就一饮而尽。

“三郎,你来。”秦琼招手。

“这些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伙计了,比如秦勇就跟随了我十二年之久,他们跟我出生入死,无数次生死相依,如今我把这些老兄弟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厚待他们,若是他们跟你走了过的不好,我可不依你!”

秦琼红着眼睛道。

秦琅没有从过军,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是上次玄武门之变里,他也拉起过队伍,也真刀真枪的干过两仗,因此对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生死兄弟情,也是有一点点体会的。

这种感情,是掺不了假的,哪怕秦琼是大将军,秦勇他们只是家兵,但身份地位的差距却不会改变他们那种经历刀与剑血与火的生死兄弟之情。

此刻,他觉得秦琼交给他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

“谢谢阿耶,也请阿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们的,绝不会辜负他们。”

秦琅也倒满一碗酒,端起。

“勇哥,还有诸位老叔老哥们,这碗酒我敬你们,今后,请大家多帮衬。”

秦勇笑道,“上次咱们兄弟伙跟着三郎也做了一票买卖,咱们也是亲眼瞧见了三人的为人和作派的,三郎虽年轻,但做事大气,豪迈,兄弟伙们都觉得跟三郎做事爽快。三郎要我们伙去做事,其实大家也挺愿意的。”

秦琅的身上有秦琼的那种勇敢、义气,这是秦勇等人习惯并欣赏喜欢的。

若非如此,就算秦琅能给他们好的待遇,他们也未必愿意离开齐国公府秦琼身边。

秦琅在门口喝了五六碗酒,上马的时候都有些摇晃了,结果豹子头比他还喝的多,酒劲上来,豹子头直接跑起来。

长安城中策马奔驰。

最后甚至都奔到了天街御道朱雀大街上去了。

秦勇等人拦都拦不住,越拦截豹子头越撒欢,又跑又蹦又跳的,搞的长安城中一阵鸡飞狗跳。

“哎呦,想不到咱们第一天跟随三郎,就惹事了。”秦勇直叹气。

长安城中是不允许策马奔腾的,更别说朱雀天街上奔驰了。

巡街的武候街使,还有巡街御史,都是很快就把报告打了上去,纷纷弹劾翼国公、镇抚司丞秦琅天街纵马。

李世民案前呈上弹劾奏章的时候,秦琅已经被豹子头背着在长安城里奔驰了大半圈,然后回到了永安坊府中。

豹子头跑痛快了便回马厩去了,秦琅颠的有些屁股疼。

秦用、阿黄还有秦勇等十六骑一路紧随跟来。

“三郎,今天怕是惹事了,估计会有御史弹劾。”秦勇担忧道。

秦琅倒是无所谓,既然发生的事情也没理由过多后悔,“算了,大家还是先回去安置好家眷吧,给你们三天假期,三天后到平康坊镇抚司衙门上班。”

此时秦琅酒劲上头,也是晕乎乎的,只想去冲个澡然后睡一觉。

尤其是这天闷热闷热的,酒后更加头晕脑胀。

进了后院,玉箫便迎了上来。

“三郎怎么喝这么多酒?天如此热酒喝多了更难受。”

“无妨,一时高兴。”

“玉箫,叫人给人打水拿衣服,我要洗澡。”

玉箫与绿珠扶着秦琅回房,“三郎,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一声,就是今日我从平康坊回来的时候,半路上遇到了恩人,就是那日在平章阁帮我脱了柴令武虎口的那个,她后来不是还咬你来着,最后匆匆跑了·····”

秦琅酒意上头,听的有一句没一句的。

等绿珠准备好了洗澡水后,被服侍着擦洗完便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秦琅坐在那里,喝着玉箫给他刚泡好的茶水。

喝着喝着,想起了之前玉箫跟他说的那些话。

恩人、平章阁咬他的女子。

“玉箫。”

“三郎?”玉箫抬起头。“酒醒了点没?”

“已经醒了,之前你跟我说遇到当日出手帮过你的恩人?”

“嗯,恩人现在家中·······”

听玉箫再次说了一遍详细,秦琅才知道了事情经过。

“那姑娘曾经帮过你,如今她遇到了难处,你帮她一回也是应当的。”

“三郎你这样想就好了,我还怕你不高兴我带个外人回来呢。”玉箫高兴的道,“其实婉儿妹妹也很可怜呢,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对才几岁的弟弟妹妹在外逃难,东躲西藏的······”

“你说她还带了两个年幼孩子在身边?多大?长什么样?”秦琅听的有些警觉起来,不由的仔细询问起来。

“三郎若是现在愿意,我可以叫婉儿妹妹带她弟弟妹妹一起来见一下。”

“好。”

等玉箫出去,秦琅让绿珠去叫来秦用。

“阿兄,你那里可有白鹿的画像?”

“有。”秦用并没有多问,转眼出去一会后进来,递上一张巨鹿王李承义的画像。

画像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小男孩。

秦琅仔细看过,然后把画像收起放入怀中。

刚才玉箫说恩人落难街头时,他还没怎么多想,可当说她还带着一对几岁的可爱孩子后,秦琅马上就不由的想到了失踪在外的李承义。

坐在那里等了会,玉箫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两个孩子。

“三郎,这便是林婉妹妹。”

“哦,这是令弟令妹?”秦琅问。

郑十三娘自进来后,一双眼睛便直盯着秦琅。

“是的。”郑十三娘低着头回答。

秦琅笑笑,“玉箫,你帮我拿点糕点来给孩子们吃。”

玉箫应声起身离去。

第65章 包庇

秦琅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笑着对一直低头的郑十三娘道,

“这位小姑娘应当是巨鹿王李承义殿下的胞妹闻喜郡主李婉顺了,林婉也肯定并非姑娘真名了。”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郑十三娘脸色变的苍白,却还在竭力维持着镇定。

“姑娘,我如今是镇抚司丞,姑娘可听说过镇抚司这个新设衙门?那是新太子殿下特为肃清废太子余孽而设立的,镇抚司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追查捉拿李承义寻找李婉顺,你以为我手里会没有他们的画像吗?”说着,秦琅自怀里掏出巨鹿王的画像。

郑十三娘看到那副画像,整个人都垮了。

“你想怎么样?”

“我是镇抚司丞,而镇抚司的职责是追捕废太子余孽,你说会怎么样呢?”秦琅淡淡的道,“自然是要带回镇抚司衙门,听候太子殿下发落。”

“不!”

郑十三娘尖叫。

“我答应过姑姑,一定会保护好承义和婉顺的。”

“姑姑?”

秦琅扬了扬眉毛,“你说的莫不是废太子妃郑观音?那么你也是郑家人?”

郑十三娘有些绝望的道,“没错,我就是荥阳郑氏女,那个曾被你两度拒婚的郑十三娘!”说完,郑十三娘突然拔出一支匕首直扑向秦琅。

叮当一声。

郑十三娘的匕首却被秦琅拿起桌上的铜盘挡下,紧接着秦琅一个擒拿手,便已经锁住郑氏手腕,然后空手夺白刃。

秦琅一手扼着郑十三娘的脖颈,另一只手抓着夺来的匕首。

“姑娘拿刀杀人,就不怕溅你满身是血吗?”

郑十三娘失手被控,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秦琅觉得这个女子很烈,初次见面在平章阁,女扮男装救了玉箫然后又咬了自己一口,而再次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当然,更料不到她居然是那个曾被自己两拒的郑氏嫡女。

“郑婉言!”

“这名字不错,不愧是大家闺秀,只是你我虽然有些误会,可也并不一定要这样吧?”

郑十三娘睁开眼睛,看到秦琅距他极近的脸,极力向后躲避,“放了他们,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只要放了他们,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郑十三娘,你也知道宫变之后,太子是绝不会放过废太子的儿子,闻喜郡主或许还能留下,可几位郡王不可能。”秦琅虽然心里也不赞成这样的斩草除根,可却能够理解李世民和他那些心腹们的想法。

现实便是如此残酷。

换做是建成是胜利者,事后也一样不会放过恒山郡王承乾他们的。

“放了婉言姐姐。”

闻喜郡主李婉顺扑上来撕扯秦琅的手臂,李承义却脸色苍白的呆怔在那里。

小姑娘又撕又咬,秦琅只得放开了郑十三娘,将郡主拎开。

玉箫回来,看到厅里的场面,惊住。

“三郎?”

秦琅无奈的道,“你知道这位林婉姑娘真名是什么吗,又知道这两个小孩子是何人?”

“婉儿妹妹救过我的,三郎。”玉箫道。

“你这位婉儿妹妹真名郑婉言,荥阳郑氏女,族中排行第十三。而这两个小孩子,皆是废太子的儿女,一位是闻喜郡主李婉顺,一位是巨鹿郡王李承义,他们都是太子钦命追捕捉拿的要犯。”

玉箫听完,也不由的愣住。

“郑十三娘?那岂不是三郎曾经拒婚的那位?”

“确实是她。”

厅中一时安静。

“三郎打算怎么办?”玉箫问。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交给太子。”

“可是,可是······”玉箫不忍心。

郑十三娘突然向秦琅跪下。

“只要你放我们走,不,只要你放他们姐弟走,我愿意答应你的任务要求。”

秦琅扬扬眉。

“任何事?”

郑十三娘咬着嘴唇,“任何事!”

“我并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敢,就算我让他们从我这个门走出去,可我敢保证要不了半天,他们就会被捉到,到时我也脱不了干系。郑姑娘,谁也救不了李承义了,他是必死的。我只能说,郡主或许能得到宽免。”

“不,我答应过姑姑的,要让他们活下来。”

秦琅叹口气。

其实今天的场面来看,李承义姐弟确实很无辜也很可怜,但事实上,当日秦琅加入靖乱,那也是带着满门上下一起在冒险的,一旦当日失败,那他秦琅人头不保外,秦府上下百余口人也都难逃一死,他那一两岁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郑十三娘跪地不起,不顾五姓女的身份,向秦琅跪求。

“唉,我这个人啊,其实很心软。之前我两度拒你婚事,害你也声名有损,算是给你点补偿吧,更何况你还救过玉箫,我呢也欠你一个人情。”秦琅想了想,“这样吧,你把承义交给我,我呢带他回镇抚司衙门,我会向太子替他求个情的,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但是这样一来的话,闻喜郡主与你可以置身事外,不受牵连,如何?”

“没有其它的办法吗?求你!”

秦琅摇头。

“不!”

郑十三娘不肯答应,不管是承义还是婉顺,都是她的亲人,如何能放弃一个。

秦琅叫来了阿黄和秦用、秦勇、马周等几个。

“三郎,何必把自己卷入其中呢?”银面韦陀提醒他。

“算了,这事就这样吧,你们替我先看好郑十三娘和郡主,不要让她们离开府上,我先带承义回去覆命。”

·······

东宫。

崇教殿。

秦琅跟着一名宦官进来,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见他来了也没有抬头招呼的意思,于是秦琅便只能跪坐在地上。

足足跪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李世民才终于站了起来。

“御史上表弹劾,说你秦琅居功自傲,骄纵不法,居然白日醉酒,天街纵马驰骋,你可知罪?”

秦琅感觉李世民今天的语气不对,一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甚至带着点生疏冰冷的感觉,以往他跟李世民每次见面,李世民都对他极为客气,甚至是有点刻意示好的感觉。

不过秦琅倒是很快就转过弯来了,李世民今非昔比了。

他们刚见时,李世民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他需要帮助,需要忠心,对于秦琅这样的心腹大将之子当然也就折节示好,甚至靖乱刚平时,李世民对他还有感激之情。

可现在,却只是纯粹的君臣之间的关系了。

哪怕还有一个表面上的翁婿关系。

就事论事,当君主的当然没理由一直跟臣子这般。

“臣知罪。”

秦琅顿首,“臣有急事奏告,臣已经抓得巨鹿王李承义,现就在平康坊镇抚司衙门里。”

李世民一听,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你找到了承义了?”

“千真万确,幸不辱命。”

李世民背起手转了几圈,“既然已经确认了,那就赐他一杯毒酒,送他上路吧。”

“殿下,我见过那孩子,才三岁不到。”

“那也是建成之子。”李世民声音有些僵硬。

秦琅明白了,李世民不会放过那个可怜的孩子。

“闻喜郡主找到了吗?”

秦琅犹豫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继续搜捕。”

“殿下,臣以为既然承义已经捉到,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大张旗鼓的追捕郡主。毕竟闻喜郡主也只是个三岁的女娃,她并非废太子的儿子,就算流落民间也不会再对朝局有什么影响。”

“相反,若是殿下就此停止追捕,也能让靖乱的影响早点过去,让天下各地原废太子党人安心。”

······

秦琅一番苦劝,最终有了些作用。

或许是因为秦琅这么迅速的抓到了巨鹿王,这让李世民对他的办事能力大为赞赏。

“念你办事有功,那么之前醉驰天街之事便功过相抵,既往不咎了,以后莫要再胡来了。”李世民给秦琅倒了杯冰镇的酸梅汤,“镇抚司上下办事得力,着赏钱百贯,赐御酒十坛,米百石,你负责分赏。”

李世民拍着秦琅的肩膀,“三郎啊,你小子办事能力很强,就是有时得注意下规矩。我这里再交给你一件新的差事,薛万彻、谢叔方、冯立兄弟等诸将当日率宫府败兵逃往终南山躲藏,到现在也还不肯下山受降。我希望你进趟终南山,找到他们,宣告孤的赦免旨意,令他们早点下山,莫要再自误下去了。”

李世民虽然早下了赦免令,可当日谢叔方等攻打玄武门,围攻宏义宫,杀了敬君宏和吕世衡,甚至差点攻下了秦王府,杀的人可不少,事后逃入终南山中却是不敢轻易相信朝廷的招安。

这伙人藏进大山里,也有一千多人,是个不小的隐患。

李世民也不想大张旗鼓的这个时候派大军入山围剿,一来影响不好,二来谢薛等人皆是一时猛将,他还是想要把这些人招揽过来。

眼下地方上还有李艺、李瑗等许多实力派没有完全表态效忠,李世民更希望京师能够保持安稳的局面,这个时候若是直接动刀动枪的大肆讨逆,会让李艺等人有不好的想法。

第67章 单骑讨寇

连绵秦岭中段,终南山中。

雄峙长安之南,为京都之屏障的深山之中一处道观里,崔敦礼和郑玄礼被五花大绑押进玉皇殿中。

玉皇大帝头戴帝冠、身著龙袍镇坐正龛之中;左右偏殿分祀玄天上帝及天师爷,两壁并设日月神龛,上塑日神、月娘及风、雷、云、雨四神像。

崔敦礼被推搡着进来,脚步趔趄。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被殿上一声大吼惊了一跳。

“呔!”

“好大的胆子,还敢进山来。”

崔敦礼目光顺声望去,却看到薛万彻一身铠甲在身,怒目而视。

“某镇抚司左司马崔敦礼奉秦司丞之令,特前来拜见薛将军等诸位。”

“镇抚司?没听过。”

“薛将军在终南山中不知日月,却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覆地了,不知也是正常。好教薛将军得知,如今太子殿下摄政临朝,节制天下兵马,长安早已安定,殿下已经颁下大赦令,薛将军难道还不知道吗?”

一边的谢叔方冷哼着道,“赦令?只怕不过是诱我等下山的幌子而已,若是听信了,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将军,我这有殿下亲署用印的赦令,只要诸位将军下山,那么既往不咎,不但如此,殿下还表彰诸位的忠贞之心,尔等将校皆加阶一级,兵士则赏赐钱粮,各有封赏。”崔敦礼道。

可是谢叔方冯立冯诩还有薛万彻等却都不肯信。

冯立更是高声道,“当年刘文静还得过免死金券两张,可恕二死呢,可最终却连一死也没有抵消。”

几位将领中,谢叔方和薛万彻都是在齐王府任护军之职,而冯立兄弟却是东宫翊卫车骑将军。

但在对面李世民的招安时,却都是一致态度,认为李世民在骗人。

“我等已经得知,李世民在宫变之后,将太子与齐王诸子皆杀尽一个不留,这等心狠手辣,我等如何能信他会留我们?”

“别跟他们废话,把这二人脑袋砍下来。”谢叔方喊道。

郑玄礼有些心慌的道,“诸位请勿自误,殿下确实有意赦免诸位。”

“不如把人先关起来,向官府换点粮草实用些。”薛万彻道。

·······

清晨的长安,静谧而又美丽。

秦琅在温香软玉中醒来。

佳人在怀的感觉很好,让他都有种**苦短的感觉了。

“三郎,你会如何处置十三娘?”玉箫问,她明显一夜没有睡好,眼睛有些肿。

“她还老实吧?”

“很伤心。”

“告诉她,现在外面都在找郡主,若是她想保护郡主,最好是安心留在这里。”

玉箫把头趴到秦琅胸膛上,“三郎为何要冒险帮她?”

这是她很不解的地方,难道说三郎与这郑十三娘有旧情?不可能啊。

“觉得她们可怜,又或者是其它什么的,我也不知道。”秦琅看着四岁的闻喜郡主总让他想起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三郎莫不是看上十三娘了,当初若是知道十三娘这般美丽,或许就不会拒亲了吧?”

“呵呵。”秦琅摇了摇头。

起床洗漱过后,一碗槐叶冷陶,倒也是爽口开胃。

马周也还暂时住在秦琅府上,他边拌着冷陶一边对秦琅道,“值吗?”

“不知道。”

“我觉得有些不值,不过你这样做倒是让人觉得很有人情味,或者说终究还是年少心性,又或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马周道。

“跟美人不美人倒没多大关系。”

“可你这样做风险很大,若是传出去,只怕后果严重。”

秦琅叹了口气,也觉得自惹麻烦。

“那你觉得我应当现在把人交出去吗?”

马周几口把一碗冷陶吃完,抹了把嘴,蹲在那道,“如果事泄被弹劾,肯定后果比你主动说出要严重的多。我个人建议,你应当找个机会主动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不过你已经有隐瞒在先,只怕也要承担些后果的。”

“直接把人交出去,这我秦琅岂不成了反复小人?”秦琅摇头。“或许我该找长乐帮忙说情,或者直接找太子妃?”

吃完早饭,秦琅与马周等一起骑马去平康坊衙门。

“什么时候搬家呢?”

“随时可以搬,不过玉箫说要挑个黄道吉日。你呢?”

马周笑笑,“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住哪都一样,我打算就到衙门后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住,你能同意吧?”

“我看你还是不要住在衙门后院了,要不你跟我搬到平康坊来住,反正二百亩大宅住多少人也不成问题啊。或者,你就干脆别搬了,我把永安坊这宅子送你了。”

马周连忙摆手。

“三郎你这人情我可承受不起,之前我犯夜禁你为我解围不说,还收留我。我也没做什么贡献,你又征辟我到镇抚司为官,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能再收你的宅子。”

永安坊的宅子虽小,可也值二百贯了。

马周虽说之前是个落魄书生,但也是有些傲骨之人,哪能理直气壮的接受秦琅这种施舍似的馈赠呢。

“区区一个小宅而已。”

“要不三郎你把那宅子暂租住给我如何?”

秦琅看中的是马周的才能,以及历史上他最终拜相的潜力,所以也就格外大方的提前投资,但马周还是有些不肯接受这样的馈赠。

两人于是约好只租不送。

一路聊着来到衙门,刚一进来,长史许敬宗就一脸愁相的过来。

“崔郑两位司马被扣押了,他们送了封信过来,还索要赎金呢,说要粮食千石。”

秦琅笑笑,不以为意。

“薛谢等人好歹也都是朝中名将了,怎么的还混成了绑票勒索的山贼草寇了?”

“对方说三日内若是不见粮草送到,就要把两位司马的人头送来。”许敬宗道。

秦琅嘲讽,“两位司马个个皆是五姓嫡子,名门名士,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眼高于底,怎么做点事情却如此无能?”

许敬宗觉得这话有些逆耳,他许家虽不比五姓七宗,可也是一等一的士族名门,秦琅这番话倒是一杆子打倒了一船人。

“算了,还是我亲自出马吧。”秦琅道。

“司丞不要大意,谢薛等人现在只怕是钻了牛角尖。”

“谢薛等人现在是惶恐惊惧,所以喜欢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光是一味的安抚是没用的,你给的条件越好,他越是怀疑,只能下点猛药才行。”秦琅很自信的道。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知道历史上,谢薛等人最终还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的,薛万彻甚至后来还成为了一代名将。

刘九道,“那我去点齐人马,要不要再跟左右武候卫打个招呼,向他们借点人马随行?”

“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咱们真要大动干戈的,只怕刚进山,薛谢等人就要逃窜山林之间,找都找不到了。就带个一二十个老兄弟走一趟就是了。”

“三郎,薛谢等此时手下还有近两千乱兵,若是这些人一时发疯,咱们这一二十人只怕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还是多带点兄弟放心!”魏昶也在一边劝说。

秦琅笑笑,“你们难道忘记了当日我驰援宏义宫时,不就是两颗人头几句话就把数千乱军给喝退的了?这种时候,不需要兵多,兵越多越不成事。”

最终,秦琅坚持已见,只让刘九挑了十六骑边塞游侠出身的行动队员随行,另外银面韦陀秦勇和阿黄不放心,也非要同行。

本来秦用也要一起,秦琅拒绝了。

“用不着。”

秦琅甚至都没有披甲,只是做游猎装束,一身猎装,带着刘九等十九人出长安而去。

向南奔行数十里,来到连绵秦岭终南山里。

·······

“报,将军,山下哨探急报,说发现二十骑到来,来人自称是镇抚司丞、翼国公秦琅,要见诸位将军。”

谢叔方闻听此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又是这个小子!”

冯立兄弟也嚷道,“他娘的,就带二十人来,但子还真大。之前若非这小子几次三番的坏吾等好事,当日我等也不会败。来人,点齐人马,随我下山把这小子抓来,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祭奠先太子和先齐王的英灵。”

几人当即点了数百精骑,全副武装,奔下山来。

山下,秦琅带着人很镇定的在那里等着,任那些兵将呼啸奔驰把自己围在当中。

“不知薛谢等诸位将军何在,能否上来相见一叙?”秦琅大声喝令。

一支羽箭突然飞来。

秦琅冷哼一声,提起家传的马槊一槊击飞。

“薛谢几位将军难道真的入山落草为寇,不但学会了绑票勒索,连放冷箭也学会了吗?”

“秦家小儿,休得猖狂!”

谢叔方策马奔来,手中长槊一挥,指向秦琅。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就休怪谢某无情。”

“谢叔方,你也别老以谢玄后人自称,若是东晋名将谢玄知道有你这么一个躲进深山落草为寇的不肖子孙,都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再死一次!”

秦琅嘴上毫不客气。

“哎呀呀,秦家小儿,你可敢与我决斗。”

“姓谢的,你想要走马斗将,我随你意。”

第67章 单骑讨寇

连绵秦岭中段,终南山中。

雄峙长安之南,为京都之屏障的深山之中一处道观里,崔敦礼和郑玄礼被五花大绑押进玉皇殿中。

玉皇大帝头戴帝冠、身著龙袍镇坐正龛之中;左右偏殿分祀玄天上帝及天师爷,两壁并设日月神龛,上塑日神、月娘及风、雷、云、雨四神像。

崔敦礼被推搡着进来,脚步趔趄。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被殿上一声大吼惊了一跳。

“呔!”

“好大的胆子,还敢进山来。”

崔敦礼目光顺声望去,却看到薛万彻一身铠甲在身,怒目而视。

“某镇抚司左司马崔敦礼奉秦司丞之令,特前来拜见薛将军等诸位。”

“镇抚司?没听过。”

“薛将军在终南山中不知日月,却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覆地了,不知也是正常。好教薛将军得知,如今太子殿下摄政临朝,节制天下兵马,长安早已安定,殿下已经颁下大赦令,薛将军难道还不知道吗?”

一边的谢叔方冷哼着道,“赦令?只怕不过是诱我等下山的幌子而已,若是听信了,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将军,我这有殿下亲署用印的赦令,只要诸位将军下山,那么既往不咎,不但如此,殿下还表彰诸位的忠贞之心,尔等将校皆加阶一级,兵士则赏赐钱粮,各有封赏。”崔敦礼道。

可是谢叔方冯立冯诩还有薛万彻等却都不肯信。

冯立更是高声道,“当年刘文静还得过免死金券两张,可恕二死呢,可最终却连一死也没有抵消。”

几位将领中,谢叔方和薛万彻都是在齐王府任护军之职,而冯立兄弟却是东宫翊卫车骑将军。

但在对面李世民的招安时,却都是一致态度,认为李世民在骗人。

“我等已经得知,李世民在宫变之后,将太子与齐王诸子皆杀尽一个不留,这等心狠手辣,我等如何能信他会留我们?”

“别跟他们废话,把这二人脑袋砍下来。”谢叔方喊道。

郑玄礼有些心慌的道,“诸位请勿自误,殿下确实有意赦免诸位。”

“不如把人先关起来,向官府换点粮草实用些。”薛万彻道。

·······

清晨的长安,静谧而又美丽。

秦琅在温香软玉中醒来。

佳人在怀的感觉很好,让他都有种**苦短的感觉了。

“三郎,你会如何处置十三娘?”玉箫问,她明显一夜没有睡好,眼睛有些肿。

“她还老实吧?”

“很伤心。”

“告诉她,现在外面都在找郡主,若是她想保护郡主,最好是安心留在这里。”

玉箫把头趴到秦琅胸膛上,“三郎为何要冒险帮她?”

这是她很不解的地方,难道说三郎与这郑十三娘有旧情?不可能啊。

“觉得她们可怜,又或者是其它什么的,我也不知道。”秦琅看着四岁的闻喜郡主总让他想起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三郎莫不是看上十三娘了,当初若是知道十三娘这般美丽,或许就不会拒亲了吧?”

“呵呵。”秦琅摇了摇头。

起床洗漱过后,一碗槐叶冷陶,倒也是爽口开胃。

马周也还暂时住在秦琅府上,他边拌着冷陶一边对秦琅道,“值吗?”

“不知道。”

“我觉得有些不值,不过你这样做倒是让人觉得很有人情味,或者说终究还是年少心性,又或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马周道。

“跟美人不美人倒没多大关系。”

“可你这样做风险很大,若是传出去,只怕后果严重。”

秦琅叹了口气,也觉得自惹麻烦。

“那你觉得我应当现在把人交出去吗?”

马周几口把一碗冷陶吃完,抹了把嘴,蹲在那道,“如果事泄被弹劾,肯定后果比你主动说出要严重的多。我个人建议,你应当找个机会主动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不过你已经有隐瞒在先,只怕也要承担些后果的。”

“直接把人交出去,这我秦琅岂不成了反复小人?”秦琅摇头。“或许我该找长乐帮忙说情,或者直接找太子妃?”

吃完早饭,秦琅与马周等一起骑马去平康坊衙门。

“什么时候搬家呢?”

“随时可以搬,不过玉箫说要挑个黄道吉日。你呢?”

马周笑笑,“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的,住哪都一样,我打算就到衙门后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住,你能同意吧?”

“我看你还是不要住在衙门后院了,要不你跟我搬到平康坊来住,反正二百亩大宅住多少人也不成问题啊。或者,你就干脆别搬了,我把永安坊这宅子送你了。”

马周连忙摆手。

“三郎你这人情我可承受不起,之前我犯夜禁你为我解围不说,还收留我。我也没做什么贡献,你又征辟我到镇抚司为官,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能再收你的宅子。”

永安坊的宅子虽小,可也值二百贯了。

马周虽说之前是个落魄书生,但也是有些傲骨之人,哪能理直气壮的接受秦琅这种施舍似的馈赠呢。

“区区一个小宅而已。”

“要不三郎你把那宅子暂租住给我如何?”

秦琅看中的是马周的才能,以及历史上他最终拜相的潜力,所以也就格外大方的提前投资,但马周还是有些不肯接受这样的馈赠。

两人于是约好只租不送。

一路聊着来到衙门,刚一进来,长史许敬宗就一脸愁相的过来。

“崔郑两位司马被扣押了,他们送了封信过来,还索要赎金呢,说要粮食千石。”

秦琅笑笑,不以为意。

“薛谢等人好歹也都是朝中名将了,怎么的还混成了绑票勒索的山贼草寇了?”

“对方说三日内若是不见粮草送到,就要把两位司马的人头送来。”许敬宗道。

秦琅嘲讽,“两位司马个个皆是五姓嫡子,名门名士,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眼高于底,怎么做点事情却如此无能?”

许敬宗觉得这话有些逆耳,他许家虽不比五姓七宗,可也是一等一的士族名门,秦琅这番话倒是一杆子打倒了一船人。

“算了,还是我亲自出马吧。”秦琅道。

“司丞不要大意,谢薛等人现在只怕是钻了牛角尖。”

“谢薛等人现在是惶恐惊惧,所以喜欢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光是一味的安抚是没用的,你给的条件越好,他越是怀疑,只能下点猛药才行。”秦琅很自信的道。他的自信来源于他知道历史上,谢薛等人最终还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的,薛万彻甚至后来还成为了一代名将。

刘九道,“那我去点齐人马,要不要再跟左右武候卫打个招呼,向他们借点人马随行?”

“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咱们真要大动干戈的,只怕刚进山,薛谢等人就要逃窜山林之间,找都找不到了。就带个一二十个老兄弟走一趟就是了。”

“三郎,薛谢等此时手下还有近两千乱兵,若是这些人一时发疯,咱们这一二十人只怕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还是多带点兄弟放心!”魏昶也在一边劝说。

秦琅笑笑,“你们难道忘记了当日我驰援宏义宫时,不就是两颗人头几句话就把数千乱军给喝退的了?这种时候,不需要兵多,兵越多越不成事。”

最终,秦琅坚持已见,只让刘九挑了十六骑边塞游侠出身的行动队员随行,另外银面韦陀秦勇和阿黄不放心,也非要同行。

本来秦用也要一起,秦琅拒绝了。

“用不着。”

秦琅甚至都没有披甲,只是做游猎装束,一身猎装,带着刘九等十九人出长安而去。

向南奔行数十里,来到连绵秦岭终南山里。

·······

“报,将军,山下哨探急报,说发现二十骑到来,来人自称是镇抚司丞、翼国公秦琅,要见诸位将军。”

谢叔方闻听此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又是这个小子!”

冯立兄弟也嚷道,“他娘的,就带二十人来,但子还真大。之前若非这小子几次三番的坏吾等好事,当日我等也不会败。来人,点齐人马,随我下山把这小子抓来,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祭奠先太子和先齐王的英灵。”

几人当即点了数百精骑,全副武装,奔下山来。

山下,秦琅带着人很镇定的在那里等着,任那些兵将呼啸奔驰把自己围在当中。

“不知薛谢等诸位将军何在,能否上来相见一叙?”秦琅大声喝令。

一支羽箭突然飞来。

秦琅冷哼一声,提起家传的马槊一槊击飞。

“薛谢几位将军难道真的入山落草为寇,不但学会了绑票勒索,连放冷箭也学会了吗?”

“秦家小儿,休得猖狂!”

谢叔方策马奔来,手中长槊一挥,指向秦琅。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就休怪谢某无情。”

“谢叔方,你也别老以谢玄后人自称,若是东晋名将谢玄知道有你这么一个躲进深山落草为寇的不肖子孙,都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再死一次!”

秦琅嘴上毫不客气。

“哎呀呀,秦家小儿,你可敢与我决斗。”

“姓谢的,你想要走马斗将,我随你意。”

第68章 秦家撒手锏

“秦家小儿,纳命来!”

谢叔方挥手喝令手下散开,空出决斗场地。

他舞着马槊策马奔来,恍如战神降世。谢叔方为齐王府护军,之前的地位跟秦琼是一样的,两人若只论武艺,其实谢叔方也不差多少。

谢叔方名将后人,打小学习骑射战法,着实有点本事。不说别的,光是那杆马槊,就使的极其了得。

齐王元吉也曾是一个马槊高手,虽然曾被尉迟恭空手夺去马槊,但只因尉迟敬德堪称当今一等一的用槊高手。而元吉的马槊老师便是谢叔方,这也是位马槊高手。

马槊做为汉魏以来马上长兵器发展的巅峰之作,又粗且长,其锋刃如同一把长剑,拥有极强的破甲穿透能力,而其槊杆又采用的是复合杆技术,使的马槊早成为了武将门最顶级的长兵,一杆上好的马槊更是极其珍贵。

但凡将门子弟或者是世家子弟,一般都精通骑射,也都是打小练习马槊的,但真正敢自称马槊高手的却不多,每个马槊高手也绝对了得。

虽说用槊讲究的是力大威猛,越年轻越厉害,可谢叔方也正值壮年,却是瞧不起才十六岁的秦琅。

如果今天面对的是秦琼这位曾经击败过尉迟恭的名将,谢叔方或许还不敢嚣张,可对秦琼的小崽子他就没什么怕的了。

当日玄武门之变,谢叔方两次被秦琅打的丢盔弃甲,可那只是因为当时形势,并非秦琅胜过他。

今天,他就要找回场子。

银面韦陀秦勇拦住秦琅的马头,“三郎,让我来。”

秦琅摇了摇头,“不,我亲自出马,不然,只怕谢叔方也难以心服口服。今天,我就要打到他服为止。”

秦琅有这个自信,因为自玄武门那天披甲上阵后,他便已经恢复了秦琅的骑射本事,其中自然也有得到秦琼真传的秦家槊法。

秦家槊法里还夹杂了铁枪技,这铁枪技法却是来自于当年秦琼曾经效力过的隋朝大将荣国公来护儿,来护儿外号铁枪将,擅使一杆缠铁枪,当年秦琼为来护儿的帐内亲卫,深得来护儿器重,也习得此铁枪技法,后来秦琼东征西讨之中,融会贯通,使的秦家的槊法之中,兼有铁枪技法。

槊走的是刚猛硬道,而枪则是以柔为主,因此秦琼融合两种技法后,新的秦家槊法却是刚柔并济,并且这些技法都是经过秦琼无数次战阵上的实战经验所改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无比凌厉,充满杀招。

秦琼曾经告诉过秦琅,所谓的招式,其实都是基于无数实战经验总结出来的一些技巧,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极为实用的,只要努力练习,多加实战,那么你便总能掌握先机。

技巧其实很重要,所谓的一力降十会固然不错,但也是建立在这力量相差太大的基础之上的。

如今的秦琅比谢叔方也只是差点战阵经验,但现在只是单纯的比斗的话,秦琅那也是曾经习练了十多年武艺的,就算是马上骑射马槊功夫,那也有十年之久。

两骑奔近,对冲而过。

马槊相交。

谢叔方是直刺而来,这一记凌厉无比,可秦琅一踢腿,跨下的豹子头已经配合的往左偏,原本谢叔方是在秦琅左面,长槊自右向左刺出,可这样一来,秦琅却到了谢叔方的右边。

豹子头一个走位,居然把谢叔方必杀一击给落空了。

秦琅顺势挥起马槊一记横扫千军。

谢叔方赶紧仰躺在马鞍上避过。

那边,秦琅根本没想过这一招能够扫下谢叔方来,这不过是一套必杀连招里的起手式,只是佯攻而已,他一记横扫挥出后,马上就已经弃了马槊从鞍袋里拔出一支瓦面四棱金装锏。

金锏不过四尺有余,但却极为沉重,四面棱条平时打击破甲了得,但这镜的尖却也是极为尖锐。

秦琅一锏在手,那边谢叔方还刚从鞍上开始挺直身躯。

将锏举过头顶,秦琅如同是一位标枪运动员一般,在马上扭腰挥臂狠狠的掷出金锏。

秦家必杀技,撒手锏。

这是一记危险的杀招,因为锏这样的短武器是骑将们最后的武器,把武器扔出去,就没的收回了,战场上失了武器,那是极其危险的。

可有的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如现在,谢叔方根本没有料到,秦琅那一记横扫千军只是虚招,料不到他一扫之后都不收回就弃了马槊,紧接着还把短兵金锏给掷了出来。

一料未及,再料不到。

高手对决,胜负便只在刹那之间.

他刚在马上坐直身子,结果秦琅的金锏已经呼啸而至,根本避无可避。

金锏的锏尖犹如一支犀利的破甲锥,直接穿透了谢叔方的肩胛,狠狠的插进去,巨力带的谢叔方重心不稳,直接从马上栽落。

那边秦琅已经猛夹双腿,豹子头配合的迅速调转马头,奔驰追了上来。

谢叔方想要挣扎起来。

豹子头猛的两只前蹄踏了下去,将他踩在地上。

秦琅跳下马,提着另一支金锏抵在了谢叔方的喉咙上。

四面一片寂静。

刚刚那一番角斗看似你来我往,可实际上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兔起鹊落,决斗就已经结束了。

号称齐王府第一猛将的谢叔方,居然被秦琅一个回合就给制服了。

四面围观的乱兵们几乎不敢相信,一个个目瞪口呆。

而就算是薛万彻、冯立兄弟这样的当世猛将,也都看的惊叹连连。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看出来,谢叔方被秦琅套路了,一套连招就把他击落制服了。

可不服也不行,毕竟战阵之上,可不管你是套路还是其它,只讲结果,不论过程。

“老谢输的有点冤!”

“是他太轻敌了,否则哪可能一击而败。”

薛万彻叹道,“不过刚才那一招撒手招真是凶之又凶,狠之又狠,简直就是一锏西来,天外飞仙啊。”

冯立也点头,“就算是我,也不敢说能够防下这一招。”

那边。

秦琅把谢叔方从地上提了起来,谢叔方肩胛上还插着支金锏,显得有些滑稽和狼狈。

“服吗?”

谢叔方忍着痛,咬着牙,满脸不甘。

秦琅笑道,“其实胜便是胜,败便是败,没有什么借口,正所谓成王败寇,就如那日玄武门,其实两边早就水火不容,早晚会有那一战。只是东宫定计划于六月初五,却不料被秦王府先下手为强,所以你们也不要再找各种理由了,败就是败了,得勇于面对结果。”

“建成和元吉俱已被诛,诸子也皆被杀,你们还有何理由要继续对抗太子呢?如今已经不是过去东宫与齐王府之间的争斗了,现在是新的时代。如今殿下入主东宫,代天子秉政,代表的便是大唐,你们若继续对抗,便是与大唐为敌,那便是叛乱逆贼,想想后果吧!”

“难道你们想让自己长安城里的妻女入教坊为妓,或是入掖庭做奴?你们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子侄被腰斩于菜市场吗?”

“殿下都已经放弃了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了,你们也应当放下,大家随我下山,便依然还是大唐之臣子,殿下不但不会因为你们之前的事情而降罪于你们,反会敬重你们对废太子的忠心。”

“你们想做乱臣贼子,想要满门抄斩吗?”秦琅大声喝问,目光转身薛万彻冯立兄弟等,他望向四周那一个个的宫府兵将们。

没有人敢与秦琅的目光对抗。

薛万彻上前来。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呢?”

冯立也道,“当日我兄弟杀了敬君宏和吕世衡,又曾带兵差点攻下宏义宫,新太子只怕根本不可能赦免我等。”

秦琅大笑着道,“尔等当日,出身事主,期之效命,当职之日,无所顾惮,乃是正常。太子殿下,向来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实不相瞒,原东宫的郑善果、魏征、王珪、韦挺等皆已经被赦免,并得到得用,就连李艺、李瑗等太子心腹,也皆被殿下加官晋爵,赐给实封。”

“薛将军的兄长原也在秦王府效力,如今也没有丝毫受到影响。”

“冯将军有所担忧,本是正常,但殿下已经承诺,你们没有理由继续再带兵躲在这里。”

几人都有些动摇。

秦琅趁机拿出诏书。

“薛万彻拜为右领军将军,进封武安郡公。薛万均拜为右屯卫将军,进封永安郡公。”

“冯立拜为左卫勋一府中郎将,进封冯翊郡公,冯诩拜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进封长平郡公。”

“谢叔方拜为右卫亲府中郎将,进封高安郡公。”

五人皆封郡公,或授将军或授中郎将。

连薛万彻的兄长,也晋爵升职。

不得不说,李世民为了安抚人心,给这几人的封赏还是极其优厚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这几人也确实是当初建成和元吉招揽到的当世之猛将,个顶个的都是大将猛将。

“薛万彻等以下军官,皆加阶一级,无官阶之兵士,则每人赏赐绢二十匹,酒肉二斤。”

“伤亡者,皆由朝廷抚恤!”

最后,秦琅又让阿黄拿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却是薛万彻等的家眷妻儿们写来的书信。一封封分给他们,薛万彻看到兄长万均来信,说长安城中家眷皆安未受冲击,还说家里思念他,让他早点回来等等。

薛万彻和谢叔方、冯立兄弟四人一起商议了会,最后又叫来了手下的一众校尉军官们,这时众人已经都有了回长安之意了。

“我等本是有罪之身,如今获殿下宽恕,逢莫大恩典,十分感激。不过我等商议之后,尚有一个请求若是太子殿下能够答应我等,那么我等立即就随秦司丞下山。”

“请说。”

“太子、齐王已死,我等旧部希望殿下能以皇子的礼仪为他们举行葬礼,下土安葬。除此外,别无所求!”薛万彻道。

秦琅点头,“这个要求不过份,我现在就可以替殿下答应你们这个要求,其实就算你们不提,我相信殿下也一样会这样做的。诸位,不如现在便随我下山,如何?”

薛谢几将互相看了看,最后一起点头。

第69章 烽烟惊长安

终南山中。

薛万彻、谢叔方、冯诩兄弟率领一千余宫府兵跪接敕旨。

“快,把崔郑两位司马赶紧请出来。”

薛万彻接受了招安,记起秦琅的两位手下还在山上道观柴房里关押着呢,连忙叫人去放出来。

谢叔方也由手下亲兵包扎了伤口,这位使槊的高手没料到终日打雁,今日却还被雁啄了眼,一直羞愧无比。心中几分不服,却又羞愧难当,人家秦琅年纪轻轻,可那一招撒手锏确实制服了他。

崔敦礼和郑玄礼两个人在柴房里饿了一天一夜,头昏眼花肌肠包包辘辘,几名军士进来时,两人还以为是来杀他们的,吓的大声求饶,郑玄礼甚至是吓尿了。

两名兵士此时已经重新归附,当然不好意思取笑这二人。

“崔司马、郑司马,秦司丞来接二位回长安了。”兵士讨好的道。

郑玄礼两股战战,“回长安?”

“好教二位司马得知,薛谢几位将军已经接受了太子殿下的赦免敕令,如今正要返回长安了。”

崔敦礼长松口气,有些鄙夷的看着郑玄礼脚下的那一滩黄漬,其实他刚才也差一点点尿了。

“定是我外甥怀良带了大军来,薛谢几个匹夫才畏惧而降的吧?”

军士笑笑。

“翼国公倒没带大军来,只是带了十来骑亲兵进山,他宣下太子恩旨,我等感恩殿下厚恩,因此皆迷途知返。”

崔敦礼听的十分意外,心里又马上气了起来。

秦琅既然有这本事,那他干嘛还要先派他们两个过来,这定是要借薛谢等匹夫之手来侮辱他们。

一想及起,崔敦礼就气的面色紫胀,那边郑玄礼更是又羞又恨,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秦琅给恨上了,丝毫没有因为得脱困境而感谢秦琅。

“快去给我取件干净的衫子来。”郑玄礼这下倒不急着走了。

崔敦礼也道,“给我们弄点吃的来,最好是下碗汤饼,放点葱花、羊尾油,加点胡椒粉。”

几位军士此时都只能陪着笑,也不敢催促,各般要求也只能尽量满足。

秦琅在山下都跟薛谢等人聊了大半天了,也不见两人下来,后来一名军士下来苦笑禀报,说那二位要求沐浴更衣,用餐饮茶后再下来。

薛谢几个心里都不由的大骂这两个怂货摆谱,却也不好明说。

“哦,是吗?”

秦琅听了冷哼了一声,“看来薛谢几位将军把我这二位司马招待的很好啊,他们都乐不思蜀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急着催他们走了,让他们在这里多玩会,我就先和几位将军回长安了,太子殿下想必也想早点见到几位呢。”

“要不再等等?”谢叔方道。

“我等待罪之身总不能让太子殿下等的,走吧。”薛万彻倒是个急性子,也不想理那二货。

于是乎,当下大家一起收拾收拾,直往长安而去,抛下那两个怂货在山上。

蓝田县。

当地驻军统军府统军听闻有兵自山中出来,都吓的赶紧擂鼓吹角,令关起军府堡门,派当值府兵上城防守。

远远的,千余兵马缓缓而来。

“是薛万彻、谢叔方、冯立兄弟的乱兵!”

一名骑兵出城转了一圈,赶紧奔回来报告。

“快,向长安报警。”

薛谢几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猛将,当日长安靖乱,他们率领败兵一路溃败入山,军府试图拦截,结果被他们连斩杀十余人而去,余者根本不敢上前。

现在见他们又出来了,还以为是来攻城抢粮呢。

城中一片慌乱,甚至已经有士兵开始燃起烽烟。

秦琅策马奔驰到城下。

“翼国公?”

城上统军惊讶的看到不久前经此入山的秦琅出现在城下。

“勿要惊慌,山里的薛谢诸位将军士兵们皆已经跪奉太子敕旨了。”

警报解除,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过那位统军挺谨慎,没敢打开城门。

“你们出来帮忙安置一下这些弟兄们。”秦琅掏出麒麟令来,要求统军派人出来帮忙搭建营房,派兵警戒。

实则是要把薛万彻等人的兵都收缴武器铠甲等,就地暂时看押起来,名义上当然是先在这里等候敕旨和赏赐之物。

真正能离开此地回长安的,也就是薛万彻等有品阶的军官们。

“待我们走后,你负责维持这里秩序,供给所需饭食,记得每天在军府城堡里做好饭,再送出城到营地中去,一次只做一顿的,不能多送。他们的马匹等我也全会收起来交给你暂关进城中,明白我的意思吗?”秦琅道。

那位统军马上点头,安置城外,一次只给一顿粮,收掉马匹、武器,派兵看守营地维持秩序,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这群乱兵,一旦他们敢做乱,就绝不留情,第一时间解决他们。

“很好,就是如此,好好干,处置好了,回头我给你请功。”秦琅拍了拍这位六品的武将。

武德初,大唐改隋朝的鹰扬府为骠骑府和车骑府,主官为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都是统千八百人的军府府主而已,都是六品武职。武德七年,改骠骑府、车骑府为统军府,骠骑将军为统军,车骑将军为别将。

统军持鱼府,负责本军府府兵的日常管理。

“多谢翼国公。”

那位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听到秦琅这话不由的大为感激,征战半生才勉强混到统军之位,可再想上升,朝里没有硬实的靠山根本上不去。

如今倒是机缘巧合的跟翼国公搭上关系了,对秦琅的要求自然是十分听从,反正秦琅也没要求他调动府兵,那个他不敢,只是负责协助暂时安置这些宫府兵倒不成问题。

等交待清楚了,秦琅才让秦勇去通知薛万彻等把兵马带过来。

“我已经让刘统军准备了一些绢甲,几位将军请在此卸甲,然后我们也好轻装赶回长安面见太子。”

薛万彻等看着已经捧出来的绢甲,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配合的解下盔甲,换上了没有丝毫防御能力的绢甲,这种绢甲颜色鲜亮,十分威武,但只是武将们平时的礼仪装扮。

卸甲就意味着一旦进了长安,就再无反抗余地,可既然已经下山了,那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长安。

蓝田县统军府燃起的烽烟,很快就一站接一站的传递到了长安郊外灞上。

右骁卫的兵士望见,赶紧奏报。

很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看到了长安南郊升起的烽烟,一时之间,长安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就连东宫,都紧急封闭宫门。

程咬金亲自率太子右卫率兵把守宫门,本已下值的秦琼也被紧急叫回太极宫,坐镇宫中防守。

“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薛万彻谢叔方等杀回长安来了?”

李世民望着赶到东宫来的一众官员。

“取我铠甲来,孤亲自去会会他们。”

“殿下,万万不可,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如今只见烽烟,未见兵马,敌情未明,应当先关闭长安城门,封锁宫禁,派兵加强防御,同时派人去打探情况再说。”魏征马上站出来高声反对李世民要出城的打算。

“就算真是有乱兵来犯,以长安数万禁卫,也足以应对,若是殿下亲自披甲出城,只怕会让整个长安都慌乱起来,万万不可。”

君臣正在争执之间。

右武候将军侯君集进来。

“禀殿下,刚灞上统军府传来消息,说秦琅派亲兵传讯,他亲入终南山中,成功劝降薛万彻等一千余人尽皆出山。”

“那这烽烟?”

“那烽烟是蓝田统军府一时慌乱误报军情。”

众人都没想到引的长安全城慌乱的烽烟,居然是这么回事。

李世民终于坐了下来,不再提要披甲出城做战了。

那边魏征却马上接着弹劾那位蓝田府统军。

李世民没心听这些,这个时候他还是比较在意秦琅那边的结果。

“之前不是还说薛万彻等把镇抚司的两位劝降司马给绑起来索要粮草吗?”

“秦琅出马,一个顶俩,据说秦琅只带着十余亲兵,身着猎装提着猎弓进山,直接找谢叔方阵前对决斗将,结果秦琅一个回合就把谢叔方打落马下将其擒住,然后晓说厉害,动情劝说,才终于把薛谢等说服下山来投。”侯君集有些惊叹的道。

“秦琅一个回合就把谢叔方击落马下生擒?”李世民惊讶,完全是不信的语气。

就连太子左卫率、左武候将军尉迟恭也直言不可能。

“谢叔方乃是使马槊的高手,若是对上叔宝估计打不过,可没理由打不过秦琅,还是一个回合就被生擒啊!”

“听说翼国公使了把秦家绝技撒手锏。”

“好小子,这玩命的招都使出来了,怪不得。”李世民当然知道秦家的撒手锏。

不管怎么说,总之秦琅成功了,又办成了一件大事,又立一大功,还干的十分漂亮。

手抚短须,李世民居然对那个毛脚女婿越来越满意了。

“殿下,臣请杀薛万彻谢叔方冯立冯诩等贼,以慰敬吕二将在天英灵,以告祭死在靖乱当日的那些忠贞勇士们!”侯君集要求等秦琅把薛万彻等一带回长安立即将他们斩杀。

“殿下,万万不可,人不可言而无信!”魏征马上跳出来反对。

李世民瞧了眼魏征,又瞧了眼侯君集,最后道,“孤已经颁下敕令赦免他们,自然说到做到,魏征,你马上代表孤出长安城往灞上迎接秦琅与薛万彻等回长安,告诉秦琅,他再立一功,孤等他回来,当面重赏酬功!”

“臣魏征领命!”魏征接令。

第70章 赐孤贤婿赞拜不名

“宣翼国公上殿!”

东宫正殿显德殿前,宦官高声宣唱。

“宣薛万彻、谢叔方、冯立、冯诩上殿!”

秦琅在殿外脱去靴子,一名小宦官赶紧弯腰为秦琅脱去汗袜,先拿湿毛巾擦了遍后才给他换上一双新袜子。

“翼国公请。”内侍十分恭敬道。

“有劳。”秦琅赶紧谢过。

剑早已经在宫门前就已经摘下了,此刻连鞋子也脱掉了,除非秦琅有朝一日能混到特旨剑履上殿,否则大殿上臣子是没资格穿鞋带剑的。

相比起来,薛万彻四人则有些诚惶诚恐,也不敢要小宦官们帮他脱靴换袜,老实的自己脱了靴擦干净脚换上新袜子以免汗脚臭到太子殿下。

跨入殿中,秦琅才发现这会殿中居然聚集了一大群文武臣子,满殿皆是紫绯。

他还不知道,刚才烽烟照长安,引起了长安城里多大的恐慌。

殿中一名御史唱名,“上柱国、翼国公、镇抚司司丞秦琅,参见太子殿下!”

秦琅跪拜,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大殿上首,李世民隔着很远虚抬起手,“贤婿辛苦了。”

这一句贤婿让秦琅听的很别扭,总感觉李世民在占他便宜似的,明明说好以五年相约,只是暂时假订亲而已,又不是真的。

李世民看到跟着秦琅进来便跪倒在地屁股高高厥起,一动不敢动的薛谢几人,心情大好。

“贤婿又立一大功也,自即日起,特赐你赞拜不名。”

这话一出,引的殿上一片惊呼羡慕。

赞拜不名,就是本来如刚才一样,秦琅进来见太子,要有礼官唱报官职姓名,而现在李世民特旨,以后秦琅再来见太子的时候,就不需要先由礼官唱名了。

赞拜不名是一种荣耀,表示皇帝的赏识尊崇,一般臣子是享受不到这种礼遇的,赞拜不名也一般都是跟入朝不趋联在一起的。

入朝不趋就是本来见太子或皇帝得小跑着上前,现在可以正常的走了。

当然,若是资历足够老,威望足够高,高到董卓曹操那种地步,还可以剑履上殿,直接穿着鞋子带着剑上殿见皇帝。

甚至还能够宫中驰马,或是宫中乘辇。

现在只给了秦琅一个赞拜不名的特权,但已经足够显的不一般了,毕竟别人没有他有。

“来人,给孤的贤婿赐坐!”

马上有内侍搬来一个坐垫,并给他安排到了比较靠近李世民的位置。

殿中众臣都是跪坐在地上,一些官阶低的连坐垫都没有,比如他就看到侯君集、程咬金、尉迟恭他们就都没有,虽然之前也提升为了十二卫将军了,但也只是从三品职事。

秦琅赶紧推辞。

李世民却亲自走下来,牵着他的手到前面去坐下。

这般弄了半天,薛谢四将还跪在门口不敢起来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屁股厥的老高,额头紧贴着地板上。

“殿下,薛谢几位将军深感殿下大仁厚恩,已经明白自己的罪行,特来请罪。”秦琅替那四人开口。

李世民这才好像刚想起来那几个家伙一样。

他转过身来看着四人。

“汝等在东宫,不劝谏太子修仁怀德,却暗里离间中伤,阻隔我们兄弟骨肉之情,此罪一也。靖乱之日,又出兵来战,杀害了孤忠心的将士,甚至还围攻孤的王府家眷,此罪二也。兵败之后,不肯归附,却引败兵窜入终南山为寇危害一方,此罪三也。”

李世民一桩桩的数来。

“有此三罪,死罪也!”

薛万彻趴在地上不敢辩解,只是不停高呼。

“臣死罪,死罪!”

谢冯三人也直呼死罪。

李世民看到四人如此态度,倒也很是满意,却并没马上松口。这个时候秦琅也会意的出来为四人请求赦免,魏征等也都一齐劝说。

“若非诸位臣工劝说,孤今日必杀尔等以告慰当日死去的将士英灵。”

“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终当以死报答!”

四人磕头谢恩,磕头如捣蒜,尤其是薛万彻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李世民很满意,也很高兴。

于是当众又再次对四人封赏一遍,四人皆封郡公,或任十二卫将军,或授翊府中郎将等职。

“薛万彻,朕念你忠勇,如今特将皇十五妹丹阳公主赐婚于你,你可愿意?”李世民问道。

满殿臣子们都神色古怪。

本来当初太子把丹阳赐给了秦琅,结果秦琅死活不答应,还闹的太子将他一日三贬。

本以为最终秦琅肯定还是得妥协认下这赐婚的,谁也想不到最后却成了秦琅尚太子嫡女长乐郡主。

从妹夫变成了女婿,可谓是惊掉无数人下巴,本来也有御史言官称这不合礼数。

可李世民却依然还是宣布让礼部择良日,为秦琅与长乐郡主举办订婚仪式,待十年后再完婚。

在这件事情当中,丹阳公主无疑成了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本来太子想要弥补下皇妹,试图为她在五姓七宗里挑一个名门俊才,可不料这风声刚放出去,结果各家的适龄俊杰就纷纷逃出京去,各种理由跑回老家去了,李世民恼怒不已,却也不想强逼硬绑一个来跟皇妹成亲,毕竟有秦琅前车之鉴,若是再翻车,那皇家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光了。

今天殿上赐婚给薛万彻,却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思虑许久了。薛万彻年纪挺合适,人也勇猛,而且他父亲是隋朝的涿郡太守,薛家也是世代将门,他们是河东薛氏出身,这河东薛氏可也是一个顶级士族。

薛万彻不比秦琅,他现在只是东宫附逆归降,肯定没秦琅这么硬气敢拒婚。

那边薛万彻还真愣住了。

不过他倒还不知道丹阳郡主跟秦琅之间有过拒婚这趟子事呢,他之前呆在终南山里消息严重滞后,此刻刚回长安,还没来的及接收长安城里最近的这些新变化。

他呆愣是受宠若惊。

想不到太子如此厚待他,完全赦免他们的罪行不说,还赏赐了他郡公爵位,提升了他的官职,直接提升到了从三品右领军将军之职,现在居然还把公主下嫁。

“怎么,你不愿意?”李世民面色不豫。

“臣,臣”薛万彻激动的都结巴了,如他这样的将门子弟能够娶公主那当然是好事啊,更何况他现在这种情况,“臣谢太子殿下大恩。”

“哈哈哈,答应就好,以后你就是孤的十五妹夫了,咱们是一家人了。”李世民大笑的时候,还不忘记了转过去跟秦琅对视了两眼。

看看人家薛万彻多爽快,这才是臣子对赐婚应有的态度啊。

秦琅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老薛回头知道自己拒过丹阳的婚后,他来接盘会不会心里隔应呢?以后再见面会不会有点不高兴?

李世民今天很高兴。

薛万彻、谢叔方、冯立、冯诩那是四大猛将,如今都来归附,这说明自己的地位又稳固了几分了。

皇十五女丹阳公主赐婚给右领军将军、武安郡公薛万彻,皇十六女临海公主则赐婚给前宰相尚书左仆射裴寂次子、河东郡公裴律师。

薛万彻原是废太子党的第一猛将,裴寂则是皇帝的第一心腹,这两人是两个老旧势力的代表人物,现在李世民用两个妹妹赐婚,将他们拉过来,他觉得这桩买卖非常划算,就算如裴寂这样的老家伙他是绝不可能再放心任用了,但现在起码还得笼络安抚住的。

倒是这个秦琅,本来当初把丹阳赐婚给他,一是确实赏识他,二来也是要更加示恩秦琼这个麾下第一大将。只是没想到秦琅是个楞货,一通拒婚搞的差点收不了场下不来台,最后无奈只好把四岁的长乐郡主赐婚给他,以一个口头之约终于把这愣货给先哄住答应下来了。

接下来,殿上气氛一片欢乐。

李世民赐酒给薛万彻等,还让御医来给谢叔方看他的伤口,赏赐人参等。

秦琅发现旁边的一众大臣们对他的态度出奇的一致,都是表面笑呵呵,实则人家对他敬而远之,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聊天喝酒,却没人肯带他一起玩。

还是程咬金照顾他,招他一起喝酒。

“这大白天的就聚饮不好吧?”

“你懂什么,薛谢等这一降,整个长安算是彻底安稳了,原本还有些观望的人也算是死了心了,你不知道刚才烽烟一起,长安马上就有些不安稳的气息了,所以你小子这次算是又立了一大功了,长安的隐患解决,殿下当然也非常高兴。”

原来东宫那边的人马,文官派的郑善果、王珪、魏征、韦挺等都已经归附新太子,现在武将这边薛万彻谢叔方等来降,更是开了个极好的头。

这样一来,现在也就剩下了李艺、李瑗等少数几个地方实力派了。

“贤婿!过来!”

李世民端着酒杯招他过去。

“贤婿啊,长乐虽还年幼,你们大婚还得等十年,可是这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啊,你也应当挑个好日子,找个大媒来下婚书送娉礼啊。”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还把程咬金也招了过来。

“知节,我知道你跟叔宝那是多年的生死交情,不如就由你来当怀良和长乐的大媒,下婚书送娉礼这事就你来负责操办好了!”

老程一听,胡子一抓,高兴的道,“多谢陛下赏识俺老程,这事交给臣没问题,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明天就是个不错的吉日,我一会就去找叔宝商量下娉礼之事,明天就送大雁来东宫!”

“嗯,明天日子确实不错,那就明天吧,孤和太子妃便在宫里等候你这个大媒上门了。”

李世民跟程咬金在那里举杯敲定。

只留下秦琅感觉不太对劲。

“殿下,不急吧?”

“就这样说定了,不得更改!”李世民直接一挥手,决定了。

第71章 逾礼

李世民一高兴,给秦琅又加了一百户真封食邑。当然,太子殿下更加宠爱自己的嫡长女,直接给长乐食邑增加至三千户实封。并下令礼部、户部等衙门为长乐准备嫁妆。

李世民甚至直接提出了标准,就是按照之前给丹阳公主准备的嫁妆,增加一倍。

这话一出,魏征这个立志要当新朝喷王的大喷子马上就站出来反对了。

“丹阳公主乃是殿下胞妹,是长乐郡主的姑母,如今姑姑侄女一起准备嫁妆,这本是好上加好的事情,可殿下却要求女儿的嫁妆比妹妹的多一倍,这不符合长幼尊卑之序,是乱了礼法。汉代时,明帝分封皇子,诸子食邑只半数于先帝子,传为美谈,臣希望陛下思之!”

李世民平时不怎么喝酒,可今天高兴破例多喝了两杯,此时已经有了些醉意,他现在很不高兴,他发现这个魏征不管他说什么,他总要跳出来反对,反对,再反对。

此刻自己给女儿置办点嫁妆,这个魏征居然也要反对。

“长乐郡主,乃孤与皇太子妃所生女儿,更是孤与皇太子妃生的第一个女儿,向来钟爱,如今为他置办嫁妆,自然得丰厚一些。”

长乐郡主虽然不是李世民的第一个孩子,但却是嫡出女儿里最长的,在李世民女儿中排行第五,是诸女中最得李世民夫妇宠爱的。

尤其是现在才四岁的孩子,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殿下,此非家事,天家无小事,皆国事也。长乐郡主比丹阳公主、临海公主的嫁妆超一倍,就是逾礼!”魏征毫不退让。

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杯子都差点捏碎了。

秦琅赶紧上前圆场。

“殿下,我与郡主还没订婚呢,不急准备嫁妆,距离大婚还有十年,还是先给丹阳公主和临海公主两位公主殿下准备嫁妆吧。”

李世民冷哼一声,压住了心头怒火。

“那就按怀良说的,暂不给长乐准备嫁妆,过两年再置办。”说到这,李世民话锋一转,却是要朝廷马上就给长乐郡主实封地等。

而且三千户封邑皆为实封。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公主们的封邑数虽然高,但往往有很大虚数,比如说食邑三千户,实际上往往只有三百户,有的长公主或许会增加三百户,到六百户。

除了封户,往往还有永业田,公主一万亩,郡主五千亩,但实际上也往往只有十分之一的授田。

可现在李世民被魏征弄的不高兴了,他直接指示,给长乐郡主马上授田划丁给真封,三千户全是真封,并要求每户封户不得少于三丁,以七丁为限,郡主的永业田不但五千亩全实授,还加三千亩,给八千亩,并都选在关内河南河东这些富庶肥沃之地。

最特别的地方是,李世民要求现在就给实封。

而自大唐建立以来,不管是李渊妹妹们那些长公主,还是李渊女儿们这些公主,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册封公主的,没册封自然没实封,就算册封了,也不会马上给。

按制度惯例,公主的封邑是要等公主出嫁时才给,且基本上只给食邑的十之一,也就是三百户左右。

可现在长乐郡主才四岁,李世民不但册封她为长乐郡主,而且还要求给三千户真封,八千亩永业田,并且现在就给。

按照朝廷规定,公主的封邑封户们每年本该交给朝廷的租调,三分之二给公主,三分之一给朝廷。

长乐到出嫁起码还有十年,意味着长乐可以提前十年拿到封邑收益,一户最多七丁算,三千户意味着公主每年能享受两万一千丁口的租调收益,朝廷租庸调制,每丁一年交租两石,调绢二丈、绵三两。一年下来,光租就有四万两千多石,哪怕还要拿出三分之一给朝廷,依然还有两万八千石了。调还有两万八千多匹绢,四万多两绵呢。

这是相当惊人的一笔收益,而且还能多收十年。

魏征也被李世民气到了。

这不是故意顶牛吗?说不让置办公主翻倍嫁妆,结果太子就把郡主的食邑翻了十倍不说,还提前十年就开始享受收益了。

这损害的是谁的利益?

是他魏征的利益吗,当然不是,是朝廷的利益啊。本来这百姓把租调交给朝廷,现在却把大头交给了郡主。

还是一两万丁口啊,一个普通县人口不过万户左右,其中还有许多不课户,真正的一县课丁数也就一两万人,这等于是朝廷把差不多一个县的税赋都直接划给了长乐郡主啊。

就算按最低每户三丁来算的,那也依然还有整整九千丁。

魏征直言不讳的问李世民,“长乐郡主如今年仅四岁,又未出宫开府,所需一切开销都有宫里负担,请问殿下,四岁的长乐郡主,需要三千户真封一两万封丁税赋收益吗?拿了这么多税赋收益,又要怎么花?”

李世民冷哼一声,“孤给郡主封邑多少,你也要管吗?郡主汤沐封邑的收益,自然归长乐自己安排。”

“殿下是想着拿这十年的收益来做郡主将来的嫁妆吧?殿下倒是打的好算盘,提前十年拿到真封,而且翻了十倍,算下来这十年就是二三十万石的粮食,十几万匹绢!这么多钱,莫说比诸公主嫁妆们翻倍了,就是翻几倍都绰绰有余了!”

李世民被魏征顶的火气腾腾。

“不行吗?”

他一副孤就是这样想的,又怎么的吧的表情。

魏征差点就把昏君骂出了口,幸好这关键时刻秦琅上前扯住了他。

“魏公,注意下你的态度,你就算要进谏,可也不能君前失仪,有话说话,把口水喷这么远做什么?”

魏征被秦琅这么一搅和,倒也稍恢复了点理智。

他语气降低了几分,说太子你这样是坏规矩啊。

可李世民现在油盐不进,我最宠爱长乐郡主,现在给他多点真封又能怎么,你还能拦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不成?

毕竟朝廷礼制法典里,也没有规定说不能给这么多啊,相反,朝廷法典里对公主的封邑本来就是三千户,只是实际上给的打折而已,我现在如数真封又没超过三千户,你管不着。

本来挺欢乐的气氛,被魏征这么一搅和,闹的很僵。

那边薛万彻脸色已经不太好了,他这会功夫已经知道了丹阳公主居然之前被太子赐婚给秦琅,结果被秦琅拒了。

秦琅拒了丹阳却要尚长乐,这摆明是觉得太子之女胜过皇帝之女,本来这不关他的事,可现在太子又把丹阳赐给他,之前薛万彻还觉得万分荣幸呢,现在却觉得心中有几分恶心。

更别说,这会李世民还在那跟魏征争论长乐嫁妆、封邑之事,你多给就多给吧,为何非又要拿丹阳来做比较呢,这不是恶心人吗?

吵到最后,李世民也不肯收回成命,只是说长乐郡主的嫁妆暂时不办了,但郡主的封邑、永业田却现在就给,真封实地。

太子甩袖而走,魏征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一众官员们看着秦琅的眼神,让秦琅很不喜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小子还不明白吗?大家是对你小子羡慕妒忌恨呢,天下的好事倒全让你小子占全了,拒婚五姓女,再拒公主,结果屁事没有,如今倒还能尚殿下最宠爱的长乐郡主。郡主才四岁,殿下就给真封实地,十年呢,听魏征刚才怎么算的,这十年起码有二三十万石粮,十几万匹绢的收益,这将来还不都带到你秦家去了?”

老程拍着秦琅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以后你小子能低调尽量低调,要不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的,不说他们,就是我现在都对你小子有几分妒忌恨了。”

“程叔也想娶公主?”

老程一巴掌拍过去,“我揍你个兔崽子,敢拿你叔开玩笑。”

“也是,叔就是想我婶子也不肯啊,不过程叔若是愿意,倒是可以让处默也尚个郡主嘛,这样你不也成太子亲家了嘛。”

老程嘿嘿一笑,“处默是嫡长子,尚公主虽是好事,但一般也不会让嫡长子尚公主的。”

尚公主,其实说白了还真就是跟半个皇家上门女婿一样的,正常尚公主的,一般都是勋戚名门家的嫡子,但多是嫡次子之类的,绝不会是嫡长。这就跟民间百姓家的上门女婿一样,要做上门女婿,也肯定是那些次子或小儿子,没哪家肯让长子去做上门女婿的。

“那就让处亮去尚郡主。”

“你以为殿下的郡主,谁想尚都能尚?这里面啊,我跟你说大有学问呢,就好比这次赐婚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便是如此。”老程看似老粗,可却是个精明人,早瞧明白了这赐婚后面的逻辑了,这里包含的是新太子李世民的权力分配想法,是对太子地位,对朝堂稳固的重要需求,否则太子哪里需要把才四岁的郡主就赐婚出去的道理。

“你小子啊,也就是投的胎好,若不是叔宝的儿子,各种好事哪轮的到你,你整天挑肥拣瘦的。”

秦叔宝现在正是李世民最倚重的大将,因为之前有过短暂的脱离秦王府的历史,所以李世民对秦琼除了倚重外,还有几分笼络稳固的意思在内。这也是秦王府诸将还没怎么封赏,秦琼却跟裴寂、李艺、柴绍、刘弘基这些原本皇帝元老功臣、太子党人一起先封的重要原因了,程咬金看的很清楚。

他相信秦琼也很清楚。

“你以为太子殿下还真只是看上你这人,觉得你哪里了不得,非要嫁公主郡主给你?”

第72章 投降

夏夜繁星点点,凉风习习。

秦琅躺在竹制的卧榻之上,却有点心烦气燥难以平静。今天白天东宫殿上李世民那蛮不讲理的样子,还有老程那番善意的提醒,让他陡然明白,李世民先前跟他说的所谓五年之约都是假的,他被李世民骗了。

没有什么暂且假订亲给外面一个交待,也给皇家一个脸面的事。

这是一个家天下的时代,李世民既然发动宫变坐到了那个位置上,那么整个天下都没有人可以再忤逆他。

之前秦琅一直觉得自己是超然于外的,自己如同一个先知一般,他记得历史书上李世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天可汗,会开创贞观之治,知道长孙氏会成为历史上一代贤后,知道现在可爱的承乾将来会被废黜。

还知道最终大唐的皇位会传给现在还没出现的未来李治。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因此秦琅一穿越,就完全不理会秦琼的考虑,一门心思就是要帮李世民造反发动玄武门,坚决拒绝太子建成提亲的五姓女,因为他知道建成最终必败,也知道荥阳郑氏会因此受牵连。

他不会如秦琼那般去考虑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只知道最终李世民会赢,所以必须得跟着李世民一起。

因为知晓结果,所以先前秦琼认为凶险万分的造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游戏过场画面一样。

甚至在面对李世民时,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的敬畏之心。

他甚至觉得李世民历史上是个好皇帝,所以自己可以大胆的拒绝他的赐婚,甚至说一些很不客气的话。

可是今天殿上,李世民跟魏征的争执,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原来没有领悟到的细节。

君臣有别,时代有别。

李世民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个上司,他还是一个能够一言决定人生死,甚至是决定天下生死的君主。

他也不是圣人,也不是那种史书上完美的君主,他一样有私心,一样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他也会好面子,也会不喜别人揭他伤疤,也不喜欢别人违逆他,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才二十几岁,这个年纪却已经实际执掌整个大唐天下。

现在想来,自己之前确实想的太简单了。

李世民一次又一次的加封秦琼,加封他秦琅,并不完全是因为秦琼曾经为李世民征战七年,立下过赫赫战功。

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两次赐下黄金给他父子,更是大有深意。

秦琼与李艺、裴寂等七人一起受封,秦琅又与裴律师、薛万彻一起尚公主、郡主。

程咬金那句话说的好啊,这是新太子的权力分配逻辑。

秦琼秦琅父子比任何一个原秦王府心腹都封的早封的高,也恰说明了秦琼父子如今在李世民的心里,其实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紧密核心圈子的人了。

李世民依然还信任着秦琼,可却已经有了几分猜忌之心,他给黄金、加官晋爵、追封秦家祖上,正说明着君臣关系已经有些生份了。

李世民赐婚给秦琅,是为了加强与秦家的关系,如果秦琅坚持拒婚,那么君臣之间的关系就真的越发生份了。

毕竟秦琼不仅在李世民麾下征战七年,也一直深受皇帝李渊的信任赏识。

李渊最赏识的两员大将,秦琼和王君廓,一个被他称赞为骁勇,一个被称赞为壮气。

这次秦琼又与王君廓、李艺等一起受封,这就太惹人深思了。

可惜秦琅之前还一直没有想到这层。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谁也不知道君王下一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做错了什么,引的君王猜忌了。

李世民改赐婚长乐郡主,还订了五年之约,现在看来不过是李世民在给秦琼面子,是他还比较看重秦家,否则就如他今天对魏征那般的态度,李世民一怒之下,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现在看来,所谓五年之约真的只是一个谎言。

为了稳固权力,李世民需要与秦家的这次联姻,要把秦琼这位昔日头号战将紧紧的把握住。而为了新太子的威望名声,他更加不可能容许秦琼之子拒绝他的赐婚。

就算不是长乐郡主,只怕也会是另一位公主或郡主。

秦琅必须得接受皇家赐婚,必须得尚公主或郡主,因为赐婚之事一旦说出,就绝不可能收回的道理,否则,政治影响巨大,李世民也不能承受这种打击。

不愧是尸山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太子啊。

李世民自己这个年纪虽然也才刚统兵征战,可他现在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征战经验,更有与太子建成多年的斗争经历经验,可以说这已经是一头有勇有谋的猛虎了,自己一比,简直就是大白兔。

那点小聪明,真是不值一提。

一想到与长乐的婚事弄假成真,秦琅真有几分哭笑不得。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答应与丹阳的赐婚,毕竟丹阳跟自己还同龄呢,长乐还才四岁。

造孽啊。

在这方面,谁都比他想的远看的清,也就他咋咋呼呼傻不拉叽的。看看人家老程,那才叫一个粗中有细,人家就想的明白,只要太子肯赐婚,那绝对是千个愿意百个高兴。

这样一想,秦琼也是早就明白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的,他很清楚秦琅要是执意拒婚最后的严重后果,往轻了说,秦琼以后就得靠边站,再难得到李世民真正的信任。往严重了说,这是取祸找死。

但秦琼生气归生气,可最终却还是没有强逼他同意赐婚。

一想到那张黄色的国字脸庞,秦琅心里不由的一阵感动。

秦琼虽然话不多,可一次又一次为他这个任性的儿子善后擦屁股。

他执意要参与李世民的造反中,秦琼冒着破家灭门的凶险跟着加入,他要拒太子婚,秦琼不顾前途并不强求。

太伟大了。

甚至让秦琅感觉到几分承受不住。

相比之下,秦琅虽然总说自己是为了秦家,是帮助秦琼,可实际上又有几次是真正的考虑过秦琼的感受呢?

花园里,玉箫在月下弹琴。

琴声慢慢,悠扬意远。

郑十三娘提剑轻舞飞扬,剑舞四方,轻柔带刚,阿娜妩媚又带着几分阳刚英武。

玉箫的琴越弹越慢,可郑十三娘的剑却越舞越快。

她似在发泄心里压抑的愤怒积郁,月光之下,剑光如水银流转,让人眼花缭乱。

郑十三娘很伤心,她没能保护的好表弟的性命,辜负了姑姑的托付。

她恨秦琅,却又无法怪他,毕竟他还收留了她和闻喜郡主,但是这却让她更感觉痛苦,连恨都没法恨。

秦琅看着那剑光,眉头越皱越紧。

他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了许多事情,包括庇护郑十三娘。

自己收留了郑十三娘,实际上已经把自己和秦琼以及整个秦家都置于危险之中了,一旦暴露,这是一个极大的罪责。或许李世民可以原谅秦家,但与秦家的那道间隙只怕就会越来越深了。

今天种下的因,早晚会结下果。

秦琅低下头。

眼中很痛苦。

他决定向命运低头,向现实妥协。

秦琼一次次的保护他,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拿秦家命运来任性。

郑十三娘确实可怜,李婉顺也很无辜,但秦家收留不得他们。

天微微亮。

一夜未眠的秦琅便骑着豹子头赶到了东宫门外,他求见太子。

李世民此时刚起,正由宫女服侍着穿衣,准备上朝。

“现在?”

“翼国公说有重要事情,一定要当面奏报殿下。”

“马上有朝会了,秦琅一会也要上朝的,有事朝堂上说就是。”

“翼国公说是机密之事,还说事关闻喜郡主!”

李世民怔住。

“召他过来。”

秦琅顶着黑眼圈,通红着眼睛进来。

李世民摆手,宫女们全都退下。

“有什么事就说吧。”李世民道。

“臣有罪,巨万死!”秦琅跪拜请罪。

“哦,说说是什么罪该万死!”

“禀奏殿下,臣其实数日前捉到巨鹿王时,还捉到了闻喜郡主,当日巨鹿王与闻喜郡主由郑玄礼之女”

秦琅跪伏地上,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事无巨细,毫无遗漏,很是诚恳坦白。

结果李世民听完后,表情淡定。

“起来吧!”

“殿下?”

“这事你真当无人知晓?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孤早已经知晓了此事,只是一直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告诉孤。本以为,你想要隐瞒到底,不料你最终还是交出了承义。”

“孤觉得你小子还算是知晓点轻重的,留下那两女子,就当你是见色忘义了。想不到,你今天居然又主动来坦白了。说说吧,为何现在又想明白了?”

秦琅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早就知晓了这事,真是吓的满头大汗。

“殿下,臣当日只是觉得闻喜郡主才几岁而已,实在是年幼无辜,况且她只是女孩,并无被乱臣贼子利用的价值,故此想要保全她的性命。至于郑十三娘,只是觉得这事跟她其实并无太大关联,加之臣当初拒她婚事,也于她名声有损,一时糊涂,所以就将她们包庇府中。可臣昨夜思来想去,还是想明白了,是否赦免她们,这决定权只能由殿下决定,臣无权擅做主张。”

李世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时辰不早了,文武百官还在殿上等着朝参呢。”

秦琅怔在那里。

“愣什么,走啊!”李世民回头瞪了他一眼,秦琅赶紧跟上,一时间也不明白李世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到底会如何处置呢?

第73章 没入掖庭

俗语话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五更鸡刚鸣天还未亮,上朝的官员们便要上朝。

大唐规定,朝会官员每天五更五点前要赶到皇宫宫门外。一夜五更,一更分五点,五更五点恰是早上五点钟。

夏季的时候,这个点天已经微亮,但对于居住在离皇城较远的城南朝官来说,时间还是比较赶的,毕竟从城南到皇宫前,也有快十里路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在京官员都需要上朝,朝参也是得有资格的。大唐朝会分为日朝和朔望大朝,日朝就是每天的早朝,朔望大朝就是初一十五的大朝会。

日朝只有常参官员才有资格参与,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日参。

一般武将是不需要每天上朝的,秦琅这个镇抚司丞是正四品下,但因为比较特殊,所以平时也不需要日参,今天李世民却让秦琅也跟着上朝。

因为太极宫里还关着皇帝,所以如今的朝会都改到了东宫。

李世民入殿,坐好,御史便开始唱喝令朝官们入殿。

一众官员们入殿,惊讶发现今天殿里不仅有皇帝和监礼御史、内侍宦官们,还有那位皇帝贤婿翼国公秦琅在。

大家也搞不太清楚,怎么不为常参官的秦琅也居然来了,而且不是在殿外跟他们一起等着宣入,居然是跟皇帝一起先来的。

百官山呼拜礼过后。

李世民坐在殿上直接颁下太子令。

“剥夺闻喜郡主李婉顺郡主封号,除籍为庶人,镇抚司右司马郑玄礼之女郑十三娘包庇逃犯,着籍没入掖庭为奴!”

“郑玄礼大义灭亲,检举有功,迁秘书省秘书丞!”

“镇抚司丞办案得力,赐黄金百两,奴婢一人。”

殿上,一众朝臣们一头雾水。

等听到郑玄礼居然因检举有功,升了五品秘书丞后,大家不由悄然大悟,原来郑玄礼居然检举自己亲生女儿包庇闻喜郡主和巨鹿王。

大家一脸唾弃之色。

唐律规定亲亲相隐,这种情况,就算郑玄礼为女儿隐瞒都不算罪,可他却要检举。

现在亲女儿被没入掖庭为奴,倒是他卖女升官,从六品的镇抚司司马升到了五品的秘书省秘书丞了,真是不要脸啊。

简直就是丢尽了世家门名的脸。

秦琅站在那里,也没想到李世民会如此处置。

太子竟然没有降罪于他,反而赏他黄金百两,奴婢一人。

他没去管郑玄礼升不升官的事情,倒是为闻喜郡主能活命松了口气,哪怕废为庶人,可也比没命强。

郑十三娘落了个没入掖庭为奴的下场,很惨。

秦琅之前把十三娘在秦府的消息告诉过郑玄礼,想不到他居然暗中告诉了李世民。

不过一细想,秦琅觉得这郑玄礼就算密告,可李世民只怕也早就知晓了此事,要知道他告诉郑玄礼是在交出李承义之后,李世民却说他早就知晓了。

自己身边只怕还有李世民的暗桩眼线。

直到早朝结束,李世民也没有再提起过秦琅包庇之事,也没有丝毫降罪,朝会只开了半个时辰左右便结束了,朝臣们各自出宫返回自己的衙门理事办公,李世民留下秦琅。

“吃点什么?汤饼还是煎饼?”李世民问。

“臣不饿。”

“胡麻煎饼确实不错,我也喜欢,那就听你的吃胡麻煎饼。”

秦琅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要吃胡麻煎饼啊。

宫里做的胡麻煎饼其实跟外面的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感觉有点偷工减料,起码里面的羊肉馅就要少一些。

“孤知道你喜欢喝淡茶,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散茶,一会你出宫的时候,顺便带两斤走,留着喝。”

煎饼上来后,居然还有一杯冲泡的绿茶,简直让秦琅十分意外。

一顿早餐,吃的有点心惊胆战的。

他甚至是食不知味。

“是不是在奇怪孤为何没有降罪于你?甚至今天还给你掩饰?”

“是殿下仁慈。”

李世民笑笑,抿了口茶,却又摇头,他吐出一片茶叶沫子,“孤还真是饮不惯这茶,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喝法。”

他放下茶杯,打量着秦琅。

“孤很欣赏你,也一直感谢你父子的忠心。何况,现在你又是孤的女婿了,孤自然也得爱护着你点。其实孤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性子也是不安份,也做过不少错事,年少轻狂嘛,我理解,何况郑十三娘据说也是个美人,还是大家千金,如今落难到你府上,一时英雄救美,孤能理解。”

“不过孤更高兴的是,你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孤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做的很好,孤没白等。所以今天我在朝堂上,封赏了郑玄礼,让大家都以为婉顺是藏在郑家,没让人想到其实是在你府上。”

“臣多谢殿下爱护。”

“这里也没别人,不用这么客气。”李世民轻笑,“三郎啊,我很喜欢你,如今越看越觉得你很像当初年少时的我,敢冲敢闯,头脑也灵活,胆子也大,办事很有效率。”

“不过嘛。”

秦琅低着头认真听着教训。

“算了,不说了,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多三思,三思而后行就好,朕与你父亲出生入死并肩战斗多年,可以说虽非手足却情如兄弟,现在你做了我女婿,我可是非常高兴的。”

“郑玄礼我就调离镇抚司了,他暗里向我检举你,这等告密上司的属下我就不留给你恶心了。”

“多谢殿下。”

李世民很满意秦琅现在这种诚恳的态度,这让他有一种驯服了一匹烈马的满足感。

“三郎啊,镇抚司运转的很好,刚成立便已经接连办好了两件大差事,把镇抚司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李世民拿出一封奏章给秦琅。

“你看看这个!”

秦琅接过,认真读完,却是关于幽州的一封举报信,信是定州都督双士洛密奏,双士洛是李世民的人,曾是秦王府右二统军,后来李世民征讨河北刘黑闼后奏请朝廷让他镇守河北地方,此时都督定州等河北八州军事。

双士洛密奏李世民,说幽州大都督李瑗在密谋造反,且有了不少证据。

“消息可靠吗?”

秦琅问。

“庐江王李瑗是我堂兄,此人儒懦无能,向与建成交好,也深得皇帝信任,虽无统兵之能,可却数次出任方面大员,总领一方。先后任过刑部侍郎、信州总管、山南东道行台右仆射,与孝恭一起平灭过江南萧铣,此后又坐镇幽州至今。”

幽州都督府是大都督府,节制河北十七州军事兵马,又紧邻北方突厥,是北方军事重镇,地位十分紧要。

李瑗的异动,让李世民十分不安。

“田留安、丘行师、齐善行也都密奏幽州有异动。”

这三人也都是李世民的人,当年征河北后留在当地的,田留安曾是秦王府右四统军,现在是魏州都督。丘行师和其弟丘行恭都是李世民的人,现在是翼州都督。

齐善行最初是窦建德宰相,窦兵败被俘后他力劝曹后交出夏国八玺和河北诸州,李世民授他秦王府左二护军,现为贝州刺史。

他们都是李世民当初留在河北的人,跟太子争夺河北地方的控制权,现在他们一起密奏检举李瑗要谋反,那么这事情十有**就是真的了。

“其实孤从不担心李瑗做乱,真正忧惧的是王君廓。”

李瑗是个懦弱的家伙,以前也就是个纨绔公子,平时就喜欢干点优势欺人的事情,就算封了王之后,也干过贪恋商人妻子美色而杀掉商人强抢人妻的事情。

这家伙统兵打仗,从没有打过胜仗,但是幽州辅佐他的王君廓却是个狠人,这家伙当年是个无赖马贼出身,后来隋末当了强盗,占据太行山要隘险地,左右投机,曾经降唐又背唐后来又再降唐,但是此人确实勇悍无双,打洛阳时,曾经以十三骑破万军,连李渊都十分欣赏他的壮气,因此封他上柱国、彭国公,让他金殿骑马而出,锦袍金带加身。

后来王君廓儿子娶了李瑗之女,成了儿女亲家。

李渊开国打天下,最信任自家人,可李唐宗室除了孝恭本事强点,其它如李瑗都是没什么能力的人,于是李渊喜欢一面用宗室挂帅,一面却又派猛将辅佐。

如给李孝恭派了李靖,给李瑗派了王君廓,给李道玄派史万宝等。

“若是王君廓也跟着造反了,那就麻烦了,尤其是若他们勾结突厥,只怕河北要再次动乱!”

河北已经乱过几次了,武德四年中原大战后,河北之王窦建德被擒入长安斩杀,河北本来传檄已定,可马上就又烽烟再起,刘黑闼称王河北失陷,虽然李唐马上全力扑杀,但刘黑闼第一次兵败后依然很快卷土重来,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俩轮番上阵,才最终平定河北。

大唐在河北并不怎么得人心,若是李瑗王君廓再一反,只怕河北真的又要彻底大乱了。

“怀良,我希望你带人去一趟幽州!”李世民盯着秦琅,“孤需要清楚的知道那边真正的底细!”

第74章 罗士信

能够十三骑破万军的王君廓,足够令李世民忌惮,虽然河北也有双士洛这样的心腹在,但他很清楚,他们根本不是王君廓的对手,尤其是眼下京师刚经历了大变,李世民最怕的还是王君廓这样的猛将勾结塞外突厥,他需要秦琅替他去河北走一趟,以掌握最新的情况。

身为镇抚司丞,这本就是他的职责,秦琅没法拒绝,何况刚刚李世民又照顾了他一次,没追究他包庇逆贼之罪。

出宫的时候,李世民特意赏赐了他十斤茶叶,皆是未加工成茶饼的散茶,这是李世民特意收罗来的,长安喝茶的多是士人、僧道,其中除了以团茶饼茶为主外,也有少量人喝散茶。

“谢殿下。”秦琅很清楚要收罗这些茶叶并不容易,足见李世民之有心。

宫门前,一名内侍给秦琅送上一个小箱子,里面却是足足百两黄金。

领了黄金回府,路上秦琅有些消沉。

“阿郎回来了?”

东宫到平康坊挺近,没多久秦琅便回到了新搬的平康坊大宅,门仆迎接。

秦琅无精打彩的点了下头应过,下马入府。

“三郎,刚刚宫里来人了,他们接走了尪娘。”玉箫出来迎接,一边说道。

“我知道。”秦琅叹口气,“殿下是让人接她回她娘身边了。郑十三娘也走了吧?”

“没有。”

“啊?”

秦琅意外,郑十三娘不是被籍没入掖庭为奴了吗?

“宫里来的那位常侍说殿下有旨,已将十三娘赏赐给三郎为奴婢了。”

这还真是处处有意外,之前殿上李世民只说赏赐他黄金百两,奴婢一人,没想到这奴婢居然就是郑十三娘了。

“三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玉箫有些担忧的道,毕竟隐匿包庇她们在秦府,可是有很大风险的,如今看样子事泄了。

“殿下早知道十三娘和郡主在此之事了。”秦琅有些无奈的叹气道。

“那殿下有无责罚三郎?”

“没有。”秦琅摇头。

再次见到郑十三娘时,这位五姓嫡女眼睛都哭肿了,之前虽然也逃难在外,可毕竟她依然还是名门嫡女,但现在郑婉言却已经被籍没为奴,登记上了奴籍。

“拜见三郎。”

郑婉言面对秦琅,无法自称奴婢。

秦琅倒也没在意,反而安慰起她来,“你就安心留在府上吧,郡主虽被废为庶人,但接回到她母亲身边,反倒比在外东躲西藏要强的多。”

郑婉言抬头望向秦琅,“为何我父亲要检举告发我?”

“我之前曾把你在我这的事情告诉过你父亲,也只是想让他暂时安心,我也料不到他会去告发你。不过其实你在我这的事情太子早就知道了,幸好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并不深究,虽将你打入奴籍,但好在没将你送入内教坊。”

“幸好?难道我还要感谢他?”郑婉言咬着牙道。

秦琅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只好让她回去。

玉箫倒有点感同身受,她当年虽然家世不如郑婉言,可也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后来家里获罪,她被籍没为奴,发落教坊,受尽苦楚,现在的郑婉言比她还惨,毕竟她是被亲生父亲出卖掉的。

“三郎,太子殿下将十三娘赐你为奴,这是何意?”

“恶心下五姓七家。”秦琅道,其实他心里觉得李世民此举大有深意,一来恶心下之前支持建成的五姓七家,二来也是安抚下他秦琅,当然可能更是要借此让秦家跟郑家等关系交恶。

“十三娘今后怎么安排?要不安排她通房?”

秦琅苦笑了一下,“就让她给你做个伴吧,也不需要安排她做什么差事,毕竟以前名门嫡女也做不了什么粗使活。”

“三郎这是怜香惜玉了,我看十三娘也不错,不如你就收了做个侍妾。”

秦琅摇头,这不成了趁人之危。

“跟你说个事,我接到太子的命令,要去趟河北幽州,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你自己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呢,可以去亲仁坊拜见一下我父亲和崔娘子,多走动走动。”

“去河北幽州?这么远?如今天气炎热,实不适合长途跋涉。”玉箫心疼的道。

“此是公务,没有办法推辞。”

到家没多久,亲仁坊那边秦琼便差人来喊秦琅过去。

平康坊翼国公府和亲仁坊齐国公府只相隔一个万年县公廨所在的宣阳坊,两国公府又都得特旨临街开门,因此秦琅甚至都不需要骑马,出了门沿街溜达着一会就到了齐国公府前。

一叠摊煎饼,再摆了几根大葱,几样凉菜。

一壶酒,秦琅爷俩坐一起喝酒。

秦琼咔呲咔呲的嚼着煎饼卷大葱,“昨个你程叔过来找我喝酒,说到给郡主下娉之事,殿下仁厚,不怪你先前拒婚之事,还又将长乐郡主赐给你,这是咱们秦家天大的福报,咱们秦家不能表现差了,这娉礼一定得丰盛。”

“我想好了,我就拿出来一千两黄金、三千亩地,一万匹绢,五百万钱来下娉。”

秦琅听了吓一跳。

“阿耶,用不着如此吧,这几乎都是齐国公府的全部家当了。”

“全部家当没有,差不多一半吧,本来当初这些就是打算分家时分给你的,你没要,现在咱们秦家不能小器,便拿来给郡主下娉。”

做为两朝大臣,秦琼家当确实不少,这些不是靠俸禄积攒,也不是祖上遗传,全是秦琼为大唐一次次出生入死凭功勋挣的赏赐。

“咱们家是尚郡主,等大婚之时,殿下肯定也早就御极,那时你可就是尚公主。”秦琼感叹着道,“昨天殿下给郡主三千户真封,八千亩永业田,这可是好大手笔,将来也是要随公主带到你府上的,所以咱们也不能小器了。”

秦琼是个不看重钱财的人,当年李渊为他赐婚崔氏女,崔家张口就要百万陪门财,结果秦琼价都还没一个子儿,要多少就给了多少。

秦琅听着这些天文数字,没来由的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皇帝嫁女,国公娶妻,动不动就是万贯钱财,数千亩地,可普通百姓此时往往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不得不说,其实就算众正盈朝,天子圣明仁德,可这时代的百姓,也远远没有后世时的百姓过的好。

“阿耶,其实我与长乐郡主的婚事,先前跟殿下说好是假的”

“三郎啊,以后切勿再说这种话了,不管之前殿下与你如何约定的,可太子嫡长女岂有假定亲的?难道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你还能退天子之女?事可一可二绝不可再三,你已经拒过郑氏女,又拒过丹阳公主,绝不要再想着拒长乐郡主了,殿下就算再好的脾气,可这事情绝不可能容忍的。”

秦琼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儿子的背,“三郎,你已经长大了,考虑事情得考虑周全,不能光从自己这边着想,得考虑下其它人的感受。殿下跟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见你小子太拗,所以才如此说,这其实是照顾我们爷俩,爱护我们秦家,明白吗?”

“可是长乐郡主才四岁!”

秦琼眼一翻。

“四岁怎么了?你也不过才十六而已,十年后郡主就十四岁可以出嫁了,那时你才二十六,还年轻的很。再说了,也不是让你干等,你现在宅里不是有个侍妾吗?之前殿下也赏了你两个宫人,现在又把那郑十三娘赏你为奴婢了,你都可以收用了,也可以生儿生女,你只是把这正妻之位留给郡主便好。”

“阿耶,那才是个孩子。”

“孩子就不会长大?又不是要你现在就迎娶过门!”

“我觉得心里别扭!”

“别扭也得忍着,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你小子还推三阻四,别过份了!”

秦琅难得见秦琼发这么大火,只好投降。

“好好好,等十年后再说吧。”

秦琼这下才满意了。

“娉礼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这事我跟你程叔全包了,你也不用担心崔娘子那边,你现在炽手可热,她还指望着将来你多照顾下五郎呢,另外,她也希望你能够照顾下安上。”

秦琅对崔娘子的这些打算倒没什么,人之常情,女人肯定偏向自己儿子,甚至想帮下娘家兄弟也很正常。

“阿耶放心,崔司马在我那做事,我肯定会多照顾一二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我也不会让阿耶被崔娘子为难的。”

“你就安心去河北吧,自己当心一些,李瑗这人没什么本事,一纨绔尔。但王君廓你千万小心,此人狡诈无常,隋末之时,为一方枭雄,最是反复无常,经常诈降,这人完全是个无赖,但一把大刀却是出神入化,尤其他骑射了得,更兼凶猛胆大,你可千万小心。”秦琼交待道。

“阿耶放心,我此去河北,也是在暗里行事,王君廓在明我在暗,要担心的是他才对。”

“你去河北经过洛水时,替爹去祭奠一下你罗叔。四年前,我与你罗叔随殿下征讨刘黑闼,当时贼势凶猛,王君廓守洛水城不住,你罗叔请缨率二百人入城增援,王君廓则趁他入城时吸引了贼人注视时引城中兵马弃城突围而出。恰又逢大雪,贼军昼夜攻城,我军却再难增援,你罗叔坚守八日而城破,不屈被杀。”

秦琼说的罗叔便是一代猛将罗士信,曾经是张须陀的执衣,十四岁上阵杀敌,死时也不过二十三岁,死前是大唐郯国公、绛州总管。

死后,李世民重金赎回他的尸体,遵从他的遗愿,将他埋葬在北邙山,与他当年的知己裴行俨父子葬在一起。

秦琼叹道,“当年我曾与士信还有你程叔约定,将来死后要一起葬在北邙山,与裴元帅和行俨兄弟葬一起,三郎,你要记住,等将来我死后,要把我安葬到你罗叔和裴叔旁边。”

秦琅也没有料到秦琼与王君廓之前还有这样一段恩怨。

“阿耶请放心,只要这次王君廓敢有任何乱行,我必要将他置于死地,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祭奠我罗叔在天之灵。”

“好,你裴行俨叔叔还有个幼弟名叫行俭,你此去河北,好好寻访一下他,看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到了,带回长安来。当年你裴爷爷裴叔叔在洛阳想除掉王世充,计泄被杀,只有行俭被家将救出,后来你罗叔为裴兄弟他们安葬北邙山,却一直没找到行俭,你替我好好寻一寻,务必找到,带回长安来抚养。”

第75章 一笔旧账

就在秦琅得了李世民秘密任务将要出使河北的时候,那边秦琼也很快被李世民召见。

东宫里一番君臣密议之后,东宫传出敕令。

诏改封任城王李道宗为江夏郡王,由灵州都督调任雍州治中,代行府牧职衔,统掌京畿军政大权。

诏封永康郡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灵州道行军总管李靖为灵州都督兼太子左司御率。

紧随着这两道诏令之后的是升凉州中都督府为大都督府,诏封左卫大将军秦琼兼任凉州大都督,杨恭仁为大都督府长史,召原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回京任刑部尚书。

同时,李世民加燕王李艺开府仪同三司官阶,并封李艺之弟李寿为利州都督。

但李世民又给麾下心腹大将尉迟敬德秘令,让他率八千精骑出京兆部署在京西一线。

更是授给秦琼精兵两万随同前往凉州,名义则是防范突厥。

平康坊。

镇抚司衙门,秦琅叫来了左司马崔敦礼。

“郑司马升去秘书省做秘书丞了,崔司马在司里倒是少了个伴了。”秦琅打笑道。

崔敦礼瞧着秦琅,心下不满,冷着脸道,“世家里出了个郑玄礼这样的败类,真是不幸,居然出卖自己的女儿、外甥求荣,无耻。”

“相比起云定兴来,郑玄礼这倒还相差甚远啊,看来无耻之人都喜欢出卖外甥呢,你说是吗?”

云定兴是隋朝废太子杨勇的云昭训之父,杨勇被废后,云定兴马上去投靠杨广,并亲自下手把三个亲外甥在内的八个杨勇之子毒杀,后来杨广江都被杀后,云定兴又马上拜在王世充膝下,帮着逼近杨侗让位于杨世充,居然还在王世充的郑朝当了太尉。

等王世充一亡,他马上又转投唐朝,居然还被封为归德郡公。就算经过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执掌大唐,可凭着当年曾经当过李世民的上司,再加上云定兴能说会道,让这家伙现在又当上左屯卫将军,可谓是在哪都混的风声水起。

不过云定兴坑女婿,杀外甥,却也是被天下人耻笑,这人本来就是一介商贾起家,因为奉承阿谀权贵宇文述,得以起家为郎将,后来又把女儿送进杨勇东宫为妾,借助女儿得宠上位,一生钻营投机,极为无耻。

崔敦礼本也是秦琅便宜舅父,现在当着他面说无耻之人喜欢害外甥,这是对着和尚骂秃驴。

崔敦礼面色难看,可一想到妹妹再三嘱咐,让他要对秦琅客气一些,再想想被自己瞧不起的郑玄礼,都能卖女儿求荣,自己对外甥秦琅低头也不算什么。

“三郎,我知道我之前多有得罪你的地方,那是阿舅不是,不管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你就宽宏大量,不要再计较过往了。阿舅如今也是诸般不顺,你帮一帮阿舅。”

秦琅心情爽了许多。

这个崔敦礼打他一穿越过来,就处处为难他,各种瞧不起他,瞧不起秦琼,简直就是让人厌恶。

现在靠山倒了,也成了惶惶丧家之犬,终于也知道向他求饶了。

“阿舅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是长辈啊,咱们大唐以孝治国,我自然要好好尊敬孝敬你的。上次让阿舅了结巨鹿王,这事阿舅就办的不错,殿下现在对你印象不错呢,认为你已经与过去划清界限了,只可惜上次让阿舅你去招降薛万彻等你没能成功,否则说不定早就调到三省中枢任要职了,怎么也轮不到那个出卖女儿出卖外甥的郑玄礼去当秘书丞啊。”

崔敦礼道,“秘书丞虽说是五品官,可秘书省却是最无职无权的清水衙门,除了管管图书经籍,毫无权力,那衙门的五品官,连中书门下的七品官都不如,郑玄礼这回是彻底栽了,明升实降,再无出头之日了。”

秦琅笑笑,“阿舅啊,上次的事情没办好,就算了,我呢也想着让阿舅早点立些功劳,也好再回到中书省去,不说升调中书舍人,起码也得重授中书通事舍人吧,若是干的好,说不定殿下一高兴就授你为门下省给事中了呢,那可是享有封驳大权的要职呢。”

“三郎能这么关照阿舅就感激不尽了。”崔敦礼终于动容。

“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其实呢我这就有个合适的任务,办好了不说马上升门下给事中,但恢复通事舍人的职务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阿舅你敢不敢接。”

“什么任务?”

“之前攻打东宫,查抄的东宫书信中,有不少庐江王李瑗与废太子的往来书信,殿下看过后,对李瑗多有不满,觉得他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担任幽州大都督之职了,所以要调他回京来。阿舅正好去幽州传旨,召李瑗回京。”

崔敦礼一个激灵。

“我听说李瑗准备谋反?”

“阿舅莫听人胡说,李瑗那是宗室名王,怎么可能谋反呢,再说李瑗此人向来懦弱无能,借他十个胆八个胆的也不敢谋反啊,所以说啊这趟任务那就是捡功劳的,事成了,那就是阿舅一人平定河北危局,胜过十万大军啊,这功劳岂不大了?就是连升三级都有余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秦琅笑呵呵的劝说道。

“若是阿舅害怕,那就算了,我让马周或魏征去也行,这白捡大功的机会,他们定会十分愿意的。”

崔敦礼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心动了。

“好,我去。”

打发走了崔敦礼,秦琅坐在公房里发笑。

这个崔敦礼倒也是胆大,不过他也并不全是骗他,若是他真能把李瑗带回长安,那确实是大功一件。

不过有王君廓在幽州,他成功带回李瑗的可能性很小,当然,就算事不成,崔敦礼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也是朝廷大员,又是五姓子,李瑗和王君廓就算要造反,也得给这些山东世家一个面子。

召来魏昶、刘九等心腹。

“去河北?”

“嗯,李瑗和王君廓可能要反,我们得去那边搞清楚情况。我已经让崔司马先行前往宣旨,他是明的,咱们呢则假扮一支商队稍后北上,暗里行动。我知道刘九郎和林三郎那都是边地出来的游侠儿,对北地也熟,所以这次带上你们。”

两人自然没有意见。

不过阿黄却有意见了,“三郎,我老黄以前也曾经纵横山东过的,当年隋末之时也曾马踏黄河两岸,锏打山东六郡,江湖上也是有面子的,此去河北,我随三郎同往,也能方便些。”

秦琅现在已经从秦琼那早得知了阿黄的底细,知道这家伙以前是个响马贼,当年在隋末时也曾拉过队伍起过杆子,势力一度也有数千人马,也算一方豪杰。

“行,既然阿黄说他在山东江湖绿林上有面,那这次就带上阿黄。”

“三郎,我也去。”秦用吭声。

阿黄马上道,“咱大锤公子更应当去,我在山东江湖上有些小面,但咱大锤公子当年随齐国公征战山东时,那才是威名赫赫呢。”

魏昶几个也想去,不过秦琅最后还是决定只带上秦用、阿黄还有刘九和林三,另外魏征表示愿意同行,他本是河北巨鹿人,当年隋末时本就在河北加入的义军,再后来被窦建德俘虏,又在河北呆过很长时间。

“咱们这次行动得机密,让崔敦礼走明面,咱们行走暗中,为了掩护身份,咱们就假扮成一支商团,弄批货物从长安出发到幽州去,人呢不需要太多,除了咱们几个,再调二三十个行动队的兄弟就行。”

魏征道,“河北产丝绸、白瓷,而幽州靠近边塞,牲畜皮毛交易多,我觉得咱们可以贩点长安的货物过去,比如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浆,拂菻的琉璃、天竺的霜糖、粟特人的香料等。”

“魏主簿说的好,做戏也得做足,咱们从长安采购一批好货北上,这样既不容易泄漏身份,说不定到时还能在幽州大赚一笔呢,赚了钱正好当咱们公廨钱,年节时还可以给大家发赏钱。”秦琅很是赞同。

魏征有些鄙夷秦琅到处见缝插针想要捞钱的行为,不过也还是默认这样容易掩饰身份。

“假如李瑗、王君廓真的造反了怎么办?”秦用问。

“真要造反了也没关系,咱们把情报带回来就是。”

“我是说万一他们造反,咱们被困住怎么办?”

“殿下在河北也有不少心腹的,到时咱们还怕没地方去?”秦琅不以为意。

那边刘九却笑着道,“我倒觉得三郎巴不得他们反呢,我总觉得三郎这次行动是有备而行,否则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就是不知道三郎的自信从何而来,目的又是什么?”

秦琅笑道,“我能有什么目的,我不过是大唐的一块砖,太子认为哪里需要我便往哪里搬。”

熟悉秦琅行事的几人,便都一起哈哈大笑。

“虽然我不知道三郎的目标是谁,但我知道这家伙惨了,被三郎盯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刘九捋着胡子道。

秦琅呵呵的笑了起来。

第76章 小小未婚妻

离京前,皇太子妃长孙氏召秦琅入宫。

丽正殿,拜见太子妃后,长乐郡主丽质居然躲在太子妃后面有些扭捏的不肯上前了。

“这孩子,你之前不是天天喊着要见三郎哥哥嘛,如今三郎来了,你还躲起来了。”长孙看着女儿这害羞的样子也不由的笑了。

“三郎哥哥,你要离京去幽州吗,听说幽州很远。”丽质靠在母亲的背上,露出小半张脸来对着秦琅问道。

“嗯,幽州离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就算是最快的马也得五天五夜才能到,正常情况下得走上十天半月呢。”

“我听说幽州靠近塞外,你可要当心突厥人。”

“谢谢郡主的关心。”

丽质有些不高兴的上前,“我阿耶阿娘已经收到你家大媒宿国公程将军送来的娉礼了,也合过了生辰八字,换过了庚贴,如今婚书也下了,我们现在就是定亲的未婚夫妻了。”

秦琅听着一个四岁的可爱小姑娘跟他一本正经的说两人是未婚夫妻了,顿觉很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三郎哥哥,你等我十年,十年后我就长大了,就嫁入秦家。”

秦琅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这奶声奶气,这一本正经。

“三郎哥哥,你可要答应我,等我哦。”

“好的。”

“那你发誓!”丽质那双大眼睛不灵不灵的闪动着。

秦琅感觉自己居然有点抵抗不住,只好举起手发誓,“我发誓,等你长大那天,我会身骑白马来迎娶你。”

“真的吗?”丽质欣喜。

秦琅伸出右手弯起小拇指,“我们拉钩。”

“拉钩?”

“嗯,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秦琅用小拇指钩住丽质的小拇质,然后用大拇指上翻,与丽质的大拇指印在一起。

一大一小两只手便牢牢的锁住了。

“为何拉钩还要上吊?”丽质不解。

“两个大拇指上调印在一起,便表示诺言永不背弃。”

“好,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丽质开心的把大拇指紧紧的按在秦琅的拇指上。

长孙太子妃在一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样子,笑的很开心。

原本当她听说太子把丽质许给秦琅的时候,一开始是反对的,两人相差十几岁。可后来李世民说秦琅其实也就比丽质大十二岁,十年后成亲时秦琅也不过二十六,甚至早点出嫁,只要再等八年就行了。

丈夫仔细劝说后,太子妃才终于没那么反对。

不过现在看到丽质跟秦琅这般好,她又觉得或许这两人真的本就当是一对的。

“三郎,这个你拿去。”

太子妃取来两个盒子,打开,里面一叠的契书等。

“这是?”

“左边这个盒子里的地契等都是程咬金替你家送来的娉礼,除了那对大雁外,其余的东西我都装在这里了。”

“右边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太子刚给丽质的真封实邑和永业田,三千户真封和八千亩永业田,我现在一并都交给你。”

秦琅看着这两个盒子,有些怔住,一时不太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娘娘这是?”

“本来按理丽质要到婚后才会拿到真封,但殿下宠爱这孩子不顾大臣反对破例给了全部实封,我虽也劝谏但殿下不肯听从。既然这真封都已经赐下来了,也就罢了。可丽质还小,自己也管不了这些,所以我便干脆将这些都交给你来打理好了。”

长孙太子妃一番话可真是惹人惊讶了。

秦家给的娉礼很丰厚,虽说十年后大婚,但现在订婚前就把娉礼全给足了,还是无比丰盛。可人家太子妃更过硬,秦家给的娉礼多,但太子妃一点也没留下。

不但全都返回,另外还把长乐刚拿到的真封实地都一起给了秦琅来打理。

“这不是赔嫁,殿下说了,丽质的陪嫁过两年再开始置办,时间还早,来的及。这些只是丽质的真封,本来也是出嫁后才拿,现在就干脆交给你来帮她打理,反正早晚也是你们的。”

秦琅想了想,摇头拒绝。

“太子妃,这娉礼既然送入东宫,那便没有再拿出来的道理,至于郡主的真封,更应当由太子妃代为打理。”

“三郎啊,如今你家娉礼也送进东宫了,等你从河北回来,便要正式举行订婚仪式,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呢已经从齐国公府分家出去了,听说你还是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这很了得。但也得开始置办些产业,为将来早做打算,你父亲给的娉礼,还有长乐的真封我们现在一并给你,这也是我们两个家庭对你们两个未来的小家庭的一番祝福。”

“你也要开始学着理财持家,这些还是你自己来管理的好。”

长孙氏坚持道。

从东宫辞别出来,秦琅还是带上了那两个箱子,箱子不重,里面只有一些地契、存单,秦家的那些金银钱绢、器物用具等娉礼,都另存在他处,凭存单去取就行。

可这两口小箱子里的东西却真的很贵重,秦琼下的娉就足差不多是亲仁坊齐国公府半个家当了,长乐的真封也是足足三千户的真封加上八千亩的永业田。

“翼国公请随咱家来。”

一名东宫内侍引秦琅到太府寺去交接。

一番手续过后,秦琅才惊讶的发现,李世民给女儿的三千户真封,居然挑的都是那些丁多的殷实大户,平均都在每户三丁以上,实际上的三千户真封,足给了一万二千丁口。

这意味着长乐每年都能领到一万二千课丁的租调,一丁年租两石、年调绢二丈、绵三两,公主可独占三之二,另三之一缴朝廷。

公主的这些封户基本上都集中在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淮南等地,全是富庶之乡。

“翼国公,这是太子殿下的旨令,给你重新在关内山东等地颁授的永业田,国公四千亩,上柱国三千亩,按新规官爵勋兼有者,按最高者给予,因此当授四千亩。太子令,全部足授,关内一千亩、河东一千亩、河南一千亩、淮南一千亩,另外,额外赏赐一千亩于河北,加上前次太子殿下赏赐给翼国公终南山下原废太子庄园的三千亩地,共计八十顷。”

开国之初,皇帝李渊对于臣子们的赏赐向来大方,为了争夺人心,各种勋官爵位不要钱一样的撒下去。

就算是永业田,也都是有一份官勋爵就发一份。

但是现在天下一统,情况有变,田地既要均给百姓,又要皇家和官府占用,因此可用之地也渐少,故李世民听从臣子建议,对于勋官爵皆有者,官人永业田只按最高的一份给,甚至并不一定能够完全实授全给。

现在给秦琅这个女婿,李世民很大方,不但按最高的国公那份永业田的四千亩全给,而且还额外多给一千亩,又都选在那些富庶之地。加上前次三千亩,实际到手八千亩,这变相的等于还是把翼国公和上柱国的那两份都给他了,连官人永业田也给了。

秦琅前后两次给实封,真封数已有六百户,这次皆按每户三丁给,总共六百户给了一千八百丁,以后秦琅每年能享受一千八百丁三分之二的租调,虽然比长乐郡主的一万二千丁还是相差很远,但已经在满朝臣子中都算是丰厚待遇了。

“翼国公,你这手里可是总共有两万亩地了,主要都在关内河南河北河东山南淮南诸地,恭喜翼国公,不过咱家也要提醒声翼国公,这地拿到手后,今年朝廷可暂时不管,但从明年春起,这些地可不能再荒废了,必须得耕种,否则朝廷若发现荒废,将会责罚。若是连续三年抛荒,那么这些地就要被收回的。”

那位官员一番话,说的秦琅有点惊到。

“不能荒废全都得耕种?可我哪有这么多人手?”

那位绿袍官员便笑道,“翼国公无需要惊慌,殿下早为你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你的这些地虽然分散在多地,但是翼国公和公主的封户,也并不都集中一处,也是分散各处的,所以翼国公可以把你的这些地,交给你的封户们佃种,然后收租便好。这样一来,翼国公的地不会荒废,有人耕种,而翼国公的封户们也能佃租到更多田地,有更多收益。”

“百姓不都均田到户了吗?大家自己均了田地,那还需要佃我的地耕种?种的过来吗?”秦琅问,毕竟朝廷的均田令上写的明白,每丁均田百亩,可世袭的永业田二十亩,死后需要收回的口分田八十亩。

一丁就有百亩地了啊。

“呵呵。”

那官员笑了笑,“翼国公有所不知,朝廷虽然下令均田,说一丁百亩,但具体也是看当地人口和田地实情来的,若是在那人少地多的宽乡,有足够的田地,自然能均到百亩,这百亩就是上限。但在中原人多地少的狭地,这一丁百亩基本上是难以达到的,往往能均到三四十亩就是不错了。因此,多数百姓,其实还是需要再额外佃种一些地主官员的田地,或是官府的职田、公廨田等的。”

原来所谓均田一丁授田百亩,只是理想状态,或者说是授田上限,但在人多的中原地区,这条很难达到,一个村子的田地是有限的,而除掉地主和百姓手里的私田,能拿出来均田的也就是官府手里的官田公田,人丁越多,平均分下来就越少。

战乱之后,中原许多村庄等被毁,人口大量减少,给了朝廷均田的空间,否则一块田地一个主,哪还有地可均呢?

现在就算是战乱之后,可均来均去也均的差不多了,无主的地已经越来越少,有也是在那些边疆之地了。

手里一下子握有两亩地,八千亩是代长乐管理的,他自己八千亩,秦琼拿出来做娉礼四千亩太子妃也转交给他了,他现在确确实实也成了唐朝的一个大地主了。

好在有一万三千八百封丁,否则这些地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耕种管理了。

两万亩若全租出去,按官田出佃标准亩升六斗的话,那一年就能有一万二千石粟的地租收入啊。若是再加上一万三千八百个封丁三分之二的田租约九千石粟,还有调绢折两千多匹

卧槽!

秦琅心里一算吓一大跳,仅封户租调和永业田租,一年下来就是两万一千多石粮,加两千多匹绢,这李世民是给了他一颗摇钱树啊。

这才是迎娶白富美,当上e,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啊!

第77章 趁火打劫的颉利可汗

怪不得人都说隋末唐初是最后的贵族时代。

娘的,这年头当上贵族,还真是什么都有了。经商做贾,这几辈子也比不上当贵族来钱快啊,何况做商人还得时刻当心要被朝廷贵族们杀猪。

贵族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坐地收租,一本万利,毫无风险。

贵族的待遇太好了,好到秦琅如今这个既得利益者都觉得有些过份了的感觉,长乐一个四岁的郡主,居然就从国家嘴里抢走了整整一万二千个青壮劳动力,抢走了一万二千丁三分之二的租调。

秦琅一个人就占了两万亩良田,而普通百姓们却连一百亩的均田都无法实授,这意味着秦琅一人最起码就挤占了一百多两百户普通百姓的田地。

怪不得唐初虽猛,可没几十年就不行了,朝廷头上压着如此沉重的贵族大山,能轻松前行才怪。

秦琅去了趟亲仁坊,准备把秦琼的那四千亩地还给他。

结果秦琼听说太子妃把娉礼又都给了秦琅,还把长乐的真封也都给了他后,只是淡淡的来了句,“这些你都收着,太子妃说的对,你现在也是分家立户了,也得开始置业理财了,这些就算是你的本钱吧。”

“那四千亩地还是还给阿耶吧。”

秦琼只是笑了笑说,“先前我的国公和上柱国勋爵永业田就有七千亩了,后来还得了几千亩赏赐,然后之前殿下改封我为齐国公时,又特旨在齐州给我赏赐三千亩地,算起来也足有一万五千亩左右,我给了你四千亩做娉礼,又给了秦勇他们两千亩安家,如今我手里头依然还有九千多亩地呢,更别说现在还有一千二百户真封,封丁足有三千六百,一年的永业田和真封,又够置办不少地了。”

原本秦琅还以为秦琼大出血,两次就送出去六千亩地,家里没什么地了,谁知道秦琼居然还有九千亩地,真不愧是大官僚大贵族大地主啊。

父子俩聊了几句,结果秦琅震惊的发现,其实秦琼这样的新贵虽然得赏赐多,可在长安论财富土地根本还排不上号。

不说什么八柱国家这些老牌关陇贵族门阀,就说山东五姓七贵,说河北的柳薛裴,说京兆的韦杜,说关西的弘农杨,说江南的兰陵萧琅琊王,朱陆顾张等,哪家不是家财亿万呢。

哪怕之前只是打铁出身的老黑尉迟恭,加入唐朝比秦琼还晚了几年,之前地位也一直比秦琼低,可玄武门当天,就凭着他一槊捅死元吉,救下李世民的救驾之功,事后直接就接收了元吉的全部产业,府邸别野庄园钱财奴仆等等,就那一笔赏赐,其财富就已经远把秦琼甩了一整条朱雀大街了。

而玄武门当天杀进长生殿软禁了皇帝李渊的侯君集,事后也是得了数座皇家大庄园,光是绢就赏了万匹。

论家底,侯君集这个原本的全椒县开国子,如今都远超秦琼。

至于驸马柴绍啊,西梁皇帝之子隋朝国舅唐朝宰相萧瑀啊,南陈皇子大唐宰相陈叔达啊,李渊的老伙计宰相裴寂啊,这些老家伙个个都是富的流油,全是大贵族大地主。

秦琅刚还以为自己也能迈入长安十大富豪之一呢,结果现在一看,连长安富豪榜都上不去。

两万亩地,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琼对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看的不是很重,秦家以前也是地方士族,自汉代到如今,也延续几百年了,秦家世代仕宦,家乡更是有不少祖产,所以可以代代薪火相传,学文习武,出仕为官,日子一直是不错的。

从不缺钱的人,对钱财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渴望和看重。

“我马上要去凉州了,你也要去幽州,路上小心些。”秦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跟长乐郡主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也就不要再东想西想了,安安心心踏实本份点。有空,也多读读书,有句话你阿娘说的对,开国之初,将门兴贵,但一统江山后,便会偃武修文,到时便会是文官士大夫的天下,我们秦家顺应时势。借着拥立之功,如今一门三国公,但若要想兴盛下去,终究还得靠文。”

西魏以来,多少关陇贵族强盛一时,不说一门三国公,就是一门十几个国公郡公县公的又如何,还不是兴也忽忽亡也匆匆,说到底天下只有千百年的士族,却很少能有数百年兴盛之将门。

“阿耶你也要小心一些。”

“其实我过去也就是替换一下长乐王,他也是废太子的人,殿下不太放心他,但是他这人也比较胆小,我諒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等我一到,便会老实交出印信回京了。”

秦琅摇了摇头,“阿耶,长乐王自然不用担忧,我担忧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你是说燕王李艺?”秦琼笑笑,“李艺前朝大将,素有威名,战阵统兵确实了得,但李艺虽说跟太子亲近,可他并不是太子的人,其实真正算起来,李艺本是前朝大将,隋乱时割据河北幽州一方,但李艺打仗厉害,却没有什么政治威望,又被堵在幽州边地,故后来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归附大唐,因归附的早得封郡王之爵位赐李姓,列入宗室属籍。可李艺始终还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大唐开国之初,需要他这样的实力派来降。但是等天下渐定,朝廷便也开始要收夺他们的权力。”

当年李渊先后把吴王杜伏威和燕王李艺征入朝中,杜伏威和秦王李世民走的近,燕王则因为得罪过李世民,便被建成拉拢过去结成同盟。

李艺在河北幽州经营多年,在那边威望高,可他入朝也有数年,此后朝廷再也没有让李艺回过河北,几次短暂外任也都是在关内一带任职。

他当年带入京的得力部下如薛万彻兄弟等,也多被调离。

“李艺如今在豳州,实不足为惧,若他和李瑗换个地方,那就不一样了。”

“阿耶,其实我也没怎么把李艺放在心上,正如阿耶所说,李艺如今在京西北,他根本没有什么折腾的机会,南有长安,北有凉灵两个都督府,他敢妄动那就是自取灭亡。儿子担忧的,其实是突厥人。”

“李靖之前上奏说上次围攻乌城的只是突厥的南面设郁射设私自行动而已,颉利根本没有南侵之意。”秦琼相信李靖不会乱说。

“彼一时,此一时也。之前突厥围盐州乌城,确实是郁射设勾结朔方的梁师都的私自行动,但现在不一样了。朝廷刚经历了靖乱之战,京中大变,此时天下未稳,正是突厥可乘之时。颉利虎狼之辈,他焉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若儿子所料不差的话,颉利此刻估计已经在征调部落兵马,准备乘势南侵了。”

秦琼皱眉。

“去年武德八年,颉利已经大举南侵过,可是被我大唐数路出击击退,最终颉利派使者与我大唐达成和议了。”

“阿耶,去年那一次入侵,前期边军就已经屡次大败,大将军张瑾被打的全军覆没,若不是李世绩和李靖两员大将一东一西顶住了颉利进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后来颉利见没什么机会,也是狠狠敲诈了朝廷大笔钱财女子才撤兵的。”

“自隋末始毕可汗以来,始毕、处罗、颉利三兄弟一次次南侵,每次都要从中原敲诈勒索,早就已经上了瘾,这次有机会肯定还会再来,而且只怕会规模更大。希望阿耶此去凉州,早做预防,李艺虽然不足为惧,但要防范他勾结突厥人里应外合,打开泾河一线通道放突厥人进入关中饮马渭河,直抵长安城下。”

秦琼认真的思考起来。

“之前突厥数次南侵,虽然自西而东,两三千里边境出兵,但主力主要都还是集中在河东一线,你现在意思这次若突厥南侵,会选择关中方向突入?”

秦琅点头,这可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颉利率四十万大军南侵,正是在灵、凉之间的泾河河谷孔道一线突入,一直杀到了长安城下,最后逼迫李世民不得不来了个白马之盟。

可以说,那一战,打的李世民憋屈万分。

若不是李世民那是马上打出来的,这一战就能被逼的身死名灭。

“你说的有些道理,这些话你有没有对殿下说过?”秦琼问。

“我刚说的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可靠的情报佐证,我已经让镇抚司派出了许多人手往边塞去收集情报,甚至我这次去河北,其实不仅仅是冲着王君廓李瑗去的,也是奔着去边境上瞧瞧突厥人的虚实去的。”

“未雨绸缪,你这样想是对的,不过就算没有证据,可这种大事,想到了也应当及时上奏太子殿下,供他参谋。”

“论及行军打仗这等事情,还是阿耶的本行,报告太子这事还是阿耶你来吧。”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份量也是不一样的。

秦琼充满担忧,“如果突厥颉利可汗真的不顾之前和大唐结下的盟约来犯,只怕又会是一场恶战,数千里边境上的百姓又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阿耶其实也不需要过于担忧,就让颉利再嚣张几年又能如何,咱们的太子殿下可是百战得天下的主,论打仗那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现在顾及内外安稳不能放手一搏,可顶多隐忍几年,咱们到时就能大军北伐,彻底的教颉利做人。”秦琼很是自信的道。

“战争一开打,就会有无数的将士、百姓亡命!”

“阿耶,大唐与突厥早晚要决战的,这世上有大唐便不可能留着突厥,看吧!”

第78章 搂草打兔子

“老马,咱们司里账上还有多少钱,全调出来采买商货。”

“去河北?”

“对,反正搂草打兔子,捎带活。”

平康坊,镇抚司衙门里,主簿马周有些无奈的听着秦琅的打算,“三郎你此去河北,任务很重啊,哪还有功夫运货贩卖?”

“这你就不懂了,做戏就得做全套,再说了,贩卖点货物赚点外块也不耽误我们的任务嘛。赚点钱回来,不正好可以扩大下咱们司里的小金库嘛,等年节的时候,也好给大家多发点年货节礼啊。”

秦琅自己现在成了坐拥两万亩土地,有一万三千八百封丁税可收的大地主,但他可没忘记手下兄弟们的福利。大家跟着他做事,总得有好处啊,平时不把马儿们喂饱,关键时候马儿怎么会卖力奔跑呢。

福利好,凝聚力才好啊。

一味的讲责任派任务,但手下人的死活不顾的上司,十个有九个最后得被背后放暗箭弄死的。

况且秦琅早就了解过了。

这年头,长途贸易十分不易,因此能够搞长途贸易的都是比较有实力的商家,高风险带来的是高收益,长途贸易的利润是相当惊人的。

秦琅他们这次北上,就算扮成普通商队,但实力摆在那里,不论明里暗里,黑的白的那都是不用担心的,一路上都可以摆平。现在的条件不利用,那就是资源的浪费啊。

像是边境上的军队,就喜欢利用手里兵马的实力,还有边境上的位置优势,经常会偷偷的派兵去搞点回易,也就是走私,赚了钱将校们拿大头,手下士兵们也跟着吃点肉喝点汤,皆大欢喜,甚至朝廷就算知道了,一般也往往是睁只睁闭只眼的,如今秦琅北上,打算也捎带着赚他一笔,反正他名面上还可以用贸易做掩饰,连私下回易的名头都不用担。

另一主簿魏征也是直摇头,他觉得秦琅这年轻人哪都不错,可就是死爱财,据说还好色,年纪轻轻的居然就染上这么多毛病,真是可惜了。

不过魏征把这些归根于秦琅没读多少书,若是秦琅能够多读一点圣贤之书,儒家经典,也就不会如此了。

“魏主簿,你来的正好,你之前给我的酒曲秘方和魏公酒酿造之法,我回去后找了些老酿酒师傅,仔细琢磨之后稍调整了下,新酿制出来一款酒,取名国公酒,你来品品味道如何,若是你也觉得不错,我准备就上市了。”秦琅笑呵呵的把一个酒葫芦递给魏征。

魏征本想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可鼻子一吸溜,居然没忍住,手不自觉就伸了过来。

打开,小抿一口,魏征不由的两眼放光。

“这酒不错,与魏公酒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这是新酒?”

“没错。”

“可眼下正是盛夏季节,酷暑闷热,不是酿酒的时节,此时酿酒,最容易酒酸,你是如何解决的?”

“这个说难不难,其实关键还是温度,而不是季节。季节变化,改变的正是温度。现在天气热,会影响发酵的过程,所以我特意选在了窑洞里酿酒,窑洞里春暖夏凉,尤其是大点的窑洞,挖的深一些,那么外面的暑热就完全影响不到了。”

说是简单,但是真要调整一套工艺,要摸索出新的流程,把握好每个关键的节点,却是非常不易的,好在秦琅找来了不少老师傅,又开出了重金悬赏,加上他后世经常见乡下祖父小酒坊酿酒,所以也还算是能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思路来。

“这酒如何?”

“好酒。”

魏征点头承认,虽然他觉得比之他的魏公酒珍藏不是缺了点味道,但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魏公都认为是好酒,那我这酒就算成了,正好已经酿出了几批,这次就都带上去河北沿途贩卖好了,名字嘛,就叫国公酒。”

魏征酿的酒叫魏公酒,秦琅酿的酒按理应当叫秦公酒,可秦琅毕竟太年轻,叫秦公也不好听,秦琅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就叫国公酒,国公国公,国公酿造的酒,喝了当国公,多高大上啊。

将来也容易形成品牌传播嘛。

“老魏啊,这可是咱们酒坊第一款酒,你有空的时候也去帮忙指点改进一二。”

“这酒是三郎你酿的,自然是你的。”魏征倒没太在意酒坊的事情,当初他答应了秦琅拿出酒曲和秘方来,后来说到做到,但对于管理等却是一概都没插手。

“等年底再合算吧。”

秦琅只是拿这国公酒试水,他现在已经准备上马白酒了,酿造水酒会剩下许多酒糟,剩下的酒糟一般也只能拿来做饲料喂牲口,正好用来酿白酒,这种糟烧酒又称为酒汗,在后世江浙一带可是很流行的,好的酒汗那也是酒中精品呢。

不过暂时来不及了,秦琅打算等河北回来后再弄,不过之前实验时得了一批高度蒸馏酒精,他倒是干脆留着准备带上做医用酒精了。

一口气把镇抚司衙门账上的钱都提了出来,然后让魏昶这些熟悉长安坊市的原不良人去大采购,进了大批比较稀罕的货物。

“西域的香料,高昌的葡萄酒、益州的蜀锦、成都的麻纸、天竺的霜糖、江南的茶叶等等”

长安到幽州,距离两千多里路。

按照正常的贸易情况算,从长安运蜀锦等商货到幽州去,价格起码翻上一倍。而如果运过去的是更稀少的一些商货,利润有时能达到更高的两三倍之多。

当然,若是秦琅他们连沿途的关卡孝敬卡要等都省下来的话,那利润还是非常惊人的。

“我们跟东西两市二百七十行的那些行首们都挺熟,直接找他们要的一些好东西,而且每样货物都只付了二成货款,余下的约好三个月后付,到时我们多付两成利息就好。”

这简直是不要钱的买卖,无本生利,付二成款拿货,三月后付尾款,只多付两成利,在这个时代来说,这确实有点强逼的嫌疑了。

“不是逼迫,是大家卖我们的老脸面,都是在长安城多年的老朋友了,大家相互关照而已。况且,有些人本就是我们镇安司的暗桩线人。”魏昶不以为意的道。

秦琅想了想也是,这年头好多商人都得依靠有实力的靠山,要不然这买卖哪这么好做的,能有机会跟镇抚司搭上关系,就算要白送货物送钱,他们也愿意啊。

这确实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就跟到电视台或报纸上登广一样,这都是有回报的。

“三郎,最近西市新到一批胡姬,非常不错,有波斯萨珊国来的一些沦落为奴的贵族女子,也有一些拂菻国来的金发碧眼女奴,三郎要不要,你只要开金口,我马上就给你送几个过来。”魏昶一脸猥琐的道。

“老魏啊,你现在怎么也喜欢这个调调了。”

“不白拿他们的,就当是我送三郎你的,我掏钱买。”

“那不成你行贿了?”

“要不去买几个过来,咱们这趟带着去幽州?”

刘九凑过来道。

“行车赶路的,捎带几个女人不方便。”秦琅拒绝。

“商队里带女人是常事,贩卖女婢更是赚钱买卖,咱们带几个,更显的像模像样嘛。”刘九还是想带。

看他们那起劲的样子,秦琅也想瞧瞧这时代的欧洲大洋马,于是假装勉强同意了。

三天后。

长安城外,灞桥。

一支商队从长安出来,采购的许多商货全都用骆驼背着,骆驼运货比起车马方便,不用受限于道路条件。

秦琅换上了一件充满胡风的对襟小翻领短衫,脚上踩着一双透气的草鞋,头上戴了顶遮阳笠子,骑着豹子头。

没有带马槊铁枪,只在腰间佩了一把横刀,鞍上弓袋里装着一副弓箭,但暗藏了一对金锏。

身后是换做了稽胡打扮的刘九、林三,以及做护卫装扮的秦勇秦用,还有做马夫装扮的阿黄,另外魏征一身长袍,明显是商队的账房先生了。

后面还跟着约三十来人,他们充当着商队的护卫、马夫、力工等。

商队后面,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和尚,是要搭伙同行赶路的,这年头虽说大唐一统,可道路上并不安靖,拦路打劫的山贼响马依然不少,大家出远门还是习惯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而商人们也喜欢带上书生或是和尚道士们同行。

出了长安城来,驼队缓缓前行,驼铃声声。

镇抚司几十人,或骑马或步行,看似随意,其实早就有了详细的部署安排,外松内紧,尤其是对秦琅这个司丞,更是四面暗中保护,一旦有意外发生,会第一时间护住他,确保万无一失。

秦琅骑了会马,便有几分后悔了,让阿黄弄了块丝巾过来围在脸上遮住口鼻,这年头的官道虽然挺宽,可却都是土路,这下雨天泥泞难行,天晴了却又灰尘仆仆,骆驼人马前面一过,后面人就完全被灰尘笼罩住了。

银面韦陀秦勇看秦琅直皱眉,便道,“三郎,要不我派兄弟们拉开一些,也省的到处是灰?”

秦琅瞧了瞧这位银面韦陀,虽然他并不曾被秦琼收为义子,但论勇猛,却是秦家家将里不输秦用的猛人,仅看他使用的兵器就能知道了。

大锤公子秦用惯用马上长兵是铁枪,近战是对铜锤。

而秦勇马上长兵却是棍,但又不是普通的一根长棍,而是一根级为沉重的熟铜盘龙棍,这根铜棍前端有一段链条连着一截短棍,使的这支盘龙棍变化无常,既像两节棍又似链枷,加之铜铁材质,刚猛无比。

而秦勇的短兵器却是一对金刚降魔杵,长不及前臂,这杵虽短,但用的时候握在手里,露出前段的尖头,配合拳法却是极其凶猛狠辣,能锤能刺,尤其是这玩意还能当暗器投掷甩砸。

长短兵器皆为钝器的将领,一般都是走刚猛路子,秦勇秦用两个,一个勇悍一个威猛。秦勇用金刚杵还有个来历,那就是他少时曾是寺中沙弥,后隋末乱世寺破成了流民,再到被官府捕拿为奴,再到秦琼身边为亲兵,一路走来,这位昔日的小沙弥也早成了一尊嗜血战神。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警戒,咱们这才刚出长安城呢,总不可能就会有山贼响马吧?”秦琅笑道。

秦勇表现看起来面皮白净倒是斯斯文文的样子,闻言轻轻一笑,“三郎可莫被长安城的繁华所迷惑,只要出了长安城二十里,就没有哪里是净土了。咱们这么大一支商队,那么从骆驼货物,只怕一出长安城,就被有心人盯上了,所以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不至于吧?”

“三郎若不信,可以问下老马头,他以前干这行的。”

阿黄牵着秦琅的马,迈着一双腿丝毫不慢,闻言嘿嘿一笑,“阿勇说的没错,这天下啊,哪哪都不太平,这京都长安,各州县城池,有城池军队护卫,当然没有贼匪敢靠近,但是这逢山过林,遇水经河,可就得小心了,左不齐哪里就藏着群强人呢。”

“咱们这么多商货,还一看就都是值钱玩意,肯定有那强人眼线早盯上了。”

秦琅听了倒不以为意,丝毫也不慌张。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反而来了点兴头了,这沉闷赶路吃灰也没意思,若是有人来助助兴倒也打发下闷子。”秦琅瞧了瞧这漫天灰尘和驼铃声声。

“今晚咱们就不入城歇息了,离城稍远些,找处山脚或是河边,咱们露营。”

秦勇撇撇嘴,“三郎咱们这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了?大家出门在外行程赶路,那都是不想惹事,哪还有故意招摇引诱的。”

“你这个引诱说的好,阿黄啊,你让兄弟们把货物归置归置,故意多暴露点出来,一定要让那些所谓的强人知道咱们是大肥羊,不可错过的那种。”秦琅一脸坏笑。

阿黄嘿嘿的笑,“三郎你这也太坑了啊。”

“这叫姜太公钓鱼,咱也是愿者上钩嘛。”秦琅道。

“有必要吗?”秦勇问。

“咱们是什么衙门?镇抚司啊,干什么的?掌监察揖捕大权啊,我觉得这些什么绿林响马江湖好汉剪径强人啥的,其实都是值得好好收编一下的,这些人在道上消息灵通人脉广,若是能被我们收编一二,对我们大有帮助。”秦琅道。

“原来三郎打的这主意啊!不过这些人要么是些亡命之徒,要么就是些桀骜不驯之人,或者是些无赖宵小,只怕并不好用。”

“好不好用,总得先试试嘛。再说了,就算收编不成,咱们顺便清几个寨子贼窝什么的,说不定还能赚点意外之财呢!”

第79章 江湖故人

(今天加更一章,后面还有一章!谢谢再找本好书成为本月票王,我想问下三十九票的号怎么升的,牛.)

秦琅很向往江湖。

迫不及待的想见一见绿林好汉们。

只是银面韦陀对于所谓的江湖,所谓的绿林好汉却只是满脸不屑。

“在朝廷的眼中,江湖绿林不过是山贼马匪盗贼宵小而已。”

乱世之时,这些人或许也能啸聚人马,纵横一时,可如今天下一统,这些人便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了。

识时务的早投奔归附了朝廷,运气好点的百战余生封爵授勋,起码也能得一官半职,运气差点的,自然早就成了一捧黄土了。

阿黄、秦勇这些人当年也都是那江湖的一份子,他们本不是江湖人,最后在那乱世里也成了江湖一份子,可最终都还是远离了那个江湖。

江湖里当然也出了不少人物。

但现在还在那江湖里混的,自然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据说单雄信曾经是前朝末年第一好汉,家住山西潞州八里二贤庄,是大隋九省绿林公推的总瓢把子,绰号赤发灵官,行走江湖极为仗义,他的武器是砍伐门前的一颗枣树制成的马槊,称为金顶枣阳槊,又称寒骨白,据说重七十二斤?”秦琅笑呵呵的道。

“三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单雄信此人是前朝河南济阴郡人,曾与东郡任法曹翟让交好,好结交朋友倒是真的,后来也正因为翟让聚众起兵,便率部前往归附。”秦勇是跟随秦琼多年的亲兵,对于当年瓦岗的二当家还是比较了解的。

“单雄信号称飞将,擅使马槊,骑射本领很强,不过此人地方豪强出身,性格却有些胆小怕死。”

“单雄信怕死?”

“可不,”秦勇不屑道,“当年单雄信与徐世绩,也就是如今的并州行军总管李世绩一起率众归附起兵的翟让,后来徐世绩提议以瓦岗为大本营,劫掠运河,势力渐大。再后来李密上山,李密是八柱国李弼之后,曾经是杨玄感的谋主,兵败后逃亡江湖,最后上了瓦岗,此人有本事,带着瓦岗打了多次胜仗。”

当年秦勇随着秦琼在河南剿匪,在张须陀的率领下,打遍各地的流民义军无敌手,翟让徐世绩单雄信的瓦岗军也多次败于他们的手里。可后来李密号令瓦岗,在荥阳大海寺设下陷阱,却把张须陀杀死,秦琼和单雄信、贾务本等诸将被迫去投裴仁基。

“李密威望高后,瓦岗一山难容二虎,最后李密摆下鸿门宴,伏杀翟让,当时单雄信可是跪地求饶不止的。再后来,李密与王世充决战兵败之时,阿郎与程将军等都是被围后而降,单雄信却是主动率兵归附的。”

当年的瓦岗三雄,翟让虽然义薄云天,但却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徐世绩人年轻而凶悍有远见,唯独这个单雄信却是勇悍却又怕死,最是让秦勇他们瞧不起的。

“当年李密虽败于王世充,但并不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阿郎与程、罗诸将还在死守,徐世绩也镇守黎阳,可是单雄信和邴元真引兵献关投降,李密无奈逃往关中投唐,阿郎等最终箭尽粮绝才被迫降王世充的,当年义军中声势最大的瓦岗,因此崩溃,实在可惜。”

在秦琅看来,瓦岗的败亡其实有很多综合因素,可以说瓦岗虽是翟让等人建立起来的,但成也李密,败也李密。在李密一上山后,就注定瓦岗会有场内讧,而那内讧,也使的单雄信等人早就跟李密离心离德,早有裂缝了。

当年的瓦岗,出了无数英雄好汉豪杰,其中多数都是起于草莽的,奈何这支势力终究还是败了,最终让八柱国家的李渊得了天下,当年无数瓦岗豪杰也最终汇聚到了李世民的手下。

而李世民带着这群瓦岗好汉,最终又发动玄武门之变,抢了大唐天下。

“自瓦岗败亡后,天下间再没有这样英雄汇聚的壮观了。”秦勇感叹着。

当年秦琼徐世绩程咬金黄君汉等那一批人之后,江湖里也再无这样的英雄好汉,只剩下了些群盗宵小了,这也是秦勇瞧不起如今江湖的原因。

秦琅呵呵一笑。

“时势造英雄也,非当今江湖再无好汉英雄,而是如今没有那样风起云涌的时势了。”

这话倒让一边捧着本书在看的魏征眼露惊讶。

“英雄造时势,三郎这话说的好。”

秦琅抽出一张羊皮地图。

从长安到幽州,此时最佳的路线,其实是不用出潼关往洛阳去的,而是走华州经蒲津桥过黄河入河东,然后北上太原,最后越太行井陉进入河北,最后抵蓟,这条路线更短更快捷。

只是秦琅此行要去洛阳北邙拜祭秦琼兄弟罗士信、裴行俨这两员虎将的坟墓,还要去河北洺州战场祭奠。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这次还要先去洛阳,李世民有些话有他代传一下洛阳那边。在与建成争斗的这些年里,洛阳一直是李世民的大本营。

眼下河北不稳,李世民也是第一时间要稳固洛阳,以此为前敌大本营。

出长安渭南县,便进入华州境内,一条渭水相隔,北岸便是同州。

从长安出潼关,其实最便捷的出行方式是乘船,走广通渠。广通渠自长安西北引入渭水,略循汉代旧渠故道而东,至潼关而入黄河,长三百余里。广通渠其实是与渭河相并而行,相隔不远,但隋朝费力修建此河的重要原因,还在于渭河水流大小无常,流沙深浅不一,故不利于渠运,才命建筑长安的大师宇文恺另修了一条永通渠,连接渠运。

自永通渠修好后,隋朝在华州境内设立了永通仓,成为重要转运粮仓之一,运河上漕船不断,两岸兴盛。

三百里广通渠连接关中与关东,漕运兴旺,但也引的无数盗贼靠渠吃渠。

同华之间,渭河之北,便有一片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的巨大沙地,称为沙苑,这片广阔的沙地位于渭水和洛水之间,这片难以耕种的巨大沙地,遍地水、碱、草、沙,因此既是一处优良的牧马场,也早成为盗贼们藏匿的贼窝。

贼匪们以此为贼窝据点出入,劫掠广通渠运河,得手之后便退入沙地之中隐匿,极难对付。

平常路过这段运河,商民都会尽量结伴而行,绝对会避免夜晚在城外露营。

可秦琅却非要靠上去,还故意带着驼队走在广通渠和渭河之间的官道上,还十分张扬招摇,故意露出许多值钱的商货来。

眼看着要天黑了,还故意在外磨蹭,一副今晚就在野地露营的样子。

夜幕降临。

渭河的波涛声声,凉风徐徐。

“三郎,刚才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我们,现在人不见了,估计是贼人的探子,今晚要小心些,可能有贼人来袭。”

秦琅笑笑。

“怎么的,银面韦陀还怕几个毛贼不成?”

秦勇嘿嘿一笑,“这次随我出来的可有十六个秦家老兵,不说个个如何勇悍,可哪个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对付几个毛贼还真是不值一提,就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咱秦家的家兵当然个个勇悍无双,但我这次不是还带了二十几个司里弟兄们,这些人里既有以前长安县不良人,也有市坊游侠儿等,咱们这次可是要去河北,到时说不定还要干仗,所以现在提前演练演练嘛,总得加强下配合的默契才行。”

“我看三郎就是闲的没事干。”秦勇很不给面子。

秦琅嘿嘿一笑,“就请勇哥安排。”

把骆驼围成一个大圈,然后烧了几堆篝火,再搭起几个帐篷,一个简易的营地就算完成了。

火上架着锅,有的锅里在煮汤饼,有的锅里在煮渭河里网起的鲤鱼汤,还有的火边在炖肉。

风干的羊肉干,加上一锅水,再撒点盐,再扔点野菜,那股子咸香让人直流口水。

大锤公子秦用根本不管营地护卫的事情,这事都交给了秦勇,他就坐在秦琅身边,充当着秦琅的贴身保镖,至于魏征,依然在看着书。

刘九和林三则等着吃饭。

一片和谐的野营样子。

秦琅躲在纱帐里,免的被蚊蝇叮咬,本来最好是能冲个凉,或是下渭河洗个澡最舒服,但考虑到今晚可能会有朋友来,所以只能忍着呢。

“老魏啊,你说今晚来的朋友多不多?”

魏征看几页书,抿一口酒。

“招蜂引蝶。”

“其实我就是想瞧瞧这些绿林好汉们!”

“等见到了就会让你很失望的,没什么绿林好汉,如今江湖上只剩下一群宵小盗贼而已。”魏征道。

“老魏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当年不也是那江湖里的一份子嘛。”

“那不一样,当年我投身义军,我们是以推翻暴政解民倒悬为目标,可如今那些人,却真的只是一群盗贼而已。”

用魏征的话说,当年他们是被杨广逼的没办法造反,可如今这些还在江湖里的人,能选择上岸却依然不肯上来,那就是本性坏透了。

切着炖肉的刘九耳朵抖动了几下。

“三郎,你等待的朋友们来了。”

“还不少呢!”

第80章 匹马孤剑,崩围陷阵

银面韦陀秦勇领着十八名秦府家兵缓缓走出。

他们也已经察觉到了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列阵!”

秦勇大步上前,直接走到最前面立定,盘龙棍插进地里,两壶六十支羽箭一壶拿出,箭插在地上,一壶依然背在身上。

长弓上弦。

一名高大的年轻人紧随其后,他手持着一杆长矛,锋利的矛头下悬着一面黑色三角旗。两个个头稍矮但很粗壮的汉子站到了他的左右,两人没持矛,腰间各一把横刀,手上一面团牌,背上长弓。

又是四名汉子默默的上前,站到了第三排。

秦琅走出帐子,站在骆驼圈起的营地里打量着圈外列阵的秦勇他们。

魏征也收起了书,站在他旁边打量。

“不愧是齐国公的亲兵队,这站位,最标准的战队了。队头站最前面,旗手和护旗紧随其后,然后逐排增多,最后一排是队副执长刀督战。”

“有队头引战,有队副督战,有长矛、盾手,也有刀牌手跳荡兵,更兼人人持弓引弩,全队呈三角突击队形,充满进攻之势!”

那边刘九跟刘三见了那十九名秦家家兵的站位后,也都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娘的,才十九人,一个不完整的战队,却仿佛一个战团般的威压,了得。三儿,咱们也帮兄弟们压下阵!”

刘九和林三便招来二十个手下游侠儿,两人各统一队十人,翻身上马,站在营地两侧,既护卫营地,也随时可以支援秦勇的战队。

魏征左右打探了他们几眼,“不愧是边塞游侠儿,这骑射还真是天生的本领,步骑协同配合,虽区区不过三十余人,但就算面对十倍的贼匪,也稳了。”

说实话,秦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正规的战法,之前玄武门时他带着虽然一两千人,可都是乌合之众。

如今秦勇他们人少,但这站位,这气势却完全不同。

“为何不排成方阵呢?”秦琅问。

他记得老外电影里的那些冷兵器战争,最喜欢就是密集的长枪阵,越密集越好,也都是方方正正的。

比如罗马军团步兵阵,比如马其顿方阵、西班牙长枪阵等。

魏征有些意外的瞧了秦琅一眼,觉得做为将门之子不应当问这样的外行问题啊。

“三郎可知何为军,何为阵?”

“军不就是士兵,阵不就是阵形吗?”

魏征摇头,“错,大错特错也,阵不是阵形,阵是作战体系是指挥系统,我大唐一个标准的战术兵团是两千八百战兵,其中步兵一千八,骑兵一千。”

“步兵是主力,步兵又分成三类,第一类便是基本步兵,五百人,五十人编为一个战队,共十个战队,列边长十丈的三角形队列,队长要站在最前端,称为引战。这个队头必须得是最勇猛最能打的。”

队副提长刀站最后面,是督战的,谁敢后撤逃跑就要一刀砍了。一个五十人的战队,一共八行,第一行队长一人,第二行旗手和两个护旗三人,第三行七个步兵,第四行八个步兵,到第七行十一个步兵,第八行一个队副。

这样的战队是大唐最基本的战术小队,可以搭积木一样组成大小不等的阵列,最常用的,便是前一后二的三个战队一百五十人的大战队。

然后按照战场情况,这些战队又可以布置成前后几条战线。

然后唐军步兵的第二类,便是弓弩手,他们基本上是部署在基本战队的两侧。

第三队步兵是机动步兵,也是五百人,组成十个机动战队做为预备队。

然后骑兵则是两侧部署。

“看到没有,我大唐军队的核心战术,就是步兵。步兵的核心就是基本战队。每个战队都有旗手,这是因为队旗正是这支兵团指挥的核心,将军校尉们通过令旗直接在战场上指挥各个战队,各个战队按照旗手的战旗指引进退。”

“再辅以锣鼓军号,于是便有了一个完整的军阵。一支军队只要训练有素,熟悉号令,配合默契,那么理论上就算是十万人也可以全部摆在一个战场之上。通过主帅的纛旗、将军的号旗,各团队的团旗队旗,通过金鼓号令,通过望车等,能让十几里战场上的军队都能听从指挥。”

按魏征的话来讲,无论是多少人的军队,都必须得有这样的指挥体系,方能称为军阵,否则人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

而一支军队,一旦指挥体系崩了,军阵也就崩了。

“打仗是一门学问,指挥更是高深的技艺,如果只是勇悍能打,那最多只适合当个引战的队头而已,但凡指挥一团、一军的将校,都得懂得如何指挥方行。”

说到这,魏征怀疑的望向秦琅,“三郎难道这些也不懂?”

“不是不懂,是不记得了。”秦琅辩解,“我之前打球坠马受伤,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真是可惜了,指挥作战,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秦琅不在意魏征的可惜之情,他倒是明白了不少这时代的军事作战思想,为何秦勇他们用锥形阵?为何老外喜欢用方阵?

这体现的还是唐军注重进攻的战术思想。

而步兵还分成三种类型,又辅以骑兵,这种多兵种协同作战,更是极为先进。

那种提一把大砍刀,从南天门一直砍到蓬莱东路,从早上砍到晚上的,只可能是混混之间斗殴,顶多贼匪之间火并。

但凡稍正规点能称为军队的,都不可能这样乱砍。

军队讲究的是令行禁止,该进就进,该停就停,该退就退,把一个个战队凝聚成一个整体,一个个战队,最后凝聚成钢铁般意志的军阵。

甚至开战前,就得根据敌人的数量、强弱来制订布阵方案。

秦勇只有十九人,不满一个基本战队。

但他们依然还是排成数排,秦勇亲自引战。

“这战队人会不会太少了,影响战队的效果?”

大锤公子秦用却很自信的道,“三郎可莫小瞧了他们,当年我和阿勇率领着阿郎的亲军,什么样的恶仗没打过?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

“可他们没披甲!”

秦琅出来是带了铠甲的,但秦勇他们却都没披甲。

“用不着,真要披了甲,那贼人岂不知道这是陷阱,早就跑了。就算是现在,阿勇他们这样列阵,但凡有点见识的山贼都会跑。”

确实,哪个商队的护卫,能够摆出正规军的战队队形来,哪个商队护卫能够有这么多长矛、长弓、横刀、盾牌呢?

虽然朝廷不禁民间拥有弓箭短刀,但长矛盾牌可都是和铠甲一样严禁拥有的。

秦琼勇冠三军,在朝廷大将中,绝对数一数二的。

要知道秦琼在李世民麾下七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经历过许多硬茬子,每次若是对方敢在李世民面前炫耀武力,李世民必然会派秦琼出马。

而秦琼每次都是直接跃马扬枪,直接冲入敌军,必将敌将刺落于马、斩首而归,千万军中斩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每次都把敌人的气势打压的冰凉冰凉的,气质这一块,秦琼那绝对是拿捏的死死的。

有什么样的将军,自然就会有什么样的士兵,秦勇这些秦琼家兵,哪个不是小号秦琼,个个勇悍无双。

要不是秦琅非要故意招摇引来贼匪,他们都是懒得出手的,堂堂战神秦琼的亲军出手对付一群毛贼,那也太掉身份了。

秦琅却很有兴趣的盯着。

黑暗里,贼人汇聚而来。

他们先前隐声匿迹,此时到了近前,却又故意呼啸喝喊。

只可惜小小野营地,毫无惊慌之状,倒让他们十分意外,等看到秦勇等那一个小战队时,更是惊讶。

“莫不是哪个长安权贵的私兵护卫?倒还有模有样。”

“怕个鸟,才这么十几个人,一通刀削剑砍也就全了结了,这队伍带了不少值钱货,可不能放过这大肥羊!”

自始自终,秦勇和手下们都没吭一声。

贼人渐渐靠近。

秦勇那张白脸依然如故,不见丝毫变化。

“把火都灭了!”

一声喝令,营地内外顿时火都被浇灭,顿时到处漆黑一片,惨淡月光之下,只有些隐约的影子。

贼人似乎也不意外,这边灭了火,他们那边却都点燃了火把。

一支支的火把亮起来,倒如同点点萤火照亮。

“不知死活!”

秦勇冷哼一声,却已经抬起弓,一箭射出,顿时对面一个火把晃动,那个持火把的贼人却已经被一箭射杀,火把落地。

“直娘贼,好凶的箭法!”

贼人惊叫。

秦勇身后的十八名秦府家兵,此时却全都张弓引箭,射个不停。

每一箭射出,对面便有一支火把落地。

秦琅在后面看的赞叹不已,这才是精锐,这才是猛卒啊。

魏征却直打哈欠。

“我先去睡会,完事了叫我,我好给大家记功。”

贼人惨叫连连,都想不到那十几人的箭术那么强,不过贼人也不甘心,呼喝着要一起冲过来。

“上,干死他们!”

贼人一窝蜂似的四面冲来,秦勇却依然射个不停,几乎箭箭不落空。

眼看着贼人已经近前,秦勇将弓丢在脚下,提起了自己的盘龙棍,呼啸一声便迎了上前。

棍舞如龙,拍、甩、抽、砸,好不容易冲到面前的贼人一下子被打倒一片,而他后面的十几个老兵,刀盾长矛紧随而上,刀盾手们盾挡刀砍,长矛手们更是排刺而出。

那边刘九见秦勇一行人如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牛油里一样凶猛,忍不住吐了口口水,“娘的,赶紧上,要不然咱们连口汤都喝不着了!”

马上骑士们一夹马腹,催动坐骑直杀过去。

刘九、林三两翼杀出,贼人顿时溃败星散。

秦琅看的直摇头,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起码上百的贼人来袭,结果转眼间就被秦勇、刘九他们三十来步骑杀的落花流水了。

“毫无看点,虐菜没意思!”

摇摇头,秦琅也退回帐中,为了这样的战斗而被蚊子咬太不值得了。

第81章 暗蓄私兵

百战精锐对付区区一群沙苑毛贼,那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毫无意外,秦勇十九人,都只是被碰掉点油皮而已,而骑着马的刘九等二十二人,更是毛发未损。

可敢来打秦琅主意的那些贼人,却下场很惨了。

他们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三郎,来犯贼人全都拿下,无一逃脱!”

刘九勒住战马,直接从马上扔下一个俘虏。

此时的营地里,篝火重新燃起,营地里绑了一堆的俘虏。

运气好点的还只是受了点轻伤,起码命还在,运气不好的,缺胳膊断腿的也大有人在,此时被扔在一边哼哼唧唧的痛苦不已,当然也有运气更不好的,此刻连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只剩下了被砍下的首级扔在那地上凑成一堆,等着捂着口鼻的魏征确认登记呢。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渭河畔。

“三郎,这些人怎么处置?”

秦琅瞧着这些惶恐不安的家伙,一个个自号好汉英雄,被人称为强人大王的,可实际上也不怎么样,不说长的歪瓜裂枣,一个个穿着装扮什么的也很差劲。

这跟他想象中的绿林好汉完全不同,不说个个跟水浒一百单八将一样,可起码也要膀大腰圆吧,这尖嘴猴腮,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算什么?

“把这些活口分成两三拔,分别审问,然后再对一个口供,谁敢说谎直接砍了。”秦琅有些意兴阑珊,本以为能碰上什么牛人猛人呢。

“重点询问下他们老巢在哪,还有多少贼人在。”秦琅不忘记交待一句,既然动手了,总不能白出一番力气吧。

魏征一手纸卷一手毛笔,转了一圈,已经登记了不少数字。

“总共一百三十七个贼人,当场格杀七十五人,另有十九个重伤的,轻伤的有三十几个,无人逃脱。缴得马匹五十余匹,另有骡驴三十多头,各式兵器、衣甲若干,银钱些许”说到后面魏征直摇头,这些人也是些穷贼。

“居然有五十多匹马?”

“不稀奇,沙苑本就是朝廷的牧马场,贼人肯定没少从那里偷盗马匹。”

“老魏啊,你说按我们朝廷制度,这些人当定个什么罪呢?”

“肯定是强盗罪和杀人罪,若有人命在身的,当斩,就算没人命的,也是绞。那些头目,更是斩立决,妻儿子女也要株连的。”

历朝历代,杀人放火,强盗抢劫,那都是要严厉打击,绝不会轻饶的。

“是否通知下当地衙门?”

“派人知会一下,至于这些贼人,派人通知赵安来接收吧,既然落到咱们手里,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总不能再让给别人。”

面对审问,那些沙苑贼没一个有骨气,都是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不但把自己姓名祖籍都交待了,而且贼穴何处,还有多少人手,有多少金银钱粮等也都是通通如实相告。

有些甚至不待问,便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一遍了。

把交待的口供简单的交叉对照了遍,发现只有少数几个家伙说谎,多少都很老实,于是秦琅直接当众把那几个家伙给砍了。

天亮吃过早饭,秦琅便带人渡过渭水进入沙苑那伙贼人的老巢剿匪,说是剿匪,其实昨天贼人几乎是倾巢而出,留下的只是些老弱妇女,以及一些被他们绑来的肉票人质而已。

这次刘九打头,带着二十余骑一冲而入,一番刀箭,便把那沙磧里的贼寨平了。

抄出来一些金银钱粮,解救了一群人,清点了一下,发现这次拥有二百多个贼人的寨子,居然还没之前秦琅在长安平康坊灭掉的青蛇堂有钱。

“这些房子都烧掉吗?”

秦琅想了想,“这地方适合藏贼聚盗,就算我们现在把这烧了,只怕很快又会聚起其它贼人,刚你们也听那贼人说了,这沙苑聚起的盗贼大大小小有数十伙,我觉得不如留着。”

“留着?”

魏征意外。

“从那些贼人中挑一些有家有口,不是那么凶残无人性的家伙出来,把他们暂时收编进我们镇抚司,划归到魏昶的校署统管。”

“回头记魏昶再安排几个人过来当头。”

魏征道,“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在这做贼?”

“有何不可呢,留着这伙人,我们就能在这沙苑埋下一个暗桩,可以慢慢的把沙苑的这些贼人都摸清楚,当然,留下他们,自然不能让他们再做那些抢劫绑架的事情。”

“那他们干什么?”

“可以黑吃黑啊,打动下其它的贼人,并且负责帮司里收集情报。”

魏征被秦琅的打算惊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可秦琅却认为沙苑这个地方挺特殊重要的,这里不但紧邻渭河、洛水、广通渠,同时也靠近长安、潼关、蒲津大桥这些要地。

安插一支人马潜伏在这里,必要时能起到关键作用。

“我连他们以后的旗号都想好了,就叫替天行道。打出这旗帜来,抢劫贼人黑吃黑,然后济贫救孤。”

秦琅在见识到了沙苑贼跟秦勇他们的差距后,也没有兴趣继续对沙苑其它贼人下手了,再说还要赶路呢。

“替天行道,水泊梁山。”

一群被挑选出来的贼人,看到秦琅拿出来的旗帜时,一个个都傻了。

这位翼国公不但不杀他们,居然还要让他们重操旧业。

“翼国公,我等真的不敢了,再不敢了。”

“收下,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再是过去的那伙沙苑小贼了,你们是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你们有理想有目标,你们要替天行道,地锄奸扶弱。你,就说你呢,黑矮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宋富贵!”

“不,你不叫宋富贵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宋江,外号及时雨,今后就坐这聚义厅里的第一把交椅。”

那个黑矮的家伙一头雾水,可看到对面妻子儿女们那惶恐不安的眼神,又不敢拒绝反对。

最后只好惶恐不安的上前接过了那面替天行道的旗帜,然后从此改名为及时雨宋江了。

“敢问翼国公,为何要叫水泊梁山?”

十几个被选出来的贼人都一脸疑惑,是啊,这里是沙苑,到处都是沙丘、沙磧,为何却要叫水泊梁山呢?这也没水泊,更没梁山啊。

“谁说这里没水泊,你们寨子边上不是有片水泊嘛,寨后不是有个沙丘嘛,从今天起,那片水泊就叫大水泊,那沙丘就叫梁山了,这就是你们寨子以后的名号,把替天行道的旗帜树起来,听从镇抚司的指示做事便好。”

秦琅可没说叫水泊梁山给替天行道旗是他的恶趣味。

“好好干,你们的妻儿老小镇抚司会给你们安置好的,但是谁若是恶习不改,敢背着镇抚司行恶,不听调遣,后果自己想想。回头,司里也会派人过来加入,大家好好搭伙配合。”

那伙贼人听了慌忙跪下磕头感谢。

被官府拿住,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就算勉强能活下来,也起码得充军千里到边塞做役充军的,现在这结果挺不错,虽然他们不明白这位翼国公为何要这样安排。

秦琅除了挑选了十八个沙苑贼让他们打起替天行道的旗帜,建立水泊梁山外,还从贼人中又挑了五十个青壮者出来。

“这些人挑来做什么?”秦勇问,他对于这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很是不屑。

“勇哥,我打算收编这些人,五十人刚好组成一个战队,我连战队名都想好了,就叫黑云长剑队,我希望勇哥能够帮我好好的训练这队人,不说能练成跟你们一样勇猛彪悍能战,起码也应当能在你们手底下走上几个回合才行。”

秦勇皱眉。

“三郎要用人,何不直接招募些良家子,这些劣迹斑斑的贼人要来何用?”

“我觉得这些人胆挺大,不怕死,其实也不错的。”秦琅笑笑,其实秦琅看中这些人,是觉得这些人本来的贼匪身份好操纵,招良家子得有套正规程序,但用这些本就不在户籍上的贼人,却方便的多。

他主要还是想要把这些人打造成自己的亲兵队,见识过秦勇他们的厉害后,秦琅现在也心痒痒的想弄一支牛逼的卫队。

听完秦琅的解释,秦勇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好好操练这群牲口的。”

“交给勇哥你,我就放心了,随便操弄,敢不听话,往死里操弄!”

黑云长剑队,主要武器便是无环横刀了。

其实做为镇抚司丞,秦琅当然有自己的亲兵,但那个是属于衙门里的人,是公人。秦琅想要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人马,一支私兵,私人保镖性质的卫队。

这就好比晚唐五代时期,那些节帅们虽然都有骠悍的牙兵,但正因为牙兵太骠悍了,动不动造反哗变废立节帅,所以后来藩镇节帅们又都会在牙兵外建立亲军,甚至拥有多支不同番号的亲兵,以制衡牙兵们。

秦琅倒没想过造反啥的,只是见秦勇这些原来秦琼的家兵部曲们很厉害,于是也想自己弄一个。

“老魏。”

秦琅过去找魏征,“你把这六十八人的名字从你那本子上划掉,他们都是镇抚司的秘密暗桩。”

魏征瞥了眼秦琅,“那十八人留在这做暗桩划去名字正常,可这五十人你弄来做护卫没必要也划掉名字吧?直接登记为镇抚司内的护卫不一样吗?”

“老魏啊,我觉得他们不留名字在档案上最好。”

魏征瞧了瞧秦琅,“随你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谨慎着点,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盯住弹你一本,说你蓄养死士私兵,可是会很麻烦的。”

“我这哪是蓄养死士私兵呢,这是司里训练培养暗桩啊,为司里办事,公务呢。”

"你自己小心就好."

第82章 北邙山

驼队沿着渭河畔继续向东行进,队伍后面新增加了五十人。

这些人个个六尺有余,二十出头,是那群歪瓜裂枣里难得挑选出来还算青壮健强的。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路边草上的朝露还未消散,晨风清凉。这群年轻人却个个精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大口褶裤,小腿上用布条打着绑腿,脚上一双草鞋。

每五人一伍,一起扛着一根原木小跑着前进。

秦勇等秦琅家兵个个骑着马,手里拿着根皮鞭走在旁边,不时的大声喝斥。

“跑起来,快!”

“注意节奏!”

“配合!”

一根原木几十斤重,五个人扛倒不算沉重,可问题是还得扛着跑,这就涉及到耐力以及默契,若是配合不好,那比一个人扛着还累。

一不留神,鞭子就抽到了背上,那火辣辣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跑的最慢的三伍,早饭减半,宿营时还要负责挖茅坑,涮马!”

秦勇重重一甩鞭子,啪的一声,那些家伙个个不由的抖了一下。

魏征在马上悠闲的看着书,“这操练之法倒是挺新鲜的,不练金鼓号令,不练长矛刀盾,却练扛木头,每天往死里折腾,这些家伙每天都是欲死欲仙啊。”

秦琅倒很满意秦勇的操练,甚至这扛木头本就是他的坏点子。

“老魏啊,金鼓号令那些当然要练,但不急。首先得把这些人从贼匪转换过来才行,否则本事再强也没什么用。”

“这倒也是。”魏征说完,继续看书了。

秦勇训练黑云长剑队的方法非常简单和粗暴,就是不停的鞭打,把这些人抽的彻底服软为止,把他们原来当贼的那点桀骜那点懒散通通揉碎,然后把他们重新塑造起来。

五人一起扛木头跑步,既是在训练体能,其实更是在培养他们集体感,尤其是强调他们的配合。

军队最注重的就是团体,讲究的是整体,而不是个人勇武。

贼匪们却恰就是强调个人,很少讲集体的。

“老魏啊,出了长安这一路上,我看今年好像天时不怎么好啊,你看这路边的庄稼都不行啊。”

魏征收起书本,扭头瞧了瞧两边的田地,叹口气道,“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袭,州县骚然,百姓饥馑交加,东奔西走,怨声载道。关中关东,多有饥荒而卖儿卖女者。”

秦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惊讶道,“不可能吧?到这地步了?”

魏征冷笑两块,“你秦三郎王公子弟,京中纨绔,自然不知道这底下的世道如何。隋乱以来,这天下大乱,仗一打就是十来年,各地早就打烂透了。”

“可我大唐不是已经统一天下了吗?”

“统一天下?武德四年方才平定洛阳王世充,可随后又有河北刘黑闼两度叛乱,再加上山东的徐圆朗等降而复反,整个关东地区糜烂,而突厥又连年趁机入塞侵扰,百姓哪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去年武德八年,突厥大举入侵,河东、河北、河套、河西多地告急,被掳去人口牲畜无数,多支军队大败,虽然最后朝廷大举调兵北上,突厥退兵,可紧接着今年郁射设又出兵围乌城,这边塞从未安宁过啊。”

“到现在,朔方梁师都还割据一方呢!“

秦琅听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之前在长安的时候还感受不到这些。

可现在离开长安,一路东行,发现离长安越远,这道路两边越萧条,尤其是庄稼长的也差。

天灾**。

兵祸连连,偏偏天灾又不断。

“今年又是个大灾之年,大灾之后便是大饥,只怕今年粮价又会再次高涨,又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要卖儿卖女,流离失所了。”魏征叹道。

现在匹绢不过易斗米,米价已经高达二百多钱了,这可是前朝开皇之治时长安米价的十倍有余了。

秦琅沉重的道,“如今太子主政,以太子的仁德,再加上房杜等的辅佐,相信朝廷很快能缓过这口气来,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魏征却没有这么乐观。

“太子宫变夺位,只会让这天下雪上加霜,如今突厥外患未定,又引发地方不稳,何来的越来越好呢?若是内乱一起,只怕就更加是乱上加乱了。”

“所以我们这次去河北,一定得成功。这天下,经不起再折腾了。”秦琅道。

天下未安,所以府兵们得经常放下锄头拿起刀剑去打仗,耽误了家中农时生产,而一个府兵出征,往往得五个十个百姓壮丁负责转运粮草辎重,更多的百姓耽误了农时生产。

偏偏打仗需要更多的粮草物资,百姓就得承担比平时更重的负担。再加上天灾水旱蝗灾,以及塞外的突厥人时不时的来打草谷入侵,百姓饥饱馑,有人便干脆投入山林草泽为寇为盗。

盗匪横行,百姓更加受苦,于是恶性循环。

被秦琅攻破的那伙沙苑贼,其实除了少数是无赖亡命之外,更多是破产的百姓、逃奴、饥民等,只求活命而已。

连魏征这样的人,也都对如今的局面感到有些绝望,不知道哪里是个头。

“我以为,攘外须先安内,先平缓渡过此次中枢的权力交接,然后才能团结举国之力来对抗突厥,迫使突厥不再入侵,这样才能全力休养生息,安宁天下。”秦琅道。

“谈何容易?”魏征摇头,大唐太原起兵,至今九年,一路走来,也是刀剑征伐,击败一个又一个反王,平定一个又一个州县,总的来说日子看着是比以前有些奔头了,但李世民玄武兵一搞,又让本来渐安稳的天下局势变的混浊起来。

大唐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那点中央权威,那点天子威慑,正在一点点失去。

这一切怪谁?

当然是怪李世民。

不过秦琅倒觉得这种事情没法深究,毕竟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改变当前的困境。

魏征判断今年的局势会急转直下,不管幽州李瑗王君廓、泾州李艺等会不会叛乱,仅今年多地霜旱灾情,就会让今年关内关东的粮食大减产,今年必然会暴发饥荒。而突厥也不可能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突厥再一来,整个北方只怕都要乱起来。

到时边患、饥荒四起,必然导致流民、盗匪横行。

连年的战乱,导致不管是朝廷中央,还是地方州县的仓库里面,都是空空如也,百姓更是没有什么存粮。

路边荒草里,一具枯骨半露。

风吹雨打,这具骸骨早就已经残缺不全,但仔细观看,还是能看的出来,这具枯骨绝对没超过十年。

也许这是武德四年中原大战时倒下的哪个士兵,又或许是个饿死的百姓。

可到如今,居然连收葬都不曾,就这样白骨露于野。

秦琅跳下马,看着这具枯骨许久,最后一躬腰。

“挖个坑,把这具枯骨入土为安吧。”

秦勇摇头,劝道,“出了长安后,这一路上这样的枯骨到处都是,收葬不过来的。地方上的州县官员们都管不过来,我们只是路过。”

“这样无人收葬的尸骨很多?”

“多,河南河北,还有河东河套等边塞之地,到处都是枯骨,有些地方甚至百里无鸡鸣,到处荒芜一片。”

隋末以来,长达十余年的反复鏖战,让曾经繁华的中原地带,时至今日也还有许多地方如同无人区一般。

中原大战后,虽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时间太短,依然还没恢复过来。

大唐在关东击败了王世充,击败了窦建德,又击败了刘黑闼、徐圆朗、高开道等一个又一个的反王,但时至今日,依然还有无数的流贼草寇占山为王。

大唐均田地,清户籍,安民抚孤,可饱受催残的中原依然还没恢复元气。

秦琅没有理会秦勇他们的劝谏,路边但凡看到有尸体露于野,必定会收敛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再树一块无名碑。

秦琅让魏征登记这些无名之人的数量。

越往东行,收敛的尸骨越多,魏征的本上,已经记下了三千多具无名者尸骨。

出潼关,入洛阳。

秦琅登上北邙山,来到罗士信、裴行俨、裴仁基的坟前祭拜,他们都曾是秦琼的兄弟,乱世之中已经先一步往黄泉招旧部了。

倒一杯国公酒,点上三枝香。

“罗叔,这天下越来越好了,总有一日,大唐将开创盛世,那盛世定会如你所愿!”

飞鸟腾空。

一群人围过来。

那是一群饥民,老弱妇孺皆有,甚至还有抱着娃的。

他们有的拿着桑叉,有的拿着打狗棒,双眼发绿的围过来,盯着秦琅供在罗士信他们坟前的猪头、烧鸡等。

秦勇提起盘龙棍。

五十名已经操练的有些模样的黑云长剑队员,纷纷拔出了手里的横刀。

可对面的那一群饥民并没有后退,依然站在那里不肯走。

秦琅摆手。

“收起你们的刀兵,这些只是些饥民而已。”

“三郎小心,人饿急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秦勇当年在河南随秦琼剿匪,其中剿的最多的就是因饥恶而造反的流民。

秦琅摇头。

“因为饥饿抢劫食物,不应当算是犯罪!”

第83章 李存孝

供在罗士信几人坟前的大猪头、烧鸡等被秦琅端走,摆在了饥民们面前。

饥民们看着那肥硕的猪头,金黄的烧鸡,都不由的直流口水。

秦琅拔出刀,把猪刀和烧鸡切斩成小块,又把蒸饼也摆在面前,“妇女儿童老人优先,排队来食!”

饥民们犹豫的看着秦琅,若不是秦琅身后站着那数十人都手按着刀柄,他们早就忍不住会围上来抢了。

“来吧,人人有份!先到先吃。”秦琅拿刀子叉起一块猪鼻拱,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终于,有个孩子忍不住小跑着过来。

这孩子瘦的皮包骨,头上梳的两个角也早散了,披头索发,光着脚丫赤着上身,露出两扇排骨。

他冲到秦琅面前,就伸手去抢肉吃。

秦琅一下擒住他手。

“按规矩来,站好,先在这盆里洗干净手。”

那少年盯着肉挣扎了几下,可手如同被铁钳夹住一下扯不开,最后只好点头。

秦琅松开手,他马上又伸手来抢,秦琅一刀背拍在少年手背上,痛的他直咧嘴。

“老实点。”

少年这才无奈的走到旁边,弯腰随便在盆里洗了几下手便又过来,一双眼睛依然一动不的紧盯着秦琅刀上的肉。

喉咙却已经不住吞咽口水。

“叫什么名?”

“没名。”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

“他们都叫我李突厥,也有叫我李丑儿的。”

秦琅细细打量,发现这小孩还真有几份异族模样,听他这名号,估计这孩子是个突厥人或是突厥混血,所以别人就喊他李突厥,或是李丑儿的。

“哪个是你阿耶阿娘?”

“我没有阿耶阿娘。”

秦琅把那块猪拱鼻递给李突厥,“你先站到一边。”

李突厥很胆大,此时也不管其它,接过猪拱鼻便啃了起来,甚至吃的太急而噎的眼泪都出来了,秦琅给他拍了几下,一块猪拱鼻自喉咙里喷出掉地上,结果他马上又捡起来扔进嘴里嚼了起来,还一脸满足。

见李突厥吃到了肉,其它人也终于相信了秦琅,纷纷排队。

妇孺老弱排前面,青壮男子们排后面。

人多肉少,便每人先分到一块。

秦琅让大家把携带的干粮饼子等先拿出来接济下这些饥民,这群饥民约有百余人,吃的狼吞虎咽。

李突厥吃完了猪拱鼻,便又围着秦琅身边,想要再吃点。

“我已经让人生火架锅煮汤饼了,一会就有吃。”

李突厥倒也胆大,围在秦琅身边不肯走,倒是有问必答。

这孩子看着瘦弱,居然已经有七岁了,他说他家本是河东人,母亲姓李,多年前突厥南侵,母亲被突厥乱兵糟蹋,后来便生了他。因为未婚生子,李氏被人鄙夷,后随乡人逃到洛阳一带逃荒,病死了,李突厥那时才三岁便没了娘,也没有人抚养,于是成了乞丐儿,吃百家饭长大的。

最近洛阳城里也讨不到吃的了,李突厥于是出城,跟着一群饥民到处游荡。

虽然有着突厥的血统,也被人称为李突厥、李丑儿,可他打小生活在洛阳附近,也从没有接触过突厥人,李突厥说自己最恨突厥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啊?”李突厥问他。

“我是个商人,走南闯北的贩卖货物。”

“那你们为什么要在这拜那几个坟呢?我听人说那几个坟都是有名的大将军呢!”

“呵呵,你知道的倒不少。”

“你带上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干,我可以帮你喂马。”少年期盼的道。

“我们要去河北,卖完这批货要回长安。”

少年道,“那就去河北,回长安,我恨洛阳,恨这个地方。”

“这里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

少年摇头。

“我讨厌这里,人人欺负我,你带上我吧,我只要一口吃的就好。”

“我可以做你的奴仆!”

少年本就是个黑户孤儿。

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他都愿意抓住。

秦琅感叹,在后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再可怜,也依然还会有阳光温暖,而在这,他却从三岁起就开始自生自灭了,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如何在这世上挣扎求存了四年。

“好吧,你可以跟着我。”

“谢谢。”

少年跪地,向秦琅磕头,磕的很认真,额头都磕出了血来,直到秦琅扶他起来。

“都磕出血来了,小心些。”

“没事,烂命一条。”李突厥道。

“你会些什么?”秦琅问。

“我会下陷阱捕鸟捉兔,我还能用弹弓打鸟兽,我还会突厥话。”

“你会突厥话?你不是说你从没接触过突厥人吗?”

“曾经我跟一个老头一起乞讨,他会说突厥话,但不是突厥人,李突厥这个名字就是他起的,后来他教过我突厥话,再后来一个冬天他冻死了,再也没有醒来了,他是个好人。”

说起那个老丐,李突厥有些伤感。

“突厥丑儿只能算是外号,我给你取个大名吧,存孝,如何?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你母亲,她虽然已经过世,但我希望你能够记得她,心中永存一份孝心。将来活出个人样,混出几分出息来,为你娘挣个诰命追封,也算是对的起你娘了。”

“存孝,李存孝。”李突厥念了几句,点头。

“这名字好,我以后终于有大名了,就叫李存孝。我在这世上有娘无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爹了,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秦琅有些措手不及,不料这小子倒是聪明的紧,还知道打蛇随棍上,给他取个名字,他就来拜爹。

不过想想这年头人普通喜欢收义子,许多义子其实也就是部曲奴仆之意,并不算是儿子,只有那种记入祖谱的继子才算是真正的儿子。

“你小子,好吧,我就收下你这个干儿子了,以后你就跟着老马头阿黄,学学如何喂马赶车这些。”

阿黄对这机灵的小子倒也挺喜欢的,“三郎收个义子,我就收个徒弟。”

汤饼煮好,一群饥民狼吞虎咽,李存孝更是连吃了三大碗,那个瘪瘪的肚子都吃的溜圆起来。

“三郎打算怎么办?”魏征指着那群饥民。

秦琅叹口气,“我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一顿饭吃了,至于其它,我暂时也鞭长莫及了。救济灾民,安抚百姓,这应当是地方官员们的责任。”

“地方官就是没法子了,才会有这么多饥民游荡在外的。”魏征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呢?”秦琅问。

“我这里倒是有个临时的安置办法,我听说三郎你手里可是有不少田地,足足两万亩,遍及关内关外?”

“你消息倒是灵通,确实如此,不过有八千亩是长乐郡主的永业田,我只是代管。”

“反正早晚都是你的,我有个提议,你可以派人去联系下你在洛阳附近的庄园,然后看能不能把这些饥民安置到那里去,让他们干点活,能混口饭吃,暂时撑过这饥荒,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试试看吧。”

这些饥民刚才问过,多数其实都是附近百姓,是登记在州县户籍上的课户,现在灾荒之时,地方顾不过来,只能任他们出来就食讨饭,但是等灾情过后,他们还是得回到原籍的。所以秦琅的田庄上,也不可能真正收留他们,于朝廷律法不合。

当然如果仅是暂时收容也是可以的,只是会有些风险,得防别的饥民也都趁机涌过去,到时就麻烦了。

现在这种时候,其实就算秦琅的庄园,估计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毕竟霜旱连连,人过去了也只能是去接济点粥。

饥民们听闻了秦琅的打算后,面露高兴之色,但有人见秦琅收下了李突厥留在队伍后,也把孩子送了过来。

“贵人就请收下这个孩子吧,可怜可怜他,给他口饭吃就行,他什么都能干。”

一个憔悴的妇人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推到秦琅面前,让他跪下磕头请求收留。虽然秦琅说会安排他们去洛阳的庄园,但这个家庭里有好几个孩子,半大的孩子吃穷老子,如今这种饥荒之时,更是要命。

谁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如果能跟着这个大商队,或许这孩子就能在这饥荒中活下来。

又有几个男人妇人把孩子送来,多是些**岁,十一二岁的少年,也有几个把丫头领来说要送的,其实就是卖,想换一二斗粮食充饥。

过去秦琅只在史书上见过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这些,可真正看到父母把儿女送掉甚至是卖掉时,他很受冲击。

他想起后世之时自己对独生女儿的百般宝贝宠爱,真是心肝宝贝,可如今这些孩子却如此可怜。

不能说他们的父母心狠,父母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

人命如草芥,秦琅突然想到这句话。

“把他们都收下来吧。”

秦琅叹气。

“三郎?这些小家伙带着也是累赘啊。”秦勇劝说。

“等我们经过洛阳时,把他们留在洛阳,我让魏昶来接他们。这些孩子司里好好培养一下,将来也可以派出去做暗桩间谍甚至是杀手的。”秦琅道。

“三郎倒是计划长远,也行。”

“告诉魏昶,把这些孩子好好养养,回头再让他们读点书识点字。”

第84章 幽州狱

就在秦琅带着一群孩子进入洛阳城的时候,崔敦礼已经星夜兼程的赶到了幽州。

崔敦礼本家虽是博陵郡人,但是其家族在北魏末年便已经迁入关中,从此定居于雍州咸阳,崔敦礼祖父更曾担任过隋朝的礼部侍郎,这次回河北,崔敦礼也算是头一次回到祖地故乡。

幽州,蓟城。

武德五年,朝廷在幽州设立大总管府,管三十九州。武德七年,改大都督府,管十七州。

幽州做为大都督府驻地,也是河北的第一重镇要塞。

河北自朝廷击败窦建德、平定刘黑闼之后,也一直是势力复杂,废太子建成和李世民都曾统兵征讨过河北,并在得胜后在河北安插了大量亲信心腹,另外原隋末割据势力之一的罗艺在降唐后,虽然被征召入朝,但也依然在河北留下了许多旧部。

再加上一些其它归附的割据势力等,可以说河北这块地方,是整个大唐如今势力最复杂的地方,加之河北本就归附时间短,又曾几次反复的原因,使的河北不论是现在朝廷官方的势力还是民间的民心,都极为复杂多变。

而皇帝以儒懦的庐江王李瑗来做这个大都督,也是大有深意。

燕州刺史王诜是李艺的人,幽州长史王君廓明着是李瑗的亲家,是太子的人,其实这人狡诈凶狠,两边不靠,自成体系。

长安城的玄武门之变刚过去没多久,新太子对朝中元老,地方实力派,都是大加赏赐优抚,基本上都没有调动。

可偏偏对于幽州大都督李瑗,却是第一时间征调入朝。

这很反常。

虽然在此之后,新太子李世民又接连下旨调灵州都督任城王李道宗入朝,长乐王凉州都督李幼良入朝,废河东道大行台,诏行台尚书令李孝恭入朝等。

可李瑗在宗室中既不是威望最高的,也不是官位最高的,却第一个被征召入朝,这让李瑗很不安,不安的主要原因在于李瑗向来自视为建成的人。

现在建成死了,世民为太子,立即征召他入朝,他如何能安心。

李瑗是个没主见的人,平时打打猎喝喝酒强抢漂亮人妻这种事情他干的很溜,可现在面对这情况,便六神无主了。

他急忙把亲家公王君廓请来。

彭国公王君廓是个猛人,深得李渊赏识,特让他来协助李瑗镇守幽州,掌控幽州兵马。

朝廷派崔敦礼来召李瑗入朝,却又向王君廓传达了一道封赏诏令,王君廓被加封为左领军大将军,真封一千户。

白天时,

王君廓摆宴款待了崔敦礼,把他灌醉借机打听了许多长安的事情。

宴席散罢,王君廓脸上的笑容不再。

他对自己的儿子道,“新太子封赏七人,裴寂柴绍长孙顺德李艺刘弘基,还有秦琼与某。看看这名单,觉得奇怪吗?”

“好像都是陛下赏识倚重的臣子。”

“没错,就是如此,皆是太极宫赏识之人,除了秦叔宝,其余的人都不是李世民的人。”

王君廓的儿子道,“看来新太子也知道要拉拢武德重臣。”

“拉拢个屁,你还没看出来吗?一封诏令征召你丈人入朝,给我加封左领军大将军,但是幽州大都督并没有授我,这说明什么,说明李世民根本不相信我,在防着我。”

“可相反,秦叔宝授左卫大将军不说,还进封齐国公,加凉州大都督!”

翼国公的封号当然不能与齐国公这样的大国封号相比,连彭国公封号也远比不上。更别说秦琼的左卫大将军在十二卫里序列第一,而现在又封凉州大都督。本来长乐王镇守凉州时,凉州都督也仅是中都督府,现在派秦琼去,却升为大都督府了。

相反李瑗任幽州大都督时,其实真正镇守幽州的都是他,可现在李瑗走了,李世民也不给他授大都督,相反崔敦礼却说新太子有意要调屈突通来当大都督。

真是岂有此理。

“这明摆着就是李世民的缓兵之计,先调走李瑗,换上屈突通,然后等局势稍稳,便要再把我也调回长安去,到时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还不是任他处置?”

“阿耶你也曾随李世民多次征战,难道他就不能信任阿耶?”

“李世民算个鸟?”王君廓骂道,他当年投李渊再反唐再投唐,反反复复几次,李渊也都不敢拿他怎么样,李世民他确实不怎么放在眼里。正因此,他后来才会选择跟太子党人的李瑗结为亲家,可谁料到李世民居然发起玄武门之变夺权。

“那怎么办?”

王君廓阴起脸,“终究还是小瞧了他李世民,事到如今,也只能想办法跟废太子甩清关系了。”

“怎么甩?”

“多学着点。”王君廓对儿子道。

大都督府。

李瑗不安的等来了王君廓。

“亲家公,崔敦礼说了些什么?”

王君廓坐下,对亲家李瑗缓缓道,“事情有些麻烦。”

“如何?”

“长安突然生变,如今具体详情仍未得知。大王你是宗室名王,奉旨镇守幽州,节制十七州,拥兵数万,如今新太子派个六品小吏便要征召大王入朝?况且大王莫要忘记一件事情,先前赵郡王孝恭为扬州大都督,北起淮河,东包大江,越岭而南,尽归他统管。有人诬告他谋反,陛下不问证据直接召还京师,打入天牢,受尽盘问追究,最后得无实据,才算放出,可却改授这宗正卿,再不能出长安半步。”

“如今长安诏令大王入京,焉知不是赵郡王重复也?”

“现如今长安城里,太子、齐王皆被诛杀,赵郡王又有前车之鉴,大王今若奉诏归京,能自保乎?”

王君廓这一番话,说有李瑗那是面色惨白。

李孝恭是宗室第一名王,大唐的东南半壁江山几乎都是他打下来的,其战绩能与李世民并列。

可这位宗室名王被从扬州大都督任上召回长安后,却很惨,先是被诬谋反下狱,最后虽无证据赦免但改任为宗正卿,扬州大都督和宗正卿相差巨大。

再加上他特意暗示李瑗建成和元吉被杀,使的李瑗心里已经认定李世民诏他回去是要杀他,就算不杀,估计也要被软禁的下场。

其实李瑗也知道,当初把李孝恭弄下去的是皇帝李渊,不是当今太子李世民。当时弄李孝恭的原因在于大唐一统天下了,皇帝开始着手剪除那些地方实力派的权力。李孝恭当时统领了东南半壁江山,皇帝当然不可能容许的,找了个人告李孝恭谋反,然后借机召回下狱,一番敲打后放出,改授宗正卿,成功剥夺了李孝恭的实权。

若是李渊没被李世民兵变夺权,其实李渊接下来也会继续剪除那些实力派的,比如玄武门前,秦王李世民其实也已经被李渊剥夺了兵权,剪除了羽翼。

还有原割据幽州的燕王李艺,也被李渊召入朝中。

更远点的吴王杜伏威,召入朝中后下场更惨,直接被杀了。

若没长安的兵变,李渊肯定也会最后清洗到李瑗头上来的。

可现在王君廓的一番话,却让李瑗觉得要搞他的人是李世民,李世民要杀他。

心惶惊悸之下,李瑗向王君廓问策。

王君廓冷冷的回了一句,“事已至此,总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先发至人。我听闻如今世民将陛下幽禁太极宫中,大王不如以勤王清君侧之名起兵靖难。”

李世民可靖乱,那李瑗当然也能靖难。

本就是草包的李瑗如获至宝,马上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计划,当即决策起兵。

王君廓拍着胸膛表示,“某愿为大王效死!”

等他回到府中,跟儿子王永安一说,他儿子大惊,“阿耶怎么却要跟大王起兵?”

王君廓不屑的道,“李瑗这个草包,我怎么可能跟着他一起去送死,这不过是我们断尾求生之策,让这个草包起兵造反,然后我们父子就可以平乱除贼,这样一来,我们不但能洗清我们废太子党的身份,还能捞一个靖乱之功,到时这幽州大都督之职,李世民不给我给谁?”

王君廓的儿子一脸震惊,想不到他爹如此狠辣,居然连亲家公都要算计。

“这能行吗?”

“哈哈哈,有何不行,你等着看好戏就行了。”王君廓一脸得意的道。

李瑗这种人,他能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

幽州城内。

崔敦礼睡的正迷糊,却被人一把从床上提起。

“你们是何人?”

“走!”

几名幽州牙兵拖死狗一样的把崔敦礼拖走。

“我是镇抚司司马,我是朝廷的宣旨使者,你们安敢如何!”

任由崔敦礼如何喊,结果也没有人理会他,依然如拖死狗一样的将他拖着走。

“你们放肆,我姐夫是左卫大将军、齐国公、凉州大都督秦琼,我外甥是镇抚司丞、翼国公秦琅!”

“我是博陵崔氏第二房嫡子!”

一路被拖进了大都督府,李瑗红着眼睛盯着崔敦礼。

“姓崔的,李世民究竟有什么对付我的计划,说出来,我可以免你一死!”

崔敦礼看着狰狞的李瑗,也是一脸震惊。

“大王,为何如此?”

“说!”

“大王这是要造反吗?”崔敦礼喝问。

李瑗夺过皮鞭,一鞭狠狠的抽在崔敦礼身上,痛的他呲牙咧嘴。

“我是博陵崔氏子,我姐夫是齐国公秦琼,我外甥是翼国公秦琅你们好大的胆子!”

“说!”

李瑗又一鞭子抽过来。

“大王,姓崔的已经晕过去了。”

“这么没用,呸。”李瑗气的扔了鞭了,甩袖而走。

回到厅内,李瑗咬牙切齿,浑身激动的颤抖。

“传本王命令,发驿征兵,征十七州兵马!”

“大王,此万万不可也!”

幽州兵曹参军事王利涉上前,高声反对。

第85章 猛将庙

“万万不可!”

兵曹参军王利涉大声反对。

李瑗怒目而视,一个小小的七品兵曹也敢高声反对他,“汝要反乎?”

王利涉官职卑微,他本是隋朝河北地方小官,后被窦建德俘虏归附,再到后来窦兵败归唐,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品。不过他虽官职低,只是运气不好当初跟的是窦建德,并不是能力不足。

“大王,京都朝廷有诏令至,大王不肯奉诏而擅自征兵,此为反矣。因此,属下以为,当前须改易法度,以权宜应变,先定众心。”

王兵曹这番话其实跟王君廓先前提的有些类似,就是你李瑗既然不肯奉诏又擅自征兵,这就是确切的谋反了,那么这个时候你就应当跳出大唐朝廷体制,你要想办法,比如打出一个旗号来。而现在李瑗恰相反,他既不奉诏又擅自征兵,本就已经是谋反了,可却还要用他在大唐的官爵职位来征召州县兵,那么这岂不矛盾?

一旦刺史、都督们不肯听令,到时怎么办?

王利涉确实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他对于河北的形势很清楚。

隋乱以来,最先是罗艺割据幽州,与窦建德、高开道等人对抗,后来罗艺归附大唐,被授予幽州大总管之职,管辖三十九州军事民政。在后来朝廷平定河北之后,罗艺被征召入朝,幽州大总管府改为幽州大都督府,但辖州已经从原来的三十九州降为了十七州。

原来的诸州里又新建了数个都督府。

不仅仅如此,朝廷派李瑗接替罗艺来做幽州大都督,可李瑗本身没有什么威望能力,故朝廷派了猛将王君廓来。

可实际上此时的河北,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李瑗在河北虽是职位最高的,可并不能管辖整个河北,就算是他管辖的那十七州,他也只能号令李建成的人马。其余如李世民的人他就很难调动。

更别说还有原来罗艺的许多旧部,罗艺虽说入朝后跟太子关系好,可实际上罗艺的人马向来是自成一系的。

之前李瑗以幽州大都督的身份还勉强能压住这各方人马,可现在他敢造反,那么下面那些都督、刺史们,尤其是李世民和罗艺的人未必就会听他的了。

王兵曹一语便指出了问题核心,诸州刺史或有逆命,王征兵不集。

他已经确定,李瑗以大都督的名义征兵,下面肯定不会附从。

本来挺不高兴的李瑗一听,又觉得挺有道理。

“王兵曹有何高见?”

“大王,山东之地,先从窦建德,豪酋首领,皆是伪官,今并黜之,退居匹庶,此人思乱,若旱苗之望雨。王宜发使复其旧职,各于所在招募兵马,诸州倘有不从,即委随即诛杀。此计若行,则河北呼吸可定。然后分派王诜北连突厥,道自太原,南临蒲、绛,大王整驾亲诣洛阳,西入潼关,两军合势,不盈旬月,天下定矣!”

王利涉官低职卑,但在河北多年,对天下的形势却有独特的见解。他反对李瑗直接征召各州县兵马造反,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

即河北这个地方,就算到了现在民心也并不归附大唐。当年窦建德在河北很有人心民望,窦建德中原大败后被俘,李渊放了王世充却独杀了窦建德,接着又派官吏对于原窦建德旧部大肆追究,对河北百姓也十分苛刻,导致最终河北乱起。

刘黑闼两起两败,可时至如今河北豪强们依然很不甘愿心服。

因此眼下李瑗只要打起反唐的旗号,或是清君侧为废太子报仇这样的旗号,给那些原窦建德、刘黑闼手下的旧部们封官授职,让他们招募兵马,那李瑗就能得到一支既能战,又愿战的精锐大军。

到时以这支军队再去威逼裹挟唐朝在河北诸州的都督刺史们出兵顺从,如果有人敢不顺从,便干脆让河北兵把他们杀了,夺其城池,抢其印信,节制其兵。

等那时,派罗艺旧部,现幽州长史、北燕州刺史王诜越过太行山,出兵河东,联合突厥,联兵南下,直抵蒲州、绛州。而李瑗率大军则从幽州南下,一路打到洛阳去,最后两军兵临潼关,杀入关中,夺取长安。

这计划,确实是挺不错的。

当然,究竟能不能如他所愿,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比如窦建德刘黑闼当年的旧部虽然还有很多,但几次大战,许多猛将也早就被绞杀殆尽,剩下少数人,其中部份归附了大唐,如原左仆射齐善行降唐后便成了秦王府左二护军,还有程名振等,也有一些不愿意再出来的,就呆在乡下耕地种田,如刘雅、苏烈等。

当然也还会有些心有不甘有机会就愿意出来做乱的人,但这些人现在有是有,可既不算多,也不算强。

毕竟强的人,随着刘黑闼两次反唐后,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另一方面,眼下不是刘黑闼起兵的时候了,大唐进入河北已经有五年时间了,虽然经历过武德四年和五年的两次刘黑闼叛乱,但距离平定叛乱也已经有四年了。

这四年,大唐在河北日渐稳固,尤其是二次平乱时太子挂帅,听从了魏征等人的建议,以招抚为主,镇剿为次,一改以前的苛政,使的不少河北人渐渐归从归附大唐。

这也是刚才王利涉提出要打出清君侧,为旧太子报仇旗号的原因,李建成在河北比李世民更有人心。

王利涉最后又提到了一个重要的建议。

“王君廓无赖贼出身,好反覆无常,大王切不可相信他。宜将兵权委给王诜,并寻机先下手除掉王君廓。”

王君廓的勇猛是出了名的,曾经十三骑破万,但王君廓的无赖反复更出名,在隋末,他带着几万人马,先后归顺唐朝,然后又改投李密,再带人马归附王世充,最后再归附唐朝,可以说是反复无常。

这种人当然是不能相信的。

可李瑗听完后,却很为难。

“彭国公乃我亲家公,岂会反我?况且起事举兵,正需要彭国公这样的猛将挂帅统兵,岂能未战先杀大将?”

看着他直摇头的样子,王利涉失望不已,仿佛看到当年他向窦建德、刘黑闼提的那些建议未被采纳时一样。

李瑗犹豫半天,最终决定,一面向各州县征兵,并将幽州城防交给王君廓指挥,另一方面,派另一长史王诜负责执行王利涉的计划,向原窦建德、刘黑闼的旧部们封官授爵,召他们招募兵马举事。

李瑗还为自己的这个两全之策洋洋得意不已,最后又让王利涉亲自去趟定襄见颉利可汗,请求颉利出兵南下太原。

河北洺水,一支商队抵达,数十匹骆驼马匹,满载着各种长安运来的稀奇珍货。

洺州,刘黑闼第一次叛乱时的都城洺州下小城。

武德五年,李世民率唐朝大军,联合幽州大总管李艺,黎州总管李世绩,山东道安抚大使李神通等集重兵在洺州与刘黑闼展开大决战。

这一战,战神罗士信陨落。

这一战可以说是打的天昏地暗,刘黑闼充分展示了其战术大师的本领,也让天下人见识到了燕赵儿郎们的勇悍。

可惜刘黑闼生不逢时,虽然他多次击败李艺、李世绩、李神通等人,但在当时天下另一位战术大师兼战略大师李世民的面前,最终还是饮恨败北。

不过当时刘黑闼匆匆起兵,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席卷河北,并把李世民也打的手忙脚乱,还是可以说仅论战术本事他丝毫不弱于李世民,只是败于战场之外。

洺水城下。

秦琅看着那座四面临水的城池,不由的感叹,这城池四面环水,水深三四丈,城门一闭,还真是易守难攻。

遥想当初,罗士信以二百勇士临危请命入城,血战八日,那是何等的慷慨。

先入城打探消息的阿黄回来。

“三郎,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罗将军当年战死后,本地百姓为他在城外修建了一座猛将庙。据说那年大战过后,这里发生过瘟疫,被传染而死者众多,后来有一名大夫遇到罗将军托梦说在他战死之地有一种草药可解此役,后来大夫寻到那处地方采下那草药配制汤药,果然能治好瘟疫,后来百姓感恩,于是特筹钱修建了猛将庙,以纪念这位战神猛将对大家的庇护。”

“还有这等事情?那猛将庙在哪?”秦琅惊讶。

“就在这城外不远,当年罗将军死守洺水血战八日被俘,不肯屈服投降,最后在城外被刘黑闼亲自斩杀。”

“走,去猛将庙拜祭一下罗叔。”

猛将庙就在洺水城外不远,庙东紧邻着河道,南临湖滩,西、北两面是河,庙西南侧有一座桥跨河通往洺水城。

庙宇五开间,二进十八间。

正月十三是罗士信生辰,故此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是猛将庙庙会,附近百姓都会来此拜猛将,走庙会,商贩们也来此易市。到每年三四月的时候,附近的百姓又都来此演戏,各个村子轮流会戏,能演上几十场。

逢五逢十,猛将庙还成为草市,附近百姓来此当墟赶市。

今日恰逢市集,正当墟市,还是大墟,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赶来此当墟,十分热闹。

秦琅一行赶来的时候,猛将庙后院里,苏烈正在接见一个从幽州赶来的客人,旁边,一名小男孩正在举枪练习。

第86章 忠烈遗孤太平郎

武将庙后院。

黄昏时分,大枣树下,苏烈看罢手中信,微微摇头。

“抱歉,苏某已经归隐田园,退隐江湖了,打打杀杀这些事情已经不想再参与了。”

来人一袭长袍,见此失望至极。

“苏兄不想为义父报仇乎?”

“不想为当年无数的弟兄袍泽们报仇乎?”

苏烈摇头。

“俱往矣,如今天下已定,再去争也只是徒增杀孽而已,又有何意义呢?”

“苏兄错矣,想当初李渊欲空山东,使男子年十五以上皆坑之,小弱及妇女,总驱关中,以实京邑。苏兄与高将军等奋起反抗,追究汉东王起兵,那时是多么的慷慨悲歌,为何如今却已经毫无血性了?”

“今非昔比了,当初天下大乱,各为其主,皆为争天下。然如今天下大位已定,人心思安了。”

“苏兄真不想为高将军,为旧太子复仇乎?苏兄莫忘记高将军是死在谁手里,而苏兄当初兵败后还能得到赦免苟活如今,又得得谁之恩?杀苏兄义父的正是李世民,而赦免苏兄的却正是旧太子!”

可任来人怎么劝说,苏烈却都只是摇头。

“苏兄莫非是嫌给的官职卑微?洺州都督、刺史这个职位可不算低了,何况大王还已经封你为武邑侯。只要苏兄肯起兵举义,到时建功立勋,肯定还更有重封!”

苏烈只是摇头。

“看来苏兄真的已经丧胆了!”

苏烈不以为意的笑笑,想他苏烈苏定方本是翼州武邑地方豪族,年十五岁便随父亲组建乡团征剿流贼,保境安民。他年虽少,可却胆气绝伦,骁勇善战,每战必为先锋。父亲后来讨贼战死后,苏烈不满二十岁便接过统兵讨贼重任,继续讨贼安民。

当时河北最凶恶的贼匪张金称,便是被他亲手斩杀,他还曾经击败了横行一时的巨贼杨公卿。

只是当时隋朝已经无可挽救,窦建德起兵后,很快凭着仁厚爱民深受河北百姓爱戴,苏烈最终便也率部投奔窦建德,他在窦建德麾下大将高雅贤下作战,高非常欣赏他,收他为义子。

窦建德兵败被杀后,苏烈随义父高雅贤追随刘黑闼起兵反唐,两起两败。义父在刘黑闼第一次兵败时被杀,苏烈则在刘黑闼第二次兵败时被俘,后来被太子建成赦免,从此返回家乡,并不出仕唐朝。

十五岁上战场,如今年方三十三岁的苏烈其实已经是员沙场老将了,百战余生的将军岂会怕死?

他只是已经看透了,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何况,那个造反的人又是李瑗,一个只知道抢人妻女的家伙,何德何能值得他去追随呢?

“兄台请回,代我向大王问好,就说我征战厮杀十六年,早就厌倦了厮杀了,如今只归隐田林而已。”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会在洺水城呆三天!”

“我意已决,不用再考虑,兄台请回吧,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

来人失望的甩袖离开。

苏烈怔怔出神。

那个举枪练习的少年停下动作,走到他面前。

“师父,刚才那谁啊?”

“一个故人!”苏烈笑笑。

“他找你干嘛?”

苏烈伸出手在男孩的脑袋上揉了揉,“一点小事,太平郎,今天的枪练完了吗?”

“一百记刺枪已经刺完了。”

“你没趁我刚才谈话便偷懒吧?”

“师父,我才没有呢。”

苏烈哈哈一笑,“好吧,师父相信你,既然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那就赶紧去打水擦拭下身体,换好衣服回家去吧,你娘估计饭都做好了呢。”

“师父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回去时注意些,今天大墟人多,当心被人把你拐了去。”

“哼,要是遇到坏人,我就拿这大枪扎他。”

男孩扛着长枪离开,苏烈看着他那幼小的背影怔怔出神。

想当年,他跟男孩的父亲交手过多次,战场上生死相杀,谁料到如今自己却成了这孩子的师父,还在这里尽心教授他枪术呢。

“罗士信啊罗士信,你小子确实厉害,当年你抢走了线娘,我很不服。可惜你小子运气不好,战死在了这洺水,你可知道你这样一走,线娘有多么的痛苦,可你又是走运的,你虽然走了,线娘却为你生了个遗腹子,而且这小子很像你,长的虎头虎脑的,小小年纪练武却极有天份。若是你没死,能亲自教这孩子武艺多好啊。”

苏烈收拾好院里的刀枪,擦拭着这些武器,他不由的想起了曾经的金戈铁马。

“夏王,义父,你们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决定吧?”

当初窦建德虎牢关大败被俘,李世民承诺不杀,可押到长安后却被斩首,之后朝廷又要血洗山东,高雅贤范愿等拥刘黑闼起兵,苏烈也是毫不犹豫的骑上马披上铠甲上阵。

那代表着他们这些燕赵儿郎们为夏王的复仇,李唐言而无信,他们要复仇。

那一次,无数个苏烈奋而起兵,凶悍顽强,打的唐军节节败退,最后李世民亲自统兵来到,苏烈等击败了李艺、李世绩、李神通、薛万彻、薛万均、史万宝等,但最终却还是败在了李世民、秦琼、王君廓、罗士信等之手。

义父高雅贤也在那一战战死了。

战败后,苏烈逃回老家,隐匿山林,东躲西藏许久后,刘黑闼从突厥再次卷土重来,苏烈也第一时间响应,他要为义父报仇。

苏烈拼了命一样的与唐军对战,然而半年后,他们还是败了。

唐太子建成俘虏了他,却没有杀他,将他赦免。苏烈不肯归附大唐出仕为将,最终选择归隐山林。

自那时起,对于苏烈来说,往事不愿再提。

他已经为窦建德、为高雅贤复仇战斗过,最终败了,也不想再战了。

他现在一心只有线娘,只有太平郎。

那次赦免归隐后,他偶遇了当年心爱的夏公主窦红线。当年他为夏国先锋大将,年轻勇悍,深得夏王喜爱,曾经有意要把女儿红线公主许给他。

只是后来红线在战场上偶遇到瓦岗大将罗士信,两人年纪相当,罗士信的勇悍大胆博得了红线公主的喜爱,最终夏国公主居然被瓦岗大将罗士信拐的私奔出走。

因为这事,苏定方曾经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极恨过罗士信。

后来夏国与唐军作战时,苏定方也在战场上找过罗士信交手,欲亲手斩杀此人,可两人不分胜负。

后来罗士信战死洺水消息传来时,他还曾一度十分失落。

当他后来在洺水意外遇到了线娘时,发现她居然带着个年幼的孩子。当年红线私奔投罗士信,离开了河北。后来瓦岗兵败,罗士信带着红线先是投了王世充,后来又弃王世充投唐。

很快,李唐与王世充决战中原,窦建德挥兵南下救援,唐夏郑三国大战,罗士信做为唐将也开始与夏军交战,窦红线夹在中间很痛苦。不久窦建德兵败被俘入长安斩首,窦红线悲痛之下离开了长安。

刘黑闼等起兵反唐,罗士信随李世民入河北征讨,最终罗士信战死洺水。

罗士信不知道的是,窦红线离开他时,恰好刚有了身孕,他战死洺水不久,他的遗腹子出生。

红线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赶到洺水,却连罗士信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后来当地人建起了猛将庙纪念罗士信,窦红线便带着孩子从此长留此地。苏定方后来偶然在此遇到红线,也便迁来此地隐居,他一面照顾红线一面教导着那孩子。

一晃也已经三年了。

猛将庙前堂。

进入庙门,前殿设有财神堂,左右两边是如来、观音、善财、龙女等,正殿则是猛将罗士信,身披铠甲,手执马槊,背弓负箭,威武不凡,两侧是十八尊罗汉。

“三郎,当地百姓祭祀罗将军,称为他‘天曹司上天王’。”

秦琅看着这尊泥胎雕像,这位是秦琼曾经最亲密的战友,隋末时,秦琼与罗士信并为张须陀的左右先锋,无数次搭档冲锋陷阵,后来一起转投到裴仁基麾下,再随裴仁基投瓦岗,再到后来被迫归附王世充,再到弃郑归唐。

归唐之后,罗士信被封为郯国公,绛州总管,秦琼则是秦王府马军总管,后来封翼国公。

论勇悍,罗士信甚至在秦琼之上。

他在洺水城战死时,才二十三岁。

秦琅在神像前跪下。

“叔父,怀良前来拜祭,我阿耶在长安时常怀念你。”

秦琅磕头。

猛将堂罗士信的塑像后,太平郎悄悄探出脑袋打量着这个跪拜自己父亲神像的人。

听到他称父亲为叔父时,他更感好奇。

“罗叔,这是侄儿酿造的国公酒,特捎来请罗叔喝。”

“这是我刚才在外面买的一些猪耳朵,我以前常听我阿耶说罗叔当年在张帅麾下为执衣,想要上战场,结果被人嘲讽年少个矮,当时罗叔才十四岁,听后不服气的身披三层铠甲,跳上战马执枪冲入贼阵,连数杀贼,并割下贼耳吃掉,回来时颈上挂了一串贼耳,震惊众人,从此张帅不顾众议,让叔父披甲上阵这些猪耳朵,罗叔就将近一些。等回头,我弄些更好吃的卤耳丝来孝敬罗叔。”

太平郎偷瞄那盘猪耳朵,见猪耳朵炸的金黄,切成细长的耳丝,香气诱人,刚刚练完枪早就饿了,口水都被诱出来了。

伸出手去擦口水,一不小心却从神像后面滚落下来。

秦琅正拜祭罗士信呢,哪料神像突然动作,一个孩子滚落,连忙伸手去接。

等孩子接到手,发现这孩子居然跟那神像面目极基相似。

“你是?”

太平郎被接住,倒是胆大的很,“你刚不是喊我父亲叫叔父吗,那我就是你弟了。”

“你父亲?弟弟?”秦琅怔住。

第87章 山间两公主

“哪来的小兔崽子!”

阿黄上前喝斥,他才不相信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定是躲在庙里想要偷食祭祀贡品的小偷。

“你才是小兔崽子,我可是猛将之子。”小孩傲气道。

秦琅又仔细瞧了瞧那神像,又看了看这小孩子,这猛将庙是罗士信死的当年所建,因此按理说这神像的面目模样应当比较真实,那这小孩子长的这模样,又自称是罗士信的儿子,确实有几分可能。

只是秦琅所知,罗士信死时才二十三岁,并未有子嗣,所以这位大唐的郯国公死后,身死爵除,连个继嗣承爵之人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秦琅抱住这孩子问。

“罗太平!”

“罗太平?”

小孩也在仔细打量着秦琅,“你刚才喊我父亲叫叔父,那你又是谁?”

“我姓秦,名琅字怀良。”

“秦琅?不认识。”

“家父讳琼字叔宝。”

“秦叔宝?啊,我知道,我听我娘讲过,说我阿耶以前有个最好的兄弟就叫秦叔宝,生死交情,过命的兄弟,还是同乡呢。你就是秦叔宝的儿子?可我听我阿娘说秦伯父当年弃郑投唐,妻妾子女皆陷于洛阳被王世充所杀害呢。”

这下秦琅真的已经相信这个孩子就是罗士信的儿子了,“我当年侥幸逃出了洛阳,你能带我见你娘吗?”

小孩子盯着秦琅,“你真是秦伯伯的儿子吗?”

“千真万确。”

秦用和秦勇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上前来,“三郎,这孩子还真是像极了罗将军模样。”

秦勇点头,“简直就是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刚才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罗将军转世投胎呢。”

“义父与罗将军多年生死兄弟,我做为义父的家将,却从未听说罗将军成过亲生过孩子。”

秦琅倒觉得战乱时代,就算没有明媒正娶,但罗士信好歹也是一员上将军,在外面有女人孩子也很正常。

毕竟罗士信死时都已经二十三岁了。

“兄弟,你能带我们去拜见下你娘吗?论辈份,她是我婶娘,我应当去拜见的。”

“我娘不怎么喜欢见外人,平时只跟杨姑姑来往,就算我师父去了,我娘也见的少。”

“我是你父亲故人之后,相信你娘会愿意见一面的。”

“那我去告诉我师父,喊他同去。”

“你师父也在此?”

后院。

秦琅与苏烈见面。

“秦琅秦怀良,家父讳琼。”

苏定方有些意外的看着秦琅,良久才道,“其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猜到你身份了,你长的跟秦叔宝还真是极似。”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秦琅见这人身材魁梧,气度不凡,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冀州苏烈!”

“兄台表字莫非定方?”秦琅问。

“想不到你居然知晓我!”

听到对方承认自己是苏定方,秦琅很惊讶。苏定方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隋朝末年时,涌现出了一大批年轻猛将,俱号称万人敌,比如荣国公来护儿之子来六郎,再比如裴仁基之子裴行俨,再比如西秦霸王薛举之子薛仁果,还有便是罗士信、苏定方、杜伏威。

皆是十四五岁便披甲上阵,冲锋陷阵无可匹敌的万人敌。

“将军十五岁随父剿匪征战,战无不胜,后来更曾是河北夏王麾下第一先锋战将,所向无敌!”

苏定方摇了摇头,“如今我只是一个隐居乡间的平头百姓而已,不敢当将军之称。”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秦琅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

“不知道太平郎的母亲是谁?”

苏定方犹豫了一会。

“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被打扰,不如就先请翼国公在此喝杯茶,我先送太平郎回去,当面问过她的意思后,再来转告,如何?”

秦琅虽然很想见一见对方,搞清楚事实,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反正见到了太平郎,见到了苏烈,这事情也不可能会一直隐藏下去。

苏定方带着太平郎离开。

秦用和秦勇都在那里感叹着。

“想不到罗将军居然有后。”

“这孩子看着也就三岁左右吧?算算时间,感觉对不上啊。”

“可你看那模样?那还能有假?”

阿黄上前,“三郎,要不要我跟过去瞧瞧?”

“还是不要唐突。”

猛将庙后院里,秦琅端着茶杯细品,这加盐加葱的茶只当做是一种汤,倒也还不错。

秦用在一边道,“这苏定方当年也是个猛人,想不到居然窝在这里。”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成了罗将军儿子的老师!”

“其实我刚才仔细回想了下,觉得这也并不怎么奇怪。”秦琅道。

“为何?”

“因为我想起来我阿耶曾经跟我讲过的罗叔的一些事情,记得其中有一件讲的是当年罗叔和我爹还在瓦岗的时候,罗叔曾经把河北夏王窦建德的公主给拐跑了,这事当年还差点闹的魏夏两国交兵呢。我估摸着,十有**,太平郎的娘便是窦公主了。”

“这事?可我记得窦姑娘虽然跟了罗将军,但后来窦建德长安被斩后,她便失踪了,有传闻说她自杀了。”

等待的时候有些无聊,秦琅便打量起这处后院来。

很明显,这个院子是苏定方在居住,打理的还不错。

不经意间,看到书案上有封未收起的信。

出于礼貌秦琅没打算看,可阿黄却直接拿起来看,“老马头莫要失礼。”

“我就瞧瞧,反正他也不知道。”阿黄呵呵笑道,他总觉得这里有太多秘密。

可当他打开看了几眼后,却面色大变。

“三郎快看,这是封造反的信。李瑗要造反,给苏烈封官授爵要他出来造反呢!”

一听这话,秦琅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当即接过读了起来。

看完后,他也是很震惊。

“想不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看来李瑗真的已经铁了心要造反了,居然想要拉拢山东豪强们造反,倒是挺有想法的。”

苏定方带着太平郎出了猛将庙往东行,骑马数里路到山脚下,一处幽净山谷里有一座尼姑庵,庵旁有一座草庐,竹篱围起一片菜园,洼垅之间,种着各色绿油油的蔬菜。

一个身着粗布裙头插荆钗的年轻妇人正在菜地里浇水,听到马蹄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苏烈他们便又继续浇水去了。

妇人对面还有一个身披尼姑袍的女尼在松土。

“阿娘,杨姑姑。”

太平郎跳下马,奔进菜地里。

“慢点,不要把菜给踩坏了。”浇水的妇人道。

苏烈把马寄在路边树上,走到篱巴前先对尼姑拱手。

“见过公主。”

尼姑却只是专心松土,“苏阿郎何必客气,大隋朝都早亡了,我也早遁入空门,哪还有什么公主啊。”

浇水的妇人问,“阿兄怎么来了?”

太平郎奔至母亲身边,高声道,“阿娘,刚才阿爷庙里来了个年轻人,他跪拜阿爷雕像,喊阿爷叔父呢。”

苏定方便道,“是秦叔宝的儿子,叫秦琅字怀良的。”

“哦,是秦三郎啊,当初在瓦岗的时候也是相熟的,后来一同去了洛阳,一晃也是数年未见了,他怎么来洺州了?”

“好像是路过来拜祭罗兄弟的,意外遇到太平郎,他本来说要来拜见你,我说先要来问过你意见。”

“不见。”妇人道。

苏定方想了想,“线娘,其实我觉得应当见一下,你总不能一直带着这孩子呆在这乡间山里吧,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若是现在去见秦琅,以如今秦叔宝父子在朝中的地位,把太平郎的身份向朝廷禀明,不说能继承罗兄弟的郯国公爵位,起码也能得个门荫勋官的。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不可能一直缩在山里乡间的。”

“留在山里不好吗?难道一定要做官封爵?”窦红线问。

“线娘,如今不比过去了,以前隋末乱世,天下大乱,外面征战不休厮杀不止,做官也不安稳。可现在天下安稳了,我们这些人当然是甘愿在这山里乡间隐居的,但是太平郎他们肯定呆不惯的。再说,这世道从来都是一样的,若没有半点权势地位,乡间山里又哪是什么净土呢?一皂衣胥吏就能够让人不得安宁,一个县令就能破家灭门!”

“我只能教太平郎读书习武,却不能给他出身,线娘,你好好考虑一下。”

窦红线停下手里动作,想了会,转头问在松土的尼姑,这位尼姑刚被苏定方称为公主,却也不简单,她本是隋朝皇帝杨广的嫡长女,被封为南阳公主,后下嫁给权臣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江都兵变时,丈夫的兄长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在江都的皇族男丁几乎全遭杀戮。后来窦建德诛杀宇文化及,公主气度从容,丈夫宇文士及却舍弃妻子,逃回长安投奔李唐。

窦建德曾经问过公主,如何处置她的儿子宇文禅师,可公主却厌恶宇文氏,并未保全儿子,儿子被杀后她回到了洛阳,再遇宇文士及,愤然拒绝复婚请求,并剃度出家,后来更干脆到了河北躲避。

南阳公主与窦红线相遇结伴,一个在此出家修佛,一个在此隐居育子。

“姐姐觉得呢?”

南阳公主虽已出家,可平时跟红线形同姐妹,对太平郎更视若已出。

“我觉得苏阿郎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事还是问问太平郎的意思吧。”

“太平郎,你想去长安,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小小年纪的太平郎却想都没想的回答道,“常听阿娘和师父说长安瑰丽辉煌,我想去长安,阿娘和姑姑还有师父,我们一起去长安。”

窦红线有些意外,怔了会,最后苦笑道,“还请阿兄去把秦三郎请来吧!”

第88章 女中吕布

草庐前,秦琅见到了窦红线,一位奇女子。

远远的,便看到窦红线正在教儿子太平郎练武,只见菜园边空地上,一年轻女子红巾裹额,身穿白麻粗裙,手中却舞一杆方天画戟,腰间一副金丸弹弓。

那杆方天画戟在她的手里却翩若游龙,虎虎生威。

秦琅看的不由的大为惊叹,戟这种武器在秦汉时代较为常见,但是到如今基本上已经很少有人使用,甚至早就不是军中制式武器了,在大唐,也就是皇帝的御驾仪仗里有专门的戟兵,比如后来唐太宗李世民征高句丽时,薛仁贵穿白袍持长戟杀出,大展雄风,让李世民一眼赏识。

其实当时薛仁贵穿白袍持长戟不是故意要吸引李世民眼球的,而是他当时的身份恰好是李世民仪仗队的持戟队员,而皇帝仪仗队里有五色服士兵,白袍也不过是他的仪仗军服而已。

但薛仁贵拿着仪仗武器,却能大展雄威,杀的高句丽人鸡飞狗跳。

这反而在一众拿长矛、马槊的将校中极为显眼,故让李世民印象深刻。

说到底,长戟在春秋战国时代源于戈,当时武器锻造技术不够,剑只能是短剑,士兵们装备长戈、戟,比起长矛来既可刺又可勾。

但到了如今,战将们都用马槊,槊刃更长更锋利,拥有极强的破铠甲能力,这是戟远比不上的。

方天画戟是戟的一种,以其戟杆上的彩绘以及月牙形利刃的戟尖而闻名,可砍可刺可勾。

秦琅在长安的翼国公府里也有方天画戟,秦琼府上也有,甚至三品以上大将家都有,门内列戟,以示功勋。

仅仅只是一种礼器了。

可窦红线舞起这丈八方天画戟来,却极为娴熟,秦琅一眼就看出这画戟绝不是样子货,这重量一般男子只怕都舞不来。

难怪秦琼曾经跟秦琅说到过,隋末之时,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其中也有些巾帼英雄,其中有两位公主便十分有名,其一是大唐已故平阳昭公主,李三娘一杆银枪,在李渊还未入关时,便在长安地区招兵买马,攻城夺地,引李渊入关时,其麾下更是多达近十万大军,其声势比李渊还要猛。

后来在抵挡突厥入侵之时,镇守太行山上关隘,中带毒流矢而亡,李渊下诏特以军礼下葬,是古往今来公主中第一人。

而另一位公主也是极其了得,便是河北夏王窦建德之女窦红线,昵称线娘,封号勇安公主,她亲自招募训练了一支女军,为窦建德御营后队,随父出征,屡立战功。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罗士信,私奔出走,只怕天下又多位女战神。

一般人印象里,女子总是柔弱的,打仗更与女子不沾边,可天下也从不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怀良拜见婶娘!”

虽然面前这个女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可是辈份不能乱。

秦琅大礼拜见。

那边窦红线收回长戟,抛给儿子,她抬头打量了秦琅几眼,“三郎已经长大了,跟婶子也生疏起来了?当初在瓦岗,在洛阳时,你可没这么见外的。”

秦琅愣了下,倒是没料到原来窦红线跟以前的他很熟,想想也是,秦琼跟罗士信什么关系?生死兄弟,那感情比跟程咬金还要更亲一些,秦罗两家自然也便是通家之好。

“请婶子见谅,我先前打马球时落马伤了脑袋,好多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窦红线刚练完戟,浑身汗水淋漓,胸脯起伏,脸上两团红晕,看的秦琅赶紧转移目光。

“自当初洛阳一别,我们也有七年没见了,你到长安的时候,我刚好已经离开了,当初我在长安听闻你母亲兄弟姐妹们的恶讯时,心痛不已,万幸的是你逃出来了。一晃这么些年了,你已经长成一个男儿汉了,听说你现在已经爵封翼国公,勋加上柱国了?还当了什么镇抚司的司丞?”

秦琅也不由的感叹。

“我阿爷也总念起罗叔,说若是罗叔还在多好,百战开太平,可战神猛将却没能看到太平日。这些年我阿爷也有寻找婶子,却没想到婶子居然在这洺水,更想不到我罗叔有后,孩子长这么大了。”

窦红线招手叫来太平郎,把孩子搂在身边,抚着他的头道,“当初我对李唐皇帝父子怨恨,也对罗郎失望,一时负气之下便独自离开了长安,那时还不知道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到了洛阳遇到了杨姐姐,得她收留在那落脚,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孩子出世,却就没了父亲。”

窦红线带着孩子来洺水祭祀罗士信,最后便干脆留在此隐居。

“婶子这些年为何不回长安呢?我阿爷若是知道罗叔有后,肯定会极为高兴的,也定会为太平郎向朝廷请求抚恤,让太平郎继承罗叔的勋爵还有家业。”

窦红线摇头。

“我恨李家人,也恶长安。”

李世民当年俘虏窦建德后,曾经亲口承诺过不杀,但到了长安后,还是杀了。

对于窦红线来说,唐夏两国之争她不想说什么,可李唐杀了他父亲,这便是杀父之仇。

“三郎现在是镇抚司丞,来洺水难道是冲着我们这些反逆余孽来的?”

“婶娘误会了,我此来幽州是有另外公干,来洺水是阿耶特意交待要来拜祭罗叔,之前我经洛阳时也在邙山拜祭过罗叔和裴公父子的坟了。”

秦琅劝说窦红线随他返回长安,并承诺会尽全力帮助太平郎继承罗士信的勋爵家业。

“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谁还记的罗士信呢?”

“婶娘莫如此说,我父亲就忘记不会忘记罗叔这个兄弟,还有如今的太子殿下。”

窦红线对李世民印象极差。

“当初洺水之战,若不是他让罗郎率二百勇士入城替换王君廓,也不会战死洺水城了。整整八天,血战八日,二百死士几乎死绝,八日不见唐军来援,最终罗郎城破力尽被俘,不屈而死。”

她将罗士信的死,归之为李世民的责任。

而自己的父亲,又是死在李世民的言而无信之下。

“婶子,其实当初朝廷杀夏王,皆是陛下之意,太子也曾力劝不杀,可终抵不过一道圣旨。”

“那洺水城呢?”

那边苏定方听了许久,忍不住插嘴。

“线娘,其实洺水城之战,我事后详细打听过,对这事比较了解。当初刘黑闼起兵为夏王复仇,燕赵男儿皆奋勇而起,个个慷慨悲壮,然后唐军集结各路大军而来,我河北军终究仓促而起,最后不得不徐徐北撤,以暂避锋芒。”

当年那一战,确实是极为壮烈。

刘黑闼起兵后很快席卷河北,一路杀到了黄河边,眼看就要打到洛阳去了。

李世民亲自挂帅出征,统兵来战,双方接战,打了几场,刘黑闼发现李世民兵精将猛,而且打的很稳,眼见没有什么机会,他便主动后撤,以求内线机动做战,引诱李世民深入河北,以寻找歼敌机会。

一个撤一个追。

最擅长突击和追击的李世民,却丝毫没有在刘黑闼撤退过程中找到半点机会,一直到了洺州一带。

这个时候,洺水城内当地大族见唐军势大,趁机夺取降唐。

洺水此时在两军中间,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必争之地,对刘黑闼来说,占据洺水,便能维持他在这里布置的防御线。而对李世民来说,若能拿下洺水,便成功的撕开了刘黑闼的这条防线。

双方都急忙出兵想要抢夺洺水,李世民为了争抢时间,特派了王君廓统一千五百轻骑急驰前往,最终先刘黑闼一步进入了洺水城。

而刘黑闼虽晚了一步,但依然还是比唐军大部队先到一步,他立即包围了整个洺水城,然后四面攻城,当时正是寒冬,洺水城四面的护城河水早就结成了坚冰,洺水城危急。

偏偏王君廓为了早点进入洺水,一千五百轻骑是轻装疾行,没有带什么装备补给,此时面对刘黑闼的围城大军,王君廓虽猛,可手下的疲惫轻骑也很不利于守城。

李世民带着大军赶到,虽然发起猛攻,可始终撕不开刘黑闼的阵线。

在关键时刻,罗士信请缨,愿意率小股敢死队寻找机会冲入洺水,接应王君廓。李世民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利用大部队佯攻,创造机会,让小股部队趁天黑之机突破防线进入洺水城。

当时李世民比较自信,认为顶多有一两天就能撕开刘黑闼的防线,于是便同意了罗士信的计划。甚至在考虑到王君廓的轻骑此时经历急行军、守城战后,疲惫不堪,于是决定等罗士信入城后让王君廓带骑兵突围出来。

李世民最擅长突击、追击,靠的正是他麾下的精锐骑兵,这些骑兵数量不多,但每一支都是精锐王牌,李世民不想让这些精锐骑兵损失在洺水城,因为轻骑根本不适合守城,不如撤出来在城外,更有发挥的余地。

可正是这种自信,最终害死了罗士信。

当天,罗士信成功在秦琼佯攻掩护下,率二百死士突入洺水城,李世民在城外以旗语遥令王君廓率轻骑出城突围。

最终王君廓带着千余轻骑杀出,罗士信带二百死士接防洺水。

可随后下起了大雪,大雪阻滞了李世民随后的进攻计划,足足八天,李世民一次又一次的攻势都被刘黑闼挡下了。

八天后,刘黑闼终于攻下了洺水城,罗士信被俘,拒不投降,被杀。

当时罗士信如果稍低个头,跟李世绩、李神通他们一样,兵败之后投降,有机会再跑路也是可以的,但战神罗士信不肯投降,最终被杀。

苏定方感叹着道,“当时洺水之战是巅峰对决,双方都很厉害,士信入城,其实也不算失误,毕竟对于一位统帅来说,考虑的是全局,只是后来发生了意外,这个意外是老天导致,人力难违。”

在李世民的眼里,当然没有说王君廓的命比罗士信的更值钱,当时考虑的只是如何守住洺水城,他唯一的失误,就是当时不应当把王君廓和那支骑兵撤出来,否则洺水或许就能坚持到唐军救援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滞了唐军的攻势,最终让一代战神陨落。

窦红线不管这些,她恨李渊恨李世民,恨他们杀了她的父亲,又害了她的丈夫。可苏烈与南阳公主的话,让她不得不为儿子考虑。

儿子说想去长安,那她也只能同意。

“三郎,我此生都不会再踏入长安半步,但是太平郎想去长安,我不能拦着他,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了,让他拜你为义兄,到了长安拜你阿爷做义父,拜托你们替我照顾他。”

“那婶娘?”

“我就留在这,这里有他的庙,常去庙里看看他的雕像,好像又见了到他一样。”

此时的窦红线年龄不过二十七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本来正是花季之时,但她却已经心死了。

她舍不得儿子,但又不想阻碍儿子去外面的自由与梦想。

曾经当过公主,也当过国公夫人的窦红线,已经不再稀奇什么荣华富贵了,经历万山千水,早就看淡一切,可儿子还小,她不能替他决定他的未来。

窦红线不肯去长安,她让太平郎拜自己为义兄。

秦琅和太平郎跪在地上,一起磕头起誓,这也便算是延续了两家的情谊。

“苏大郎同行如何?”秦琅问苏定方。“你是太平郎的老师,有你帮忙照看太平郎更好。”

苏烈并不想去长安。

他也只想隐居在这里,就陪在窦红线身边,哪怕她不肯接受自己,那么远远的看着她,保护她也就足够了。

“苏大郎莫非是另有去处?”秦琅笑呵呵的道。

苏烈眉头一皱。

秦琅直言,“其实我此次来,正是冲那些人来的,他们绝不会有好下场,我劝苏大郎还是莫要与他们牵扯上为好。”

“我已经拒绝过他们了。”苏烈也坦言。

第89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烈不想再卷进这些是是非非里,他的余生只想过的简单些,有线娘就足够了。

秦琅请苏定方单独谈话,两人坐在草庐外的梨树荫下。

“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苏大郎帮忙!”

“我一个山野小民,真帮不上堂堂翼国公的忙。我相信只要翼国公一封信,洺州都督都要立马赶来拜见的,就算是洺州的统军府府兵,也不过是你一道鱼符便可征调的,又何须找我呢?”

秦琅打量着苏烈,三十出头,高大魁梧,满手老茧。这个十五岁开始随父亲征剿流贼,保境安民的河北人,征战半生现在还只是一介山民,但看的出苏定方就算隐居在此,日子也还过的不错的。

他家本就是冀州豪强大户,在窦建德麾下当过多年先锋大将,估计也积攒了不少钱财,虽然最后大唐得了天下,这些河北出身的人处境有些尴尬,但经历了两次刘黑闼叛乱后,也让朝廷明白这些人不好招惹,因此调整了政策,不敢过于对河北人压迫。

苏定方多年积攒的家业,虽然也割了些肉,可起码不比窦建德刚亡那会全都抄没,大部份还是发还给了苏定方的。

他现在虽无官无职,但家里也是大地主,还涉足些工商业,政治仕途虽不得意,但经济上还是挺富足的。

不过秦琅觉得苏定方肯定心里总是有几分不甘心的,毕竟征战十几年,也曾经封过爵当过大将,如今才三十出头就呆在乡间做个屁民,是个人都会有心理落差。

更何况,历史上的苏定方好像在李世民继位之后不久,便被朝廷征召出仕,先是担任了河北一个统军府的统军,然后不久后随李靖征讨突厥为先锋,立下大功,授中郎将之职。

可惜后来因为李靖被弹劾一案,李靖虽然最终没事,但苏定方成了背锅的,从此在中郎将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没挪窝,直到高宗时期,已经六十多岁的苏定方再次受到重用,征讨西突厥,征讨百济,征讨高句丽,三战灭三国,擒三王,军功牛到爆,在开国大将都凋零的高宗时代,苏定方成为当时军界的扛把子。

他是继李靖之后,大唐又一个大器晚成的战神名将。

“苏大郎,恕我直言,我婶娘永远不会和你好的。”秦琅突然来了一句。

苏定方怔住。

“你莫觉得我年轻,其实感情这个东西,备胎永远就是备胎,转不了正的,况且我看婶娘也从没有把你当过备胎,她顶多拿你当成兄长。你再怎么默默守护,也不会守得花开见月明,放手吧,这是一段注定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感情这东西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只是单相思是没用的。”

苏定方低头。

他虽没听明白备胎是个什么东西,但也能推测出其意思。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些人,但是自当年在夏王面前见到线娘起,他就喜欢上了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喜爱越来越强烈。

最后偏罗士信还横刀夺爱。

罗士信死了,他意外再遇到线娘,本以为机会来了。可他已经在这里陪了她三年,红线一点也没有对他的表示有过回应,甚至他曾经想让太平郎认他做义父,但线娘也拒绝了,只是让太平郎称他师父。

可苏定方总是不死心。

他钻入了感情的牛角尖出不来了。

今天秦琅的一语点破,让他尴尬之余,也彻底明白,谁都看的出他没机会了。

“线娘不赶我走,我便一直陪着她。”

“醒醒吧,苏大郎,感情是双方的,不是这种卑微乞讨来的,你再卑微有何用。反过来说,我婶娘不喜欢你,你这样死皮赖脸,岂不是强人所难,这难道不是感情绑架?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真要如此逼迫别人?”

“这样下去,又有何幸福可言呢?你开心吗?我婶子开心吗?既然做不成夫妻,当不成恋人,何不就把这段感情化做亲情呢,我觉得你不如主动放心,干脆提出与我婶娘结做义兄义妹,你当太平郎的阿舅不好吗?”

苏定方双手抱头,头痛万分。

“苏大郎,你也三十多岁了,莫要误了终身啊,早点找个合适的姑娘成亲结婚,生儿育女才是正道啊。”

三十多岁还不成亲,在这时代都已经成老光棍了,值得炫耀吗?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要总想着儿女情长这些。只要苏大郎肯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会向朝廷向太子殿下为你请功,助你出仕,如何?”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苏定方摇头。

秦琅开门见山,也不再弯弯绕绕了。

“幽州大都督李瑗和王君廓要谋反,李瑗正在向当初河北豪杰们暗里封官授爵,让他们招兵买马响应举事,以苏大郎的威望影响,当年窦王旧部里还建在且归隐的大将里,苏大郎你首屈一指,李瑗肯定会派人来联络劝说你,没错吧?”

苏定方瞧了瞧秦琅,发觉这年轻人聪明的过份,智多近妖。刚才感情上的那些话说的跟个年老智者一样,现在又一语点破李瑗联络他的事情。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我也不瞒你,李瑗确实派人来找我,说要举旗为旧太子为夏王报仇,说要清君侧,还授我洺州都督、刺史之职,并封为郡公之爵,但是我没答应。”

秦琅笑笑,“可苏大郎你也没有把这等谋逆叛乱之事报告官府,这可是逆罪!”

苏定方确实没有报告官府,也没打算报告,虽然他不打算参与造反,却没想着要向朝廷官府揭发检举,说到底,还是心底对唐朝有怨气。

“苏大郎你帮我个忙,这事情我便替你摭掩过去。”秦琅伸手制止苏烈的拒绝,“其实也不麻烦,李瑗不是要拉你一起造反吗,你就暂且答应他,然后你招募点人马去幽州会师。”

苏烈疑惑的看着秦琅。

“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我就算假意答应他,但招募人马这事呢?这些应募的人到时可都是参与谋反啊。”

“招募人马的事情交我来解决,你刚也说了,以我的官职,确实是可以临时调动一些地方府兵和州县兵的。到时你就带着我和那些官兵一起去幽州。”

苏烈惊叹于秦琅的大胆计划,“李瑗若真造反,幽州可就成了龙潭虎穴,李瑗这人虽没本事,可他的亲家王君廓却一等一的勇悍,还有北燕州刺史王诜,他是罗艺的旧部,也是久守边疆的悍将,你就这样过去,不怕露馅之后羊入虎口?”

“知他是龙谭虎穴,这才偏要去闯一闯,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

“果然不愧是十六岁封国公加上柱国的年轻人,了得!”苏烈惊叹道。

“一般一般,想当年苏大郎你十五岁便已经上战场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了。而我罗叔当年十四岁尚为执衣,却已经能披三层甲纵马冲入贼军之中万夫不挡。跟你们比,我差远了。”

苏烈摇头,“我们可没有你这小子这么好的运气!”

叹了几声,“你可有什么详细的计划,总不会就这样大摇大摆的闯进去吧?”

“暂时没有计划,以不变应万变就好。”

“没计划可不行。”

“计划就是见机行事,只要我们进了幽州城,那不就是大把的机会,到时来个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干掉王君廓,生擒李瑗、王诜等,那时贼首既诛,再颁下朝廷敕旨,我相信便可威慑幽州了。”秦琅道。

“你就不怕被识破,或是到时就算你擒了李瑗他们,可乱兵一拥而上,把你砍成肉酱?”

“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怕字。何况,我也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双士洛、丘师、齐善行、程名振、郭孝恪这些河北都督、刺史,可都是太子的人。”

苏定方考虑了一会。

“李瑗封我为洺州都督、刺史不假,可他要我在这里招兵买马,举旗起事,到时迫洺州原来的都督、刺史县令、统军校尉们也造反,若是他们不肯,便要我杀了他们,占据州县府库以响应幽州,可没说让我去幽州。”

“这有何妨,我可以让洺州都督刺史统军们配合你演一出戏,到时这洺州首举义旗响应,然后我们再率兵北上幽州拜见李瑗,这不是水到渠成应有之事吗?李瑗只怕会高兴来还不及,哪会料到你会跟他唱这么一出呢。”

苏定方惊叹于秦琅居然有这么多鬼点子,信手拈来。

“说到底,其实三郎你也不过是要借我的名头行事而已,我就算不肯也不影响你什么,不是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现在非常时期,我可是非常需要你这位万人敌的猛先锋帮忙呢。”

“我现在临时征辟苏大郎你为镇抚司右司马,从六品!”

相比起李瑗封的洺州都督、刺史之职,从六品的镇抚司司马就很一般了,不过苏定方笑了笑,还是接下了。

第90章 刀挑都督

秦琅去与窦红线商量,打算把太平郎先留在这里,他和苏烈去幽州干一票买卖,事成之后再来接太平郎回长安。

对于幽州之行秦琅倒也瞒什么,直言李瑗王君廓要造反,这回去就是要去干死他们的。尤其是王君廓,当年若不是他,罗士信也不会死。

“那算我一个。”窦红线听完后,咬牙切齿,直接提起方天画戟也要同往。

“婶娘,此行深入虎穴,十分危险,还是请婶娘暂留此地。”

窦红线一舞画戟,“三郎你好多事不记得,婶子也不怪你,婶子我这杆画戟可是也曾阵前斩敌杀将过的,原来罗艺手下的薛氏兄弟你知道吧,薛万彻薛万均薛万淑三兄弟我都曾跟他们正面交过手,薛万淑还曾被我挑落马下,差点丧命。就算是薛万均薛万彻哥俩,我也没落下风。”

这番话听着极像吹牛,毕竟秦琅是跟薛万彻交过手的,知道这家伙不论是统兵还是骑射本事皆一等一的牛。但想想窦红线能被秦叔宝称为巾帼英雄,会被战神罗士信一见钟情,肯定也不简单。

人家可是跟平阳昭公主一样建立过娘子军的女武神。

“你不信?要不我们比划比划?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你如今武艺如何了?”窦红线提戟一顿,对秦琅发出挑战。

秦琅意外。

呵呵笑了两声,结果这一呵呵却惹恼了窦红线,她认为秦琅这是嘲讽她。

“走,到外面去比划,今天定要让你见识下厉害!”

秦琅被窦红线扯着来到外面菜园边上。

“你用什么武器?”窦红线手持方天画戟,好似女中吕布。

“婶子这里有什么趁手的兵器?我身边也没带长兵。”秦琅无奈道,准备随便应付两下。

“马槊、长枪皆有,你选。”

“长枪吧!”秦琅选了长枪,因为马槊本马上长兵,太长,步下不好施展。

不过看到窦红线这草庐里居然还私藏有马槊、长矛、大枪、画戟,他不由的心里暗暗惊叹,都说燕赵男儿勇猛,就这私藏禁兵就是一重罪了。

取下长枪,拿在手里试了试,丈二大枪,刚中带柔,倒也趁手。

“呀!”

窦红线也不客气,大吼一声,一把画戟便猛的砸了下来,真真别看红线身娇体柔,十分苗条的样子,可这一记力劈华山却是十分威猛。

秦琅不敢大意,枪出如龙。

场上飞沙走石,声若龙吟虎啸。

婶侄两个战做一团。

窦红线一把方天画戟恍如战神吕布降世,砸扫拍刺,攻势凌厉。秦琅一把长枪在手,使出秦家槊法,刚柔并济,连挑带削,绵绵不绝。

越打秦琅越加聚精会神。

窦红线已经逼他使出了十分功力,这马下较量没有战马坐骑,却更考验功夫,转眼间几十个回合过去,他已经打出了一身汗水。

那边窦红线居然依然体力旺盛,方天画戟一记又一记,丝毫不降威猛。

这体力,已经胜过九成的男儿了。

打到最后,窦红线又一记画戟横扫千军,秦琅同样是一招横扫千军还击,枪戟交击,两股巨力撞击在一起,最后戟杆和枪杆居然都齐齐断裂。

两人各握着半截杆子停手。

“婶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佩服!”秦琅气喘吁吁,真是出人意料。

那边窦红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几年没见,三郎你真是武艺大进了,再打下去,婶娘可就体力不支了,看来你已经尽得你阿耶真传了。”

秦琅感觉自己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窦红线猛的过份,原本以为她就算使方天画戟,也应当走的是技巧流,谁知道她居然走的全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

“怎么样,婶娘凭此画戟,幽州可去得?”

“去得去得,别说幽州,就是东海龙宫婶娘你都去得。”秦琅连忙拍马屁,不过这还是他到唐朝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女武神。

其它如郑十三娘也号称是擅长剑术,但真比拼起来,却是女儿身先天不足了。

等秦琅来找苏定方商量行动时,苏定方嘿嘿的笑着,“没料到吧?”

“确实,婶娘太强了,也只有我罗叔那样的盖世猛人才降的住,苏大郎你差了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定方一脸讪讪。

若论统兵打仗,苏定方要胜窦红线一筹,可若只单论武艺,苏定方还真压不过她。

简单的商议过后,秦琅决定先去见洺州都督。

洺州都督府驻地在洺水城以西的洺州永年城,在洺水北岸。

武德初,大唐新平定河北后,在洺州设立了大总管府,当时与幽、并、荆、交并称五大总管府。此后平定刘黑闼,废大总管府,改为中都督府,辖洺、卫、岩、相、磁、邢、赵七州军事。

洺州大总管原是李瑗,后李瑗改任定州大总管,再改任幽州大都督。李瑗走后,双士洛任过洺州都督,现任使持节都督洺州相七州诸军事兼洺州刺史的是程名振。

今年刚从营州都督府长史任上调来,程名振本就是洺州当地人。

隋末之时,随义军反隋,后投到窦建德麾下出任县令。任县令期间,政绩突出,抚民得力,使得盗贼不敢涉足。不过在武德四年,中原大战前程名振却主动脱离窦建德投奔唐朝,被授为永宁县令。

中原大战时,他领着县中兵马袭击邺县,扩充地盘,立下大功。此后在平刘黑闼之战中也是屡立大功,最后积功拜为东平郡公、授营州都督府长史。

“这个程名振有点意思啊!”刘九笑呵呵的道。

“那可不,本一介平民百姓,乱世里加入贼军拉起了自己的队伍,后来又能看出河北最终窦建德为王,于是主动带人去投,虽只授个县令,却也能干的有声有色。中原大战还没开打,他就已经认定窦建德会败,主动又去投李唐,这眼光可是十足的厉害。”林三也称赞着道。

阿黄则道,“莫要瞧不起我们这些当过贼匪的,乱世里多少英雄豪杰都起于微末啊。”

“那人家程名振现在都是洺州等七州都督了,阿黄你曾经也算是绿林好号,江湖中有一号的人物,现在可差的远。”刘九取笑。

“你笑我做甚,你当年还是太子王呢,可如今不也跟我老黄相提并列嘛。”

秦琅骑在马上,听着几个手下的斗嘴,也没理会,他在琢磨着收集到的程名振情报。

从履历上来看,这个程名振确实了得,这眼光极其毒,几次改换门庭,都有先见之明,充分说明这人大局观强。

这份情报显示,当初战刘黑闼时,程名振的母亲、妻子都陷入敌手,可他都没有丝毫动摇,依然坚持与敌军做战,并立下大功,这是一个眼光了得,且心智了得的人物。

武德四年的时候,都还只是窦建德麾下的一个小县令,如今不过五年时间,他就已经做到了大唐河北洺相等七州都督了,这个升迁速度,可谓是十分了得。

中都督,那也是正三品的职官,与侍中、中书令这样的宰相长官品级一样了。

大唐多少开国大将,偏偏程名振做了这都督,由此可见这人很不一般。

连母亲妻儿陷于贼手都绝不妥协的人,李瑗此时谋反,他更没到理由参与了,程名振值得秦琅相信,会是他在河北的重要后援力量。

洺州城内,都督府里。

新任的都督、刺史程名振很忙,从营州都督府长史升任洺州都督,节制七州军事,兼任洺州刺史,职位升了,担子却也重了。

一到任,他便雷历风行的开始处理公务。

他本就是洺州人,此时调回家乡担任都督一职,他视为是一种恩赏荣耀,让他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窗外院里树上的蝉一直知了知了的叫着,吵的让他心烦,程名振很想问问这蝉到底知了个什么?

他现在到任已有一段时间了,可发现对洺州的军事民政都还是一头雾水,理不清楚。

能感受的到,大唐朝廷在河北地区依然还是没有什么民心,百姓中尤其是那些豪强地主里普遍对朝廷官府有一种仇视怨恨之心。

就连他衙门里的胥吏衙役,也多有阴奉阳违不配合之举。

家丁推门进来,端来一大块烤的金黄的羊肉。

“阿郎,先吃点东西再处理公务不急。”

程名振放下手里的文书,拿起刀子开始切肉,肉煮的很烂熟,尤其是加入了昂贵的西域胡椒,让这肉少了腥膻。

“阿郎,苏烈来了,就在外面。”

程名振一听苏烈的名字,立马放下刀子,“他来了?那还不赶紧请进来。”

刘黑闼两反两败后,当年窦建德麾下的精兵猛将死的死亡的亡,剩下一些还多归附了朝廷,只余少数归乡不肯出仕。苏烈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还是当年窦建德旧部里极有威望的一个了。

程名振一到任后,便主动去拜访过在洺水隐居的苏烈,他希望能够请他出来做事,凭苏烈的名望,若肯出来帮忙做事,会给他带来很大帮助。可惜苏烈怎么请都不肯出山,想不到今天居然来了。

“我亲自去迎!”

程名振擦干净身,整理了下衣襟,亲自到外面迎接。

来到前厅,程名振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粗布短衫的苏烈苏定方,他正要出声问礼,结果余光看到了旁边一个熟悉的人。

勇安公主窦红线?

然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女子,那不是前隋的南阳公主吗?

惊讶一个接一个,然后他意外发现这三人居然都围着一人坐,而那个坐在中间的居然是个年轻人。

这又是何人?

第91章 招兵买马

洺州都督府里。

都督程名振打量着秦琅,秦琅却也在打量着这位都督。

程都督在猜测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来头,居然能够让前隋的南阳公主、还有窦建德的勇安公主,以及河北猛先锋苏烈做陪,看着这么年轻,但一身简单的白袍,实在让人猜不出身份。

秦琅饶有兴趣的打量程名振,短短几年时间里能够从七品县令做到三品都督,这可绝不简单。

看着程名振也就四十出头,算起来也是秦琼那一辈的人,个头高大魁梧,可又与那些武将们有明显差异,他身上有几分儒雅之气。

秦琅率先打破沉默。

“程都督,还要委屈你一下了。”

程名振一愣,不明何意。

秦琅继续笑着说道,“长安内乱,庐江王已经号召河北燕赵好汉起兵举义,要兵发长安,清君侧,勤王室!现在起,洺州便由苏将军接任都督、刺史之职,还请程都督配合。”

程名振面色大变,他的眼神一下子变的坚毅起来。

看向秦琅的目光,也不再是探寻好奇,而变成了敌视。

“来”

刚喊出一个来字,林三却已经将一把匕首架到了程名振的喉咙上。

秦琅面带着微笑劝说,“程都督,还请配合下,否则我这部下手里的刀子可是很利的。”

“你是何人?窦建德余孽乎?难道是窦建德的养子?”

程名振目光扫过窦红线和苏烈,当年窦兵败被俘后,窦妻曹氏和左右仆射等带着后军撤回河北,当时有将领提出要拥立窦的养子继位,继续抵抗。但仆射齐善行坚决反对,认为窦建德统领十几万大军南下,结果还是在虎牢关被一战而擒,大局已定,天意难违。

最后曹氏与齐善行等献河北而降。

秦琅继续微笑,“程都督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能够加入我们,共谋大事,那么待攻下长安,到时程都督不失王公之位。”

程名振冷哼一声,“李瑗谋反做乱,那是自取死路?还打入长安,只怕不出一月,李瑗的人头就要游长安街了,我劝你们也不要再做痴心妄想,最好是能够弃暗投明,将功赎罪。”

“程将军,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你以为劫持了本都督就能夺取洺州?痴心妄想,你们连这个厅门都走不出去,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放了本都督!”程名振根本不为秦琅的威胁所迫。

厅外有都督府衙内官吏差役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传来,程名振丝毫无惧。

秦琅走上前,盯着程名振的眼睛,“都督真不怕死?”

“该怕的是你们!”

“都督,命是自己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值得为朝廷这般尽忠吗?况且,我观都督之前经历,也不是那事主忠心不二之人啊。”

“我奉劝你们一句,李瑗成不了事的。”

秦琅掏出匕首走到程名振面前,他依然丝毫不动。

“那就只能送都督上路了。”秦琅边说边看着他的眼睛,手里的匕首扬起狠狠的刺下。

程名振感觉腹部一痛。

秦琅转动匕首几下。

“都督真是好样的。”秦琅收回匕首拍了拍程名振的手臂。程名振惊讶的低头,发现自己的腹部并没有被刺破。

原来刚才秦琅是拿匕首柄捅了他一记。

“要杀就杀,用不着羞辱戏耍!”程名振恼怒。

秦琅示意林三也收起匕首,然后退后几步,对着程名振深深一躬。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秦琅字怀良,大唐镇抚司丞。刚才只是试探了一下都督,还请见谅!”

“秦琅?秦叔宝的儿子?”

程名振当然知道秦琅是谁,朝廷会定期向天下各都督刺史等抄派邸报,通过驿站传递,邸报的内容,主要便是皇帝谕旨、大臣奏章、朝廷公布的法令等政府公文,是内部传抄的参考消息。

便于地方上的官员们能够及时的了解朝中的动态。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夺得太子之位,也是第一时间向各地颁下敕旨诏令等,一封封邸报当然也纷纷传向州县。虽然玄武门当天的具体经过受到了审核,对外的说辞有些修改,官方定性是废太子建成和元吉谋反做乱,秦王率兵勤王靖乱,击退了废太子的宫府兵,守住了太极宫。

事后皇帝下诏,废建成元吉为庶人,封秦王为太子,并将建成元吉交给新太子处置

在这些邸报之中,秦琅的名字数次出现,并在靖乱之后这小子加官晋爵极为突出,故此程名振也清楚眼下长安城里,秦琼秦琅父子最得新太子信任。

“这是怎么回事?”

程名振捡回条命,可却没什么高兴可言。

堂堂正三品的都督,结果被刚才那般刀剑加颈,谁都不好受。

秦琅亮出自己的镇抚司麒麟印!

“李瑗、王君廓在幽州密谋造反了。”

“还有刚我说的苏将军做洺州都督刺史的事也是真的,不过是李瑗等伪授。”

一番介绍之后,程名振聪明的领悟到了事情缘由。

明显,秦琅是奉太子之命来处置李瑗王君廓的,秘密前来,他来洺州肯定是来找自己支援,却并不完全相信自己,所以才有了刚才那出试探。

“秦司丞大可不必如此,我程名振对朝廷忠心耿耿!”

秦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秦司丞,既然已经发觉了李王二贼谋反,那么就当立即调兵平乱。我这就发令,征召洺州七州兵马堪乱。”

秦琅叫住了程名振。

“程都督且慢,李瑗王君廓谋反暂还是在暗里谋划,我们眼下调兵也只怕来不及。况且,真要集结兵马摆阵对战,也非最佳之策。”

“那秦司丞之意?”

秦琅于是把自己的计划一说。

“所以还要委屈下程都督了。”

程名振想了想,“做你们的‘俘虏’倒也没什么,可李瑗他们能信?李瑗没什么本事,不过王君廓却得提防,这人很狡诈!还有王诜,他是幽州地头蛇。”

秦琅指了指苏烈,“所以我请出了苏将军和窦娘子,有他们的信先送到幽州,定能取得贼人信任。”

秦琅的计划很简单,让苏定方和窦线娘回信李瑗,表示愿意响应大事。然后让程名振配合,假装苏定方已经召集旧部控制了洺州都督府,然后再带着人马去幽州会师。

当然,实际上嘛,是秦琅带着程名振、苏定方几个集结洺相等驻军去幽州直捣虎穴。

“我们直捣贼穴,到时擒贼擒王,也免的河北战乱生起,眼下这个时候河北乱不得,否则突厥便又会趁机来犯。”

计划很大胆,程名振惊讶于秦琅这个年轻人的胆大,但见他坚持计划,也就不在意自己暂时配合演戏了。

“我这就调兵集结。”

“我的意思恰相反,眼下洺相七州兵马不但不能集结来洺,相反要坚守地方,加强警戒,以免真有那些歹人响应做乱。”

“那去幽州?”

“兵贵精不在多,借用都督府二三千人便可。”

为了能够逼真些,秦琅问苏烈能不能招些旧部来。

“以苏将军之威望,振臂一呼,肯定应者云集。到时堪乱之后,我定会向朝廷为你们表功请赏的。”

苏烈想了想,点头应下。

于是他便马上去给自己的老兄弟们去信,要求他们前来洺州。

那边程名振也开始召来洺州附近的军官们来议事。

苏烈只给十几个部下写了信,可每个接到信的人都是马上就赶来洺州。他们出发前,又各自给自己信的过的部下兄弟去信。

于是乎,接下来几天,各路河北豪杰好汉们纷纷向洺州汇聚,短短数天之间,苏定方就招来了上千人。

而窦红线也没坐等,她一样给一些旧部、亲友们去信,数日后同样有上千人赶来。

程名振也在数天时间里,从洺州附近抽调出了一千府兵。

洺州城外的营地里,秦琅向三千义勇好汉们展示了麒麟令。

“我秦琅做事向来照顾兄弟部下,当日长安靖乱,跟着我的几千兄弟事后封爵者七,得官者十九,授勋者三百,其余也皆得赏赐钱粮田地,人人有份。”

“今日,尔等前来襄助堪乱,事成之后,我也会向太子为你们表功请赏,就算有兄弟不幸死难,我也保证,其子弟也将补授府兵,或选三卫,抚恤津贴更不会少分毫。”

“尔等三千人,不论此刻是府兵还是义民,本官现在皆赐下每人田地二十亩,钱五千,米十石,绢二十匹!暂且都记在账上,待回头一并赐给领取。”

讨逆堪乱有重赏,这是正常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些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既有河北精锐府兵,这些人当年就是平定过窦建德和刘黑闼后驻扎定居此处的。也有当年河北的将士,兵败后归隐乡间,如今被窦红线和苏烈召唤出来。

有程名振、苏定方、窦红线三人站在旁边,底下三千人马对于台上这个年轻的秦司丞,都表示信服。

何况,这位秦司丞可是在不久前长安靖乱中,带着囚徒、游侠、恶少年们立下过靖乱大功的人。

这一次,大家相信在他的带领下,也能再立堪乱大功。

第92章 心狠手辣

幽州。

大都督府里,李瑗看着手下呈上的苏定方、窦红线来信,越看越欣喜,简直是眉飞色舞。

“这个苏定方倒是挺识时务的,一召便应。”

一名小吏在旁边拍着马屁,“大王你南征北战,平萧铣破黑闼,那是战功赫赫,如今你举起义旗,那还不是四方响应。”

李瑗捋了捋那两摄油光水亮的胡须,又看着窦红线的来信,那字迹绢秀漂亮,让他不由的想到这字的主人也定是个极不错的美人。

“孤听闻窦建德这个女儿是个女中豪杰,上的战场,出的厅堂,武艺好,人漂亮。当年战场上与罗士信私奔,倒也传为一桩奇谈。可惜罗士信是个短命鬼,没福享受这样的美人儿。回头孤定要将此女收服,到时也赐封她做个大将军!”

“哈哈哈!”

幽州城中另一处,王君廓刚跟几位心腹谈完事。

“阿耶,想不到那苏烈居然真的响应了,还这么快就拿下了洺州,那程名振也挺有些本事的,怎么如此不济?”王君廓的儿子王永安道。

“程名振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他此前在营州为官,也是刚调到洺州任都督,新官上任,还没有什么根基,那苏定方在河北的名声比程名振大的多,十五岁便纵横河北无敌,有心算无心,拿下程名振也很正常。倒是洺州官兵居然没有什么反抗,让我意外。”

王永安有些担忧的道,“阿耶,王诜那边也有许多好消息过来,你说局面会不会失控啊?想不到李瑗到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啊。”

王君廓冷笑两声,很是不屑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道,“别看表面上应者云集,实则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想趁乱打劫而已。不过闹的越厉害对我们越有利,到时我把李瑗砍了,弹平叛乱,岂不显得更加功劳大?这幽州大都督的位置,到时舍我其谁?”

欲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现在王君廓看着李瑗疯狂,等到他最疯狂的时候,再出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到时提着他的人头去换幽州大都督的位置。

至于什么儿女亲家又算得了什么。

李瑗一死,到时便把儿媳妇送入掖庭,回头给儿子再娶个名门嫡女就好了,说不定到时李世民还会给儿子赐婚个公主呢,就跟秦叔宝儿子一样。

自己儿子可是嫡长子,秦琼儿子还是个庶出子呢。

“你这些天多走动下都督府,盯紧点李瑗。”

“明白。”王永安犹豫道,“阿爷,我挺喜欢兰娘的,到时能不能替她向太子求个赦免?”

“你糊涂?李瑗一死,你还想把她留在你身边?”

“可是她真的挺好的,而且现在还有了我的骨肉在身。”

“大丈夫何患无妻?刘备都曾说过女人如衣物,这衣物随时可换。”

“这方面你还不如秦叔宝那个婢生庶子,他都知道不娶郑氏女,就因为郑氏是废太子一条船上的,你看他当初拒了郑氏女,现在多风光?赐婚太子嫡长女,仅这聪明,就能让他在未来三十年富贵不衰。”

王永安不服气的道,“秦三若真有那么聪明,可为何后来还拒了丹阳公主呢?”

“也许那小子一早就是奔着长乐郡主去的。”王君廓猜测道。

“阿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那苏烈、窦红线不是正在来幽州的路上吗?还有许多李艺、窦建德的旧部也都又出来了,我们正好等他们都聚集幽州,到时来个一锅端,咱们这功劳便又大了几分。”王君廓恶狠狠的道。

这人向来贪婪凶狠,年少的时候见一商人路过,便提着鱼苟套在商人头上,然后抢夺钱财逃走。

当年为了劝叔父一起造反,甚至捏造婶娘与邻人通奸的谎言,唆使叔父杀了婶娘和邻人,逼的他叔父无路可走唯有一起造反。

在他的眼里,什么亲家公李瑗,什么同僚王诜,都只是他谋夺利益官职的踏脚石而已,至于苏定方、窦红线这些人,更不过是给他增添些功绩的。

别人的死活,与他无关,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等这次咱们将幽州这各方势力一扫而尽,到时整个幽州甚至整个河北,就都是我说了算了!”王君廓不无得意的道。

秦琅带着三千人马,打着‘义旗’,沿着北运河永济渠北上,沿途州县军府不敢拦截,纷纷闭门自守。

实则是秦琅早提前派人秘见当地刺史县令统军等,让他们不得出城拦截。有太子密令,有镇抚司麒麟令,故此沿途都很配合。

于是乎,秦琅这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北上,中途甚至还真有不少要造反的人来加入。

对这些人,秦琅倒也全都收编起来,不动声色的全带往幽州。

数日后。

幽州城便出现在前方。

李瑗特派王利涉出城前来迎接。

苏定方和窦红线做为这支军队的‘统帅’,与王利涉亲切会唔。

王利涉带来了酒肉钱粮犒赏,等他亲眼见到了这多达五千余人的义军精锐后,更是十分兴奋。他为自己当初向李瑗进见的建议而自豪,你看看这些燕赵儿郎们,多英武雄壮啊。

秦琅此时身披一件两裆甲,手执一杆长矛,扮做了苏定方的亲兵队副,凶神恶煞的刘九是队头。

老黄是弩手,秦勇是刀牌手,秦用是长矛手,至于魏征,他做了点伪装,充做参军。

“大王对你们这些河北豪杰向来敬重,想当初先太子抚慰河北,也是宽厚仁德,谁知道如此贤德太子,却为李世民那个贼人所害。大王今起义军,便是要召集河北豪杰讨逆勤王,为先太子复仇!”

苏定方一身明光铠甲在身,威风凛凛,很配合的接下话茬,“当年苏烈兵败被俘,正是先太子仁德赦免放还,苏烈至今还感怀恩德。听闻李世民做乱谋逆,谋杀先太子,苏烈也是怒发冲冠,大王号令一发,我与许多昔日受到先太子恩德的同袍们,都纷纷汇集响应。我等燕赵男儿,最讲究个义字。恩必报,债必偿!”

王利涉听完激动的脸色发红。

“这话说的好,不愧是燕赵男儿。”

说了会话,王利涉转弯抹角的表示出他对王君廓的担忧。

“苏烈与参军有相同感觉,苏烈也不信王君廓!”

那边窦红线更是直言,“当年我夫君罗郎便是因这王君廓而死,今次我来幽州,便是冲他来的。”

王利涉一拍大腿。

“窦娘子痛快人,只可惜大王不听我劝。”

这时窦红线便表示出一副我愿为大王清除隐患以报夫仇的样子,“王将军只要肯给我行点方便,让我带点兄弟入幽州城,我便可寻找机会伺机诛杀王君廓!”

王利涉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当即一拍大腿,“把你们五千人都安排入城,这我没办法,但是安排个一二百人还是没问题的。”

当天稍后,苏烈窦红线便各率一百亲兵进入幽州城中。

幽州监狱。

崔敦礼饿的两眼发绿。

虽然李瑗顾忌他五姓子的身份,没有对他用刑,可因为崔敦礼不肯把长安那边的详情交待出来,于是李瑗便一直把他囚禁在监狱里。

虽不用挨打,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大夏天的地牢里再阴凉,可十来天不洗澡,也早就浑身都酸臭无比了。

平时自诩名士,最好华服舒适的崔敦礼什么时候受过这苦?

上次被谢叔方他们关在终南山里,好歹没关几天就被秦琅救出去了,可这回,都半个月了,也还没人来救他。

他都快要撑不住了。

现在他就盼着能再见到李瑗,不管李瑗问什么,他绝对有一说一。可是这该死的李瑗,似乎已经忘记他在这里了。

他就是想如实相告,都找不到人说。

崔敦礼披头散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散发着酸臭味,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肚子一阵阵的响,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他一声。

“我是五姓子,我是博陵崔氏嫡子,我是左卫大将军秦琼的妻弟,我是镇抚司丞的阿舅,赶紧把我放出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

在这阴森的监狱里格外的清楚。

崔敦礼挣扎着坐起。

“秦琅?”

崔敦礼看着面前这人,不敢置信,他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却依然还是他。

“不可能,你怎么来了?”

“不对,你不是秦琅,你到底是谁?”崔敦礼看着这个穿着两裆甲的小兵。

秦琅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牢里的昏暗,也有些认不出来对面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居然是崔敦礼。

“要不是这声音,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听说你被李瑗关押在此,却始终没透露过半点朝廷情报消息,倒是意想不到的忠贞不屈啊。”

“真是你,秦琅?”

“嗯,我来救你出去,你的忠贞不屈我会如实奏报朝廷为你请功的,走吧!”

崔敦礼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

“你怎么不早点来,你知不知道,我都在这关了关个月了”

第93章 杀无赦

幽州城很热闹。

热闹的跟个憋了半年后刚开市的边市一样,幽州城里新来了很多人,穿着铠甲带着弓刀,骑着马匹横冲直撞。

城外更是遍地营帐。

因为王君廓的钓鱼,也因为王利涉的建议,李瑗的造反大业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光明正大的在幽州打出了清君侧诛奸贼的勤王旗号。

为了能够让自己更威风些,他甚至为自己加了一个讨逆大将军的称号,并在幽州城里开府建牙,征辟属吏。他授王君廓为左领大都督,授王诜为右领大都督,任命王利涉为长史。

李瑗春风得意,对前来附从的各路人马,皆发给赏赐。幽州本是朝廷边防重镇,河北防御突厥的前线,因此这里存有许多粮草器械,此时李瑗直接开仓分发。

大将军府下设立六军,王君廓和王诜各领三军,都是统领其旧部。然后李瑗听从王利涉的进言,把苏烈这些原来窦建德刘黑闼来投的旧部,统一划入他的内三军。

李瑗在大将军府里大设宴席,准备宴请诸路人马将校,共襄盛事。

苏烈因为早有威名,加之这次又带了五千精锐前来,在诸路人马中都算是势力强劲的一支,于是李瑗特加苏烈大将军府司马之职,并让他来统领内三军。一下子就把他提到了造反军的核心位置。

“今晚,幽州城里城外的反贼头目们都会聚集都督府宴饮。”苏烈见过李瑗回来后,跟秦琅通报消息。

一边,崔敦礼刚刚洗浴完,正抱着一桶饭胡吃海塞,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苏烈有些鄙夷。

“三郎,今晚大都督府守卫很严,咱们就这二百人,难以成事。”

秦琅给崔敦礼先倒了杯茶,“崔司马慢慢吃,别咽着。”

“王君廓那边打听到什么动静没?”

“王利涉倒是把许多王君廓的动静情报都告诉我了,只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动。”窦红线答道。

秦琅摇头。

“不,不可能。王君廓此人向来凶恶狡诈,李瑗谋反,看似挺热闹的,但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李瑗不可能成功,王君廓没道理会跟他一起作死。我始终认为,这是个阴谋。”

“阴谋?”

“王君廓在坑李瑗!他故意唆使李瑗造反。”

“可他们是亲家,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那边,崔敦礼把一桶饭吃完,忍不住插嘴。

秦琅敢说这话,是他对记忆的梳理后得出的结果,王君廓在武德朝是极厉害的猛将,也深得李渊信任,对他的赏识一点不比秦琼差,甚至在秦琼之上。

历史上李世民继位后,王君廓的封赏也远在秦琼之上,而他并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他封赏的功绩是平李瑗之反。

现在王君廓却成了李瑗的左领大都督,毫无疑问,要么历史发生了变化,要么就是王君廓一直在伺机干掉李瑗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瑗谋反,然后王君廓大义灭亲,诛杀李瑗平定叛乱呢?”秦琅问。

“王君廓居然如此无耻?”

“观其一向行为,这并不奇怪。”

窦红线直言道,“管他是不是在坑李瑗,我们就当他也是真造反,李瑗不是已经授他为左领大都督了吗,那就说明他也已经参与谋逆了,咱们抢先下手,把他们一起诛杀!”

“可这样做,那我岂不是和王君廓一样的小人?”秦琅反问。

如果秦琅这样做,那就是故意谋杀。

虽然不论朝堂还是军伍中,权力斗争激烈的时候,各种手段齐出,这比更加没底限。

但这样做会留下把柄,将来就是个隐患。

“给我盯住王君廓!”

“你犹豫什么,一起杀了就是!”窦红线看着十分亲切的邻家嫂子样,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惊人。

有王利涉这个二五仔的帮助,窦红线他们很快就发觉了王君廓的异动。

“王君廓一直在暗里调动兵马,他要对王诜动手了,而且我估计他杀了王诜下一个就是要对我们这些人下手。”苏烈回来禀报。

“确定?”

“虽然他行事隐密,可只要仔细分析就不会错的。”苏烈答道,他毕竟是军伍十几年的老将。

通过仔细的分析后,已经能猜测到王君廓的行动计划了,先趁机突袭王诜府第诛杀王诜,然后再杀了李瑗,连同苏烈这些窦建德旧部一起杀了。

“行动就在今夜夜宴之前!”

“果然还真是宴无好宴了。”秦琅考虑了许久,“既然王君廓早就已经谋划许久,那说明他只是要坑李瑗并不是要反,算了。我现在给王君廓写一封信过去,说明身份,今晚咱们一起平定叛乱!”

秦琅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一来王君廓确实没打算造反只是在坑人,二来王君廓早就谋划好了,箭在弦上,他实力强劲兵马众多,秦琅等人才二百人,就算想把王君廓一起干了,也没这实力。

不管怎么说,现在王君廓都是堂堂左领军大将军、彭国公,若没有他造反的真凭实据,擅自诛杀这等级别的大将,事后朝廷追查,秦琅也无法交待的。

至于没选择隔岸观火,则是担心王君廓出手后误伤了自己的人马。

王君廓正在披甲。

夜宴在即,他却在披甲配剑。

一队队亲军也在披甲。

一名亲兵把一封信呈上。

王君廓疑惑的接过打开,看了几眼后,已经目露精光。

“阿爷?”

“想不到居然有人来抢功劳了,老子辛苦种树,别人却来摘桃子。”

“谁?”

王君廓把信递给儿子,“秦琼那个婢生庶子。”

“秦三儿?他来幽州了?”

王君廓眼睛眯起。

这种时候,身为镇抚司丞的秦琅来到了幽州,还是秘密前来的,无疑就透露着很多信息。

之前崔敦礼已经来幽州宣过旨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秦琅就是来抢功摘桃子的。

他辛苦的唆使李瑗造反,这果子催的熟熟的,秦琅直接就伸手了。信里倒说的好听,共同平乱。

“凭什么?”王永安问。

是啊,凭什么?就凭他是秦叔宝的儿子,凭他尚了长乐郡主?

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崽子,也要跟他平起平坐?

老子十几年征战,才打下这份功勋,得了这爵位官职,真正百战得上柱国,当年还是带着几万人马投的唐,才有上柱国之勋。可他秦三儿,就因为抱了新太子的大腿,就授上柱国?

现在王君廓不仅恼秦琅来抢功,他还担忧起来,秦琅什么时候潜入的幽州,他是不是还知道更多?

他知不知道李瑗谋反是自己唆使呢?

如果这事泄露出去,那他最终不但无功,还将是死罪。

一念及此,王君廓不由的露出了凶恶的目光。

“阿爷?”

“去告诉弟兄们,更改目标,兵分两路,除一路按既定计划去诛王诜外,分出一部人马来随我去杀秦琅!”

王永安大惊。

“阿爷?”

“一不做二不休。”王君廓夺过儿子手里的信,将信放在火上烧成烬,“我们去诛杀窦建德余孽苏烈、窦红线,我们也不知道堂堂翼国公居然混在余孽之中啊。”

杀了秦琅,就没有人跟自己抢功了,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谋反泄露。

夜幕尚未降临,西边尚余一线日光。

王君廓府中数百甲士涌出,兵分两路。

一路直接杀向北燕州刺史王诜府第,一路由王君廓亲自带队直奔向城东苏烈落脚的大宅。

秦琅在等王君廓的回复,可左等右等不来。

最终等来的是林三急报说王君廓府中杀出两队甲士,一路向城北王诜府,一路向城东自己这来。

“多少甲士?”

“起码五百,王君廓亲自带队,我看到他披甲持刀骑马带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看来,王君廓想把我也给杀了。”秦琅得出结论。

魏征震惊。

“不可能,你既然已经向他送信,表明了身份,王君廓岂敢?除非他真的是已经铁了心跟李瑗谋反了!”

正常人确实不可能这样做,可王君廓就这样做了。

秦琅不认为王君廓真跟李瑗反了,他认定王君廓只是想把他杀了而已,至于为什么,是不想跟他分功,还是怕他知道了什么,他还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王君廓这种无赖狠人,真的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他能唆使亲家公造反,自然也不会介意误杀一个秦怀良。

“怎么办?”魏征问,这个书生也有点慌了,谁能料到王君廓如此不按情理出手呢。

秦琅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有何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告诉弟兄们,准备干活了。今日,谁敢闯进这宅子,但杀无赦!”

这宅子里有二百人马,有洺州府兵,也有苏烈、窦红线旧部,更有秦琅镇抚司的人马,还有秦家的家兵部曲。

真要拼命,谁怕谁。

“你马上去找王利涉,就说王君廓反了,他要把王诜、苏烈等一起杀了,然后杀了大王向朝廷请功,请他禀报大王立即打开城门,引我们城外的兵马进来平乱!”秦琅对魏征交待了一个任务。

“今晚,就让他乱个透!”

“来人,为本司丞披甲!”

秦勇、秦用、刘九、林三、苏烈、窦红线\\程名振等各领手下分守宅门、院墙,严阵以待!

“见反贼王君廓,立杀无赦,有得王君廓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第94章 幽州乱,名将陨

一名幽州兵举起一枚长柄重斧向着宅门冲来,欲劈开大门。

这是一名高大的外族胡兵,唐军有许多外族胡兵,尤其是边境上,胡兵更多。幽州是边境重镇,北面长城外便是奚人。

奚人游猎放牧,悍勇骁健。

一支长箭自院墙之后射出,疾如电光。那名身穿厚厚铁甲的持斧奚兵被一箭射中眼窝,惨叫一声倒地。

王君廓勒停战马,看着前面紧闭大门的宅子,宅内寂静,却越发如一只噬人猛兽。

他冷哼一声。

立时,自身后冲出十余名持盾提刀的跳荡战士,这些跳荡步兵个头皆不算高大,但行动敏捷,一面团牌能将自己全身摭挡。

十名跳荡兵分成散兵线持盾缓缓逼近,小心提防。

眼看距离宅门不过十余步时,突然院墙上露出了几个人影来。

紧接着,那几人便猛的投掷出几枚大铁椎。

数十斤重的大铁椎呼啸而至,跳荡兵赶紧举盾抵挡,整个人都缩在盾后。

数十斤重的大铁椎被甩掷而出后经过加速后冲击力巨大,那跳荡兵哪料到会是这等凶猛之物,结果以惯常手法举盾抵挡,结果啪的一声,铁盾直接碎裂开来,盾后的跳荡兵更是被砸成了肉酱。

十名跳荡兵一下子死了四个,剩下的六个也是连滚带爬的退了回去。

这下连王君廓也不由的变色,想不到秦琅身边还有这等大力猛士。

王君廓气沉丹田,高声喊道,“苏烈,何不出来相见!藏头摭面的岂不显懦弱!”

秦琅登上墙头,站在梯子上高声喝道。

“王君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围攻朝廷官员!”

王君廓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墙头,已经猜到他便是秦琅,却依然喝问,“苏烈何在?”

“苏将军不在,但长安秦琅在此!”

“哪来的毛贼,也敢在此猖狂?”

“本官便是玄武门靖乱功臣,威镇关中,以及关外山东部分地区的大唐上柱国、翼国公、镇抚司丞秦琅,王君廓,你要造反吗?”

王君廓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坚决不肯承认眼前之人是秦琅。

“放火箭!”

眼看秦琅跳出来了,王君廓知道今天无论如何必须杀死秦琅,否则他就完了。

一队弓箭手上前,点起火箭。

秦琅赶紧缩了回去,他娘的,玩阴的啊。

“举盾,找东西掩护,箭来了!”

一阵火箭从天而降。

宅里众人连忙扑火,那边王君廓立即举起大刀亲自率领手下趁机冲杀过来。

宅子只是普通民宅,院墙既矮且薄。

幽州兵拼了命过来,顶着弓箭、铁椎上前,死伤数十人后,成功的撞开了宅门,冲杀进去。

窦红线见王君廓骑马闯入,挥着方天画戟大喝一声,“王君廓,拿命来!”

那边苏定方看到窦红线冲上去,也立即挥刀来助。

“婶子,我来助你!”

秦琅也没跟王君廓讲什么客气,站在那里提着弓就是一顿乱射。

宅内地方小,涌进一堆兵,双方混战,王君廓骑在马上毫无优势,反倒是显得格外突出。

秦琅的箭又狠,不去射身披重甲的王君廓,专射他那匹马。

几箭过去,王君廓的马倒中箭倒地,把王君廓也弄的狼狈不堪。

宅内宅外,双方混战一团。

王君廓率五百甲士前来,没料到秦琅在这里的二百人马虽少,却皆是精锐,也是早有准备,借着地形限制,跟幽州兵杀的不分上下。

尤其是秦琅、窦红线、苏定方、刘九等人皆是一等一的狠人,此时个个以一当十。

幽州兵摆不开阵势,甚至后面的许多甲士被堵在墙外根本进不来,在这种混战情况下,秦琅这边‘英雄单位’多,尤其是围着王君廓打,反占了上风。

王君廓一把大刀左挥右舞,骠悍异常。

窦红线方天画戟只攻不守,一招狠似一招,苏定方则专门帮窦红线防守,冷不丁的突袭一枪。

秦琅舍了弓箭,直接提着一支马槊站在那里步战,槊粗且长,瞧准机会一槊刺去,总让王君廓狼狈万分。

王君廓的亲兵们拼死守护,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双方的厮杀之声惊天动地。

幽州大都督府。

魏征骑着马一阵狂奔赶到,直接闯进了王利涉的面前。

“快,王君廓果然反了,他兵分两路,一路突袭王刺史府,一路突袭苏将军宅,还请王长史赶紧禀报大王,发兵平乱。还有,请王长史,立即打开城门,让我引城外的洺州兵入城平乱!”

王利涉咬牙切齿,“我早就料到这个王君廓定会反水的,可惜大王一直不肯听我的。”他拿出自己的鱼符,“你持此鱼符到南门去,城门守兵见此鱼符便会放你出城,你去引苏将军部下入城,我这就去见大王。”

“还请速劝大王发兵平乱,否则今夜我等与大王皆将死无葬身之地,明日他王君廓便可提我等人头往长安邀功请赏了!”

王利涉赶紧去见李瑗,李瑗正在后院更衣,准备参加今晚宴席,见王利涉闯进来十分不满。

可等听说王君廓反了的时候,根本不敢置信。

“大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那个无赖。”

“王君廓并未来犯都督府啊?”

“大王,若是王诜和苏烈皆被杀,就算他不杀大王,可明日这幽州城大王还不是得受他王贼控制?大王还不明白吗?”

直到此时,李瑗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亲家公居然背叛他。

李瑗气的一把扯下身上刚换好的礼服,扔在脚下踩踏。

“拿孤的铠甲来,拿孤的宝剑来,孤要亲手斩下此贼的首级!”

李瑗召集都督府的卫队亲兵,披甲执剑,集结数百人马。

城北,王诜府邸中,王诜正在洗头沐足准备赴宴。

王永安带着五百甲士杀到,靠近府第时,王平安举手让部队停下。

“我先进去,你们听到喊声后便冲进来!”

王永安只带着几骑侍从出现在王府前,“我有紧急军情要面见王都督!”

王府门仆不知有诈,开门引王永安入内。

正洗头的王诜听闻,赶紧握干头发出来相见,结果刚见到王永安,却见他突然抽出宝剑猛的砍来。王措手不及,连退几步,依然还是被一剑刺中倒地,被王永定赶上一剑砍下首级。

王永安突袭得手,一手提着王诜的首级,一手掏出支牛角吹了起来。

停在不远处的五百甲士闻得号声,呼啸冲进王家,四处屠杀,转眼便杀尽王诜一门。

屠灭了王诜满门后,王永安带着部下按计划赶往城中军营,准备动员士兵。

城南,秦琅等二百余人与王君廓的五百甲士杀红了眼。

魏征引五千人马入城。

这个时候,那些兵士多数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援兵赶到。

程名振和崔敦礼上来接应,崔敦礼向幽洺两军宣布李瑗、王君廓谋反罪状,并称王君廓已被翼国公秦琅斩于院中,如今只剩下个李瑗了。

“今李瑗独在,无能为也,汝等若从之,终亦族灭,从翼国公取之,祸福如是,意欲何从?”

这番话其实主要就是冲着王君廓的手下,和秦琅北上时半路上加入的那些人。

那些半路加入勤王义军的两千人马,此时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反军,而是官军。

王君廓的手下听闻将军已死,都惶惶不安。

又见数千洺州军杀入城中,顿时许多人便做了墙头草,高呼愿从讨贼。

这个时候程名振洺州都督,和崔敦礼的镇抚司司马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这都是朝廷要职,他们的话很有官方力量。

宅外的王君廓部下或降或溃散,于是尚在宅中血战的王君廓等便成了困兽。

洺州军盾兵在前,长矛连排而上,弓弩随后杀入,宅中的王君廓部下立即被一边倒的屠杀。

此时秦琅趁势高呼,“王君廓、李瑗做逆误人,尔等何忽从之,自取涂炭?”

“放下刀兵趴地抱首,可免一死!”

此时王君廓身边还剩下不到二百人,见到四面围来的官兵,众皆崩溃。

片刻之后。

便只剩下了王君廓一人还站在院中。

王君廓浑身是血,扶着支断矛站在当中,看到这情景,不由的惨笑起来。

算来算去,没想到最后栽在了十几岁的秦三手里。

“秦琅小儿,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秦琅看着这个血人,也不由的佩服他的顽强凶狠。

他提着马槊上前。

“王君廓,死到临头,还这么狂?”

王君廓扫视四周一眼,“这些人没资格杀我,来吧,最后一战!”

秦琅让人把王君廓的大刀寻来还给他。

“那就让我送你一程!”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王君廓舞了个刀花。

秦琅持槊大吼一声冲过去,王君廓挥刀劈下。

长槊与长刀撞击,荡开。

秦琅弃槊拔出破甲锥刺,撞入王君廓的怀里,锥刺无视王君廓身上的铠甲,直接自缝隙中刺入,直没到底。

王君廓咳着血,一手持大刀,一手抓住秦琅的手,似乎想要把锥刺拔出,可却已经无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断断续续的吐出几口血沫,这个曾经十几骑破万军的狠人,今日血战半天,终究是力竭了,原想临死拉个垫背的,却不料被秦琅一刺击杀。

第95章 黄雀在后

阿黄持刀上前,一刀斩下王君廓的首级,他手挽头发高高举起,向将士们展示。

四面的兵士无不欢呼雷动。

秦琅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真论本事他不是王君廓的对手,刚才不过是捡了个人头罢了,王君廓早已经身负重伤,精疲力尽。

窦红线望着那首级,失声痛苦,这是大仇得报后喜悦的哭声。

魏征挤到秦琅面前,扫了眼王君廓的首级,“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王君廓虽除,可还有李瑗,请司丞立即率兵攻打都督府,擒拿反贼李瑗,早点平定幽州。”

秦琅点了点头,锥刺一甩,沾染的血渍甩下,收回锥刺,他下令前往大都督府。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十七,幽州。

城中早已经乱成一团。

王君廓父子各率五百甲士先发制人,分攻苏烈与王诜,不料王君廓反被秦琅诛杀,另一面王诜被杀,李瑗亲率卫队赶到,与王永安杀做一团。

秦琅最先调城外兵马入城,可稍后王君廓的心腹也引军入城。

到处都是喊杀之声,骑兵、步兵往来冲撞。

王永安趁斩杀王诜之势,与老丈人李瑗大战,王永安让人用长矛高高举起王诜首级,劝说李瑗亲兵。李瑗亲兵以寡敌众,根本不是幽州悍兵的对手,眼看王诜也被杀,便有许多人动摇溃散。

王永安趁势率军猛烈攻杀,李瑗大败,被执。

“呸!”李瑗面对着女婿的刀,恶狠狠的朝他面上吐了口口水。

“老王八,找死!”

王永安早得了王君廓交待,一抓到李瑗就要马上杀了他,绝不能让他活着去长安受审,以免他的那些谋划被捅出来。

“老东西,念你我翁婿一场,今天就给你个全尸!”

王永安抽出一条备用弓弦,让人按住李瑗手脚,然后亲自动手勒死了李瑗。

看着李瑗双眼上翻,舌头吐露,死不瞑目的样子,王永安只是给了一个无情的嘲笑。

“走,随我去监狱!”

去监狱放出崔敦礼,这是王君廓计划的一环,杀了李瑗、王诜、苏烈后,到时请出崔敦礼,借朝廷使者的身份来收拾幽州乱局。

大群幽州兵带上李瑗尸体,王诜首级动身。

刚转过一处街角,突然对面无数箭支落下。

前排的幽州兵纷纷倒下。

王永安过于得意,骑着一匹极其雄俊的战马,身上的铠甲还十分耀眼,一件镶金银甲加上腥红披红,盔顶还插支着极长的雉尾。

这身装束让所有伏击的弓手们都知道这是个大人物,都把箭往他身上射。

王永安瞬间就被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

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程名振亲自持槊杀出。

几百幽州甲士瞬间倒下一大半,被程名振率洺州兵再一冲杀,于是溃不成军。

秦琅现身,身后的阿黄提着王君廓的首级。

“跪地弃械者投降者,免死!”

王君廓王永安父子皆死,突袭中幸存下来的幽州军校们一头雾水,他们本以为埋伏者是李瑗的人,谁知却是镇抚司丞秦琅和洺州都督程名振。

银面韦陀秦勇手中盘龙棍猛的一甩,将一名愣在那的军校砸的脑浆迸裂。

“顽抗者死,投降者活!”

终于,有人把兵器扔到了地上,老实的趴在地上请降。

一名幽州兵趴在地上,对着旁边同样趴下来的同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将军带队去突袭苏烈反被斩杀?这程名振不是早被苏烈杀死了吗?

今日,到底谁是猫谁是鼠?

林三和刘九一人提着王永安的首级,一个提着王诜的首级过来。

“王诜被王永安斩了,李瑗被王永安勒死,现在王永安又被诛杀,这真是乱成一团糟!”

秦琅看着一个又一个首级。

螳螂捕蝉,却没料到黄雀在后。

现在首要的人物都被杀死了,需要的就是迅速平定乱局。

“咱们需要个说法!”

秦琅对魏征道。

魏征点头,确实需要定个性,今日这幽州之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瑗和王君廓、王诜一起造反,可为何又会发生内讧火并?

总得统一口径,及时宣告,而且也得向朝廷上报的。

“王君廓和李瑗内讧?”魏征问。

秦琅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觉得简单的内讧不合理,难以交待。

而如果一切如实上报,那也不太好,毕竟按这样说那王君廓就不是谋反,他是要反正平乱的。

“老魏啊,我们来捋一捋啊,这个事情的开头呢,是太子得河北的几位都督刺史的奏报,说李瑗要谋反,所以太子派我来河北调查李瑗拉笼亲家王君廓一起造反,还招揽河北窦刘旧部,并要拉络燕王旧部王诜等一起谋反。王刺史忠于朝廷忠于太子,表面附和,其实一直在谋划着反正,与赶到幽州的我们一拍即合。可惜事不机密,为王君廓察觉,于是王君廓先发制人,亲率甲士突袭王诜与我等王刺史不屈被杀,而李瑗因王君廓不先禀报请示便直接调兵杀其大将王诜,误以为王君廓是要造反,于是率亲卫前往,结果发生误会,被王永安所杀。”

“至于王君廓,大意失荆州,没料到本官与程都督有备而来,被杀。”

魏征听了秦琅的话,愣了一下。

王诜实打实的反贼,却成了一个忠于朝廷的被害者。

“这非事实吧?”

秦琅把魏征拉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现在我们要开始考虑如何善后了,王诜是李艺的旧部,李艺现在坐镇泾州,实力强劲,距离长安不到三百里。而河北这边,还有许多李艺旧部,所以我们这样说,那么暂不会牵连到关中的李艺,也不用牵连到河北的罗艺旧部,不会弄的人心慌慌。”

“当然,事情真正的经过,我会原原本本详细的奏明太子殿下。”

表明一套说辞,背后一套说辞,魏征心里不喜欢这种做法,觉得一是一二是二,可秦琅说的却也有道理。眼下关键还是要平幽州乱,罗艺在幽州割据称雄多年,虽然平定刘黑闼后就被调入朝中,可他的许多旧部依然在河北担任要职,死了一个王诜,还有许多个刘诜张诜在。

“司丞考虑的长远。”魏征点头,算是同意了。

定下了事件的调子后,就好办了。

秦琅一面派人去分别控制各门、都督府衙、仓库、监狱等,一面派人在城中街坊巡逻警戒,同时敲锣打鼓宣示百姓,并派军官前往城外军营、军府抚慰将士。

反贼李瑗王君廓等即诛,则不再追究其余人等。

秦琅这个时候带来的五千人马,就发挥出重大作用了。而他把王诜定性为一个对朝廷和太子忠心耿耿,时刻准备着诛杀李王反贼的大忠臣,因此王诜的部下,也都不被追究。

原王诜旧部,也都识趣的第一时间向秦司丞表明对朝廷的忠心,秦琅也将他们调派给程名振。

苏烈与窦红线这个时候,则去安抚那些被李瑗召来的原河北好汉们,不管他们是不是想要造反,都既往不咎。

秦琅甚至还让苏烈与窦红线把那些幽州城里城外的豪杰好汉们给收编,甚至发给他们一些武器装备,让他们协助维持治安。

最倒霉的是李瑗和王君廓以及他们的心腹,他们被定性为谋逆乱贼,手下当然也都成了附逆乱兵。

被收缴武器,关进俘虏营,李王的心腹军官上百人,更是被秦琅直接就在南门外当众斩杀,然后传首诸营,最后悬首诸门之上,以示警戒威慑。

李瑗王君廓等被诛逆贼的家眷也皆被抓捕收押,其财产府第更被抄没。

一切都朝廷的很顺利。

幽州这个燥动的火山,很快安稳下来。

王君廓和李瑗、王诜的死,让各方人马失去了指挥,而许多幽州兵士等,本就不过是被上司裹挟造反,至于那些什么燕赵好汉之类的窦刘旧部,本是些乌合无赖对大唐心怀怨恨,想要趁火打劫,王李等一死,也就成了无头苍蝇,加之苏烈和窦红线出面招抚,倒也很快就识趣的安份老实了。

等秦琅抽空亲自召见了那些大小头领好汉们,给了他们一些承诺后,这些人便都老老实实的甚至卖力帮忙维持幽州秩序。

唯有王利涉很愤怒,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视为自己人的苏烈等最终会捅自己一刀,看着李瑗等皆被诛杀,他自知也难逃一死,最后干脆的撞墙而死了。

“三郎,李瑗有个妾侍还真是漂亮,赏我如何?”刘九笑着来讨赏。

“我不是已经命令封锁李瑗、王君廓的府第吗?”秦琅皱眉。

“那个妾侍原本是个商人妻子,后来被李瑗看上,他杀了商人强抢回府的。”刘九看中了那女人,想要。

“你若不想死,就别起这念头,咱们平乱有功,你可别搞到最后反被论罪。不管是李瑗的妻妾儿女,还是王君廓的妻妾儿女,最后都是要送往长安发落的,你我可别乱来。”秦琅警告。

第96章 攘外必先安内

长安。

一骑快马飞驰在官道上,马士骑士背旗红色小旗,快马加鞭。

官道之上商民百姓见到那红旗,纷纷避让不及。

“红色驿旗,这可是八百里加急快马,难道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身着宽松长袍,头戴笠子,正趁着休沐想要去渭水钓鱼的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看到那驿骑后,不由的叫停了马车。

“调头,回长安。”

长孙无忌的马车刚入城门,便见到来寻他的百骑校尉程处默。

“处默拜见长孙公,太子有令,急召长孙公入东宫。”

“我刚在城外看到八百里加急驿骑,出了何事,可是山东反了?”

大唐的山东地区指太河山以东,河北指黄河以北,山东和河北大致是相同的,长孙无忌猜测可能是李瑗真的反了。

“回长孙公,庐江王李瑗和右领军大将军王君廓在幽州反了!”

长孙无忌一听,直吸一口凉气,“还真反了?现在局势如何,打到哪了?”

百骑校尉、千牛备身程处默炫耀的道,“告诉长孙公一个好消息呢,李瑗和王君廓二贼虽反,可却已经被诛杀平定了。”

“啊?”

长孙无忌一脸不信。

“真的,刚那八百里加急驿骑就是来送捷报的。”

“是谁平定的,定州都督双士洛还是洺州都督程名振,又或是营州都督还是冀州刺史?”

“是镇抚司丞秦三郎!”

长孙无忌愣住。

“还请长孙公赶紧前往东宫,殿下和房杜等诸公都已经赶过去了。”

长孙无忌一路上都在猜测,这秦琅究竟是如何平定这谋反的,可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

到了东宫,显德殿里已经聚集了一票朝中重臣。

三高官官六部尚书,在京的十二卫大将军等都到了。

“无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幽州平定了。”李世民一见长孙无忌,就满脸欢喜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殿下,臣刚也听说了,听说是秦琅平定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说来怀良还真是朕的福将,他这一出马,居然就办成了这么大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朕都始料未及呢。这是怀良刚派八百里快骑送来的捷报,你看下。”

长孙无忌接过,迅速浏览,看完一遍,又看了第二遍。

等全都看完之后,长孙无忌一脸震惊。

这封捷报秦琅亲自所写,那字写的是十分一般般,毫无书法美感,只能说是普通入门水平。

但是这内容,可就真是跌宕起伏,悬念迭起,**不断了。

谁叫秦琅是个穿越者,以前还是个历史作者呢,写个报告,也当成了来写,把一件不算太复杂的事情,他非要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弄成了一个爽文故事。

本来报告魏征写了一个,整件事情前后经过魏征只用了几百字就写完了,十分简明,但也很干巴,秦琅看过后十分不满意,觉得这样写完全不能突出自己和弟兄们的功绩。

于是他以自己为主角,用他的视角写成了一个万多字的短篇。

这还是限于篇幅,否则他都打算写个一二十万字了,恨不得给自己手下每个人都安排上几个章节好好宣扬一下。

这份报告李世民看过后,当时是直拍几案,大为惊叹。

房杜等人看过后觉得虽有夸张嫌疑,但却把事情经过描述的十分清楚,没有什么疑惑岐义。

“想不到殿下对王君廓也不薄,之前还刚加封他一千户实封,进封左领军大将军之职,结果他那边还唆使李瑗谋反,真是乱臣贼子。”长孙无忌叹道。

李世民此时很高兴,虽然最终幽州反了,可秦琅这么快的平定了,还把事情清理的这么干净,没什么后患,就非常好了。

其实这次捷报送了两封来,一封是公开给朝臣们看的,还有一封是单独密奏李世民的,那封简明扼要一些,也是真正完整的事件经过,王君廓唆使李瑗谋反,然后打算杀了李瑗王诜等以换取功名,图谋幽州大都督职,甚至暗中去勾结突厥的事实都十分清楚。秦琅本来要拉他一把,结果他却要连秦琅他们一起杀掉,最终自毙。

两封信看过后,李世民对秦琅越发满意,觉得他的处置非常不错。

这个时候没有把王诜一起清算,而是给这个贼子一个忠臣之名,是高明的做法,没有把燕王李艺和他河北旧部们卷进来,这很好。

要不然李世民担心河北幽州之乱刚结束,又要来一个泾州之乱了。

秦琅也在那封密奏里汇报了自己的几条安定河北的建议,比如对河北罗艺旧部不追究并给予适当安抚,可趁机升一些人的职,或上调入京或升调出河北任他职。

而对原窦刘等旧部,择其中有威望、能力者,授以官职,起用这些河北人,以缓解河北人对朝廷的对抗之心,以河北人协助朝廷治理河北。

他重点表荐苏烈,赞赏在此次行动中他的功绩。

李瑗死了好,王君廓死了更好,这样就省了很多后患,尤其是这个王君廓,一直为李世民所忌惮,他与秦琼等诸将不同的地方在于,王君廓在大唐与李世绩、李艺类似,都是当初带着兵马地盘归附的,长期以来,他虽然依附于太子建成,可实际上自己有一支很强大的势力。

现在他一死,对于眼下还根基不稳的李世民来说,就少了一个隐患。

至于说王诜这个逆贼死了还要给他忠臣名号,李世民无所谓,反正人都死了。

“当初安元寿攻打东宫后抄检内外,便得到李瑗与建成往来密信多封呈于孤,其中多涉及到离间孤兄弟之情的内容,孤出于安稳考虑,没打算追究,可不料李瑗居然还敢谋逆!”

李世民说到这里就很生气。

“孤派镇抚司司马崔敦礼往幽州召李瑗入京,也是想给他留条路。”

长孙无忌高声道,“殿下,臣请下敕宣示李瑗谋逆大罪,削其王爵,诛其子嗣,并籍没其家!”

眼下众臣是在显德殿中议事,这里议事与朝堂上的朝议不同,没有什么规矩礼仪,大家可直言无罪,这种议事称为廷议,一般都是由皇帝的心腹重臣参与。

实际上,这种廷议,其实是皇帝侵夺相权的一种。按朝廷制度,朝廷议事制度,规定严格。决议朝政或军国大事,一般由皇帝在太极殿召集百官公议,这便是朝议,朝议时不论官职高低,都可直言进谏。

而一般朝廷政务,在上奏皇帝前,都会由三高官官在政事堂中合议,而后请敕奉行,政事堂会议只有三高官官这几位宰相有资格参与,故称为堂议。

杨广的时候,经常出游在外,时常将王公贵族宰相们丢在京师,十余年不开朝议,皇帝不在京堂议也没意义,朝廷政务多由内侍省、殿中省、秘书省这内三省的近侍协助皇帝处置,形成史无前例的监议。

李渊登基之后,恢复制度,但遇到重大事情,李渊往往会在两仪殿召宗室王公、三高官官、左右卫大将军、御史大夫等共议军政大事,这其实就是把本来宰相们的堂议,扩大成了由皇帝主持的御前廷议。

不过在武德朝,廷议参与官员,官职都不低于三品。

而李世民册封为太子后,许多军政大事都亲力亲为,廷议成了例会,甚至参与官员,只要得李世民的太子令都可以参与,品级不再限于三品,往往六七品的官员都可以奉令参与。

这种新的廷议方式,使的李世民的一众心腹皆得以与会。

大家原本都是天策府的人,所以说起话来也没有多少顾忌。长孙无忌做为皇帝的大舅子,更是直接提出要尽诛李瑗子嗣,籍没其家。

这是最严厉的处置手段。

李世民本来犹豫着自己上位不久,是否要对李瑗这样的宗室宽仁一些,既然李瑗已死,就不追究他的家人。

李世民想了想道,“李瑗、王君廓此案,颇令人心惊,建成多年布置,党羽遍布朝野,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置,只怕后患无穷。”

候君集马上发言。

“先前靖乱之后,殿下听从秦琅、魏征等建议,马上颁下大赦令,对废太子党羽尽皆赦免,既往不咎,可殿下的宽仁却依然被王君廓李瑗这些乱臣贼子视为软弱,居然囚禁朝廷使者造反谋逆,所以该下狠手时还是得下狠手,一味的宽仁是不行的。现在李瑗和王君廓也都被诛杀,那么就干脆诛灭其族,也好好震慑一下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殿下,这事没什么好犹豫的,该杀就杀,现下朝野对于殿下入主东宫,非议依然不少,若不能迅速立威稳住朝廷大局,只怕会有更多人起来做乱,更何况之前秦琼上奏说要提防突厥趁机南下,攘外必先安内,若是连内部都不能安,还谈什么攘外?”另一心腹张亮也进谏道。

李世民手指敲击着几案,听着这些心腹之臣们的建言,皱眉沉思。

房玄龄此时也发言,“据秦琅的奏报,李瑗谋反此案中,还曾妄图勾结窦建德旧部做乱,自建德被杀,山东之地不曾有过一日之安宁,李瑗一封信,便能召起成千上万山东人起来,此事堪忧。秦琅的一些建议,臣认为很有道理,可以考虑。”

第97章 再次加封,全面动员

大唐朝廷对于河北地区的政策,此前主要是两种思想,一是李渊提出的杀尽豪俊而空其地,因此李渊才会杀窦建德,并召其旧部大将等入京,准备如当初平定王世充、薛仁杲后一样,尽杀其大将。

当年单雄信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李渊所杀。

可是这一计划最终导致河北诸将人心不安,而纷纷起兵造反,李世民挂帅讨刘黑闼也死伤无数,但刘黑闼一败之后很快就卷土重来。

此后,太子建成在魏征、王珪等谋士的建议之下,提出以安抚为主的绥靖策略,后来李建成挂帅二征刘黑闼采用此招之后,效果不错,杀了刘黑闼后山东很快平定。

李世民也感叹,当年他征讨山东,便是奉李渊的剿杀政策,所以到现在,河北人或因为当年李渊的剿杀政策而怨恨他,或因为怀念李建成的宽仁而怨恨他。

这次李瑗振臂一呼,河北四方响应,就让李世民深感不安。

秦琅建议要对河北安抚怀柔之策,可他担心河北会成为反对他李世民的根据地。

“如今山东或因建德仇我,或因建成仇我,山东不宁,天下不安。”李世民紧皱眉头道。

他想宽厚,但又怕山东人都跟王君廓李瑗一样白眼狼。

“据叔宝从凉州发回来的奏报,他派游骑探子深入塞北草原,发现颉利可汗和突利小可汗已于本月初离开了定襄汗庭,草原诸部也都在召集部族战士,千里边境之上,突厥战士正在集结,随时可能南下。叔宝建议孤开始征召各地府兵集结,准备迎战。若到时,山东作乱,如之奈何?”

兵部尚书杜如晦直言上奏。

“臣以为该抚还得抚,确实冥顽不灵者该杀就杀,但不能一概而论。山东自古人杰地灵,尚武擅战,眼下若是殿下认为山东是隐患,主动弃之,那山东必然便会反唐。还是应当听从眼下在山东的秦琅之言,安抚为上。”

李世民目光转向左仆射萧瑀,“萧相以为如何?”

萧瑀是杨广的大舅子,也是李渊的表妹夫,眼下做为朝廷首相,态度很重要。

“臣以为眼下为悬疑忧患之时,不宜考虑过多,一切当以稳定朝局准备抗击外敌为先,秦怀良之策,是朝廷眼下唯一选择。我们不能把山东给逼反,不能处处树敌,而应当如秦叔宝所言,当团结内外一切力量,准备打赢与突厥的这一场大战!”

李世民听后笑了笑,“封相呢?”

封德彝见李世民笑了,便堪酌道,“兹事体大,但臣也以为既然幽州之乱已平,还是先安抚为上。”

“陈公,你的意见呢?”

陈叔达正容,“此事涉及山东数十州千里之地,我等远离千里坐此纸上谈兵,实不如人在当地的秦琅更有发言权。”

这时连旧太子心腹王珪也进奏,“臣下以为,所谓乱源,不过建德和废太子,如今二人不存,李瑗和王君廓也被诛,山东乱源已除,只要加以安抚,那么便可稳定山东。”

李世民广泛听取了一众大臣们的意见后,背着手在殿中踱步绕圈,绕了几圈后心下终于拿定主意。

“玄龄一会拟旨,便以父皇的名义草诏,就说以前的事情,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而已,其余人概不追究。而如今幽州生乱,也皆王君廓和李瑗谋逆,六月十七日前事连东宫以及李瑗、王君廓者,尽皆赦免,并不得相告邀赏,违者反坐。”

“再拟一道旨意,授翼国公秦琅河北抚慰大使,降幽州大都督府为中都督府,原节制之十七州,除幽、易、蓟、北燕、平、檀六州依然节制外,其余十一州划归定冀等都督府管辖,授秦琅使持节,检校都督幽易六州诸军事,幽州刺史。令秦琅宣抚河北,安抚人心,并积极备战御突。”

想了想,李世民又宣布赦免武德四年对窦建德的罪名,并追封其为夏王,谥号闵,以表怜恤、哀伤之意,并决定为窦建德在长安以郡王之礼重新安葬。

李世民还决定收窦建德之女窦红线为义女,赐封乐寿郡主封号,食邑三千户实封六百。

同时,对窦红线与罗士信的遗腹子太平郎特旨敕其承袭罗士业郯国公爵位,并赐名罗通。

赐封窦建德旧部苏烈武邑侯爵位,授为幽州卢龙统军府统军。

“李瑗之宅第钱财,皆赏赐给幽州平乱将士们。将王君廓府中人口奴隶、及财产田地皆赏赐给秦琅,包括原赏赐给王君廓的一千户实封。”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羡慕之色。

大家既感叹于太子对于臣子们谏言的纳从,也感叹于他对窦建德、窦红线、苏定方这些曾经的敌人的宽容大度。

而现在他们更惊叹羡慕于对秦琅的厚赏。

不说王君廓投唐之后,历来得了无数金银钱绢田地的赏赐,光是这一千户真封,那就足够羡煞无数人啊。

之前秦琅本就已经两次授实封,共六百户真封了,还代管着郡主的三千户真封,现在居然把王君廓的一千户也都转授给他,这样一来,秦琅个人就足有一千六百户的真封,加上郡主的三千户,四千六百户啊。

这待遇,光他自己的这一千六百户,现在已经超过裴寂、秦叔宝、罗艺等成为了大唐实封最多的臣子了。

“追赠王诜为幽州都督、北平侯!由朝廷拔钱治丧!赐其嫡长子袭爵!“

“加封王珪为门下省正五品上谏议大夫,授原秦王府参军李玄道为幽州都督府长史,前往幽州协助秦琅。”

最后,李世民顿了顿,又道,“进燕郡王李艺太子太保!”

对于这道敕旨,大家倒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太子现在对李艺非常不信任,但又碍于他现在统兵坐镇泾州,故此现在只能对他加官晋爵加以安抚。之前本已加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的到顶文散阶,现在又特授了太子太保这样的荣衔。

但是众臣却没有谁羡慕李艺。

太子现在给李艺加的官阶越高,表明对李艺越发不信任,等回过头来,李艺肯定就跌的越重。

这跟授给秦琅的官职实封完全不能相比,人家那个才是实打实的封赏。

虽说河北抚慰大使只是个临时使职,就算是幽州都督也是检校职,朝廷肯定会很快选派合适的都督接任,但不管怎么说,能让他暂时节制幽州抚慰河北,那都是对他无比的信任。

“传旨给凉州都督秦琼、灵州都督李靖、并州都督李世绩、检校幽州都督秦琅,潞州都督黄君汉,让他们立即征召兵马,储备粮草器械,做好大战准备。”

“克明,你是兵部尚书,马上行文下令,令关中、陇右、河南、河东诸地军府立即开始征召府兵,往洛阳、长安、太原集结。”

杜如晦问,“何等级别?征召多少?”

“叔宝上奏说,这次颉利可能会倾族南下,起码会有三十万以上的突厥骑兵来犯,所以我们要做好打举国之战的准备。孤要求起码要在长安地区集结十万府兵,太原和洛阳各要集结五万左右的兵马以备战。”

杜如晦听到这个数量,不由的惊讶。

大唐百战开国,以府兵制为兵制,中央十二卫,各地设置军府,但强干弱枝,总共六百余个军府,仅关中地区就有近三百个,其余的也主要集中在河南和河东地区。

就算是河北、陇右这样的要地,也不过各数十个军府而已。

至于说江南地区,更基本上是少之又少。

兵部的兵帐上总共是有府兵六十余万,但这些人平时务农种地,还要轮番上京番上宿卫,以及到边境戍守,非战时当值的府兵有二十万左右,其中京畿地区就占了小半。

现在要再征召起二十万人来,意味着,天下府兵三分之二都要征召集结起来,而要维持这么庞大的府兵集结调动,供应粮饷,那就要数倍民夫壮丁。

这一次,整个关中河南真的要户户出丁家家出力了。

“有问题吗?”

“请殿下放心,再大的困难,兵部也会想办法解决。”

“好,孤会让十二卫全力配合!”

殿中,君臣们都感受到了一股迫切的压力。

李世民喃喃道,“但愿我们的动作来的及,能赶在颉利到来之前集结好兵马,做好战斗准备。”

“殿下,臣比较担心幽州方面,原本王君廓镇守幽州,他能征善战,又有宗室名王李瑗坐镇,这是很好的搭配。可现在二人被诛,河北人心不免会有些惶惶,殿下让秦琅检校幽州都督,臣不怀疑秦琅的忠心,可担心秦琅太年轻,又没有什么统军作战的经验,当此大敌来犯之际,将幽州交与他,能否放心?”提出担忧的是秦琅的老上司高士廉。

他倒不是不满秦琅,毕竟秦琅曾做为他的属下总有些香火情,而且秦琅对他向来也比较尊敬,他这担忧只是为秦琅考虑,万一秦琅到时没守住幽州,这可就是大罪。

“还请殿下尽快选任一位老成持重,统兵打仗经验丰富的大将正式出任幽州都督之职。”

“高相有何适合人选推荐?”李世民问。

第98章 牛叔

幽州。

秦琅与魏征等人接听敕旨。

前来传旨的却正是之前的老部下,如今的秘书丞郑玄礼。

郑玄礼捧着明黄敕旨宣读完毕,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五味杂陈。

“钦此!”

“臣谨奉敕!”

郑玄礼又道,“太子还有一道口谕要宣给翼国公。”

秦琅只得对着郑玄礼行礼,“臣秦琅恭听上谕!”

郑玄礼以李世民的口吻说道,“幽州的事情你办的很好,孤很满意,如今北面突厥已经在调动兵马,随时可能进犯,孤便让你暂时主持河北大局。河北这块,你暂镇守幽州,另程名振、郭孝恪、双士洛、齐善行、丘行恭等河北诸都督刺史,孤也令他们全力协助配合你,另外孤已经给河东并州的李世绩去信,让他随时关注幽州这边,有他做为你的后盾,你可放心。”

“按目前情报,此次颉利南侵,重点进攻方向将是关中一带,其次有可能会出兵河东,幽州河北方向此次不是其用兵方向,但也不得不防。”

“战场之事,所谓计谋策略不过是花巧罢了,真正打起仗来,还要看双方的实力。如今兵力上我们是劣势,朝廷此番要重点防御关中、河东,幽州和河北方向,孤没办法给你增兵支援,另外还要从洺、定方向抽调兵马前往洛阳、太原增援备战,孤也知道幽州军府本就不多,如今又刚经历一场叛乱,此时人心不稳,但只能由你来想办法了!”

“好好干,孤相信你的能力!”

“孤赐你旌节,你抚慰河北诸州,行黜陟大权,可便宜行事。河北诸州上至都督下至旅帅队正,若有违法犯忌、妨碍防突备战者,皆可不上报朝廷而直接处置,可以视情节轻重罢官、入狱,或是直接斩杀!”

秦琅听的暗暗心惊,没想到平定李瑗王君廓的叛乱后,李世民给了那么大的封赏后,居然没有另外派大员过来接管幽州,反让他这个镇抚司丞暂代都督之职,虽说幽州都督府从二品的大都督府降为三品中都督府了,节制的州也从十七州降为六州,可这依然也是正三品大员啊。

尤其是幽州地处要点,眼下还是大战将临之际。

不过听完李世民给他的口谕他也有些明白眼下李世民的难处了,颉利果真要打过来了,眼下李世民要全力备战,集中全力在关中和河东组织防线,那边是重点,而幽州河北这边已经推测出不是颉利的进攻方向,所以便让他暂时顶住这个缺口了。

秦琅检校幽州都督兼刺史,派李玄道来任都督府长史,魏征检校都督府司马,苏定方授统军,崔敦礼因为被俘而不屈,倒得了李世民表扬,授了他一个北燕州长史之职。

左卫中郎将牛秀此次奉旨护卫郑玄礼一行到来,他是秦琼的老部下,当年瓦岗时的老兄弟了,因为牛秀父亲隋朝时曾在河北任过官,所以牛秀对河北挺熟,这次李世民虽然手中兵马紧张,依然还是派出了这位原秦王府心腹前来河北,协助秦琅,特授他检校北燕州刺史之职。

牛秀还带来了一千名骑兵,这是李世民给秦琅最大的支持了。

“牛秀拜见都督!”

一名身披明光甲,高大魁梧,圆脸大眼的汉子上前来叉手拜见。

“牛叔不必如此客气。”

秦琅赶紧上去扶住他,牛秀字进达,跟秦家关系可是极好,从瓦岗到唐朝,程咬金一直都是秦琼的副将,而牛进达则一直是程咬金的副将。在玄武门之前,牛进达在秦王府的职位不高,任秦王府统军之职.

玄武门之时,也算是立了功劳,这次李世民调他来河北,便特加封他为左卫勋二府中郎将,然后检校北燕州刺史,也算是沾了秦琅的光,否则留在长安,可不会有这样连连高升的机会。

当然此时来河北,也是考验他能力的时候。

“牛叔名门之后,累从征伐。玄武门靖乱之中,更是立下大功,如今牛叔奉令前来河北,我可是激动万分啊。”

牛进达对于秦琅这个侄子的态度很满意,以前都是一口一个怀良、三郎的叫着,如今若是秦琅跟他摆上司架子,那还挺尴尬的。

北燕州在居庸关之外,是当年平定高开道之后,以怀戎县置北燕州,一个在关外的下州,人口不过数千户,还不如中原一个稍大的县强。辖境却很广阔,大致在后世的怀来、涿鹿、延庆至张家口一带,后来贞观中改名妫州。

北燕州刺史正四品上,虽说品级不高,州人口少,又位于军都关之外,但北燕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这里位于太行山和燕山、阴山之间的孔道,联通着塞外草原、河东、河北,甚至可往西联接河套漠南,尤其是眼下大唐与突厥的形势下,这块地方更是每次突厥入寇的首冲之地。

若是突厥入侵河北,那么必然会有兵马先寇北燕州。

李世民选牛进达检校北燕州刺史,也正出于此考虑,知道这里特殊,需要一位大将镇守。

“我跟随你父亲征战多年,太子也知道这层关系,所以这次挑我来,就是让我来好好协助你的。以后咱们就是上下关系,有何吩咐只管说。”牛进达没摆长辈架子。

这次机会对他来说,也是来之不易。

秦琼程咬金等老兄弟早就已经名扬四海,威震朝野,但牛进达从瓦岗到洛阳,再到秦王府,仗没少打,功没少立,可一直都是以校尉、副将身份随从征战,没能有机会独挡一方,因此既不能因功得到上柱国的勋,也没机会升任更高位置,眼下好不容易来河北,还检校了北燕州刺史,那就得好好珍惜,把这差事办好了,那么就能顺利转正。办不好,不但对不起太子的信任,也对不起老兄弟秦琼,更会害了前途无量的秦琅仕途。

“现在河北情况如何?”牛进达很积极,没有过多寒喧。

“情况不太乐观啊。”秦琅对牛进达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本来以为干掉王君廓李瑗后就可以返回长安了,现在没料到还得在这里接盘主持防突备战。

“幽州都督府原是大总管府,一开始是管三十九州,后改为大都督府,已经降为管十七州,此次再降为中都督府,只管六州。而目前整个山东河北地区,经过此次调整后,朝廷只保留了幽、营、定、洺四个都督府,四个都督府管辖十九州,余下诸州为普通州。”

秦琅平定叛乱后,暂时接管都督府,对于幽州河北的情况也是有了些了解的。

河北虽然在隋朝时人口众多,而且有着河北大平原,但唐朝从太原起兵,以河东为龙兴之地,后夺取关中,定都长安,所以唐朝的战略一直是以关中为根基,同时经营河东以防御突厥,再然后是河南,山南,反倒是河北地区,因为比较晚收复,加之河北几次反叛,所以朝廷对河北防范之心很重,巨大的河北地区,统军府前前后后总共才设立了四十来个。

全部府兵加起来才四万余人而已。

“现如今幽州地区,边关要塞的军镇守捉戍堡关兵,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两千余人,其中骑兵六千左右,这点兵力实在捉襟见肘。再有一点,这两万多人马,分驻于七个军城、四个守捉城、以及十几个镇戍堡城。”

秦琅跟牛进达交底,“而且这些兵其实你也应当清楚,除了少数府兵是内地调来的,多数都是原河北窦建德刘黑闼旧部投降后改编的,也有原割据幽州的李艺旧部等改编而来,甚至还有不少隋末时的豪强地主武装,以及一些山寨贼匪兵马。平素里就是谁也不服谁,想要他们统一指挥只怕很难。再一个就是军械、后勤粮草问题,也比较麻烦。”

“偏偏幽州又刚经历了一场内乱,现在还有些人心惶惶,军心士气俱无啊。”

牛进达坐在那里,默默的听完了秦琅的诉苦。

“我也没有料到幽州这边是这样的情况,但大战来临,太子将幽州河北交与我们,我们绝不能拉稀摆带,必须顶起来,得想办法。都督你向来聪明多智,你得想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啊?”秦琅摆手,“我只是镇抚司丞,来这是来调查李瑗谋反一案,谁想到现在幽州砸我手里了。”

“都督,这不是砸你手里,是殿下信任你才交到你手里的,你现在可是手持殿下赐予施节,掌有黜陟大权,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干就是了,不管如何,我都全力支持。”

“总之,这次事成了,老牛我沾都督的光,到时也就真坐稳刺史之职。若是咱们没顶住,到时老牛也就跟都督你一起罢官免职!”

第99章 娘子军(求首订!)

老牛一番话,让秦琅大为感动。

考虑良久,秦琅把目光转向郑玄礼。

“郑公,请替我捎谢表回长安呈给太子殿下。眼下局势如此,秦琅虽能力不济,可也不能临危退却,只能先硬顶上去了。幽州河北这块,突厥人如果想打进来,先要从我秦琅的尸体上踏过去。”

“臣感激太子的赏识,幽州的差事我接了,但殿下的赏赐臣不敢接。王君廓一千户实封,臣拒不敢受。王君廓的家中人口奴仆钱帛等,臣也不敢收。暂与李瑗的钱财皆充入幽州府库,做为平乱将士们的赏赐,以及用于备御突厥的粮草赏赐。”

郑玄礼见秦琅居然直接把赏赐给他的王君廓一千户实封和财产都拒了,不由暗暗惊叹,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道行,并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年轻无知啊。太子虽赏,可若他真敢接,那他就将有一千六百户实封,这可就将成为朝中皇族宗室以下实封最多的臣子了。

而秦琅何德何能封这么多?之前长乐郡主的真封,已经让许多臣子妒忌不满了,若秦琅再敢接下这一千户,那他会被口水淹没。

“翼国公,这是太子殿下的赏赐,已经是颁下了敕旨的,何必推辞。”

“国难当前,我秦琅当为国思虑,岂是想着这些的时候?”秦琅说完,便去写了一封谢表,简短的一封表章回给李世民。

对这个卖女儿的家伙秦琅也懒得多理会。

打发他走后,他便开始派人去召双士洛、郭孝恪、程名振、苏定方、齐善行、王君愕、丘师等都督刺史前来幽州议事。

都督府后院。

窦红线正在打点行装,准备返回洺州。

秦琅带着太子的封赏敕令进来。

“婶娘,太子听闻我罗叔有后,十分高兴,特敕封太平郎袭爵郯国公。另外,听闻婶娘这次出来帮助平定幽州叛乱,太子对大臣们称窦公虽为隋末一反王,可在河北推行仁政,深得民心”

窦红线放下行李,坐在那里沉默许久。

“我很感激太子能让太平郎承袭罗郎的爵位,但对于他追赠我父亲的事情,我并不感激,这不过是他收买河北人心的手段罢了,做戏给世人看的。至于收我为义女?他问过我的同意了吗?”

秦琅早料到窦红线可能是这个态度,他好声劝道,“婶娘,有句老话说的好,成王败寇,历来争天下失败的人,不管仁义还是残暴,最后都会被胜利者踩上几脚,泼上许多脏水的,如今太子能为夏王平反追封,给出了不错的谥号,还要改以王爵之礼隆重安葬,并传令让我在河北为夏王立庙祭祀,这已经是极难得了,婶娘你说古往今来,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夏王若是九泉之下有知,只怕也会感动的。事已如此,婶娘考虑下夏王的身后之名,考虑下太平郎的未来,不如就接旨谢恩,太子说了,若婶娘不愿去长安,也不勉强,六百户真封,三千亩地,也皆可以选在河北。”

“再说了,当年要杀夏王的是皇帝,太子当时也难违其意。如今皇帝尚在,太子便能为夏王平反追封,极为难得了。”

窦红线叹气,“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了?”

“侄儿请求婶子接下敕旨并上表谢恩,这不仅仅是私事家事,也关系到整个河北整个天下的大事。婶知也知道现在突厥入侵在即,我们现在需要团结整个河北的力量来防御突厥,曾经夏王的旧部,李艺的旧部,甚至是王君廓的旧部,能团结起来的都要团结,只要大家愿意一起抵抗突厥,不让突厥的铁蹄蹂躏河北,那们我们都应当放下过往恩怨,你说是吗?”

这番话便是以大义压私仇。

窦红线也无法反驳。

“我可以接受敕旨,也可以上表谢恩,但我不会去长安,更不会称李世民为父亲。”

“私下里婶娘可以这样。”

“婶娘,我也有个请求,我想让婶娘晚点回洺州。”

秦琅提出让窦红线做他的将军,主要是借她的名望来号召整编河北夏王旧部们。

“如今河北兵力有限,且互不编属,我临危受命都督幽州,慰抚河北,必须得把这些兵马统合起来,否则突厥来犯,到时不攻自破。”

“我一女流妇人!”

“婶娘当年在夏王军中,训练娘子军,统领后军,也曾出阵攻伐,屡立战功,将士佩服的。”

“定方在军中很有威望,你让他来整编他们就好。”

“苏将军再加婶娘,那才是如虎添翼。”

其实此时幽州最适合的大将人选应当是李艺,他从隋末一直到武德五年,控制幽州长达十余年时间,窦建德实力最强劲的时候,几乎一统河北,可依然拿幽州没有办法。

若罗艺回到幽州,只怕突厥人根本不敢来犯。

只是李世民兵变夺位,眼下根基不稳,外敌来犯之际,根本不敢派罗艺来幽州。

就连原罗艺的手下大将薛万彻薛万均兄弟等,都一样不敢派来。

相同理由,朝中大将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史万宝、钱九陇、樊兴这些人,李世民都不敢派。

宁愿让这些人留在长安,也不敢轻易放这些人出来前线指挥坐镇。

万一又出一个王君廓,那才是内外交急。

甚至就连宗室里极能打的李孝恭,李世民也提都不敢提一个字。

出了李瑗和王君廓谋反之事后,原本李世民对于皇帝元老、太子党羽稍放松了些,可马上又把那根弦崩紧了。

对于李世民来说,防御突厥固然重要,可首先得稳住自己的位置才行。

这种时候,秦琼坐镇凉州,李靖坐镇灵州,李世绩坐镇并州,尉迟恭率兵驻防长安西北监视泾州李艺,候君集驻于渭北,监视岐州柴绍,屈突通坐镇洛阳,守卫长安东面。

程咬金镇守长安。

对于李世民来说,让秦琅来检校幽州都督,抚慰河北也是无奈之举。也有人劝说他从河北镇守诸将中选一个为主将,主持河北方面。可河北李世民能信任的潜邸旧臣中,也就双士洛和丘师二人,其它如郭孝恪、程名振,一个原是李密徐世绩的部下,一个是窦建德那边投降过来的,他甚至连程名振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而齐善行原是窦建德的宰相,王君愕是王君廓的部将副手。

双士洛和丘师一个是冀州刺史,一个是定州都督,两人勇猛还行,但指挥方面却能力不足,思来想去,李世民干脆就让秦琅来主持河北,省的一众河北诸将互相不服。

不管怎么说,秦琅年轻资历浅,可正因此,他在幽州,就意味着完全是李世民心腹之人,是近臣,这与其它朝代派出宦官监军是一个道理,真正指挥打仗,也还有牛进达和苏烈二将负责。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李世民觉得秦琅既然能这么短且迅速的平定王君廓和李瑗谋反,也充分说明秦琅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连王君廓都阴了,这种本事双士洛他们就办不到。

幽州都督府里,秦琅坐在那个位置上,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他开始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魏征、崔敦礼等一名名部下,把各式各样的报告呈到他的面前,摆在他案上待批阅的公文堆积好山。

秦琅翻看了会后,干脆看都不看了。

这要是亲力亲为,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整天在这里看文公文批阅吧。

“开个会吧!”

做为上司领导,得懂得如何领导,就是如何分派任务。

幽州都督府刚经历了降级,现在只统六州,基本上就是燕山南面这些边州。

幽州都督府管六州军事外,另外与幽州还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合署办公。

都督府和州衙合署办公,经历一场内乱后,不少李瑗、王诜、王君廓的心腹被杀,好在秦琅带了不少人来,暂时填充上了。

大大的都督府议事厅里,所有有品级的官员皆参与会议,甚至一些重要的吏员也跪坐后面列席会议。

“内乱新定,大敌当前,我奉太子敕令,持节检校幽州都督,抚慰山东河北之地,现在千头万绪当前,大家整天忙的脚不着地,但我要说两句,事情得有个轻重缓急,要不然就是白忙瞎忙。”

“眼下当务之急,我们先办好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把平乱的赏赐先发下去,务必发到位,以激励军心士气。其二,立即征召军队,整编人马,要把原来互不统属的几大系统的兵马,迅速转变成战时行营编制,并且要立即部署到位。其三,就是把军需后勤转运供应跟上!”

“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先忙这三件事,这三件事先给我办好。”

“魏主簿你检校都督府司马,便先负责把平乱功绩核对后发给赏赐,要快,并且要做到公开公平公正,要张榜公示。”

“牛刺史,你检校北燕州刺史,也是太子派来的大将,我再给你加个担子,暂授你为幽州都督府代司马,你来负责召集各部兵马并整编、部署驻防之事。”

“李长史,你是太子殿下特派来的都督府长史,现在我请你负责后勤钱粮军械事务。”

秦琅对三人道,“我把任务交给你们三个,你们各负责一块,差事办不好,唯你们是问!”

第100章 临阵脱逃

“幽州都督府下辖六州,现在统军府三十,其中幽州十四府,易州九府,平州一府、北燕州二府,蓟州二府,檀州二府。”

都督府内,新到任的幽州都督府长史李玄道正向秦琅禀报军情。

“整个河北统军府四十八个,幽州都督府独占三十。”

“另幽州都督府下六州,设有七军四守捉两关七城二镇十三戍!”

秦琅手里拿着一张统计单子,也是越看越惊讶了,可以说整个河北地区的军事力量三分之二都集中于幽州地区。

李玄道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也是陇西李氏,甚至是皇室远支,同时他还是房玄龄的表侄,他从长安来,又长期在李世民幕府中,因此对于府兵数据是非常清楚的。

按他所说,整个大唐现在设有统军府六百三十五个,其中仅关中便有二百五十七个,占四成,另外陇右还有四十六个。

其次统军府最多的是河东,皇帝龙兴之地有一百六十二个。再次是中原腹心的河南,设有七十五个。河北前后设立了四十八个统军府,占比不到总数一成。

河北统军府的设置与河北户口数人丁数完全不对等,隋朝开皇大业中统计,当时天下人口最多的地方首推河北,其次是河南,再是关中,然后淮南、河东。但大唐的统军府设立,明显是按政治、军事的重要职能分布的,是守内虚外,强干弱枝。

相比起来,河北还算好的,在江南、岭南等一道之地才几个军府,还都集中在一二重要的州里。

江南总共才设立了两个军府而已。

河北人口最多的其实不是幽州地区,而是南部的魏赵等地。军都关之外的北燕州,人烟稀少,却设有两个军府,有两千余府兵,可以说北燕州绝大多数的人口都是府兵和其家眷。

这正突出了大唐军府部署的思想,强化关中,以及戍卫边境。

本来说幽州有三十个统军府,就算都是下府,一府八百人,那也起码有两万四千兵马的,不过统军府的性质是基层军事组织,主要负责的是训练之责。

真正打仗又是另外一个体系。

刚才李玄道说的幽州七军四守捉便是指这个,府兵闲时为民战时为兵,平时轮流到京师上番宿卫或到边疆戍卫守边,幽州这三十个统军府的兵并不是直接守边的,他们一样要轮流去长安当值,真正在幽州边境上守边的只是幽州三十个统军府里少数士兵,并且有很多边军是来自中原其它统军府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唐朝的统军府类似于市县武装部这类的组织动员机构,军、守捉、镇、戍才是真正的守边防卫组织。

大唐边境之上,紧要之处驻守边军,大的称军,次的称守捉,再次称城、镇、戍等。

军、守捉等皆置使统领,比如幽州的这七军,便是驻于北燕州的广边军和清夷军,驻于檀州的威武军和镇远军,驻于蓟州的静塞军和雄武军,驻于平州的柳城军,七军是边塞的七座军城,里面驻七支边军。

北燕州的两个统军府,和当地的广边军与清夷军,其实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毫无关连。

北燕州两个统军府里的兵,都是府兵,但平时只少部份轮调去长安或边境当值宿卫京师或守边,其余人在家种地。而两个军里的兵,属于当值的边军,既有可能是河北抽调过来当值的兵,也可能是关中、河南、河东等地统军府里抽调出来轮值守边的。

统军府是受十二卫统领,兵部调动的。边军、守捉是受兵部调动,都督府指挥的。

“北燕州的兵也要轮番到长安去宿卫上番?关中的兵也要轮调来北燕州守境戍边?”秦琅觉得这个军制有些问题,从北燕州到长安一东一西,一千多里远啊。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让北燕州的兵驻守边境呢?

李玄道回答这是朝廷的府兵制度,就好比打仗的时候,朝廷会从各个统军府里抽调兵马,然后集结起来重新编制,再选派将领军官们统领一样,并不会说直接让各个统军府的统军、别将带着麾下统军府府兵直接上阵一样。

李玄道递给秦琅一张图,是幽州都督府六州地图,上面标记了各州、军、守捉、城、镇等的位置,从图上看就要明了的多。

幽州都督府下七个军,皆设置在阴山下,沿长城一线。而幽州这个重镇,州内却并未设军,而是环幽州城四面设立了多个军城,如笼火城,广阳城,常道城,都山城,古路城,回城等。

在幽州一东一西两个重要的关隘处,则是军都关(居庸关)和渝关(山海关附近),长城一线的关口,如北口等又设立了北口守捉、盐城守捉、洪水守捉、渝关守捉等。

这些军城、守捉堡、镇寨、戍堡等构筑了幽州防线。

军一级的城堡里驻有千人以上五千人以下的边军,守捉则少的三百,大的千余。至于镇,则一般是几十到几百人,戍则多是十几人到几十人。

不论是军还是守捉还是镇、戍,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皆据城寨堡垒而守,扼守关津要隘。

士兵皆是轮调过来守边当值的,并不全是河北或幽州兵。

秦琅还挺高兴,觉得幽州防御网挺严密的,结果李玄道马上给他泼了盆冷水。

“名义上幽州都督府有七军四守捉二镇十三戍两关,当有驻防边军三万七千五百人,然我清查兵籍花册,发现虚额严重,且有许多在籍之兵,老弱病残不能战。甚至兵籍有名,而查实无人。”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一是当年罗艺归唐后造幽州兵册上报,他有虚报。

再是许多将领故意虚额吃空饷等等。

幽州归附朝廷虽早,但朝廷真正控制幽州是在平定刘黑闼之后,实际也才就这两三年时间,根本还没有理清楚,加之当时坐镇幽州的是李瑗和王君廓两人,李瑗无能,王君廓却是野心勃勃,在里面动了不少手脚。

而罗艺旧部王诜等人,也没少弄虚作假。

“李长史的意思,我们现在兵不够,还不能打?”

“除此之外,还存在着士兵缺少训练,装备不齐全,统领无序的问题。”李玄道直言,王君廓、王诜等人之前都只顾着自己的势力,对自己的嫡系人马当然是十分优厚,装备钱粮都先尽着他们,然后其它的一些部队,就懒得管了。

加之边军本就是轮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主官不愿意善待他们,他们又岂愿意认真卖命?

于是来了之后,大多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其实不仅是我们幽州,河东的代州等边地也多有这些问题,要不然这些年,突厥人岂能如进自家后院串门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几次入侵,边军都被打的丢盔弃甲甚至全军尽没,都是因为积弊太多。”

大唐比较能打的,也就关中的那些百战府兵了。

秦琅看着手里的地图,军城镇戍堡垒设置的倒多,防线本来很密,可如果没有兵,不能打,那就空有其表。

“李长史,我觉得咱们得先想办法实兵,否则再多的军镇堡垒,也是无用。”

“都督此言大善,然兵从何来?”李玄道问,眼下大战在即,到处都缺兵。

秦琅想了想,“先派将领到各军镇堡城去实查兵马,把那些老弱病残充分的全都清除,缺了多少都要有个数,少了多少军械,剩下多少钱粮马匹也要登记起来。”

“至于缺少的兵额,我会向太子奏请,直接从河北统军府里紧急征召府兵补上。”

魏征办事很麻利,王君廓和李瑗在幽州的宅第钱财皆被抄没,连带着当日被秦琅捉拿斩杀的那几百附逆骨干的钱财也统统抄没了,当日平乱的将士,功绩也迅速的被统计起来,然后张榜公示,没有人检举之后,便开始论功行赏。

刘九、林三等镇抚司官员们皆加散阶一级,镇抚司兵士授勋二转,另有钱帛赏赐,表现最好的部份则特授跳荡、先锋等功,另有重赏。

而洺州府兵等,俱授勋一转,赏赐钱粮,表现勇猛者也另有重赏。

苏定方窦红线招来的旧部,皆赏赐钱粮,至于半路上加入的那些来幽州造反的家伙,秦琅颁太子令赦免他们的罪行,也皆赏赐了些钱粮。

赏给秦琅的钱财,他分文未取,统统拿出来分赏将士们。

“不少人喊着要回家!”

苏烈告诉秦琅,现在聚集在幽州的河北好汉们还有约八千左右,多数本来是要来加入李瑗叛军的,现在虽未被问罪,可也惶恐不安,便想早点回家。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大战在即,既然来了,那就奉献一份力量,所有人都整编入伍,以备突厥。”

“有些人不想为朝廷打仗,昨晚有数十人半夜逃跑,都被巡营士兵捉回来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秦琅对苏烈的这个问题弄的有些恼火。

“本都督既然已经颁下了紧急征召令,那么这些人便是朝廷的兵了,既为兵员又在军中,还是大战将临之际,他们的行为算什么?”

苏烈无奈答道,“逃兵!”

“那请问苏将军,逃兵该当何罪?”

“朝廷制定了捕亡律,逃兵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上了战场的逃兵,第二个是戍守边关或守城时的逃兵,各有不同处罚。驻守逃兵,从逃离当日起算,每加一日,则杖打八十,每三日罪加一等,最高为流放。”

“而上了战场两军交战时逃跑则当即处死!”

第101章 河北豪强

苏烈是带兵十几年的人,岂不知道逃兵的处置会有多严厉?可现在问题在于,那些逃跑的家伙原本并不是兵。

这个时候若是开了杀戒,只怕会起反效果。

秦琅又岂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玄妙,李世民都已经追赠窦建德王爵,还给他以王侯礼改葬,并要秦琅在河北为窦建德立庙祭祀,为的就是收取河北人心,免的这些人对朝廷一直怨恨在心。

若现在秦琅又大开杀戒,那之前的那些不就白用功了。

杀不能杀,可也不能不管,否则今天放了他们,明天估计全营的人都跑了。

秦琅看着苏烈为难的样子,也不由的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我先前看过你奏上来的报告,这八千河北‘好汉’们,都曾追随过夏王或是刘黑闼,少数人则是那些追随者的子侄后人,另外,这些人多是些地主豪强们,少数贼匪强人,没错吧?”

苏烈点头,确实如此。

这八千人,有两千是苏烈和窦红线召起来的,还有六千则是接了李瑗的号召起来的。

他们本来就是起来造反的,对唐朝都是有些怨恨的,多数是当年窦刘的旧部,唐朝占领河北后,这些人的地位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是河北朝廷里的官员将校,之后被打回庶民不说,许多人的财产还被大唐剥夺或抄没许多。

更别说回到了家乡,还得被地方官吏监视打压。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李瑗王君廓振臂一呼,他们马上就起来了。这也算是河北人的一个特性了,当年窦建德兵败,其宰相和皇后献河北投降,许多将军官员们分了府库里的钱帛财宝后回家乡,原想做个富家翁,谁知后来被唐朝派来的官员们搞的鸡飞狗跳,到处逃亡。

故此后来刘黑闼一反,他们立即响应,哪怕是刘黑闼第一次兵败后,再次起兵,他们依然迅速响应。

这些人,谁反唐,他们就响应谁。

现在秦琅让他们为大唐做战,还真没几个愿意的。

“这些人认为自己不是大唐的人,认为河北不是大唐的,对吧?”

苏烈讪笑了几声,他之前也是怀有这种想法的,所以不肯仕唐。

河北人与唐有仇有怨,对唐没有认同感,尤其是那些地主豪强们,他们在隋末时跟着窦建德拼了许多年命,好不容易也混了个官身爵位,本来也是开国功臣,新朝显贵,可李唐一来,把他们打入了泥底,谁能高兴。

“如果,你说如果我给这些河北豪强们授以官职,你说他们会接受吗?你说这些人愿意做大唐的官吗?”

苏烈一愣。

“太子殿下让我抚慰山东河北,授我黜陟大权,我既可监督河北官员们,对不合格者贬官或夺职,也可以对一些有能力者、忠诚者授官给职,这是太子给我的便宜大权,没错吧?”

苏烈点头,确实如此,这是很重的权力,虽说事后贬降或是升迁的官员也要经朝廷的审核。

“其实我觉得那些河北好汉们,什么心怀故主,怨恨朝廷,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打拼来的官职爵位甚至是金钱地位,因为大唐而失去了,所以才心怀怨恨。尤其是河北的那些夏王旧部中,那些文官们多数都还是仕唐了,但那些好汉们因为多数只知道带兵打仗,甚至不少出身于隋末的流贼盗匪,所以未得重用,身份落差让他们更加愤愤不平而已。”秦琅一语道破真相。

不说远的,就说苏定方吧,之前不也怨恨大唐嘛,可现在当大唐的官当的真香呢。

“都督打算给他们授什么官呢?”

苏烈问,授的官小了只怕别人不认,授的大了,那朝廷也不肯啊。

“我准备给那些河北好汉中威望高本领强的,授以团练使、教练使、兵马使等职,让他们统领河北人马。”

团练使、教练使、兵马使这些职务,听起来跟守捉使、军使等相似,可又并非朝廷官职。

苏烈听这几个官名中都有使字,觉得这应当是使职一种,使职便是非正式职事官,而是一种临时性的官职,比如秦琅的抚慰大使便是使职一种。

“当然,我还可以给他们授散阶,立功后还可按功授勋官。”

“刘希道、孟柱、刘斌、崔元逊、崔野久、曹湛、王小胡、王琮、范愿、董康买十人,皆夏王旧部大将,也曾两次随刘黑闼起兵,后皆亡入突厥,随后又潜回河北,隐迹家乡,此次闻听李瑗造反,便都跳了出来。”

秦琅把一个个当年跟唐军杀的眼红的河北大将报出名来,这些人现在都在秦琅军中,有些人还在隐藏真名呢。

“如今大敌当前,我不计前嫌,便暂表授此十人团练使之职,每人统兵八百,授武散阶正五品下宁远将军,与下府统军府统军级别相同。”

大唐的官制,有散阶有职事官,有勋官,有爵位。其中散阶又称为寄禄官员,就是不管你的职事差遣是什么,散阶相当于你的正式级别,你发俸禄都按这个级别发。你的实际职事官可以比散阶高也可以比散阶低。

大唐授官,必先授散阶,然后给职。

因此秦琅弄一些临时性的团练使使职给这些河北好汉们,但也不全是糊弄,还是愿意拿出五品的散阶来的,这样他们就是正五品本阶了。

“朝廷会认吗?”

秦琅告诉苏烈,朝廷连窦建德都能追封王爵,修建庙宇祭祀,给这些人点官职有什么?

而且到时若打完仗,朝廷就算不再重用他们,但只保留一个官阶本品不再给什么职事,也不会对朝廷有什么影响威胁啊。而相反,若这些人保留着官阶本品,就依然还是官身,便能享受到许多官员的待遇好处。

远的不说,五品官员子弟就能够有门荫资格,可以入选三卫,或入国子监读书,这是一条入仕之路。更别说,你就算要在乡下当个地主豪强,可如果没勋没爵没官,那你就是大头百姓一个,你拥有田地是有上限的,一丁不能超过百亩。

你想当大地主都当不成,所以哪怕你只保留个五品散阶,你也一样能够名正言顺的拥有高额的田额,可以悠闲的当个大地主了。

“当然,若是他们仗打的好,立了功,到时论功授勋,甚至得到重用,授给统军啊、甚至刺史之类的,也不无可能。就如苏将军你,上次平乱后不就得了个统军之职吗?若是再立下功劳,到时郎将、刺史之类的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河北好汉们因为失去旧有地位而怨恨朝廷,现在秦琅可以给他们地位,不管是将来想入仕大唐,还是想回老家当个逍遥地主豪强,都可以。

“至于范愿以下,也可按原来官职和他们的本事授给教练使、兵马使、指挥使、都头、十将等。”

秦琅没说给校尉、旅帅、队正等职,而说的是兵马使、指挥使、都头、十将这样一听就很山寨的职务。

不过他也表示会按范愿等人例,给这些人授散阶。

其实团练使就相当是一个统军,教练使就相当于一个统军府别将,至于兵马使相当于管一团二百人的校尉,指挥使则类似于管百人的旅帅,都头则是管五十人的队正,十将自然就是管十个人的火长了。

听着都很高大上。

“你去告诉范愿他们,当年他们拥刘黑闼做乱,朝廷为征河北死难的刺史就有十个,国公也有五个,其余将士伤亡数万,罪恶深重,然则如今太子仁德,皆既往不咎。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本都督已经颁下了紧急征召令,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要帮本都督打完这一仗,谁敢当逃兵,本都督便按军法立斩不赦。若是他们愿意配合,共御外敌,本都督则会向太子表荐功劳,授阶给官,将来战后,不愿当官,也可以保留阶品回到家乡,继续做他的豪强地主去!”

范愿、曹湛都是当年和苏烈义父高雅贤同辈同级别的河北大将,这几年隐姓埋名日子也过的着实不怎么样,这次本来以为能够响应王君廓李瑗再风光一回,谁能料到居然钻到了秦琅这个小浑蛋的网里了。

苏烈与窦红线带着秦琅的话,请范愿他们吃了一顿饭,说明了秦琅之意。

“范公、曹公,新太子仁德,为夏王翻案追封立庙,又赦免了诸位等夏王旧部,本来这次你们起兵附逆,这是不赦死罪,但太子还是赦免了。现在翼国公开出的条件很不错,给官阶给职事,甚至承诺此战后任你们选择去留。”

窦红线则直言道,“虽然我讨厌李世民,但我得承认他这次做的不错。还有,我认为不管过去恩怨如何,我们都是汉家人,现如今塞外胡虏突厥来犯,我们应当团结一起,共抗外敌。”

曹湛道,“什么汉胡之别,李渊父子起兵还不是向突厥称臣借兵抢天下?现在就说汉胡有别了?”

“曹叔,胡虏铁骑若侵入河北,将会有无数百姓遭殃,河北是我们所有河北人的河北,是我们的家乡祖地,难道你愿意看到我们的族人、我们的乡邻被杀戮掳掠吗?”

曹湛无法反驳,唐军当初进入河北后,虽然对他们这些夏王旧部十分凶恶,但再凶恶也不会比突厥人更凶残。

唐军只是以胜利者姿态压在他们头上,但若突厥人侵占河北,他们所有人都只会沦为突厥的奴隶。

范愿问窦红线,“秦琅的话算话吗?他说给五品官阶,朝廷肯认吗?”

“秦琅是太子亲授河北抚慰大使,检校幽州都督,握有黜陟大权,而且秦琅又是太子女婿,他们父子如今深得太子宠信,我相信他的话能算话。”

范愿又问,“昨日逃跑的那几十个兄弟,秦琅打算如何处置?”

“都督说若是诸位深明大义,愿意留下共御外敌,那昨日的那些兄弟就只罚他们打扫半个月军营茅厕便算了,若是你们不肯,那么昨日便要公开腰斩那些逃兵,还要连你们一起斩了。”苏烈也没藏着掖着。

“哈哈,这位秦三郎倒也是个直人,不过他这样说我倒觉得此人说话比较可信了。”范愿笑了笑,“但是呢,我们必须得亲耳听到秦都督对我们说这些话,另外还得拿到朝廷正式的任命告身,才能做数。”

苏烈心中一喜,范愿等人终于肯松口了,这样便好。

“好,我就这去禀报都督!”

第102章 太岁头上动土

窦红线骑着匹枣红马,手提方天画戟缓步到来桃谷山前。

“都使,前方便是燕州城。”

一名河北团练向窦红线禀报。

“你可确定,抢劫我们物资的人是往这去了?”

“千真万确,绝不会有假,就是那群该死的靺鞨人。”

窦红线眺望远处隐现的胡骑,冷笑几声,“冤有仇,债有主,既然知道是谁劫了我河北团练的物资就好办!”

数日前,河北都团练使窦红线麾下的河北团练,奉幽州都督秦琅之令,往军都关押运一批粮草过去,结果路过昌平附近时被人打劫。

数百车粮草被劫,连着押运粮草的一队团练也皆被杀,甚至负责押运的百余民夫都被抓住,听闻这个消息,窦红线立即亲自赶了过来,派出轻骑追踪调查。

大战在即,幽州都督府费力从各处筹集粮草运往边塞各城堡关隘处,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现在居然在幽州境内被打劫了。

“都使,找到了地方就好办,咱们先撤吧!”

窦红线身边只带着百余轻骑。

“总得当面问清楚才行!”

对面,数百胡人骑着俊马呼啸着飞奔而来。

“都使,先撤吧。”

窦红线不听属下戏说,提起方天画戟反而一催战马向胡骑奔去。

“保护都使!”亲兵队正大喊一声,也率部跟上。

两支骑队正面对冲。

一边是窦红线带着的百骑河北团练,一边是三百余骑桃谷山胡骑。

这伙胡人是来自于辽东的靺鞨人,隋朝时,辽东靺鞨一部首领突地稽率领八个靺鞨部落千余户内附,杨广将其安置于辽西营州,并授突地稽辽西太守、金紫光禄大夫官阶。

大唐立国后,突地稽遣使朝贡,皇帝李渊便诏封突地稽为燕州刺史。后刘黑闼做乱,突地稽奉旨率部入定州,遣使拜见征讨河北的秦王李世民,听从节制。平乱中多立战功,被封蓍国公之爵,后将其部从辽西燕州迁置幽州昌平附近,朝廷在此侨置燕州,下辖辽西、卢远、怀河三县,仍以突地稽为刺史,实际上只是管辖其本部落人口,无实土户。

燕州这种侨置州,其实在南北朝时便十分兴盛,甚至从三国起就开始流行。比如南朝丢失了徐州,于是在江南侨置一个徐州,也委派官员等等,甚至把从徐州撤回迁来的百姓安置在那里,仍受这个侨置徐州管辖。

而隋朝的这个辽西郡和唐朝的这个燕州,也是侨置州,但属于羁麼侨置州,安置的全是一些内降内迁的胡人。

比如燕州便是安置突地稽带来归附的八个靺鞨部落一千余户人口。

他这个刺史也只管他那一千来户部落人口,这样做是为了部落自治,免得汉胡杂居共管起冲突。

突地稽从隋朝时就内附,对于中原王朝倒也挺忠心,后来高开道做乱攻幽州,突地稽又引兵伏击,事后论功赐封突地稽李姓,并加封他为燕州都督。

做为从隋朝就内附的胡酋,突地稽早已经老迈,如今当家的是他的儿子李谨行,年轻气盛,还有点桀骜不驯。

内附两代后,现在李家实力强劲,不说其部族已经繁衍至三千多帐,仅是李谨行父子的奴仆家丁就有五千多人,隋乱时,多有辽西河北百姓被掳掠或主动依附。

之前王君廓在幽州,便与李谨行结交,关系密切,互为奥援。李谨行和王君廓合作,大搞边境走私,赚的是盆满钵满。

幽州内乱,李瑗、王君廓谋反被杀,新来的年轻都督全面整顿幽州,尤其是边军和边关,这使的李谨行的边境走私买卖大受影响。

那些靺鞨骑兵们,身上披着的是过去从幽州军中流出去的明光甲、索子甲、铁札甲、皮甲,手里挥舞的是雪亮横刀,甚至有些头人子弟手里举着马槊。

窦红线一身亮银甲,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舞动。

手中的方天画戟稳稳握着。

一名靺鞨头人子弟平端着马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已经预见自己这二尺长的马槊槊刃轻易的刺透了对面那人的铁甲,将他扎个窟窿。就如他昨天用这把八面破甲棱槊刃轻易的刺透了数件唐军铁甲,跟扎层甲一样轻松。

又近了些。

他忽然发现对面马上骑士居然是个娘们?

原本只觉得对面是个长的英俊的小白脸,可看来真是个女人,一个很年轻又很漂亮的女人,还把马骑的这么好看,还挥这么好看画戟的女人。

他忍不住把马槊举了起来,他不想杀这个女人,他想生擒这个女人带回去,若是献给大公子肯定能换笔重赏。

窦红线身体微微前倾,手中的画戟依然平端着,她打算把方天画戟就当长矛使,对付一个区区胡骑,用不着什么高明的技法。

当那靺鞨人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窦红线放下了头盔上的面甲,那是一张鬼脸,将她那美丽的面庞完全摭住。

方天画戟疾如闪电,戟出如龙,在那个靺鞨骑士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如毒蛇吐芯般的刺入了他护颈甲的缝隙里,那么小的缝隙依然还是没有逃过那刁钻的戟尖。

一戟击杀。

策马而过。

窦红线头也没回,对面又冲来一骑,她手一挥,画戟高高举起,再落下,画戟的月牙刃已经把那名嚣张的胡骑首级砍下。

就在靺鞨人聚居之地,就在燕州辽西城前,窦红线带着一百骑河北团练,却几乎如屠鸡宰狗一样的把那三百骑给屠杀了。

三百骑靺鞨骑士,有那正当年的青壮战士,也有已经老迈的靺鞨人,更有一些还是少年的,可不过一会功夫,三百骑被屠杀一空。

赤血染红土地。

窦红线血人血马,身后百骑依然还有七十余骑跨坐马上,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把他们的首级砍下来带走!”

窦红线找到一个受伤的幸存者,那是一个少年,断了一条腿,哀嚎不已,窦红线的亲兵队长一刀一刀砍掉了他的两根大拇指,然后给他留下了一段话,是让他带给突地稽的。

“让突地稽父子来幽州向秦都督请罪,并交还抢走的粮草,放还抓走的运粮壮丁,否则,三日后,八千河北团练将血洗桃谷山,屠灭尔等八部!”

河北团练砍下首级,迅速的离去。

当那个倒霉的家伙被绑在一匹马上驮回到辽西城,向李谨行转告了那段话后,暴跳如雷的李谨行直接一刀砍飞了他的脑袋。

怒火无法平息的他,挥刀把自己屋内的床榻几案等都砍烂了。

冷静下来后,李谨行开始后悔以及惶恐不安。

已经迟暮将死的突地稽听到儿子的禀报后,惊的目瞪口呆。

“你怎么如此的愚蠢,居然背着我犯下这等大罪,你可知道如今这中原的天下,已经是大唐的了,你为何还要与王君廓勾结,他都已经被诛杀,你为何还敢去劫掠幽州的粮草?”

突地稽已经老迈,他三年前开始把族中事务交给幼子李谨行负责,他喜欢这个年幼的儿子,觉得他打小学习汉文化,聪明能干,比起其它的儿子们更适合继承家业。

自己本想安享晚年,谁能料到他却背着自己犯下这等罪行。

“这是灭族之祸啊!”

突地稽气的举起拐杖在儿子的头上背上乱砸,李谨行抱头乱窜。

“阿耶,现在怎么办?”

“你还有脸说,你做事之前怎么不想到现在?”

“我当时只是一时恼怒,那个孩童都督杀了王君廓后,现在胡乱折腾,我的走私买卖已经快做不下去了,这一年得少赚多少钱帛。”

突地稽一棍子砸在儿子头上,“蠢货!”

突地稽不反对儿子走私,甚至当初儿子与王君廓往来,他也不反对,但这是有限度的。

这底限就是不能跟朝廷做对。

走私只是小事,朝廷发现了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可现在却已经越过那条红线了。

“那孩童都督能杀了王君廓、李瑗,就说明这人不简单,你连王君廓都不如,还敢小瞧那都督?”

突地稽气的剧烈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立即给我准备一千匹马,三千只羊,还有五千匹绢,一千石粮食,我要亲自去幽州负荆请罪。”

“到时就一口咬定这事是下面不懂事的人做的,但损失我们得承担。”

“阿爷,何必你亲自去,我抢了他百来石粮食,我十倍赔他,还他千石粮就好了。”

突地稽失望的看着儿子,“枉我为你请了那么多中原儒生为师,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们从辽东迁到辽西,再从辽西迁到幽州,你难道还没看清楚,眼下已经不再是隋季乱世了,现在是大唐的天下,四海一统,天下归一,皆是大唐。”

“你给我老实的呆在家里,禁足一个月,哪也不许去。这事情,我亲自去陪罪,看能不能卖个老脸,就此揭过。”

从隋朝的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到唐朝的燕州都督、蓍国公,突地稽靠的还是自己敏锐的直觉。以前辽西幽州这边有许多势力称王称霸,可最终却让远在关中的李渊得了天下。

如今连当年逼迫的他内附隋朝的辽西霸主高句丽,都在向李唐称臣进贡,自己的儿子却还犯下如此蠢行。

也许自己该重新考虑一下家业的继承人选了。

“再备一千两黄金,十个年轻美丽的女奴,另外备十匹上等名马。”

“公爷,不是已经准备了羊马绢粮吗?”

“那些是赔偿都督府的,而这些黄金美人名马是给那位年轻都督准备的。十六岁的幽州都督,轻易的就把王君廓李瑗给杀了,这样的年轻人定是那种飞扬跋扈得意张狂之辈,黄金美人名马,正当是其所好也。”突地稽自信的道。

第103章 负荆请罪

窦红线带着三百靺鞨人首级回到幽州城,引起一片震动。

秦琅听完禀报后,对于窦红线大开杀戒的行为没有责怪,他不屑的撇了撇嘴,“突地稽父子内附中原二十余年,从辽西到幽州,虽也立过些功劳,可突地稽老迈昏庸,其子李谨行桀骜不驯,早已经呈现不受羁縻管控的苗头。”

“我翻看幽州档案,发现燕州的靺鞨人常纵兵掳掠周边,甚至暗里越过边境走私禁物,如今又阻隔道路,劫掠我唐军补给。更添李谨行还与王君廓早就暗里往来勾结,图谋不轨!”

对于这种人,光是安抚怀柔已经不够了,必须得示之以威,得打疼他们才知道大唐的厉害。

“窦都团练使做的好,你不动手,本都督也要动手的,把这些首级通通插到尖木桩上,插到幽州城外道路两旁。”

长史李玄道看着那一堆血肉糊涂的靺鞨人首级,暗暗心惊。眼下正是夏季,这些首级已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腐臭恶味。

“都督请三思,突地稽内附我朝,多立功劳,得赐国姓,封国公之爵,授都督之职,统领的靺鞨人马不下万人。眼下边境不宁,若这个时候再把突地稽父子逼反,只怕幽州不得安宁,边境更加不稳了。请都督以大局为重,还请派人去安抚一下突地稽,将这些靺鞨人首级送还,并给予一些赏赐安抚。”

秦琅冷笑几声,“李长史你名门世族出身,书读的多,曾是殿下的十八学士之一,论学问我估计在天下都是顶尖的,可怎么却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靺鞨人劫我军粮,阻我道路,现在擒斩乱贼,你不但不赞赏下团练兄弟的勇猛,反而要我给突地稽陪礼道歉,还送钱粮安抚?天下间,还有这等道理?”

李玄道论辈份是皇帝的族弟,还是太子的从叔,他是陇西李氏姑藏大房,父亲曾是隋朝的都水使者,他在隋朝时已经出任杨广之子齐王杨暕的文学掾。后来李密得势,被引为记室参军,李密败被王世充俘虏,因其文名才气,拜为著作郎。

后来李世民攻破洛阳,因为是族叔,便引为秦王府学士,授为秦王府主簿。做学问这块,李玄道确实了得,而且他最擅长研究的学问,是魏晋以来的显学谱学,就是专门研究那些士族门阀谱序的,一说某某世家,他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能说的清清楚楚。

在秦琅看来,其实这就是一个专门搞研究,钻故纸堆的老学究。李世民派他来做幽州都督府长史,固然是因为他是嫡系还有宗室的身份在。

“李长史,突地稽本是辽东靺鞨人,当年受高句丽压迫才内附中原隋朝,后来又主动归附大唐,当年平河北之乱后,便干脆被安置在幽州,侨置燕州。大唐待他不薄啊,封国公授都督,划给他地盘让他自己管辖自己的部落人口,这些年甚至都没向幽州和朝廷交过一点租税,平时还嚣张跋扈,现在居然还敢打劫军粮?试问,这些靺鞨人究竟是王君廓的余党要为他复仇,还是说早就已经暗中投靠了突厥颉利可汗,要做他的内应奸细呢?”

“李长史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秦琅虽然人年轻,可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这事是他主动挑起来的,我也不是那怕事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现在敢背后捅我刀子,我必先灭了他们!”

“苏定方、牛进达二将听令!”

“末将在!”

“立即召集兵马,准备随本都督去灭了他们!”

李玄道叹气连连,不停劝谏,认为眼下这些胡人就算做的再过分,可能安抚还是要安抚,切不能把他们给逼反了。

“事又经权,请都督三思!”

“反了又如何,不过区区万余人马,还能反上天不成?”秦琅怒目而视。

“都督,这可不仅仅是万余靺鞨人的事情啊,幽州之地可不仅一个侨置燕州,还有侨置威州的契丹内稽部落,有侨置慎州的靺鞨乌素固部落,还有侨置顺州的奚族部落等,加起来十余个侨置羁縻州,各部落内附人口好几万啊。”

李玄道担忧一旦突地稽反了,到时其它侨置内附的胡人也会反。

当年隋末大乱之后,河北之地空虚,李渊把一些内附的部落,尤其是原来隋朝时就内附侨置在辽西之地的胡人部落都迁到了关内河北来,以充实空虚的边境幽州地区。

这些胡人部落环幽州侨置州县,自治本部,不纳税赋,人马众多。虽然几次打仗,这些部落也都奉诏出兵协从,但终究都是非我族类。

秦琅根本不吃这一套。

“突地稽部落是诸内附侨置州中人马势力最大的一股,若是他如此嚣张跋扈朝廷不敢制反而要赏赐安抚,那么就会开一个恶劣的头,今天是不是其它部落也都要效仿来劫掠百姓、抢夺军粮,阻隔道路了?”

这些侨置州大的千余户,小的几百户,都是自成体系,简直就是化外之民,搞的他们的地盘跟大唐的胡人租界一样。

“本都督已有决议,但敢再有阻挠出兵者,休怪本都督请出节杖!”

李玄道闭嘴了。

他虽是长史,可秦琅有太子赐节,这节以专杀,加之还有黜陟大权,年轻人一怒之下把他砍了也许不敢,但是将他夺了冠帽关起来倒有可能,那就丢人大发了。

秦琅命令一下。

苏定方和牛进达都各去点兵。

这些天,秦琅也基本上理清了幽州兵马,他派人把原来七军四守捉二关等边关戍堡清理整顿一番,原本当有三万七千多边军,经过一番清理虚籍和淘汰老弱后,只余下一万七不到,缺口两万余。

秦琅便向幽州六州的三十个统军府直接下令,向他们紧急征召在府府兵自备装备行粮到幽州集结,然后补充到各个边镇戍堡。

秦来这个都督有太子所赐旌节,又以战争为名紧急动员,向诸统军府统军和六州刺史出示鱼符,刺史、统军们不敢怠慢,只能紧急动员府兵们听令。

把未入京上番和赴边戍卫的在家府兵都征召起来,秦琅得了两万府兵,终于算是把边军的空子补上来了。

然后他把八千河北兵组成了河北团练十营,以做为幽州的机动预备军团,也充当辅兵。

一切走上正轨,靺鞨人却敢抢夺军粮,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说这一仗,秦琅肯定要打,绝不能就这样放过,否则他秦琅的威信何在?若是几个靺鞨人都不敢打,突厥大军来了那还怎么守?

秦琅先前传令郭孝恪、双士洛等都督刺史来幽州议事,可结果到现在这些人都还没有过来。

而秦琅原计划从各州抽动兵马前来增强防御,这些家伙也都以接到朝廷命令,要派兵增援洛阳、太原为由给拒绝了。

这可是让秦琅十分恼火的,他知道他们是不服自己,觉得秦琅不过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嘴上毛都没长齐呢,就想骑在他们头上发号施令。

唯有一个程名振因为跟他一起平幽州乱,对他比较尊重,最后秦琅也恼了,干脆让程名振也回了洺州,只是把他带来的一千洺州兵留下了。

没了张屠夫,他秦琅就要吃带毛的猪?

现在一群靺鞨胡人,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秦琅搞不定他们的话,那郭孝恪双士洛这些军头们就更加会瞧不起他了。

幽州城外,牛进达带来的一千长安兵,程名振留下的一千洺州兵,以及窦红线苏定方范愿等统领的数千河北团练兵,正在迅速集结。

牛角号声呜呜做响。

战鼓擂动。

距离幽州城不远处,桑干河北岸的一处山坡上。

突地稽带着数十靺鞨武士先行到此,后面赶着牛羊马匹还在路上。

“听,号角!”

“是幽州城里的唐军在集结。”突地稽听的大为惶恐不安,“不好,幽州城中唐军定是要来出兵讨伐我燕州!”

一名随从大汉道,“他们不敢吧?”

“人家连李瑗、王君廓都直接砍了脑袋,还有什么不敢的,快,随我赶去幽州城请罪!”

突地稽虽一把年纪了,但姜是老的辣,相比起年轻桀骜的儿子,他很清楚中原王朝的强大,他的部落不到三千帐,人不过万余,若是放到白山黑水,也能算是靺鞨诸部中较强的了,但跟中原大唐一比,就不值一提。

幽州北门。

兵马一支支整装集结,秦琅也披上了李世民亲赐的明光甲,跨上豹子头,提上了秦王槊,要亲自率部征讨靺鞨部。

数十骑自北而来。

为首一骑赤着上身,背上缠绑着一大捆带刺的荆条,血都刺出来了。

阿黄带着一队轻骑上前拦截,很快回来报告。

“三郎,是突地稽,这老狗自称是要来负荆请罪的,说部落里有那不知死活的胆大之徒背着他劫掠了朝廷的粮车,他听闻那些家伙已经被都督你派人斩杀后,特来请罪。”

“他还说已经准备了大批牛马羊只粮食布帛等做为赔偿和道歉,请求都督宽赦。”

堂堂大唐皇帝钦封的蓍国公、燕州都督,赐国姓李,此刻却下马跪地,背负荆刺请罪。

李玄道赶紧上来劝说,“都督,既然突地稽知罪,此事就此做罢吧!”

第104章 秦琅杀人不用刀

炎炎六月,时当正午。

日头猛烈,酷热无比。

秦琅没有理会李玄道的碎嘴,他对阿黄道,“你去告诉蓍国公,就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来与他商议这桩‘误会!’”

“苏将军,牛将军,你们解散队伍吧。”

李玄道见秦琅调转马头回城,赶紧拦住马头,“都督,是否先让突地稽入城再说,外面太阳这么大?”

秦琅冷冷道,“你看突地稽都知道负荆请罪,那么再晒会太阳,不是更有诚意?这样,也能稍平大家怒气嘛。”

说完,他便直接入城。

秦琅返城,兵马归营。

幽州北门外,突地稽赤着上身,背着荆刺依然跪在原地,听完那唐人的转述,突地稽咬着牙不敢起来。

终究是年纪大了,太阳暴晒,晒的头昏脑花,身上的汗水如瀑,那汗水淌过被荆刺刺伤的地方后,更是又痒又疼。

“这些该死的唐人,居然敢如此侮辱我们尊贵的酋长!”几名靺鞨战士恼怒。

“住嘴!”

突地稽心头恼怒,却很清楚眼下是什么局面,若是他今天晚来一步,这年轻都督看样子真就带着千军万马杀到桃谷山去了。

二十三年前,隋朝皇帝杨广继位时,当时粟末靺鞨与高句丽交战不胜,突地稽的兄长瞒咄率领所属的厥稽、越羽等八个部落,部众数千人从抚余城西北举部南下,请求内附隋朝。

杨广将他们安置于辽西,后来兄弟瞒咄在随杨广征高句丽时战死,突地稽得杨广册其官职,代领部众。

他继承兄长首领之位,继续随杨广讨伐高句丽,每战有功,后杨广设置辽西郡,授他为太守,并封他为扶余侯。

九年十年隋朝二征三征辽东时,他都率部随从。

十一年,杨广被始毕可汗困于雁门时,他率部族战士勤王,后随杨广巡江都,杨广被弑后,他夜间率部逃归,在中原与李密数十战,损失惨重,仅以身免,到了河北,又被王须拔俘虏,后来被罗艺所救,从此效命于罗艺。

等罗艺归附唐朝,他便也请求内附。

这一辈子,突地稽吃过最大的亏,打过最多的败仗,便是从江都回辽西时,被李密打的全军覆没,被王须拔生擒活捉,一次次死里逃生。

而他这辈子见过最强大的军容,则是当年随杨广征高句丽时,百万隋军征辽,那场面那军容,简直是无与伦比。

所以突地稽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中原王朝之强大,是他们无论如何与无法对抗的,他们只能依附,绝不对对抗叛乱。

秦琅回城,卸甲,还冲了个澡,然后悠闲的喝了杯午茶,再睡了会午觉。

等一觉醒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连魏征都觉得秦琅有点过份了,不得不提醒他,“三郎莫非忘记了突地稽还跪在城门外负荆请罪呢,今天外面太阳可是有点毒。”

秦琅打着哈欠,“哦,睡个午觉真是精神抖擞啊,嗯,走,瞧瞧那老狗去。”

“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过份吗?不觉得。”秦琅摇头,“这事皆因他们挑起来的,再过份都是自找。”

秦琅带着亲军黑云长剑队来到北门外时,突地稽还跪在那里,属下想要帮他摭阳都被他喝止了。

秦琅故意要晒他,那他就只能老实的晒着。

他怕的不是年轻的都督,而是这年轻都督是大唐朝廷的代表。

秦琅骑马缓缓来到突地稽面前。

地上热浪阵阵,突地稽还光着个上身,早就晒的皮肤发红,嘴唇干脆了。

“突地稽拜见都督!”

秦琅一脸假笑的伸手扶起突地稽,“蓍国公怎么还在这里跪着呢,赶紧起来吧。”

突地稽被扶起来,却站都站不稳了。

秦琅抚着他坐下,递给他一壶水。

然后开始跟突地稽谈起这次误会来,突地稽喝了半壶水人缓过来点,本来以为这下总该入城了,谁知道秦琅蹲在地上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

就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话,也不让人打伞什么的。

秦琅倒是精神好,他睡了一个时辰午觉,还喝了午茶用了点心,可怜突地稽在日头下跪了一个多时辰,现在还得继续晒。

老头不敢怠慢,秦琅蹲着,他还得弯腰站着,甚至得站到秦琅前面为他摭阳挡日。

“蓍国公啊,这次的事情影响可是非常恶劣啊,我也知道蓍国公忠心耿耿,为大唐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可是呢,你老了,精力不济,对部落手下管束已经有些不力了啊,有人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可是干了许多坏事,勾结王君廓李瑗参与谋反做乱,走私禁物,甚至是劫掠百姓,如今还抢夺军粮”

突地稽只得一遍遍的请罪。

秦琅左一搭右一搭的讲个没完,不时的还要问一问燕州的部落人丁啊,牛马牲畜养殖情况啊,以及他们老家粟末水的风土人情等等。

有时,秦琅又要问起当年他随杨广征战高句丽之事,地会又忽然问他当年勤王雁门救驾的经过。

问着问着,他又扯到当年杨广在江都被弑杀的细节等。

还问他当年是如何从扬州逃回去的。

突地稽不敢不答。

最后,秦琅看着突地稽奉上的礼单,很是满意。

而当突地稽把给他的私人礼单奉上后,秦琅假意斥责了一番,最后却又说代他把这些转送给太子殿下,依然收下了。

等秦琅终于不再罗嗦起身,这时太阳都已经要下山了。

突地稽从正午晒到日落,晒了整整半天。

等谈话结束,突地稽已经昏昏沉沉了。

“蓍国公,此次误会既然已经说明,那么就算了。给的赔偿我收下了,给太子的礼物我也代收了,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蓍国公了,蓍国公请回吧!”

一名靺鞨武士愤愤的道,“我们公爷能否在幽州住一晚再走?”

“不是本都督不肯留客,实是刚发生了那误会之事,现在幽州的将士们对蓍国公可是不太友好,我怕蓍国公在幽州会遭遇到点什么意外,这也是为蓍国公考虑嘛。”

突地稽摆了摆手。

“多谢都督宽恕,突地稽这便返回燕州,今后定严加约束部下,奉公守法。”

突地稽被扶上马,可这位马上纵横一生的枭雄豪酋,却连马都骑不稳了,最后还是一名武士带着他回去。

从幽州到燕州,也足有一百多里路。

突地稽不敢逗留,连夜返回。

结果白天暴晒一下午,晚上又吹了凉风夜露,等第二天赶回到桃谷山部落里时,已经不行了。

当天晚上,突地稽便死了。

他这一死,李谨行愤恨了。

他认为这根本就是秦琅故意使计害了他爹。

李谨行的那群哥哥们虽没读过多少汉书,可个个彪悍勇猛,都是脑子缺根筋肠子通到底的猛人,个个喊着要为父报仇。

李谨行此时也顾不得他父亲临死时告诫他的那些话了。

兄弟伙当即开始动员人马。

突地稽部落当年在他兄长带领下内附时,是总共八个小部落,共一千多户,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人丁已经繁衍很多,虽然当年突地稽在江都逃归时,手下的一千部落族人战士皆亡,当时弄的几乎家家带孝。

但眼下依然还有三千多户,尤其是突地稽父子钱多财厚,光奴仆就有几千人。

李谨行全族动员,当天就下令集结老少五千骑兵,每人三马,置办粮草,准备直杀向幽州报仇。

“唐人杀我父亲,我必复仇,手刃秦琅!”

幽州城里。

林三带回了突地稽死讯,并说李谨行正在全族动员,杀牛宰羊以做军粮。

李玄道听的直惊叹,“这下麻烦了。”

“慌什么!”秦琅道。

“都督,这事闹大了,突地稽这一死,靺鞨人反了。”

秦琅也没料到这老头这么没用,本来只是想要故意惩戒一下他,谁料到才晒半天就死了。

说到底,还是突地稽年老体弱嘛。

真打起仗来,难道还要跑树荫下打?

“不用担心,反不了。”

“都督,靺鞨人都集结兵马了,还如何说反不了?”李玄道真是被秦琅气晕了,这年轻人果然是做事不谨慎。

“本都督亲自走一趟!”

“都督,还是派人前去吊唁安抚吧,不能开战啊。”李玄道再次反对用兵。

一早,秦琅点三千精骑,快马直奔燕州桃谷山,牛进达和苏烈率五千步卒随后跟上。

桃谷山。

秦琅一身素服到来,引的李谨行兄弟等如临大敌。

身披孝袍的李谨行兄弟大怒,我们还没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吹响号角,点齐兵马,随我去杀了那狗都督!”

李谨行率兵来迎。

秦琅拍马上前,抢先道,“本都督听闻蓍国公病逝,闻讯特赶来吊唁,李公子真是客气,居然亲自来迎。”

李谨行气的手直接去拔剑。

秦琅又大声道,“先前尔燕州与河北团练有些误会,但蓍国公亲自来幽州化解,本都督对蓍国公十分敬重,听闻他去世讯息,本都督十分哀伤。”

“本都督奉旨抚慰河北山东,现蓍国公去世,燕州不可一日无首。本都督现在便行黜陟大权,授李谨行为检校燕州都督、刺史,授李陆咄为辽西县令,授蓍国公其余诸子为燕州参军”

等宣完对李谨行兄弟几个的授官后,秦琅直接带着亲军卫队进入燕州城,入灵堂拜祭吊唁突地稽,甚至还流了两行眼泪,痛说与老国公的亲密战友情云云。

“老国公一生忠勇,如今以七十余高龄而仙逝,也算福寿圆满。老国公且安心去,谨行等兄弟老弟我自然会代为照顾好的。”

秦琅臭不要脸的直接称突地稽为老哥哥,然后自认为李谨行他们的叔父了。

第105章 杀人放火受招安

“老国公的丧事,一定得按朝廷礼制,以国公之礼仪规格隆重下葬。几位,这事就交由本都督来亲自负责,定要让老国公风光大葬!”

秦琅拜祭完起身,走到李谨行面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

“还请节哀,老国公这一走,燕州这副重担就要交到你的身上了,我这就向朝廷表奏你为检校燕州都督、刺史,相信太子殿下接到表章后,很快就会授你为正式的都督刺史职了,老国公的爵位是辛苦打拼来的,我也会随表奏请由你来承袭!”

李谨行看着秦琅的这番作态,五味杂陈。

他很想拔刀一刀斩了秦琅,可外面就是三千轻骑唐军,更别说秦琅说了,还有五千幽州铁甲也正赶来为老国公送行。

什么送行,就是威慑。

不过让他冷静下来的倒不是幽州兵马,而是秦琅当众授他检校燕州都督,刺史职,并说要上奏朝廷为他请袭爵位。

“几位,老国公生前可有什么遗愿遗表?若是有,都可交给我代为转呈朝廷。”

李谨行面色复杂,站在那里阴沉着脸。

秦琅拍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老国公的死只是个意外,但我希望这个意外不会让已经过去的灭族危险还继续威胁着你们。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如何选择,一定要慎重。”

秦琅掏出一叠书信交给李谨行。

“这是什么?”

“你和王君廓的书信往来,还有你走私的帐目,这些东西若是交到朝廷手里,你自己想想吧。”

李谨行咬了咬牙。

“你想我怎么做?”

“接受朝廷的封赏,继续效忠大唐。”

李谨行是突地稽的幼子,打小就接受汉文化教育,人是非常聪明的,不像哥哥们一根筋。

秦琅亲来吊唁,虽然假模假样,却也给了他台阶下,而秦琅当众封他官职,让他继承都督和刺史之职,则是帮助他继承家业,成为部落之主。

思来想去,李谨行最终想透。

起兵造反来不及了,唐军来的太迅速,这时仓促强硬起兵,只会死的很惨。

念及此。

李谨行自箭囊里抽出一根箭来,举到面前,当众折断。

然后他向着众人盟誓,表示要继承父亲遗志,继续效忠大唐。

“谨行在此拜谢叔父,有劳叔父为先父操办葬礼!”

李谨行没在意秦琅占他便宜,干脆打蛇随棍上称呼秦琅为叔父了。

其实李谨行再怎么受汉文化教育,骨子里依然是胡人,他依然崇尚的是强者,欺软怕死是他的本性。

秦琅表现的很强硬,他反而很顺从。

若是今天秦琅没有马上率兵赶来恩威并济,可能他还真就一怒之下带兵造反了,大不了杀回关外去。

可现在秦琅先威慑再示恩,主动还给他与王君廓往来的书信账目,又授他都督刺史之职,这样一来后患解决了,前途也有了,尤其是面子也给足了,也就不愿意再冒险造反了。

毕竟李谨行桀骜不驯没错,但又不是真正的亡命无赖。

许多靺鞨部族人也并不清楚这前后事情经过,只知道现在不用打仗了,朝廷也不会再追究他们先前掳掠百姓,劫掠军粮、走私贸易之事了,当然高兴。

“叔父,小侄得叔父帮助继任燕州都督之职,现愿献黄金千两,马两千匹,骆驼五百匹,牛羊万头,做为幽州军资!”

李谨行还是很大气的,既然选择了继续效忠唐朝,那便也拿出了许多牛羊马匹黄金来。

秦琅呵呵笑着收下。

对于李谨行的懂事,他还是很满意的。他原本以为这家伙会比较难搞,谁料到人家识趣的很。

看来突地稽父子能纵横河北多年,也确实是有些道行的。

当下秦琅便也宣布,以燕州靺鞨战士组成燕州团练军,下辖三营,以燕州都督李谨行兼任燕州都团练使,以李谨行的三个兄长分任营团练使,各统一千骑。

秦琅还选了李谨行兄弟以及八部头领们的五十子弟,在自己的亲军里新建了一个银枪效节队,对这些子弟皆授给**品的散阶。

这一招,让李谨行等都很高兴,子弟们这样一来也算得了个官身。

对秦琅来说呢,他等于是把燕州这些靺鞨头人的子弟弄到身边做人质了。

当天稍晚,五千幽州步兵赶到。

结果牛进达和苏定方发现秦琅和李谨行居然以叔侄相称,尤其稀奇的是三十多岁的李谨行居然喊十六岁的秦琅为叔父,还恭敬万分,哪有半分传说中的桀骜不驯模样?

就连突地稽那些号称野人一般的儿子们,也都对秦琅客客气气的。

燕州城里,虽然已经缟素,但大家似乎都很高兴的样子。

甚至那些靺鞨人居然都在忙着杀牛宰羊,以款待来‘吊唁’的幽州军士们。

“都督,这是?”

牛进达也不由的一头雾水的来问秦琅。

“靺鞨弟兄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兄弟!”秦琅哈哈道。

魏征听了直撇嘴。

苏定方还担忧的道,“都督当心有诈,万一这李谨行是要麻弊我们,然后把我们灌醉之后动手?”

“你想多了,不过小心点没错,就由苏将军你来负责值班警戒!”

事实上,李谨行当然没那样的胆子。

秦琅在桃谷山逗留了八天,为突地稽举办了葬礼,五千幽州战士一起为他送葬。

八天后。

驿骑接力送来长安回复。

太子李世民接到秦琅关于燕州突地稽父子的奏报之后,对于秦琅的处置办法表示了同意。

李世民下敕旨,追赠突地稽为幽州都督、右卫大将军。敕旨由突地稽子李谨行袭爵,改封为燕国公,加正三品怀化大将军阶,授燕州都督、刺史,并赐封突地稽长子李陆咄为扶余侯,加从三品归德将军阶”

秦琅承诺给李谨行兄弟的,李世民都给了。

官职爵位,甚至是对突地稽的封赠,给尽了面子。

捧着诏敕,李谨行兄弟激动的跪地拜首,把头都磕破了,一众靺鞨族人也都十分感激。

“从今以后,我李谨行与燕州两万三千人口,誓言效忠大唐,效忠太子。今后叔父但有命令,悉听调遣。”

秦琅安抚了李谨行几句,便开始回返幽州,在桃谷山吃吃喝喝八天,每天不是炖牛肉便是烤羊肉,也有些吃腻味了。

不过好在这次的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双方都很满意。

带着五十名银枪郊节队的靺鞨年轻子弟返回,路上,魏征跟李玄道一起讨论这次事件,李玄道坚持认为秦琅有错在先,所以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他要如实向朝廷弹劾秦琅这个上司。

而魏征则表示秦琅有大功。

事情最后争到秦琅面前。

“这次的事情,挺操蛋的,你们难道没觉得?这李谨行等内附胡人本就应当效忠朝廷,听命调动,可是呢,他们暗里勾结王君廓谋反,还走私贸易,打劫军粮,最后的结果呢?不但没有半点惩罚,反倒是得了不少封赠,不操蛋吗?哭一哭,闹一闹,最后得封又得赏,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受招安啊。”秦琅叹声道。

“听都督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理。不过内附胡人向来跋扈,这次的事情闹的那么凶,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那就必然是一场叛乱,但都督你镇定若常,指挥有方,轻松就化解了,还将他们收服,我幽州除一内患,还新增三千勇悍团练骑兵,这可是十分难得啊。”魏征倒还是实话实说的。

“燕州靺鞨人老实了,那么其它诸侨置州内附胡人也就都老实了。”

“何况,突地稽、李谨行父子前后献了那么多牛羊马匹,既能补充骑驮运所需,还得了许多肉做军粮补充呢,还有黄金、钱粮不少。”

秦琅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朝廷对内附胡人的政策太过宽松了,搞的这些胡人倒像是国中之国,反高汉人一等一样。

有机会,将来定要改变这种政策。

“老魏,我觉得咱们搞定了燕州后,倒可以趁热打铁,对慎州、顺州等侨置州内附胡人部族下令,让各部抽调青壮组建团练兵,隶属于幽州都督府,听从统一调度,另外还要向他们征召一批马匹骆驼和牛羊等以补充军用。”

李玄道一听又出来反对,“以前并无这种政策,现在这样做,会不会引的这些内附胡人不满?既然他们现在都挺老实,不如就不要去动他们?”

秦琅摇头。

“他们内附我中原,侨居幽州,便是我大唐的一份子,如今大敌当前,怎么能置身事外?总不能我们的将士们在前线守边杀敌,他们却在后面看戏吧?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就出力,不仅仅是这些内附部落胡人,我看整个幽州甚至是河北地区,大家都得如此,商贾们捐钱,百姓们出力,世家豪族们也得出钱出力。”

秦琅现在刚刚解决了边军兵员的充实问题,但几万人马守边,每日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另外他还开始赶制军械补充,这些都需要材料需要工匠需要钱的。

打仗打的就是钱,但现在幽州都督府库里,却无法支撑,而长安那边现在也无力供应不是主战场的幽州,秦琅只能自己想办法。

“难道都督要开战争捐?这可万万使不得!”李玄道再次反对。

第106章 一本万利

哪怕战争对谁都是威胁,可战争捐却依然是引人不满的。

就算是那些世家名门豪强地主们,也不愿意掏这个钱。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可如李世民所说,战争终究比拼的是实力,所谓的战法计谋都是枝末,打仗最终比较的还是钱粮物资、人员兵马等。

李玄道反对开战争捐,因为战争捐其实就是朝廷官府对那些豪强地主们的一种强制掠夺,而他出身陇西李氏,正是世家的代表。

魏征也反对开战争捐,魏征虽然曾经当过道士,做过反贼,依附过许多势力,但他骨子里还是坚持自己是士人,是士族的一份子,因此他始终是站在士族的立场来考虑事情。

长史和司马都反对自己,秦琅觉得自己这个都督当的真不容易,处处受制。

“皇帝也不差饿兵,难道你们要大家饿着肚子打仗?”

秦琅向来就不是那种苛刻的上司,他崇尚的是既然要当老大,就得照顾好弟兄。

幽州现在几万人马跟着他手底下守边,他总不能让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吧。

虽然说大唐的府兵,都是良家子,且优选地主豪强子弟充任,府兵受征召去打仗,都还要自备行粮征衣,可那也只是集结路上自带干粮,没理由人家都到了驻地军营后,还得继续自带干粮的,那也不现实。

可都督府也没什么钱粮。

李玄道跟魏征这长史司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人直接给秦琅翻了家底给他看。

“大唐草创,河北之地更是新平定不过几年而已,京官还有月俸禄米,可如幽州这样的边地,朝廷甚至都不发俸禄的。”魏征告诉秦琅。

所谓俸禄,俸指是的月俸,是铜钱,一月一发。禄,指禄米,一年发一次。

入朝为京官者,待遇较好,他们的禄米都能按时发放,这是官员们的主要收入,米发下来后再去卖掉些,月俸是铜钱,但数量不多,算是补充收入。除此外,京官们还有职田收入,按官职能享受一定亩数的租粟收入。

但是地方官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首先,唐初地方官无俸,连禄都没有。可地方官也得吃饭也得养家糊口,所以朝廷给出的办法就是多划些职田,用这田租收入抵俸禄,另外地方上田多些,于是朝廷还会拔笔钱给地方公廨,再拔些田做为公廨田,这公廨钱用来放高利贷收息做办公经费以及官员福利奖金,公廨田的田租除了做衙门食堂会食支用外,余下的也是分给官吏们的。

朝廷连地方官的俸禄都想这种办法来抵,可知地方上的府库里哪有什么余粮。

大唐以均田制府兵制为根本,税制上则是租庸调制,按丁征税,每课丁一年两石粟田租,再绞两丈绢,三两绵为调,一年再服免费劳役二十天。

除此外,再无税赋,什么工商税啊,关津市税啊,盐铁矿税等等,在大唐初是通通不存在的,这些都是沿袭自隋朝的税制,无工商之税,无盐茶酒矿铁专税等。

租庸调税法十分的简单粗暴,基本上就是一种人头税。

而所有的税赋收上来后,都是要上缴国库的,地方上几乎没有余留,故此唐初地方官府是没有收入可言的。

除了点灰色收入外,大家的日子都一样紧巴,地方府库都是一样的空。

朝廷征收的租税田赋粮食,层层上缴,最后存入各个转运仓,储存大仓里面,而这些粮仓,都建立在水陆要冲之地,有些甚至是仓城,屯兵把守,派专门官员负责。

地方官员对这些粮仓没有半点权力,就算遇灾荒也得先上报朝廷层层批准后才能打开,否则擅自开仓就是死罪。

隋朝时河北是个好地方啊,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非常适合农耕,尤其是随着大运河的开通,使的幽州直接联通洛阳,沟联关中、江南,使的沿运河两岸商业发达,人口密集。

可惜隋末三征辽东,河北是受影响最大的地区,隋末大乱,河北也是打仗最严重的地区。

不过秦琅相信,如今的河北,普通百姓日子苦点,但那些豪强地主们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尤其是那些世家名门,只要战争一停,他们马上就又过的滋润无比了。

但李玄道和魏征都反对开战争捐,认为这是不讲道理的抢劫。

世家名门,地主豪强,甚至是那些内附的胡人,纷纷趴在朝廷身上吸血,可到了紧要关头,却一毛不拔,真是见鬼。

回到幽州城,秦琅愁的牙疼。

好在有李谨行父子献的那些牛羊钱粮,还可以暂时支撑段时间。

但光盯着一只羊薅羊毛,也不是个事啊。

阿黄给秦琅端进来一盆鱼鲙,是海鱼生鱼片。

在燕州吃腻了牛羊肉,回来吃点海鲜也不错,眼下这季节要吃点这海鲜也不容易,虽说幽州其实靠海,桑干河与潞水、巨马河等在幽州东南汇聚滹沱河的水,在后世天津附近流入渤海之中。

渔民从海里打的新鲜海鱼,以冬季存储的冰块冰镇从运河送到幽州,还算新鲜。

不过这只是贵族名门的吃法,多数的渔获其实都是在捕捞上来后,便立即晒成鱼干,然后再运往内地销售,绝大多数百姓,就算是幽州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新鲜的海鱼,哪怕有些人也就离海数十里而已。

海鱼生鱼片秦琅还是挺喜欢吃的,其实他更喜欢生蚝、大虾这些,可惜唐人似乎对这些没什么肉的玩意不感兴趣。

海鱼片吃的放心,不像是关中人喜欢吃的黄河大鲤鱼生鱼片,那玩意秦琅不太敢吃,总担心会有寄生虫。

“三郎,上次咱们带来的那批货,都已经出手了,很受河北人欢迎呢,娘的,原以为翻一倍卖都赚不少,可到这边才发现翻三倍卖都还有人抢,货带少了,带少了。”

阿黄坐在那里感叹着。

“这么好卖吗?”

“那是自然,尤其是眼下到处都传闻说突厥人要打过来了,这路上的商队就更少了,长安那边的货物过来的少,价格自然就高。”

秦琅觉得这也是正理,他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到蒜蓉里蘸了蘸,没有芥末,也没有辣椒,那就自制了简单的蘸料,姜蒜沫,再加上一点茱萸水,蘸着吃倒也还不错,主要是这生鱼片很鲜。

“可惜咱们带的货少,就算翻三倍,也没多少钱,要不暂做军资也行。”秦琅道。

阿黄凑过来,低声道,“三郎,我倒发现一个好买卖,做好了,能够赚上一大笔钱。”

“哦,你说说看。”

“就是近几年,北方边境经常发生战事,所以朝廷封锁边镜,闭关停市,但是你也知道,塞外的胡人向来喜欢我们中原的商货,茶盐酒布就不说了,还有铁料等也极为需要,而咱们这一关停边市,这些胡人就没有渠道交易了。”

阿黄说的其实就是走私的买卖,之前罗艺控制幽州的时候,直接开设边市,与突厥人,奚人,契丹人、铁勒人等交易,每年都能赚取大量钱财以充做军资。

后来李瑗接管幽州,进行闭关停市,王君廓便与李谨行合作,暗里走私,赚的也是盆满钵满。

塞外胡人需要中原的各种手工商品,还有盐茶酒铁等,而中原也很需要塞外的牛羊马匹以及各种皮毛。

“我这些天可打听到不少惊人消息,那些河北商人自幽州采购铁釜,一个不过五百钱,而运过长城,卖到塞外草原的部落里去,一个能卖几千钱。在幽州买木碗十文一个,运过关就是六七十钱一个。

那些胡人没有铜钱付账,便以牛马抵付,一马才折三贯钱,而把马运回幽州,一马可卖一二十贯,里外里转手就是十倍以上之暴利。”

“一片茶饼便能换一匹马,一匹二十余尺的布,就能换头牛。”

而这牛马若运到洛阳、长安等地去,一头牛起码能值七八千钱,一匹马能值十贯左右,若是能做为战马的上马,往往能卖到二三十贯。

“许多商人甚至会给那些牧民先赊账,约定以牛马偿还,利息都是高利贷。”

这些商人春夏之交,在畜产品等还没收获的时候,派出驼队和车队,把各种日用百货串营走账的贩卖过去,甚至直接赊欠给他们。等到了秋冬的时候便来收账,并往往会把货品价格做高,把牧民的牲畜、皮毛价格作低,再加上利息,大赚特赚。

有些奸滑些的商人,赊欠的利息甚至能达到本金十倍以上。

但对于那些塞外胡人来说,他们不了解中原商货的成本价格,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交易途径,尤其是在中原朝廷封闭边关停止互市以后,更是如此。

“三郎,那些走私过关入塞外草原买卖的家伙,基本上都是那些世家名门,地主豪强家的商队,一年不知道要赚多少。“

从中原采购的商货便宜的很,到了那边卖的极贵,然后还是折成牛羊,价格又压的低,运回中原却又价格极高,再加上若是中间先赊欠一下,然后加上高额的利息,那确实是一本万利的超级暴利的买卖,关键是这些家伙这么赚钱,又不用交半点税,什么关税什么交易税什么印花税什么契税啥玩意也不用交,赚到的都入口袋。

秦琅听了不由的红了眼睛。

“娘的,咱们在这里守边卫土,拼死拼活,还抽风饮露,结果那些狗奴倒是趁机大发其财,赚的盆满钵满了。”

阿黄兴奋的道,“所以说咱们也组织人马去走私贸易吧?”

秦琅鄙夷的瞧了阿黄一眼,咱还用的着走私?

第107章 敛财术

幽州西北门户居庸关,又称军都关,蓟门。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下山,关门楼上,晚风徐徐,吹走了白日的暑热,带来丝丝清凉。

阿黄扛来炭箱,刘九提来烤盆,林三扛着整扇的刚宰杀肥羊的羊排,秦勇更猛,直接扛了一腿几十斤牛肉上来。

魏征左手拎一个酒葫芦,右手握着一把柳枝。

“三郎,东西都准备好了,开烤吧!”

这几个家伙自昨天晚上在这城门楼上吃了顿烧烤后,念念不忘,今天太阳一落山,便分头准备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只想着吃呢。”秦琅笑道。

“三郎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好计策了嘛,所以我们就用不着再费那脑子了。”刘九倒也直接。

关门楼上还真是个烧烤的好地方,又高又透风凉爽,还没蚊子。

林三拔刀,整扇的新鲜羊排迅速一根根排骨带内切开,再砍成块,秦勇则开始切羊肉,魏征一口小酒,然后拿起柳枝开始串肉

一群人分工明确。

秦琅则负责配制烧烤料,孜然、胡椒,再来上点茶叶、细盐,配上茱萸粉等多种调味料。

有些肉还要提前用料酒等腌制一下。

当然光吃烤肉也不行,还得来点素串。

燕州刺史李谨行与顺州刺史、慎州刺史等几个内附胡人酋长闻着香味上来,看着这边热火朝天的样子,都不由的直咽喉咙,自从昨天吃过了秦琅的关门楼子烤串后,他们都觉得自己以前吃了几十年的烤肉那叫什么玩意啊。

尤其是慎州那位契丹刺史李思顺更是吃的流泪了。

李玄道夹着一叠公文上来,看到这场面,不由的面色铁青。

“都督,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饮酒烤肉做乐?”

“李长史啊,事情要办,但饭也得吃嘛,再说了,关于钱粮器械之事,我不是也在想办法嘛。”

李玄道恨不得一脚踹翻秦琅的烤炉,他站到秦琅面前,盯着这位年轻都督熟练的在炭火上翻转着烤串的样子。

“都督,属下最近左思右想,想尽了办法,可钱粮缺口还是太大了,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暂时强行接管河北诸州的义仓,把义仓粮先扣下来,幽州六州的义仓粮,直接征发民夫运送到七军四守捉等镇堡,其余诸州的义仓粮,则就地发卖,换成轻货,然后采购铁料等材料,运回幽州打造军械,以充军用”

结果秦琅听了后却只是摆了摆手。

“李长史啊,这义仓粮可是百姓每年收获之后,各家一点点凑起来的粮食,是备灾荒之年时自救用的。当初设立义仓之时,朝廷就是与百姓约定,这义仓粮由各县百姓自己缴粮,粮食入库,由县中百姓自己管理,并且灾年之时,仓中之粮只救济本县之灾民,或是平时救济县中孤寡所用。你现在要强行接管义仓,把义仓粮运来边关以资军用,甚至要拿去卖掉换成金银钱帛买铁料等,你就没想过百姓们肯吗?”

“都督,眼下这个时候,百姓不肯也没办法了,必须”

“你不要拿些大话压百姓,这义仓粮是动不得的,是百姓最后的救命粮,大家平时你一斗我两升的存进去的粮,现在强行征用,那朝廷官府的行径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我秦琅开了这个头,那以后还不得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李玄道不服气的道,“都督不用征服义仓粮,难道指望着开战争捐,向大户商人们要钱?”

“我秦琅既不会向平民百姓强抢义仓粮,也不会向那些地主富户们开战争捐的,你放心吧。”

李玄道不信,他已经听说了,秦琅派人向河北诸州的士族豪强们传话,让他们各家来幽州共商大事。

这所谓共商大事,不是强行开战争捐摊派,又还能是什么?

他秦琅小小年纪,还真能变出钱粮来不成?

几万人马驻扎边境上,现在又还新增了一万多的团结兵,幽州这边已经整整有五万战辅兵马,人吃马嚼可是海量。

秦琅把刚烤好的一串羊肉串递给李玄道,“李长史尝尝我这烤肉,撒了秘制调料,味道可是不错的。”

李玄道不想吃秦琅的烤串,可那味道实在太诱人,直往鼻子里钻,于是最后不由自主的还是接了过来。

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发现十分的鲜嫩,外表金黄微焦,可里面却水嫩多汁,没有腥膻味,明明是羊肉,可吃起来感觉却好像不是羊肉。

再咬一口,细细品味,他尝到了胡椒、茴香等味道,胡椒可是极贵重的西域传来香料,价比黄金,这秦琅倒会享受。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李玄道点了点头。

“好吃就多吃几串,李长史你不用操心,我已经想出了一个不错的筹集钱粮办法,而且保证不是强行摊派,不会让百姓士族怨恨恼怒,定要让他们心甘情愿。”

“如何做到?”李玄道根本不信。

“这事其实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不捅不透,一捅全透。”

几天后,来自河北各地的许多大族、巨商的代表们绘绘赶到了幽州,听闻秦琅到军都关视察,便又赶来军都关拜见。

其中还有不少河东的家族也接到了邀请,但因他们不是在秦琅治下,所以便只有部份人卖面子派了人过来。

这些各地赶来的各家代表,都觉得秦琅是要向他们摊派开捐,于是过来后,都主动的带来了一笔轻货。

结果意外的是,那位负责登记姓名的黄子爵居然全都拒收退还,只是登记他们姓名和代表的家族或商号。

给钱不要,这下不少人有些心慌了。

“难道那位翼国公的胃口那么大?”

“嫌少?”

“不至于敢乱来吧,咱们也不是软柿子那么好捏的,谁家在朝中没有点关系啊?”

众人纷纷议论。

而此时的秦琅,却还在军都关外的北燕州视察,在塞外转了一圈回到北燕州驻地怀戎县城,这里同时也是幽州七军之一的清夷军的驻扎之地。

“北燕州这块地方不错啊,扼守紧要,既在长城军都关之外,可又还在外长城之内,处于内外两长城之间,一面燕山一面太行,兵家必争之地。”

河东有两道长城,偏头寨、楼烦关、雁门关一线是内长城,而在北面隔着朔州、云州以北,还有一道外长城,西接黄河偏头寨,连接内长城,往东北蜿蜒,进入河北燕州北面,经过后世张家口继续向东北,直至潞河源头的大马群山分水岭。

后世的张家口便是因明清时联通塞外、河北、山西,边市贸易而兴,之前的走私贸易便主要是往这里经过。

秦琅在仔细的考察过北燕州后,也不由赞叹这里不仅是兵家必争的要道,同时也是边境贸易的黄金商埠。

这里不仅是河北通往塞外的重要通道,甚至也是河东地区通往塞外的一个重要通道,还是河北与河东之间重要的通道,从北燕州沿桑干河河谷道往西南行,便进入蔚、代盆地,可直抵太原。而沿外长城一线西行,可进入大同盆地,抵云州、朔州,甚至向西还可以进入河套平原。

虽说这条路通太原,没有从太原直接东行越过井陉进入定州方便好走,但出塞贸易这条路才是真正的黄金通道。

秦琅看中了走私的暴利,但他不打算跟王君廓一样走私。

他现在有三万七千多人马部署充实在长城边境一线,还有一万多机动兵马在内线,所以只要秦琅愿意,他完全可以把走私通道完全给堵住。

但秦琅现在需要的是钱粮打仗,不是来辑私的。

因此他思来想去后,决定放开边境,重新开办边市,边市的地点,就设在四通八达的北燕州长城脚下。

他邀请河北河东的那些豪强大族等来开会,就是知道过去走私的就是这些人控制的商队。

秦琅不搞走私,他要搞边市。

但是他的边市跟以前的边市不一样,首先,秦琅的边市要收税,入市税,交易税,甚至还打算控制盐茶铁等的专卖税。

反正最终目的就是捞钱,捞很多钱。

小钱看不上,也管不了用,必须得是大钱。

从老百姓手里抢义仓粮,这抢不到多少粮,还会被唾骂,直接向富户开捐,也会被骂,所以开边市征税。

既然跟胡人贸易这么赚钱,那秦琅就给你们提供场地,让你们在我的场子里交易,然后我抽税,也不用你们偷偷摸摸的走私了。

这样一来,你们继续赚钱,还更方便,而秦琅则也从中分成赚点。这种合作赚钱,秦琅认为比直接从人家口袋里抢钱,更容易让人接受,而且也能赚更多。

“可是他们愿意分我们钱吗?”

“不分?不分那就别再想从我这走私,那他们就一文钱也别想再赚,孰轻孰重,他们应当比我更明白。”

“再说,我们也不是抢钱,我们给他们提供边市场地,甚至还要提供安全保护,在我的场子里,绝不用担心被人强买强卖,甚至是被抢劫越货的可能,这些服务当然也应当是有价值的。”

第108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些天魏征和李玄道都已经跟秦琅讨论了无数遍具体的操作过程,他们都觉得这事很有操作性。

现在,他们已经赶回军都关,向那些召来的代表们解释这个合作计划。

“凡入场交易,必须先登记,货物入场过关,先交二十税一的关税,可实物也可按估价付钱。场中交易,必须立契登记,双方交契税,卖方百税三,买方百税二。”

“此外,盐、茶、酒、铁皆列为特种商品,盐需要加征五税一的盐税,茶和酒则是二税一,铁则是一税一,另外所有粮食被列为禁售物”

“盐茶酒铁入市交易除需要另课专税外,还需要先在都督府取得货引。比如要运盐入市交易,那么首先需要到都督府取得盐引,每一张盐引可卖盐一石,要取得盐引,需要先运十倍盐引数量的粮食到都督府指定的边境军堡,交割完后可取得相应收据,都督府按市价付给粮款后,发给盐引,有此盐引方或运盐入市交易。茶酒铁引,皆需运粮到边境城堡方可换得引文。”

说白了,这个边市虽让他们不用走私,交易方便,可得交税,税还很高,另外如盐茶酒铁这样的商货,光交税还不够,还得先为幽州都督府运粮到边境军堡中才能换到盐引,方可凭盐引卖相应数量的盐铁等。

至于粮食,禁止出境不许售卖。

这些规定一出,那些人都炸了。

“凭什么?”

“盐五税一?茶酒二税一,铁一税一?这么高的税,还要先贩粮运粮去换引?”

“入市税就二十税一了,交易还要有契税?”

“这不是抢钱吗?”

这些人纷纷高喊。

魏征看着这些几乎要造反的人,很淡定的揭开葫芦,先抿了口酒,然后才缓缓道,“听起来税不少,但相对于你们过去走私出塞贩卖交易的利润来说,不值一提吧?你们出去,最低的利润也有三倍以上,没错吧?”

这些人不满的道,“往塞外贩货,有多凶险啊,那都是拿命在拼!”

“你们也不用跟我说这些,总之呢,以后有五万幽州军镇守边境,是绝不允许再有越境走私了,违者皆以通敌卖国罪处置,斩立决,所有货物通通没收。”

“再者嘛,这税不管怎么加,你们完全可以把交易价格稍提高一点点,把这税转嫁到胡人身上嘛,你们不照样继续赚原来的利润?”

魏征的这些话,并不能让那些人满意。

说的简单,加价卖,但这么高的税全提价转嫁给胡人,胡人也不傻啊。

“诸位,即日起幽州边境全线封关,仅北燕州、檀州、蓟州几处长城边境指定边市可入市交易,话已经带到了,如何决定,你们回去禀报你们的东主,好好考虑一下吧。”

魏征对这些人并没有怎么客气,因为他觉得秦琅说的很对,这些人一个木碗就能换人家胡人一只肥羊,一匹布就能换一头大牛,这种暴利的买卖谁愿意放弃?

现在秦琅封关,但也还是留了边市,虽要交些税,可利润大头依然还是在他们手里的,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谁肯放弃?

在五万幽州军封锁边关之际,想继续赚这个钱,就只能跟秦琅合作,给秦琅分抽成交保护费,要不然,五万幽州边军的横刀可是即雪亮又锋利的。

而一旦他们都开始到秦琅设立的边市来交易,由秦琅垄断这些边市交易的话,秦琅到时抽成收税就能收到手软,还怕没钱养戍卫边军?

尤其是秦琅的货引制度,需要先运粮到边境军堡的做法,还能让都督府连买粮、运粮的麻烦也省去了。

李玄道看着下面一锅粥似的场面,担忧的对魏征道,“魏司马,我觉得秦都督想的过于简单了,这些人只怕未必肯听话。”

“那就看谁来先试试幽州军刀的锋利了,我相信等一些脑袋掉地后,这些人就会明白和气生财合则两利八个字的意思民。”

“万一他们通过关系,告到长安去呢?”

魏征不屑的道,“怕什么?这个关头,秦都督又不是以权谋私,这是为筹措钱粮军资,为抵御突厥,守御河北。这也只是边市,并不是在河北幽州各地征税,所以并不会影响到百姓,以前这些人走私偷渡,朝廷一点好处也得不到,现在搞这边市,百利而无一害啊。难道太子殿下被某些人吵吵几句,就要下令秦都督收手?”

李玄道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甚至他总是不自觉的半边屁股做到那些士族地主们的那边去,觉得秦琅这是奸计恶政,是开坏头。

“盐这东西又不稀罕,海水煮晒便得盐,甚至草原上的盐湖也有,水里的盐矿也有,为何还要对盐这般课重税?”

“草原上有盐湖不假,但懂得晒盐制盐的胡人可不多,也正因为原来盐交易方便,所以胡人的盐多数是从中原贩过去的。但是呢,这盐又是必须品,不管你是可汗还是牧民奴隶,人人都离不开盐,甚至战马都得食盐,因此对盐课税,就是一笔稳定而又可观的收益。”

“那酒呢?税比盐还高?”

“这是为了减少酿酒量,毕竟酿酒得耗费粮食,眼下要打大仗了,粮食宝贵。对酒征重税,那么酒的销量肯定会减少。”

这些话其实都是秦琅跟魏征说的,现在他对李玄道说出来,看着他一脸恍然的样子,魏征不由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李玄道坐在那里,不由的开始联想,若是在天下各州县也推行这种工商税的话,那朝廷每年是不是要新增许多财政收入?

如果对天下所有的盐都加征盐税,那数目就更加可观了。

越想他不由的越激动,但想到后面,又觉得如果真的样样征税,连盐都课重税,那岂不是百姓的负担更重?到时连盐也吃不起了?

李玄道突然脸色大变,他觉得秦琅放出了一头恶魔!

军都关,秦琅听魏征禀报说那些前来的人都极为不满,纷纷拒绝了他的提议后,只是呵呵一笑而过。

“难道都督就不担心这些人真的都不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人都是些鸟为食亡的逐利商贾,后面是那些贪婪的世家豪强,你以为他们会放过这样的一个财路吗?”

若是他们不经秦琅的地盘,想要继续过去一样走私到塞外去贸易,那就得绕很远很远的路,虽然丰州、云州方向也还可以出塞,但一东一西,相距何止千里,成熟的走私贸易通道,那价值可是极高的,谁会轻易放弃呢。

更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西边的那些通道和地盘,也早就都有其它人占据了,他们是想去就能去的?

“放心吧,他们也许会想要尝试一下继续走私,我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好了,到时碰了壁,自然就会回头了,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还是那么大一笔钱。”秦琅算定。

“边市继续准备。”

“另外,你替我拟一个告示,准备发给七军四守捉等边军弟兄们,告诉他们,都守好边境,绝不放过一个走私犯过境。从今日起,以后每月边市所得税收,都督府都会拿出一笔来,专门做为给边军弟兄们的赏赐补贴。”

“抓获走私犯,查抄到走私货物者,重重有赏,每抓到一个走私犯,赏钱一千,每抓到一匹走私骆驼或一匹马骡,皆赏钱一千。”

“可若有谁敢收受贿赂,私放走私犯通关,只要被查到,皆按里通外国,通贼投敌罪论,直接斩首,绝不姑息!”

一边是重赏,一边是重处,魏征也觉得那些边军不敢乱来了。

“只是李谨行等过去就专门武装走私。”

“我会特别跟他交待的,他若是敢继续走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老老实实的在边市互市交易,钱不会少赚多少。贪心不足,就是自取祸事。”

在边市交易,肯定不如深入塞外草原里去交易更赚钱,因为过去是直接跟牧民们交易,而现在边市贸易的话,肯定是以大批量出货给草原胡商为主的,批发的价格必然不如零售高,但如果能把量提升,收润却说不定会更高。

“我会抽调兵马,专门组建巡骑营和辑私队,既抓走私犯,也查那些受贿的边军,一经发现立即严惩,绝不轻饶。”

魏征提醒秦琅,“这事情都督还是早点向太子详细奏明,莫要让恶人先告状,让太子误会了。”

“多谢提醒,我这就写奏表。”

秦琅一边找笔研墨一边发牢骚,“本以为幽州之行只是来走一趟,谁知道现在走不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长安去了。娘的,镇抚司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嘴上念着镇抚司,其实秦琅是想玉箫了,长安年轻美貌的女校书的玉箫吹的可是很动听的,好久没听到,十分怀念了。

第109章 大开杀戒

长城下。

幽州军士兵操练之声响震天地!

白阳军镇西北处,新开辟一边市,因是秦琅在长城上开的一个小门,门小如口,又由秦琅所开,所以虽官方定名龙关,可士兵们却称之为秦口,秦家口。

选择此处长城开口建市后,秦琅一面移驻军马,一面把原来附近各处通往关外的口子都封堵起来。

此时沿秦口垒起了土城、里面驻有幽州军士,巡骑、缉私队。再外面是木栅围起的市场,里面是正在成排建设的仓库、铺面、摊位等,还有客栈、饭店、澡堂等。

牛进达奉命坐镇北燕州,亲自镇守此处龙关,对于敢继续越界走私者,绝不留情。

此时道路两边,布满站笼,里面都是那些敢无视秦琅告示,继续铤而走险的走私犯们,此时夏日炎炎,这些被抓住的家伙全都被枷入站笼,这种站笼前高后短,而且高度不够,人进去站不直,只能屈腿勉强支撑,而偏偏笼口上还要枷锁犯人脖颈,这种上面卡着颈,下面站不直的站笼,绝对是极为要命的。

眼下又是酷日当头,枷在烈日下路旁,水都没的一口喝,这些人求爷爷告奶奶,哭号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一个幽州兵敢靠近他们,更别说收他们的贿赂给他们脚下垫砖或给水喝了。

牛进达治军严苛,执法严酷。

路边的站笼里站满了抓来的走私犯,而在关门前,还立着一排排的木柱,那里却是吊着一排排的幽州兵士,都是因为收受走私犯的钱货而循私者,被查到后全都被罚鞭刑,抽过鞭子后还要在这暴晒。

龙关边市现在还没有商人前来入市,可每天被抓到的入境走私犯却不少,站笼每天都在增加,甚至已经有倒霉的家伙因为挺不过刑罚而毙命的。

“求求哪位好心的军爷,给口水喝!”

“我是太原王家的人”

有人在求饶,有人还在嘴硬。

阵阵热浪下,远处出现一队骑士。

为首一名骑士身披细鳞甲,一把凤翅镏金镗提在手中,马鞍上挂着铁骨朵,背上负一把加长的环首横刀,腰侧挂一把弩机。

此人高大魁梧,虬髯短须面庞白皙一看便有鲜卑胡人血统。

在他的后面,跟着九名骑士。

这是一火十骑。

“头,你说咱们这次能得多少赏?”一名瘦长的骑士笑问道。

魁梧骑士回头瞧了眼他们抓回来的那些走私犯,足有五十人,驼队有一百多匹骆驼。

这可是辑私以来最大的一次抓捕战果了。

“上面不是早有赏格颁下,捕得走私者一人赏钱一千,缉得一驼马赏钱一千,另外视查缴货物还有额外赏赐嘛。光人和骆驼就能换赏钱二百来贯了,咱这回发了。”

“头,可咱们这次抓的人不简单啊,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走私犯,他们走私的也不是一般的东西。”

牙城中军议厅内,牛进达听闻又有缉私抓到了走私者,还是大收获时,亲自迎出来。

“卑职龙关缉私营火长独孤燕云,拜见牛刺史。”

牛进达打量着他身后被牛皮索绑着的这群家伙,还有那足足百余骆驼和那满满的货物,不由的赞赏的道,“干的好。”

独孤燕云下马上前,“牛刺史,卑职初步审问,这些人身份不简单,他们是来自西面云州天成军的戍卒,一整队人参与走私,走私的货物更加惊人,全是横刀弓箭等军械物资。”

牛进达一听,不由的眼睛陡然瞪大。

“边军走私,还走私军械?”

这可就不是一般的走私行为了,这是通敌卖国行为。

牛进达立即亲自审讯这些边兵,一一查验身份,同时清查缴获物资,越查是越惊心。

整整一百多骆驼的军械物资,从几百钱一把的横刀,到价值数千钱的铁甲,此外弓弩羽箭等皆有。

“这些人是把天成军的甲仗库都搬空了吗?”牛进达大怒。

那队走私军卒的身份很快确定,这些家伙开始还很嘴硬,但牛进达直接命令大刑伺候,对这些家伙可不会客气,于是皮鞭棍棒再加点盐水铁烙等轮番上阵后,便大都招了。

果然是来自西面相邻的云州天成军的兵士,五十人全是来自于天成军。

带队的更是一位六品步兵校尉。

每一个都是边军,他们全是天成军使的亲兵。

“胆大包天!”

牛进达虽然也知道边境之上,守边士兵往往也会利用便利偷偷搞点回易走私的事情,但一般也仅限于倒卖点民用物资,可这天成军的守将太大胆了,居然敢贩卖军械。

不过牛进达有些意外的是,天成军走私队为何还要往这边来,难道不知道这边已经封锁边境了?

天成军驻于云州和北燕州边境上,位于洋河畔、长城下,他们北面也可以出关。

结果那位被打的死去活来的队正直言,说之前走私出境,都是沿洋河东来,然后在龙关这里出长城。

虽然天成军那边也可以出塞,但那边都是群山峻岭,道路难行。相反,龙关这里自秦以前便是出塞的古道,道路易行,交通方便。从天成军那边过来,沿着洋河孔道过来就是,好走,易运货,沿途还方便补给。

在幽州禁边之前,这里是一条极成熟的出塞商道,甚至都不能说是走私,因为朝廷根本不禁商人出塞,只是禁一些重用物资出境而已。

所以成熟的商路两边,会有许多货栈、饭店、骡马行等,补给方便。

“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这边已经封边,不许再私自出境吗?”

“听说了,可我们将军说不用理会。”

牛进达笑了。

“狗胆包天!这些军械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负责送货的,具体什么货我不清楚,我们校尉让我送到塞外,说到时自然会有人来与我们接货。”

再问,他都称不知道。

“将这些人通通枭首示众,货物没收!”

那名队头大惊,“我是河东的军士,你应当把我交给代州都督处置!”

“交给代州都督?然后再把你们给放了?休想!”牛进达冷哼一声,直接挥手,独孤燕云便带着弟兄们上来,把这些家伙一个个拖出去。

一名军官劝说牛进达,“将军,这些人是代州都督蔺谟的人,我们就这样斩了,不合适吧?”

“眼下是什么时候?备战防突的战争时期,这些人走私军械里通外国,按军法自然可直接斩杀。”牛进达岂不知道这些人是归代州都督蔺谟管的,但若是把人交给代州,那这些人定能逃脱处置,开了这样的头,龙关边市更别想立起来。

“是否先请示一下秦都督?”

“也好。”牛进达想了想,觉得毕竟秦琅是幽州长官。

一日后。

秦琅听闻了这事后,亲自骑马赶到。

“想不到大敌当前,居然还有这等事情?既然通敌,那就直接斩杀,以后还有这种事情,直接处置,不用问我。”秦琅一来,看过审讯的证词,还有仓库里的证物,以及亲自审问了那些边兵后,阴沉着脸下了斩杀令。

“都督,蔺都督派了人赶来了,说要见都督。”

来人求见,呈上了代州都督蔺莫的书信,秦琅看了看,这个蔺都督说听闻手下边军私下回易,在幽州这边被扣住,于是来信要求把人交回给他处置。

这信里蔺莫口气挺大,把事情说的不值一提,似乎那些人只是干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有几分嫌秦琅故意搞事的意思。

秦琅把书信扔到一边,对牛进达和魏征他们道,“这个蔺都督我不怎么熟,我们有谁了解的?”

魏征道,“蔺谟前朝时本为河东鹰扬郎将,与天子有旧,后随天子太原起兵,大唐建立后,授银青光禄大夫,担任过太子左卫率,后任毫州总管,去年被拜为代州都督,节制代、蔚、忻、朔、云五州。”

“哦,原来是废太子的人,那他还敢跟我这么嚣张?”

魏征纠正,“确切点说,蔺莫是武德天子的人。”

“那他也没什么好嚣张的,难道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琅对于这种老家伙没什么好感,你说你是李渊的心腹,可李渊现在什么状况你难道不清楚?就算是你代州都督,可眼下这种节骨眼上,你不应当夹起尾巴做人吗?

居然还敢暗里与突厥走私,走私被抓了,还敢这么理直气状的来要人。

“魏司马,你立即替我草拟一道弹章,我要弹劾这个蔺谟,身受朝廷重任,担任代州都督,本该尽忠职守,守土卫边,却暗里派手下贩卖军械与突厥,资敌通贼,罪不可恕!”

魏征提醒秦琅,“我们只是抓到了一队代州边军而已,并没有证据可证明这些人是受蔺莫指使。”

秦琅却不以为意道,“有这些就足够了,至于其它的,那是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差事了。”

“把那五十人全都砍了,然后传道各州县,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就算是代州都督蔺莫的兵敢来我这越境走私,我也通通杀无赦!”

“还有,抓获的那些走私犯,不要光让他们在这里站笼里晒太阳,那也太便宜他们了,审讯之后,全都扔去服役做工,修寨挖壕,打造军械这些都缺人手,不能浪费了。”

“都督,最近有不少人来求情,想要把这些人赎回去。”

“赎?本都督难道看起来像是绑架勒索的山贼?还是说本都督那样贪财?告诉他们,我不管是谁家的人,可既然犯我规矩落我手里,那便没有人情可讲,他们不给我秦琅面子,我秦琅也不必给他们脸面。”

“若是他们愿意来边市交易,我举手欢迎,可若是谁敢继续无视禁令来走私,那么遇一个抓一个,遇两个抓一双,人财都别想再要回去。这次,我就点到为止,不深入追究,可下一次再抓到走私者,我不但抓人收货,还要追究到后面的东家,绝不轻饶。”

第110章 征召还朝

他幽州都督秦琅前方吃紧,结果代州都督蔺谟却在后方紧吃,这种事情秦琅岂能容忍。

这官司就算打到金殿去,他都不怕。

更何况,这蔺谟还他娘的是武德天子的人,更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他干了。他这一封弹章上去,李世民看了不知道要多高兴,没理由都要找点理由来把这些老家伙换下去,现在罪证把柄握到了,岂不刚好踢开。

魏征替秦琅细数了蔺谟十二条大罪,其中第一条重罪就是暗通突厥,武器资敌。

长安。

最近长安城突然刮起了一股风,从国子监到市坊间,有许多人开始在传说秦琅嚣张跋扈、骄横自恣。并说他到幽州后,冤杀开国功臣王君廓,诬王谋反,其实是故意设计陷害,图的是平乱之功,好夺幽州都督之位。

又说他杀王君廓、李瑗之后,强占了两人年轻美貌的妾侍和女儿,并且借备突之后,设施勒索河北士民,甚至对河北边军严苛,动不动就斩杀刑杖,并派兵劫夺商旅货物。

又巧立名目,巧取豪夺。

甚至是私调府兵,不顾朝廷制度法纪

在民间议论纷纷的同时,也开始有御史等上表弹劾秦琅,另外秘书丞郑玄礼也是十分积极,他上万言书,历数秦琅在河北三十六条大罪,称秦琅年少幸进,飞扬跋扈,借太子之威名,横行不法,祸害幽州

李世民最近很忙,每天都在商议如何应对已经十分肯定会到来的突厥入侵之战,要分析判断突厥人的进攻路线,要调整兵马部防,要调集钱粮军械,这个时候,还要防着李艺、柴绍、李幼良、李孝常等这些天子旧人。

他每天宵衣旰食,一天仅睡两个时辰。

可这个时候,朝堂上居然兴起了一股妖风,全都冲着他的女婿秦琅来了。

各种弹劾的表章越来越多。

在李世民的桌上,本来还有一份诏敕,是拟拜柴绍为为恒安道行军总管,加幽州都督,去河北接替秦琅,镇守燕云地区,监视突厥后方。

但是现在,李世民已经不准备发出这道诏敕了。

用秦琅为幽州都督,本就只是权宜之策,可现在反对的人越多,李世民就觉得秦琅也许用对了。

那些弹劾秦琅的表章,李世民看过,大多都是胡乱指责,许多都只是冲着秦琅年轻等去的,真正言之有物的一些弹劾,其实也都没指到实处。

比如说秦琅横征暴敛,什么巧令名目征税,什么虐待军士,什么擅杀他镇军士,擅发府兵等等这些,其实真正的实情他都了解了,秦琅做的并没有什么错误的。

封锁边境,建立边市,边市里课税,甚至征召府兵等等,这些都是在他授给秦琅的权力之内的,是可以便宜行事的。

眼下防突备战,一切以应战为第一,秦琅没做错什么。

“二郎,喝杯参汤休息一下吧。”

长孙太子妃端着一杯人参汤进来,看着丈夫这段时间迅速销瘦,她十分心疼。

“你整天这么日理万机不肯休息也不行,身体若不行了,那又谁来统领朝政,谁来带领大家抵御突厥的入侵呢?”

李世民将又一本弹劾秦琅的折子扔到一边的箱子里,那口箱子全是装的弹劾秦琅的表章,已经装满了。

“有酒吗,孤现在想喝一杯。”

李世民平时不爱饮酒,可现在却很想喝一杯,压力太大了。

“殿下,还是喝杯参汤补充一下元气吧,喝酒更易伤身。”长孙把参汤端到丈夫面前,目光关切的望着他。

李世民无奈,只得接过。

长孙妃开始替丈夫清理几案,收拾整齐了桌面,看到那满满的一箱弹章。

“二郎,这些都是弹劾怀良的?”

“嗯,年少英才惹人妒啊,怀良在幽州做的很好,出乎我的意料的好,及时的平定了王君廓李瑗谋反,又能迅速的整顿幽州边军,加强防突备战,不比灵州李靖、并州李世绩、凉州秦琼他们做的差。”

长孙没有去看那些弹章,但如今朝野内外,到处是非议之声,她又岂会不知呢。

“二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怀良确实还太年轻了,这个年纪时,二郎你当年也才刚刚领兵呢,怀良现在幽州整顿边军,又开边市征关津市税等以做军资,这些确实都触动了好些人的利益。”

李世民又岂会不知。

“怀良虽年轻,可有能力有担当,幽州在他的手里正在迅速稳定强大起来,孤想把他的检校幽州都督二字去掉,就让他在那里好好折腾一番。”他感叹着道,“我大唐立国以来,征讨天下,河北最是不易,前后三战,十分艰苦,可就算战事平息已有三年多,但到如今那块地方还是没法彻底掌握,有太多的掣肘牵扯,这次就让怀良在那里好好的搅一搅这浑水,看看有多少隐藏在水底的大鱼,让他们都给浮起头来!”

弹劾秦琅的人越多,李世民便感觉河北的水越深,也越激起他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他李世民上次说要把丹阳公主许给五姓子,结果那些世族子弟全都跑出长安了,这事让他愤怒不已。

现在,这些人如此诋毁他的女婿,那就是在跟他李世民为敌。

“二郎,莫要冲动。此事臣妾另有看法!”长孙无忌一般不会干涉朝中事务,但秦琅也是她女婿。

“你说?”

“臣妾以为,不管怀良在河北做的有多好,可既然如今这么多杂声,就说明这事还是引起了震动。眼下又恰好是突厥即将入侵的关键时候,左右都抵不过一个稳字更重要。”

“二郎,怀良本就只是镇抚司丞,他在河北平乱之后就当调他回来的。”

李世民皱眉。

“难道要孤向那些人低头?”

“这不是低头,是以大局为重,也是保护怀良。不如先诏怀良回京,继续主掌镇抚司,至于河北幽州,可另选大将镇守,殿下可适当的对那些人让点步,给他们点甜头,稍加安抚,这样他们也就满足了,不至于再这个时候扯后腿。待到击退突厥之后,殿下那时再来重新理清这些便好。”

长孙的考虑,与李世民的角度不一样。

但也确实很有道理。

“可眼下这个时候,孤若是调怀良回京,那岂不是没罪而受罚?”

“那些人会不会得寸进尺?”

“敲一杆子再给两颗甜枣便好,既要让步妥协,也要适当敲打,把握好这个度就好。”

对于妻子的话,李世民认真的考虑起来。

“二郎,原本也只是让怀良暂时主持幽州,所以才加检校二字啊。现在怀良也算平乱有功,便将他召回朝,给予赏赐,既是表功,也是平息眼下这股暗流。”

长孙担忧的是现在河北河东的世家豪强们已经表示了对秦琅的强烈不满,这些弹劾也好,流言也罢,还只是他们的一个试探而已。

若是不把秦琅召回来,这些人明里暗里肯定接着会有无数的手段。长孙担忧秦琅毕竟年轻,眼下突厥又随时南侵,这种时候处于前线,后方还有无数人要扯后腿放冷箭,万一到时出了点差子,把秦琅折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对于秦琅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愿意折掉他。

幽州。

秦琅再次见到了郑玄礼,隔了一段时间不见,郑玄礼身上的绯袍又变成了绿袍,一问,郑玄礼幽怨的回答,说是已被太子贬为秘书省从六品秘书郎了。

被贬官的原因自然还是他弹劾秦琅,当然太子给的贬官理由是他给太子的表章里用词不当,失礼。

最糟心的还在于因弹劾秦琅而被贬官后,居然还要来幽州给秦琅宣读封赏诏敕。

皇太子以秦琅平幽州王君廓、李瑗谋反,并安抚幽州有功,特进秦琅散阶为金紫光禄大夫,这是正三品的文散阶。代表以后秦琅不管职事是什么,俸禄都是按照正三品待遇给的。

十六岁年纪,居然就已经升到了正三品阶,还是文阶,这让郑玄礼羡慕妒忌恨万分。

随着这道诏敕一起到来的,还有授秦琅散骑常侍之职。

散骑常侍为从三品的职事官,隶属门下省。在南北朝时是属于散骑省,隋朝时并入门下省,后来废立无常,如今李世民重新设立。

不过这个官职品级虽高,但职掌是侍从规谏,实际上是位望通显而无具体职事的闲职,一般是用来做为官级官吏的荣衔,或是给一些德高望重的年老高官退居二线用的。

现在李世民授给秦琅,是要表明秦琅回京是有功升赏回去,而不是有过召回。

眼下,秦琅的本阶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职事官则是从三品散骑常侍兼正四品上镇抚司丞,爵位是翼国公,勋官是上柱国。

“特赐锦袍金带御马入朝还京!”

秦琅先前拒绝了王君廊那一千户真封的转封,李世民这次便又给了他三百户真封,于是现在通前实食封九百户。

秦琅接下诏敕,脸上没什么变化,说到底还是被李世民召回京了,看来自己确实捅了马窝蜂,动了许多人的奶酪。秦琅对皇帝召他回去没啥不满,不玩就不玩吧,起码官阶还升了。

幽州都督一职李世民没有派人来接任,而是敕封自己的嫡长子李承乾遥领幽州都督之职,牛进达领幽州都督府长史兼幽州刺史,苏定方授都督府司马兼北燕州刺史

李道玄和魏征都被征召一同返京,崔敦礼升从五品秘书丞。

还有一个消息,代州都督蔺谟改授右武卫将军,征召入朝。玄武门功臣,太子家令张公谨封定远郡公,接任代州都督一职。

燕州刺史、燕国公李谨行也被征召入朝,授左监门卫将军职。

秦琅之前定下的那些关税市税契税等,太子也特加以调整,边市行商征过税,每千钱税二十,住商征往税,每千钱纳三十。

另外对交易征收除陌钱,边市内的交易皆征收二十税一。

对盐茶酒铁竹木等征十税一的专税。

相比之前秦琅定的税,下调不少,其中过税就相当于原来定下的关税,从百分之五降为百分之二。住税等于是市税,也降为了百分之二。

除陌钱就是交易税、契税,下调为百分之五。连盐茶等专税也降为十税一。

李世民还降旨严格规定,这些税仅在幽州边境设立的十一个边市中征收,绝不许在边市之外征课。

第111章 小金库

秦琅站在军都关上,关城离幽州一百二十里,建在一条长达三十里的山谷间,两旁山峦重叠,郁郁葱葱,这里是幽州一景,号称军都叠翠,但这里更是长城最险要的关隘之一。

作为河北西北门户,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刻,秦琅望着那山川秀丽,居然有几分不舍离开了。

“三郎你放心吧,幽州在你的整顿治理之下,已经颇具气象,现在军民一心,士气高涨,如今诸军城镇戍皆兵员齐备,粮草器械也在源源不断的补充过来,三郎你回长安,我们会继续守好幽州。”牛进达站在秦琅身边道。

“那就一切拜托牛叔了。”

“是我要感谢你,你栽好了树,我却来乘凉。”牛进达颇有几分为秦琅打抱不平,如今幽州一切都井井有条,这时朝廷却召秦琅回京,太不应当了。

中山王承乾遥领幽州都督之职,实际上幽州都督府的一切军政还是要由牛进达这个新任长史来主持,让他做长史不过是考虑到他资历威望不足,之前刚以统军升郎将检校北燕州刺史,这还没一个月若直接拜幽州都督,肯定会有许多人不服。

秦琅对于牛进达接任幽州,倒是挺放心的,虽然他之前一直为秦琼程咬金副将,没什么独挡一面的经历,但这段时间相处,他办事雷历风行,有条不紊,治军严格。

“牛叔只要坚持打击走私,把边市弄起来,那么幽州边防就不用担心钱粮,以税养军备突守边,边军的钱粮军械足了,赏赐丰了,便不用担心打不好仗守不好边。”

牛进达感叹着道,“之前三郎你还计划要带我们主动出长城去扫荡一下关外的一些胡部,现在你一走,这事没法做了。”

秦琅原来计划不但要出关扫荡下长城关外的一些胡部,甚至还要对河北地区的燕山、太行,以及沿海诸岛、豆子岗、高鸡泊这些聚盗藏贼之地来上几轮拉网式扫荡。

扫荡关外,是为了清理出一片军事缓冲区来,以免突厥人容易渗透过来。对内剿匪,则是为了借机训练下兵马,甚至是清除一些隐患。

甚至是为震慑下那些河北的士族豪强们,杀鸡儆猴。

牛进达是担心自己威望不足。

“我虽然走了,但太子不是已经下诏敕维护了边市课税之事吗,就算下调了点税率,但还是肯定了边市的,你捧着这道敕旨,尽管严厉缉私便好,那些人以为把我弄走,就能继续从前的日子,是休想了。”

“我问过我婶子了,她不愿意回长安,会留下来。我建议继续由她担任都团练使之职,她在河北名声好,号召力强,若她来协助你,会给你不少帮助。”

李世民对于秦琅在河北招建德旧部设立团练兵一事,最终表示了许可。现在进行已经正式下敕,在河北地区组建团练兵,又称团结兵,土团。这与以前的乡兵有些类似,唯一不同的是,过去的乡兵是由地方士族豪强们控制的武装。

而现在这些土团,统一由朝廷点选编练,听从于都督府和各州刺史。各州设团练营,选任团练使统领,各级军官皆授武散阶。而团练兵不登记入军籍之中,但可免除本人租税,闲时为农,允许在家习练弓箭,秋冬追集训练,若遇战时征发协助官军境内防守,或是配合作战。

征发服役期间,给予身粮酱菜,任务结束,立即解散回乡,不长期脱离生产。

征发原则则是选择富户强丁。

朝廷这道敕旨一出,等于给团练定性,他们就是府兵之外的民兵,以弥补河北地方府兵不足,边兵数少的情况。朝廷没有把这些河北人直接点选为府兵,设立军府,主要还是要维护守内虚外,提关中以临四方的战略国策。

范愿等人都授了州团练使之职,各统一州团练营土兵,每营定额八百人。

窦红线以勇安郡主的身份,加都团练使之职,统领整个幽州都督府下的团练兵。

另外朝廷对于秦琅先前征发侨州置内附胡兵为团练一事,也予以肯定,幽州都督府组建了靺鞨团练营,契丹团练营和库莫奚团练营以及突厥团练营和铁勒团结营五个营,每营八百胡骑,皆由相应的内附胡族兵担任。

团练兵征选后可免本人税赋,服役期间有身粮,立功有赏,积功可授勋,总的来说待遇还是不错的,但比起府兵要差一些,没有军田授与等。

新建的十五个团练营,朝廷授予了许多内附胡人酋长、原建德旧部大将等散官,虽说散官无职只是散品,但也算有了官身,有官身就成了体制内之人,能享受到许多政治特权。

比如占田,比如门荫,比如入国子监,比如重婚纳妾,八议减罪等等。

“若是三郎你不走,这次突厥入侵咱们肯定是有机会立功的,到时可就白捡的功劳呢,可惜了。”

阿黄把一张采购清单递到秦琅手里,还在那里充满遗憾。

以眼下幽州整顿备战情况,加之这里本就不是突厥入侵方向,所以这次大战幽州方面本没什么压力,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抄抄突厥人后腚什么的,妥妥的捡功劳机会。

“真要立功,哪里没机会呢。”秦琅笑笑,他目光扫过那张单子,发现上面采购的东西不少,什么突厥名马,辽东人参、貂皮、海东青,另外还有新罗婢、倭奴等。

“兄弟们没什么意见吧?”

这次跟随秦琅北上的弟兄,也算是名利双收,剿贼匪平叛乱镇边疆,个个都起码加阶一两级不说,还有不少积功授勋。秦琅又是个大方的,每次还都大方赏赐,从不吝惜,于是大家手里都得了不少的钱帛赏赐。

眼下要回长安了,秦琅干脆又赏了一笔。

不过秦琅跟大家说,不如大家把发到手的绢帛银钱等凑起来,由秦琅派人去采购幽州特产,然后运回关中卖出后再分发给弟兄们,这样大家手里的赏赐还能再赚一笔。

“弟兄们哪有意见,跟着三郎这趟出来,那是赚的盆满钵满,现在兄弟们对三郎可是奉若神明呢,你就是财神爷。”

之前秦琅自长安出来,便让魏昶从东西两市赊欠了大量稀罕货物运来幽州,顺便着还赚了三倍之利。

大家也不是傻子,这么好赚钱的机会哪会不愿意呢,大家都信秦琅,知道翼国公做事大方豪爽,从不会贪墨克扣兄弟们的那份,每次还要尽量多分些给大家。

“兄弟们若是有自己想买的东西,要用钱的话也可以先到我这里支取。”

魏征翻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回从长安出来带的那些货,出手就是三倍利,而他们的货在长安只首付了二成货款,这真是无本生利。

等回了长安,把这货再卖了,那镇抚司里兄弟们的赏赐都能再翻上两番,而且司里公款也能大赚一笔。

他暗暗算了下自己那份,不由咋舌,居然能有一千多贯。

太吓人了。

他现在是詹事府主簿,本是从七品下职事官,原来本品是宣义郎,这次河北之行散阶升了两阶为正七品下宣德郎,这个品级一年的禄米是八十石,就算加上职事田的田租收入,那也是相当有限的。

一千贯,仅凭那点俸禄一辈子都赚不到。

“三郎,这些钱会不会太多了些?”魏征有几分担忧的把账本递给秦琅。

秦琅随意翻看了几下,“多么?多还不好?”

“就怕被弹劾,说咱们以权谋私?”

“谋什么私?朝廷给各衙门公廨钱拿去放高利贷可以,我们拿这钱顺带着贩点货就不行?公廨钱又没进你我私人口袋,走的都是公账,账上的钱年节时给大家发点福利哪不行了?至于说弟兄们把自己的赏赐钱帛拿来贩点货带回长安,这顶多算是捎带而已!”

秦琅觉得这根本不是以权谋私,因为根本没谋私,是为公为大家谋福利,这是当领导的责任。

“老魏啊,你别七想八想,这些都是你该拿的,放心拿。你有没有打算买点什么回去,比如突厥名马,新罗婢女这些?”

在幽州买一匹上等的突厥名马,顶多也就是十贯左右,但若是到长安,这样的一匹名马怎么也得四十贯起,甚至有时能卖到七八十贯,这就是差别。

这里好马多且便宜,任你选择。

还有温柔的新罗婢女,长安名门贵戚家家教有,代表身份的象征,长安一个新罗婢女得几十贯,不比一匹名马便宜,但在紧邻高句丽、新罗的这里,一个年轻的新罗婢女顶多十来贯,还保证是真正的新罗女,绝不会是什么倭女、百济女、高句丽女冒充的。

“老魏啊,你也买几匹突厥好马,回去后给几位公子骑也不错啊,再买几个新罗婢女,给你夫人端茶递水的伺候,多有面子。”

魏征听了也不由的心动起来。

“三郎也买?”

“买,干嘛不好,这里又好又便宜,干嘛非要在长安挑那些别人挑剩下还死贵的?我已经打算买上一百匹突厥名马回去,再买她一百个新罗婢和一百个东瀛倭奴回去。”

“用的着那么些?”

“用不完可以送人情,还可以卖嘛,倒手不就又赚一笔嘛。”

魏征无语,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也下单买些。

“这就对了嘛,等过些时候这封关的效果出来,到时这突厥马新罗婢肯定就要大涨了,现在买可是最划算的。”秦琅对魏征眨眨眼笑道。

第112章 一个蠢货而已

离开幽州前,牛进达苏烈窦红线李陆咄范愿等来送行。

老牛交给秦琅一张单子。

“这是幽州都督府和河北百姓献给太子殿下的,请三郎捎带回京。”

秦琅本以为只是些幽州土产,如豹尾、鹿角胶、人参、范阳绫、瓜子这些玩意,谁知道一眼看去,居然是突厥战马三千匹、种马一百匹,奴隶两千,黄金一千五百两,白银五千两,人参二百斤,豹皮六百张,獭皮一百张,范阳绫一千匹“

种类多,数量也多。

这可真是份沉甸甸的贡单。

“牛叔,你这进贡也太多了点,眼下防突备战,钱粮多用于赏赐军士、制造军械为好。”秦琅觉得牛进达这个马屁拍的太重了点,幽州的那点家底他是清楚的,并没多少富余。

结果牛进达道,“这些可不是幽州都督府库里拿出来的,都是幽州内附的胡部,还有地方士族商贾豪强们进献的,大家你一点我一点,我不过是汇总而已。这也是大家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秦琅想了想,“我看这两千匹战马不如就留在幽州,大战在即,给兄弟们留着。”

现在幽州都督府下的兵可不少,各统军府的兵不用管,只算都督府下的边军和团练兵。

边军现在补齐,共有三万七千五百人马,团结兵一万二千,马六千匹。

按秦琅先前制订的衣粮军需,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之前已经拟定宣告,幽州守边将士衣赐分为春冬两季,春衣三匹,冬衣四匹,一个边军一年衣赐就要七匹绢,幽州近五万兵马,一年衣赐就需要三十五万匹左右。

而每名边军土兵一月支粮一石粟,一年十二石,五万人马一年就是六十万石。

而六千匹马的消耗也不少,一匹马的耗费比养五个兵还多,就算考虑到非战时消耗少些,起码也是要按一马三卒来算,六千匹马一年又得二十多万石。

这么一算,若是幽州战备状态维持个一年,那么人吃马嚼,就需要近九十万石粮食,三十五万匹绢,其次军械开销等也很具大。

此外,府兵们每火十人还自备六驮骡马,这些到了军营也是要由朝廷供养的,又是巨大的消耗。

这么大笔的军费开支,幽州都督府根本支撑不了,以往打仗都是由朝廷统一调度,一方开战,四面派兵,八方州县供应。

而现在朝廷全面集中备战关中河东陇右,物资都往那边集中,秦琅琢磨出了边市和团练这个法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军需钱粮开支人兵员不足的问题。

但边市还没能正常运转起来。

“三郎你且放心,这些马都是各胡部进献,钱银是各士族豪强们进献的,其中诸位团练使等带头表率献的最多。”

“这三千匹马我不敢留,马吃的多啊,一马抵三卒,一旦开战,一马甚至能抵五卒,现在养六千匹马都消耗巨大。我们幽州这次是以守御为主,所以对战马需求不大。先紧着朝廷那边!也减少点养马费。”

其实幽州当然也需要马匹,但牛进达知道朝廷更需要。

“边军的衣粮开销,虽然不小,但我们现在是一月一支,暂时还没问题,等边市运转,税收上来就不用担心了。而等击败了突厥,我们边军就可以减少一些,团结兵也可皆解散还乡,开销也就小了。”

马匹金银奴隶这些主要都是由内附胡人和新授为团练营豪强军官们献的,这些人是秦琅主持幽州时的利益既得者,现在秦琅要走,他们凑这笔钱让他带回长安进献太子,也是要继续维持新得的利益。

牛进达他们把钱银马匹送去长安,也是觉得突厥大战虽然即将发生,但不会持久,幽州五万人马也不会常期在编,一旦战争结束,那么幽州边境只要保持现在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的边军即可,开销可大大减少。

“牛叔啊,你这幽州都督府长史稳了,估计这场战后,就能正位幽州都督了,前途无量啊。”秦琅觉得老牛看似粗枝大叶,可心思挺细的,跟程咬金很像,怪不得能在秦王府诸将中选中来幽州呢,看这小心思,多会算计。

虽然秦琅觉得他挺赞赏这种算计。

遇事不先想着自己,而是先想着上司,这样的人肯定能得上司看中啊。

“好吧,东西我都替你们捎带。”

牛进达有些扭捏犹豫的又掏出来一张单子,低声道,“这是大家给三郎你准备的一点盘缠,还有给镇抚司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秦琅没伸手去接,只是呵呵笑道,“牛叔,这个不能收,不管多少都不行。我可以顺带着采买点幽州土产回长安卖,但不能收这礼,这是原则上的问题。”

“真的只是一点小心意。”

“那也不行。”

走的那天早上,牛进达早早让人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早饭,热腾腾的胡麻煎饼,加了许多羊肉的羊肉汤饼。

还有送行的酒。

秦琅坐在城门前搭起的送行凉亭里,吃了顿饱饱的汤饼,最后喝干碗里的酒。

“好了,吃饱喝足,我也该走了。这河北不知道多少人在盼着我早点滚呢,也就不留下碍他们眼了。”

来时一百多驮的队伍,离开的时候,骆驼增加到千头,后面还跟着五千多匹马,另外还有三千多奴仆。

这里面半数多是要献给太子的,还有半数是镇抚司公款采买的货物,另外小半是镇抚司一众人用赏赐钱帛一起采购的货物。

这么庞大的队伍出行,也挺不容易,因为队伍大,无法走运河乘船,只好沿运河官道缓缓南下,好在秦琅也不急着赶路。

当他踩蹬上马,挥手命令队伍起程后,秦琅还是没忍住回头望向高大的幽州城,心里不无几分遗憾。

半途而止,未能在这跟突厥大战一场,可惜了。

难得统领幽州六州,节制五万大军。

出幽州二十里,前方出现大群人拦住去路。

“卢某拜见翼国公!”

一位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上前,叉手见礼。

秦琅在马上打量了眼他,又瞧了瞧他身后那数百人,其中峨冠博带者数十人,一看便知都是河北本地的士族豪强。

眼前这人既自称卢某,那便肯定是范阳卢氏。

同行的魏征催马上前,在秦琅旁边介绍,“这位是范阳郡公卢承庆,范阳卢氏北祖房现任当家。”

秦琅知道范阳卢氏的大名,号称五姓七家之一。

魏征河北人,对于河北的范阳卢氏更加了解其煊赫,解释说自魏晋至隋,汉代卢植后裔等均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范阳卢氏一直是声高冠带,为世盛门。

“闺门之礼,为世所推。帝族之女,也要找范阳卢氏成亲,曾经一门尚三公主,当世以为荣,北魏时,帝族也争相纳范阳卢氏女为妃。北魏末年,太常卿卢靖的三个儿子,更是分别担任了魏、齐、周三国帝师,因此他们这一支更被世人称为帝师房。”

“那这个范承庆又是何许人物?”秦琅问。

“他是东汉大儒卢植十二世孙,其祖北周武阳太守卢思道,其父隋末时曾任河东令,后随武德天子起兵,立国后封卢松为范阳郡公,曾任太子率更令。不过卢松死的早,所以爵位便由范承庆袭承,范承庆一直在家丁忧。”

秦琅明白了这个家伙的份量,看样子他虽在家守孝未出仕,可却依然是河北士族领袖了,自己之前被各种非议,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这家伙在后面操作。

自己禁边课税,河北地头蛇的卢氏受损不小,今天却跑来送行,这有点意思了。

“没想到卢公来为秦某送行,受宠若惊啊。”

卢承宗一招手,便有一名仆人呈上一张烫金信笺。

“这是河北士族备下的一点薄礼,为翼国公践行,祝翼国公一路顺风!”

范阳卢氏最有名的是通经治史的传统家学,并且在书法诗赋方面也非常了得,后来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便是出自范阳卢氏。

范阳卢氏注重通婚联姻,几百年来基本上只跟五姓七家的其余六家通婚,有时也偶尔与当代皇族通婚,其余人家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能够一门娶三公主,一家出三帝师的人家,果然不愧是名门世族,但现在很明显,这卢承庆就是带着几分得意的嘴脸来的,他是想来看秦琅这个手下败将灰溜溜离开的样子。

可惜秦琅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样子来,对于他奉上的礼物也看都没看。

“多谢卢公今日带河北的士族乡亲们前来送行,这份心意秦琅心下铭记,天色不早我也就不多留了,得赶着太阳不大多赶会路。总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我期待在长安能够早点见到卢公!”

河北是这些人的地盘,但长安就是秦琅的主场了,秦琅这回敬邀请,让卢承庆有些讪讪。

本来他想先向秦琅展示下河北士族的厉害,然后再给点钱财礼物示好,先打一杆子再给两枣,教训下这年轻的将门子弟然后就算了,也不想结什么怨。谁曾想,这年轻人还挺有脾气,被赶出河北了还这么傲,甚至还反向他们下了邀请战书。

“好的,等三年守孝期满,卢某自然要去长安,到时定会登门拜访翼国公!”

“好,我在长安等你!”

秦琅打马离开。

队伍扬起烟尘,卢承庆等赶紧远远避开。

“这小子还真是个犟种啊,先前得罪了荥阳郑氏,后来听说把博陵崔氏也给得罪了,现在这是连我范阳卢氏也不放在眼里啊。真是无知无畏啊!”

“一个蠢货而已!”几名卢氏子弟不屑说道。

第113章 孤亲守长安(第十五连更,求订阅!)

夏日炎炎,赶路十分辛苦。

返回长安的队伍庞大,又带着许多牲畜,于是只能每天早晚凉爽的时候赶路,尽量避开午间的烈日。

秦琅的两支亲军队,银枪效节队和黑云长剑队轮流开路。

“孝诚!”

午间,河北官道旁边一片树林里,秦琅躺在吊床上看到独孤燕云一身铁甲如标枪的站在那里为他守卫,不由的招手将他叫来。

“天气炎热,午间歇息,你也解了铠甲休息会。”

独孤燕云原本是幽州边军游骑,据说还是前朝独孤太后的本家远亲,鲜卑血统的混血,高大魁梧勇猛绝伦,一杆凤翅镏金镗横扫无敌。他在被安排巡逻缉私时,屡屡拦截擒拿走私者,代州都督下的那队边兵走私是被他拿下,还有一次更是带着九名手下把整整三百名突厥胡骑走私者擒下。

这彪悍的战力令秦琅对他刮目相看,最后直接把他从幽州边军特调到镇抚司,成为自己的亲军护卫,秦琅还以他为队正,组建了一支新的亲军队,赐名横冲落雁队。

这是一支骑兵队,个个骑射超群,铁骑横冲直撞,弓弩落雁穿雕。

“司丞,职下有任务在身,不能轻离。”

独孤燕云依然站立如枪。

秦琅翻身起来,给他递过去水壶,新打来的泉水,冰冷透彻。

独孤燕云看了眼,最终还是接过饮了几口。

秦琅见他尽忠职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又躺回自己吊床。树林里挺阴凉,大家或在睡觉,或是在小声聊着天。

秦琅睡不着,便找独孤燕云聊天。

独孤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

聊了许久,秦琅倒也终于知道眼前这位猛人为何他遇到时才只是个火长了,这人本事没的说,但就是有点自恃身份,或者说总是挂念着自己是八柱国独孤信的后代,平时吧跟其它人总是不太合群。

尤其是这人好干净,喜奢华,还好酒。哪怕都只是个火长了,还总是要一副王公子弟式的讲究。

军旅之中,没那么多条件讲究,大家都比较随意,偏偏他平时总是十分讲究,身上的铠甲衣袍总是要锃亮整洁如新,经常要洗澡等。

他的这些行为,让其它的同袍们总觉得他瞧不起他们,毕竟绝大多数府兵其实都只是小地主自耕农子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贵族官员后代,哪来那么多讲究啊。

除此外,独孤燕云打仗虽猛,却有点嗜杀,出手不留情,平时冷淡不合群,不喜欢去讨长官喜欢,于是乎这种人就被视为是刺头,甚至被上司觉得藐视上司,然后兜兜转转虽屡立战功,可每次都会被以各种理由处罚,导致从军多年还只是个小火长。

不过秦琅倒觉得这人挺不错,他更看重的是独孤燕云的本事,所以了解后觉得这人没大问题,便把他调了过来,还让他为首组建了横冲落雁队。

一路南下,每天的日子都很简单枯燥。

天不亮赶路,到了半晌时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息避暑,等到太阳西斜再赶一段路。

每天走走停停,因为队伍人多倒也不寂寞,偶尔还会有不长眼的贼匪过来打个劫,给大家添点乐趣。

把那倒霉不开眼的贼人俘虏,贬为奴隶,负责每天宿营时砍树挑水喂马挖茅厕立营栅,有时还会顺便去把他们的贼穴给犁一遍,顺便赚点外快。

罗通与李存孝两个孩子一路倒是有伴,窦红线留在河北,但同意秦琅把罗通从洺州南阳公主那里接去长安。

有空时教教他们武艺,或是读书识字绘画,两孩子虽年少,但都挺勤快努力,每天自己骑马同行。小突厥李存孝不会武,但很认真的学,他比罗通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更多,这孩子知道自己无法跟罗通比,虽然年纪差不多,可罗通已经是国公爷了。

长安。

李世民正召集重臣大将们在东宫议事。

凉州、灵州、并州越来越多的情报奏入长安,显示突厥的入侵迫在眉睫。

突厥还未越境南下,但朔方反王梁师都已经先一步出兵了。

李靖奏报,梁师都集结兵马八万,兵临夏州。

李世民召集群臣,不仅限于三高官官和东宫班底,许多重臣大将皆被召入宫**议军事。

淮安王李神通、河间王李孝恭、江夏王李道宗、驸马都督柴绍、司徒窦轨等皇亲国戚也都参会。

殿中,并州总管李世绩派来的参军刘仁轨正在做报告,“曹国公已下令并州以北五州共计三十四县百姓,人口一万七千九百余户,尽数迁往雁门关以南。其存粮两万四千余石,牲畜牛马六千八百余头,也皆随人口迁入雁门关以南。来前曹国公让臣奏告太子,若北虏果真借我河东南下,那么管教他饿死在雁门关以北,绝不让其过雁门关。”

曹国公便是并州都督李世绩,坐镇太原。

他现在代北搞坚壁清野,就是要不给突厥人可乘之机。

清空代北,然后坚守雁门关、楼烦关一线,以并州太原为支撑,打一场防御战。

李世民听了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之色。

“坚壁清野,如此一来,一万余户近十万人口被迫背井离乡,如此大规模的迁徏避难,百姓要吃多少苦。我担心饿不死突厥人,倒会饿死无数背井离乡的代北百姓。”

刘仁轨忙道,“请殿下放心,曹国公早有准备,代北五州百姓南撤,着并州等五州各对口安置一州百姓,原代北各州县官吏,依然要继续统领民政,治理刑狱。并州等对口诸州,也会安排南撤百姓垦荒屯田等,并会拔给粮食以维持生活,绝不是不管不顾。”

“南迁百姓一路上的牲畜死伤,也会由并州大都督府照件赔偿。”

新任民部尚书裴世矩皱眉道,“现在这季节,百姓垦荒屯田也来不及了,起码损失一季收获,官仓存粮也支撑不了多久。”

裴世矩原本是隋朝是杨广的心腹重臣,曾被称为五贵,此时已经是七十多岁年纪了,不过这人擅长外交,本事还是很强的。如今取代郑善果主持民部,他对于钱粮这块自然比较关注。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则直言,“南迁虽苦,可总比将他们遗弃在代北,被突厥人掳掠强,暂时苦一点,等我们打败了突厥,到时他们就又可以重返故地家乡,恢复生产了。”

裴世矩却并没有给长孙无忌这位太子第一心腹面子,直言道,“我还是觉得李世绩在并州的这防突备战有些消极。这方面还不如那位十六岁的翼国公,他在幽州可没有搞什么坚壁清野,移民南迁。”

“幽州这次本就不是突厥进攻方向!再说了,幽州有长城护卫!”长孙无忌反驳。

“幽州都督府六州,可不全在长城之内,北燕州不就跟云朔诸州一样都是在内长城外,外长城内吗?可你有听到说北燕州坚壁清野移民南迁了吗?没有,我民部接到的报告,是秦都督不但没有向朝廷要半点钱粮支持,甚至还主动想办法在北燕州等长城脚下开辟边市,征收课税,甚至还让商人运粮到边镇换盐茶引文,秦都督的幽州都督府下没撤一个百姓,反而还清理整顿边镇,征召团练,使的现在幽州都督府有边兵土团五万镇守边境,甚至刚还接到报告,说秦都督,不现在又是秦司丞了,他回长安时还带回来几千匹马,数千两金银等回朝,以助朝廷。”

这番话一出,大家都有些哑口无方,虽然也有不少人觉得并州和幽州的情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起码表面上听起来,幽州这边做的确实比并州那边好。

并州大都督府,只是把代州都督府下的几州关外百姓通通一撤了之,而人家却反而还能增置兵马,反哺朝廷。

李世民听了不由的莞尔,他挥了挥手,“秦琅在幽州确实做的出人意料,但并州这边情况确实比幽州面临压力更大,坚壁清野的策略还是值得肯定的。”

大司马杜如晦这时也出声道,“此番突厥来犯,朝廷多番商议战策,最终定下的决策不过是紧守边隘,纵敌深入,坚壁清野,以待敌怠十六字而已。秦琅在幽州是紧守边隘,李世绩在河东是坚壁清野,李靖在灵州是纵敌深入,秦琼在凉州是以待敌怠,都做的很好,并没有对错之分。”

做为兵部尚书,杜如晦眼下压力很大,“据各方奏报的敌情,如今估算,此次除了梁师都的八万人马外,突厥颉利可汗当会有二十万骑南下。如此兵力,比武德八年那一次规模更大,眼下朝廷实在难以正面击溃敌人。”

李世民点头,“克明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朝廷的部署计划!”

“兵部的计划是两部份,一是据关城险要固守,让牛进达苏烈守幽州,令李世绩张公谨守雁门太原,令李靖秦琼守灵武,紧守关隘,不得轻易出战。另组建几支机动军团,以随时支援策应,以霍国公柴绍所部,蒋国公屈突通所部,燕王李艺所部分别策应三个方向。”

“为保万一,应敕命张公谨移师太行一线,随时策应支援幽州。另遣任国公刘弘基独领一军出秦、陇,策应秦叔宝的兰州、凉州。”

“若是万一突厥军突破关中西北门户,则当立即下令长安北面各州县村镇百姓,将粮食牲畜等尽迁入城中躲避,务必保证野无余资。”

“另外,朝廷当派一军出渭西以资武功,以确保京西安全,目前长安已经集结兵马五万七千人马,城内粮械充足,可坚守三月有余,东西勤王之师,最远二十天当能赶到长安城下,待敌粮尽,则我军反击,当可一鼓而下。”

李世民苦笑。

杜如晦的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但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们面对突厥的大举进攻,只能分兵防守,不敢野外决战,更不敢主动御敌于国门之外,只能任人家一路大摇大摆的杀到长安城下来,寄希望长安城高墙坚,然后聚军围攻。

“孤十六岁起兵作战,还从没有打过这么窝囊憋屈的仗。”

“殿下,这是唯一的办法,若是直接与突厥战于边关,胜算太低,一旦兵败,则危矣。”

李世民叹气。

杜如晦又道,“现在关键是是否要发出全面动员征发令,将关中之地以及荆襄等地统军府的府兵尽数征集。以现在的兵力,若要对付二十万突厥大军和八万梁师都叛军,还是十分吃力,凶险万分。”

“我军骑兵方面实在对比太过劣势,突厥骑兵可来去如风,难以防御,甚至若是到时突厥粮尽时撤退,我们也难以围歼追击。”

杜如晦等制订出来的计划,也只能是结硬寨,打呆仗,希望能够以更多数量上的兵马,和各处的关城隘口来把突厥军围住。

一直默不作声的谏议大夫王珪高声反对。

他原是废太子建成心腹,当年杨文干叛乱事件后,被皇帝李渊以离间皇帝骨肉之名被流放出去,如今被李世民征召还朝,并授以五品谏议大夫之职。

“殿下,杜公,臣请问,若不征发荆襄等地府兵,朝廷能不能守住长安?”

李世民霸气的道,“突厥若突破外围防御,孤将亲统领长安附近兵马守卫长安,迎战突厥!”

当年突厥大举入侵,李渊等吓的准备迁都襄阳避战,也是李世民坚决反对迁都。

如今再次面对突厥人的入侵,甚至比那一次更严峻时,李世民表示了抗战到底之心。

王珪听到这话,对李世民欠了欠身,“既然太子殿下认为能守住长安,那么臣以为实不宜再征发荆襄等地府兵了。”

“为何?”

“臣不久前刚自外地返回长安,一路所见,感触极深。连年征战,使的各地人丁锐减,就算以关中为例,贵为京兆都师,武德元年一府之丁不过万余。朝廷征薛举去其一成,征刘武周,再去一成,征王世充窦建德,又去两成。”

“而今年,眼见山东河南将起大灾,便是扬州东吴这富庶之地,今年也有歉收之端倪,今年只能指望着荆襄之地能略多些收成,以匀给其它地方一些赈灾口粮。若是现在把荆襄之地的所有军府全征发起来,那数万的府兵,十余万的民夫一动员,则今年的秋种便要耽误了!”

“我们不能光顾着眼前,还得看到归更长远些。”

李世民紧皱眉头。

他听出了王珪话外之音,“谏议大夫难道认为此战,我大唐倾国之力,依然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李世民和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多次商议,拟定的战略,最终的目的是要引敌孤军深入,最终集结大军关门打狗,围而歼之,是要重挫颉利,要大胜的。

可现在王珪这话,却无疑是对此表示怀疑了。

李世民对自己统兵作战很有信心,之前所有的策略也是围绕着如何击败突厥重创突厥的,可现在。

“殿下,国朝方立,四海方平,今年又将有大灾,更加上京师、幽州之乱,人心不稳,此时制订战略,臣以为当谨慎保守一些,未算胜先算败,当审时夺势,量力而行,切不可孤注一掷。”

败?

李世民之前从没想过,可现在王珪提醒了他,万一败了呢?

这个想法一出现,李世民突然感觉到一阵阵心底发凉。

刚刚经历玄武门宫变夺权的他,能否承受的起这一败呢?

良久,李世民点了点头。

“谏议大夫言之有理,此事容孤再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第114章 忍无可忍

丽正殿,观音婢见丈夫脸色苍白的回来,径直坐到榻上便沉默不语。

“二郎,可是哪不舒服?”

李世民抬头,望着关切的妻子,“观音婢,你说此次突厥入侵,孤会败吗?”

“二郎为何如此说?”

“孤之前拟定计划,欲与突厥颉利可汗二十万骑在长安城下决战,可今日殿上听王珪一语提醒,突然担忧起来。若是朕不能胜呢?”

李世民统兵多年,并不是没有败过,当年征讨西秦霸王薛举之时,便曾经遭遇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一败,浅水源之败,那一战唐军几乎尽没,八大总管被擒。

虽然事后朝廷诏告,说此战非秦王之责,因为他当时突患疟疾,无法指挥军队,由刘文静代为统领指挥,结果他轻敌冒进导致大败。可事实上,那一战虽非他指挥,但当时唐军久困在外,就算他不病,可找不到决胜之策也一样要败。

那一战之后,李世民征讨刘武周,平王世充,败窦建德,破刘黑闼,所向无敌。

但此后他指挥的与突厥的几次交战,虽有小胜却没有取得过决定性的大胜,突厥不比刘武周王世充等,突厥铁骑之精锐,就算是当年杨广之时,以隋之强盛,亦曾有过被兵围雁门的惨状。

当年李家太原起兵入关中建唐不久,突厥军就南下攻入太原,李家根本无力抵抗,最后不得不献金银钱帛子女求和。就算到如今,大唐立国已经九年,但每年大唐都还得向突厥进贡金银财物,以求得边境安宁。

就这样,突厥还连年入寇,动不动就引兵入境劫掠,几次都打到泽潞,进入河东河北的腹心之地。

观音婢没料到向来自信的丈夫,会突然产生这样的自我怀疑。

她靠近丈夫,温柔的为丈夫揉捏肩颈。

“妾身只是后宫女子,不懂前朝之事。但也知道军略战策,当询问朝中大将,尤其是前线大将们的意见。二郎何不派使者前去询问凉州秦琼、灵州李靖、并州李世绩等意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也觉得孤打不赢这一仗呢,那怎么办?”李世民扭头问妻子。

“如果大家都认为没把握,那就不打。”

“不打?”

“当年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也有白登之围,刘邦被困平城白登山七天七夜,后来采陈平之策才脱离险境,最终与匈奴订立盟约,以宗室女和亲冒顿单于,此后以长城为界,休养生息,最终才有了汉武帝时的大破匈奴!”

李世民一声叹息。

“当年我与父亲在太原起义兵之初,便向突厥始毕可汗借兵,此后突厥要求的金银赏赐越来越多,甚至后来见我大唐有统一中原之势,更不顾盟约屡屡入侵,刘武周、高开道等都得到过突厥的公然扶持,为了能够早日结束中原纷乱,我大唐一直隐忍,对突厥的无礼要求百般忍让,九年了。”

李世民咬着牙道,“九年,突厥一直百般欺迫。”

“二郎,若是没有把握,那何不再隐忍几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不也终灭吴国吗?三千越甲终灭吴,百二秦关终属楚啊,九年都已经忍了,何不再忍几年?”

李世民咬牙,“孤不甘心!”

洛阳,北邙山。

秦琅带着罗通登上北邙山,来拜祭他的父亲。

这还是罗通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的坟墓,过去他都只是在洺州的猛将庙祭祀父亲。

“太平郎,给你父亲磕头!”

年幼的罗通跑拜,秦琅的义子李存孝也跟着磕头。

“行俭,你也来磕个头。”

秦琅招呼一个七岁的孩子,那孩子长的虎头虎脑,比太平郎大几岁,却跟李存孝差不多。

他便是秦琼再三交待要秦琅寻找的裴仁基的儿子,裴行俨的弟弟,通过镇抚司的大网,功夫不费有心人,终于还是在洛阳北面的卫州找到了他。当年裴仁基的一个亲兵带着他逃离洛阳,跑到怀州河内城乡下,不久他病死,裴行俭便由他的亲戚抚养。

那人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当年隋朝大将裴行俨的幼子,还只以为是他亲戚的孩子,就这样数年过去。若不是镇抚司全力寻找,通过点点蛛丝马迹找上门来,并最终通过孩子佩带的一件裴仁基遗物确认,只怕还真就从此在那长大了。

一壶国公酒,一柱香。

当年天下的两大万人敌猛将裴行俨、罗士信,如今都只化做了北邙山上一撮土。都说北邙山上坟最多,埋葬过无数的帝王将相,可历史如烟,多少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还在世上流传呢。

祭拜完下山。

洛阳城中,阿黄正忙着将一些幽州带回来的马匹奴隶等出手,洛阳做为隋朝都城,就算如今改朝换代,但居天下中心的位置,尤其是南北运河在此附近联通,因此现在还是很热闹。

失去了政治中心的位置,这里却隐有成为天下经济中心的趋势,金银钱帛、粮食商货,皆汇聚于此。

秦琅他们带来的那些好货,很受欢迎。

听着阿黄兴奋的禀报,秦琅有几份索然。

“三郎,太子殿下的口谕,给你的。”

李世民等不到秦琅回京,干脆派人来路上找。

来宣上谕的依然是郑玄礼,这个家伙现在沦落为秘书省的秘书郎,清水衙门里的冷板凳,还总被派来跑这样的苦差事。

听完上谕,秦琅陷入沉思。李世民派郑玄礼日夜兼程的赶来,只是为问他关于迎战突厥的建议。

“问我建议?”

秦琅苦笑,“臣的建议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他要战,便来战!”

郑玄礼望着秦琅,“翼国公的回复便是这吗?”

“嗯,没错,就这句话,你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再加一句吧,和平是金银钱帛求不来的,和平只能是打出来的。”

郑玄礼点了点头,郑重的拿笔将这两句话一句不落的记下,还拿给秦琅看过,秦琅点头,他撒了点香灰在墨上,然后合起,倒热蜡盖印封口。

“殿下交代见到翼国公,催下翼国公早点回京,说如今长安那边,需要翼国公。”

说完,郑玄礼不敢逗留,转身出门骑上马,便打马回长安。

三天后,灰尘仆仆的郑玄礼把那封信交到李世民手里。

打开看完,李世民不由的轻笑了笑。

“年轻人果然还是锐气十足。”

李世民这些天不仅向那些边帅大将们派人问策,而且也发下太子令,长安百官皆需要上表陈明自己的建议,甚至向外地州县刺史都督县令等问策,让他们上书言事。

百官们章表如雪,但李世民印象最深的还是镇抚司主簿马周的一封奏表,马周上表进谏,劝说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专事征伐的秦王了,而是监国摄政的皇太子,凡事要从大局着眼,并说现在国家当下最紧要的任务是体恤民力,休养生息,所以要止征伐,兴文事,不要再一味的兴兵动武了。

这道奏章让他对秦琅的这个七品属下感了兴趣,派人仔细的调查了他的注色经历,知道眼下秦琅在外,镇抚司主要是由他在协助秦用主持镇抚司日常事务,而且此人能力不错,把镇抚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马周还主持修建了长安的钟鼓望楼体系,在原来的武候街铺之外,建立了许多高大的钟鼓楼,上面置以钟楼军士。一改过去派武候巡骑传令开闭城门的做法,改用钟鼓传令,鼓声开启城门坊门,钟声为宵禁警令,并设计了一套旗帜灯火讯号,用以钟鼓望楼之间的信号传递,使的长安城这座巨大的都城里,讯息传递速度加快了许多倍,他甚至还设计了城门左进右出,车马在道路上一律靠右行的交通新规,使的长安城门、街道上的秩序大好。

李世民特召马周进见,在与他面谈了一个时辰后,对马周越发赞叹。

“这秦琅从武候街铺里捡下一个醉鬼,居然如此有才,真是了得。”

一个喊打,一个却说不要打,不过两人说的各都有理。

拿起笔,李世民亲笔写下一道太子令,授镇抚司丞马周,门下省值班侍奉,这也是个临时性的差事,跟当初秦琅的门下行走差不多,就是让马周随时在门下省候见,以备咨询参谋。

一个小小镇抚司主簿,能得到太子如此青睐,极为难得。

“再派人去催下秦琅,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路上慢慢悠悠,居然还沿途做起买卖来了,真是不像话。”李世民叫来郑玄礼,让他再去洛阳催秦琅。

郑玄礼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违背,只好勉强应下。

洛阳城里,秦琅再次见到销瘦一圈,两条腿叉着走路的郑玄礼,听完李世民的口谕,秦琅当即动身。

七月二十九日,秦琅终于返回长安城,一入城,还没来的及先去平康坊家中见玉箫,结果东宫的使者已经在半路上把他拦下了。

“太子殿下知你返京,召你立即进见。”

“我回家先换身衣服可好?”

“不行,太子让你立即进见。”

秦琅叹声气,只好跟着往东宫去。

一入东宫,他被内侍引入显德殿。

第115章 突厥饮马渭河北

显德殿里,气氛凝滞。

秦琅入殿,看到此时殿中聚集了三十多名文臣武将,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严肃。

李世民看到秦琅入内,对他招了招手。

秦琅看到老程今天格外认真的跪坐在那里,于是便凑到他旁边坐下。

“程叔,发生何事,大家这么严肃?”

老程一改往常见秦琅时的那副轻松模样,“突厥人来了。”

今晨,驻于长安西北的尉迟恭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紧急军情,颉利可汗的突厥大军前锋出现在了长安以北的高陵、泾阳一带,延州、原州、绥州、岐州一带也纷纷出现了突厥的骑兵大队!

秦琅迅速在脑海里显示出一副关中地图,然后一一找到程咬金说的那几个州,延州、绥州等离长安还算有几百里路,可泾阳、高陵是什么鬼,那就在长安北面,就隔了一条渭河啊。

“这么快,难道边关俱已沦陷?凉州没事吧,我阿爷可还好?”秦琅赶紧问道。

程咬金摇了摇头,“这次我们边境上守的很好,诸将奉太子之令谨守边关大城,守城不出。”

“那突厥人这是?”

“他们没攻城,绕城而过。”

“绕城而过,颉利这是疯了?”

颉利疯没疯不知道,但目前各地奏报上来的突厥大军数量是十八万到二十四万之间,但其中有没有包括朔方梁师都的八万兵马,还不确切,此外,颉利汗帐的位置也还没有确定。

殿上。

李世民正在听取江夏王李道宗的军情简报。

一副巨大的地图挂在那里。

“先前梁师都发兵八万攻打夏州,后方统万城空虚,但李靖判断颉利大军已至边境,正窥视灵夏,有意用梁师都引诱守军出击,然后以骑兵军团突袭夏州或灵州,以夺取朔方重镇,做为其南下支撑点。”

“李靖因此命令全军坚守不出,梁师都佯攻夏州,其实也是实攻方向,但其始终未能引出灵州的李靖,颉利诡计不成,又进攻夏州不利后,便大军干脆绕夏州而下,直奔长安而来。”

李世民点头,看表面此次突厥大军迅速抵达长安附近,是李靖这个灵州都督不肯增援夏州,没能拦截住从夏州方向南下的突厥大军,有纵敌之嫌,但实际上李靖是严格遵守了李世民的战略部署。

“眼下突厥大军虽然已经抵达长安附近,但我北部防线还是完整的。榆林虽然失守,但榆林地处平川,无河流山川之险,无长城之阻碍,且城池不大,榆林也是历来突厥南下入寇的必扰之地,人口牲畜年年南迁,如今一片凋零,粮草牛羊均极其贫乏,颉利拿下了榆林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根本无法为三万以上的军马提供粮草支持,更别说三十万大军。”

他缓了一口气。

“突厥颉利与走狗梁师都联兵三十万南下,气势汹汹,可实际上却是行险用兵,过去突厥南侵,都是劫掠边境,然后逼迫我们献金求和,而这次,他居然想要兵临长安,那就是作死。”

突厥以游牧为主,不事耕种,这次选择在秋季入侵,此时突厥人的战马吃了草籽正是骠肥体壮之时,就算长时间作战,战马也能支撑的住。但是朝廷这次河东、灵武两个方向重点布防,封死了突厥迅速突进的道路,这使的现在颉利选择从夏州一线南下,这其实是最差的一条攻入长安的路线,沿途要翻越戈壁荒漠,要翻越黄土高原,这是最贫瘠的一条路线,根本无法为颉利的大军提供粮草支持。

现在颉利虽抵达长安城下,可是灵、夏、秦、凉、泾州这五大战略节点一个都没丢失,全都完整的还保存在唐军的手里,尤其是现在唐军与突厥军还未交战,实力保存完整。

因此虽然颉利兵临渭河边,但李世民还很镇定。

“朔方梁师都未能攻克夏州,所以就凭他本身的粮草,自己都供应不足,更不要说供应二十万的突厥大军直抵长安做战。”

李世民越说越兴奋,一拳砸在几案上。

“颉利单刀直入,看似凶猛无比,可实际上却已经是孤军深入,他就算来到长安城下又如何?孤亲自坐镇指挥防御长安,只要守上半个月,颉利拿不下长安,光靠骚扰乡村根本无法支撑起其二三十万人马的日常用度。”

“诸位,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颉利抵达长安城下,我们就已经赢了一半了。他来的军队越多,我们胜算就越大。”

秦琅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的兴奋起来。

李世民说的没错啊,谁打仗敢这样绕过边防无数城池大镇,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穿州过境的直入腹心数百里?

颉利太浪,竟然敢越塔,还强上高地?

虽然在过去,突厥人也数次采用这等战术深入河北河东等地,但不同在于,深入河东河北腹地,朝廷重点守幽州、太原、洛阳、潼关、长安这些地方,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但现在这次他们来的是长安,这是大唐都城,是必守之地,再一个,关中是大唐最核心地区,大唐的军府在长安就有二百多个,另外番上府兵和北衙军还有数万呢。

古代打仗,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攻防战?

为什么有的时候死攻死守一座关城要隘?难道就没有其它路可走了?当然有,但问题是,以这个时代的条件,如果你敢绕过一座坚城堡垒,那么你的后路就等于被断掉了,你的粮草辎重就别想安全通过,所以越是那些大城重镇,越必须拔除攻占,否则,有这样的重镇大城做支撑,那后方就别想安宁,后勤粮草辎重也别想通过,甚至随时可能要被断后路,包饺子。

可突厥人借着骑兵机动迅速,居然想来个斩首战术,直突长安城下,以十几二十万的骑兵赶在外围的兵马回援前攻破长安城。

可是他们没想过,颉利的大哥十几年前就玩过这招,当时是突袭雁门,围隋天子杨广,可是猛攻许久,都始终拿不下雁门城。

雁门只是边疆上的一座城池,始毕几十万人马都拿不下,现在长安这样的大唐都城,颉利十几万人就想拿下?

不过秦琅也看出来,这招还是很危险的,放突厥军直抵长安城下,而不是步步拦截,层层阻击,虽免了跟突厥在野外大战的不利局面,但万一长安城没顶住进攻被攻破了,那就真玩砸了。

“此刻起,孤授任江夏王为长安城最高城防主官,由他负责长安城防一应事务,长安城内城外,所有兵马,此刻起不管原来是元从禁军,还是南衙禁军,不管是哪个卫府的,统统重新整编,皆交由江夏王提调节度,原在京各卫大将军、将军、中郎将,皆俯就统军、别将之职。”

让正三品的大将军,三品的将军来当统军,别将,这可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法了。

“秦琅,暂由你检校东宫左司御率,统领太子旅贲军,护卫东宫。”

整个长安的军队,李世民就留了一个旅贲军护卫东宫。旅贲军是东宫六率中的左右司御率的军号,从十二卫到东宫六率,都还各有军号。

比如左右骁卫,军号豹骑,左右卫,军号骁骑,左右屯卫,军号羽林。

而东宫六率里左右率军号超乘,左右司御率军号旅贲。

程咬金率领的超乘军都已经编入到李道宗的长安防卫军里,李世民身边就剩下百骑和旅贲。

百骑交给侯君集统领,旅贲交给秦琅。

秦琅也没明白,怎么李世民选中自己来临时统领旅贲军,但既然点了他名,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当即和侯君集上前领命。

此外长安的原北门屯营,南衙番上府兵等,各内卫翊府等,全都划到李道宗麾下指挥,一千人一营,由一位大将军或是将军担任统军,由中郎将担任别将。

“孤已经传令李靖镇守灵州不动,刘旻镇守夏州不动,李艺镇守泾州不动,牛进达镇守幽州不动,并调其它诸路兵马勤王长安。”

“凉州都督秦琼率三万兵马沿泾河河谷东进,驸马都督柴绍率兵两万渡过渭水向岐州地界进发,洛阳的屈突通率洛阳集结的五万大军向潼关赶来,最多七日,可抵达京郊。”

并州都督李世绩,代州都督张公谨已经率八万大军离开太原南下,最多二十几日便可抵达。”

“都督任瑰率领的三万兵马此刻已然渡过漳水,这一路最慢,但一月内必达。”

李世民之前听取了马周、王珪、戴胄等大臣的建议,没有向荆襄淮南江南等地征发府兵,以确保今年南方的生产不会耽误。

秦琅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下,四路边军不动,约十万人。五路边军南下勤王长安,勤王军共计二十一万。

这里面估计还有部份辅兵乡勇在内,但确实已经不少了。

勤王军最快的七天内可抵长安附近,最迟的得一个月后才能从河北山东赶到。

大战在即,李世民部署战略后,开始给秦王府心腹旧部们加封官职。

长孙无忌加左武候大将军、尉迟恭进右武候大将军,程咬金进右武卫大将军,段志玄为左骁卫大将军、侯君集授左领军大将军,刘师立检校右武候大将军,张亮检校左卫大将军

第116章 临危受命

因为秦琼和尉迟恭两员心腹大将都不在长安,领兵在外,李世民还特意让另两个心腹张亮和刘师立暂时检校两卫大将军,把这两卫依然交到自己心腹手里。

等商议到最后,李世民召侯君集与秦琅留下另有交待。

侯君集领百骑负责护卫太极宫里皇帝的安全,而秦琅领旅贲军则负责太子妃和中山王承乾的安全。

秦琅看了眼侯君集,这家伙上次玄武门之变时就是奉命带死士攻入长生殿,软禁了李渊,现在李世民依然还是让他带上百骑去‘护卫皇帝’,看来是担心在这个关键时候皇帝有什么想法。

至于他被安排去保护长孙太子妃和承乾,估计一来是上次玄武门之变时他救援过宏义宫秦王府,二来自己现在是东宫女婿,关系更亲一些。

侯君集也瞧了秦琅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直接对李世民道,“殿下,臣以为如今这个时候,有一件事情其实更是当务之急,不能再等了。”

“什么事?”

“让陛下退位为太上皇,让殿下登基即位。”侯君集直言。

李世民一怔。

“殿下,眼下突厥兵临长安城下,这种时候只怕有些人又会起什么非份之想,与其日夜提防,还不如直接请陛下传位给殿下,如此一来,殿下登上大宝之位,便彻底堵死了那些人的妄想,也能让朝野上下军民一心,更加全心抵御突厥。否则,若是到时颉利可汗兵临长安城下,打出什么不好的旗号来,咱们便会进退两难,臣请殿下三思!”

自六月初四玄武门之后成功,到现在转眼也已经过去快两个月时间了,这些日子里李世民忙个不停,中间还发生过李瑗王君廓谋反事件。

但总算还是把局势安稳下来了,若是没有颉利入侵,原本李世民与心腹们的计划是在明年正月初一即皇帝位的。

现在侯君集这个时候提出这事,李世民既意外,但又不免十分满意,侯君集果然还是自己的心腹肱骨之臣啊,能够为他操心这些问题。

李世民抬起眼皮,瞧了瞧秦琅。

结果发现这个女婿居然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样。

这小子,当初劝自己抢先下手可是上窜下跳,怎么现在倒这么淡定了?

“怀良?”

“殿下?”

“君集所言,你觉得如何?”

“侯大将军说了什么?刚才臣一时走神,没听清。”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侯君集则直接又把话说了一遍,秦琅故做深思状,好一会才道,“殿下,臣以为啊,这传位之事啊,若是能够由皇帝陛下主动提出来,然后太子殿下再推辞几番,最后无可奈何之下,临危受命,这才是最恰当的。”

李世民怔了一下。

侯君集也愣了一下。

两人思索了一下,才发觉秦琅说的居然非常有道理,若是由皇帝主动提出传位太子,并且太子还推辞再三,那么如此一来,就能向天下臣民们显示出太子并非那种贪权夺位之人。

甚至还能体现出父慈子孝的一面来。

端的是神来一笔,绝妙计策。

李世民不由的拍手称赞,“好,既然这事情是三郎你提出来的,那就不如由你去想办法,让陛下主动提出传位。”

秦琅顿时恨不得给自己抽十几个大嘴巴子,这没事瞎得瑟个啥呢,好好的给自己又揽这么一个任务来。

劝李渊主动退位啊,这任务是那么好完成的吗?

“殿下,侯大将军正好要护卫陛下,不如就让侯大将军捎带着把这事办了好了。”

可李世民却道,“这事君集不太合适,你现在也是陛下的孙女婿了,还没有去拜见过陛下吧,正好带长乐去拜见陛下,然后把这事办了。”

秦琅一张苦瓜脸,“殿下,我人小言轻,这种大事我觉得要不请几位宰相出马?”

可李世民却道,“这事情还是不要搞的太过兴师动众了,你也别推三阻四的,痛快点。”

见状,秦琅只能无奈的点头应下。

“那臣试试。”

“局势紧迫,若大战之前能完成此事,对局势能有些帮助,明白吗?”

“怀良,你镇抚司里那个马周,孤很欣赏,是个人才,孤打算把他调走,你没意见吧?”李世民突然转移话题。

这事秦琅倒没想到,不过也不意外,毕竟历史上虽然马周没遇到自己,但他遇到了中郎将常何,在常何府上做门客,后来有次李世民让臣下上表进言,常何大老粗哪懂这些,于是马周为他写了一篇表章,进陈了几十条建议,李世民看后好现条条都十分好,于是怀疑这不是出自常何之手,召来常何询问,常何倒也光棍,直言是自己门客代自己所写。

于是李世民召见马周,与他一番长谈之后,立即授给马周官职,此后马周平步青云,最后一直做到了宰相之职,可惜因为得糖尿病死的早。

想到这,秦琅心里记下,看来得找机会好好劝说一下马周,以后酒少喝点,否则这糖尿病一得上,又好饮酒又忙于工作,只怕还得英年早逝。

“还有魏征,他这次随你去河北,也是表现十分出色的,魏征这样的人才,放镇抚司里委屈了,事实上,继续做太子詹事主簿也是委屈的,孤打算把魏征调任秘书监,参预朝政。”

这下秦琅是真惊讶了。

太子詹事主簿不过从七品小官,而秘书监可是从三品职,是秘书省的长官,就算让魏征以低阶任高职,可这也相差太多了。更何况李世民居然还要给魏征秘书监后加一个参预朝政的衔。

这玩意可不得了,相当于列席常委会了,几乎相当于半个宰相了。

原建成的太子中允王珪现在不过是五品的谏议大夫,为何给魏征这个原太子冼马这样火箭式的提升?

“殿下,魏征河北之行论功提升了散阶两级,但现在不过是正七品下本品,授秘书监有些不太合适吧?”秦琅小声的道。

“孤不是听说你与魏征关系很好,还合伙酿酒办酒坊,怎么现在却不愿意他高升?”

“这倒不是,魏征确实很有本事,也很正直,只是我怕殿下这升他太快,引的别人非议妒忌,倒是对他影响不好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

“孤都不怕,魏征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所有人都妒忌他又如何,他只要干好本职差事就行了。”

秦琅心里一听,卧槽,李世民还真无情啊,这么一来,魏征以后还真就只能当孤臣了。

他心里为魏征默默念了声自己多保重吧老魏。

出了显德殿,秦琅奉令到丽正殿去拜见长孙太子妃,长乐郡主李丽质早已经在母亲身边等候秦琅多时了。

“三郎哥哥,你有没有给丽质带礼物啊?”长乐笑着问。

秦琅便从身上掏出一个锦盒递上。

“我在幽州寻得一物,特意为此物设计了一样饰物,在洛阳请了有名的大师打制而成,特意为郡主准备的。”

李丽质听说,十分欣喜。

“原来三郎哥哥真的为丽质准备了礼物呢,还这么用心,是什么啊?”

她蹦跳着过来,欣喜的伸手接过锦盒,迫不及待的打开。

“哇,是指环呢。”

长孙太子妃也好奇的望来,却见打开的锦盒里放着一只指环,黄金打造的环圈,然后上面镶了一个黑色的珍珠,那珍珠十分美丽,镶在指环上更衬的这指环与众不同。

何以道殷勤,绕指一双银。

向心爱的姑娘赠送戒指是古代早已有之的事情,甚至魏晋南北朝流传下来的许多诗词里还有诸多记录。

在唐代,戒指称指环,也是定情信物,故此未订亲的姑娘是不能戴指环的。隋代有位叫丁六娘的姑娘写过一首诗,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说的就是这个。

指环虽小,但在那些姑娘们的心里,却代表着美好的爱情。

这枚独特的黑珍珠指环,那么的与众不同,李丽质十分喜欢,立即就要秦琅给她戴上。

“三郎帮我戴上!”

秦琅呵呵笑着接过黑珍珠指环,亲自为李丽质戴上。

“哇,刚好呢,三郎哥哥,好合适啊。”

“我特意交待匠人师傅按你的手指尺码订制的,自然合适。”

“三郎哥哥怎么知道我手指大小。”

“上次我们拉钩时我就记下了。”

“哇,三郎哥哥好有心啊。”小女孩满脸笑意,笑靥如花。

长孙太子妃看着秦琅对女儿温柔的样子,心中觉得十分温暖,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也套着一枚黄金指环,指环上还镶着一枚红宝石,这枚指环,正是当年刚订婚时丈夫送给他的礼物。

多年过去,丈夫送过她无数的礼物,各式各样的首饰,许多都比这件更华丽,可她却始终还戴着这枚指环。

自己会戴它一辈子,直到生命最后一天,并最终将它带着到黄泉之下吧,她想着。

“郡主,当我在幽州看到这枚黑珍珠的时候,便觉得它是那么的与你相似,同样的美丽,同样的独一无二。”

把丽质哄的开心无比后,秦琅向长孙妃提出了太子让他带丽质去太极宫拜见皇帝的事。

长孙想了想,“还是我带你们过去吧!”

她担心太上皇会为难秦琅。

第117章 平凡之路

太极宫内。

李渊身着睡袍歪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一名乐女弹着琵琶。

内侍赵雍近前,“宅家,太子妃来拜见。”

李渊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抬手挥了挥,不耐烦的道,“不见。”

“长乐郡主也来了,还有郡主的郡马都尉。”

李渊睁开眼,“是秦叔宝的那个庶出子?”

听说是太子妃带着秦琼庶子来拜见,李渊气的坐起,“朕待叔宝向来不薄,想不到六月初四日,他却如此回报我。”

“那奴婢让他们回去!”

“不,让他们来。”李渊想了想,咬牙道。

秦琅第二次踏入太极宫,上一次来时他顶盔贯甲提剑骑马而入,恍惚间觉得好像还是昨日,再进宫,李渊依然还是太极宫的主人,可却已经只是这座宫的主人了,他的影响力已经出不了太极宫。

太极宫诸门封闭锁死,锁眼里都灌满了铅,只留有北门玄武门可出入,但也门禁森严,玄武门日夜有李世民的心腹卫队把守,出入必须得有李世民的手令。玄武门外,左右各屯有一营北门屯营,原来的屯营兵士是天子元从禁军,如今皆换成了原来秦王府的玄甲骑,另有百骑统领。

穿过这一道道封锁守卫,进入宫里,当日玄武门内的临湖殿、海池、长生殿等战场,早已经找不到半点宫变痕迹,但是一路过来,也看不到什么内侍宫人侍卫。

宫里面原来的千牛、亲卫等俱调走了,现在宫里只有东宫左卫率的巡骑每日会过来巡逻几遍,宫里当值的侍卫不满百人。

就连原来宫里的宦官、宫女,也被李世民以体恤宫人宦官年老为由,将三千名宫人放出宫外,宫里一下子减少了大半人。

宫里们平时不敢随时走动,于是便越发显得萧条寂静。

地砖缝里居然长出了挺长的野草,也未有人清理,那知了一声声的叫唤着,再无人来捕捉。

秦琅东瞧瞧西望望,跟着太子妃母女身后不远,千牛备身程处默带着一队侍卫护送他们。

“最近陛下心情不太好,你一会小心点。”

程处默腰佩千牛刀,凑到他身边小声提醒,“这两月宫里被杖杀的宫人宦官已经有十几个了,都是些小事,但被陛下杖杀。”

“就今天早上还又杖杀了一人。”

“为何?”

“他服侍陛下吃早餐时放了个屁,然后就被杖杀了。”

皇帝吃早饭时放屁,那明显是无礼不敬,正常情况下也得受罚的,因为就算是朝廷大臣,在参加朝会时如果放响屁也是要被参的,可放个屁就杖杀,明显就过了。

程处默对兄弟秦琅倒挺照顾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其实那家伙只是倒霉,今早太史令傅奕入宫面圣奏报天象异变。”

“最近有什么天象异变吗?”

“傅奕说是出现了五星相叠的天象。”程处默悄悄的道,“他说五星相叠意为变天。”

这都是禁中机密,程处默现在跟秦琅说,其实就是泄露禁中机密,若是被追究是能处死的,当然他相信秦琅也不会出卖他,再者李渊也追究不了他,毕竟朝廷现在是太子说了算。

秦琅若有所思,太极宫这么守卫严密,傅奕肯定私自进不了宫的,看来这是李世民让傅奕进来的,以天象来暗示李渊。李渊明白其意,心中恼怒,所以最后迁怒了那个放屁的宫人。

这说明,李渊并不愿意接受退位的暗示啊。

看来今天自己的任务会比较艰难。

两仪殿前。

李渊的殿中省殿中监赵雍高声唱喝,“皇太子妃、长乐郡主、长乐郡马翼国公秦琅觐见!”

这本来是由其它内侍官员唱喝的,可如今宫里处处减人,便由他亲自来唱名了。

两仪殿内,宏伟辉煌,可此时却只有李渊歪坐在殿上,殿里也仅有一名女乐在弹着琵琶,另外角落里站着两名宦官而已,显得十分的空荡。

长孙太子妃牵着女儿的手迈入宫殿,秦琅紧随其后。

程处默带着那队侍卫,就站在殿外,手按千牛刀,赵雍怒瞪着程处默,可程大郎只是对着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儿媳拜见大家!”

“长乐拜见皇爷爷。”

秦琅跟着拜见,“臣秦琅拜见万岁。”

李渊冷哼一声,“万岁?只怕就算上天肯让我活万岁,但有人也不会肯的。”

长孙妃道,“大家最近可还好?”

“不好。”李渊冷冷道。

殿中气氛冰冷,李渊根本不给儿媳妇半分面子。

“大家若是觉得宫里缺了什么用度,儿媳马上安排送来。”

“你还是先管好东宫那边吧,朕听闻二郎如今监国摄政,大权在手,便百无忌惮了。我听说老四媳妇现在东宫?这像话吗?”

李渊所说的老四媳妇,自然是指齐王元吉的妃子杨氏,她是隋观王杨雄的侄孙女,一个出身名门的金枝玉叶,此时不过二十出头,年轻貌美且很有才气。六月初四日宫变当天,元吉被尉迟恭杀死,随后齐王府被攻破,元吉的五个儿子皆被杀,其中就有杨妃亲子,但在不久后,李世民便宠幸了杨妃,并将她接入东宫之中。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稀奇,甚至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也引得许多暗中非议。

甚至因此有坊间版本,说当年建成和元吉欲谋害李世民,故意设宴在酒中下毒,而齐王妃暗里向李世民通风报信,救下李世民一命,后来两人便有了私情云云。

长孙妃听到公公提到老四媳妇,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件事情她是劝过丈夫的,但丈夫并没有听她的话,有些事情难以为外人道。

其实不仅是齐王妃在东宫,就是废太子妃郑氏也在东宫,只不过废太子妃现在带着闻喜郡主礼经诵佛,并没有如杨妃一样。

秦琅跪坐在地上,低着脑袋,尽量先不引起李渊注意,他打算先听他们对话,好琢磨琢磨下李渊现在的心态想法。不过听到这里,也是对李世民腹诽不已,这位外面看起来高大上无比的新太子殿下,其实好多事情也没高尚到哪去,比如说杀建成元吉十子,这是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也倒说的过去,可你把人家元吉的老婆霸占是怎么回事?

弟媳妇啊,尤其是这边杀了弟媳妇的亲儿子,那边还跟他好上?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心思想法,还真是难以推测,只觉得有几分变态的感觉在内了。

“秦家那小儿,你低着脑袋又在琢磨什么坏水?”李渊也不好对儿媳妇如何发作,看到秦琅低头脑袋便怒喝道。

“陛下,臣准备了两样礼物要献给陛下,请允许臣献上。”

礼多人不怪,拿人手软嘛,秦琅没空着手来,早有准备。

李渊瞪着秦琅,“礼物?美人还是金子?”他语带不屑。

“非也,那种俗物,岂敢打扰陛下,乃是两样雅物。”

“好,朕倒要看看。”

“请允许臣出殿去取,东西就在殿外。”

得了允许,片刻后,秦琅回来。

李渊盯着秦琅交给赵雍转呈上来的这件物事,“看着像是乐器,有弦,类似琵琶,又大有不同,小子,此是何琴?”

“回陛下,此琴乃是小子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根据琴和琵琶制造,因为六弦,故名六弦琴,也可称为提琴。”

李渊接过这把吉它琴,在手里拔动了几下,发现琴音不错,但与琵琶并不相同,他试着弹了段琵琶曲,发现感觉不对。

“你来弹给朕听听。”

秦琅笑着上前接过,然后手一挥,开始弹琴。

前奏开始,缓慢而又抒情,相比起节奏更快更高昂的琵琶曲完全不同,用琵琶弹唱十面埋伏等曲子能够让人热血沸腾,激昂万分。

李渊不但是一个皇帝,也曾经是一名神箭手,曾经在剿匪平乱时,连发七十余箭,射杀数十贼,他也是一个琵琶高手,经常与裴寂一起吹拉弹唱。

但是秦琅的这六弦琴拔拉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曲调,让人听了似乎情绪也变的舒缓了许多。

一段前奏弹过,秦琅居然还开始跟着哼唱了起来。

他边弹边唱,听着听着李渊怔怔出神了。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你仍然还在幻想”

李渊觉得这六弦琴小调,好像唱进了他的内心,那曲词更似乎在说他的故事,他李渊西魏八柱国之后,七岁时丧父袭爵,十六岁时参与神武郡公窦毅与襄阳公主女儿的比武招亲,两箭命中屏风上孔雀双眼,而从一众长安勋戚贵族子弟中脱颍而出,雀屏选婿从此成为一桩美谈,李渊也开始扬名。

隋朝篡周,姨夫杨坚夺了妻子舅家的江山从北周到隋,从杨坚到杨广,他李渊一步一个脚印,最终从隋末反王之中走出来,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赢得了天下。

他跨过隋朝的山和大海,穿过隋末反王乱军的人山人海,他成为了皇帝,一统江山,拥有了一切。

可如今转眼间都飘散如烟了,他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李渊继续听着。

秦琅这是用歌来劝说自己,要自己看到平凡才是唯一答案?

良久,当琴声停止,歌声也结束后,李渊才长叹一声。

“这歌叫什么名字?”

“平凡之路。”

李渊苦笑,平凡之路,这是要劝说朕接受事实,当一个平凡之人吗?

早上有傅奕说五星相叠要变天,现在秦琅又弹唱这平凡之路。

只是这曲这歌,听完后让人并没有多么的愤怒,不像今天早上,傅奕说完那些后,他气的把那个放屁的家伙给打死了,但现在却觉得心情好像很平稳。

“你刚才说你有两样东西要献给朕,还有一样是什么?”

李渊突然对另一样东西也很期盼起来了。

第118章 输了江山

秦琅的第二件礼物更是深得皇帝之心,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李渊已经不停的哈哈大笑,早上的愤怒与郁结早已经尽去。

这连站在一边伺候的殿中省殿中监赵雍都惊奇万分。

李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根手指着揉搓着一块象牙,“哈哈哈,真是要什么来什么,”他指着上家的秦琅道,“你献的这个玩意确实不错。”

“陛下,你到底摸出来没有,可别又像刚才一样,摸了半天把六筒当成了九筒,结果诈和啊。”

李渊看也不看下手中牌,直接一下重重的拍在桌面之上,“九万,哈哈哈,十三幺,国士无双,八十八番!”

李渊得意的把面前的长城推倒。

下家的长孙太子妃还有上家的秦琅,对家的程处默全都把脑袋探过来。

东南西北中发白,剩下都是一九,李渊刚摸到个九万,正好十三幺,大满贯。

秦琅把自家手里的绿一色按倒,直接推入池中,刚才其实李渊已经点了他几个炮了,可他硬是没有和这绿一色,想不到李渊居然也和了个国士无双的大满贯。

“给钱给钱!”

李渊得意万分,为这个大满贯激动的满面红光。

程处默尴尬的身上左掏右掏,也没掏出钱来,他今日当值,身上只带了点零散碎银和铜钱。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试打,李渊对秦琅献上的麻将很感兴趣,这一把是头一把打钱的,谁知道就和了个大满贯。

“打多大的啊?”程处默问。

李渊把手里的象牙雕刻麻将牌在那里拍的啪啪响,“总不能打一个铜钱的吧,一番一枚金币好了。”

程处默直吸冷气,朝廷铸造的钱币中,除了开元通宝铜钱外,还铸有开元通宝的银币和金币,都是极少量的,一般用做赏赐。程处默虽说现在也是六品的千牛备身了,可那俸禄才几个钱。

倒是秦琅当即道,“臣这里有一枚玉佩,可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不如就先在陛下这里抵押换点金币如何,回头臣再来赎取?”

这个提议李渊挺喜欢。

于是身上没带那么多金币的几人,各都取了点身上值钱东西,大家个个身份尊贵,不是太子妃就是国公,郡主的,起码也是国公世子,身上倒都有不少好东西。

李渊笑呵呵的让赵雍一本正经的在那里估算换算,最后每人抵押借来了不少开元金币。

不过刚换到手的金币,每人就给了八十八个李渊。

李渊把一堆金币都摆在自己面前,十分得意。

“再来再来。”秦琅知道现在李渊在兴头上,于是赶紧喊继续。

麻将牌哗啦啦的搓动着,李渊码长城码的十分兴奋。

这段时间可把他压抑坏了。

秦琅刚才选位置的时候,故意坐到了李渊的上手,就是为了给李渊喂牌。打牌的四人中,虽然都是人精,可毕竟这麻将规则是秦琅教大家的,他们暂时还没那么熟练,秦琅可是有着十余年的qq麻将技术,精通各类打法。

他能够猜测到李渊想要什么牌,于是故意给他喂牌,甚至有时李渊刚打出一张牌去,秦琅本是不要的,但也会碰回来,就为让李渊多摸牌。

“一筒!”

长孙妃刚打出一张三万,秦琅立即就碰了,程处默已经好久都没机会摸牌了,很幽怨的把刚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秦琅早猜到李渊在做筒一色。

李渊伸手一摸,果然哈哈一笑,“正是想要什么来什么,四万。”

“碰。”秦琅又碰回来,然后马上把手里的一对九筒拆了一张打出去。

李渊笑呵呵的又去摸了一张,在手里暗摸几下,哈哈大笑。

“八筒自摸,和了,哈哈哈,秦琅你快给朕看下,这是不是大和?”

三个一筒,三个九筒,然后是二三四五六七八筒各一张的手牌,现在摸个八筒到手。

“哎呦,陛下这手气真是绝了,这是九莲宝灯啊,比十三幺还要难呢,陛下居然也能自摸,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啊。大满贯啊,又是八十八番。”

“给钱给钱,一人八十八金币。”李渊得意洋洋。

“陛下,不止呢,这把牌还有双暗刻的两番啊,一九都是自摸的,然后连六又可加一番,还有清龙十六番、清一色二十四番,不求人四番、四归一两番、门前清两番、自摸一番,无字一番”

“不得了,不得了,我算一下,咱们这是不封顶计番,那么总共就是一百四十二番!”

李渊一听,居然还不止八十八番,更高兴了,他拿着那副牌在那里左比右划的,什么清龙,清一色,双暗刻,不求人各种名头,还真一时记不住。

“还是你小子老实,没糊弄朕,一百四十二番,快,给钱。”

程处默看了眼面前的金币,这才第二把,刚换的一百金币只剩下十二枚,而这把更是要出一百四十二,连零头都不够。

他无比幽怨的望向秦琅,本来被秦琅拉来凑桌打麻将,还以为是个好事呢。谁知道,这是来坑他钱的。

刚才抵押的那块玉,可是他爹老子给他的传家宝,现在真是欲哭无泪啊。

秦琅却只是对着他呵呵一笑。

“陛下,你看程处默都已经输光了”

李渊可不管那么多,“那就再拿东西来抵押!”

程处默一脸哭相,“臣实在无物可抵了。”

“你可以把你的千牛刀也抵了嘛,这刀可是好东西,宫里才十六个千牛备身十六把千牛刀呢,朕可给你抵押一百金开元。”

程处默可不敢把千牛刀给抵了进去。

最后秦琅提议,要不然先记账,等下打完了,让程咬金送钱来。

“这个也行,程咬金跟着二郎没少得赏赐,家里不缺这点钱。”李渊笑道,然后招呼着大家继续洗牌。

李渊今天兴致极好,一面洗牌一面对秦琅道,“我倒还真没想到,秦琼勇冠三军可是个沉闷严肃的性子,却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听说你小子现在是镇抚司丞,怎么脑子里却尽是这些玩乐玩意?这不怕让人弹劾不务正业嘛。”

秦琅笑道,“臣本来也就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撑撑场子的,要是有人弹劾,大不了这镇抚司丞不当也罢,之前我在幽州做了点事,结果就被人弹劾免职了,所以若是这镇抚司丞也丢了,那才乐得清闲呢,我啊,翼国公照做,俸禄照领,事情能躲就躲,多清闲啊。像朝中他们整日忙的脚不着地,宵衣旰食的,多累啊。臣反正也没什么大志向,若是陛下不嫌弃,臣有时间多来陪陪陛下弹弹琴打打牌,多好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陛下拿江山来跟臣换,臣都不换呢。”

李渊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行了行了,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暗示了,朕明白,这会子朕也早想透了,不过呢,这个事情嘛,不管是傅奕还是你来说,都不行,必须得由二郎来亲自当面提出。”

李渊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还得放下,事情就让别人去做吧,朕也要及时享受才对。”

接下来继续打麻将,秦琅把话说明了,也就不用总想着此行任务了,长孙太子妃见皇帝也想明白了,心里松口气,于是也很享受这种新鲜的娱乐。

有秦琅这样的麻将高手坐在李渊上手,故意喂牌,李渊想不赢都难。

于是乎,李渊是和个不停,动不动就来个清一色,大四喜什么的,什么杠上花、小三元更是摸了不少,秦琅还故意让他抢了几个杠和。

李渊心里卸下了一个心病,专心打起牌来,甚至有几分得意忘形,抢了秦琅的杠,还要撇嘴贬低秦琅的水平。

秦琅呵呵的笑着,虽然他故意喂牌李渊,可水平摆在那里,毕竟多了十几年qq麻将的战阵经验,所以这牌桌上虽然李渊和的多,可秦琅不声不响的也赢了很多。

现在李渊是大赢家,一人赢了有三百多金币,秦琅跟着后面闷声发大财,也赢了有二百来个,长孙妃倒无所谓,今天主要是要来照顾下女婿的,现在呢则主要是陪皇帝开心,不过她精于算计,虽然经验不足,但很少会点炮被抢杠,因此只输了几十金币,唯有程处默最惨。

他本就头脑较简单些,骑射本事强,但计算方面就差强人意,动不动就被点炮抢杠,关键是这家伙还心大,总想做大和,有时牌烂的很也要强行清一色甚至是四暗刻大三元之类的,结果就是连小和都和不到,几乎把把出钱。

差不多是一输三,这会都已经输出去近六百金币了,赵雍的那个本子上都已经记了整整一页,上面全是程处默按下的手印子。

他越输越心急,结果越急越输。

李渊是越战越勇,虽然他输掉了整个江山,可现在这几百个金币居然让他兴致盎然了。

“哎,今天回家,我阿爷肯定会拿皮带抽死我的!”程处默输的已经是满头冒汗了。

第119章 凉凉

东宫崇教殿,李世民有些期盼的望着归来的秦琅。

他头上一顶软脚幞头,身上一件明黄衮龙便袍,眉宇间既期盼又不安。

秦琅面带着微笑,“殿下,成了。”

“成了?”

“嗯,成了,臣随太子妃娘娘去拜见殿下”秦琅把详细经过述说给李世民听,讲了自己用一首平凡之路的小曲向皇帝暗示退位交班,期盼皇帝放手等等,又说自己与太子妃、程处默陪皇帝打麻将,让皇帝放松高兴。

“殿下是没看到陛下赢钱时的高兴劲,臣以为陛下确实已经想开了放下了。不过陛下说了,虽然他心中已经想明白放开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退位之事,他希望殿下亲自去与他说。”

李世民连说了数个好字。

“只要陛下想通了就好,不管见面后陛下会如何对我,我都会去的。”

他神色激动的上前,拍了拍秦琅的肩膀,“贤女婿,又立一大功,孤当如何赏赐你?”

秦琅笑笑,“今日为讨陛下高兴臣拉着处默一起陪打麻将,处默前后输了八百多枚金币,差点把千牛刀都抵在那了,这会还等着东宫外面,不敢回程府呢,他说怕程将军知道后,拿皮带抽死他。”

“哈哈哈!”李世民哈哈大笑,“不就是几百枚金币嘛,朕来给。”

一枚金开元不到两钱重,换算成铜钱开元通宝,一金也就折一贯。

这点钱相对于李世民来说,还真是不值一提。

“孤赐程处默金币一千,再赐金碗一对。”

李世民笑着问秦琅,“再给你也赐钱一千金币,再赏绢千匹,赐装酒银瓶一对,喝酒玉杯六个。”

赏赐完他才记起来问,“你输了多少?”

“臣没输啊,还赢了三百多金币。”

李世民愣了一下。

“你没输,还赢了?”

“陛下赢的最多,赢了六百多金。”

李世民面色垮下来,本以为程处默输了那么多,秦琅也应当没少输,所以给他也赏了许多钱,谁知道这小子不但没输还赢了。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程处默输八百多,皇帝赢六百多,秦琅赢三百多,那观音婢就是输了一二百了。

亏自己刚还说赏赐他以弥补。

可现在这小子倒是两头赚了,不过赏赐的话已经说出,李世民只能罢了。

“你再陪孤去趟太极宫。”李世民道。

“殿下,陛下说若你要去面圣,只你一人去就好。”

李世民愣了一下。

“臣以为,陛下之意是没有外臣在场,父子之间可以交心相谈。殿下,臣刚回京,离家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来的及回家一趟呢,这就请告辞回家。”

李世民摆了摆手。

“去吧!今天就给你放一天假,明天开始,太子旅贲军就交给你了,你来负责东宫护卫安全。”

“臣告退。”

秦琅找到太子家令,拿着李世民的敕旨,顺利的领到了自己和程处默的那份赏赐,千枚金,千匹绢,还有两个小银瓶六个玉杯,真不错。

而在太极宫那赢来的三百多金币,今天这牌打的真值。

出了宫门,程处默正在长叹短吁,一脸愁怅。

秦琅把他那装有一千枚金币的袋子扔他脚下,“看看。”

程处默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金子,捡起来打开一看,金恍恍一片,“这么多?”

“一千金,这是殿下赏赐的,你输了八百多,殿下赏你一千,另外还有一千匹绢,另外还赐你金碗一对。”

程处默意外的拎着这袋金子,十几斤重的金子在手,都是自己的了,于是不由的欣喜的脸都红了。

“赏赐给我的,那我不但可以还点欠陛下的金子,赎回我的玉,还能够剩下一百多金?”

“没错。”

程处默抱着那两金碗左亲右亲个不停,最后目光看到秦琅脚边还有一袋金子时,有些奇怪。

“这些是?”

“哦,这些是殿下赏赐给我的,一千金,两银瓶六玉杯,另外还有一千匹绢不好拿,太子家令说一会派人送到我府上去。”

程处默愣住。

“你又没输钱,你还赚了三百多金呢,怎么现在却还得了太子赏赐,比我还多?”

“这不对啊。”他一双眼睛转动着,“你莫不是要贪了我一份吧。”

“滚你的吧,要不是我找太子说情,你哪来的赏,你小子不过是陪着打了会麻将,就赚了一百多金和白得一对金碗,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是给你的?”

“要不我在这等你,你进宫里问问太子去?”秦琅笑呵呵道。

程处默提起金袋,拍了拍屁股,“用不着,咱们兄弟什么关系,我会信不过你?刚才只是开玩笑的。”

程大郎拍了拍钱袋,“半天就赚一百多金,娘的,这比我一年俸禄还多啊。”

“三郎,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找陛下打麻将?”

秦琅瞥了瞥他。

“少动歪心思,没有事情,你少跟陛下接触,明白吗,当心出事。”

程处默动容,才想起那位皇帝如今的尴尬处境,若是自己跟皇帝接触多了,比如打麻将赢了皇帝钱,那么就会有被皇帝收买的嫌疑,而万一自己输给了太上皇,那更会心疼死。

秦琅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最近是关键时期,你在宫里当差,得处处小心,我好久没回家了,先回了。”

东宫,李世民对着镜子左瞧右看,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最终,李世民还是决定只穿刚才见秦琅那套普通便服前往太极宫。

“观音婢,你说父皇真的已经想通放下了吗?”

先前在太极宫陪公公打牌输了百多金的太子妃替丈夫整理着衣冠,“看样子怀良的话对陛下触动很大,不过你一会见到陛下,还是不要忤逆陛下。”

“我知道,若不是眼下局势紧张,孤需要那个身份,孤也不想要现在就逼父皇。”李世民叹息一声,转身抱了抱妻子,然后面带着不安往太极宫方向而去。

秦琅骑着豹子头正走在街道上,刚才东宫有人喂过了豹子头,他们都知道这马跟秦琼的忽雷驳一样爱酒好肉,于是特意给它准备了丰盛的酒肉。

这豹子头现在有点醉,走起来东摇西恍的,完全是在醉驾。

马鞍上的钱袋里金币叮当做响。

秦琅在马上跟着摇摇晃晃,离开一个多月,再回来打量着长安城,好像很陌生,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街上依然比较冷清,看不到什么行人,坊墙高耸,坊门紧闭,因为突厥前锋骑兵已经出现在了渭北,因此现在长安城已经开始实行戒严,就算大白天的坊门出入也要接受左右骁右的检查,街道上更是增添了许多左右武候卫的巡骑。

长安城新增添了不少鼓楼,这些鼓楼是马周主持修建的,上面有大钟大鼓,专驻有镇抚司的士兵,负责早晚击鼓开门闭门,遇警时敲钟。并且还能通过旗帜烟火号声等来传递信息,使的长安这么大城池内的信息传递速度大大增加。

这就好比是在长安城里新增了许多烽火台,比起原来靠武候巡骑的往来奔跑传令可高效多了。

马周他娘的是个人才。

可惜这样的人才镇抚司终究是容不下的,李世民已经发现了这位寒门士子的才能,暂时还只是授了个门下省的临时差事,但这不过是个过渡,再等段时间,便会正式授他要职了。

马周必将一飞冲天,青云直上了。

镇抚司将少了一个大才,秦琅却为马周高兴。

马周这样寒门士子能够出头,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天下寒门的幸运,甚至是大唐百姓们的幸运。

相比之下,更喜欢用门阀世家的废太子建成,李世民无疑胸襟更开阔些,或许这是他得位不正,更加需要天下人心,但结果不正是秦琅想看到的嘛。

微风起,居然有一丝凉意。

秦琅陡然醒悟过来,入秋了。

如今已经马上八月了,秋来了,突厥人也来了,李世民继位之后最大的一次考验来了,这也是大唐最大的一次考验,边关打开,放几十万突厥大军深入长安城下,这一手玩的太险了,一旦失手,李世民和大唐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琅已经没有了先前玄武门之变时的那种淡定,那时的他认定史上李世民是胜利者,所以根本不去想过程的事情。

然到此两个多月,特别是此次河北之行后,让他明白,就算知道结果,可这过程也并不容易。

豹子头虽然醉了,可依然还是准确的回到了平康坊的翼国公府门前。

阿黄赶紧迎了出来。

“一直等三郎你回来呢,怎么入宫这么久?”

秦琅把钱袋子解下,“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五金。”

“太子赏的?”

“下午陪太子妃到拜见陛下,那零头的三百多金是从陛下那赢的,剩下一千是殿下赏的。”

阿黄没问秦琅去太极宫的原因,收下金子,“马周搬到门下省内去住了,方便当值,咱们府上得另寻一个账房了。”说着,他把金子送去内院给玉箫,原来府上都是马周管账,玉箫管钱。

进入内院,便碰到郑十三娘。

她看到自己停下脚步,愣了下,最后叫了声三郎。

“玉箫娘子听说三郎回来了,此刻正在浴室洗浴。”

“哦。”秦琅本想问下她近况,可是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郑十三娘对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秦琅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这宅子太大了,占地二百余亩,越发觉得空荡。

或许自己是时候该生几个孩子,给这宅子带来些生气。

第120章 福利

“你应当改名,叫七郎。”

玉箫眼里全是温柔,她把这个刚才凶猛如狼,此刻却整个人蜷缩起来如猫一样的男子搂进怀里。

秦琅睡着了,呼呼大睡。

这一睡,便睡了六七个时辰,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天微微亮,秦琅醒来。

洗漱,更衣。

整个人焕然一新,精神抖擞。

玉箫躺在榻上,却不想动弹,走路都疼。

“喝点汤吧,这是我亲自为你煮的紫菜海参面条,紫菜和海参都是从河北带回来的,把面粉擀成团再揉成片,最后再切成细条,与紫菜和海参同煮,最后撒点葱花,你闻,多香多鲜。”

玉箫看着那碗热汽腾腾的面条,不由的感觉幸福万分。

“三郎,不知道我前世修的什么福,居然能够遇到你。”

“傻瓜,快吃吧,我先去衙门了。”

“我为三郎更衣。”玉箫要起来。

秦琅按住她,“你不要起来,就在床上吃面,吃完了继续睡,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我想要一个孩子了。”

玉箫怔住,然后高兴的满脸飞红。

秦琅先去了坊内的镇抚司衙门。

衙门里,马周和魏征、崔敦礼三人也在,他们已经办好了交接,今天特意过来是为了跟秦琅告别。

“该交接的全都交接好了,若是今后有不清楚的地方,也可通知我,我定会配合。”

秦琅笑着拍了拍马周的臂膀,又拥抱了下魏征,最后还跟崔敦礼握了一下手。

“公务上的事情就不说了,听闻你们要走,我是真舍不得,可我也不能拦着,你们都是大才,是国士,所以我这小庙终究是容不下你们的,啥也不说了,同事一场,祝福你们前程似锦!”

马周对秦琅万分感激,若不是秦琅的知遇之恩,他马周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寒门士子,盘缠用尽的困在长安,是秦琅从武候手里为他解困,不但收容自己,甚至还征辟他为官,没有秦琅的赏识,没有镇抚司给的机会,他如何能得到太子相中呢。

“马周永远不会忘记三郎的帮助,今后在门下省做事,不管是三郎还是镇抚司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吱声。”

秦琅笑道,“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就算没有我的那点帮忙,你也早晚会有出人头地一天,就如锥在囊中,早晚会脱颍而出,锋芒尽露的。我更相信,此去门下省,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走到更高的位置,甚至终有一日成为我大唐的宰相。”

“这我可不敢奢望,我不过一寒门士子,能得太子赏识,做个门下小吏备侍左右就满足矣。”

“你们记住我今日的话吧,当今太子雄才伟略更是胸襟宽广,用人不唯家世更唯才。”

马周去了门下省,魏征则去了秘书省任秘书监,崔敦礼成了秘书丞,原来的右司马郑玄礼现在降为了秘书郎,虽然说秘书省是个无权的清水衙门,可魏征能得太子加参预朝政权,便不再是冷板凳了,这是真正的重用。

有魏征这个例子在,那秘书丞崔敦礼此次调职便也显得不一般了。

崔敦礼终于穿上了绯袍,脱下了绿袍,虽然去的是秘书省而不是中书或门下、尚书三省,可这也是不错了,相对比郑玄礼,他确实已经算的上翻身了。

这一切,他很清楚,确实要感激便宜外甥秦琅。

以前他很瞧不起秦琅,但经历了这两月的这一连串变化后,崔敦礼对秦琅的态度也从最早的鄙夷轻视,慢慢的到正视,甚至是如今的佩服和感激。

“阿舅以后有事,尽管打招呼。”秦琅握着他的手道。

崔敦礼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阿舅记下了,阿舅忘不了三郎的帮助,博陵崔家也不会忘记的。”

这是一个很有份量的承诺,秦琅虽然不惧得罪荥阳郑氏,范阳卢氏,但那些超级士族的影响力依然还是很大的,多得罪一家今后的路便难走一分,博陵崔氏肯真心互相扶持,对他来说是雪中送炭的好事。

许敬宗在一边看着很酸。

想玄武门事变前,他便以秦王府十八学士外放长安县令,事变后积极任事,代任雍州治中,本以为前途一片明亮,谁知道转眼间就打入尘埃,贬到了这镇抚司做长史。

现在魏征马周崔敦礼等纷纷都调走了,甚至都是高升,偏偏他还在原地不动。

现在他有几分后悔,早知道上次河北之行,自己应当积极争取的,可当时他认为秦琅河北之行难以建功,所以就没主动提出去。

失策啊。

秦琅为马周三人准备了送行会,因为眼下局势紧张,所以送行宴就免了,马周他们也没时间。

本来说完话马周他们就要走,秦琅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这里还有笔钱你们领了再走。”

“什么钱?”

“咱们司里公廨钱,除了部份用做办公开支外,其余的一部份留做本金继续生息,剩下一部份则是要拿来做为司里官吏们的福利奖金的。这次我河北之行,把公廨钱全拿出来做本钱置货,运到河北后卖出,又采购成货物再运回来,部份已经在洛阳卖掉了,剩下的昨天运到长安后,也被东西两市的各行吃下,算了下,咱们这次赚了很大一笔啊。”

马周道,“我已经调走了,哪还能分这钱呢。”

“你调走没错,但这次当然有份分的,司里不少你们这份。”

按秦琅的分法,除去留下部份做本钱,部份用做公廨开支,剩下的公廨田租是用来做食堂会食粮,这次赚到的钱其余的拿来分掉,就当成是司里第三季度的奖金福利。

算下来,钱不少。

这钱是按照司里的官职阶位来分的,另外外勤比内勤要多点津贴。

马周看了眼自己的那份,折钱一千二百贯,绢八百匹,另外还有米一百石。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算错了。

可当秦琅说没错的时候,他还是连连摆手。

“这也太多了。”

秦琅哈哈笑道,“没办法,谁叫咱们这趟河北之行赚了这么多呢,赚了就分嘛,大家辛苦办事,总得有奖励的。”

魏征跟马周在司里级别一样,所以也是一千二百贯钱,八百匹绢,一百石米。

秦琅因为是司丞,官职最高,这次又是河北之行带队的,所以他给自己定的也最多,这方面他没客气,他自己是两千贯钱,一千五百匹绢,还有三百石米。

其余如刘九、林三、秦勇、阿黄他们也各得了一千贯钱,五百匹绢,八十石米。

留守司里的魏昶、赵安、张诚,是八百贯钱,三百匹绢,五十石米。

许敬宗则因为级别较高,司里级别仅次于秦琅,所以他得的是一千五百贯钱,一千匹绢,二百石米。

司里人皆有份,哪怕无品无阶的流外吏都不上的兵士,最少的也分到了二十贯钱,十匹绢,十石米。

马周再次震惊,“这次河北之行到底赚了多少钱?”

“总之很多,若不是怕分太多影响不好,我原本是打算多分点的,最少的一人也能分个五十贯钱,二十石米了。想想还是算了,这次少分点,等年底的时候再多分点吧。”

马周无语,想不到秦琅原本跟大家说的顺便带点货赚点福利,居然赚这么多。

“会不会分太多了?”马周担忧,虽然各司各衙都会有自己的公廨钱小金库,可也没听说过哪个司里分这么多啊。

“这不是刚好这趟赚到钱了嘛,平时也没这样机会的。”秦琅解释,至于说分钱太多,这他不担忧,他又不是拿公家钱来分,怕个鸟。

大家见秦琅都这样说了,于是都便不再推辞,毕竟谁嫌钱多啊,有上司帮大家顶着,怕个鸟。

许敬宗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单子,一千五百贯钱,一千匹绢,二百石米,这真是自己数年的俸禄都不如啊。

这方面,真是不佩服秦琅都不行,人家去河北立下大功升官晋阶不说,还带着手下兄弟们也都晋阶授勋,这转眼还分这么多钱财。

“分了钱呢,大家低调点,咱们闷声发大财就好,不要过份炫耀啊,省的到时别人眼红妒忌。”

有人问什么时候能分到钱粮,在哪领。

秦琅告诉他们,今天下午东西市的商人,就会把这些钱粮等送到司里来,到时大家就拿着手里的这张条子去领就是了。

听说今天就能领到,众人更加高兴。

昨天突厥游骑已经出现在渭河北岸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昨天午后粮市便开始涨价,各个粮店前都排满了抢购粮食的百姓,都想抓紧时间抢购囤积点粮食。

谁都知道,万一突厥大军围城,到时长安城的粮食肯定会有价无市。

想当年洛阳围城的时候,城里的粮食已经是几万钱一升,甚至直接用等重的黄金换粮的。

而秦琅现在还能给大家直接发这么多粮食,最少的都能领到十石啊,这可比发的钱更宝贵了。

第121章 镇抚司要造反?

突厥兵临渭河,虽然出现的仅是一些小股游骑,大部队还远在延、绥等州,可长安城的气氛依然迅速变的紧张起来。

东西两市里,到处都是在抢购物资的百姓。

从昨天的粮铺门前排长队,到今天已经发展到有什么买什么的地步了,大家大包小包大筐小筐的装,恨不得把手里的铜钱用尽最后一个子儿,全换成吃的喝的。

就连长安城里的那些贵族勋戚之家,这个时候也都派出了管事带着家丁仆役加入抱购大潮。在这种风潮之下,镇抚司却在分钱分粮。

分钱就算了,偏偏还分粮。

最少都分十石粮,东西两市一辆辆粮车运过来,源源不断。

这景象太奇怪了,引的无数人注意。

本来这种时候,东西市的粮行也是不愿意这样卖粮的,无奈之前魏昶就跟他们约定过了,镇抚司如今的地位越来越高,京城地面,想做生意,哪避的过镇抚司?何况人家镇抚司丞秦琅,现在堪称太子面前第一红人。

加之秦琅也不是那种以势压人的人,做事懂得大家合作共赢,他从河北带回来的货物,并没直接自己出手,而是转售批发给之前出货给镇抚司的商人,拿了这钱买粮,给的价格本就不低,甚至主动在市价上加了两成。

这样会来事的镇抚司丞,谁能拒绝得罪呢?

秦琅再三交待要低调,可如今这个时局,粮车源源不断的把粮食拉到镇抚司衙门,哪可能低调的了,更别说,镇抚司上下,早就已经全司出动,大家纷纷喊来自己家里妻妾儿女仆人,借车借马的过来装钱背粮。

朝廷一个从九品的京官,主要收入就是禄米和职田,而禄米一年不过三十石,职田二百五十亩,一亩收租六升,实际上也就是十五石租米,这两样主要收入加一起,不过四十五石米。

其余的如月俸啊食料啊,杂用啊,加一起也没多少,能合十来贯钱吧。

所以在长安这样的京都居住,一个九品京城职事官的俸禄要养一家人的话,日子是过的比较紧的,甚至这禄米发下来后,还得大部份卖给粮店换钱过日子。

至于说各衙门里那些不入流的吏,甚至是连吏都不是的差役等,那就更别提收入了。

各衙门里的吏俸禄更微薄,至于衙役等,基本上还都是得自带干粮来做事的免费差役,若是有那油水稍好点的衙门,比如说太仆寺,因为管着全国马政,所以太仆寺有一个赚外块的地方,就是能够出售马粪,这个时代的百姓其实也已经知道用牲畜粪做肥料,增加亩产。靠马粪,太仆寺堪称朝廷诸衙门里最有钱的。

虽然大头的钱得归朝廷备用,但太仆寺的官吏们随便吃漏下来的一点,也十分爽了。

可其它多数衙门,是享受不到这样待遇的。

新成立不过两个来月的镇抚司,官吏自京中各部衙抽调,本就拥有许多特权待遇,惹人眼红,现在居然大发钱粮,最少一人也能发十石粮啊,这相当于近两百亩职田的田租收入了。

许多长安百姓,家人们去市场排了一天队,结果好不容易轮到了,可人家限购,规定每人一天只能买几斗粮,这份气可想而知。

就算是许多官员,虽说平时有禄米发,但一年发一次,所以多数官员,尤其是中低级官员,并不会把禄米全留着,而是把这禄米卖给粮店,只留下部份口粮而已。

现在局势紧张,不少家里粮食不多的官员们也想再买回储备,结果也买不着,人家镇抚司呢,一个衙役胥吏都能分十石。

这边镇抚司还没有分完粮呢,那边就有官员开始上表弹劾了。

雍州治中从事李道宗,新近还朝,由任城王改封江夏王,现在深得太子信任,由他统一指挥长安防御战,忙碌之中,接到许多举报,说镇抚司这边在抢粮分粮。

“这种时候,人心惶惶,他镇抚司不帮忙维持治安,收集情报,严防奸细,却在那里分粮分钱?岂有此理!”

李道宗忙的四脚朝天,满嘴大泡,听到许多添油加醋的举报之后,十分恼怒。

偏偏还有官吏在旁边煽风点火。

“治中,眼下关键时候,粮食更事关满城百姓,我以为当对粮食实行管控,禁止粮商囤积居奇,同时也要对镇抚司这种扰乱市场的行为,给予处罚。”

有人提议要把长安粮商手里的粮食,还有那些大贵族手里的粮食都控一控,具体做法就是暂时封存征收这些粮食,禁止他们囤积居奇,不许他们私藏大宗粮食,除留下口粮外,多余的粮食要交给雍州衙门控制,保持市场上每日有粮食出售,以安稳民心。

甚至要实行限售定额等措施,毕竟长安数十万人口,一旦出现抢粮风潮,到时恐慌情绪一起,商人囤粮,大族藏粮,那么百姓买不到粮就会出乱子。

李道宗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好,你带人去把镇抚司的粮食征收。”

战争时期,尤其是围城时期,粮食就是硬通货。

谁都想控制粮食在手。

得到许可的雍州户曹参军立即点了一队衙役赶来平康坊。

坊里,镇抚司衙门前,粮车往来不绝。

大家兴高彩烈。

雍州来人一到,便高声宣布要征收这批粮食,而且要马上带走。

这下子,整个镇抚司上下都不答应了。

若是平时就算了,可现在这种时候,谁愿意把到手的粮食再让出去?

“谁敢!”

魏昶提着横刀跳上粮堆,高声喝问。

“魏阎王,怎么,你们镇抚司要造反?”

“呸,刘户曹,你们雍州衙门有什么权力征收我们的粮食?瞧好了,这是镇抚司衙门,直接听从于太子殿下,不受三省六部九寺十二卫管辖,你们雍州更管不着。”

刘户曹冷脸喝道,“我雍州衙门管辖京城,及京畿二十余县,眼下大敌当前,粮食列为管制物资”

“呸,今天你就是说出花来,也休想抢我们的粮食,这不是公粮,是我们私粮,有本事,你把整个长安的粮食都征收了,不但是东西两市粮行里的粮食,还把百姓家里的粮食也都征走,那我就服你,这粮食任你们带走,否则,今天谁敢伸手,休怪我魏阎王翻脸无情,谁伸手,我的刀剁谁!”

这边的争吵声把秦琅也引了出来,听那位刘户曹说完后,秦琅也只是冷笑了两声。

“雍州衙门要加强粮食管控这是好事,但是管控到我们头上来就不对了,我这些粮食已属司中官吏役员们的私人粮食,不是粮仓仓库里的粮食,你们确实没资格征收。”

那位户曹面对秦琅这位太子女婿、国公爷,也不敢太造次,只是出示了李道宗的手令。

“回去吧,莫说我们镇抚司你们雍州衙门管不着,就是管的着,我们也没有违背朝廷制度律令。”

那户曹还不肯退。

秦琅转身回衙,边走边道,“魏昶、林三,若是他们敢造次抢粮,就给我往死里打,打死打残了我负责!”

魏昶等听到这话,个个群情激昂,抽刀的抽刀,提棍的提棍,全都围了上前,刘户曹等看着这架势,一下子就蔫了。

留下一句狠话,慌忙逃窜。

大家欢呼雀跃,继续撸起袖子往家里运粮。

普通衙役十石粮,用个小车装,也得装上四五回的,大家都抓紧时间运粮回家。

秦琅在司里做完部署安排,强调要加强长安城中监视,尤其是对废太子党人更不能放松警惕,哪怕是如薛万彻谢叔方这些已经向太子表忠心的人,也都得继续监督,甚至增派人手,以防有人在这种时候勾结突厥,制造内乱。

“另外,从即日起,要对整个长安城里的突厥人、契丹人、铁勒人、粟特人、高句丽人等等非我汉族的胡族,全都摸查登记,对这些城中胡人,必须做到心中有数,且实时监控,对一些近三个月才入长安的突厥人,要重点调查,如果是在城中没有固定房产、居所、工作的突厥人,要将他们立即带到长安附近的地方临时监视安置居住,甚至是予以遣返。”

“对长安的水源,加强保护,防奸细下毒。”

安排完,秦琅便骑马前往东宫。

东宫前,程咬金来和他交接。

他现在要负责长安北门的防御,东宫这边交给秦琅。

李世民对东宫六卫率的兵马做了一番调整,只保留了两千五百士兵留守东宫,划归旅贲军下,其余的全都调拔给李道宗,加入长安防御。

两千五百旅贲军,一千骑兵,一千五百步兵。

“好小子,没想到王君廓都栽你手里了。”老程拍着秦琅的肩膀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

“你小子也不必跟我说这些空话,你牛叔给我来信,可是说的清楚,你小子确实有几下子。不过我怎么听说你昨天一回来就拉着处默跟陛下玩棋戏?还害处默输了八百多金?今天一早,又在镇抚司大分钱粮,弄的整个长安非议?我说你小子怎么事这么多,就不知道低调点?这个时候分钱分粮,适合吗?”

秦琅呵呵一笑。

“程叔,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赏赐激励士气嘛,我们镇抚司的任务也是很重的,大家得了赏赐办起差事来才更卖力啊。”

程咬金摇了摇头,“算了,你小子就是辞多会辩,总之东宫的护卫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可得打起精神来,不能把这差事办砸了。”

“程叔放心吧,突厥人不可能打进长安城来。”

老程道,“突厥狼崽子们当然没这本事,不过得防着有人潜入城中做乱,甚至是城中有突厥奸细入东宫行刺。”

“我都会防着呢,谢程叔提醒。”

第122章 恭听圣训

崔氏默默的注视着这个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今日秦琅一袭绢甲在身,腰间长剑,英气逼人。他与叔宝爷俩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不过叔宝华发早发,多年战场厮杀留下的无数伤痕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到他,而眼前的秦琅,却年轻又英勇,正是旭日初升,蓬勃朝气。

看着从崔家陪嫁过来的仆妇管事把礼单递过来,她轻轻扫了一眼,上面几乎满满一张单子写满了,有突厥的名马十匹,其中还有几匹是特意选的小马,给四郎五郎他们学骑马用的。还有河北带来的新罗婢女,突厥马奴,昆奴奴,倭奴等各四个。

辽东的人参,海东的貂皮,全浦的珍珠

这个自己曾经还担心他会抢走儿子家业的庶出子,如今却已经顶天立地了。

“三郎回家来,怎么还这么客气干嘛,这又是牛马又是奴仆,还有貂皮珍珠金银的,倒跟走亲戚似的。”崔氏一脸的笑容,“知道三郎你喜欢喝清泡的散茶,上次我回娘家时,特意让家里寻了些过来,还交待明年产新茶,定要炒制些好茶来,你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

看到崔氏如此殷切,秦琅笑呵呵的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还不错。

“谢谢大娘子,阿爷已经动身返京,过些日子应当就到家了,这些日子,家里都还好吧?”

崔氏忙道,“家里挺好的,玉箫也常来请安,挺不错的女子,知书答礼。”说着又道,“你阿舅昨个过来家里坐了会,说起你对他的许多帮助,十分感激呢。”

“阿舅名门之后,前朝礼部尚书之孙,之前就已经是中书通事舍人了,本身才华能力都是不用提的,现在得遇名主,自然便会受到重用。”

崔氏心里清楚,秦琅还是挺大气的,之前自家兄弟跟他起了些龃龉,年轻人并没有怎么记恨在心,若是一般气量狭小之人,就算不借机整一整贬到他麾下的崔敦礼,只要不帮忙,那也是个大麻烦,哪里还会如现在一样,兄弟两次被秦琅派去劝降传诏都办砸了差事,结果秦琅不但把人救了,还在奏报太子的表章里给兄弟请功呢。

“你阿舅说了,他能升任这从五品的秘书丞,全靠了你的帮忙。”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他心里没把崔氏当娘,也没把崔敦礼当舅,但崔氏是秦琼的续弦妻子,他现在既然已经离开了这个家,那就当个亲戚走,不想秦琼夹在中间难为。

当然,崔氏和崔敦礼也不是那种一味蛮横之人,要不然秦琅也不会理会他们。

坐在那聊了会话,秦琅便告辞了,崔氏留他吃饭,他只说还有公务要忙,崔氏便知趣的没强留。

大门口,福伯还在指挥着家中仆人把秦琅带来的那一百石粮食搬进粮仓里去。齐国公府人口多,不比秦琅那边,所以秦琅在镇抚司分了粮后,便送了一百石进来这边,这种时候,虽说秦琼府上肯定不会缺粮,但仓中有粮,心里不慌嘛。

秦琅与福伯等家里老人告别,骑马离去,福伯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转过街角,十分感叹的对旁边的府里仆役们道,“三郎大气!”

太极宫。

李世民终于再次入宫。

两仪殿中,李世民拜见父亲李渊。

李渊挥手,殿中内侍等退下,仅留下了爷俩,记录皇帝起居的史官也被挥退,今天这场会面谈话,爷俩都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渊在打量着儿子,自初四日那天后,爷俩两个月都没有见过面了。

双方都不想见面。

若不是万不得已,其实李世民今天也不想来见李渊,他畏惧见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父亲。

进来后,李世民也一直是低着头,很心虚。

良久。

还是李渊先打破了沉默。

“我听说梁师都勾结颉利可汗再次入侵了?而你没有在边关拦截防御,反而是纵他们深入关中,突厥的前锋都到了长安脚下?”

“父皇不必担忧,儿臣与朝中重臣大将们早就已经谋划妥当,为颉利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钻进来。他进来容易,想出去却难。自我们父子起兵以来,突厥就屡屡逼迫要挟索要金银钱帛进贡,殊为可恶,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每次设施勒索之后订下盟约,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撕毁盟约,我大唐不可能一直容忍下去!”

“这一战早就要打了!”

李渊看着儿子此时那副自信从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六月初四日前夜他在秦王府与麾下心腹们商议发动玄武门兵变时的那份自信,都是谋划许久,都是自信无比。

他长长的叹了声气。

“你真认为大唐现在的实力,可以击败颉利?你没想过,就算能击败颉利,但大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为什么一定要打,为什么要现在打?”

李渊不是没有厌恶过突厥的贪婪,不是没计划过要打,但李渊这些年也跟突厥打过,可每次都控制的很好,把战争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使的与突厥从没有彻底的撕破脸皮。

李渊并不惧突厥,他只是一直在衡量着整个天下的局势,很清楚哪里该先打,哪里该后打,什么时候该大打,什么时候该隐忍退让。

一味的打打杀杀,绝不是上策。

正如隋末之时,起兵最早的不是他李渊,曾经势力最强的也不是他李渊,但他李渊最终却坐了天下。

这就在于他善于把握时机,没有急急的扯旗造反,而是选择了一个成熟的时机方才举旗起兵,而且他也没有如其它反王一样,以起兵之地为大本营,他没固守太原,而是起兵之后迅速集结力量一路打进关中去,以长安为大本营,然后争霸天下。

起兵之初,李渊甚至主动的派使者去与突厥结盟,既省去后背之忧,又能借得一支助力。

李渊看重大局,注重平衡,精于取舍。

若没有六月初四之变,若他依然还是这天下主人,那他现在就绝不会跟颉利打这场仗,更不会放颉利深入长安,他会派兵严防死守边境,拦截突厥大军,就算边地会打上几场恶战,但也绝不能让颉利的大军来到长安城下。

李世民看到父亲眼里的那抹意味。

不服气的道,“儿臣知道父亲心中忧虑,也记得父亲曾经的教诲,父亲常说天下可马上取,但却不可马上治。父亲常说前朝皇帝杨广,大业之前南征北讨,立下过赫赫战功,即位后却穷兵黩武,讨流球征林邑平青海灭伊吾,再三征高句丽,最终社稷崩坏身死国灭。父亲所说的这些,儿臣牢记在心。”

“其实这样的话,还有两个人也对儿臣说过。”

“还有谁跟你说过这些,可你也未必听进去了。”李渊道。

“一个是魏征,原来建成的太子冼马,一个是秦琅,父亲先前已经见过了。”

“魏征能说出这话我不稀奇,这人善谏,嘴皮子厉害,我先前调他去东宫,也是想让建成多听听他的劝谏,不过你说叔宝儿子也跟你说过这话,我倒有些意外了。昨日那小子来我这,献六弦琴献麻将,哄的我倒是挺开心的,我原本以为这小子只是个喜欢玩乐的幸臣呢。”

“父亲那就是看走眼了,秦三郎虽年轻,但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就如父亲看错了我一样。”

李渊冷笑两声。

“朕确实看错了你,怎么也料不到你小子居然是个弑兄杀弟囚禁父亲之人。”

李世民长长深吸了一口气,“父亲,世民或许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弟弟,不是一个好兄长,但世民定会是个济世安民的好皇帝。我希望父亲能够亲见眼证到这一切,能够见证儿子是如何统率大军把不可一世的颉利击败,如何把梁师都这样的反王平定,是如何混一宇内,征平四海,世民不但要马上平天下,还要下马开太平,父亲常说开皇之时是盛世,大业前半朝也是盛世,儿臣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大唐立国九年,武德九年,父亲开创国家,草创制度,一统天下,于天下有大功,儿臣都会让史家记录下来,但是儿臣将会做的比父亲更好,要比开皇大业更好!”

李渊哈哈大笑两声。

“你倒真是豪气干云啊,只不过你知道朕现在听你说这些想到了谁吗?杨广,昏君杨广,当年杨广做晋王做太子时,比你现在强的多,他继位后,在征高句丽前,更是让天下人都误以为这是个比杨坚更了得的伟大皇帝,当时甚至有人称他超秦皇迈汉武,可最终呢?”

“父亲就是不肯承认儿子的优秀吗?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肯承认呢?”

李渊摇了摇头,“知道我为何一直不肯立你为储吗?那是因为统兵打仗,你也许比你大哥优秀,可要说到治国理政,他在长安为太子九年,做的非常好,你差远了。”

这话令李世民胸膛起伏,甚至面目狰狞起来。

“朕当初太过优柔寡断,这才导致了玄武门的惨剧发生,若是当初朕能够狠下心来,就不会有这事了,待我百年之后,你大哥继位,他肯定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帝王,能够让大唐走的更远!”

“不,我能上马平天下,也能下马治天下!”

李渊叹息一声,却并不想再跟儿子争了,“朕这两个月日夜忧思,想了许多,也想通了。就如叔宝家那小子说的一样,不管我承不承认,事实都已经如此了。朕老了,也累了,朕若再你与在这里置气相争,也是于事无补了。”

“现在突厥大举来犯,你要打,那便随你吧,朕便把这位子让给你,就如你说的,朕便做个见证者,拭目以待吧。”

“不过朕有几句话想要说给你听,不管你愿不愿意听。”

李世民听到李渊愿意让位,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他躬身站立,“儿臣恭听圣训!”

“世人都以为皇帝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可只有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才能明白其高处不胜寒,天下人皆可肆意,可为君者却得时时刻刻警惕提防,时时刻刻遵循礼法,因为皇帝是天下人的榜样,其一言一行均要传诸后世为历代子孙所效仿的。从这方面来说,皇帝有时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而你,即将坐上这龙椅的大唐第二位皇帝,却已经开了一个极恶的头,我李唐就算不会如隋朝一样二世而亡,可今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孙效仿你弑兄屠弟甚至是弑父杀君夺位抢权。”

“二郎,就算你能够成为一个大治天下威加宇内的皇帝,可你也永远逃不过弑兄杀弟幽父的罪名,你将被永远的牢记在史书之上。”

“当你坐上皇帝的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其实是被关进了监狱。”

“你不会有片刻的自由,你难有半分的安心,你要提防大唐周边的异族,你要提防你的宗室皇族,你要提防你的宰相将军,早晚有一天,你还不得不提防你的太子你的皇子们。”

“二郎,尤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会真正明白,六月初四的选择到底值不值。”

李世民脸色惨白,张口欲说话,李渊却摆了摆手。

“你现在不必跟我争辩什么,现在这些话,你还无法理会,这个中的滋味你现在是体会不到的,不碍事,慢慢来,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今天对你说的这些话的。”

说完这些,李渊精神委顿,“你去中书省传朕口谕,由尚书省礼部择一吉日,朕便向天下臣民宣示退位,便仿效汉高祖父例称太上皇帝,退居宏义宫坐享垂拱之乐,你也择个好日子,正式入太极宫临朝称制。”

李世民拜倒在地。

“若非突厥大举来犯,儿臣需要这个名号,儿臣也不敢来请父亲传位。但只要父亲尚在一日,儿臣便不敢在太极宫称制,太极宫乃父皇久居之地,也是父皇的内宅,请父亲安心居住太极宫,儿臣于东宫继位,梳理军政便可。”

李渊摇了摇头,“皇帝不在皇宫即位,于礼不合,外面也会说三道四,胡乱猜测的,你既然要继位,便就在太极宫吧。”

李世民却执意要在东宫继位。

“你若执意如此,朕也随你,但愿你能做一个好皇帝,也但愿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吧!”

说完,李渊摆手,让李世民退下,他言尽于此,已经没有什么话可再跟他说了。

李世民躬身退下。

等他走到殿门口时,李渊突然又说了一句,“有空时,让叔宝家那小子来宫里陪我打打麻将弹弹琴什么的。”

第123章 心病

李世民走出太极宫时,发觉自己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骑上马返回东宫,一路之上李世民都脸色苍白,心思不宁。刚才父亲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很是不服,他依然认定自己只是个能冲擅战的大将,却不是什么治国之才。但这些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让李世民现在心中难安的是父亲最后的那番话。

那就如同是一个诅咒一样附着在他的身上。

父亲说他开了一个极坏的头,说大唐就算不二世而亡,可将来大唐皇家子孙也会效仿他李世民的,甚至说他的儿子们也会如他一样手足相残甚至骨肉猜忌。

李世民从没有想到这些,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这挥之不去的阴影。

东宫门前。

秦琅正身披明光铠坐在一把靠背马札上,旁边一把小几上还摆着一套茶具。

身着耀眼明光甲的太子旅贲全副武装的守卫着宫门,一丝不苛。

李世民黑着脸来到宫前,秦琅赶紧起身相迎。

“拜见殿下!”

李世民看到秦琅,脸色依然很差的冷哼了一声,他闷着往里走,骑马入宫门,却又勒停坐骑特勒骠,“三郎你随我来。”

秦琅赶紧解下自己的横刀、弓箭、双锏,摘下头盔过去。

李世民骑马继续走,闷声不乐,秦琅跟在马后,也不敢吱声,他看的出李世民好像心情很不好,他心里猜测着原因,李世民刚从太极宫见皇帝回来,所以应当与李渊有关,难道是李渊变卦又不肯退位了?

李世民一直骑马到崇教殿前,甚至干脆骑马入殿。

特勒骠拾级而上来到殿门前,居然还在那里屙了泡马屎。

李世民转头瞧了秦琅一眼,秦琅不明所以,然后李世民转过头对一名殿前宦官招手,那宦官立即小跑过来,然后弯腰跪地,李世民便踩着那宦官的背下马。

这一幕把秦琅看呆了,原来李世民刚才看他,是想让他去给他垫脚的。

“你跟我进来。”

入殿。

李世民扫了眼跟在后面的史官。

“出去!”

“殿下,左史记言右史记行,殿下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起居注上,将来供后世子孙观看”结果这话惹怒了李世民,他黑着脸大喝,“滚,都给孤滚出去,带上你们的史笔!”

那史官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太子,也不敢硬顶,只好灰溜溜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了李世民和秦琅。

李世民直接把衣襟扯开,露出了里面浓黑的大团胸毛。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仿佛呼吸困难。

秦琅赶紧上前,“殿下,要不要宣御医?”

“孤还死不了!”李世民瞪着秦琅。

秦琅觉得今天李世民很不对劲,好像要找他茬,也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他了。

“秦琅,你跟孤说实话,孤六月初四日真的做错了吗?”

他眼睛赤红,死死盯着秦琅。

秦琅心想,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殿下,为何如此发问。”

“你直说!”

“殿下何错之有?”

“可朕弑兄杀弟,还囚禁了父亲,这些将来都逃不过那些史家之笔,最终都会留在青史之上,孤要世世代代成为不孝之人。孤还会成为后世子孙的坏榜样!”

秦琅心中一动,原来李世民是在因为这事耿耿于怀,看来是李渊拿这些话堵了李世民了。

“殿下六月四日前也考虑过这些的,为何最后还是行动了?”秦琅反问。

李世民沉默不语,最后盯着秦琅,“朕不想,一直不想,是你是玄龄是如晦是无忌是秦王府上上下下一众将士,是你们非要逼着孤发动玄武门之变的。”

秦琅心想,你个臭不要脸的,你真不想发动,谁有本事逼你不成?你自己真不想发动,你之前可也是做了那么多准备的。

好处让你得了,现在骂名不想背了,想甩锅?

这锅秦琅可不能接,也接不起。

“殿下,没错,当日是秦王府一众将士们逼着殿下发动玄武门之乱的,可大家不是为了自己的从龙之功,不是贪图富贵,就如我阿爷,当初他也是深得陛下信任欣赏的大将军,是当朝国公,我阿爷用的着再贪那从龙之功?我阿爷本就是大唐的开国功臣,早就是国公、大将军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和大家要冒那抄家灭族之险要逼殿下?”

“那是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这不仅仅是殿下的家务事,这更是天下大事,隋末大乱,天下混战多年,死了多少百姓?隋朝大业五年统计天下户口,当时统计数字为八百九十万户,人口四千余万,而武德元年,还剩多少人口?朝廷统计数字是一百多十八万户,短短十余年间,损失七百万户啊,几千万人口,就算有些受战乱影响未统计进来,可十余年隋乱,死伤都早就过千万了!”

“殿下也曾说过,自认为对大唐有功,想要争储夺位,可陛下不肯易储,你也打算经营洛阳,等将来与太子争位,怎么争?最终不还是要打仗吗?到时太子据关中,你据关东,这战乱一起,说不定就又把刚统一没多久的天下,打成东西对抗,那个时候,要死多少人?”

“秦王府将士们逼殿下发动玄武门之变,那是因为当时已经退无可退了,再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是粉身碎骨。”

“秦王府的将士们逼殿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换来的是什么?是这天下重又稳固,再无倾覆之危,是天下百姓不用再担心受战乱之苦,是多年战乱终于能看到尽头了。”

“大家不但当初逼殿下发动玄武门,现在还会继续逼殿下,逼着殿下灭掉突厥,逼着殿下灭掉梁师都,逼着殿下统一天下,逼着殿下偃武修文开万世太平,逼着殿下立下无数丰功伟绩,逼着殿下开创大唐盛世,远超秦始雄迈汉武,逼着殿下给天下万民带来富贵安康!”

“殿下不出,奈苍生何?”

秦琅把口水都喷到了李世民脸上,溅了他一脸。

李世民终于从那死循环里走出来了。

“殿下,史书会记载你弑兄杀弟夺位没错,但史书更会记载你孝敬陛下,更会牢记你是如何结束这乱世,给天下带来太平的,这就好比史书会记载秦始皇是我华夏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他统一华夏,北讨匈奴南平百越,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但也依然会记载当年史皇帝囚禁母亲赵姬,摔死母亲与嫪毐私生的两个儿子。”

“汉武帝大败匈奴,开疆拓土,基本上奠定了华夏的边疆范围,可汉武帝也巫蛊之祸逼反误杀太子。”

“秦皇汉武虽有过,但其依然是我华夏最伟大的君王。”

李世民抓起一把几上的冰块,扔进嘴里用力的嚼动,嘎吱嘎吱的作响。

“我的子孙们,将来也会效仿朕这般宫变夺位吗?”李世民问。

秦琅心想,这是肯定的,李世民确实开了个极坏的头,他发动玄武门之变夺嫡抢权,后来唐朝便屡屡发生这种宫变,从高祖李渊到玄宗李隆基,不到百年间,曾先后发生过四次玄武门之变。

第二次玄武门之变是武则天晚年时,宰相张柬之等发动神龙革命,联系羽林军攻占玄武门,迎太子李显闯入皇宫逼迫武则天退位。

第三次则是中宗太子李重俊联合羽林军杀武三思等围皇宫,意图杀韦后迫皇帝退位,结果玄武门未攻下,兵败被杀。

第四次则是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夺玄武门,杀韦后,拥自己父亲相王登基称帝。

但历史上唐朝可不止这四次玄武门政变,李隆基晚年爆发了安史之乱,自己逃往蜀中避难,结果他的太子便半路独自去了灵武,在将领们的拥护下登基称帝,尊李隆基为太上皇,这实际上也是一场政变。

而到了晚唐时代,宦官掌兵专权,宫中更是发生过无数次政变,唐朝天子废立皆由太监

这一切,可以说确实是李世民现在开了这坏头。

当然,这些话秦琅不能跟李世民说。

“臣知道殿下当日也只是为天下生民着想,才不得已发动靖乱,但也不曾想过要杀建成元吉,只是当日形势万分危急,最后才有此结果,此并非殿下本意。”

秦琅只能如此安慰李世民了。

李世民嘎吱嘎吱的嚼着冰块,听着秦琅那一连串的大家逼迫他的话,觉得心里开朗了些,是啊,那又非孤本意,是大家逼迫孤的。

“殿下,大敌当前,当全神贯注,莫要因陛下几句话而乱了心智啊。”秦琅劝说。

李世民看着秦琅,“你觉得孤的儿子们将来会走孤的老路吗?”

“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殿下你看承乾多天真无邪可爱,这八岁的孩子还如白纸一张啊,只要殿下和娘娘好好引导,再找一些名儒大臣辅佐,将来自然就会贤良。”

“那等孤登基继位后,便册封承乾为太子?”

秦琅看着李世民,这不废话吗?有嫡立嫡,当然这也轮不到他来说。

“殿下,关于立太子之事,殿下得与宰相们商议啊。”

“那孤让你到时继续统领承乾的旅贲军如何?”

秦琅赶紧拒绝,“殿下,臣是镇抚司丞啊,现在只是暂领旅贲而已,等册立太子后,自然当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将统领太子旅贲啊。”

李世民见秦琅这态度,倒是十分满意的微微一笑。

他抓起一把冰块递给秦琅,“看你热的满头大汗的,吃两冰块消消暑!”

秦琅赶紧接过,几个冰块扔进嘴里也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别说,还真是透心凉。

第124章 太上皇

武德九年,八月初八日。

天微微亮,长安六街鼓楼的晨鼓纷纷敲响,按马周的设计,天光晓色便开始敲击晨鼓,辩色而止,就是天大亮就停止,若是天色不好的时候,就敲满八百下。

每一通鼓过后,长安城门便打开一小截。

今日的长安城,明显与往常有些不一般。

天未亮,皇城的诸省部衙门便早就忙碌了一夜,大家都在通宵达旦的忙碌,为了初八早上的朝会。

封闭许久的太极宫,今早也会打开,金殿早朝也会重新开启。

门下省官员从锦盒里面取出了宫门符,钥匙,门下侍中陈叔达亲自在门符上署名用印,“把这交给城门郎,并呈监门卫将军核验。”

封锁了两月之久的太极宫门,终于伴着八月初八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缓缓的推开了。

门前,百官早已经恭候多时。

整个长安城中七品以上官员,今日皆必须参与早朝,虽非朔望大朝之日,可今日却是有大事发生。

这一天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过多的惊讶,大家早就已经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了。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很内心平静了。

宫门在最后一声鼓声中,完全开启。

身披锃亮铠甲的监门卫士兵守在门内,右骁卫的士兵守在门外。

一串马蹄之声传来。

一名旅贲军校尉骑马奔来,“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这声喊,翼国公秦琅统领着一千名太子旅贲护卫着太子李世民缓缓而来,今天的李世民没有骑马,他坐在一辆金辂大车里面。

百官纷纷避让两边,恭迎太子入宫。

秦琅身披明光甲,腰佩长横刀,骑马持槊护卫太子进入宫门,今天他负责护卫太子重任,因此铠甲兵器不得离身。

阳光洒落,秦琅感觉已经有些闷热了。

“殿下,到了。”

秦琅催马来到辂车前,对着车内的李世民道。

车内嗯了一声,秦琅帮忙掀开车帘,李世民从车内下来,他打量了下今日的太极宫,宫里除了秦琅带来的一千太子旅贲外,侯君集今天也带着百骑和两千玄甲骑入宫宿卫。

“三郎,你阿爷此时应当也快到长安了吧?”李世民突然问。

“距离长安当还有七八日行程。”

“可惜叔宝今天不在。”李世民说完,交待秦琅带兵在殿外警戒侍卫,然后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进入金殿。

八月初八日清晨,李渊御临金殿早朝,下敕退位,称太上皇帝,仍居太极宫。

李世民跪接敕旨。

礼部尚书河间王李孝恭宣布九日太子在东宫显德殿举行登基即位大典。

一阵阵山呼万岁声中,这场特殊的早朝结束。

李世民率百官恭送太上皇帝回宫。

送走李渊,李世民也没多留,直接出殿。

秦琅迎上前去。

“殿下!”

跟在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笑道,“该改口了,此刻起你要称陛下。”

接过那道传位敕书,李世民虽还没有举行继位大典,可已经是皇帝了。

秦琅立即改口,“臣拜见陛下!”

这声陛下,让李世民有些恍然。

他伸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一时意气风发,“走,回东宫。”

回到东宫,李世民的一众心腹文臣武将,除在外领兵者齐聚一堂,大家个个兴高彩烈,这么久以来,大家拥着秦王终于走到了这个位置上。

继位为帝,再不用担心了。

李世民坐在坐榻上,笑着道,“现在起,我们只用一心想如何全力对付突厥便是了,孤也再不用担心朝堂之上和深宫之中。”

房玄龄提醒李世民,“今日起,陛下就该自称朕而不是孤了,陛下已经是皇帝了。”

李世民感叹着道,“我想起九年前,陛下即位前一日,也是这样,召我前来,这转眼间,如今却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了,又有点茫然了。”

杜如晦道,“陛下虽然今天才当皇帝,可掌朝纲已经两月有余了。”

“是啊,两月有余,但这两个月来,接触政事,日理万机,方才觉得这治天下与打天下,真的大不一样。”

秘书监魏征不客气的道,“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四府,百官百僚,但各司其职,犹如网目。陛下要做的只需要提纲,纲收目顺,纲举目张也。陛下是天子,自有宰相辅政,说难也不难。只要肯听谏纳言,那么就是集无数人的智慧在治理天下。”

李世民抚着胡子,“朕这一收一举,牵动的却是天下。当年单人匹马,一收,就兜转过来了,可整个天下,万一错了,岂是一时能兜转过来的?”

长孙无忌很直接的道,“陛下怎么会是一人,我们这些秦王府、天策府的老人,都愿意竭力辅佐陛下的。”

李世民瞧了瞧坐在最末尾的秦琅,他一身铠甲扣着盔,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倒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过他清楚这小子不过是故意装睡,只是自觉资历低罢了。

想起当初靖乱前,这小子上窜下跳的积极样,倒是大有不同了。

“光靠秦王府的老人也不行,如今不比从前,过去我是秦王,天策上将,自然有你们就够了,可如今我当了皇帝,就要负责整个江山社稷。不仅你们这些老人朕要重用,就是太上皇的老臣,还有建成的人,我也要用。只要有才肯干的,朕都愿意重用。”

其实刚才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的话,就是在暗示他们这些秦王府老人对魏征、王珪这些人受重用的不满了。

李世民也听出他们的暗示,可还是决定重用魏征这些人。

他说,“当年太上皇登基的时候,他朝堂上有能力的人很多,而我今天身边有能力的人,却要比当初少。所以对于有能力者,我得重用。”

这时魏征便直言道,“既然殿下一再说要重用人才,那么臣倒有一个建议。”

“你说。”

“先前薛万彻谢叔方冯力等接受秦琅招降的时候,曾提过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陛下能够以皇子之礼将建成元吉安葬,这样一来他们这些旧部也能心安。但是直到现在,臣也没见陛下完成承诺,建成和元吉二人当日被斩下首级,后来只是草草安葬在长安城外,二人依然还是庶人身份,臣以为不妥。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到,更何况,给二人一个追封谥号,也是对当日事情的一个盖棺定论。”

魏征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事,让李世民意外。

秦琅透过头盔面甲的缝隙悄悄的打量着李世民的脸上表情,发现他倒没有什么特别不高兴。

或许是时间长了,也慢慢淡化了情绪。

“那你以为朕当如何追封二人?”

魏征很耿直的道,“臣以为,二人为陛下手足兄弟,当追封为王,然后风光下葬。”

长孙无忌高声反对,认为就算要给他们改葬追封,也不是这个时候。

只不过今天魏征很猛,一人力战秦王旧部长孙房杜等人,口水四溅。

“怀良!”

李世民突然点秦琅的名字。

秦琅本来正看戏看的热闹呢,无奈之下只得摘下头盔起来应声。

“怀良怎么看?”

“臣没意见。”

“朕让你说意见!”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见躲不过去了,秦琅只好道,“臣以为,明日陛下登基大典,那么过去的事情就可以都可以做个了断归纳,以亲王之礼改葬那两位,这也便算是尘埃落定,盖棺论定了,这样就算是曾经的建成旧部,也都可以放下包袱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样说你的意思就是同意魏征了?”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一群秦王府旧部立即都瞪了过来,大家都恨不得把当年废太子党人狠狠踩上几脚呢,结果却出了个叛徒。

不过秦琅还是点了点头,其实他刚才一直在琢磨,李世民为何在这个时候肯接魏征的话头来议论这事呢?

如果他没有这意思,肯定是直接就略过这话题了,这只说明一件事情,尤其是结合了先前李世民跟他密谈的那些话,李世民开始有些担忧身后之名身后之事了。

所以虽然建成是他亲自射杀的,但现在还是想要淡化甚至是扭转下这个事情的。

“那大家就议一议该给二人追封什么封号,该上什么谥号。”

之前玄武门当天,李渊不得不下敕旨废二人为庶人,所以现在二人还是以庶人身份草草下葬的。

魏征直言,当追封建成为太子。

李世民听了直摇头,追封建成为太子,那不是对他的地位的置疑吗?

最后还是房玄龄想了一个封号,“息王如何?”

息,有平息之意,意思这事结束了,大家也就别再议论了。

李世民听了很满意,比追封什么太子好多了。

“那谥号呢?”

封德彝提出一个谥号,“戾!”

戾就是残暴无道,彻头彻尾的坏人了,封德彝表面是李世民的人,其实之前一直是个两面三刀派,他在秦王和太子之间游走,可最终又把这些往来全如实告诉李渊,所以他是李渊的双面间谍,现在他虽还留在三省为宰相,可心里已经不安,这下便想表现一下。

可惜没把握好李世民的心思,追谥戾,那不与他本意相反了?

“杜淹?”

“臣以为不如谥灵!”

杜淹是秦王府死党,当年杨文干事件受牵连被贬,玄武门之后才回来,他对建成可没什么好旧情可念,直接来了个灵,比戾稍好一点。

所谓灵,按谥法解释,是无能之人身居高位,比如汉灵帝。

给建成谥灵,意思建成本身不是什么坏人,但他能立为太子,只是因为他生的早,是嫡长子才当上太子的,但当上太子后没有什么才能功劳,只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而已。

李世民听了后,觉得挺不错。

如此评价李建成,那他争储就比较合理,也能得到后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只说建成懦弱无能比说他十恶不赦更能让建成旧部们接受,这对于安抚他们有帮助,不会激起他们的不满。

于是最后李世民拍板,就给建成追封为息王,谥号灵。

而对于元吉,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李世民直接钦定追封元吉为海陵郡王,连亲王都没捞着,至于谥号,依然采用杜淹的提议,谥曰刺。

杀戮无辜曰刺,不思忘爱曰刺!

息灵王和海陵刺王,封号谥号既定,李世民便定下待到冬至日,正式给二人改葬。

秦琅继续缩在角落里无聊的听了半天,等到终于议事结束,他也赶紧站了起来,准备走人。

“怀良。”

李世民对他招手。

秦琅不甘不愿的上前。

“朕交给你一个任务,明日大典,你亲自去太极宫迎接太上皇至东宫参加大典,接受朕与百官的朝贺!”

秦琅愁眉苦脸,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人家李渊都退位了,你还要他跑来东宫参加你的登基大典,你明天是主角,人家只是配角,人家未必愿意来给你捧场啊。

“无论如何,明白你必须把太上皇迎至东宫,明白吗?”李世民给秦琅下了死命令。

“万一太上皇不愿意来呢?”

“朕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把太上皇请来,还得是让他开开心心的来。”

这真是要命啊。

“臣有护卫东宫的重任在身,不敢轻离啊。”

“没事,明日东宫大典,有候君集担任护卫任务,你把这件事情办好就行。办好了重得要赏,办不好,哼!”

“臣能不能请娘娘同行?”秦琅请求,他知道长孙氏在李渊面前还是有些面子的,“若是能请长乐郡主一起同行更好了。”

李世民明日登基,长孙还未被册封为皇后,但这也就是顶多晚个把月的事。

“观音婢明天会很忙,没空去太极宫。长乐倒是可以!”

秦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硬下这差事。

思来想去,他也没等到第二天去了,出了东宫,便直接喊上程处默然后又带上了长乐郡主李丽质,直奔太极宫两仪殿去。

“太上皇,程处默这糙货又拉着我来找太上皇打麻将翻本来了!”秦琅嬉皮笑脸的对李渊道。

李渊正跟老臣裴寂聊天呢,见他这贼眉鼠样的样,笑了笑,“也好,朕正无聊呢,正好搓几把。”

“不过金币带够了没?”李渊问。

秦琅指了指程处默,“背了两大袋来,放在殿门口。”

“好,看朕一会如何把你们杀个落花流水。”李渊对裴寂道,“裴监一起来。”

裴寂领悟力很高,讲解了一会,他就已经掌握了玩法了,第一把,秦琅便给李渊点了个清老头六十四番,让他高兴的手舞足蹈,直接把外袍都脱了,露出了他那神秘的三只乳。

“给钱给钱,一人六十四!哈哈哈,开门红!小子,这炮点的爽吧!”

第125章 杠精

裴寂曾出任晋阳宫副监,与李渊曾经是好友,他一张脸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发蔫。

“再来两圈!裴监?”李渊问他。

“可以。”裴寂没反对,他运气不太好,昨晚输了一夜,面前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筹码,可就这个筹码那还是秦琅借他的。从昨日下午打到晚上,再打到此时,裴寂已经输了有上千金。

程处默这次运气挺好,居然一直赢,虽然都是赢些小和,可起码此刻他面前是赢了有百来金币的,太上皇李渊的运气也不怎么样,虽然第一把就赢了个大和,但从后半夜开始,就频频点炮。

今晚的大赢家无疑是秦琅,裴寂输了一千多,太上皇也输了八百多,程处默赢了百余就已经手脚发抖了,可秦琅一人赢了一千八,居然还一直面带着微笑。

“要不先来杯酒,吃点点心,休息一下?”秦琅问。

李渊摆手,“朕精神还好着呢,继续继续。”

“好,那就决战到天亮!”秦琅继续推牌。

裴寂苦笑着对李渊道,“陛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李渊听闻,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码牌。

“老伙计,咱们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他道。

裴寂河东闻喜裴氏出身,也是名门士族,他父亲曾任北周的刺史之位,只是在他还幼年的时候倒去世,他由兄长抚养长大,十四岁便补为州主簿,隋朝建立后,历任左亲卫、齐州司户参军、侍御史、驾部承务郎、晋阳宫副监。

当时李渊任太原留守,裴寂与之关系极好,曾私下里安排宫女陪侍李渊,后李渊起兵,他又将晋阳宫中储存的九万石粮草,五万段杂彩,还有四十万领甲胄充作军用,可以说为李渊起兵之初提供了充实的军械粮草,因此得任大将军府长史之职,李渊入长安称帝,裴寂授为尚书右仆射,成为宰相,封魏国公,并赐地千顷,甲第一所,绢四万段。

每日还获御膳,李渊每有临朝,必与裴寂同坐,散朝之后也把他留在宫中,对他言听计从,只称裴监从不称不其名,其宠幸整个武德朝九年来无人可及。

然后如今太子掌权的两个月来,裴寂却是最低谷的两月,不但仆射的宰相之位被夺,就连廷议、堂议都没资格参与了,甚至太子都不让他参与朝会。

虽说给了个司空的三公衔,可又有何用呢?

做为在武德朝享受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宠的第一大臣,裴寂又如何能接受。

想当年有人告裴寂谋反,李渊不但不降罪,还派了三个嫔妃携带美食宝器到裴寂府中宴饮,次日方回,以此表示对他的恩宠。

后来还赐裴寂自行铸币特权,聘其女为赵王元景之妃。

裴寂此时不过五十多岁,这个年纪还称的上是正当年,如何甘心就这样退出朝堂呢。他此时入宫来见太上皇,表面上是奉新皇帝之令前来看望太上皇,实际上也是另有打算的。

心越乱,牌越打不好。

自摸到一张东风,裴寂看了下手里还有三个,于是暗杠,结果秦琅居然直接叫了句抢暗杠,杠上花。

裴寂震惊的看着秦琅。

“我暗杠,你也敢抢,就不怕抢错?”

秦琅指了指桌上,“最后几张牌了,错不了。”

裴寂气的把那张东风扔到秦琅面前,秦琅呵呵的把牌一推,捡起那张东风往自己那一放,“国士无双,十三幺,谢了!”

“输光了。”裴寂把最后一个筹码扔给秦琅。

秦琅笑笑,“裴公何必说这样的话,谁不知裴公之富,不说其它,仅陛下曾后赏赐的田地,可就一千多顷啊。”

一千多顷什么概念,这可不是一千多亩,一顷百亩,这是足十几万亩地啊,秦琅手里两万亩地,还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顶级大地主了呢,可在裴寂面前还真算不得什么。

李渊也笑道,“不过是玩闹,区区一两千金,也不过千来贯钱而已。”

“秦三郎这是看上了裴某的地了?”

“不敢不敢,开个玩笑而已。”

李渊招手,内侍赵雍上来。

“宅家!”

“取一箱马蹄金来。”

一箱马蹄金取来,打开,里面是装列整齐的一排排状如马蹄的黄金。

“宅家,这是一百枚马蹄金,皆为大马蹄金。”

马蹄金是金块的一种,太极宫中藏金有马蹄金、金铤、金元宝等形状,其中马蹄金沿用汉代形式,分为大中小三种,小马蹄金是汉代马蹄金一斤,汉一斤,此时约为六两。中马蹄金为十两一枚,大马蹄金为唐斤一斤。按唐初此时的度量衡标准,约为六百克。

李渊笑指着这一箱马蹄金对裴寂道,“裴监啊,这一百大马蹄金当做咱们哥俩本钱,看秦三儿有没有这本事都赢了去!”

这可就是足足一千六百两黄金了。

李渊果然大手笔。

想当年李世民为了交好裴寂,曾经让手下带着几百万钱跟裴寂赌钱,最后全都输给他。

“好,就看秦三郎有没这本事了。”裴寂哈哈笑道。

“我提议,要不干脆加大筹码,一番也不要一金开元了,咱们直接一大马蹄金如何?”裴寂盯着秦琅。

“裴公提议,小子不敢不从。”

秦琅应下。

李渊也笑着说打大点更刺激,唯有程处默早就两股战战,瑟瑟发抖了,这桌上四人,两个国公,一个太上皇,就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千牛备身,如何敢跟他们比身家啊。

人家裴寂家里十几万亩地,秦琅也有两万亩田,太上皇就更不用说了,他程处默可全是靠那点俸禄过日子呢,每月还得上交点生活费。

一番一大马蹄金,这要是来个大满贯就是八十八起了。

可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不打,只能硬着头皮上。

象牙牌哗啦啦的响着,四人全都打起精神,就连裴寂也不胡思乱想了。

转眼就打了四圈。

鼕鼕鼓声传来,长安城即将天亮了。

“杠,杠上花,四杠子,十八罗汉!”

秦琅把牌推倒。

连续七八把没和牌,可一和就和了把大满贯,四副杠子。

“十八罗汉八十八番,雀头翻倍,四个暗杠加计四暗刻六十四番,另外我这副牌还可加计大三元八十八番、字一色六十四番,”

桌上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李渊和裴寂早在秦琅暗杠第二次的时候,就已经盯住他了,知道这家伙估计是在四杠,尽量都在算他的牌,避免给他杠,可谁知道这家伙最后还是抢在他们和牌前,自摸四暗杠了。

四暗杠就不说了,还是他娘的全杠的中发白和字,这还加大三元加字一色,再加上岭上牌雀头双倍

李渊听到最终番数时都不由的抹了把汗水。

三百九十二番。

裴寂臭着一张脸。

“他是不是出千?”

“裴公话可不能乱说,你可以怀疑我的运气,但你不能怀疑我的牌品啊。咱们四个坐在这里打牌,我难敢在陛下和裴寂面前出千?再说了,刚才裴监可还和了一把天和呢,我也没说你出千啊?”

裴寂哼道,“那这计番也不合理,应当有封顶的,比如你这副牌,十八罗汉和大三元哪还能重复计?这种牌,最多只能大满贯八十八就行了,还重复计番就不合理。”

“那先前裴公和牌重复计不封顶的时候,也没见你少收筹码啊?”

李渊长呼一口气,感觉激烈跳动的心脏总算是舒缓了一点。

“好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既然咱们之前认同了计番规则,那么现在就得认这结果,不就是三百九十二番嘛,朕给的起,赵雍,去取金子来。记得把裴监输的也取来,朕替裴监给了。”

程处默哭丧着脸,先前没忍住诱惑,记得上次赢了钱,就又来打了,谁知道今晚会输这么惨,前半夜好不容易赢的那百来金,早输光了,现在加上这把,他输了差不多五百个大马蹄金。

“陛下,我看这天也亮了,要不这最后一把牌就计数了,如何?”秦琅主动道。

李渊有点意外,“没听说过赌桌上的债就可以不还的,赌债也是债。这一把可就是万两黄金了,你小子还真舍得?”

“赌桌上赢的钱嘛,又不是什么汗水辛劳得来的。”秦琅道,“昨天下午打到今天早上,中间也就休息了那么几次,还真累了,我刚想起来今天可还是一个重要日子呢,新皇东宫登基大典,还得请太上皇驾临东宫,接受新皇和百官的朝贺呢。”

李渊呵呵笑了几声。

他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桔子,慢悠悠的剥开,慢慢吃着。

“朕可没说要去!”

“陛下,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啊。”秦琅道。

“大喜什么,庆贺我成为太上皇?”李渊冷哼着又往嘴里塞进一瓣桔子,继续慢慢吃着。

“陛下理应接受各方朝贺!”

裴寂在一边瞧着秦琅,冷声道,“新皇一定要陛下去吗?”

秦琅只好道,“自然是尊重太上皇的意愿,但是东宫希望太上皇能够亲临。”

李渊拍了拍手,“朕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将,累了,今天就不去了。”说完,李渊起身,绕过屏风走了。

裴寂看着秦琅愣在那,笑呵呵的道,“新皇的孝心,陛下心里最明白了。”

然后,裴寂也跟着太上皇的脚步离开了。

片刻后,赵雍过来,“太上皇有旨,桌上的马蹄金都赏赐给翼国公,金币皆赏赐给程千牛。”

程处默心里松口气,终于不用背负巨额赌债了,甚至还能进账几百金币,但是马上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三郎,请不动太上皇,这下怎么办?”

秦琅叹惜一声,还能怎么办,凉办。

第126章 登基御极

凭白得了一百大马蹄金,秦琅却无半点喜悦之情,李世民交待的差事办砸了。

长安鼓楼的晨鼓还在一记记的敲击着,如同敲击在他的心脏之上。秦琅无奈,只好赶紧出了太极宫往东宫而去。

一路上,左右武候巡骑、左右骁卫的守门兵,左右监门卫的校尉们,都没有人拦下他查验鱼符、门籍。

东宫,丽正殿。

李世民已经穿好了今日登基仪式的毓冕,他站在等身大铜镜前,端看着镜中的那个有些陌生的自己,心中亢奋,又带着几分紧张。

他伸手去扯了扯十二纹章的礼袍,总觉得这件烫慰的服帖的礼袍依然有几处不平。

长孙无忌进来。

“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不过刚秦琅来报,太上皇不肯来。”

李世民怔了一下。

“你们有应急的准备吗?”

“我们事先已经做好了备案,预防太上皇不来。”

“所以说就算太上皇不来也没事?”

“确实不会影响到典礼仪式,只是这样还是会有些不好的影响。”长孙无忌道,“听说秦琅昨天下午便去太极宫,与太上皇和裴寂打了一整天的麻将,结果今早太上皇却以身体太累为由推辞不来,这个秦琅办事不力。”

李世民摆了摆手。

“其实太上皇就是不愿意来,其它的不过是理由而已,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秦三郎也辛苦了,这事怪不得他,让他也去准备一下,一会参加典礼。”

“要不还是我亲自去请一下太上皇吧?”长孙无忌道。

“你请的来吗?”

“我试试看。”

“好吧。”李世民最后同意了。

长孙无忌亲自赶往太极宫,等了许久才算见到太上皇李渊,结果说明来意后,李渊只是冷冷道,“朕已经说今日累了,不想去东宫接受朝贺,怎么二郎不愿意?”

长孙无忌被李渊臭骂一通,赶了出去,只能无奈返回,李世民听后,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

“走,仪式要开始了!”

李世民招呼长孙无忌前往东宫外朝,这是他的时代,就算没有太上皇也不影响。

臣见君为朝,君见朝为会,故称朝会。

大唐虽立国不久,但沿袭隋制,朝会有外朝内朝中朝。

外朝在太极宫正门承天门举行,犹如后世的**举行重大典礼一样,唐朝最重要的一些仪式典礼如继位、册封太子,接待各国朝贡使者、四夷宾客,也在这欢庆元旦、冬至、发布赦令

只是李世民如今把太极宫让给太上皇继续居住,所以他的登基大典在东宫举行,东宫正南门是重明门。

此时秦琅便在重明门外。

自李世民为太子在东宫理政开始,朝廷便在重明门外新建一个待漏院,待漏院原本是在承天门外给百官待漏之用,所谓待漏,就是指朝官们每天四更就要起床赶到太极宫外等待夜漏尽开宫门,入宫早朝。

为了让朝官们有个落脚地方摭风避雨,所以东宫也便有这待漏院。

御史大夫杜淹带着两名监察御史过来,开始点名。

御史台除了弹劾官员们,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便是朝会时维持礼仪秩序。

今天是大典礼,不比平时的常参只有五品职事文官等一二百官员参会,几乎整个长安城的职官、散官、勋官、封侯们都来了,连在京的蕃使夷宾也都受邀前来。

杜淹带着属下唱名,分班。

“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散骑常侍、镇抚司丞、翼国公秦琅!”

“在!”秦琅起身应名。

杜淹对着秦琅点了下头,然后提笔在本上做了个记号,“东班三品班第十八名,记住你的位置,一会莫要站错了。”

秦琅赶紧记下,朝会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有规定的,不能乱来,否则要被弹劾。而且不同级别的朝会上,位置也不同,因为参与的人数不同。

总的来说,朝班的位置是按照文左武右,按职事品级排这个标准来的。

宰相班次最前,然后是百官九品班次。

因为古人以东为左,以西为右,故武将班又称西班,文班又称为东班。

秦琅本身为国公爵位,这是从一品爵,还有上柱国勋,视正二品,但是在排班的时候,是以职事级别排序的,如果有爵无职,那么亲王排在一品职事官后,郡王排在二品职事官后,国公排在三品职事官后,若有爵有职,则同职事者爵高者在前,同职同爵又以异姓在后,又同姓,则以年长在前。

秦琅的散阶是金紫光禄大夫,这是文阶,故他被排在东班。

他的职事有两个,从三品散骑常侍和正四品下镇抚司丞,以高的排,所以排在三品班。因为秦琅有国公爵,所以在这三品文班里还排到了第十八位。

今天的大朝会,排在最前面位置的,是有宰相衔的几位,左仆射萧瑀,右仆射封伦,中书令宇文述,侍中陈叔达,检校中书令房玄龄、检校侍中高士廉,一共六人。

然后是有一品职事官的裴寂,他是大唐现在仅存的三公之一司空。

原来李世民和元吉也是三公,但一个死了,一个现在当皇帝了,仅有裴寂一人有正一品三公衔,故今天裴寂依然排到了百官班次之首。

裴寂之下,是诸位宗室亲王,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兄弟们。

再然后是二品班,现如今大唐二品职事官,除是宰相职的尚书左右仆射外,仅有东宫三孤,以及五个大都督府大都督。

秦琼为凉州大都督兼左卫大将军,班位也是二品官,不过是西班二品班位,因暂未还京,所以今天没他位置。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兵部尚书杜如晦等一众人皆为三品职事,他们跟秦琅是同一个班,不过位置在前。

一个个点名登记,等都点完名安排好班次后,那边宫门也终于打开。

于是在杜淹的率领下,百官按着自己的班次往宫门前移动。

到了宫门前,又停下来接受监门卫校尉们的验符查籍。

他们那里有一本厚厚的门籍名单,每一个官员,都在那里早有记录档案,此时要入宫,就得先掏出自己的鱼符,然后报名,待他们查验核对无误后,方可入宫。

“散骑常侍秦琅!”

“在!”

头戴三梁冠,身穿紫袍的秦琅从金鱼袋里拿出自己的鱼符,交给校尉验视,鱼符上有他的名字以及相貌等文字描述,并且一半在秦琅手里,一半是在监门卫手里。

确认过后,秦琅再把自己的佩剑交给校尉保管,连蹀躞带上吃肉的小刀子都得解下来交出,不能带半点武器入宫。

一道道的手续极为繁琐。

好在眼下已经是八月了,此时太阳还没出来,倒也晨风凉爽,众人虽然穿着极为正式的大礼服,可也没觉得闷,就是各种排队时间长了点。

等通过各道手续,最终来到重明门边殿。

东西两班文武的一品班二品班子,都没几个人,且主要以宗室的亲王、郡王们为主,倒是三品班次,十分热闹,且多是些熟面孔。

朝中的宰相高官们,基本上都集中在三品班子里。

秦琅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一身紫袍玉带三梁冠,挤在他们中间,而且还排位挺靠前,于是就显得份外突出了。

看着身前身后不是尚书就是九卿、监正的,秦琅也觉得不太自然,排在秦琅前一位的是是吏部侍郎长孙无忌,旁边秘书监魏征。

大家个个身着紫袍玉带,由监察御史们领到自己的班位上,好在都有坐垫,倒不用站着累。

只是大家坐的都有点距离,倒不便于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了,他跟魏征挤了挤眼,结果人家魏征根本不理会他。

倒是长孙无忌跟他打笑了两句,“听说三郎昨天跟太上皇打麻将可是大发神威,一夜赢了黄金万两?”

“最后一把确实,不过没做数,最后太上皇临走赏了我一百马蹄金而已。”

长孙无忌笑笑,“哪天三郎也来我府上打会麻将,听说自太上皇迷上这麻将后,如今可是风靡了长安城,勋戚贵族之家都喜欢上了这玩艺,还导致象牙都价格飞升,倒叫那些卖象牙的发了笔横财。”

长孙无忌是国舅爷,是李丽质的亲娘舅,说来自然也就是他秦琅的妻舅了,秦琅不敢怠慢,连说定选个吉日登门拜访。

长孙无忌打量着这个外甥女婿,有些羡慕秦琼,一个庶出子居然如此出息。

皇帝李世民入殿

在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繁琐登基仪式典礼后,总算快结束了。

整个仪式,其实大家就是过来观礼的,宣读一道诏诏书敕旨,并无奏事议事环节。

新皇登基,改元贞观,以明年为贞观元年。

宣布大赦天下,免去关内及蒲、秦、陕等六州赋税租调两年,天下其它州免差役一年。特旨皇帝名讳中世、民二字天下不必避讳,仅避讳世民二字连用。

民八十以上赐粟帛,百岁老人加授荣衔。

文武官职事五品以上先无爵者赐爵一级,六品以下职事官加勋一转,百官赐赐粟帛!

第127章 大封赏赐,功列第一

李世民盘坐在御榻之上,雄视殿中文武百官,虽然突厥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但是他终于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一个属于他李世民的时代。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即位,评定从龙功臣。

“陈公!”

侍中陈叔达上前,“臣在!”

“你来唱名,把受封之人,所得之爵告示诸公!”李世民道,一名内侍便把一个漆盒端到陈叔达面前,里面俱是对功臣的封赏敕旨。

陈叔达捧起漆盒,来到殿下,站在班尾,面向北朗声唱喝。

“司空、魏国公裴寂,为太原首义功臣,武德功臣之首,赐实封连同以前共一千八百户。”

“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佐命元勋,功在第一,进封为赵国公,实封一千五百户,赐绢一万匹!”

“凉州大都督、左卫大将军、上柱国、齐国公秦琼,佐命元勋,论功与长孙无忌并列第一,赐实封通前共一千五百户,赐绢一万匹!”

秦琅跪坐在那里,听到裴寂第一个受封倒没意外,虽然这老家伙很不得李世民喜欢,甚至是被厌恶,所以一当太子就让他靠边站了,可不管怎么说裴寂那都是武德朝第一宰相,是武德天子的绝对心腹,因此今天的封赏,也得给他留个位置,其实也就是给太上皇和武德元老们留个面子。

而接下来长孙无忌评功第一不奇怪,他一直都是李世民的心腹,虽说不曾统兵打仗,可各种机密都是参与的,尤其是玄武门事变中,那是积极奔走谋划,又是大舅子封第一没人反对。

但第三个受封的居然是秦琼,这就让人意外了,秦琅虽说是秦府大将,但毕竟也顶多算个军方代表,不过估计李世民考虑当日玄武门之变前秦家父子的劝谏,和通报了重要情报,忠心耿耿,而事变当天,秦琼先是从渭水大营秘密调派了天策府的精锐赶回长安驰援,随后还斩杀太子党将领把兵马带回长安,另外秦琅当日也立功不小,再加上以前秦琼为李世民麾下第一大将,综合这么一考虑,那么超过了历史上本来与长孙并列第一的尉迟恭也不稀奇。

毕竟尉迟恭历史上能列第一,完全是他当日表现突出,杀元吉,威吓李渊,并提着建成的头震退攻打玄武门的宫府兵。

而如今这个时空,有秦琅的参与,秦琼可就不再是中立了,而是积极参与,当天带回来三万大军,这可是至关重要。

之前秦琼两次受封,一次改封齐国公,一次是实封一千二百户,如今则是加到一千五,虽说加的不多,但是佐命元勋,功列第一几个字,就足以再次稳固秦琼新朝军方第一人的地位了。

秦琅心中十分欣慰。

妥了,秦家这回终于能在贞观朝安稳了,再不用如那个时空一样一直坐冷板凳了,更何况他秦琅还尚了公主,这更加保险了。

殿中其它大臣们听着这唱报,也是各有滋味。

对于这前三位的封赏,多数虽然羡慕,但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谁也不敢跟这三位相争,哪怕就是尉迟敬德虽然黑着个脸在那竖耳朵听,但对于秦琼这个封赏也没吭声。

当年他可是秦琼手下败将,虽然说后来也加入秦王麾下,立下不少功劳,但以往并没有什么独挡一面的机会,跟秦琼这位实打实上柱国相比,还是有些不如的。

“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侯君集,论功与长孙无忌、秦琼同等,尉迟敬德赐爵吴国公,实封一千三百户,赐绢一万匹。房玄龄进爵邢国公,赐实封一千三百户。杜如晦赐爵莱国公,赐实封一千三百户。侯君集赐爵潞国公,赐实封一千三百户。”

尉迟恭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吴国公,一千三百户,一万匹绢,功等秦琼,虽然比秦琼少了二百户,肯定是降了一档,但他还是很满足的,毕竟秦琼之下就是他尉迟恭了。若是别人在秦琼之下,在他之前,他肯定不服。

那边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倒很淡定。

侯君集则是欣喜的有点忘形,差点站了起来,他原只是个全椒县开国子爵,至于职位更不过是统千把人的统军,可以说他完全就是靠着玄武门当天攻入长生殿,控制皇帝的功绩才有这封赏的,真是出人意料的满足了。

哪怕比秦琼少二百户,比敬德少一万匹绢都无所谓了,之前已经赏赐给他皇庄两座,绢万匹了。

淮安王李神通越听越不对劲。

开头那三个人没有他的份,他就不说了。可这后面又来四个了,还是没他份。

想他堂堂宗室名王,在宗室里的地位那是跟李孝恭并列的,他当初可是自己拉起了一支势力不少的人马,迎堂兄李渊入关的。也曾经出手帮过李世民不少次,如今李世民当了皇帝,居然反不记他这个堂叔的功劳了?

凭什么侯君集这样的马前卒都能功等第一?

凭什么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刀笔小吏也居功第一?

越想越不服,整个人都燥动起来。

“长孙顺德、柴绍、李艺、李孝恭四人各实封一千二百户”

“秦琅、张公谨、刘师立三人各实封一千户。”

“李世绩、刘弘基二人各食九百户。”

“高士廉、宇文士及、程咬金三人实七百户。”

“安兴贵、安修仁、唐俭、窦轨、屈突通、萧瑀、封德彝、刘义节八人各食六百户。”

“淮安王李神通、江夏王李道宗食五百户。”

“钱九陇、樊兴、公孙武达、李孟尝、段志玄、宠卿恽、张亮、李靖、杜淹、元仲文等十一人食邑四百户。”

“马三宝、李安远、张长逊、张平高、李子和、秦行师六人各食三百户。”

陈叔达唱报完,有人欢喜有人愁。

总共四十六位实封功臣,皆实封,最高一千八百户,最低三百户,多数为国公,最低为郡公爵位。

这张名单里,主要还是原秦王府的心腹文武们,如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也有部份是宗室皇戚,如李孝恭李神通李道宗柴绍窦轨,再有就是武德宰相裴寂、陈叔达、萧瑀、封德彝、宇文士及等,当然也有一些边关大将,如李世绩李靖等。还有武德老臣钱九陇樊兴安兴贵安修仁唐俭等人。

总之,这一张封赏名单,基本上包括了各方势力,但唯独没有原太子党。

秦琅觉得出现这个情况,主要还是因为真正的原太子党核心如王珪、韦挺、魏征、谢叔方等人之前职位不高,而高一些的如郑善果郑从璹裴世矩等人又被李世民打压下去了,所以这一次他们都没在名单之列,但还是在朝堂上受到重用了。

这张名单另一个特点,就是武将比文臣多。

李孟尝公孙武达这些人原来只是秦王府的低级武官,可借着玄武门之功,一样封郡公得实封,侯君集甚至能够一步登天。

当然,这张名单里秦琅倒不怎么显得突出了。

他得实封一千户,与张公谨、刘师立这两位大将同封,排在了第五档,但是在整个名单里,依然是靠前的,几位宰相,几个宗室名王都在他后面,甚至李世绩、李靖这样的名将也在他后面,程咬金更是差了几等。

不过秦琅因为之前早受过封,直接封了翼国公,此后又两次实封,本就有九百真封,这次也只加了一百,又因他尚了公主,所以倒也没那么显眼了。

也有如刘弘基,安修仁安兴贵这样实封数反而降了的倒霉鬼。

淮安王李道宗自认为是李世民的人,也认为出了不少力,可现在侯君集啊张公谨啊、刘师立啊,甚至是程咬金等是个人都爬到他头上去了,他就非常不满了。

陈叔达唱名完毕,让受封诸人上前领封赏敕旨。

于是众人排队上前领旨。

唱到秦琼名字时,秦琅上前代领,等他刚坐好,又唱到他的名字,于是他起身再去把自己的也领回来。

一门两爵,这份荣耀,在此次当中也只有安修仁安兴贵兄弟俩国公可比了,但安氏兄弟虽也是两国公,可还是与此次封赏中显眼的秦家父子有些差距,更别说安修仁兄弟原本八百真封这次俱降为六百。

看着秦琅一人抱着两道敕旨,众人那真是羡慕万分。

淮安王李神通本就十分不爽,此时看到秦琅一人领两道封赏敕旨,更加愤恨不平了。

李世民坐在殿上,“朕分等级排列你们的功劳赏赐,如有不当之处,可以各自申明。”

他话音刚落。

李神通便立即站了起来。

“臣在关西起兵,首先响应义旗,难道功劳还比不过秦琼一个骑将?更别说,秦琅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又有何功劳,能居我之上?就算是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臣觉得他们也不过是捉刀弄笔,如今却能列功第一?臣实在感到难以心服!”

李神通很不客气的把矛头对准了秦琼父子和房玄龄杜如晦这两皇帝心腹文臣,实际上也是认为皇帝封赏不过是唯亲信而已,并不是按功。

李世民见李神通这么一带头,殿中很多人都也跃跃欲试,于是毫不客气的道,“叔父您是皇族至亲,朕对您确实毫不吝惜,但不可循私情滥与有功之臣同等封赏!”

“叔父虽首举义兵呼应,可这也是自谋摆脱灾祸,等到窦建德侵吞山东,朝廷派叔父统兵安抚山东,结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次纠集叛乱,叔父又丢兵弃甲,望风脱逃,甚至一度为贼所俘。”

“秦琼随朕统兵征战,冲锋陷阵,大小数百战,受伤流的血都有数斗,为朝廷征刘武周平王世充败窦建德破刘黑闼拒突厥,屡立战功,军功赫赫,当年太上皇都曾称赞忠勇无双,如何无功?”

“秦琅虽年轻,可靖乱讨逆,也是立下大功,更别说一人便平定河北王君廓李瑗之谋反大乱,这是多大的功劳?至于说玄龄和如晦,虽为文臣,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开国治国皆立有大功,论功行赏,自然都当在叔父之上。”

李神通被提起当年统兵败绩,有些脸红,他虽然多次节制一方,可却从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相反败仗倒打了许多,经常被打的丢盔弃甲。但是他还是不服,“侯君集、尉迟敬德、张公谨、张亮等原不过陛下身边亲兵侍卫,又如何能居功于我之上?”

“臣虽未有什么大功,可这苦劳总有的吧,今次封邑,不说封个一千五、一千三,可封个一千二、一千户总该有的,却只给个五百户?”

“河间王孝恭封一千二百户,叔父认为您功劳要比孝恭大,或者说跟他一样?”李世民反问。

李孝恭是李世民的堂兄,也是宗室里打仗最厉害的一位,当年在李靖的辅佐下,为朝廷先定巴蜀,再平南梁萧铣,又定岭表八十余州,可以说,整个东南半壁江山,都是李孝恭打下来的。

李神通又哪能跟李孝恭相比,朝廷派孝恭攻略东南的时候,派他去镇抚山东,结果他被窦建德打的全军覆没,地盘皆失,自己还成了俘虏,连带着把人家李世绩都亏的被俘了。

后来窦建德被杀,他再安抚河北,又搞的河北皆反,刘黑闼再次打的他丢盔弃甲,当时的他可是不论兵马还是其它,都全面占优势的。

李世民拿孝恭来压李神通,这让他没法反驳了。

可接着李世民又说,“江夏王道宗,功绩可不比叔父小,但此次也只封五百户,叔父认为功绩比道宗高吗?”

李道宗此时不过二十四岁,辈份也比李神通低一辈,可这位江夏王十几岁时就随李世民帐下征战,最是骁勇善战。

虽说不如李孝恭那般名声大,但却也是实打实的骁将,几乎随着李世民打过所有的仗,武德五年起,驻守灵州,担任都督之职,几次打退突厥来犯之兵。

李神通最大的不足,就是统兵打仗方面。

李孝恭是早年为朝廷打下半壁江山的方面大帅,李道宗又是宗室里能征善战的后起之秀,李神通一个都比不过。

于是李世民轻敲着御案,把想要置疑这份封赏名单的出头鸟给打了下去。

李神通退下,于是刚才还想跟着起哄的丘师利等将领们也就不敢再吵闹争功了。

第128章 殿上斗殴

登基大典结束,新皇在内朝显德殿大宴群臣、藩使外宾。

太上皇今日始终未能出现,虽然让百官不免心下猜疑,但并没有妨碍今天的喜庆。李世民坐在殿上,换上了通天冠衮龙袍,不时的抚着短须,很是高兴。

群臣鱼贯而入,在宦官内侍的引导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宦官对秦琅很客气,唐初的宦官还是地位很低的,大唐内三省里内侍省和殿中省皆有宦官,但内侍省这个皇帝近侍机构,掌握着传达诏令、守御宫门、内库出纳等重要事务的机构,共长官内侍监居然是用文臣担任,宦官们最高只担任内侍、内常侍。

而殿中监只负责皇帝生活起居饮食诸事,更是毫无权力,但也是文臣担任。

因此这些宦官们可个个低调的很,尤其是在面对秦琅这种当红年轻宠臣时,更是卑微不已,满脸陪笑,腰都快九十度了。

秦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着这位年轻的宦官点头笑了笑,“多谢内侍。”

那宦官赶紧道,“奴只是白身,可不敢当翼国公这声内侍之称。”

大唐长安太极宫、东宫里的宦官可不少,足有几千之数,都集中在内侍省和殿中省,宦官首领内侍监、殿中监皆为从三品,下面也有不少有品级的宦官,各有职掌,但更多的是没有品级的白身宦官。

在唐初,能称的上一句太监称呼,其实只有殿中监和内侍监秘书监等诸监长官,而且并不是宦官的意思,因为诸监多是由文臣担任,如将作监等五监长官因此有时也称大监或太监。

太监真正代表宦官,是要从高宗之后,高宗时改殿中省为中御府,长官称太监、少监,于是后来慢慢的太监就成了宦官们的一种尊称,最后普遍变成了宦官的代名词,就如最早大夫可不是医夫的称呼,但后来慢慢的大夫成了医生的称呼一样。

秦琅笑笑,谁能想到历史上宦官专权最厉害的朝代大唐,在唐初的时候宦官其实是最没权力的呢。

小宦官躬着腰退下,秦琅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位置挺靠前的。

原来今天这宫宴跟刚才典礼上的班位还不一样,刚才是严格按外朝班位来的,而今天这宴席次位,却是按照刚刚的封赏名单来的,实封的四十六位功臣按受封顺序排最前,然后才是按职事官职品阶排序。

秦琅是排在功臣第五档,但前四档功臣总共才十一人,他是第五档首位,因此他的坐席本来是第十二位,但是因为秦琼、柴绍、李艺、长孙顺德四人皆领兵在外,因此秦琅今天排到了第八位。

秦琅前面是礼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后面本是张公谨,不过他现在任代州都督领兵在外,所以是刘师立在秦琅后面,这位本是王世充的人,后来李世民平王世充赞赏他的才能招入秦王府,参与玄武门计划,此次授封为左骁卫将军、襄武郡公。

秦琅跟这两位都不熟,笑着跟李孝恭打招呼,结果这位魁梧粗胖如棕熊似的郡王,却只是哼了一声。

秦琅讪笑两声,明白李孝恭虽没跟李神通一样反对这次封赏,可也心里有气。这位宗室名王当年打下东南半壁江山,虽说多有李靖的功劳,可他自己也确实很了得,可后来李渊却以一个有人举报他谋反为由,把他从扬州大都督任上调回京,然后还将他下狱审问,确实寒了他的心,哪怕后来李渊又放了他,但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李渊要夺他权而已,什么谋反不过是借口。

而李世民兵变后,更是直接把他的爵位由赵郡王改为河间郡王,虽都是郡王,但赵郡和河间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李道宗任城王改江夏王是下郡改大郡,他却是大郡改下郡了。

更别说,现在只让他当个礼部尚书了。

那个小宦官去而复返。

“翼国公,陛下旨意,请你上座。”

“上座?”

“陛下说齐国公统兵未还,今日便让翼国公坐齐国公的位置。”

秦琼功臣名单里排第三,李世民让秦琅坐秦琼的位置,以表彰秦琼之功。

秦琅道,“我坐这挺好,就不用移了吧。”

“翼国公,这是陛下的旨意。”小宦官为难的道。

秦琅觉得今天他坐在这第八位,已经很显眼了,若是再坐到第三位去,那估计更引人不满,于是一再推辞。

谁料到他这番推辞,却惹恼了一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淮安王李神通。本来今天就一肚子气,谁知道来参加这宴会,他的位置还比刚才更后。

本来他好歹也是堂堂郡王,他的散阶更是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这可是文散阶最高一级,享受三公待遇的,就算职事官,那也是堂堂正三品的左武卫大将军。

但现在,他的坐席却反而排在一群将军、郡公的后面。

眼下看秦琅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还要去坐上位,此刻居然还故意扭捏,他终于忍不住了,推开面前几案来到秦琅面前。

“你小子何德何能,敢坐在这里?若是识趣,你就坐到后面去。”

秦琅见李神通这副模样,倒也不惧,不过今天是李世民登基第一天,是庆功酒宴,加之还有四方宾客在,所以他也不想搞事情。

于是便笑着拱手,“淮安王教训的是,不如我跟淮安王换个坐位如何?”

谁知这话却被李神通以为是在侮辱他。

“黄口小儿,你敢辱我?”

“淮安王何出此言啊?”

“呸,本王岂需你来让位,士可杀不可辱,你个小儿安敢侮辱本王!”

李神通胡搅蛮缠。

位置在秦琅稍后一些的程咬金上前来,“淮安王堂堂宗室名王,怎么却要跟小辈吵闹,没来由的降了自己身份。”

李神通今天感觉哪都不顺气,这正教训秦家小儿呢,程咬金跑出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程咬金今天受封右武卫大将军、实封七百户。比他还高了两档,职位更是与他并列了。

“你又算老几?山东小土豪,如今也敢来教训本王?”

程咬金一听也不乐意了,他是来劝架的,结果李神通连他也骂,好歹他也是堂堂国公,是右武卫大将军。

“淮安王,这宴席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开始说醉话胡话了?要不你干脆告假回家歇息去,免的在这群臣、宾客面前闹笑话。”

“呸,你们这些匹夫,幸进之臣。”

淮安王越骂越过份。

最后已经不止是骂秦琅,骂程咬金,还把原秦王府的那些文臣武将都骂进去了,认为这些人都是靠宫变上位,靠的是离间天家骨肉,残害皇族才幸进。

秦琅抱着手臂也不回话,反倒在那笑看,他倒要看看李神通今天怎么收场。

有些话就算大家都心里有数,可你也能乱说的,尤其是这样的场合?你这样骂秦王府将领们,那实际上不就是在打李世民的脸吗?还是当着藩臣外宾的面打。

尉迟恭和候君集一起从上面走下来。

“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

尉迟恭是爆脾气,可丝毫不给淮安王脸面,上来就是大骂。

结果李神通立即不甘示弱的回骂,甚至直接问候了尉迟恭的父母。

尉迟恭脸皮更黑了,直接撸起袖子就冲上前猛砸了过去,李神通连挨数下,立即还手,顿时闹成一团。

淮安王打不过尉迟,于是看到旁边的李孝恭,立即高呼,“宗室难道全死光了?”

李孝恭本来也只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可听到这话,也只能起身,不管怎么说,李神通那也是他堂叔父。

李孝恭魁梧粗壮,体态又胖,人也年轻,他这一动手,还真马上把尉迟恭挡住了。

尉迟恭闷声不哼的挥着一对拳头大战李孝恭和李神通。

这时侯君集抽冷子一脚就踢在淮安王的腿弯,李神通一个趔趄站不稳,被尉迟恭连砸几拳狠的,顿时头晕目炫,惨叫连连。

本来跟淮安王坐在一起的江夏王李道宗这时也赶了过来,此时才二十余岁的李道宗常被李世民称赞类我,也是个年轻骁勇的统兵大将,这个时候见神通和孝恭被侯君集、尉迟恭、程咬金还有秦琅等围着揍,于是也立即挥拳加入战团。

秦琅开始还真没想过要斗殴,他是看事态有些控制不住,想去劝架拉人的,结果他刚拉住李孝恭,却被他以为自己是要落井下石,于是立即一记老拳砸来,秦琅慌忙躲过,但肩膀上也挨了很硬实的一拳。

当下也是有些恼了,也回敬了他一腿。

程咬金这时也趁机加入战团。

等到李道宗也加入进来时,顿时变成了宗室三名王神通、孝恭、道宗,联手对战皇帝心腹四将尉迟恭程咬金侯君集秦琅。

很快,淮安王李神通的弟弟襄邑王李神符也赶来助阵,神通的八个儿子胶东王李道彦等本来坐的挺靠后,这个时候也闻讯赶来,兄弟八个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看到父亲吃亏,那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加入战团。

这一来,刘师立和段志玄等原秦王府大将们,也纷纷赶来助阵。

原本欢庆的宴会,还没开始呢,结果就成了演武场。

几案杯碟到处乱飞。

场上足有三十多人在斗殴,一边是宗室诸王们,一边是原秦府大将们,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房玄龄杜如晦还有封德彝宇文士及等宰相也不由的目瞪口呆。

而司空裴寂却在那里看的乐呵呵,甚至还极有兴趣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更多的官员们没敢加入这战团,都主动的退后,甚至都没谁去劝阻,就怕一加入进去也卷入其中了。

李世民本来正乐呵呵的,谁料下面居然开打了。

“助手!”

李世民一声大吼,力震宫殿。

可那边打的正热闹的人好像没听到。

“千牛卫何在?”

四名当值千牛侍卫立即执千牛刀冲上前,四名备身左右也立即持弓冲入,十六名杖身执金爪跟着涌入。

侍卫们倒没敢直接对这些王公们下手,而是齐齐以兵器顿地发出巨响。

秦琅最先发觉到侍卫们围上来,然后他斜眼瞥到李世民脸黑如炭,顿时一惊,赶紧先退到一边,然后叫大家住手。

“住手,住手!”

秦琅把程咬金一把拉出来,“不要再打了,陛下怒了。”

程咬金还扬着拳头,闻言往殿上望去,果然看到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快气炸了,也不由一惊,赶紧放下拳头,一起大喊住手。

终于,众人都停下了手散开。

这时秦琅惊惧发现,江夏王李道宗居然倒在地上不起,一只眼睛甚至还流血不止!

第129章 一并罢免

“御医,快叫御医来!”

秦琅高声叫道。

他上前扶起李道宗,发现这位年轻的郡王此时已经昏迷过去,李世民大步赶到一把将秦琅拔开,“道宗!”

连喊了几声,李道宗都没有反应。

御医很快赶到,一番检查后立即用药。

“如何?”李世民阴沉着脸问道。

须发花白的御医不安的回答道,“江夏王的左眼受到重击,受创严重,有可能失明。”

这话一出,不仅李世民大怒,就是尉迟恭等也都个个惶恐不安。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保住道宗的这只眼睛,必须!”李世民怒喝道。

那御医心里叫苦不迭,可也只能奉旨听令,“请陛下立即派侍卫将江夏王送到安静之处诊治用药静养,臣定全力以赴,想办法保住江夏王的眼睛。”

千牛侍卫把江夏王抬走。

显德殿中,气氛凝滞。

李世民目光扫过刚才斗殴的一众人。

“是谁,刚才是谁打伤的道宗?”

尉迟恭站了出来,“好像是臣。”

李世民长呼一口气,满脸掩护不住的怒火,他的目光在尉迟恭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到程咬金、李神通、李孝恭、秦琅、侯君集等人脸上。

这些家伙一场斗殴,个个有点衣衫凌乱,尤其是李神通更是头发披散,脸上数处淤青,就连李孝恭也是衣衫被扯破,玉带也断了。

神通的八个儿子,更有人牙齿都掉了几个。

这番模样,李世民看的心头阵阵火起。

“究竟因何而起,为何要在此斗殴?”

秦琅上前。

“陛下,此事皆因臣起。”秦琅如实的主动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很公正客观。

李世民静静的听着。

“就因为这么一点破事?”

李世民大声喝问李神通,“叔父先前在殿上对此次封赏不满,孤也已经解释过了,为何还要不依不饶?秦琅是朕所封,刚才也是朕要叫他上坐叔宝的位置,叔父非要在今天,非要当着这么多群臣、外宾的面闹吗?”

说完,他又直接喝问尉迟恭,“你是国家社稷之功臣,如今却哪还有一点大臣的样子?”

李世民目光直视尉迟,盯的他不敢抬头。

年轻的皇帝扫过众人,冷冷的说出了一句话来,“我读史书,曾发现汉高祖功臣能保全的实在少之又少,私下里还觉得汉高祖太狠。可如今我登基第一天,才明白了,韩信、彭越被杀,并不全是汉高祖的过失。你们身为功臣,朕也待之不薄,赏赐高爵厚禄,封以高官要职,可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吗?”

“我希望你们日后都能严格要求自己,别得意忘形,更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这番话一出,可是震惊众人。

连秦琅都不由的暗暗心惊,皇帝把刘邦诛杀功臣都拿出来讲了,这可真是最严厉的警告了。

勿谓言之不预啊。

“臣秦琅有罪,今日之事皆由臣起,臣请罪!”秦琅拜倒请罪。

尉迟恭虽心中不服,但也知道今天惹怒了皇帝,于是跪伏请罪。

程咬金、侯君集请罪。

李神通现在后悔万分,惶恐不安,也跟着跪伏请罪。

李孝恭冷着脸跪伏请罪。

李神通的兄弟儿子们也都跪地请罪。

李世民一甩衣袖回到御座。

“武德二年,朕率军自龙门关过黄河,屯兵柏壁,征讨刘武周,与宋金刚军对峙,道宗时年十七岁,献策坚城拒守,待敌粮尽出击,后刘武周军果粮尽而走,道宗亲领骑兵追击,一战而胜!此后朕率军重夺回河东,对巩固关中,尔后争夺中原至关重要。”

“武德三年至四年,道宗又随我在洛阳、虎牢,率军先后击败王世充、窦建德等,赢得中原大战的胜利,为我大唐统一天下再立赫赫大功。”

“武德五年,道宗随朕讨刘黑闼,当日朕救援李世绩军被黑闼包围,多亏道宗死死相护,方才逃过一劫。”

“武德五年至九年,道宗受命担任灵州都督,镇守灵武前线,屡次击败梁师都、突厥郁射设的入侵,屏藩关中,居功至伟。”

“如今道宗是朕亲授雍州治中,负责长安守卫,此等紧要关头,你们却在这宫宴之上,把朕的大将打伤,甚至可能打瞎,你们说,这是何等恶劣的行为!”

“莫要以为就你们有功!”

“臣等有罪!”秦琅等都是头一次看到李世民如此大怒。

李世民越说越气,最后一脚将御案踹翻,拂袖而去,本来欢乐的宫宴也就此结束。

片刻之后,宦官捧出一道旨意来。

“淮安王李神通、河间王李孝恭、襄邑王李神符吴国公尉迟恭、翼国公秦琅、潞国公侯君集、宿国公程知节、樊国公段志玄、襄武郡公刘师立等,”

“诸臣身居高位,然则言语失态,行为失仪,皆有对皇上不恭之罪,一并罢免所有官职,令归家闭门思过!”

“淮安王诸子年幼,于国未立尺功勋,今又御前失仪行为恶劣,俱贬降为县侯。”

皇帝对于斗殴的两伙人,都严厉处置,先是全部夺职回家反省,然后对李神通的八个被李渊封王的王子,这次借机全都贬为县侯,连降四级。

好好的宴席不欢而散。

李道宗虽未被夺官贬爵,可现在还不知道那只眼睛保不保的住。

秦琅也因此被免去了散骑常侍和镇抚司丞的职事,翼国公、上柱国和金紫光禄大夫的爵勋阶倒没影响。

走出宫门,秦琅跟尉迟恭程咬金几个相视一笑。

大家都有些笑容苦涩。

尉迟恭挠了挠头,“他娘的,什么事啊。”

秦琅拱手,“是小侄牵连到尉迟叔叔了。”

老黑摆了摆手,“少来,老子早就看不惯淮安王那老货了,当年他被刘黑闼围困,还是老子亲自率兵杀开重围救他出来的呢,如今却还总要在老子面前摆谱,也配,呸。”

淮安王自诩宗室,八柱国之后,所以平时虽然被人私下称为草包王,不懂打仗领兵,但他对于尉迟恭这类草根出身的将领却很瞧不起,逮住机会总要贬损一番。

过去尉迟恭只是秦王府将领,地位低,跟淮安王这样的武德天子宠臣当然没法比,可现在尉迟恭都是功勋第一的新朝重臣了,李神通还敢来鄙视他,他当然就能忍了。

只是没料到这次斗殴有些失控了。

尉迟恭代北打铁的出身,不过人家在隋朝时已经从军讨贼积功受封五品了,后随刘武周那也是大将,投了李世民后反倒又做回五品官,如今终于一朝翻身,本想吐气扬眉的,谁料到遇这屁事呢。

“走了,这事跟你秦三郎没啥关系。”尉迟恭摆摆手,大步回家去了。

段志玄和侯君集、刘师立三个这次也被夺职,但大家倒不以为意,皇帝一时恼怒降罪,但要不了多久肯定还是能官复原职的,尤其是眼下突厥进犯这节骨眼上。

“三郎你也别自责,这事真不怪咱们,主要是那老货挑事。咱们怕啥啊,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咱们可都是从龙功臣,有拥立之功,怕啥?”侯君集嘿嘿的笑道。

“走了!”

最后就剩下了程咬金和秦琅二人。

老程拍拍秦琅肩膀,“你小子搞事的本事是一等一啊。”

“程叔,你可别乱说,这也怨不得我啊。”

“反正啊,现在李神通肯定恨死你了,估计就算是李孝恭和李道宗也会记下这个梁子的,你说你这家伙,如今都得罪了多少人了。”

“哎,咱也不是惹事的人啊,但也不怕事。”秦琅道。

“回家好好休息两天,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没事了。”老程拍拍秦琅肩膀,“娘的,你小子真能折腾,不过也确实有本事,起码你程叔我折腾十几年了,如今还不如你小子呢。”

“程叔可别这样说,我这哪能跟你比啊,你现在可是右武卫大将军呢!”

“我他娘的本品才从三品云麾将军呢!”老程耿耿于怀,比不过老兄弟秦琼就算了,可现在连秦琼的儿子都跟不上了。

“咱现在不都是夺官免职,归家待罪嘛。”

“盼着李道宗别瞎吧,否则咱们几个肯定也逃不过重罚,若只是受点伤只要不瞎,咱们就算能逃过此劫了。”

出宫门,秦琅与程咬金互相告别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婆娘去。

骑马走在街道之上,秦琅也发觉长安城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本来今天李世民登基大典,理应整个长安城都是喧闹喜庆的,但事实现在有些冷清,街上都看不到多少人。

牵马的李存孝告诉秦琅,“长安城戒严了,突厥游骑屡屡出现在渭河北岸,如今整个京畿地区的百姓都知道突厥人要来了,现在各地官府都让百姓携带家人、牲畜、粮食等迁入城池之中,许多百姓都奔着大城来,更有许多涌来长安,左右骁卫已经下令关闭长安九门,禁止外人入城。”

长安城北面诸门是由北衙禁军守卫的,除北面诸门外,其余三面各开三门,因此有九门,皆由左右骁卫负责守卫。

左右骁卫都开始封锁城门了,看来局势确实已经十分紧张了。

第130章 饥饿的百姓

秦琅来到平康坊门口时,发现这里聚焦了大量的百姓,坊正带着坊丁把守着坊门,并不许这些人出入,他们只能聚在坊门前。

坊门口街铺里的武候们用戒备和嫌弃的眼神不时的扫过他们。

秦琅刚一出现,这群人便一下子围了上来。

“阿郎,买人不。你看我这丫头,多年轻啊,长的也端正,你买去吧,便宜,只要两斗谷子。”

“买我的,这个是个男娃,有力气,买下就能干活,不白吃粮食。”

一群人围住秦琅,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他们还把一些年幼的男孩女孩推到他的面前,好像是个推销百货的货郎一样。

还有许多在后面的人,拼命的在挤进来,就为把身边的孩子送到他面前推销,他们就跟挤地铁一样。

秦琅惊住了。

他明白这些人是要向他卖人。

人如货物一样买卖,如牲畜一样任人挑拣,虽然说秦琅上次从幽州回来时也带回不少奴隶,什么突厥奴新罗奴倭奴甚至有昆仑奴,但那些都是些成年的奴隶,异族的奴隶,他们早就已经是被转卖过多手的奴隶了。

但现在这些人不一样,他们都只是些孩子,而且秦琅能看出来,这些围着自己的人,并不是什么奴隶贩子,看他们的样子,他们本来应当也是这天子脚下京畿地区的良人,但现在却要把自己的年幼的儿女卖掉。

心猛的被刺痛。

秦琅原本觉得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许久,应当已经渐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就如上次他最后也还是向李世民投降,把才三岁的巨鹿王交给了李世民一样。

但现在,看着这么多父母要卖儿卖女,他还是被刺痛了。

那边武候们也看到了秦琅,立即挥着铁尺驱除这些贱民。

“这是尊贵的翼国公,岂是尔等贱民敢围住的,滚开滚开!”

铁尺无情的敲打在那些男男女女的身上,他们惊慌喊叫,然后又低头伸手把孩子护到怀里,虽然他们来到这里,要卖掉他们,可此刻当铁尺落下,依然还是第一时间想到要拿身子护住他们。

“住手!”

秦琅喝住。

“翼国公!”

“你们先退下。”秦琅对这些武候挺熟,也知道这只是他们的职责在身。

秦琅对马前的这些人道,“你们不要围的这么近,大家散开些,有话说话,我都听着。”

李存孝也站在马前高声道,“我义父是朝廷的翼国公,还是郡马都尉,都别拥着,一个个来。”

这些人果然都是一些长安城附近的百姓。

因为突厥人的大举入侵,虽说眼下只是出现了一些游骑前锋,但整个长安地区都已经惊动了起来。

在新皇帝的诱敌深入引至长安坚城下,待其粮尽,合围聚歼的战略计划之下,突厥大军得以绕过一个又一个的边塞城池要塞,直驱关中。

关中各州,各统军府都得到了天子的命令,紧守城池,禁止出战。

这样一来,八百里秦川,便成了任突厥骑兵来去自由之地,无数的乡野村庄再无安全可言,朝廷让乡村的百姓都撤进城中,可一时之间那些城里哪又容的下这么多人。

最要命的是,今年偏又水旱天灾,关中多地夏收歉收,而因为突厥入塞,朝廷今年全面征召关中府兵,对粮草需要更高,官府额外的征收粮草,关中百姓几乎把家里的粮食都上缴了。

现在突厥人来了,大家拖家带口的离开家乡,赶往城里,但不少城池早就已经人满为患,粮食急缺,于是有人便往大的州城,甚至长安城赶来,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粮食救济。

但是眼下一切以战争为首要,粮食都紧着军队,或是长安城的宫廷、官衙、贵族官员们了。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长安城外,却连长安城的门都进不去。

有些来的早些的,也一样没得到救济粮食,他们好在来的早些,还混进了长安城,但也只能成为流民乞丐,可这种时候,粮食宝贵,谁又有多少余粮会施舍给他们呢。

若是往年,还能去长安城的那些佛寺道观里救些水米,但今年初退位前的太上皇颁下了那道诏令后,长安城只留下了几座寺观,其余的都已经取缔封禁,和尚道士们多被勒令还俗。

仅剩下的那几座寺观门前,虽有施粥,可根本挤不进去。

最终,走投无路的这些百姓,便只能卖儿卖女了。

有些人知道平康坊内有妓院聚集,于是来这里卖女儿。

灾年卖儿卖女,这似乎成了常见的行为,对于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来说,卖掉那些年幼的孩子,这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也同时救助了家人。

若是不卖儿卖女,最后大家只能饿死。

甚至最惨的情况是,就算是被饿死的儿女,往往也不会浪费,会被饿急了的父母拿来与别人易子而食。

秦琅看到一个头发散乱打结,衣服黝黑发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的妇人,面色腊黄,带有菜色,她怀里拢着个女娃,扎着小辫,嘴唇起皮,面色发白,但一双眼睛乌黑有神,那双眼睛带着惶恐不安滴溜溜的乱转着,一双手却死死的抓住母亲的衣襟,生怕离开。

对于她来说,这座城太陌生了。

这高高的城门坊墙,这里穿着华丽的长安贵人们,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也太让人不安。

李存孝看着这些孩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只是自己的母亲早病死了,自己曾经过了几年比她们更可怜无助的日子,她们现在起码还有母亲的怀抱可依。

“阿爷,不如买下她们吧,她们太可怜了。”

李存孝知道阿爷有钱,阿耶是国公,是三品亲贵,光田地就有两万亩,还有好些庄园等,阿爷昨天去太极宫陪太上皇打麻将,一天一夜就赢了一百大马蹄金,那是整整一千六百两黄金。

而今天阿爷还新增了百户实封食邑,又得了三千匹绢的赏赐。

看着这些可怜的妇人、男人,看着那些如羊羔一样可怜无助的孩子,秦琅觉得心痛。自己运气好,穿越到了秦琼的儿子身上,身居高位,当的是人上人,可这些人却如草芥一般卑微。

他目光扫过,大致估算出这里约有三百左右的流民。

光孩子就有上百。

坊正凑到秦琅面前,上前行礼。

“没有衙门救助这些灾民吗?没有地方放粮施粥?”

坊正是个中年人,原来的坊正在上次秦琅大闹青蛇堂时就被夺职流放了,现在这个是后来接任的,他原是坊里跟林三等关系较好的,也算是秦琅这条线上的人。

“三爷有所不知,如今长安城也挺乱的,因为这新旧朝交替,所以雍州府早有严令,禁止流民入城,以防混入突厥奸细趁机作乱,也是为防京中治安出乱。”

“那灾民就不管了?”

“也不是不管,只是一时还管不过来,今日起,长安九门封锁,雍州府今日已经开始在城外九门处各设了施粥点,并允许流民在离长安城十里处搭建窝棚暂住。”

现在这些流民多是封门前进来的,这些人要出去当然也是可以的,但他们知道出去也不会好,虽说有施粥,粥少流民多,并不济事。

卖一两孩子,换几斗米,再去领点粥喝,这才有可能撑过这次劫难。

“三爷若是可怜他们,不如就买下这些孩子,这时候买也便宜,倒也划算,还当是救济了他们一命呢,也是做个善事了。”

按这老王的话,灾年之时,大户本就会买人,这个时候买便宜,还能得个好名声。毕竟大户人家多是地主,地主需要劳力,家中也需要奴仆的。

正常年景下,想要买人一来贵不说,二来也难有机会,朝廷均田授地,一般百姓都还能过的下去,也就灾害之年,才有人会自卖为奴或是卖儿卖女的。

“二斗粟就换个孩子,养两年也能做事了,不亏。”老王道。

这时有个满脸肮脏的汉子道,“我没有孩子,我愿意把我婆娘卖了,只卖半石粟。”

有个年轻伙子可能饿的狠了,浑身无力的道,“我把我自己卖了,给我阿爷阿娘一石粟就行。”

老王道,“这样的年轻汉子,正常年景牛马市上一个起码得二十千,现在两千就行,太划算了。”

秦琅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肯定有许多贵族豪强士族是这样做的,千百年来都会如此。

但是让自己也趁机占这样的便宜,他有些于心不忍。

一个年轻轻的汉子,被逼迫到了这个份上,要把自己发卖为奴,只为给家人换上一石粟谷活命。一个年轻的妇人,为了二斗粟,就要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日夜喂奶换尿布把屎把尿好不容易长到好几岁的孩子卖了

“老王,你把坊门打开,我带这些人先到我宅子去暂时收留,给他们吃顿饭。”

“收留?”老王愣住,难道不是买下?

第131章 秦家新品

平康坊,翼国公府。

足足二百多亩地的大宅子,房屋众多。

秦琅把三百多个灾民全都带回了府中,玉箫吓了一大跳,等听秦琅说要收容救济这些灾民时,愣了会后表示了支持。她曾家破人亡,从官宦千金沦落教坊,所以很清楚这些人现在的处境。

让阿黄招呼府中后厨的厨娘伙夫们开始烧火做饭。

“幸好咱们刚从司里分回来几百石粮。”阿黄道。

秦琅上次分镇抚司小金库,给自己分了三百石粮,然后给齐国公府送去了一百石,自己留了二百石,加上之前府里储备的,现在粮倒是不缺。

看着满院肮脏酸臭的灾民们,秦琅叹声气。

“那边做饭,这边也不要闲着,多烧些开水,然后给他们全都洗个澡,记住头发也要洗干净,最好是把他们的那些脱下来的衣服拿去煮一遍。”

秋八月,天气转凉,但中午的时候依然还是挺热的,这些人在外露宿了一段时间,早就脏的不成样子,甚至浑身酸臭,秦琅还看到不少人一直在挠头抓骚,一看就是身上长跳蚤虱子了。

这玩意在这个时代很普遍,但秦琅看着却有些头皮发麻,这些小玩意其实最容易感染疾病。

灾民们看着豪华的翼国公府,听着秦琅的安排,此刻终于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公子就是一个大善人。

把男人和女人分开,各安置在一个院里,然后开始架起锅,拿来大桶,开始给他们洗澡。

有些男人说这天气不用浪费柴火时间,直接打井水洗就好了,秦琅拒绝了,他可不想省这点热水,不但如此,他还特意让人从厨房灶下铲来许多灶灰。

这些灶灰都是草木灰,用来洗头洗澡有不错的效果,可除油去渍。

“阿黄,找咱们府上那位老先生开点杀虫药方,你马上派人去抓来。”

秦琅的府上请有一位老先生,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算是客卿家宾私人医生,此刻秦琅想到了他。

院里,秦琅看到一个个原本是储水救火用的大水缸里全都倒满了热水,一个个爷们汉子小男孩们光着屁股坐进水里,烫的皮肤发红,呲牙咧嘴的,心里倒是觉得暖暖的。

做好事总是能让人心里快乐的。

家庭医生配制的杀虫粉洒入水缸里,一条条丝瓜络扔给他们。

“洗,洗干净点,把头发解散,两个一组,相互搓洗,洗不干净不许起来。”

一大缸水没一会就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秦琅看他们头发洗来洗去也不干净,本想让他们把头发剪了,但有人不肯,只好做罢,只让他们先拿草木灰多搓洗几遍,然后再涂上杀虫药继续搓洗。

水换了两次,然后再用井水冲淋。

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总算是干净了。

这些人原来的衣服因为太脏太破,已经被秦琅直接下令扔到火堆里烧掉了,倒不是他嫌弃这些衣服脏破,而是上面有太多的寄生虫,干脆烧了。

灾民们洗干净,终于穿上了翼国公府仆役奴婢们的衣服,虽说也是粗布衣服,但干净整洁,比他们原来的衣服可是好多了。

身上干干爽爽,头上没有了虱子乱爬,身上也没有跳蚤钻来钻去,连指甲里的污泥也全都被洗干净了。

排着队接受秦琅检阅的灾民们,肚子吐噜噜此起披伏的唱着歌儿。

“阿黄,饭做好没有?”

“回三郎,已经做好了,按三郎的吩咐,这些人饿久了,所以没准备荤腥硬食,怕他们消化不了,准备了稀粥,和蛋花汤。”

秦琅满意的点头,“排好队,过去吃饭,记住,在我这里,得按我的规矩来,吃饭要排队,平时要讲卫生,饭前便后都要洗手,现在天热,每天都得洗澡擦身,三天洗一次头,贴身衣物每天换洗!”

玉箫带着绿珠等几个身边人过来,看到大家焕然一新,排着队伍秩序井然,十分意外。

“感觉他们脱胎换骨一样。”

“大家本来也都是良人百姓,只是受灾挨饿久了而已,洗漱一下,便恢复本来面目了。”

阿黄在那里指挥。

灾民排好队,先去领每人的碗筷,这些碗筷归个人使用,饭后要自己洗净然后保管好,不得损毁不得污秽。

每人还发了一个号码,这是他们在翼国公府内的代号。

排队上前,一人一碗菜粥,再一碗蛋花汤。

“能不能多给点?”一个汉子道。

“先吃,吃完了还可以排队再打。”

玉箫瞧着这一大群人,问秦琅,“三郎打算要如何安置他们呢?”

秦琅有两万亩地,其中在京畿附近就有六千亩,终南山下便有三千亩,渭北白渠边又有三千亩。但眼下突厥入侵,即将兵临长安城下,所有城外的乡村庄园都不安全。

最主要的,秦琅并没有打算买下这些人。

在他看来,现在买人为奴,这跟逼良为娼其实没什么两样,他秦琅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想趁火打劫。

他做不到像魏征那些儒家精英份子们那样的时代灯塔,但是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还是愿意去努力的。

世界很大,太遥远的地方暂且不管,可既然是身边的看到的,能兼济一下总要兼济一下的。若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能对身边的人多一份善意,这世界岂不更美好。

“我打算暂且雇佣下他们,每日提供两餐,外加给些工钱。”秦琅想了想道。

“可咱们府上如今用不着这么多人做工啊?”玉箫道,三百多人呢,而且这老弱妇孺都有,孩子占比还很多,说是雇佣做工,其实也就是变相收留救济了。

秦琅觉得收留、救济这样的词不好,还是雇佣好些,救济代表的是施舍,雇佣代表的则是一种劳动供需关系。

其实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接受施舍呢,接受施舍往往就代表着尊严的失去。故古人曾有过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话。

“我打算组织大家做点干粮。”秦琅想了想道。

“做干粮?”

这个倒也不是秦琅心血来潮,而是刚才一直在思索。毕竟这么几百号人在家,总不能就这样干养着,倒不是说养不起,只是这不是健康的模式。

思来想去,秦琅倒想到一个方案,就是组织大家做点干粮。

眼下是战争时期,干粮这玩意挺有用处,把粮食加工成干粮易于储藏、运输,而且好些干粮还有耐饥的效果。

古人的干粮其实也不少,什么糗啊脯啊萝卜砖啊还有蒸好的麦饭啊等等,不过这些干粮秦琅觉得并不是很好。

他想到几种干粮,比如说炒面、肉松等,比如炒面就是明代边军常用干粮,甚至还有炒面歌留下来,二两白盐四两姜,二斤炒面二茴香,如果是升级版的甚至还有,半斤杏仁和面炒等。

而肉松更是蒙古人征服欧亚的法宝,据说可以把一头牛制成的肉松都装进那头牛的尿泡里,然后可在马上一两个月不用再带粮食。

据说在新中国抗美援朝的时候,都还让全军携带炒面做干粮。

不过炒面配方各式各样,核心其实就是把米麦豆等磨粉加盐炒熟,这样吃的时候不用生火,加水冲泡成粥也行,少加水搅成陀陀直接吃也行。

这样的炒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加了盐后不必另外携带盐了,能够很好的补充士兵体力。

当然,若是要做些方便携带的调味料也是可以的,比如这个时代早就有了把盐加工成盐囱便于携带,或把豆豉捣成泥加盐晒干做成饼,一次弄枣子那么大一块吃,可以当酱菜。

又或者拿粗布在浓醋里浸泡,晒干再浸泡,最后就能得到醋布,易于携带。要吃的时候,直接剪下一小块扔进锅里跟食物同煮,就能得到酸味了。

甚至若是在边境之上,缺粮时还可以拿松树皮与米一起煮至极烂熟也可以充饥。

秦琅看中的炒面,其实就跟后世的小吃油茶是一样的。

你想搞个奢华版的也行,加入各种坚果啊调料等,味道自然是极好的。若是简易版也行,面粉、小米、大豆、盐。

甚至来个抗饥版的也不错,直接把麦子、稻谷、粟谷、豆子等五谷杂粮不去壳磨成粉,加入盐,炒熟一样可以充饥,甚至你加点野菜干,谷糠麦麸啥的也不影响充饥。

反正这玩意加开水一冲可以当粥喝,少和点水能搅成粑粑吃,都是易携带又好弄不用生火的。

玉箫有些不解。

“咱们府上粮食足够,为何却还要做成这个炒面呢?”

秦琅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准备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炒面的配方,开发出各种配方的炒面,既可以做为百姓救灾粮,也可以充当我大唐将士的行军干粮。”

秦琅打算先来一个普通版的,原材料就麦、粟、米、豆四合一磨成粉,然后加盐加羊油炒制,适当搭配点碾磨成粉的谷糠麦麸菜干,当然,若是能够加点鱼肉粉什么的最好,或者磨点松针粉进去,也还能够补充微量元素,预防夜盲症。

这个配方,最省粮食。

秦琅府上几百石米麦,如果搭上这些杂粮糠皮什么的,估计能做出上千石炒面来。

正好因为殿上斗殴被夺职免官在家闭门思过,就在家做炒面吧。若能成功,也可以成为大唐新式行军干粮,若推广军中,也能为抗击突厥做份贡献嘛。

秦琅说做便做。

一面亲自写下配方,一面安排阿黄等去采购一些其它的原料,以及一些加工的工具等,当天,秦琅的翼国公府里,就已经弄起了炒面生产流水线。

磨粉的磨粉,炒面的炒面,包装的包装,忙的是热火朝天!

第132章 马屁精

平康坊,翼国公府内。

廊庑下,两张几案,一壶国公酒,二两茴香豆。

阿黄把刚炒好的一份普通版炒面端了上来,新炒制的炒面还散发着一股浓浓香味,红泥小炭炉里的水刚好烧滚,取一个大碗舀几勺炒面,冲入滚烫的开水,末了再挖一勺结块的羊尾油调匀。

程处默直吸溜着鼻子,“好香。”

“再来把葱花。”尉迟宝琪则赶紧道。

秦琅瞅了瞅这两货,只好让阿黄又取来葱花,新鲜水嫩的香葱切成米粒般的葱花,直接撒入冲好的炒面里,顿时一股极浓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个吃货直接一人抢过一碗。

“心急吃不了油炒面,这玩意烫!”秦琅刚说出口,结果两货已经被烫的呲牙裂嘴呸呸个不停。

“哈哈哈!”秦琅大笑。

“跟哥哥说说来干嘛呢?”

程处默捧着油茶碗,对着碗吹个不停,“这不是你之前带兄弟打牌赚了几百多金币嘛,兄弟听说你被免官夺职,所以特来看望你的。”

“看望我?空手而来?你是想来看哥哥笑话吧?”

程处默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在油茶碗边沿舔了一下,“别总没大没小的,虽然你现在是国公了,但论年纪,你可比我还小些,我才是哥哥,你只是个弟弟。”

尉迟二黑也赶紧跟了一句,“就是,你就是个弟弟,我们才是哥哥。”

秦琅懒得理会这两二货,他给自己的油茶里面又撒了点五仁进去,炒的干香的坚果仁碾成碎末,那香味充分的散发出来,往油茶里一添加,再搅拌搅拌,那真是香的浓郁。

“还要加这玩意?早说啊。”程处默哪都不肯吃亏,立即过来抢了五仁碎碗给自己直接就加了半碗,尉迟二黑一看大半碗都没了,连忙伸手把剩下小半碗抢到手,直接全给加自己油茶里去了。

“你们这些人,粗俗,油茶里适当的加些五仁,那是增香添味,可你这一加加大半碗,你何不直接抓在手里吃?哥两个,你们阿爷现在也在家关禁闭呢,不在家里尽孝心,跑我这做什么?”

程处默呵呵的笑道,“你以为我们家老头子跟你一样,还关禁闭?告诉你吧,小黑老头子刚到家,结果就被陛下一道旨意,派去京西前线统兵了。我阿爷也得了旨意,去渭河一线统兵了,段将军、刘将军等也都各领旨出京了,也就你小子被关家里呢。”

卧槽,好残忍啊。

“知道江夏王情况如何吗?”

“还好,殿中省尚药局的老奉御医术高超,他老爷子亲自出马,通过银针刺穴,已经保住了江夏王的眼睛,只要静卧休养一段时间,就没大碍了,不过听说以后可能会迎风流泪视力模糊等。”

尚药局是大唐最高御医机构,就连太医署的最高长官也要在他们的管理之下,在此时,尚药局归殿中省管,直接负责皇帝和妃嫔们的医疗,另外还有一个尚食局是专门负责食品保健这块的,至于此时的太医署,隶属于太常寺之下,主要是负责医学教育,和药材管理这块,他们相当于是大唐的医学院。

听闻李道宗没事了,秦琅松了口气,李道宗那可是李世民在宗室里最铁杆的马仔,李世民对他也是十分看重信任的,若是因斗殴瞎了眼,那秦琅他们肯定没好结果。

现在道宗没事了,李世民便也把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等猛将解除了禁足,派他们出去统兵了。

可怎么就没有把自己也解除了禁足呢?

凭啥区别对待啊,打道宗的是尉迟老黑又不是他。

接下来几人一边吃着油茶一边聊着天。

秦琅通过这两个大嘴巴,倒也知道了朝堂那边发生的许多事情。

比如新任民部尚书裴世矩刚拍了皇帝马屁,请求把民部改为户部,还要求把自己名字中的世字去掉。

本来李世民都说了,世字民字单独不用避讳。他在公开的诏书中说,依礼,二名不偏讳,说近代以来,两字兼避,废阙已多,率意而行,有违经典。

古人讲究避讳,要为君者讳,为尊者讳,对于君王、父祖等不能直呼其名字不能直接写其名字,得空缺或用其它字代替等。

这样一来,就往往会搞的很麻烦,比如太上皇李渊的父亲名李昞,李渊称帝之后,甚至就连史书、朝廷公文档案等里凡用天干丙字处,都通通改为景字,就因为丙和昞同音,这甚至都不是一个字。

甚至在武德重开科举考试时,有考生因为父亲名字中有晋字,结果只能弃考进士科,因为晋、进同音。

这种避讳到如今,已经有些过头了的情况,官吏们写报告做诗词,都得十分小心,一不小心哪里忘记避讳了,那可是大麻烦甚至是大罪。

甚至因为魏晋以来,很多人的名字开始使用双字,这比单名避讳起来更麻烦,若是完全遵照避讳的形式来,那可能好多字都写不了,只能通假代替,有时往往就会让人摸不清头脑。

因此李世民才会在继位当天就下诏说不用避讳世和民字,只世民二字不得连用。

可裴世矩这个马屁精,依然还是立即上奏,要求把民部改成户部,把他名字里的世字去掉。

他这一带头,搞的黄门侍郎崔民干也只好上表请求改名为崔干。秘书丞崔敦礼是崔民干堂兄崔民寿之子,这个时候崔敦礼为了紧跟形势,居然要求给他已经去世的爹改名,去掉世字。

倒是万年县令虞世南比较硬气,皇帝既然说不用单避世字,于是他便不跟风改名。

“这些马屁精!”

民部之名存在了多少年啊,经此一来,倒是以后再无民部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博陵崔家没什么骨气了,想当年博陵崔氏在西汉时就开始活跃于政治舞台,崔民干高祖崔挺,曾祖崔孝芬都是北魏参预国政的重臣,崔孝芬甚至还是胡太后的亲家,其女嫁给孝明帝为妃。

不过后来尔朱荣制造了河阴之变,将北魏王侯公卿两千余人在河阴全部杀害,崔孝芬虽在外躲过一劫,可八个儿子死了五个。再后来枭雄高欢入洛阳,又把孝武帝身边的重臣崔孝芬等杀个干干净净,崔家几乎死绝。

后来崔孝芬的次子崔猷逃过一劫,远走关中避难,投靠宇文泰,于是博陵崔氏第二房这一支,也就在关中历经西魏、北周、隋、唐四朝,崔家始终紧跟着皇家,不管谁当皇帝,他们就跟谁,再无以前崔孝芬时那种硬气了,但这样一来,倒也使的博陵崔氏在长安重新又立稳了脚跟了。

李渊入关中时,崔民干当时是县令,一看李渊势大,便立即献城投降,也算是有从龙之功了,如今官任黄门侍郎,也是储相级别人物,但之前崔家是支持建成的,如今李世民通过兵变夺位,故此崔民干等崔家人,比谁都积极向李世民投诚示好。

别说改个名,就是改姓说不定都可以商量一下。

崔家现在一面对李世民露出肚皮摇头晃尾,一面却又紧紧的抱住了过去瞧不起的秦琼秦琅父子。

“兄弟啊,你现在就呆在家琢磨这玩意?这叫油茶还是炒面,怎么还两个不一样的名字?”程处默三两下就把一碗稍凉点的油茶给吃光了。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嘛,再说,这玩意不也挺不错嘛?”

“是挺不错的,不过兄弟你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国公了,还是实封国公呢,有点抱负好不好,鼓捣这个也太掉身降了。”

从大唐起兵之初,到新皇继位,大唐封出去的爵位真不少,仅是郡王国公这级别的异姓功臣那都是数不过来,但是自武德初到如今,九年里真正实封的没几个。

这次李世民实封四十六功臣,便包括了之前李渊实封的那几个,总共也就这四十六个实封功臣了。

至于其它的什么国公也好,郡公也罢,侯伯子男等等,都是虚的。

大唐的爵位制度一大特色就是虚爵实名,特别是李世民给实封虚封功臣通通在爵位前加上了开国二字,但实际上可没有真正给予开建国家的权力。

开国不是开国之初的意思,而是开建国家,意为真正的裂土封茅建立诸侯国家的意思,汉代时的封侯便是能够开国的,只是那时爵位前不加这二字。

等经历了南北朝混乱时代后,爵位也一点点改变,隋朝杨广的时候,就比较对官职、爵位、勋官等控制较严,轻易不授爵,后来更是只保留了公侯伯三等爵位。

李渊当年为了争天下,那是大肆封官,从太原打入关中路上,经常是给路过的城池村镇的所有人都授给勋官,授的太多,连个正式的任命文件都没,更别说什么袍服官印之类的东西,全是口头的。

后来与隋将交战的时候,他还将成千上万被俘后不愿意归附的关中士兵直接授给五品以上散官,然后让他们回家。

所以这些年关中河东地区,许多新葬的坟墓碑上,都特别有意思,动不动就是什么朝散大夫、大将军、上大将军等等这样的散官、勋官名号,不知道的还以为都是埋的大人物呢,实际都是李渊起兵之初滥封的那些散官勋官,原主人多是普通的百姓或是府兵,甚至只是府兵、小吏等的父亲。

等灭了王世充刘黑闼等后,虽然形势有所好转,可北方的突厥也一直在威胁着,所以李家对于文武官员,将校士兵们依然是十分大方的。

只不过李渊在一边大肆封官授爵的同时,一面又暗里虚爵实名制度,就是空有好听的爵位散官勋官等,但原来做为封爵贵族们的这些实际上的权力,却并没有给。

比如最重要的给封邑,封户,就控制的极严格,武德九年,总共也没给几个实封。

当然,就算没有实封,可一旦有爵位还是有不少好处的,首先就是实名的好处,李渊极大的加大了封爵的荣誉感,甚至也给出了一些其它的政治特权,比如八议,犯罪之后可以议亲议贵,有爵位的就能减罪等。

普通的百姓,若是你有勋官在身,你占额大增,还能获得重婚的资格,可以纳妾。

李世民现在新即位,一次性封了四十六个实封功臣,比李渊九年来都封的多的多,但也是兵变夺位,需要笼络人心,这四十六人既是皇亲国戚,又有武德宰相元老们,当然更多的还是帮李世民夺位的这些潜邸旧臣心腹们。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单一出,这四十六位功臣就显得格外不一样了,哪怕是在那些什么宗室的亲王郡王面前,都很不一般。

这名单里,安修仁安兴贵兄弟两国公,秦琼秦琅父子两国公,都更为显眼,而秦琅十六岁就得封一千户,就更为突出了。

这样前途无量的新贵,现在却窝在家里做什么油茶炒面,也太那什么了。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

程处默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他只看到的是表面,没看到李世民实封四十六功臣的背后用意,或者是封这些人的逻辑所在。

秦琅是年轻功臣没错,耀眼新星也没错。

但秦琅已经感觉到自己现在太耀眼了,已经让很多人不爽了,之前河北做检校都督,不就惹的无数人弹劾吗?

这次进入这张功臣名单里,估计就更惹人妒忌了。

眼下借着斗殴免官一事,老实的在家冷静冷静也挺好,免的木秀于风被风催。

“江夏王现在府中养伤,如今长安的防御已由兵部尚书杜公接任。”尉迟小二黑道。

秦琅听了有些意外。

李道宗之前被授任长安防御总指挥官这样的差事,那是因为他深得李世民信任,又是宗室名王,能压服长安这一个个的大将军们,但现在道宗受伤后,李世民却没再选其它大将来接任这个要职,反而让杜如晦这个文臣来接任,可见这里面也不简单。

第133章 勤王

漫山遍野都是混战厮杀之声。

战况激烈!

一身明光甲的独眼家将张铁枪催马来到唐军阵前,滚鞍落马,“禀报大将军,我军已经切断突厥人的后路。”

秦琼身披麒麟山文字甲,头戴凤翅兜鍪,腰系狮蛮带,脚蹬铁网靴,手中一杆秦家大铁枪,背上两支瓦面金装锏,腰间双插里装着角弓、羽箭。

淡金色的面庞上,此刻露出的却是自信的表情。

“这些突厥人太得意忘形了,真以为放他们深入,就能肆无忌惮了?到了此刻,居然还敢脱离大部队,还想要硬夺城堡,找死!”

长枪一挺,秦琼下令。

全军出击,将这支千余骑的突厥游骑围而歼之。

“速战速决!”

泾河东岸,泾阳城附近,此处距离长安已不足百里。

颉利三十万骑南下关中平原,颉利主力出现在长安渭河北岸附近的高陵,分兵攻泾州、泾阳、高陵,又分兵十万往攻京西武关一线。

突厥骑兵如入无主之境,嚣张无比,四处扫荡劫掠。

秦琼自凉州率步骑三万,长途跋涉,日夜兼程赶来勤王,在泾阳附近遇到了这支不过千余人的突厥轻骑,正在嚣张的打草谷。

同行的凉州长史杨恭仁劝秦琼莫要在此与突厥浪战,直接绕过这些突厥人赶往长安城下,以免被附近的颉利主力拦截。

秦琼并不肯接受这等‘老成持重’之言。

大枪一摆,双腿一踢,跨下的忽雷驳早就默契的领会到了秦琼的意思,直接人立而起,长嘶几声,继而奋起双蹄,猛的向突厥人冲去。

杨恭仁叹气连连,“叔宝你为一军之统帅,怎可亲自冲锋?”

可秦琼早已经纵马远去,老铁枪带着百名亲兵死死护卫两旁,凉州铁骑更是如山崩海啸般的猛冲而去。

对于秦琼来说,区区一千突厥轻骑,没必要排什么兵布什么阵,直接掩军冲杀便可,趁势一鼓作气将他们踏平歼灭,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烈烈秋风之中,老铁枪高高举着秦琼的将旗紧随其后。

那面鲜红的秦字大旗,随风猎猎飘扬,忽雷驳背上那抹红色的披风更加显眼,无数的唐军奋勇争先,连主帅都冲锋在前,他们有什么可犹豫的。

泾阳,嵯峨堡下,本来正驰马放箭呼啸不已的突厥人,怎么也没料到眼看着城堡已经被他们攻破,正要收割的时候,却突然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唐骑。

“他娘的,找死!”

统领着这支骑兵的是突厥贵族阿史德乌没啜,这位突厥贵人长的高大魁梧,肚大腰圆,犹如一只棕熊一般。

阿史德是突厥中仅次于阿史那的姓氏,阿史那是突厥王族,阿史德则号称为后族。

乌没是他的名,啜是他的官职,这是个比特勤低,而比部落俟斤又高的官职,阿史德乌没三十出头,草原上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他此次率部落随颉利可汗南下,本也随驻于泾阳,只是嫌有些无聊,兼之南下路上也没有抢到什么粮草,于是他便私下带了千余手下,出来劫掠。

嵯峨堡里都是附近的百姓,靠着一些猎弓木枪还有土墙自然难以抵御突厥轻骑的冲击,很快就告破。

恰在此时,唐军出现了。

乌没啜没有惊惧,主力大营就在此不过二十余里,那里可是有十余万人马,更别提附近到处都是突厥大军。

只要他在这里稍拖住下这支唐军,那么这两三万人都会被赶来的突厥铁骑淹没。

将沉重的狼牙棒往地上重重一顿,“给我上!”

突厥人调转马头,呼啸着挥刀向唐军杀去,在野外交战,突厥人无所畏惧。

秦琼一马当先,手挥大枪不断催马加速。

这是骑兵与骑兵的对决。

大唐立国之初,骑兵数量少,当时还得从突厥买马,用高价购买他们的马匹,但是到如今,大唐的马匹数量充足,多年的征战,多方面获取马匹,尤其是河西、陇右降服之后,大唐的战马数量不断飞涨。

朝廷有张万岁父子负责各地的牧场马监,张万岁养马了得,使的朝廷的马匹数量不断增长。

特别是大唐百战开国,府兵们都是百战精锐老兵,不但战阵经验丰富,而且装备也十分精良。

秦琼带回来的这支大军,本就是他当初从关中带去长安的,再加上一些河西彪悍的边军骑兵,更添威武。

“勤王斩敌,皆有重赏!”

秦琼高声喝令,于是唐军士气再次飞升。

双方远远的便开始放箭。

突厥人的箭支多数远远的就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而唐军的弓箭却呼啸着落到突厥人的头上。

相比起唐军的装备精良,突厥人虽然马上民族,骑射本领强,但铠甲和弓箭方面却普遍不如唐军精锐。

虽然颉利可汗也有不输唐军的具装甲骑重装铁骑兵,但那只是颉利可汗的附离骑兵,是他的大汗卫队,更多数的突厥兵,都只是部落牧民,他们带着平时打猎作战的弓箭刀枪,披着各式各样的皮甲铁甲等集结起来。

靠着数量优势,靠着机动优势,倒是屡屡在侵略边关之时得逞,抢的满载而归。可若真要跟大唐最精锐的府兵比装备,他们却差远了,甚至战术素养也不如精锐府兵们。

更何况,眼前唐军数量二三十倍于他们,这些突厥人又非精锐。

一交手,冲锋的突厥人就倒下了数十人。

可紧接着唐军一轮又一轮的弓箭射到,又带走上百个。

等他们的弓箭终于能够进入射程了,可他们的箭却大多被唐军的铠甲挡住了。

质量一般的突厥人箭头,对上坚固的唐军各式铠甲,高下立判。

数支箭支射到秦琼面前,结果秦琅挥枪一扫,便全扫落了。

两支骑兵继续接近。

有些突厥人已经有些畏惧减速了。

唐军却再次加速,继续猛冲。

“受死!”

秦琼铁枪扫荡,无一合之敌。

阿史德乌没啜纵马奔来,想要一狼牙棒拍碎这个唐军大将,结果老铁枪大吼一声直接把长矛刺到他坐骑身下。

黑色的战马被绊倒,人仰马翻。

一队秦琼亲兵举盾提刀冲上前,刀砍盾砸,几下就把乌没啜砸的鼻青脸肿了。

老铁枪大喊一声,“捉活的!”

阿史德乌没啜晃了晃砸的晕炫的脑袋,心里感激了老铁枪八辈祖宗,可下一刻老铁枪却捡起一面盾牌猛的跳跃过来,狠狠的砸在他面门上。

乌没啜仿佛听到了自己鼻梁骨断裂粉碎的声音,然后他便彻底的晕了过去。

老铁枪拿脚踢了踢乌没啜确定这头黑熊已经昏死过去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兄弟们道,“战阵之上,切不可轻敌大意,死了的敌人是最好的敌人,就算要生擒,也得把他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才行。”

乌没啜这个首领都被干趴下了,其它的阿史德部人更是没意外的被很快踏平。

不服者死。

想要比划几下的身上都挺着许多支羽箭,或是被捅了好多个窟窿见伟大的长生天去了。

剩下比较爱好和平的则全都被揍的失去还手之力,然后被一根根牛筋索捆了起来。

大唐的府兵,每个府兵出兵的时候,都会随身携带几根牛筋索,就是为了捆俘虏的,这种牛筋索捆人相当合适,打个结,你越挣扎就捆的越紧,根本别想挣脱。

一个个俘虏,不是鼻梁骨断裂,就是被大唐府兵们不小心的扭断了手,踩断了脚,反正还活的就行。

不用秦琼吩咐,府兵们就在迅速打扫战场。

从尸体堆里分清敌我,自己的同袍拉出来,还活着的立即包扎救治,死了的用随军携带的马皮裹尸绑扎好,装上马背,一起带走。

至于说敌人,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已经死了的,统统一刀砍下脑袋,再撒上点随军带着的石灰腌一下,然后用草袋装起来,带走等待报功验功。

至于没死的,粗粗的检查一下,还能动的,可以随军走的,会享受一下大唐府兵特供牛筋索的待遇,基是行动不便的,会被仁慈的大唐府兵兄弟们对他念几句超度经,然后一刀带走。

府兵们只要脑袋,剩下的无头尸直接随便挖几个坑埋了,不过埋之前,所有突厥人身上有用的东西都会被拿走。

包括他们脏兮兮的皮甲,生锈的铁甲,模样古怪的牛头盔、狼头盔,还有那狼牙箭啊,牛骨箭等,战马、弓刀、长矛等一个不会落下。

就算是再破再臭的羊皮袄子回收了,也起码能充做缴获军功,再清理一下,也还是能回收点钱的。

府兵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熟练无比。

刚才还嚣张无比的两千突厥人,很快就变成了行军记室账册上的一千二百三十八个首级,七百六十二个俘虏,另外缴获了战马两千余匹。

秦琼对嵯峨堡里劫后余生出来感谢的那些百姓们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若再留在此处,突厥人肯定会报复你们,现在城堡也残破了,你们就随我一起转移去长安吧,正好我这缴获了一些马匹,把能带上的都带上,其余的就不要管了。

堡里刚经历了生死关头的百姓们,看着那一个个砍下来的突厥人首级,并没有恐惧,对秦琼感谢过后,都配合的收拾东西离开。

半个时辰后,一支突厥游骑赶到。

当他们走过战场后,个个面露震惊之色。

“是阿史德乌没啜,整整两个千人队,没了。”

“赶紧回去禀报可汗。”

“他们究竟遇到了谁,居然这么快就被杀光了,一个也没逃走。”

“那些恶魔!”

第134章 解封

当大营派出的数路铁骑想要拦截这支唐军时,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秦琼带着三万唐军,已经绕过突厥大军,抵达了渭河北岸,尉迟敬德和程咬金率兵接应,引秦琼军经西渭桥到南岸。

突利小可汗亲率大军追至渭河北岸,可秋汛正急,渭河水涨。渭河上通往长安的渭桥,此时由唐军大将率精兵把守。

程咬金守西渭桥,尉迟恭守中谓桥,两桥相隔十里。

秦琼军在两军中间安营立寨。

三将紧守住渭河南岸,屯兵五万有余。

此时的渭桥以北是咸阳县,在紧邻渭河北岸一带,地势北高南低,咸阳县城到渭水一带有大量的沼泽湿地,芦苇丛生,遍生杨柳,加之眼下秋汛,河水大涨,淹没了北岸许多河岸沼泽地。

这使的秦琼等占据天时地和,有了一条坚固的渭河防线,拥有足够的缓冲之地。

不过身后就是长安城,唐军已经退无可退了。

长安保卫战,已经打响。

长安城,东宫。

丽正殿中,黑暗中,李世民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陛下?”观音婢披衣而起,拿汗巾为李世民擦汗。

“我又做恶梦了。”

“陛下又梦到打败仗了吗?”

“我梦到我正跟颉利交战,眼看着要打赢了,建成和元吉突然从颉利军中杀了出来,他们衣着发式皆如突厥人,他们说当日并未死,后来逃到突厥去了,如今随颉利来找我报仇索命来了。”李世民喃喃的念着,心有余悸。

观音婢起身去点亮灯。

然后又给丈夫倒了杯茶来,“陛下先喝点水。”

李世民大口大口的喝着水,一口气喝干了杯里水,喘了会粗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陛下是最近心弦崩的过于紧张了,所以才会做这恶梦。”

“自六月四日以来,我还是头一次梦到建成和元吉。”李世民叹道,“观音婢,你说这次朕能赢吗?”

长孙轻轻抚着丈夫的背部,“陛下,想六月初四日时,是何等的凶险,可最终陛下不也在叔宝知节敬德玄龄等人的支持下,挺了过来。如今再怎么凶危,也没比不过那时。”

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陛下,军情急报。”

李世民腾的下床,“什么军情?”

“镇抚司长史许敬宗急奏,昨日午,凉州大都督、左卫大将军秦琼率军入京勤王,至泾阳嵯峨堡遭遇两千突厥军破堡,秦琼率军掩杀,斩首一千余级,俘虏数百,并生擒突厥统军贵族阿史德乌没啜,尽歼其军,救下堡中民众千余。”

李世民还以为是什么坏消息,听到这高兴的手舞足蹈。

“叔宝不是还有几天才到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还有消息没?”

“齐国公歼灭两千突厥军后,倍道急行,突破了敌军的拦截,于昨日晚间抵达渭河北岸,由尉迟恭将军和程咬金将近接应渡过渭桥。颉利亲率二十万大军追至渭河!”

听说秦琼三人把守渭桥,挡住了颉利,李世民松了口气。

“这都是昨日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报?”

宦官紧张的道,“因突厥进犯,京中宫中加强警戒,夜晚宫门落锁,消息不能入宫,所以只能等到天亮宫门打开后才送进来。

夜晚彻底封锁宫门,禁止出入,也是担心这种关键时候出意外。

“以后这等军情要事,片刻也不能等,要立即进奏。”李世民想了想,“可在宫门之上再开一个小窗,这样夜间宫门落锁后,若有紧急军情,可由皇城省内当值宰相至宫门,将消息递入宫内奏报,以免耽误。”

长孙笑着对丈夫道,“陛下你看,好消息来了。”

“确实是好消息,叔宝回来了,朕也就没那么担忧了,这一仗打的好,虽只不过歼敌两千,但眼下太需要这样的胜仗了鼓舞军心士气了。”

李世民兴奋的打着赤脚在地上转圈。

“立即召叔宝押乌没啜等俘虏入京,让雍州府搞的热闹点,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我秦大将军又打了个大胜仗,打了突厥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朕要亲自到南门迎接叔宝入城。”

“朕还要赐叔宝锦袍金殿,许他骑马穿过朱雀大街,直上金殿!”

李世民越说越兴奋。

这次的颉利入侵,对于他的压力太大了。

六月初四兵行险着,虽然成功夺权,可毕竟人心未稳,而他刚刚登基才几天,颉利就已经杀到了长安城下。

这对于他这个得位不正的新皇来说,压力大的都喘不过气来,晚上都尽做恶梦。

这种大军兵临长安城下的危险,其实还不是他最担忧的,他最担忧的是这种时候,大唐朝堂内外能不能够拧成一股绳,能不能一致对外。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他全力迎战的时候,会有人背后捅他刀子。

秦琼来的及时,送上的这份礼物更及时。

振奋人心。

“陛下,时已入秋,晨间天凉,快把鞋穿上。”

李世民此时只觉得浑身兴奋的燥热起来,哪会冷。

“秦琅那个小兔崽子呢,是不是还关在家里反省呢?”李世民问。

长孙拿来鞋亲自弯腰下去为李世民穿上,“陛下怎么健忘了,昨日他不是还让人送了些油茶炒面来宫里吗,陛下吃了之后,说味道还行并赞赏秦琅用炒面做行军干粮的好主意呢,说是让秦琅再好好琢磨下一个好的配方,到时让兵部试用一下,若好的法,到时就推广军中呢。”

李世民哼了一声,“这小子,堂堂三品,在家琢磨干粮,也太大才小用了。眼下用人之际,朕也就不再计较他的罪行了,暂且记在账上,让他赶紧出门,眼下这个时候,镇抚司还需要他来主持。”

“立即去平康坊传令,令秦琅即刻恢复原职,让他赶紧去渭桥,代朕迎接叔宝回长安。”

让本来待罪在家的秦琅官复原职,去渭桥迎秦叔宝入长安城,这也算是对秦叔宝的一个赏赐了。

秦琅一大早起来,正准备在琢磨点新品,这几天,他已经研制出了十八款油茶炒面配方,并一一制作改良,效果不错。此外,他还又研发了锅盔、压缩油饼、炒米、肉松等。

今天准备再研究点蛋白粉,原材料就是蝗虫、小鱼虾、青蛙、河蚌田螺、鱼骨加点大豆粕,碾磨成粉,这玩意后世其实就是鸡饲料,但是他考虑到如今大唐士兵,尤其是在出征之时营养补充跟不上,特别是蛋白质和各种微量元素,所以想到搞点这种鱼骨粉,里面加上点盐,每个士兵发上一小包,用水冲服也可,直接干吃也行,在艰难的行军打仗之时,也能补充营养的。

他甚至计划等这款新品研究出来后,再把青汁弄出来。青汁这玩意他后世时被老婆强制喝了不少,但他研究发现,其实只要是普通的农作物的嫩叶都可以制成青汁,嫩麦苗啊,嫩蔬菜啊,这东西含丰富的叶绿素,还有不少比成熟植物更丰富的一些物质,确实对身体保健身有用。

对于平时蔬菜摄入不足的人来说,这东西大有好处,当然正常饮食的人,其实就没多大帮助的了,毕竟直接吃蔬菜也一样。

秦琅想着弄些嫩叶给加工一样,具体要怎么弄,还没想好,准备先试一下脱水晒干然后打粉,要吃的时候也直接冲水喝,其实就跟方便面的蔬菜料包差不多。

相比起军中传统食用的咸菜、酱菜,明显更健康些。毕竟早有研究表明,许多只用老卤水腌的酸菜咸菜,那个咸味其实只是一种味道,并不含有盐的成份,所以吃了也就是骗骗味觉嘴巴,实际上对人体没帮助,以前吃不起盐的人靠吃腌菜,其实并没好处,原因就在于此。

只有真正用盐腌的才能暂代盐用。

秦琅觉得咸菜酸菜弄的好,开胃好吃,但若考虑营养这块,觉得并不是上选,不如试验一下他的鱼骨粉和青粉。

正给家里仆役们写单子,让他们出去采购所需的各种实验原料呢,结果许敬宗上门了。

镇抚司里魏征和马周两个主簿都走了,崔敦礼和郑玄礼两个司马也先后调走,而秦琅也早离开衙门公干河北,一回来主持分了司里小金库,然后就被免职了,许敬宗顺里成章的就成了司里临时最高长官,暂时主持司务。

没有秦琅马周等人,他在司里现在感觉挺好。

谁知道,秦琅这才刚免职几天,结果今天宫里就传出旨意,要他来请秦琅回去复任。

“三郎,陛下对你可是厚爱有加啊。”

许敬宗品尝着秦家秘制油茶新品,这是款奢华版的,以牛髓骨油加上十八种坚果仁,甚至还配了上好茶叶在内,小米、大豆、小麦碾磨烘炒,再加上了新鲜牛奶。

小火一煮,那真是茶香四溢啊。

那边魏昶对秦琅依然尊敬有加,把秦琼已经率凉州勤王军抵京,并打了个大胜仗的消息告诉了他。

“我阿耶就回来了?那还等什么,走,去渭桥迎接我阿耶回京!”

关在家才几天时间,整天研究这些玩意,确实已经有些无聊了。

许敬宗本来还想尝尝那碗香气四溢的油茶味道呢,结果秦琅直接拉着他就走,许敬宗看着那碗油茶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一脸的无奈。

第135章 镇军大将军

长安西郊,西渭桥,又称便桥。

汉代修建时因与汉长安城便门相对,故称便桥,至唐时,百姓俗称咸阳桥。

唐突两支大军,隔着一座一里多长的渭桥遥相对峙。

秦琼大营。

秦琅率许敬宗、魏昶、阿黄等过来宣旨。

“门下,制曰:京室殷阜,钩陈严秘,肃遏警巡,职务尤重......宣风作牧,亲贤是寄。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鄯肃会兰河廓九州诸军事凉州大都督上柱国齐国公琼,任惟心膂,功著二南,典戎敷化,声绩备举。”

“宜摄九门,总司八校,可雍州牧、镇军大将军,其左卫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瓜鄯肃会兰河廓九州诸军事凉州大都督上柱国齐国公如故。”

儿子亲自给父亲宣旨,还是道加封旨意,这份荣耀可是少有。

秦琅宣读完,秦琼接旨。

敕旨交接完,秦琅便赶紧跟秦琼对调了个方向,向秦琅叉手道贺,“恭喜大人!”

刚才这道敕旨,可是道措辞非常用心的嘉奖了,大意便是雍州牧做为京畿长官,位置十分重要,要选用得力忠诚大臣。而秦琼呢,在军中威望高,战绩好,所以现在皇帝特拜秦琼为雍州牧这个要职,并且还给秦琼加了一级散官。

原来秦琼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的武阶,现在正式晋升为镇军大将军这个从二品武阶。

此外,依然让秦琼继续兼任凉州大都督这个职务。

雍州牧兼凉州总管,曾经是李世民担任过的职务,此后由杨恭仁主持雍州衙门,由李幼良接任凉州。但是杨恭仁主持雍州时,也只是以治中从事的佐贰官主持的。

杨恭仁后,由高士廉担任了这个职位,再由李道宗接任,而现在李道宗受伤,李世民让秦琼接任,但却不是雍州别驾或治中从事这样的副官,而是直接给了雍州牧一职,并依然兼任凉州大都督职。

这份信任,无与伦比。

秦琼都听的很意外。

“雍州牧位置特殊,我一异姓外臣岂敢担任?我当向陛下面辞!”

“阿爷,其实陛下这旨意很明显,江夏王本是陛下选用的长安保卫战的指挥大将,可谁料出了点意外受伤,如今无法继续视事,因此只能另用他人。现在是兵部尚书杜公暂代主持,可杜公毕竟是文臣。”

秦琼毕竟是李世民龙潜之时麾下第一大将,不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无法挑剔的,尤其是眼下这种节骨眼上,比秦琼指挥能力更好的肯定会有,资历威望更高的也有,比如河间王李孝恭,比如刘弘基,长孙顺德,再比如李艺、李靖、李世绩,这些都是军中威望资历不比秦琼差的。

可这些人对于李世民来说,都不够贴心,都不够可信。

所以能取代李道宗,可放心主持长安长防的也就是如今赶来勤王并打了个大胜仗的秦琼了。

“阿爷不如先接下,待击退突厥之后,再辞职也不迟。”

雍州牧这个职位确实太重要了,就如比北宋的开封府尹,这种要职,一般都是由亲王担任的,而且往往都是亲王遥领,实际派个重臣任副职实际主持。

历史上,贞观之初,杨恭仁在罢相后确实担任过几年雍州牧,但最后也是调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最后再改调洛州都督。等到贞观中后期开始,这雍州牧、大都督,或是后来的几京府尹,其实都已经不再轻易授给外臣了。

不过眼下若李世民要用秦琼做长安保卫战的指挥官,那暂时让他担任这个雍州牧之职,确实也挺合适,这样便可压制李孝恭刘弘基长孙顺德等老资历大将,要不然,也不会在大战之前,又给秦琼加了一级武阶,直升镇军大将军。

这可是二品武阶,不管是刘弘基还是长孙顺德等,那都是三品阶、三品职。

别看是二品武阶,这在大唐现在,都相当于是后世开国的授大将衔了,毕竟虽还有更高的骠骑大将军和辅国大将军,但现在都没有授过人。

秦琼简单的收拾了下,便让家将老铁枪带亲兵押着乌没啜等俘虏回长安。

父子俩一个身披暗金铠甲猩红披风,一个绣衣锦袍千牛刀,并辔而行。

“这次陛下登基大典我没赶上,否则我定会请求陛下不要封赏你那么高。”

在秦琼看来,秦琅虽于皇帝有些功劳,可毕竟年轻,如今这年纪就实封一千户,排到实封功臣第八,太过突出显眼了。

“阿耶,安氏兄弟不也俱封国公?”

“那不一样!”

刚从凉州回来的秦琼对安氏兄弟能并封国公的内情很清楚,安氏家族本就是河西世代豪强,他们家本是西域安息王后代,是粟特族。从北魏时期,安氏家族就世居凉州,逐渐成为当地豪门望族。

在武德初年,安兴贵居于长安,而安修仁在凉州,一个仕李渊,一个仕李轨。后来安兴贵主动向李渊请求去河西说服李轨归附,李渊也就姑且信之,安兴贵便独自一人前往河西,没带一兵一卒。

后来安兴贵果然不负李渊所望,他通过在李轨手下的兄弟安修仁,最后成功的干掉了西凉皇帝李轨,说服了整个西凉势力全都归附了长安李渊,为此安氏兄弟并封国公,皆给实封。

而就算安氏兄弟此后都入长安为官,担任大将军之职,但实际上到此时,河西之地,安家影响巨大,许多人都是安氏旧部,他们在当地的影响力比朝廷的还大。

安氏兄弟在河西的影响力,就跟李艺在幽州,跟李世绩在山东的影响力一样。

总的来说,安氏兄弟其实根本就是河西地方豪强们在朝中的代表,李渊为了控制河西地区,所以对安氏兄弟这两个代表那是极为客气的。

这就好比李渊对李艺,对李世绩,对岭南的冯盎等豪酋一样。

但说到底,这些人是被朝廷所猜忌提防的,就如当年杜伏威入朝后没多久被杀一样,找到机会就会被干死,这些人永远也成为了皇帝信任的人。

李渊当皇帝是这样,李世民当皇帝也是一样的。

秦琼父子不一样,秦琼那是李世民的心腹。

“你程叔都才封七百户呢。”

秦琅笑笑,“这次实封功臣,又不是简单的以功劳来论的,若真要论功劳,那我说李靖于国功劳极大,起码也得封个一千五一千三的,可实际呢,才三百户。”

侯君集原来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军官,可就因为当天控制了李渊,所以这次直接论功第一。还有张亮,也是秦王府的小军官,也一样封国公。至于公孙武达、李孟尝等数人,原本更只是李世民的侍卫而已,也皆得实封,各封国公或是郡公,为何?不就是因为当天他们随着李世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兵变夺位吗?

这样论起来,秦琅的功绩并不比侯君集小,比公孙武达等人当然要高的多。

至于裴寂和李艺这些人,那都不过是安抚他们。

“你还年轻,没必要紧盯着这些东西,陛下是个宽仁重情之人,跟着他的弟兄,不会亏待的。你本来可以适当的推让一下的。”

秦琼始终认为,秦琅如果在这四十六功臣里排在中后点的位置更好些。

秦琅倒觉得,这都是我凭本事赚的,甚至是拿命拼来的,没必要推,推就矫情了。毕竟不说玄武门,就是平幽州王君廓李瑗,那也是大功一件啊。历史上王君廓可是凭此功,封一千三百户。

秦琅看着马上越发英武自信的儿子,忍不住道,“刚过易折。”

“没事,我现在是皇帝女婿,有这层关系就不再是普通的外臣,阿爷难道不明白?”

秦琼摇头苦笑了笑,“哎,也是。”

“那个郑十三娘还在你府上?你打算如何安置她?”秦琼想到另一件事情。

“要不送去亲仁坊?”

秦琼吓了一跳,“送我那做什么?”

“郑十三娘相貌才艺俱是上佳,我觉得不如让她到亲仁坊去教妹妹们礼仪,当个女先生。”

荥阳郑家的家教是很严格的,女子从小接受各种才艺规矩等训练,秦琅觉得让她去当秦家的女家教不错。

“阿爷你常不在家中,府里上下都要崔娘子一人打理,教导妹妹们也肯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不如让郑十三娘去帮忙。”

秦琼打量秦琅,“你之前那般犯忌冒险也要收留郑氏女,我以为你是看上她了。”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我是认真的,郑十三娘给妹妹们做家教确实不错的。”

“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秦琼笑道,“其实陛下既然已经把她赐给你了,就说明陛下其实已经是把她任你处置,包括你收用她为妾。郑氏女也挺可怜的,你跟她这牵绊也算是有些缘分,倒不如就收了。”

秦琅承认自己贪财好色,郑十三娘各方面都是上选,不过吧,眼下两人的关系说来有些复杂,他也不想做那霸王硬上弓的事情。

如玉箫那样,郎有情妾有意,这才符合他的性子。

就算好色,那也是有底线的,以金钱权势引诱威逼这种行为,就太渣了。

秦琼承认自己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做事依然有些我行我素,甚至是鲁莽,但好多事情经他这么一说,又似乎挺有道理,这些鲁莽之后,似乎故意隐藏了点什么,是在刻意而为之。

一想到这,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儿子才十六啊,冲动鲁莽不应当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吗?如果他老谋深算,过份理智这才可怕吧?

只怕就算是皇帝,也更愿意看到的是冲动莽撞的秦琅吧?

第136章 朕与将军解战袍

明德门外,挤满了长安百姓。

在这个突厥大举进犯兵临长安城下的危机关头,大将军秦叔宝自遥远的河西凉甘率军回京勤王,并首战告捷歼灭两千突厥骑兵,这无疑大大振奋了长安之心。

皇帝李世民亲自驾临明德门上,在那高大的五门洞长安正南门城楼上,皇帝身披金甲,佩带玉剑,亲自迎接秦琼入城。

皇帝的身边,三省的六位宰相皆紫袍朱带陪同,大群三品以上紫袍尚书、大将军们挤在两边。

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二十里处,便有兵部侍郎亲自奉旨带着八百三卫侍官着野马绣衣、持方天画戟、金瓜锤前来迎接。

这些勋戚贵族子弟今天个个打扮成精神小伙,装备一个比一个锃亮,骑的马不是西域大宛宝马,便是青海龙驹,要么也是突厥宝马,盔上更是插着鲜艳的雉尾。

年轻的翼国公秦琅骑在豹子头跟在父亲马后,被这些人环环相护着,倒真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眼看前方明德门的那五个高高的门洞就在前方,甚至城上还有天子旌旗之时,侍官们齐齐停下坐骑。

百骑校尉、千牛备身程处默今天骑着一匹火红的战马,轻驰而来。

“陛下有旨,宣镇军大将军、左卫大将军、雍州牧、凉州大都督、上柱国、齐国公觐见!”

这一长串的名号,秦琅还真担心程大傻一口气没提上来,好在这家伙平时吃的多,嗓门也是真大,肺活量也还很足,一通唱喝倒是声震明德门外,让围观的成千上万长安百姓们都听到了。

秦琅陪着父亲穿过三卫侍官们,继续骑马前行,又前行百步。这时秦琅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那门宽一丈七,门深六丈二的五个门洞了。

长安诸门皆开三门洞,唯中轴线上的外城明德门,皇城门朱雀门和宫城门丹凤门是开五门洞,这是最高等级的城门洞,也是天子之门,每次皇帝出入长安,都只走这天街、御门。

八岁的李承乾骑着一匹突厥小马在数名太子千牛的陪同下,缓缓来到秦琅父子面前。

皇帝刚即位,还没有给长孙册封皇后位,也尚未给承乾册封太子位,但谁都知道,承乾的太子地位无可动摇,他既是长子又是嫡长。

八岁的李承乾长的十分可爱,眉宇间甚至有几分皇帝的英气,他今天居然也换上了一件戎袍武弁,武弁上还插着貂蝉,小小的承乾腰间,还挂了把特别打造的玉具短剑。

这副装束,让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将军之气。

不过在铁甲森森的秦琼父子面前,太子又显得过于漂亮了。

“臣秦琼拜见中山王殿下。”

“臣秦琅拜见殿下。”

承乾看着马上的秦琼似乎有些畏惧,不过目光看到秦琅时又露出了笑意,“齐国公,父皇让我来迎大将军入城!”

秦琼在马上向太子行礼,并遥向城楼上的皇帝行礼。

“陛下特赐大将军十三于阗白玉蹀躞带一副,孤为大将军系带!”承乾从旁边侍卫手里取出一副蹀躞带,紫色猪婆龙皮做底,外镶十三个用于阗玉做成的带扣,七方六圆。

秦琼赶紧下马拜受。

唐沿隋制,采用的是汉魏礼仪制度,冠服都要严格讲究阶级尊卑。比如隋朝时,黄色本是府兵军服,但到李渊即位后,便规定黄色为天子色,尤其是明黄色只能帝王服用,而百官也各按品级分为紫绯绿青等色,胥吏则用皂。

甚至帽子衣冠的各种款式都严格规定了佩带人的品级,不能乱穿,连一条腰带也是严格做出了规定。

不但腰带底色、材料要按品级来,就算上面的带板带扣材料和数量,都得按品级来。

玉带,就是天子和王公三品以上许用,其它人有钱也不行。另外十三环,便是天子专用。一般王公三品,虽可用玉,也可十三銙,但只能最多配九环,唯天子可配十三环。

现在李世民给秦琅赐一条十三銙十三环于阗玉大带,这就类似于后世明朝时的赐蟒袍玉带了。

更何况,现在还由承乾当着百官和长安百姓的面,亲自为他系上。

秦琼激动的黄脸变成了红脸。

秦琅在一边则觉得李世民这收买人手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你若是赐点金银加点官阶还不算什么,可现在这样当着无数官民的面赐这大带,那份荣誉感可就空前的加强了。

秦琼系着十三环玉带要徒步到城门下拜谢君恩,结果承乾却说皇帝让秦琼直接骑马走天街御道朱雀大街的正当中,直接骑着马沿朱雀大街走到朱雀门前,然后再折去东宫金殿之上。

“陛下会在殿上等候。”

骑马上金殿,这种待遇,也就当年王君廓得李渊给过,就算李世民和李世绩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后,李渊也不过是赐两人金甲乘金车入长安。

“万万使不得。”

秦琼连忙推辞,但承乾说这是皇帝的旨意。

那边,皇帝远远的跟秦琼挥了挥手,便下了城楼返回东宫了,他要秦琼骑马游天街,向长安百姓耀武。

“齐国公,陛下让孤与三郎陪齐国公游街。”

在承乾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后,秦琼惶恐不安的只好应下,当秦琼骑上马,明德门上响起一声声的鼓乐。

声声激昂。

无数的长安百姓见证了秦琼的这高光时刻,看着这位大将军是如何的皇恩浩荡无匹,是如何的耀武长安。

“又一个顶级豪门诞生了!”

无数人心中感叹,齐州历城秦家,汉代以来也始终只能算是地方上的豪强,在魏晋时只能算是寒门,但如今,秦家必将崛起为一代名门。

秦琼秦琅父子两人如此得宠,有几十年时间,还怕不能让秦家稳固地位?

“想当初啊,人家秦怀良拒绝荥阳郑氏女的时候,还无数人骂秦怀良愚蠢村气,说他婢生庶子无脑,可如今再看,这新朝朝堂之上可还有荥阳郑氏的地位,倒是秦家,却是一门三公,恩宠至极啊。”

“可不,关键是秦琼自己娶了博陵崔氏女,现在秦琅再尚个皇家郡主为人主婿,秦家百年富贵稳了,百年里难道还不能出个厉害子孙更上层楼?”

这一刻,秦琅做为山东豪强地主们的代表,做为隋末以来军功新贵的代表,已经正式成为了这个强大的新兴势力的领袖人物了。

在新皇有意的扶持之下,秦琼成了长安又一顶级势力的代表人物。

关陇贵族集团,山东士族门阀之外,山东豪强派也终于彻底在朝中站立起来,并取得了一席之地了,不复武德年间一直被打压的困境。

有人欢喜有人忧。

看着那骑马游街耀武的秦家父子,多少人心中不安了。

十里朱雀天街,秦琼父子骑马游了一个时辰,所过之处,无不是欢声雷动的长安百姓们,今天,秦琅觉得自己爷俩就成了这条街最靓的仔,他们成了长安的超级偶像。

尤其是对那些中下层的长安百姓们来说,他们虽然羡慕关陇贵族集团们,羡慕山东士族门阀们的优越地位,但他们太高高在上了,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但秦琼父子不同,秦琼只是地方豪强出身,秦琅更只是个婢生庶子,但他们今天却让整个长安城侧目,这爷俩并不让人觉得高不可樊,他们会觉得离自己很近,自己努力一把,也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秦琼秦琅。

哪怕就是自己不行,可也会觉得天然的亲切感,觉得他们是自己人。

秦琼爷俩最后在承乾的带领下,最后一路骑进东宫,骑进了显德殿上。

不骑都不行,这是皇帝特旨。

秦琅那边刚下马,秦琅也正准备下马呢,结果豹子头却扬起尾巴,直接在李世民的金殿之上拉了泡新鲜热乎的马屎。

这就尴尬了啊。

李世民脸抽抽了几下,可这玩意也怪不到秦琅头上,最后只好喊了句殿中监,于是新任殿中监豆卢宽赶紧叫人把马屎铲走,把地板擦干净。

李世民上前拥抱了老伙计秦琼,并正式让他这个新任雍州牧接管长安京畿的防御指挥任务。

秦琼手捧着头盔表忠,“臣将暂接下此重任,竭尽全力,直至击退突厥,再交还此职!”

李世民亲手为秦琼解下征袍战甲,然后拉着他到御案下香庐前坐下,这以往都是宰相位置。

此时的金殿之上,除六位三高官官六人外,兵部尚书杜如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大理寺卿戴胄、谏议大夫王珪、韦挺、秘书监魏征六人今天也被李世民召来。

“今天在此举行一场廷议。”李世民话刚落下。“除三省六位宰相外,现朕特授予无忌和叔宝等七人参议政事衔,可参议朝政,升政事堂与宰相同议政事,与宰相轮班知印。”

这话一出,就连长孙无忌都很惊讶了。

参加廷议不算什么,毕竟之前早已开了先例,参知政事也不过是给了个更方便的头衔,但加了入政事堂,知印这几个字,就已经代表给了不是宰相的宰相权柄。

第137章 尚书令

秦琅看这些人惊讶的样子,细细一品,也惊住了。

老爹秦琼这是拜相了啊。

何谓政事堂?政事堂在隋朝时原本是设在尚书省的,是尚书中书门下三高官官一起议事之处,简单点说,隋朝和唐初的宰相,必须得是这外三省的长官。而长官们平时在政事堂议事,其实就是决策军国大事,称为堂议。堂议好了,上报天子,天子许可后再由中书省正式起草制书敕旨下发红头文件,然后门下省要负责审议,通过后再交给尚书省负责执行。

秦琅细细一品,这政事堂不就是常委会嘛。

原本的宰相其实就是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三人,但因为尚书令权柄太重,其实自隋朝杨素起,就不轻易授人了,于是实际上尚书高官期由左右仆射主持。唐初李世民当过尚书令也当过中书令,元吉也当过侍中。

但实际上李世民和元吉常统兵在外打仗,并不实际主持省务,因此李渊又以裴寂萧瑀做仆射实际管尚书省,然后又用杨恭仁啊陈叔达啊等或兼侍中或检校侍中中书令等方式,扩大了他的宰相班子。

不过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把裴寂踢出了宰相班子,把杨恭仁也罢相了,经过一番调整后,实际上宰相班子是尚书省以萧瑀、封伦为左右仆射,以陈叔达为侍中,以宇文士及为中书令。然后他让房玄龄检校中书令,让高士廉检校侍中,安插了自己心腹进去。

这样一来,宰相团队实际上就是六人,不过萧瑀陈叔达封伦等毕竟是武德宰相,李世民还是觉得不如自己潜邸心腹用的更顺手,不过要稳定朝政当然也不好一来就把老宰相全清出去。

但一直以来的传统,政事堂那都得是宰相才能进的,李世民当然也不便把长孙无忌杜如晦等都授以宰相之职,毕竟都已经检校了两个了。兵部、吏部、雍州牧、御史大夫这些要职也总得自己人。

所以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让长孙无忌以吏部尚书这样的本职,加个头衔来进入政事堂,明面上是参议政事,实际上也一样轮班知政事堂印,轮执政事笔,便等于成了事实上的宰相。

毕竟三省虽然重要,但大唐真正的权力决策机构还是政事堂,政事堂决策后才是三省审议封驳执行的。

想到此处,秦琅真佩服李世民,还不满三十岁,人家也是头一回当皇帝,太子也不过刚当两个月,结果就能想出这样的妙招来控制朝堂的决策权。

一次性增添了七人,这样政事堂就等于有了十三个宰相,武德老宰相虽还在,可已经不占多数了。

不过秦琅倒也挺佩服李世民的胸襟的,新添七人里,王珪、韦挺、魏征那都是原太子建成心腹,现在却全都重用,还让他们入政事堂参议政事,了得。不过这三人身份也不简单,王珪那是河东太原王氏人,是五姓之一。韦挺呢,虽说打小跟建成关系好,但他是关中最大的士族韦杜之一的韦氏子。

就算魏征,那他也算是山东豪强在朝中文官中的代表了。

秦琼代表着这支李世民倚仗建功夺位的关键力量的武将代表,魏征、房玄龄做文臣代表,还能做为是废太子的旧部代表,全都安插进政事堂,虽说人多了,派系也复杂了,可也代表着所有的派系山头,现在都聚拢到了李世民的麾下。

另一方面呢,秦琼加入政事堂本职是雍州牧、左卫大将军、凉州大都督,实权很大,但魏征本职只是秘书监,品高而权轻,王珪和韦挺更只是谏议大夫,一个言官而已。他们在政事堂可以体现李世民的意志,增强他的控制力,但另一方面,他们本职权柄不大,就算进了政事堂也不用担心权力的失控。

秦琅瞧瞧检校中书令房玄龄,又瞧瞧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再看看兵部尚书杜如晦,觉得李世民应当没这么多花花肠子,这些应当是这几个狗头军师的主意。

秦琅回京就是来替李世民掌握军队的,进政事堂更是安插一个绝对心腹。

果然,他们虽然好像挺惊讶的样子,可没一个出来反对。

而魏征韦挺几个倒是真惊讶,但也没反对,看来魏征也是俗人一个啊,在宰相权力面前,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俗,真俗,俗不可耐。

一个皇帝,一个未来储君,六个真宰相,七个假宰相,唯有秦琅有些身份尴尬的跪坐在后面。

“陛下,宰相、参政们商议朝政,臣请告退。”秦琅识趣的道。

“你是镇抚司丞,镇抚司有收集军情之职,你留下来列席会议。”李世民道。

秦琅点头,老实继续坐着了,能够参与这等最高级别的议事,还有点小激动呢。

不过承乾好像不太乐意坐在这听他们聊什么军国大事,可又畏惧父亲,不敢造次,于是便好像身上钻了蚂蚁一样哪都不舒服,扭来扭去的。

这时李世民在上面突然道,“今日商议军情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朕思之良久,难以决定,还请诸卿各抒已见。”他顿了顿道,“原先朕为藩王之时,兼领尚书令职事,如今即位为君,这尚书令便空置出来了,说起来,这个担子可不轻,诸位说该选谁来担?”

最有资格当的自然是左右仆射了,可没等萧瑀封伦发话,检校中书令房玄龄便立即出声。

“尚书令为朝廷首辅,总领六部百官措理朝政,权柄至重,恐非人臣所能轻议!”

“没那么多忌讳,诸公但议无妨!”

众臣都低头不语。

实际上此刻真正有资格当尚书令的也就萧瑀一人而已,因为在坐诸位宰相非宰相里,他地位最尊崇资历最老,裴寂加司空衔退出朝堂后,再无人比他资历老了。

宇文士及和封德彝、陈叔达虽也是武德宰相,但资历都不如他,况且他现在又是尚书左仆射,按说也只有他可担这个位置。

但偏偏现在皇帝却说这个位置不好授人,就说明这里面有问题了。

而按正常情况下,这个职位更不可能授给不在场之人。

萧瑀自然想当尚书令,封德彝也想让萧瑀当,他知道自己争不过萧瑀,但萧瑀当尚书令后,他便能顺势进一步接任左仆射。

陈叔达宇文士及知道自己不够资历,也就不出声。

至于房玄龄高士廉,他们更是不够资历。

良久。

还是戴胄出声打破了沉默。

“陛下,臣以为,大唐开创以来,尚书令只授过陛下一人,陛下由尚书令而储君而皇帝,臣建议,以中山王兼领尚书令。”

李世民摇了摇头,“承乾不过八岁娃儿,兼这尚书令又有何为。”

魏征很干脆的道,“中山王若兼尚书令,但却不能实际处理政事,只能是虚领,臣以为有违国家制度,实为不宜。”

一众大臣说来说去,都说不出一个好人选来。

李世民点秦琼名,“叔宝你觉得呢?”

“陛下,臣只是一武将,若是战阵之事或可问臣,然则此事臣实在无法替陛下解惑。”

“怀良?”

秦琅没想到李世民居然点了他名。

“臣在!”

“你说说你的看法?”

“陛下,这殿上诸公不是宰相,便是参知政事的重臣,臣只是列席,不敢胡言乱语。”

“你好歹也是从三品的散骑常侍,本就有备从顾问之职,现在朕问你,你说直说。”

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秦琅心里急忙思索起来,他考虑问题不是先去考虑这问题本身,而是先去考虑提问之人的意图。

李世民为何突然提起尚书令职空缺?

他是真要选尚书令人选呢,还是其它用意?

联系到他刚刚把魏征秦琼长孙无忌等授给参加政事衔举动,秦琅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好在秦琅有挂可开,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回想下历史上是如何走向的。

据他记忆,好像尚书令这个职务在李世民担任过后,后来好像还真没有人再当过了,似乎有那么一两位唐朝太子曾经当过,但也只是虚领。直到晚唐五代时,岐王李茂贞好像当过尚书令,但他当的时候李唐好像已经完蛋了。

嗯,有再造大唐之功的郭子仪好像当过,当时皇帝还尊他为尚父,不过好像郭子仪拒绝了这个任命,理由好像就是李世民曾经当过,人臣不敢当。

这么说,难道李世民真实的意图就是要把尚书令这个权力过重的朝廷首相之职给废除?

但如果空置尚书令,那左仆射不也是实际尚书高官官?

这其中是否有区别呢?

思来想去,好像尚书令是二品官,左右仆射是三品?隋朝杨广时,杨素为尚书令,权势涛天,后来他被猜忌而死,杨广就再不补尚书令,甚至后来连左右仆射都不再补授。

武德天子李渊用李世民为尚书令,实际也本是把这个位置空缺出来了。那现在李世民的意思,应当也是不想把这个位置真正授人了。

想及此,秦琅心里有了说辞。

第138章 和亲

李世民笑呵呵的望着秦琅,“但说无妨,不必顾忌,身为散骑常侍,侍从顾问本就是你的职责。”

“陛下,臣年轻无知,便斗胆直言,算是抛砖引玉了。臣以为我大唐开国创建以来,尚书令此职仅授过陛下一人而已,此职既然陛下担任过,臣属便应避讳。中山王终还太年幼,并不适宜。臣以为可视大丞相,天策上将例,虚置其衔可矣,如此尚书令为殊职,例不轻授”

其实秦琅所说的什么皇帝担过的职务,臣子要避讳也都是乱扯淡,毕竟李世民不仅当过尚书令,还当过中书令,雍州牧、大将军等职呢?若都要避讳,那朝廷的官大家都别做了。

当然,这也是说的过去的理由吧。

以尚书令本就极为特殊为由,把这个职位与李世民担任过的另一职务天策上将,以及李渊曾当过的大丞相一样,不再授臣子,倒也有理。

韦挺出言表示赞同,认为尚书令确实品高权重。

“那尚书省事务如何主持?”

“尚书令为殊职,例不轻授,尚书省可由左仆射为首。”韦挺建议。

李世民捋着须沉吟片刻,转头去问萧瑀,“萧相以为如何?”

事情突然转变到了这个方向,萧瑀也没料到,面对皇帝的询问,他岂会听不出话外之音,当下只好躬身答道,“臣无异议!”

“既然萧相也赞同,那朕以为可提升左右仆射品级为从二品。”李世民道。

这样一来,尚书令这个尚书高官官不再授人,虽主仆射为尚书高官官,可毕竟还有个右仆射,制度上是两仆射分判六部,各治三官,现在以左为长官,但比起原来的尚书令权柄来说还是下降了许多的。

就算提升为从二品,比中书令和侍中高上一级,可李世民削首相的目的也达到了。

今天先是加七人参知政事衔,现在又空尚书令,实则都是他在削夺相权,尤其是削夺首相权的狠招。

原本三个宰相,现在成了十三个宰相,并且实际上取消了首相,改成群相轮相制度,这对于他这个得国不正,上位不稳的新皇帝来说,无疑是个能让他睡安稳点的好法子。

此事就此议定,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皇帝拍掌,于是殿中监豆卢宽带着数名宦官抬来一副屏风,屏上风却是一副关中地图,上面山川河流城池俱有。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谈一下颉利入侵之事。”

李世民脸上并没有太过畏惧,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来说,处理繁琐的政务常让他有些不胜烦躁,但面对军务,他却总能充满自信,再难打的仗他都打过,指挥谋略这才是他所长。

“叔宝回京,此后京师防御指挥便悉交给叔宝,由叔宝接替受伤静养的道宗。叔宝,对于此战,你有什么看法?”李世民问。

秦琼走到屏风前,指着上面的地图道,“目前一切都按照陛下的布局在进行着,突厥虽看似强大,连梁师都共三十万人马南下,但实际上他们到现在都还不曾攻占关中外缘的战略支撑要点,灵、盐、凉、秦、泾诸州此刻还全都在朝廷手中,他们能到长安,不过是我们放他们入关而已。”

“从战术上来讲,突厥人好像占了先机,但从战略上来讲,我们已经赢了一阵。”

李世民满意的点头。

“是啊,现在一切都还在按我们的计划进行,颉利很嚣张啊,居然不满足于边关的小抢小劫,敢深入关中直趋长安城下,这是找死。朕已经布下了天罗大网,就等他来钻,想不到他还真钻进来了。叔宝,你来给大家讲一下,这次我们有多大胜算把这些突厥狼崽子聚歼于长安城下?”

“据臣收到的情报,推测分析,此次突厥大举南下,他们的南下路线并不是以往的泾河河谷一线,因为灵凉泾皆在我军手里,突厥人没法突破长安西北大门萧关,他们这次选择的南下路线,是沿秦朝子午直道南下的,自廷、庆之间而来。”

子午岭秦直道是当年秦始皇为巩固河套地区,修建的一条重要道路,南起关中咸阳北至河套五原,全长一千八百里,这条道路最神奇之处就在于,他的路不是在山下,而是在山岭上走的,在山岭上开辟出一条通北大道,使的其可避开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笔直向北,既缩减路程,还避免了要填谷架桥过河等艰难,更别说直道要穿越许多戈壁、黄土荒原,选在岭上修路,便保证了路一直在分水岭上,距离水源其实便一直不远。

这条路平均十丈宽,最宽能有二十丈,最值得称赞一点是因为路修在山脊上,所以不会被水冲毁等。

山梁地势平,易修,不易坏,可以说这在当时简直是一项开创性的神奇设计,若是沿泾河谷先向西北去灵武,再沿黄河北上五原,路途起码翻倍不说,道路还更难行,尤其是当时西北边境不安全,容易被胡人劫掠,而直道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若是走东面沿黄河,那黄土高原的无数沟壑更是天堑,事实上直到后世很晚很晚,中国才修建了一条晋陕沿黄河公路,在当时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不过后来汉代的国策是重点打通河西走廊,经营西域,所以秦子午岭直道地位下降,甚至被荒废,但是这条路还一直在,只是没有秦时那么热闹了。

这次,突厥人突破榆林南下,先攻盐州,攻盐州不下,才趋这条秦直道笔直南下,直趋长安城下。

这条直道虽好走,但一个问题是直道边上缺少富庶的城池村集,都是荒壁荒原为主,一直到下了子午岭到了咸阳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可补充之地。

这意味着突厥大军,现在确实是支深入重围的孤军。

不过数量高达三十万的孤军,其实已经并不是孤军了,搞不好,他们就能鹊占鸠巢,来个腾笼换鸟,反客为主把关中占了。

“陛下,诸公,如今突厥军分两路,一路集结在高陵、泾阳、咸阳一线,约二十万人马,另外还有约十万人马,派往京西的武功一带,看其意图,是以二十万人围困长安,然后让那十万兵马扫荡京畿,就地抢夺收集粮草,并阻拦沿渭河从陇右河西过来的勤王援军。”

“臣分析,颉利下一步可能会分兵去打华州同州,既搜集粮草,同时也是抢夺潼关和蒲津桥的控制权,以隔绝关东之勤王兵马,这样颉利堵住东西两面门户,便可全力围攻长安城!”

李世民点了点头,很赞成这个分析。

颉利大军走直道固然是一招杀招,但也使的他缺少后背支撑,并没有粮草支援,现在他只能是速战速决,尽快拿下长安,否则一旦勤王军四面合围,颉利必然就骑虎难下。

不过长安做为都城,不是那么好攻的,所以颉利会如秦叔宝说的一样,会想办法堵住长安两边,先把勤王援军堵在关外,给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叔宝,现在勤王军正纷纷赶来,目前你是第一支赶到的援军,加上京师守军,目前我们手里约有十万人马,数量上还是远远不如突厥,尤其是骑兵数量。但是我们有城池可守,有粮草可持。”

“只是若是相持久了,整个关中都会被这三十万狼崽子糟蹋了,关中是我大唐之根本,朕绝不能容许也不敢容许被糟蹋。不少将军提议,要集中兵力,想办法跟颉利在长安城下打几仗,趁颉利立足不稳,消耗他点实力,也挫挫他锐气,绝不能让他们得意嚣张,不许他在关中来去自如,轻松的抢夺粮草。”李世民握紧拳头说道。

秦琼对于眼下长安的兵力还是很清楚的。

“陛下,长安不过十万之兵,其中骑兵更只有四万左右,面对三十万颉利和梁师都的联军,这仗不好打。对方数量太多,可轻松的组成数个军团,随便一路都能有数万之兵,我们想找机会各个击破,难,而要直接正面决战,更没机会。”

秦琼苦笑了两声,“陛下,其实这一战,我们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而且我刚打听了一下,现在长安城虽聚有十万之兵,可钱粮储备并不充足,更别说这十万兵马已经是我大唐府兵的精锐种子,若是在这里跟颉利硬拼,我们会元气大伤的,这种仗不应当打,我们要打,也得到塞北去打,由我们选战场,由我们来找时间地点,而不是现在这样,在我们的京畿打,那样打下去,只会把关中打的残破,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未战先论输,李世民也没有想到,他新拜的长安保卫战总指挥官居然会是这个态度。

“难道就不打了?”李世民有些不高兴。

“陛下,现在这十万兵马,是我大唐军队的核心,这四万骑兵,更是我们最锋利的刀尖,绝不可凭白消耗在这里。若是咱们跟颉利在这硬拼,此番胜了,也很难指望可以真正的全歼这三十万人马,他依然能够带着半数以上的兵马逃回漠北,不用三五年,便能恢复实力。而我们若是把这些精锐府兵、骑兵在这里拼光了,恐怕没个十年都恢复不了,更别说还会把整个关中打烂。”

李世民沉默。

秦琼做为他麾下第一战将,当年他们一起南征北战,什么样的恶战都没怕过,可现在秦琼却说打不得。

“叔宝,不打,难道要和?”李世民问。

左仆射萧瑀道,“陛下,其实叔宝说的有道理,眼下若是能和最好。”

“怎么和?颉利肯和?”

“实在不行,可以选一位公主和亲。”萧瑀道。

这话惹的李世民大为不满,“和亲公主?”

秦琼赶紧接话,“陛下,和亲公主倒不至于,臣以为打还是要打的,但是不能寄希望于能一战功成歼灭颉利三十万大军,我们得早做好心里准备,以打促和,想办法跟颉利打几个胜仗,然后迫使颉利坐下来该,只要能达成一个盟约,让其退兵,那么这次大唐就算丢了面子破了财,也值得忍辱负重。”

“叔宝,我们一起征战七年,打了多少恶战大战,从未畏惧退缩过的。”李世民望着秦琼道。

“陛下既以委臣以长安防御重任,臣便不能再只以一员战将的眼光去看如今局势,臣得考虑其它,臣不能辜负陛下之信任,必思之周全。臣非畏战,然大唐真打不起这一场大决战!要打,只能小打,然后议和,以一时之隐忍,换来日之反攻复仇!”秦琼咬牙说道。

第139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北周隋朝和亲,都是嫁公主。

当今颉利可汗的可敦,便是隋宗室女义成公主。开皇十九年,和亲启民可汗的安义公主出塞不久后便病逝,于是杨坚又以宗室女封为义成公主再嫁启民。

启民死,义成按突厥收继婚制,再嫁启民可汗之子始毕可汗。武德二年,始毕可汗死,义成公主又嫁始毕之弟处罗可汗,处罗可汗又死,义成公主又立处罗弟为可汗,是为颉利可汗。

义成公主嫁入突厥二十八年,先后嫁给启民可汗和他的三个儿子,可以说也是一段传奇了。

“前隋和亲之策,朕不欲取,打仗是男人的事情,用不着女人去担当。叔宝,你说的对,这一仗我们打不起也拖不起,但是朕认为颉利比我们更耗不起,颉利继承大汗之位虽有六年,但当年始毕可汗、处罗可汗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更不说他还有好些个成年的兄弟,突厥狼崽子们犯边时虽然一拥而来,但他们喜欢打顺风仗喜欢抢劫得好处,若遇到硬仗却不怎么能坚持,草原人也不以战败为耻,见风向不对便会逃跑。”

“所以只要我们想办法把颉利打痛,那么突厥各部落的俟斤、特勤、啜、设等,便会另生心思。再加上我们只要继续坚壁清野,几十万狼崽子抢不到粮草,不战自溃。”

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刚即位就面临如此严峻挑战时,却依然很镇定。秦琼考虑的是双方实力,从军事角度来盘算,而李世民却直接是站到了突厥各部首领们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所以咱们这次不仅要打,还要打的颉利生痛,要打的突厥各部首领畏惧,我们不主动求和,我们要让颉利主动求和,而且朕也绝不会再向以往一样再向颉利付赎金,任他敲诈,相反,朕要让颉利给朕进贡,给朕赎金,否则,朕就要让他有来无回,三十万骑一个不剩下的全死在这关中。”李世民发狠的道。

他话音落下,并没有宰相们响应。

一直以来,突厥都是凌驾于唐朝之上。

大唐起兵之初,是向突厥称臣进贡以换取人马支持的。等到李唐扫平了刘武周、王世充后,李渊腰杆子直了一些,便要求朝臣在给突厥的国书里面,平等唐突关系。而等到武德五年把刘黑闼也彻底平定后,李渊已经再次调整与突厥关系。

这个时候,他已经要求对突厥与唐的关系定为唐为宗主突厥为臣藩了,之后突厥不服,屡屡入侵,李渊也都是发兵交战,虽每次敲几棒子最后也要派使者去慰问慰问给点金银钱帛,但那已经叫赏赐,而不叫进贡了。

但在李世民的眼里,这依然是对突厥的示弱妥协,依然是任突厥人敲诈。武德七年八年九年,突厥连续入寇,李世民都曾上书要求亲自统兵北伐,但为李渊所拒。

这次突厥大举进犯,李世民又如何肯和亲嫁女求饶呢?

只是这种更大胆的态度转变,萧瑀等人却跟不上来。

不是他们怕突厥人,而是突厥人的实力摆在那里,光是嘴上喊的响又有什么用,还得有真本事打的过才行,否则光会喊口号的宰相,那就是误国丧邦。

李世民有些尴尬。

这时,秦琅赶紧拍巴掌。此刻廷议,也没带笏板,于是只能狠拍巴掌了。

一人的掌声在显德殿里显得有些突兀。

“陛下此言振奋人心,臣以为我大唐就应当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太平不是靠乞讨来的,能战方能和,这次我们不但要打,还要痛揍颉利,要揍的他痛到骨髓。”

“颉利老贼率三十万人跋涉千里远来,气焰嚣张,我大唐绝对不能被他们吓倒,想要趁机敲诈,他想错了。我们打,打他个半身不遂,打他个不能自理,打的他以后但闻大唐两字,就要浑身颤抖!”

“突厥人好战,然我大唐子民就畏战吗?客人来了有酒肉,狼来了我们有弓箭,这次咱们就跟他按草原上的规矩来,谁先求和谁付赎金,我们就得让颉利付赎金,要让他偷鸡不着还蚀把米!”

“我大唐要通过此次战争宣示天下,自北魏以来,草原部族骑在中原华夏头上拉屎拉尿,索要进贡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大唐不再是草原人的儿子,大唐会是所有草原人的爹,是他们的阿爷,以后轮到他们向我大唐朝贡孝敬了!”

秦琅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连珠炮而出。

听的李世民不由的目放精光。

尤其是那一句,大唐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话,更是让他激动的头皮发麻。

“朕就是这样想的,这话正是朕想说的!”李世民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兴奋的在殿中走来走去。

那几句话太合他意了,只是他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词呢。

萧瑀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陈叔达等一众宰相们,无不目瞪口呆的望着年十六的秦小三儿。

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大话来。

长孙无忌拿手捋了捋那两撇胡须,上次听说秦琅喝醉酒不肯接受召见时还吟过首诗,叫什么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没想到今日,又说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话来。

这家伙。

魏征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反击喃喃念叨着这两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李世民迈步到秦琅身边,将他扶起,对他躬身一拜。

“怀良这句话说的好,朕要把这句话铭刻在碑上,立在殿前,要让朕的后世子孙都牢记这句话,我大唐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说完,李世民重重的在秦琅肩膀上拍击着。

秦琅感觉半边身子都被拍麻了,还不敢躲。你说你激动高兴就是了,你还不分轻重了,这是恩将仇报吧。

这几句话出来后,殿中气氛为之一变。

李世民就此定调,这一次突厥来犯,要打,要狠狠的打,不再单纯的期望靠军事上彻底击垮颉利大军,但要打的颉利吃痛,打的他求和,要以打促和。

这个战略决策的转变,也使的廷议的气氛为之一变。

萧瑀封伦陈叔达等宰相们,在这个气氛下也无人再反对开战,就连秦琼也向李世民表示,他愿意挑选一支精兵,要亲自带兵去枪挑颉利。

君臣们开始研究如何打这一仗。

“先前叔宝你在泾阳已经狠狠的打了颉利一个耳光,歼灭其两千人马,但还不够,这点损失对颉利来说还承担的起,而且我们以数十倍之兵歼其两千人马,颉利输了也不会服,所以我们再打,就得出动更少的兵,取得更大的战果,这样才能震慑到颉利和突厥众酋们!”李世民说道。

“请陛下给臣三千精骑,臣找机会再歼颉利五六千骑!”秦琼请缨。

“叔宝你是总揽全局的主帅,这样突击的任务哪能劳动你,朕看让敬德去就好。”

眼下长安外有数十万突厥大军,想要找机会出城吃掉一两支颉利兵马,可不容易,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反被颉利吃掉。

“怀良,朕把乌没啜交给你,你想办法从他嘴里撬些有用的情报出来,给敬德提供一些帮助。”李世民给秦琅交待了一个任务。

“请陛下放心,臣定会让乌没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秦琅领命。

“去吧,朕等你好消息!”李世民拍着秦琅的肩膀,充满期待的道。

离开东宫之时,李世民依然与秦琼等宰相、参政们在议事。

出了东宫,秦琅直奔平康坊镇抚司。

“调一带弟兄,跟我去趟大理寺!”

刘九二话不说,就发出命令,召集了一百名镇抚司缇骑。

一百骑浩荡杀到大理寺。

“奉陛下旨意,立即提调突厥俘虏乌没啜。”

秦琅出示李世民的旨意,上面还有大理寺卿戴胄的署名。

大理寺官吏们没敢置疑,赶紧把他们请到地牢之中。

“验明正身,带回镇抚司诏狱!”

乌没啜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大理寺,然后押往平康坊的镇抚司诏狱之中。

赵安赶紧迎上来,“职下亲自来审。”

“不,本司丞亲自审他。”秦琅道。“对付这种人,普通的站笼皮鞭棍杖已经不够用了,得给他点新鲜的招待!”

诏狱,刑讯室。

秦琅让人准备了数面大铜镜,然后把乌没啜绑在一张椅子上,固定他的脑袋,还把他的眼皮拿胶粘住不得闭,最后用铜镜反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晃晃的灯光刺的他眼直流泪。

秦琅站在他旁边问,“乌没啜,先给你提个醒,我这里有千百种手段给你备着,你若是不配合,我可以让你全体会个遍,若是你识趣些呢,我好酒好肉款待你,甚至可以向陛下为你请来官职爵位封赏,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乌没啜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却一脸硬气七个不服八个不甘!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第140章 乌没啜大兄弟

乌没啜不出意外的骂骂咧咧。

赵安提着鞭子要抽他,秦琅笑着摇头。

“都说了皮鞭棍棒这样的小手段就不要上了,咱们给乌没大兄弟玩点刺激的。瞧瞧咱们乌没大兄弟最近吃的啥,然后把这粪煮一煮,再给他从嘴里灌回去”

赵安这个专业的牢头一听,都不由感觉一阵恶寒,头皮发麻。

这不死人,可会恶心死人啊。

然后接着他又听到秦琅继续道,“这只是开胃小菜,接着咱们可以把乌没大兄弟,给他煎炒烹炸做成几道小菜,给他压压惊垫垫肚子,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轻易浪费,总得让他多吃几遍好好品味品味的”

“呕”赵安实在没忍住,直接吐了

“对了,乌没大兄弟啊,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啊,比如蛇啊老鼠啊蜘蛛啊啥的,我好去让人给你多准备一些,让你好好体验一下?”

本来梗起脖子,准备宁死也不屈,就算千刀万刮都绝不皱一下眉头,否则就算不上草原雄鹰般汉子的乌没啜,还没开始受刑,结果仅听了这些话,就已经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了。

“魔鬼,你是魔鬼!”乌没啜大喊,“我是草原上的雄鹰,我是突厥的狼,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尊贵的突厥贵族!”

他大喊大叫,可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

“准备,把铜镜灯光去了!”

“把他的裤子扒了!”

“把腿分开!”

“绑到架子上,绑紧点,对,让他厥起来,厥高点!”

秦琅在那里很专业的指点着狱卒们操作。

乌没啜被一个很屈辱的姿势捆绑定在一个木架上,衣袍都被扒掉,高高的厥起着。

“魔鬼,你们这群恶魔,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侮辱一个高贵的阿史德!”

乌没挣扎叫唤,可再勇猛的草原雄鹰现在也只能被任由摆布。

当他看到秦琅将一根竹管拿到他面前展示,并很认真的向他介绍

然后吐了。

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说,我都说。”

乌没啜不怕皮肉之苦,不怕砍头,可他不想被这样折磨侮辱,太可怕了。

“真说还是假说,你若是欺骗我,后果可是会十分严重的,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明白?”

“我对天发誓,我都说,说真话。”

“哦,是吗,那你告诉我,渭北有多少兵马,统兵的又都有谁,前往武功的那一路突厥军统帅又是谁,颉利的金狼帐又安在哪处,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给我松绑,把衣袍还我。”乌没啜嚷道。

秦琅冷笑一声,“乌没啜,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你明白吗?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从诏狱里抓两个家伙出来,你知道这诏狱不见天日,里面关押了不少死囚,有些人在里面呆久了,便会变态,牢里关三年,老母猪都赛貂蝉你明白吗,嗯,他们就算看到男人,也会眼睛放光的,有些家伙甚至常哼一支小调,唱什么三扁不如一圆,操着皮股就是过大年,你明白啥叫三扁不如一圆吧?你这长的高大魁梧,浑身是毛的,估计那些人会挺喜欢的,你没试过被走旱路的滋味吧?要不试试?”

乌没啜双腿战战,堂堂突厥阿史德部的啜,居然吓出尿来了。

“我说,我说,我现在就说,现在渭北共有十三万人马,对外号称是二十万,说是颉利大汗亲自统领,其实统兵的是突利小可汗,颉利还带着几万人马尚在路上没有赶到,突利并不能节制各路人马,所以现在渭水北岸的大营人马,很混乱,还有,突利其实并不想来长安,好多部落俟斤都不愿意跋涉千里来长安,尤其是漠北的铁勒诸部俟斤们,这一路上南来并没有抢到东西,很多人已经满腹怨言了”

乌没啜是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慌张到说话都结巴起来,想到哪说到哪,秦琅眼神示意几名文书立即记录下来,一字不差。

很多消息,让秦琅很意外,很震惊。

比如颉利,居然还在半路上,渭北的突厥军实际才十三万多人,武功方向还有约十万人,渭北诸部首领是并不能压服众人的突利小可汗,他是颉利的侄子,始毕可汗的儿子,还有就是先到的诸部其实意见不一,有人认为应当去抢掠长安周边的诸城,而有人认为当听从颉利的命令,包围长安

拿着这些刚得到的新鲜口供,秦琅马不停蹄赶往东宫。

显德殿里,李世民刚与宰相们还没结束廷议,结果听说秦琅回来了。

“陛下,臣已经审问完乌没啜,这是得到的口供。”

“这么快?”李世民有些意外,这前后才多久?

不过当他翻看了几眼手里的口供后,却惊的嘴巴大张忘记合上。

“这些情报有几分可信?”李世民表情严肃。

“臣以为可信度很高,不过还得想办法确认一下才行。”

李世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这些情报是真的,那就太惊人了,不过,这些要是真的,那我们机会就来了。”

说着,他把口供递给宰相、参政们传阅。

颉利尚在半路,突厥诸部已经粮草不济的消息,让宰相参政们都惊喜连连。

秦琼更是高声奏道,“若渭北突厥军真只是突利统领,且诸部不和,粮草不济的话,那臣以为正好可以趁其立足不稳,内部不和,粮草不济之机,调集精锐过河,发动突袭!陛下,臣愿请缨出战!”

李世民兴奋的背手在殿中绕圈。

“得想办法探一探渭北突厥大营的虚实,验证一下这个情报是否属实。”

秦琅看到李世民说着说着,居然又走到他面前来了。

“怀良,镇抚司有没有好办法?”

秦琅只得苦笑,这还真是能者多劳啊。

刘九和林三上次幽州之行回来后,爵位又升了一级,现在已经俱为开国子爵,不过这都只是虚封爵,比不得秦琅这样的实封爵。

但好在本品也升了,现在是正六品上,距离五品其实就差了临门一走,这一步迈过去了,那便能算是通贵之列,八议之时,也勉强能够减点罪名。

刘九和林三这两边城子,也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对于区区子爵和六品阶倒不是太在意,但是他们挺喜欢现在的生活。

跟着秦琅这样合脾胃的上司,也挺不错。

当秦琅从东宫回来,便拉着他两人来喝酒的时候,刘九便知道秦琅遇上事了。

“三郎有事直说,何必如此。”

刘九当年可是曾当过太子王的,后来父亲归附唐朝,他入朝为质,那也是异姓王之子,差点都是要尚公主的人,当年在长安城里呼风唤雨当长安大侠时多风光。

但经历了几年的死牢生活后,刘九还是很洒脱的。

秦琅给刘九和林三各倒满一杯国公酒。

“本来这些话我不当跟两位哥哥说,但是呢,眼下这事并不仅仅是私下,往小了说这是公事,往大了说呢,这关系千秋社稷,关系华夏中土,关系千万生灵”

林三听不下去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们哥俩不管什么江山社稷啥玩意的,反正酒我喝了,有事你直说,别磨唧。”

“对,痛快点!”刘九也不喜欢磨唧。

秦琅也把自己面前的酒饮尽,放下酒杯,吐出一口酒气,“这个事情呢,是这样的”

“我当多大点事呢。”

“就是!”

“搞的生离死别的,还以为出啥事了。”

“哥俩应下了,算求事。”

诏狱。

秦琅提着壶国公酒又下来了。

乌没啜堂堂雄鹰一样的汉子,还光着屁股厥在那呢。

秦琅拔开酒壶塞子,伸到乌没啜面前,“来一口吧。”

乌没啜精神萎靡,他草原雄鹰的精气神都在这半天里被秦琅阉割掉了。

“喝口吧,喝完送你上路。”

“上路?”乌没啜愣了下。

“嗯,上路,陛下根本不信你的那些胡言乱语,说你欺君,现在要我将你押往长安城南门外公开处斩,然后把你首级悬挂在长安城头上暴晒,让你死了灵魂都回不到草原故乡。”

乌没啜只是叹了一声气。

“谢了,谢你们给我个痛快。”

经历了刚才这番后,乌没啜已经对这美好的世界没什么留恋的,他知道落入到秦琅这种恶魔手里,能得个痛快都是长生天的恩赐了。

“喝吧,喝了我送你上路!”

乌没啜张嘴,大口喝了几口国公酒。

“给乌没大兄弟解绑,再把衣服还给他,带走!”

第141章 沙陀朱邪

长安。

镇抚司的囚车刚驶出长安城正南门明德门没多远,队伍遇到突袭。

一群流民模样的人正往长安去,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这些人突然发难。

一人猛的掀开自己身上披的毯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短弩来。早已经上好弦的弩机扣动钣机,弩钉咻的射出。

骑马走在最前的一名镇抚司缇骑立时中弩。

囚车里的乌没啜只看到他惨叫一声,摔落马下,再没起来。

紧接着,又是数枚弩箭从那群流民中发出,前面马上的镇安司骑士纷纷栽落。

更多的流民亮出了刀剑,猛冲而来。

双方爆发激烈交战。

片刻之后,护卫囚车的十余骑尽皆倒地,那数十流民假扮的袭击者中走出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他一刀砍断了囚车上的锁链,把乌没啜放了出来。

“你是阿史德乌没啜?”来人用突厥语问他。

乌没搞不清楚状态。

“你到底是不是乌汉啜?”那汉子已经把刀提了起来。

“我是。”乌没点头。

“是就好。”大汉说完,对旁边的其它人低喝一声,“不留活口,补刀。”

话落,便见有人提着刀对着横躺地上的镇抚司缇骑纷纷补刀,最后一点呻吟声也都没了。

血腥气弥漫开来。

壮汉拉着乌没啜来到一匹马前,“此地不宜久留,走!”

“去哪?”乌没问。

“自然是去渭河北。”

乌没疑惑的望着他们,“你们是谁?”

壮汉将乌没推上马,一拍他的马屁股,“边走边说!”

等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地,一群人才终于在渭河岸边停下马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叫朱邪金山!沙陀部的!”

一番简短的交流之后,乌没啜才得知,原来刚才救下自己的这群好汉是突厥同胞,不过他们不是东突厥的,而是西突厥下沙陀部的,沙陀突厥在天山东面的蒲类海附近游牧,因其地有大碛,故也称为沙陀突厥,本名则是叫处月部,因汉人译其首领姓朱邪,故也称朱邪部。

按朱邪金山的说法,他们本是从西域来长安贸易的,贩马过来交易唐人的丝绸瓷器等,恰好打听到颉利大汗已经大军南下关中,兵临长安,又听闻乌没啜失手被擒如今要被押到城外处斩,于是他们便动手来救。

理由也很简单,颉利前来,唐人惧恨突厥,连他们西突厥诸部也一并仇恨,他们的马被唐人扣押,甚至唐人还想将他们囚禁起来。

“我们都是草原上的雄鹰,岂能如此被这些唐人侮辱。”金山说道。

乌没啜半信半疑,不过能逃脱出来还是十分感激。

金山的人在渭河虽没找到船,但是他们出逃前已经早有谋划,带了一些可做筏子的羊皮,吹起气来后连在一起,便是一条羊皮筏子,可以渡河。

等分批渡过渭河后,金山与乌没啜告别。

“就此告别,他日有缘再会!”

“你们去哪?”

“唐人可恨,自然是返回西域沙陀去。”

“可现在边境封锁,你们只怕根本通不过重重关锁,不如暂随我先去大营,你们救下我,我还没有回报呢。不如一起加入到我们,等我们随颉利大汗一起攻下长安,到时你们被唐人扣下的马匹不但能够找回,而且还能分到更多的钱财人口。”

“我定会向颉利大汗禀报你们的功绩的,我也还要重重酬谢你们。”

朱邪金山拒绝了几下,最后勉强同意先去突厥大营瞧瞧,再做决定。

三十余人便跟着乌没啜往突厥泾阳大营而去,乌没啜一路上都在感谢着金山,痛骂着秦琅,说秦琅是世间最可恶的魔鬼,若是攻下长安抓到他,一定要让他亲自尝遍他之前威吓自己的那些可恶的手段。

当天黄昏时分,这支小队伍在经过了数支突厥巡骑的拦截询问确认身份之后,终于得以来到泾阳突厥大营。

只见在泾阳县城不远处的田野里,接天营帐,遍地突厥兵马,后面还跟着无数的牛群羊群,甚至还能看到许多突厥老头和少年们在放牧,甚至有不少的妇人。

乌没啜带着三十余沙陀突厥自长安返回,让整个营地的人都十分意外。

坐镇大营的突利可汗亲自来见乌没啜。

“你居然没死?”

乌没拍了拍胸脯,“伟大的长生天眷顾,虽然那些可恶的唐人想要将我处死,但我在被送去刑场的路上恰遇上了沙陀突厥部的兄弟们出手救助,得以逃过一劫。”

突利冷哼一声。

“也许你已经投降了唐人,这些所谓的沙陀部的人,都是些唐人冒充。”

“我跟唐人誓不两立,绝不可能会投降唐人,你不能侮辱我!”

乌没啜咬牙切齿,甚至气到极处,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划开了三道口子。

看着血流满面,对天发誓的乌没啜,这下突利也不由的动容。

这种割面是一种突厥传统,一般人如果背负血海深仇,于是便会割面起誓,誓死要报仇。

这种与中原人拿自己的父祖亡灵起誓一样,都是极为郑重严肃之事。

“我麾下两千儿郎或被杀或被俘,如今那一千多战死者的首级还摆在长安城的太庙里,他们的尸身还被抛弃在嵯峨山下乱葬岗里,他们死不瞑目,尸首分离,灵魂都回不到草原,无法去侍奉长生天!”

乌没啜请求突利能够让他先去嵯峨山下把那些战死部下的无头尸挖出来,然后火化,等将来攻下长安寻回那些首级后再一起火化带回草原。

“把朱邪部的兄弟们请来,我要好好的感谢他们。”突利道。

朱邪金山带着三十余个部落兄弟们来见突利,双方交谈许久,突利有意无意的试探,结果发现金山的回答都很让人满意,尤其是他有意的说了几处朱邪部的错误之语,结果金山都立即指出纠正,这让突利再不怀疑。

“来,我敬金山兄弟一杯,就请金山兄弟暂且留下,我们一起攻下长安,一起瓜分长安的财富,分享长安的美人女子!”

突利让人给朱邪金山一行人赠送了突厥铁甲加上波斯萨珊锁子甲,每人还赠送了三匹突厥良马。

而已经重回部落的乌没啜也没小气,直接赠给金山许多金银,并邀请金山与他同回自己的营地,做自己的副将。

之前一战损失两千骑,全军覆没,但那只是乌没啜的部份人马,做为阿史德部中一个大部落的啜,乌没设此次带来了一万部众。

这一万人里,不全是战士,而是由两千青壮骑士,四千老少辅兵,以及四千妇人组成,这种奇特的组成与突厥人的传统有关。

突厥做为游牧部族,打仗往往也是全民皆兵,如果是远距离作战,他们则会选择秋冬马肥之时出兵,以保证马匹能够长期征战无法吃草带来的消耗,另一方面,突厥人打仗没有什么粮草后勤一说,他们都是以战养战,会带上老少做为辅兵负责看营、守俘、打草谷,另一面,有时也会带上牛羊群随军,边走边杀边吃。

若是稍近点的距离作战,他们更是直接整个部落带上,前面男人打仗,后方老弱妇孺看营放牧。

这其实也是游牧部落的传统,他们没有中原农耕文明的那种储备,无法为战马提供额外的草料补充,只能是靠吃草籽存的那身马骠能维持战马体力,毕竟战马比牛不同,战马是需要整天吃草的,他们不像牛那样有几个胃可以反刍,所以整天都在吃草。

在草原上的时候,牧民平时骑马都是轮着骑,绝不会整天只骑一匹马,而如果打仗,也会至少一人带两马或三马,走到哪放牧到哪,但就算如此,这种消耗对马匹也损耗极大,所以最好在秋高马肥时出兵。

而中原的战马虽然数量上比不过草原,但可以有干草随军喂马,甚至在草以后还有料,料就是大豆啊高粱啊甚至是豆粕等等可以给马额外补充营养,以支持战马长时间做战的补充。

中原骑兵的补充更强,但对后勤依仗也更大。

乌没啜这次带了一万人南下,号称是一万铁骑,在颉利南下大军中,他统领自己的这一万人,相当于一个万夫长,不过实际上士兵六千,精锐两千而已。

上次泾阳一战,损失了两千人,其中战兵一千,也是伤筋动骨。

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地,乌没啜红着眼睛安慰自己的部众,向他们承诺一定会让唐人付出代价的。

营地里还有许多死去部众的父子兄弟,他们也迫切的想要复杂。

在向突利求得了同意之后,乌没啜回到营地后便开始传令,带着剩下的一千战兵,三千辅兵和四千妇女赶着他们的牛羊离开大营,往相隔不远的泾阳嵯峨山而去。

“走,去收葬我们的父兄子侄去!”

乌没啜翻身上马,带着拔营。

朱邪金山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兄弟们,也翻身上马,带着三十余骑紧随同往。

第142章 潜伏

盘腿坐在泾河边的阿史德乌没部营地的方形牛毛帐篷里,地上铺着块羊毛地毯,还架着个小火炉,上面一个铸铁锅子,用干牛粪正在煮着水。

面前摆着数个银盘银碗,里面装着新鲜的牛羊各部位肉,还有毛肚、金钱肚、百叶、牛肠、羊血肠、牛心血管(黄喉)、心肝,羊排、牛腩、蹄筋、牛脸、着头、羊蝎子等等。

秦琅手里拿着把刀子还在继续分割这些食材,阿黄则把他在河滩上、麦地里、菜园里寻来的葱韭蒜姜、蘑菇、野菜等洗好摆开。

刘九,不,此刻他叫朱邪金山,有些无奈的看着秦琅操弄。

“这时候三郎还有这闲心琢磨吃食呢?咱们可是深处敌营之中啊。”

秦琅看着手里的一块上好的鲜红牛肉感叹着道,“纯吃草的黄牛呢,这块肉若是拿铁鞭或铜锏打他个千八百下的,然后做成牛肉丸子,味道绝对好到爆。”

这多好的材料啊,现杀现宰,几乎就跟追着牛屁股啃咬那般了。这样的牛肉做牛丸吃火锅最爽了。后世里商家喜欢讲什么排酸,还各种吹什么冷藏好吃,秦琅才不屑呢,娘的,再吹也比不过新鲜的好吃。

“老三,别愣了,这才剥了多少蒜,多剥点,一会做蘸水。”

林三瞧着面前的那些姜蒜韭菜等,无奈叹道,“姜辣口儿蒜辣心,韭菜辣断脖子筋,你还搞来这么多越椒、扶留藤,这一会不得辣到哭?”

“你懂什么,吃火锅一定得够辣,必须得吃辣锅。”秦琅道。

刘九有些坐不住,外面可是整整八千阿史德部突厥人,附近还有十几万突厥人呢。

“三郎,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潜入敌营,打探情报啊。”秦琅轻松的道,然后把一大块新鲜的牛肉递给刘九,“你刀功好,把这块牛肉切成薄片,越薄越好啊。”

刘九无奈,这跟他想象中的情形不一样啊。

不应当是他们设计假扮沙陀突厥人,救出了乌没啜骗得他信任,然后跟着来到突厥大营,然后他们再找机会寻机刺杀突利或颉利可汗,制造混乱,让突厥人群龙无首,然后一支穿云箭,引来千军万马来相见,杀突厥人一个落花流水吗?

怎么现在却是在这里吃起什么火锅来了?

“相机而动,随机应变,莫急!”秦琅笑呵呵的放下手里的刀,看了眼已经烧开了的锅子,“要想在这突厥营中寻个合适锅吃火锅还真不容易,幸好有会打铁的突厥匠人,按要求订制一个倒也勉强还行。”

把另一口锅里熬炖了大半天的牛筒骨捞出,取里面的高汤,闻一下,真香。

“那走地鸡呢?扔这锅子里炖汤打底,这牛骨汤一会再做添汤。”

林三吸了吸鼻子,“三郎啊,这劳什子火锅吃起来也太麻烦了点吧,这又是炖牛筒骨,又是要炖鸡的,还牛肉羊肉各种杂啊蔬啊一堆,大杂烩不是吗?”

“跟大杂烩怎么能一样呢?火锅是涮,锅里涮几下就吃,鲜嫩味美,大杂烩这是熬煮,一大锅都扔里煮,煮久了你说这味道不混了,不老了吗?所以说这吃啊,还是火锅更好,废话少说,再多弄点蒜蓉姜米葱花!”

刘九叹声气,“就差几个娘们了,要不然我倒觉得咱们这是在东市悦来酒楼,或是平康坊曲了。”

“别急,这一趟来,收获还是很丰的,我们现在不已经确定了乌没啜招供的很多情报都是真的了吗?泾阳大营,确实只有突利统领,而且也没有二十万人马,总共现在才不过八万余人马,另外约五万人马分散在高陵、泾阳等渭北几县,正四处打草谷呢,突厥人确实粮草不足。”

乌没啜只怕打死也想不到,几句话把他吓的失禁的那位镇抚司丞,其实一直跟在刘九后面,也来到了这渭北。

秦琅人长的本来也挺高大,只是十分年轻英俊,但在他换了身突厥衣袍,并给自己贴了胡络腮胡,把眉毛描粗,脸上还点了个痣,头发也弄成了索头辫发后,别说乌没啜根本认不出来,就是刘九他们不细细察看都认不出来。

特别是秦琅还用玉箫的胭脂水粉等化妆品,把皮肤颜色都调过后,更难认出来了,这已经不是化妆,而是易容了,毕竟这高光等等后世妻子的化妆技巧秦琅也是学会了些的,虽然技术一般,但那是跨越时代的技术,在后世都是号称世界四大奇术之首的,堪称换头术。

本来一开始众人也反对秦琅也加入此行,但在当秦琅化妆易容后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全都没有认出来后,他们最终还是勉强同意秦琅来了。

“只要我们没暴露,那么我们继续潜伏在这里是上策,可以源源不断的收集第一手的核心情报,我们弄到的情报越多,长安那边就能根据这些情报制订出越有利的对策。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嘛,有的时候一条准确的情报,甚至胜过千军万马的,靠我们这三十来人,别说不可能靠近突利大帐,就算真杀了他,其实价值也不大,突利只是小可汗,杀了突利还有颉利呢。”

秦琅制订的这个计划执行的很顺利,所以秦琅根本不急。

走地鸡汤底炖好了,秦琅招呼着开始下料。

牛排羊排扔进去。

汤底已经很浓郁喷香,所以秦琅直接开始涮羊肉片。

放进锅里烫几个呼吸,然后夹出,切的很薄的羊肉片自然弯曲卷起,白里还透着点红。

放进嘴里,鲜嫩多汁,不加蘸料都那么好吃。

刘九虽然刚才做事的时候不卖力,但才吃了一筷子就不由的眼睛大睁,然后下筷不停。

“蘸点料吃,更美味。”

相比起比较传统的一些牛羊肉的吃法,无疑这种吃法确实挺不错。吃惯烤肉吃这种涮锅,那才能体会到鲜嫩啊。

“好辣!”

刘九吃不了辣,才不过一点姜葱蒜茱萸等调成的蘸水就直喊辣,可喊辣归喊辣,这家伙却没停筷子。

秦琅觉得味道差了一点点,鲜味很足,但确实不够辣。看样子等回了长安,下次要多收集些配料,用牛油做一批正宗的牛油底料出来,这样下次吃的时候就方便了。

刚准备的食材一会功夫就见底了,刘九直接提着刀就出去了,片刻后扛着一整条牛腿进来。

秦琅鄙夷的看了他几眼,火腿吃的是味,这一大块后腿肉有啥好吃的,他夹起一块牛板筋扔进锅里,轻轻涮动着,这筋又脆又韧,那才叫好吃,尤其是黄喉,这种爽脆感啊,那些家伙真不会吃。

吃的差不多,再扔点青菜进去涮涮,也是十分解腻的。

秦琅放下筷子,往锅子里注入还温热的牛筒骨高汤,看着刘九林三阿黄秦勇他们把大块大块的牛肉扔进锅里,无奈摇头。

“这牛羊肉得切薄片,这样才够鲜嫩,切太大块了,就成炖牛肉了。”

可这些家伙吃的乐乎着呢,秦琅只好独自另支起一个小炭炉,拿了把柳枝,开始把刚才腌制好的羊肉串起来烤小串。

只有烤肉吃的时候想吃涮火锅,这有了火锅又想尝两串烤串了,人就是这么矛盾和奇怪。

“你们说,有没有办法,把乌没大兄弟忽悠的带部众离大营远一点?”秦琅一边翻转着烤串,一边问那几位胡吃海塞的兄弟们。

“乌没没那么傻吧,吃了那么大一亏,还敢再单独行动?”

“但乌没吃了那么大亏,也报仇心切呢。”秦琅往烤串上撒了把茴香粉。

秦琅可还牢记着之前李世民与他单独奏对时的话呢,李世民铁了心要跟颉利打,绝不先认怂求饶,这不仅是面子问题,而谁先认怂,谁就真彻底输了这仗。

但大唐输不起,就算如秦琼说的实际上大唐也打不起这一仗,但得撑着,就跟玩诈金花一样,靠的就是一个诈字,得胆大心细,你得崩住了,把对方镇下去。

可光靠诈也不行,你得拿出点东西来。

最好的莫过于再打个胜仗,得比上次秦琼的战绩再大点,出动的兵力最好是不要悬殊过大,这样才能打的突厥人心服口服,打的他们对大唐心怀畏惧,心中恐慌,让他们自我怀疑,最好只能主动求和撤兵。

秦琅思来想去,好像乌没大兄弟还真就是最好的对象。

“你们说,乌没这八千部众,若是我们把他给一口吞了,那就算是颉利也得慌张了吧?”

“不容易。”刘九摇头,虽说乌没剩下这八千人,战兵只剩下一千了,可除掉妇人也还另有三千能骑马开弓的,只是稍弱些而已。

既然要打,就得打漂亮,不能是战线相当,得是压倒性的胜利,甚至是全歼,兵还不能出多了,确实不好打,万一不能迅速取胜,就有可能被周边其它突厥兵马包围聚歼的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秦琅倒是越想越觉得乌没是个好突破口子。

第143章 挖坟

嵯峨山下。

乌没咄让人把被唐军斩首后草草挖坑埋葬的部众无首尸,全都挖了出来,此时虽是秋天,但经过多日后,入土的尸首依然还是开始腐烂发臭甚至是长蛆。

阿史德数千人为他们摇幡招魂。

乌没脱去上衣,让那些战死者的子弟们,依次上前,一人一刀,把他的辫发割的精光。

草原上的突厥人敬畏天神,崇尚狼,他们对于头发很看重,只有战败者才会被削去头发,没有头发便是极大的耻辱。

而现在,脸上刀疤未好的乌没,又主动让部众割掉他的头发,还一根未留,因为他认为部众们战死是他的责任,他这也是矢志复仇。

“一日不复此仇,我便一日不再蓄发!”

无数父兄子侄战死的阿史德人,也纷纷拔出自己的刀子,他们削掉顶发,然后把脸割伤,血流满面,对天盟誓复仇。

秦琅跟刘九等站在远处观看着。

“乌没复仇之心很迫切啊,这些乌没部的人也很迫切,人心可用。”秦琅笑着道。

看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仪式结束后,刘九受邀与乌没一起喝酒。

秦琅做为刘九的部众,也得以受邀,他和秦勇等坐在大帐门口位置。依然是牛羊肉,吃法也简单,大块水煮的牛肉,还有直接烤的羊肉,没有什么调料,满是腥膻味。

至于酒水嘛,秦琅更喝不下,这还不如后世人家那两块一斤的料酒,一股溲水味。

大唐的百姓吃不到牛肉,朝廷也禁止百姓私宰耕牛,牛是重要的生产物资,但对于突厥人来说,牛和羊一样,不过是他们的食物而已。

人手一把小刀子,抓起几斤一块的带骨肉,直接拿刀子削,削下来就往嘴里送,也没什么调味料,唯一的调料就是一把盐。

“不知道为何还不开始渡过渭河,围攻长安城呢?”朱邪金山似乎有些等不急的问。

乌没哪知道这位朱邪兄弟居然是镇守司的刘九,他还心怀感激推心置腹视为自己人。

“大汗还在路上,他没到,突利无法号令诸部首领们,没人服他,而且突利根本不想去围攻长安城,他此次是反对深入的。”乌没也没隐瞒实况。

“那咱们就在这等着?可我听说军中粮草不多啊,而我们出去打草谷的兄弟也没什么收获。”

乌没大口喝酒,烦躁道,“那些该死的唐人,畏惧不敢出战,只敢躲进那些城池坞堡里当缩头乌龟,他们把城外的的粮食牲畜全都带走了,我们根本扫荡不到什么粮草。”

如果不能以战养战,就地补充,光靠着他们从遥远草原驱赶随军来的那些牛羊,根本维持不了太久,毕竟还得考虑回程。就算是颉利,也从没有想过来了就不走,他们也只是打算来关中平原大抢一把,然后再兵临长安城下,打的下最好,打不下则逼迫李世民签订城下之盟,狠狠的敲诈他一笔钱财然后撤回草原。

有了乌没上次的前车之鉴,现在突利等也不敢轻易的分兵劫掠,也不敢去强攻那些有兵马防守的县城军堡等,可是唐军早已经坚壁清野,乡野里什么玩意也没有。

虽然也有人认为不必太过畏惧唐人,认为当分兵攻打长安周边城池,打下城池,抢夺城中粮草补充,瓜分城中钱粮牲畜人口,但争论不下。

突厥军虽众,可千里而来,不说本来就不擅于攻城,而且还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面对着那些守卫森严的城池,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林立的箭塔,想轻易攻下城池很难。

大家又都不愿意有太大损耗硬拼,颉利大汗又还没到,于是就形成了如今这种松散僵住局面。

乌没想找唐人报仇,可现在关中地区的唐人都躲藏到城堡里去了,要么就是渡过渭河,跑到长安城下去了,他想抓几个来报仇都难。

“乌没啜,咱们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人吃马嚼的每天消耗不少,而且兄弟们报仇心切啊。”

乌没啜叹气,其实营里已经有很多不满的声音了,大家听从大汗的征召,集结部落兵马,不远千里南来,本来是想好好抢一把,抢些钱帛金银布匹人丁回去,这样今年冬天就可以过个舒适的年了。

可谁想,现在吃这么大亏,一战折损两千人,而到现在光消耗牛羊草料,却并没抢到什么东西。

“乌没啜,我倒是打听到一个消息,可先向唐人收取些利息。”

良久之后,乌没啜咬着牙问,“当真?”

“千真万确,唐武德天子妻窦皇后早亡,李渊称帝之后,追封窦氏为穆皇后,迁葬于长安东北的三原县,封土为陵,并增添丰厚的墓葬品,据说里面埋藏了无数金银玉器。”

乌没捏起拳头,“好,那我就带人去挖了李世民他娘的墓,尽取其陪葬金银玉器等物分赏部众,也可报我心头之仇。”

乌没被刘九的献言打动,既然眼下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去三原挖了李世民老娘的坟,取出里面的钱赏赐给部下,还能安稳人心,又可报仇,一举两得。

“我去禀报突利可汗。”

“乌没啜不可,眼下大家都闲的没事,又不愿意强攻城堡,若是乌没啜告诉了突利说三原有李渊妻子坟墓里面有宝藏,他岂不是也要插一脚?甚至到时其它人也要来分一份,那到时这宝藏落到乌没啜手里可就没多少了。咱们何必要把到嘴的肉,再给吐出去呢?”

“你看啊,三原县穆皇后墓离长安还隔着高原、泾阳的突利等各部大军呢,咱们也不用担心其它,再者,去三原一边挖宝,还能防止万一长安或陇右那边的唐军过来突袭啊。”

乌没啜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上次他就是在这里被从河西来的秦琼率勤王军大败,若是长安或陇右方面再有兵过来,也确实不安全。

“好,我听你的。”

渭北。

蜿蜒的道路上,阿史德乌没部八千人开始向东转移,尘土飞扬,蜿蜒如龙。

部族骑兵们赶着牛羊,把这渭北的膏腴之地,当成了草场,也不分道路耕地庄稼,任意践踏。

乌没啜果然没有跟突利报告实情,只说他要带部众转移到东面去,不等突利回复就率部行动了,突利此时虽名为诸部首领,但实际上这些突厥俟斤、特勤、啜设们没几个真肯听他的,突利也已经习惯无所谓了。

乌没啜骑马走在队伍中间,让手下不停鼓舞部众,告诉他们往东八十里,那里会有一个宝藏,挖出宝藏,人人有份。

众人士气高涨,如一群蝗虫一样向东扑去。

在这灰尘漫天的行军途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位朱邪金山的部下少了一个。

从泾阳嵯峨山到三原穆皇后墓之间不到百里,但穆皇后陵在三原之北,到泾阳突利大营的位置就已经有了近百里之距。

相比之前嵯峨山与突利大营的不过二十里位置,无疑这是一个会要人命的距离。

夜幕下,一骑飞入长安。

秦琼亲自接见了赶回来的秦用,听完义子的详细述说后,他带着秦用去东宫见了李世民。

“犬子狂妄,未先请示,便已经引乌没啜前往穆皇后陵,请陛下降罪!”秦琼请罪。

“这小子!”

李世民听完消息,也不由惊住,居然引突厥军去挖他娘的陵墓,太过份了。不过冷静下来后,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招不错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顾不得怪秦琅,走到地图前,仔细的打量起地图来,此时这张地图上,标记有各式各样的记号,上面到处是收集到的军情,哪里有突厥驻军,数量多少,统兵者为谁,哪里又有唐军的驻军,哪里有粮草储存等等。

“三原之北。”

李世民对于母亲改葬之地当然很清楚,他每年还都会去拜。

“按现在突厥各部的分布位置来看,若乌没啜部到达三原北,那么便明显的跟突利大部脱节了,距离他最近的一支突厥军也在高陵,扔有六十里以上的距离。”

六十里距离,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对于一位懂得抓住时机的名将来说,这就是一个战机。

“臣请将功赎罪,亲自率一军前往。”秦琼请战。

这一战非打不行了,否则万一穆皇后的陵墓真被突厥人挖了,那秦琅就真罪不可赦。虽说穆皇后陵是封土为陵,就是堆了一座巨大的土山,想要挖掘盗墓也并不简单,短时间内不可能成功,但就算是只搞了些破坏,这也是极大的恶事了。

想当年李渊父子率兵攻入关中,隋守将阴世师打不赢便把留在长安的李渊儿子、家属全杀了,最后还把李渊家五代祖宗的坟给全刨了,还挫骨扬灰,极其狠辣。

这招当年杨玄感造反时,镇守关中的卫文升领兵征讨也干过这样的事情,把杨玄感家族的坟墓全给刨了,挫骨扬灰。

李世民考虑良久,“不,你是长安防御总指挥,岂能轻离,朕调尉迟恭和程咬金、段志玄统率玄甲骑兵自长安东新丰一带渡过渭河北上。”

他一拳砸在地图上,“这次定要灭了这不知死活的乌没啜!”

第144章 玄甲骑劫杀

乌没啜骑马策立在白渠旁边土坡上,大声喊道,“儿郎们,再过十里,前面便是那唐皇李世民老母的坟墓,里面埋藏着巨大的宝藏,我们到那里挖了唐皇的坟,取了宝藏,分了喝酒!”

一众突厥人呼唱欢笑,好像那金山银山已经堆在了面前。

一片密密的松树林里,隐藏着三千玄甲精骑,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三位骑兵大将,俱全副披挂。

“大将军,乌没啜来了,八千人马分成了三部,一千精骑打前锋,中间是四千妇人和牛羊,最后是三千打草谷的老弱。”

因为带着妇孺牛羊,所以乌没啜这八千人东来,一路上并不快,走走停停,不到百里,却走了三天。

也正是因此,让尉迟恭他们有了充足的时候赶来拦截,他们从渭桥集结绕过长安城,来到新丰一带悄悄在夜色下渡过黄河,然后一路急驰赶到这里埋伏。

仅三千骑,却是大唐最精锐的骑兵,玄甲骑,这是当年李世民一手组建的精锐中的精锐,靠着玄甲骑李世民打赢过无数大战,秦琼程咬金尉迟恭段志玄这些骑将,是这支英雄部队曾经的统领。

如今,三位已经封公的大将军重新统领这支骑兵,这让玄甲骑兵们个个兴奋万分。

右武候大将军、吴国公尉迟恭提起了自己的马槊,槊锋遥指林外的突厥军。

“杀!”

他催马向前,身后一千黑旗黑甲黑马的玄甲骑兵紧随其后。

玄甲骑自林中出来,开始加速。

千骑冲锋,大地震动。

乌没啜敏锐的感觉到了这股震动,但是当他看到林中冲出的骑兵并不算多的时候,松了口气。

“调后军立即护住中军妇女、粮草,前军随我来!”

报仇心切的乌没部人,纷纷呼啸着催马上前,平坦的原野之上,马蹄雷动,刀光耀眼。

转眼间,两支骑兵便厮杀到了一起。

尉迟恭一杆马槊横扫无敌,就算披着铁甲的突厥骑士,也抵不住那一槊的刺击,一槊洞穿铁甲,比时毙命。

有几个甚至被尉迟恭直接刺穿挑飞。

身后的松林里,程咬金和段志玄各率一千骑兵按兵不动。

程咬金对着手下道,“老黑这槊使的还真是猛!没的说!”

“大将军,咱们还不出击吗?”

“急什么,再等等。”

另一边,段志玄也还在等。

战场上。

尉迟恭带领的玄甲骑如同是一把最锋利的剑,狠狠的刺入突厥军中,一往无前,无人可挡。

乌没啜想要报仇,想要大开杀戒,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手下的儿郎们虽然个个士气高昂,可就是被那唐骑一路杀穿。

这一刻,乌没啜心慌了,他想到了秦琼,想到了上次嵯峨山一战。

心慌,无力。

“弟兄们,一颗突厥首级,换一两黄金,陛下在长安城备下了黄金万两等我们去换,杀啊!”

战马上,旗手终于亮起了大旗。

“右武候大将军尉迟!”

这面旗帜一起,玄甲骑兵更是激昂,奋勇向前,人人争先。

他们是大唐骑战最了得的骑兵,是装备最精良的骑兵,他们是天子亲兵。

松林里,程咬金看到战场上的唐骑高歌猛进,士气飙升,也明白他们已经完全占据了形势上风了。

“吹角,出击!”

“攻敌中军左侧!”

又一千骑杀出,却是对尉迟恭的手下败将没什么兴趣,直接杀向了人心惶惶正要赶上来增援乌没的辅骑。

两千辅骑越过妇人牛羊列阵迎战。

他们凶悍的迎战上前。

“大将军,再不出击汤都不剩下一口了。”

一名将领大声对段志玄道。

“不急,先让老程把这些老少辅骑给钓出来再说!”

段志玄很沉的住气。

久经战阵的他懂得什么叫节奏,知道什么叫时机,打仗一窝蜂的把兵派上前,那只是门外汉的打法,是贼匪乱军的作派。真正用兵高手,能把排兵布阵调兵指挥玩出花来。

用兵得有层次,得有节奏。

得时刻保持着主动性,机动性,还得时刻有调整的余力,这就好比人打拳,不能直接把拳全力挥出,那样拳就老了,就没有应招的机会了。

得留有余力,可应对各种情况。

就如现在,尉迟恭先出,程咬金再出,把八千突厥人分段切隔,各个击破。

这样就避免了添油战术,不会堆集兵力,让宝贵的兵力在后面用不上力。

战场之上,兵一旦派出去了,想要兜转调头,可就是十分困难的,所以得考虑清楚了才能放出去。

眼下,两支突厥骑兵都已经被围上了,四千中军完全暴露在了段志玄这支生力军的面前,毫无保护,就如同是凶恶的狼四脚朝天,把柔弱的肚皮给露了出来。

“吹角,上!”

段志玄扣上头盔,放下面甲,提起马槊。

又一千轻骑随着牛角号声,自林中猛的杀出,他们直接绕过了乌没啜的那支人马,又绕过了后军的那两千辅骑,直接一刀狠狠的刺入了毫无保护的那四千中军之中。

那些突厥妇人虽然也十分凶悍的抓起了刀枪想要对抗,但又如何是玄甲精锐的对手?

战场上是一边倒的形势。

玄甲战旗之下,黑色轻骑兵在无情的收割着突厥乌没部人的性命。

乌没啜浑身颤抖,不受控制。

这不是恐惧,而是后悔。

秦琅看着战斗即将结束,对刘九喊道,“赶紧过去带上乌没啜离开。”

“离开?”

“乌没啜这大傻瓜还有利用价值,我们带他回突利那里。”

刘九疑惑的问,“有必要吗?”

“有,这仗离结束还早着呢,现在就撤太可惜了。”

刘九听完点头,既然秦琅决定了,那他就当无理由遵从。

刚一直在后方观战的三十余骑如一支利箭,猛的切入战场,转眼间就已经冲到了乌没啜的身边。

“撤!”

“撤去哪?完了,我们全完了。”乌没啜颤抖着道。

秦琅可没心情在这个时候听他感叹,直接从后面一矛杆将他打晕,然后对着乌没啜的亲卫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赶紧护卫大啜离开!”

本来还以为这些沙陀人反水了的乌没啜亲卫刚愤怒的要调转枪头,结果听了这话后果然的道,“我们来殿后,赶紧带大啜离开!”

战场上,唐军已经开始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玄甲骑已经击溃了乌没部的反击意志,开始如屠刀一样的收割,一队队的玄甲骑往来冲杀,把乌没部砍成一段又一段,将他们切开、冲散、斩杀,重复再重复。

战场之上,不仅仅是步兵失去了军阵就会成再难反抗,就算是骑兵,一旦被这样冲杀,也再无回天之力了。

突厥骑兵们开始发挥他们的特长,逆风后不想着翻盘而是逃跑,反正突厥人不以逃跑为耻,只要留的人马在,总有复仇的机会,他们不像中原汉人,有城池有家业,他们走到哪里都可以,只要回到部落,舔舔伤口,三五年后还是能再站起来复仇的。

可是今天他们面对的是玄甲骑。

尉迟恭和程咬金、段志玄三人得到的命令是这一战必然得狠。

“不要俘虏!”

李世民为了能够拿到可以在谈判桌上震慑颉利的筹码,不但颁出了此战一颗首级换一两黄金这样的超高赏格,还直接提出了不要俘虏这样的命令。

这是屠杀令。

一颗脑袋值一两黄金,这让玄甲骑兵们疯狂。

不但战兵皆杀,就是老弱辅兵也不放过,连妇人都不会留情。

这是对侵略者最强硬的反击。

阿史部人四散溃逃,只想离开这里,没有人愿意回身再战,可任他们如何逃,唐军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跟在后面,弓射弩击,一个又一个倒下,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背后中箭,或被刺杀。

尉迟恭已经完全杀成了一个血人,马也成了血马,他如同一个无情的恶鬼一般,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反复冲杀,一个又一个的突厥战士倒在了他的面前。

战至黄昏。

整场战斗持续了半天,唐军追击了三十里,最终斩首七千八百余级,堆积的首级如山。

仅有一百余人随秦琅等人护着乌没啜逃走了,若不是秦琅早早暗里亮明了身份,程咬金马上传令暗中放开一条路,就这一百余人也根本不可能逃的出去。

夕阳西下。

白渠两畔,尸横遍野,到处是被割掉首级的无头尸。

三千玄甲骑伏击八千阿史德乌没部,斩首七千八百五十四级,没有俘虏,缴获战马一万余匹,牛羊过万,铠甲刀兵等无数。

尉迟恭三将在草草写成的捷报上按上了他们的血手印,然后派出快马飞骑奏报长安天子。

“秦怀良这是何意?怎么还护着乌没啜跑了?”尉迟恭一身血甲,不解的问程咬金。

老程也一样来不及解下染血战袍,“我哪知道,不过既然这小子要带人走,肯定有他的安排,若非这小子,咱们能捡这么大一便宜?斩首近八千突厥军啊,他娘的,征战多年来,也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段志玄也点头道,“这一仗主要功劳确实当属怀良,咱们只是来打打下手的。”

尉迟恭倒有些不服气,秦怀良有本事,那他自己一人把这八千人灭了啊,还要叫他们来干嘛?

“战场打扫的应当差不多了,带上首级赶紧撤,缴获的牛羊等先往就近的城堡里送,伤兵也先送过去,我们回长安,别刚打了个大胜仗,结果让突厥人趁机再给包了。”

三人都顾不得眼下的疲惫辛苦,更不敢得意忘形,心中警惕,立即开始撤退。

第145章 横刀自刎

长安。

夜幕沉沉,城门紧闭,但今日皇城门下省依然灯火通明。

驻防渭南的大将派了五十骑一路护送着报捷信使连夜赶来长安,把守长安城南门的右骁卫守将不敢开门,但也不敢隐瞒,立即奏报雍州牧、左卫大将军秦琼。

捷报一层层上报。

李世民听闻消息时,刚在丽政殿睡下,连日的操劳让皇帝憔悴不已,今晚长孙为皇帝按摩推拿再加上艾炙才好不容易让他睡下。

可听闻了这个惊人捷报后,李世民还是不顾长孙劝谏披衣而起,在殿里转了会圈后,他下令宫门开锁,半夜也赶往门下省政事堂,召集宰相、参政们紧急商议。

“让人不敢置信!”

左仆射萧瑀看着那三个红通通的手印惊叹不已。

因突厥大军兵临城下,宰相们夜晚虽采用轮班值守制度,但其它诸位宰相也都夜晚留宿在皇城省衙内,以备紧急之时可迅速聚集议事。

长孙无忌眼睛通红,也是刚睡下就被叫起,可他看完捷报后兴奋的手舞足蹈。

“斩首八千级?那算上叔宝擒斩那两千,这岂不是说颉利的一个万骑已经被歼灭了?”

“嗯,确实如此,乌没还真是给了朕惊喜。”

“臣现在倒有点喜欢上这个家伙了。”长孙哈哈笑道,这么耿直送人头的敌人,当然可爱了。

“你说秦怀良倒底给这乌没灌了什么**汤?怎么就死性不改,还突然的就往三原跑了。”

乌没啜突然移兵三原的真正原因是去挖穆皇后陵这事,李世民让秦琼封锁了消息,不得泄露,这既是维护皇家的尊严脸面,也是在保护秦琅。毕竟秦琅人年轻,一切以打赢眼前这仗出发,但他主动向乌没啜提出去挖穆皇后陵,虽然只是一个计谋,是为了张网设伏歼灭他,但这种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否则肯定会有言官御史来弹劾秦琅的。

较真起来,这可是谋大逆之罪,十恶不赦第二名的大罪。

为保护秦琅,李世民已经下了封口令,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宰相都没说,之前调尉迟他们去三原时,也没说这层。

房玄龄向皇帝恭喜道贺。

“有了这八千个首级,咱们手里的筹码可就很有份量了,三千骑斩首八千,定要大肆宣扬,好好鼓舞下百姓士气,也震慑下胡虏。”

兵部尚书杜如晦则询问皇帝,我军伤亡多少?

“伤亡不大,战死百余骑,伤几百。”李世民还能承受这个战损,说来能有这样好漂亮的战绩,关键还是上次秦琼那一仗,把乌没部打的元气大伤了。

这次说是三千对八千,实际上是大唐最精锐的玄甲骑打一千乌没部兵,剩下的都只是些辅兵甚至是随军家眷而已。但表面上听起来,确实好听,战绩确实漂亮。

“陛下,是否可以派出使者前往渭北大营了?”封德彝道。

李世民摇了摇头,“不,我们得崩住了,如今我们刚打了大胜仗,心慌的是突厥人。而且怀良也说了,颉利还没到,眼下突厥渭北大营里突利无法号令众酋,我们这个时候去谈,也谈不出结果来,反而会让他们看出我们真实的打算,所以得崩住了。”

“就这样坐等?”

陈叔达有些担忧,眼下这局势,二三十万突厥军涌入关中平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每继续一天,大唐的损失就增加一天。

而且关中平原上的这些庄稼也要面临被突厥牛马吃掉的困境,等到时突厥人退了,今年关中的秋收也完了。

李世民也沉默。

现在这样的对峙,不比在边疆的对峙,现在是敌人处于腹心之中,对大唐的伤害太大了,可没办法,必须得撑住了,否则无法收场。

“陛下,不如给怀良传信,让他想个办法,看能不能利用他们现在突厥大营的条件,想办法让突厥人先来议和。只要他们先开了这个口子,那我们就好接着谈判了。”秦琼提议。

李世民想了想,眼下似乎也只有这样。

“可以去信,最好是劝三郎回来,这样潜入敌营太危险了,他是朕的女婿,又是镇抚司丞,就算要侦察敌情,派人去就行。万一被暴露,太危险了。”

秦琅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李世民可是很担心贤婿的安危的。

阿史德乌没啜再次回到泾阳大营的时候,惊呆了突利可汗。

“你的一万人马呢?”

乌没回头看了眼身边这些铠甲残破,身上血清干涸的仅存部众,从草原出发时一万人马,眼下只余这一百余人了。

“全没了。”

乌没苦涩的道,声音嘶哑,“全没了,死光了。”乌没又说了一遍,“在三原,我被玄甲骑埋伏,八千部众,皆被斩杀。”

突利冷冷的看着乌没啜,“你为何还活着?”

乌没听到这话,羞愧的低下了脑袋。

“你为何还活着?”突利再次问道。

乌没面色紫胀,终于忍不住伸手拔出了断了一半的佩刀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突利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阻拦。

乌没刀架在颈上,羞愧的对突利小可汗道,“我死不足惜,可有些话还是要当面来告诉大家,这次南下错了,大错特错,我们不该深入千里,不该到这长安城下,这里没有什么金山银山,没有数不尽的人口钱粮可抢,这里是块死地!”

“我败了,我的一万族人没了,我该死,可我要把这个讯息告诉你们。”说完,乌没手臂用力一拉,断刀破颈,血液喷涌。

突利依然表情冰冷,只是往后退了三步,免得血液溅到他的身上。

而这边化名为朱邪金山的刘九也在秦琅的暗示下,并没有半点行动,所有人都看着乌没就这样自刎谢罪。

等乌没啜倒在了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突利冷眼打量着随他回来的那些亲卫。

一名又一名阿史德阿没部的勇士拔出了刀。

他们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把刀提在了手里。

做为贵族头人的亲卫,未能尽到保护之责,他们本就该死。虽然大啜是自尽,但他们也该去殉葬。

高大凶恶如狼的侍卫队长,用刀把自己的脸割开三道口子,任血液淌下,然后将刀横在颈上。

横刀自刎,自杀殉葬。

一百多个好不容易从战场之上逃回来的战士,一个接一个的自刎而死。

片刻之后,躺了一地。

突利冷哼了一声,“两战两败,皆全军覆没,还有何资格做啜,有何资格继续活着?肯自刎谢罪,还算有勇气。”

他挥手,让人把乌没他们的首级带走,“火化,骨灰收好,将来把他们带回草原回归长生天。”

最后,他目光打量着依然站立在那的秦琅刘九一行。

“你们怎么不自刎?”

刘九道,“我并非乌没啜的侍卫,我们先前从长安将他救出来,这次又将他从战场救回,我们已经尽到了朋友的义气了。”

“刚才你为何不劝他?”

“没什么可劝的。”

“那你为何又要从战场上救他回来?”

“那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突利哈哈一笑,“说的好,我倒是挺喜欢朱邪兄弟的,现在乌没啜死了,你们不如就暂且留在我这里可好?等此战过后,我再送你们返回西域沙陀部?”

“也好!”朱邪金山没拒绝。

突利有些厌恶的看着地上留下的血渍。

“马上去请各位贵人前来共商要事。”

狼头大纛下,银狼大帐中,诸部首领齐聚。

突利向众人介绍刘九,称他为西域沙陀首领朱邪满月的儿子,还夸赞他勇猛义气,两救乌没啜等等。

然后他又向刘九介绍诸位贵人。

“这位是欲谷设,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如今与拓设一起坐镇漠北,统领漠北铁勒诸部。”

“阿史那矩!”欲谷设对刘九点了下头,他长的十分肥胖。

“拓设,我叔父处罗可汗之子。”

“阿史那社尔,你好朱邪兄弟。”这位拓设倒是长的十分年轻,他是前任处罗大汗的儿子,当初因父亲去世时还年幼,所以没能继承汗位,改由他叔父颉利继承了。

但因为是前任大汗之子,所以现在阿史那社尔与始毕长子欲谷设,皆封为设,共同统领漠北诸部,算是如今东突厥最有实力的部落首领之一。

接着突利又介绍了郁射设阿史那摸末,大唐有时也称他为奥射设,就是他上次引军围攻乌城,间接引爆了玄武门之变,阿史那摸末也是处罗可汗之子,他是拓设阿史那社尔的兄长,异母同父。

原本有机会做大汗的,但后来没干过叔父颉利,一直不怎么服气,总跟颉利对着干,最后被颉利赶到了漠南河套一带地区,他跟朔方的梁师都关系最紧密,相为倚靠。

“这位是我叔父步利设!”

最后一位看着也就三十来岁的大鼻子贵人,却是突利的叔父,颉利的兄弟,启民可汗之子。

步利设笑呵呵的打量着刘九,“阿史那利。”

步利设、突利小可汗、欲谷设、拓设、郁射设,五个突厥现在颉利之下最有权势,实力最强的部族首领,各镇守一方。

五人的父亲都当过大汗,所以这五人其实按突厥汗位继承制度,其实也都是有汗位继承权的。

按突厥的分封制,他们虽没能继承汗位,但也都分得大量部族人口牲畜和地盘,比如突利就是分在东方,欲谷设和拓设分在漠北,郁射设分在河套,步利设分在漠南。

相比起乌没啜这样统领万骑的啜,这些设们地位更高,实力更强。

可也正因为地位高实力强,还血统尊贵,于是谁都不服谁。突利这个可汗是小可汗,地位比设略高,可这些叔父兄弟们根本不买账,导致他们来到长安附近有些时日了,却根本没有半点进展。

不过今天乌没啜的死却也让他们警惕,一万骑就这样没了。

“乌没啜死不足惜,可是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唐人实力比我们预料的要强些,我们都得小心些,大家说接下来要怎么办?”突利望向众人。

“什钵苾,大汗现在到底在哪,他还要多久才能到此?打长安是他提出来的,可我们各部都早到了,他却迟迟未至,究竟是怎么回事?”资格最高辈份最高的步利设阿史那利很不客气的直呼突利的名字。

“我看咄苾就是故意的,想让我们先跟唐国交手,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暗藏祸心,想捡便宜呢。”郁射设向来不服颉利,他一直认为父亲的汗位应当传给自己,现在也是毫不客气的指责颉利是在借刀杀人。

五大首领你一言我一语,对于刚战死的乌没啜,没有半点悼念之情,两战没了一万骑也根本不在意,反正那是阿史德部的人,死光了正好大家可以趁机把乌没部给瓜分了。

但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他们还是很在意的。

现在争论重点在于颉利到底在哪,他什么意思?

还要不要打长安,怎么个打法?

反正最后五人勉强达成了一个意见,那就是在颉利到来之前,暂不越过渭水,也不兵临长安城下,要打长安,等颉利来了一起打。

同时,鉴于乌没啜的前车之鉴,他们一致认为要收拢兵马,不能再随意的分散了,得防止再被唐军各个击破歼灭。

刘九是客,他虽也是突厥人,但是西突厥诸部的,西突厥本是当年突厥派出去西征的一支,后来征服西域就在那边开枝散叶,只是后来突厥内乱,争夺汗位,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西突厥便趁机开始插手汗位之争,最后甚至曾经差点统一东西突厥各部,打来打去几十年,东西突厥倒是打成了死敌世仇,原本只是突厥的一个分支,如今却早已经跟突厥本部东西并立了。

“朱邪兄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突利询问,也只是表面客套而已。

刘九早得了秦琅的面授机宜,有机会当然赶紧抓住,“收拢兵马以渭河为界,等候颉利大汗到来确实良策,不过就怕秦军连战连胜之后更加得势不饶人啊。不如我们派人先往长安见唐天子,一来可拖延时间,二来可暗探大唐虚实,正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兄弟这话有理。”突利可汗大为赞赏这话,“大汗到达之前,我们暂与唐国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只是,我们找个什么理由派人去长安见唐天子呢?”

连吃了两个败仗,折损了一万骑,突利也不敢再太嚣张,万一派个人去问罪,结果惹怒了唐天子李世民,他到时直接就发兵来攻,那就麻烦了。

要打,也得等到颉利来了才能打。

“要不,就派个人以恭贺李世民登基天子为由前去?”突利想了半天找到个理由。

步利设等都以为可以。

“那派谁去呢?”

“得派个有身份的人前去方行。”

第146章 萧皇后

因为各怀了算计心思,十几万突厥大军屯兵渭北一线多日,却始终未曾踏过渭河一步。

迁延多日后,颉利终于到了。

颉利可汗的金狼大纛被数万大军簇拥着南来,骑着白马的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不可不世,骁健的附离狼卫更是耀武扬威。

颉利抵达泾阳,直接喝斥突利等众人。

“为何停顿不前?”

“乌没啜为何全军覆没?”

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瞧了瞧叔父颉利身旁的那个女人,在满是牛羊皮袍子中,那身汉式宫裙太过显眼了,丝裙软软,肩上一块银貂披肩,那梳起的高高发髻,让他总觉得血液里有股子不受控制的冲动在涌起。

真他娘的是个尤物,真的难以想象,这个女人居然已经六十岁了。看她脸上皮肤,依然红润光泽,哪有半点皱纹,哪怕经历了数年的游离之苦,甚至近年远避塞外,却根本不见什么风霜之色。

难怪颉利这么晚才到,原来是跟这女人一起,要是知道得了这女人,估计也会乐不思蜀吧。

颉利似乎看到了自己侄子对萧皇后那无礼的目光,不满的道,“当年我父亲丧失国家,全靠大隋扶持相助才得立为汗,如此大恩,我们阿史那家族不能忘却。此次我引兵南来,就是要讨伐李渊父子这乱臣贼子,要助萧太后、隋王重新还都长安!”

他招手,把萧后身边那个孩子招到面前,他揽着这个才九岁的孩子,再次向突利等人重申,“此为隋王,我突厥必将拥他重夺中原天下,复国再兴!”

突利看着那个孩子,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想当初,杨广死的时候,这个叫杨政道的隋王还没出生呢,他是萧氏次子齐王杨暕的遗腹子,杨暕与杨广在江都被杀时,杨政道还在母亲肚中,后来萧氏等随宇文化及北走,结果最后宇文化及被窦建德诛杀,萧氏和杨政道等一些宫人被窦建德礼遇招待,后处罗可汗继位,听从可敦义成公主之言,派人到窦建德处把萧后和杨政道等接回突厥。

处罗可汗接回萧氏后,便拥立杨政道为隋王,并把留在突厥境内的中原官吏、百官,全都配给杨政道管治,复立大隋政权,此后九年,这个后隋设置百官,全部依照隋朝制度,定居于云州之北的隋时定襄郡,拥有一万余人。

这个定襄郡,也正是当年启民可汗兵败投隋后被隋朝安置之地。

只是突利又不傻,又岂不知道这个隋王还有这后隋朝是什么玩意呢?真要说什么隋对启民可汗之恩,那为何当年他爹始毕可汗还要围杨广于雁门?

这个所谓的后隋,不过是突厥趁中原内乱而扶持的一个傀儡,想要以此干涉中原而已。九年了,隋王杨政道也不过才九岁而已。

这个后隋朝更不过是完全依赖并受控于突厥,甚至杨政道根本就管不了事,真正管理定襄后隋小朝廷的其实还是萧太后。

突利挺佩服这个女人的,在处罗、颉利两任大汗之间周旋,保下了这个流亡小朝廷,没被突厥吞并,说来也真不容易的,他甚至在暗暗猜测,也不知道这位风韵犹存的萧后究竟有没有上过那两位叔父大汗的床呢。

若是自己,可能还真拒绝不了这样的美人吧,哪怕她论年纪都能当自己祖母了。

颉利心里很清楚突利等人的想法。

这趟他来晚了,确实是因为派人去定襄接萧后和杨政道等人来晚了。

本来算盘打的好,以为这次大举南下,李世民刚兵变夺位,肯定内部不稳,他大兵南下,再迎杨隋后人前来,到时关中崩溃,说不定就能夺取关中,然后以杨政道这个傀儡名义上占据关中复隋,实际上由突厥控制关内。

只是怎么也没料到,突利等人逗留不进,反倒是乌没啜一个万人部全军覆没。

河西凉州的秦琼已经带三万勤王军进入长安,河东并州的李世绩和张公谨率八万河东军正日夜兼程赶来关中,河南洛阳的屈突通也已经抵达潼关,还有从山东河北赶来的任瑰部数万大军,也在路上。

柴绍也已经率军出岐州,进驻京西武功。

李唐的勤王军来的太迅速了,原计划西占武功,东夺潼关,然后围攻长安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这一切,都怪突利等人不按事先计划行动,他们在渭北浪费了数日宝贵的时间。

尤其是乌没啜两战两败,一万人全军覆没,这无疑更让人怀疑唐军的真实实力。

突利向颉利提出了他们五个首领之前的打算,准备派人入长安摸清一下唐军的真实实力。

颉利却要求突利等五人立即发兵渡过渭河,兵围长安城。

“眼下秋汛,渭河水满,唐军控制了几座渭桥,我突厥铁骑难以飞渡!”

颉利对于这个理由非常不满。

“区区一条渭河就能挡住我草原铁骑的去路吗?没有桥,那就乘羊皮筏子,造船过河!”

“羊皮筏子可渡人,战马呢?牛羊呢,怎么渡?至于造船,现在渭河北岸的长安百姓,都逃进了城中,我们根本抓不到几个造船匠。”

这些都是理由,但也仅仅是理由,颉利相信只要愿意想办法,都能找到渡河的办法的,可是突利等人只讲困难,明显就是不肯渡河了。

颉利很恼怒,也很生气。

步利设仗着是颉利的兄弟,更是直接提出要把先前派往长安西面攻武功一线的十万人马调回来。

“既然柴绍已经进驻武功,突袭夺取武功,然后堵住陇右河西勤王兵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那就没必要再把兵马留在那边,得当心被唐人各个击破!”

年轻的拓设阿史那社尔更是直言,这次南下长安根本是个错误。

郁射设也马上支持兄弟的意见,“千里迢迢来关中,大汗只说关中富庶,可如今我们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我看,不如撤了。”

看着这些跟自己唱反调的兄弟子侄,颉利很生气。

颉利身为大汗,可这些控制一方的设、小可汗们如此反对,也让他感到无力,最终只好同意了突利等人提议,派人去长安探一探虚实。

关于出使人选,颉利最后选择了自己的心腹,执失部俟斤执失思力。

执失思力以往跟唐军也多有往来,甚至与李世民也打过几次交道,并不陌生。

得了大汗命令后,突利可汗来找执失思力。

“这位是朱邪金山兄弟,之前从长安法场上救了乌没啜出来,上次又在三原救下乌没啜,听闻你要去长安,他也想一起去。”

朱邪金山拱手,“我上次逃离长安匆忙,还有些族人留在长安,这次我想借机会进长安城去接他们回来。”

“他们刚从长安出来,对长安较熟,让他们给你带个路。”突利道。

这些天,在刘九的特意交好下,突利与刘九关系突飞猛进,已经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执失思力瞧了瞧刘九,看到他那狰狞的刀疤,听说他讲述的经历,便觉得这位能够几次拼死救下乌没啜的沙陀部兄弟,可以信任。

队伍启程,执失思力带了数十骑手下,然后朱邪金山把自己的手下也都带上了。

秦琅做为朱邪沙陀的一部份,也披着羊袍子骑马跟在后面,离开突厥大营的时候,他回头看向了颉利,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宫装妇人,他听说那就是萧后。

可惜这次没有机会能够与她接触上了,颉利已经来到了渭北,该查的也都查了,再留在这里也并不会有什么机会,所以在接到了李世民派人冒险送来的召回令后,仔细思考再三,秦琅觉得找机会离开。

正好颉利要派人去长安,于是便谋划了这个撤回计划。

一行百人打马来到西渭桥北岸。

西渭桥并未被拆毁,这座宽五丈余长里许的渭桥,依然还在。

只是桥上设立了拒马,桥南更是部署了许多弓箭手。

执失思力派人禀明来意,对岸负责把守的唐将给予放行。

秦琅和执失思力等人一样,都按唐将要求下马牵马步行过桥。

抵达南岸。

秦琅看到了顶盔贯甲策马横槊的唐军守将,老熟人程咬金。

三原伏击乌没啜后,他与尉迟恭段志玄率玄甲骑又迅速返回渭南长安,再次回到西渭桥镇守。

两人见面,都假装互不认识。

一番检查后,程咬金对执失思力还算客气。

“本将亲自送你们去长安拜见皇帝陛下!”

路上,秦琅远远吊在后面,中途休息时,找了个机会,给程咬金眼神示意,然后没多久,两人便在小树林里见面。

“你小子,可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担心你被狼吃了呢。”

“我还担心叔父上次在三原被干掉了呢,能再见到你真好。”

“小兔崽子,跟你程叔耍混呢,快说,叫我来有什么事?”

“程叔,你一会找个机会,把我砍了,当执失思力的面。”

“什么?”

“我说你一会找机会把我砍了,既然回来了,我就不想再陪着突厥人玩了。”

“这个不好吧,你可是叔宝的儿子,皇帝的女婿!”程咬金故意道。

“程叔,最好是把我和刘九他们全砍了,也可震慑下执失思力。”

第147章 请君入瓮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三日。

突厥颉利可汗的心腹,执失部俟斤执失思力带百骑渡过渭河抵达长安。

长安南门外。

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率一千精兵亲自护送他们到来。

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上前盘查。

一名校尉拿着一叠画像翻看,然后走到段志玄面前禀报。段志玄听后面色阴沉下来,“西域沙陀胡贼,敢在我大唐长安城劫法场夺钦犯,现在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回来,真是找死,来人,给我将这些沙陀贼拿下!”

顿时,大批豹骑冲出,长矛、横刀将刘九、秦琅等三十余骑团团围住。

执失思力大叫。

“你们这是何意,我是颉利大汗的使者,这些是我的亲卫随从。”

程咬金也假意皱眉,“樊国公,这是何意?”

“宿国公,这些人是沙陀人,之前正是他们伏击袭杀了镇抚司的官兵,劫夺了乌没啜逃走,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敢再回来,给我拿下。”

程咬金转头对执失思力道,“执失俟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是公然藐视我大唐。”

刘九这会还在那演戏,“执失俟斤,救我!”

“程将军,给我执失思力一个面子!”

段志玄直接过来,一口浓痰吐在他面前,“给你一个面子?你算老几?”

豹骑把人拖入城门中,片刻后就听到无数声惨叫响起,然后便看到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将这些狂妄沙陀贼的首级都扔油锅里炸一遍,然后挂城头上悬首示众!”

紧接着那边就响起了油锅炸东西的声音,再来后飘来焦糊味,再紧接着便见有豹骑士兵提着一颗颗炸的看不清面目的首级过来。

一颗颗首级就挂到了他们面前的城门上面。

执失思力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他气的浑身颤抖,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你们”

程咬金撇撇嘴,“抱歉,这些人并不是你们突厥人,他们只是西域沙陀人。执失俟斤,请入城吧!”

执失思力垂头丧气。

还没进城,结果就被唐人来了一记杀威棒。

另一边,秦琅看着那些被砍掉首级的突厥奸细们,捂住口鼻,“你们豹骑兄弟倒是动作快,一时间哪找这么多突厥奸细?”

这时几个人进来。

“下官拜见司丞。”

却原来是镇抚司长史许敬宗,他带着魏昶和赵安、张诚过来,“程大将军派人传信,说司丞一会到,还要说借点死囚,所以我们就把诏狱里关押的一些突厥奸细带来了。”

疤面魏昶过来叉手见礼,“卑职听说司丞你们在渭北大展神威,听的可是心神向往,恨没能一起参与呢。”

秦琅呵呵一笑。

“给我准备马,我要赶去见陛下。”

东宫。

秦琅在一队左骁卫豹骑和镇抚司緹骑的护卫下,身上是来不及换下的突厥袍子。

好在有这么多兵士护卫,否则东宫的护卫说不定就要张弓射杀这个索头辫发的突厥贼了。

李世民看到秦琅这副样子,哈哈大笑着上来拥抱他。

“三郎啊,你可终于回来了,朕可是日夜担心你啊。”

秦琅不太喜欢皇帝的拥抱,有些别扭。

“陛下,臣这里有重要的军情禀报。”

李世民一听,赶紧松开,“讲。”

“颉利已经到了泾阳大营,同来的还有前隋萧皇后,以及其孙杨政道。颉利带来了约五万人,现在泾阳各种突厥军兵马加起来约十八万,另外在武功方向的人马,现在已经能够确认,是郁射设和梁师都的十万联军,眼下颉利已经下令,正调他们回到泾阳会师。”

李世民表情严肃起来。

“这么说来,突厥虽刚折损了一个万人部,现在渭北也还有二十八万人?”

“确实,不过突厥军中并非皆是战士,虽不是皆如乌没啜部一样战兵少,但据臣这些天来打探收集来的情报,突厥军总共号称三十万,但现在已折了一个乌没万人部,剩下二十八万,其中真正战兵估计不下十万,打草谷的辅兵估计也有十万,剩下的则是随军的妇女老人,他们赶着牛羊等供军。”

就算去除那十万牧羊的,也依然有二十万能战之兵,李世民脸色不太好看。

“执失思力此来,做何打算?”

“他们是来窥探我大唐虚实的,因为乌没啜两败后全军尽没,乌没啜也被突利逼的自杀,突利等都畏惧我大唐的战力,又猜忌颉利迟迟不到是要故意消耗他们部落实力,所以现在各部都不怎么愿意强渡渭河围攻长安,尤其是郁射设更是几次提出要撤兵。”

李世民道,“我大唐长安城里的这点兵力,突厥人窥不窥,其实也都是心里有数的。对于颉利来说,他们孤军深入千里,不管长安城里有多少兵马,既然来了,那都只能速战速决,除此外,别无选择了。”

长孙无忌在一边也道,“突厥人向来攻杀战阵无常法,颉利不会来先礼后兵那一套的。”

秦琅道,“臣若是猜测的不错,其实颉利此举大有深意。”

“有何深意?”长孙无忌问。

“臣以为,颉利此次大举来犯,肯定来之前就已经是想好了出兵目的的,臣猜测其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想投机赌博,认为我大唐刚经历长安内乱,和幽州叛乱,他认为如今大唐内部不稳,人心不服,所以想趁机大举进攻长安,以为到时他兵一围长安,大唐内乱更加,甚至会有人开长安城迎他入城。”

“这有可能,但机会不大。”李世民道,毕竟颉利又不是大唐宗室,他是异族,大唐再怎么内乱,可面对这种异族入侵,也不可能会开门揖盗。

“所以臣说这是赌,赌的是万一。但这种机率小,所以颉利必然还另有打算,臣以为他另一个打算,就是要诈。”

“诈?”

“对,诈。颉利集结前所未有的大军直逼关中,兵临长安城下,营造出一股强大的压力氛围,然后他诈我大唐,逼迫我们投降,逼迫我们跟他签城下之盟,逼迫我们贡献钱帛人口,甚至逼迫我们割让代北甚至是并州的土地,甚至可能还要让我们大唐以后年年进贡,这样一来,颉利不战而屈人之兵,满载而归。”

秦琅的这些判断,一些是基于历史的结果,一些则是基于他这些天在突厥营地里的观察判断。

“现在颉利派执失思力来,主要还是因为突利等大贵族们失利之后,并不愿意赌,也不想诈,他们只想捞点实实在在的好处,不想承担太大的风险,眼看占不到便宜,便想撤,这本是突厥人惯常做态,但颉利不甘心,所以他现在派执失思力来,一来是真想窥探我大唐虚实,二来只是来走一趟演戏给突利等人看的。”

“反正执失思力是颉利心腹,他来长安看到了什么,回去想怎么说怎么说,突利等又如何知道真伪呢?”

秦琅的这一番话说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不由的沉思起来。

“那你有何对策?”李世民问。

“臣以为我们眼下有两种对策,一是直接扣下执失思力,不让他回去,这样不管他在长安看到了什么,他都无法回去说与颉利听,也无法欺骗突利他们。”

“第二种呢?”

“至于第二种,臣以为我们可以故意让执失思力知道一些消息,然后把他送到突利手中,我相信突利肯定有办法得到真消息,或是把执失思力的一个手下送到突利那去。”

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难道是要玩一招蒋干盗书的计谋?”

“长孙公果然学富五车,对三国的故事也如此了解,臣确实就是这个打算。”

当日午后。

大唐天子李世民在显德殿召集群臣,接见突厥使者执失思力。

执失思力一进大殿,便高声的喊道,“秦王殿下,我家大可汗得知你做了皇帝,特带了一百万突厥勇士前来祝贺!”

御座之上。

大唐皇帝却并没有什么热情,冷冷的坐在那,冷冷的打量着他。

“藩邦臣子,见大唐天子,还不下跪!”殿中监豆卢望高声喝令。

执失思力站在那不为所动,“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以前一起喝酒吃肉把臂言欢称兄道弟,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居然还要我给你下跪?秦王,这可不是待客的礼节啊。”

李世民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豆卢望立即高呼。

“千牛侍卫何在!”

程处默、柴令武立即持千牛刀大步上殿,两人走到执失思力身边也不客气,直接一人擒住他一条臂膀,程处默还直接一脚踢在他腿弯,两人按着他跪在殿上。

执失思力大怒,“李世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我刚到长安城,你们就斩杀我的随从,现在到了殿上,又逼我下跪?我可是代表颉利大可汗来的,渭河之北,距离此不过数十里,便有我家百万铁骑!”

李世民却不理会他,只是冷冷道,“当年,朕代表大唐和你家主人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以及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相约为盟,你也在场,也听到了我们的盟约誓词,表誓世代和睦,永不相犯。大草原上狼的子孙,自称最重誓言,背誓者死,当年朕父子起兵之初,你执失思力还都曾在朕军中,所得赏赐无数,朕从不簿待你们,如今你们却忘恩负义,率兵犯我边境,劫我京畿,今日,朕便要杀了你应誓。”

说完,李世民指着执失思力,“将这背弃誓言畜生不如的家伙,拉到朱雀门外斩首示众,首级挂于明德门外,跟那些敢劫杀我大唐镇抚司士兵的沙陀贼挂一起!”

“首级旁再悬一白绢,上书背誓者死!”

程处默和柴令武闻言,便架起执失思力就往外拖!

第148章 一出好戏

程处默人丑力气大,跟柴家呆霸王拖着执失思力就跟拖只死狗一样。

执失思力刚挣扎了几下,结果程处默毫不客气的就是几记黑拳砸下,当场砸的执失思力眉骨破裂流血,眼眶青紫。

这下执失思力慌了,本以为几十万突厥铁骑兵临长安城下,他跟李世民又是老相识了,怎么也当对他这个使者客客气气的,谁料到一来就要砍他。

尤其是这两侍卫的态度,让他丝毫不怀疑李世民是真要砍他。

这下真是肝胆俱裂,心神崩溃,连连哀求。

他越是挣扎,程处默手便越没轻重,揍的越狠,老程揍的越狠,执失思力便越害怕,于是挣扎的越厉害。

简直就是撒泼打滚,丑态毕露。

口中连喊饶命,手脚乱挥乱舞,哪还有半分外国使节的模样。

就连尚书左仆射萧瑀都有几分瞧不下去了,当即出列,“陛下,北狄胡虏不懂礼仪,交予鸿胪寺斥责一番也就罢了,用不着杀了。”

右仆射封德彝也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请陛下开恩,对此等蛮夷训斥一番便好。”

两位宰相一起劝谏,皇帝李世民便道,“既然两位宰相替他出面求情,那朕便饶他一条狗命,将此人暂且关押,待朕汇集各路勤王兵马,生擒他那个背誓的主子,到时再一起处置!”

殿中监豆卢望请旨。

“臣请敕,将此蛮暂押何处?是押往大理寺牢,还是镇抚司诏狱,或是雍州大牢?”

“怎么说也是个使者,就暂扣押在政事堂吧!”

程处默瞪向执失思力,“还不快跪谢天恩!”这下执失思力可不敢再蛮横了,赶紧向皇帝磕头谢恩,然后被程处默和柴令武架着下殿。

萧瑀对皇帝道,“陛下,眼下突厥大军压境,似乎没必要触怒突厥。”

李世民笑笑,“朕本就没打算杀他,不过是知道这些突厥人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故意吓他一吓,而且我猜测到他是来打探我大唐虚实的,正好怀良向朕献了一策,说刚好可以将就就计。”

萧瑀封德彝两仆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这个意思啊。不过为何又是秦琅的主意,还有秦三郎已经返回长安了吗?

执失思力以前跟李世民确实是老相识,甚至也不止一次来过长安,太极宫也是进过的,可这次在东宫却被如此羞辱。

他被一路押到了皇城门下省内,被关进堂屋,便没有人理会了。

坐在那里,脸上鼻青脸肿好不狼狈,甚至连杯热茶也没有,这从渭北赶了几十里路来长安,饭都没来的及吃上一顿呢。

肚中饥饿,喊了几遍却没人理,再喊,那个满脸胡子的程处默进来,却直接大眼瞪他,甚至还拔刀威胁,说再喊就要砍他。

正愤怒间,检校侍中高士廉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在争吵。

执失思力正要上前告状,说这侍卫嚣张无礼,结果却听高士廉劈头盖脸的喝道,“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宰相、参政们议事之处,岂是拘押犯人之所,怎么把人关在这?”

程处默答称是皇帝旨意。

“皇帝只说把人暂扣押在政事堂,是说押在这门下省内,又没让你把人请到这正堂上来,门下省这么大地方,哪里没地方关个人?这正堂是宰相与参政们议事之所,你把人弄到这来,一会宰相们来议事,难不成还得另寻他地?”

“那职下赶紧将他换个地方。”程处默老实的挨训,过来推着执失思力到一边去。

程处默押着执失思力找了几间屋子,都没空当,最后只好押着他来到了政事堂大堂边上的一间偏房之中,“你老实给我在这呆着,若是敢吵到影响了宰相、参政们议事,我打死你!”

执失思力早尝过程处默的拳头厉害,这种时候也不敢多争,只是敢怒不敢言。

程处默离开后,执失思力只好饿着肚子在那里忍气吞声,没一会,倒听到不少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往旁边刚他呆的那个正堂去了。

紧接着是议事声音传来。

一开始好像是刚才在殿上听过的萧瑀和封伦这两位仆射的声音,还有些声音似乎没听过。

他听到封伦在那里拍桌子,“绝对不行,一举动用全部国库内帑,别说我这个右仆射没这权力,就是有这权力,我也不敢答应。难道打完这仗后,就不用过日子了?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哪里不要用钱粮?”

这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封相要对陛下负责,难道杜某便不用了?可某现在既然是陛下所授之兵部尚书,就得考虑到眼前御敌之法。如今各路勤王大军陆续抵达,总共五十万大军啊,人吃马嚼哪个不用钱?”

“哪有五十万这么多?”封伦道。

“怎么就没有,我可以跟封相你好好算算,原本我长安就有天子元从禁军三万,又有各地番上府兵六万,不久前陛下又新组建了北衙屯营三万,这加起来就是十二万了,没错吧?”

封德彝的声音传来,“这个没错,我知道,但还有三十八万差额?”

“勤王军啊,凉州大都督秦叔宝先前率三万勤王军赶到,后面又有两万,这就是五万了。柴绍率领的秦州军自岐州进驻武功,后面还有陇右兵马赶到,这一路也是五路。这两路一加就是十万了。”

“另外并州李世绩和代州张公谨,两路十万人,潞州都督黄君汉以及检校幽州都督牛进达两路又是十万。”

“还有洛州都督屈突通、黎州都督任隗两路八万人,已经驻扎在潼关。”

“封相你算一算,这几路加起来是不是三十八万,与长安原来的十二万兵,不正是五十万?我这还没有算是洺州都督程名振、定州都督双士洛等几路还在路上的勤王军,另外淮南、山南、江南的勤王军,也还在路上,真要是等到全国各地的勤王军赶到,别说五十万,八十万都有了。”

“这么多军队勤王自然是好事,可现在诸路大军汇集,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甚多,另外还要给京西和潼关等方向驻军转运提供粮草,需要征发许多民夫,这也要耗费不少的。不说别的,现在仅是驻扎在渭桥一线的八万兵马,每日就需要耗费粟米二十多万斤,草料八万多石,民生确实重要,但事有经权,有轻重缓急,我大唐当集中全力先打完这一仗,要先配合陛下的决策,聚歼诱来长安城下的这二十九万敌军。”

萧瑀的声音响起,“没有二十九万了,歼灭乌没啜部万人后,现在突厥总共就二十八万人了,而且其中还多有老弱,粮草也不济,要我说仅凭现在长安这五十万人就足够歼灭突厥军,用不着再让江南淮南山南等地的军队赶来,完全可以让他们原路返回。”

杜如晦道,“兵马既然已经征召,岂有半路返回的道理?陛下早就已经说了,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趁颉利轻狂嚣张之机,要把敢深入千里的三十万突厥军,一举歼灭,一个也不让逃返草原,要一劳永逸,等在长安城下生擒活捉颉利突利等人后,我大唐还要趁势力反击,北伐突厥,犁其庭,扫其穴,绝其种类,编置郡县!”

执失思力越听越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世民怪不得这么狂妄要杀他,原来是早有准备了。

长安周边已经有五十万大军,山东、淮南、山南等地还有二三十万勤王军在路上。

这次突厥出兵三十万已经是极限了,可想不到唐军居然已经在这么短时间动员了全国之兵。

那个兵部尚书杜如晦的话,他并不怀疑。

想当年,执失思力随他父亲曾经跟着始毕可汗,一起带兵到辽东观战,说是观战,其实就是听从中原隋朝皇帝的召令,出兵配合征讨高句丽。

那个时候他还极为年轻,第一次离开大草原,在辽东,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百万天军,隋军动员兵马一百一十余万,道路上每天都有军队在行军,足足走了几个月。

后来他又随始毕可汗雁门围杨广,那次突厥大军出动四十万,依然没能攻下雁门城,隋朝的勤王军队源源不断的开来,最终迫的他们撤退。

想不到,如今历史再次重演了。

而且这一次中原皇帝早有防备,他们还没到,就已经调来了勤王军。

长安城的坚固,可是远胜雁门城啊。

虽说中原刚经历过大乱,但执失思力也很清楚,中原王朝的正规军装备上并不比突厥差,虽然骑兵数量少些,但他们的铠甲和刀矛更利于突厥。

长安有五十万大军啊。

怪不得先前乌没啜两战两败,全军覆没,之前唐人对外宣称在三原,只用了三千轻骑就全歼乌没啜八千骑,现在看来,当时唐人出动的可能是一两万的精骑,就跟在泾阳,秦叔宝三万歼乌没两千骑那一战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外面一个声音响起。

“参知政事、雍州牧、左卫大将军、凉州大都督齐国公到!”

“诸位相公,秦琼来晚了。”

兵部尚书杜如晦问秦琼,“李世绩、张公谨的兵部署到位没有?”

“已经部署好了,两位大将都已带兵就位,李世绩所部进驻栎阳,张公谨所部进驻高陵附近,一旦决战开打,两位大将军的十万人马,就将从东往西侧击颉利侧翼。”

“屈突通和黄君汉的十万人马呢?”

“那两位大将军的十万人马也已经出了潼关,屈突通驻于新丰,黄君汉驻于东渭桥南岸,一旦决战开始,他们会立即渡过东渭桥,杀向高陵、泾阳”

第149章 九骑出长安

“叔宝,你现在负责整个长安决战的指挥,我看现在就召诸位统兵大将过来商议一下具体的作战安排,如何?”杜如晦问。

“没问题,我们这些人打仗绝不会拖后腿,但有个问题还是得请大司马你解决下,如今各路兵马聚集,长安城里城外足有五十万人马。大家一心勤王保驾,来的匆忙,携带的粮草都不多,还请大司马能够协调调度,总不能让忠心耿耿的勤王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吧?”秦琼答道。

接下来那边声音小了许多。

执失思力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他没想到自己被关在这里,倒无意中听到了如此机密,只是知道了也没用,他如今被关在此处,连门都出不去。

这天,门下省政事堂很热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

先是萧瑀封伦等宰相们议事,然后魏征、王珪等参政也来议事,半天后,秦琼、杜如晦以及尉迟恭程咬金李世绩张公谨屈突通等一员员勤王统兵大将,都汇聚一堂。这些将领们个个声音洪亮嗓门大,动不动就在那里拍桌子骂娘,总是声称要开干。

特别是那个李世绩,最喜欢说灭此朝食,灭此朝食。开始饿的眼花的执失思力还没明白这个词什么意思,后来才突然想到,灭此朝食,说的岂不是打完仗早吃饭的意思?

他娘的,这些唐朝大将,怎么这么狂妄自信?

可是一想到人家有五十万大军,又有坚城可依,确实有这本钱。想不此,他也不由的觉得这次颉利大汗发兵南来,直趋长安,确实是太过冒险了。

肚子饿的咕咕响,执失思力却没去叫侍卫,他好不容易得到这样偷听大唐核心机密的机会,哪舍得错过,还想多听一些呢。

直到晚上。

本以为这些宰相参政将军们也都不会再议事时,他却突然听到侍卫传旨,原来皇帝李世民将亲临政事堂。

听了许久,他才知道,皇帝亲临政事堂的原因只有一个,镇抚司丞刚从渭北回来了。

这让执失思力极为震惊,难道唐天子早就暗中派人去渭北突厥大营了?

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宰相、参政、大将军和皇帝齐聚政事堂里议事,听声音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却是那位神秘的自渭北归来的镇抚司丞。

“突利可汗。”

“郁射设。”

“拓设。”

越听执失思力越心慌,想不到这个镇抚司丞原来是大将军秦琼的儿子,还是皇帝的女婿,他不久前秘密去了趟渭北突利大营,早就已经跟突利还有郁射设和拓设三人达成了秘密协议。

正是他们出卖了本来忠心于颉利大汗的乌没啜,所以乌没啜两次行动,都被出卖行踪,让唐军提前埋伏,最终全军覆没。

突利还逼迫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乌没啜自尽。

而按这些唐人君臣们议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突利如此,只是因为李世民向他承诺,等这次联手杀掉颉利后,许他为突厥大汗。

到时郁射设则将为处罗小可汗,而拓设将进为叶护。

三人瓜分颉利的牧场地盘和牲畜人口。

执失思力惊的浑身汗湿。

八月二十四日。

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正与秦琼、杜如晦等宰相、大将军们做最后的商议。

“执失思力什么时候放?”

“暂时还不急。”李世民看着地图。

“渭北突厥大军有什么变化?”

秦琅便上前答道,“据我镇抚司侦知,自颉利到来之后,颉利调动突厥诸部兵马。现如今颉利依然坐镇泾阳,突利则统兵驻于咸阳,步利设驻于高陵,梁师都驻金城,另欲谷设率老弱牧羊于泾河、白渠一线。”

突厥军虽兵分数路,但每路皆是五到八万以上,相互之间也保持联络,距离不远。颉利的这种调动,很明显是为渡过渭河南下做准备的,毕竟近三十万人马,不可能在一处渡河,分兵几处南渡,既利于快速渡河,也能迫使唐军分兵拒守,分散唐军兵力。

李世民看着布防图。

“叔宝,克明,你们两个调动一下兵马,把长安兵马之精锐调往西谓桥南岸,先隐藏起来,不要声张。”

杜如晦听闻,赶紧道,“陛下,如今近三十万突厥大军饮马渭河,李世绩、张公谨、黄君汉、屈突通、任隗诸路军都还未入关中,眼下陇右河西也仅总共叔宝和柴绍的五万兵到了,泾州的李艺,还是个隐患。若是将精锐都调到西渭桥,万一颉利率兵自中渭、东渭一线突然南渡,那长安可就危险了。”

“颉利真敢过河也不怕,长安城也是易守难攻的。再说,兵精不贵多,在西渭桥南安排个三五万人足够了。”

“臣斗胆请问,调精兵至西渭桥做何?”

李世民笑笑,“我打算去西渭桥会会老朋友突利可汗。”

平康坊内。

秋风瑟瑟,院里的桂花飘香。

秦琅终于可以脱掉那身臭哄哄的羊皮袄子,换上干净的衣袍,满头油的头发也可以在清水里浸泡揉搓不用再打结了。

更别说,晚上的时候还有美人在怀。

玉箫亲手做了桂花糕,吃起来有股浓浓的桂花香味。

秦琅不在家这段时间,他这二百亩的大宅子里的灾民已经突破了一千人,要不是有到衙门登记备案,收留这么多人都会被弹劾一个图谋不轨了。虽然他不在家,但是他之前弄出来的那个油茶流水线倒还在继续生产着,据说现在都成了深受长安喜欢的一种食物了。

因其方便、快捷,还耐饥、便宜而走俏。

不但兵部已经开始在谈合作加工,就是长安的百姓、灾民们也深深喜欢这种食物,尤其是若再配上秦家出品的调料包(鱼骨粉)(嫩蔬粉),那叫一个美味。

“三郎这些天不在家,妾身便自做主张,在东西两市各开了一家店铺,专门售卖家里做出来的这些油茶和调料包,另外妾身还跟亲仁坊里大娘子商议后,在城东、西、南三面各设了一个施粥铺子,把家里做的油茶面和调料包冲煮后,送给灾民百姓吃,大家都十分感激。”

秦琅听了后,倒有些意外了,没料到玉箫还有这种头脑和执行能力。

“长安施粥的人家多吗?”

“挺多的,刚开始也不多,后来我们和亲仁坊齐国公府开始施粥后,宿国公府等许多与咱家交好的将门,也都开始施粥了,再后来,朝中宰相、公卿家里,也都开始施粥,渐渐的,长安大户,也都加入到了施粥队伍中了,如今长安城下,每日流民益多,许多人匆匆逃出来,一时生计无着落,也只能每天领点粥喝了。”

“衙门没赈灾施粥?”

“咱家阿郎现在是雍州牧,有组织赈灾施粥的,只是官府粮食人手有限,施粥棚也不多。”

“三郎,你说突厥人什么时候会退兵啊?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这眼看着都要九月了,今年的秋播算是耽误了,咱们家这么多田地,秋收损失可大了。”

秦琅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相比起来,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才是最可怜的,眼下天还不算冷,若是天再冷点,或是下几场秋雨,那些人才真正是可怜至极。”

“那突厥人什么时候能退?”

“应当快了。”

“真的吗?”

“嗯。”

秦琅没能在家享受多久的清闲,李世民又派人来召他。

一到东宫,发现李世民已经披上了铠甲。

“陛下这是?”

“你随我去趟西渭桥,会一会突利。”

“陛下要亲往?”

“怎么,朕东征西讨多年,什么大阵仗没上过?再说了,朕也不是去打仗的!”李世民说完,“那个执失思力还关着吧?”

“嗯,臣已经将他转移到镇抚司诏狱了,有吃有喝招待着,不该让他听的他一句也听不到,不该接触的人,一个也见不着。”

“很好,继续关着,等我见我突利后便可放他走。”

秦琼一身铠甲过来。

“陛下,西渭桥南已经部署好了,五千玄甲精骑,一万精骑,另外三万关中精锐府兵,臣亲自统领!”

李世民满意的点头,“本来朕要留你守长安,可你执意要去,那就让无忌和侯君集一起协助萧瑀封德彝他们留守长安。”

午后。

皇帝李世民身披金甲骑着特勒骠,大将军秦琼随其后、段志玄、程咬金、尉迟恭护卫左右,另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三位宰相同行,最后秦琅骑着豹子头跟在后面。

九骑出东宫,过朱雀大街。

长安城的百姓看到皇帝并没有全副仪仗出行,不免惊讶,甚至有人误以为皇帝这是要逃离长安。

“朕是天子,是大唐的皇帝,这是大唐的都城,也是朕的家,朕的国和家都在此,朕岂会抛弃这里。”

“突厥大军入侵,兵临渭水,朕将亲守长安。”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李世民几句话,让百姓无不震惊欢呼,大家喜欢这样有种的君王。

结果就是李世民九骑出长安,后面跟着无数的长安百姓,越汇聚越多,甚至连那些原本因突厥入侵而被迫逃到长安城下,连饭都吃不饱的灾民们,也全都激昂万分的跟着皇帝陛下身后,要去御突厥杀胡虏。

九骑出长安,身后却跟着成千上万的大唐百姓!

“共赴国难!”

李世民这个马上天子,也不由的为这一幕感动的落泪。

“百姓不负朕,朕又何敢负苍生!”

“陛下,十万百姓十万兵,民心如此,突厥再凶也无惧也!”秦琼也感动不已。

第150章 唐皇

西渭桥上。

李世民驻马桥中央,身后是秦琼秦琅等八骑。

再后面,是南岸足足过万的长安百姓。

河对岸的突厥军早就被惊动,看到这场面后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立马有人飞报驻于咸阳城下不远的突利可汗。

什钵苾正在吃着烤羊肉,听闻此讯,也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唐天子指名道姓要见可汗。”

突利扔下羊腿,起身。

“可汗,是否先通知大汗?”

“大汗尚在泾阳,离此数十里地,一去一返都天黑了,李世民敢轻骑而来,难道我却连见都不敢见了,传出去,我突利的名声何在?”

突利点上狼卫,策马赶来西渭桥北。

他勒马北岸,看向桥上,见李世民果然轻骑来往,身边就八骑,还有几位是身穿紫袍的文臣。

“后面这些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跟李世民来的长安百姓?”

突利皱眉,“长安百姓?李世民带这么上万的长安百姓来这里,你跟我开玩笑呢?”

“那可汗以为?”

“这些人估计是关中府兵假扮百姓!”突利认定。

有一个年轻的狼卫傻傻的道,“可汗你看那里面有好多妇人,还有好多老人,甚至有许多孩童。”

突利瞪了他一眼,“关中尚武,秦人皆嗜军功好战,那里虽有妇人老弱,但肯定也是府兵家眷子弟,你们难道没听说过李世民有个姐姐,便曾是位马上统兵征战的大将?她麾下不就有一支娘子军?”

他们在那里东看西聊,就不近前。

秦琅策马奔到北岸,站在桥头大喝。

“来人可是突利可汗,你们站在那里不敢近前,却是畏惧大唐天子乎?还是说连拜见大唐天子的种都没了?若是没种,趁早滚回突厥草原吧!”

突利听了大怒,策马上前。

“你是何人?”

“我乃大唐天子女婿,名将秦左卫之子,大唐镇抚司丞、翼国公秦琅是也。”

突利回头瞧了眼自己身后,此时桥北岸已经集结起了数万突厥兵马,乌央央的看不到尾。

他有些疑惑,对左右道,“这些唐人,哪来的自信?”

“可汗,别跟他们废话,让属下直接带兵冲过去,将那唐天子擒来。”

突利有些鄙夷的看了属下一眼,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块头。

这西渭桥虽说很宽,但也不过五丈多宽,顶多能并行数骑,这样冲过去,只要李世民不傻,调头就能逃掉。

若是他们敢追过去,对面人群里肯定埋伏有弓弩手,到时弓弩齐发,岂不全完蛋?

“兀那突利,你来又不来,退又不退,却要做何?”

秦琅这声大喝,喝的突利战马倒是不安的后退。

突利感觉很没面子,虽然手下劝说,可还是催马上前。

渭桥两岸,一边是大唐上万的百姓,一边是数万突利部下骑兵。

一条里许便桥,两家君主近前见面。

双方隔着约十余步会面。

突利停下马,在马上向李世民拱手见礼,“陛下,此地兵凶战危,还是请陛下速回。”

李世民却不理会,直接骂道,“什钵苾,去年你和颉利南侵,朕亲至河东,你与我交手几回,最后在我手底惨败,朕当时曾与你好言好语,放你北返,你也向孤盟誓不再南犯,今为何又来?”

突利不吭声。

李世民又道,“你今次来,是要来庆贺朕登基继位,还是要来与朕再厮杀交战的,你尽管说来,若是来庆贺的,朕这里有美酒招待,若是你是不服输要再来找场子的,朕也奉陪。”

突利被李世民这么一通骂,倒骂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陛下,此次非什钵苾背誓弃义,实是我突厥诸部首领合议的结果。”

“什么诸部首领合议,不就是颉利那蠢人的意思吗?朕也不知道当初处罗可汗去世后,你们为何会推选颉利这个蠢货做大汗。自颉利称汗以来,屡屡南侵,年年进犯,可是有打赢过吗?”

“朕早晚要跟颉利算笔总账,执失思力已经被我拿下,待见到颉利朕会再跟他好好算算,现在,朕只问你!你是要战,还是不战?”

突利不吭声。

这次南侵,虽说他一直反对,但既然来了,也肯定不想空手而归,也是有些打算的,也想抢掠一番回去,可谁料到出兵到现在,跋涉千里,但到现在也没有抢到什么东西。

这时,突利旁边一名俟斤大声道,“大汗对我们说,中原唐家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当年李渊篡位了杨隋的天下,如今大汗已经奉当年隋天子的孙子回来,这次是要助杨家复国的。”

李世民策马上前几步,盯着那个年轻人。

“你又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年轻人却也不惧,挺起胸脯道,“我是铁勒契苾部的俟斤,契苾何力。”

“契苾部的俟斤?我记得契苾部的俟斤是契苾葛,他呢?”

“那是我父亲,他在去年南下时受伤,返回部落后便病逝了,如今由我统领契苾部!”

李世民冷笑了几声,“颉利的话,你信吗?”

契苾何力道,“大汗是草原上最强健的雄鹰,是我们草原上狼群的狼王,他的话我当然信!”

“是吗?那难道颉利就不曾告诉过你,当年中原朝廷是如何在颉利父亲启民可汗也就是老突利可汗落魄时朝廷是如何帮助他的,是如何扶持他成为了草原之主。可后来颉利可汗又是如何随着他兄弟始毕兵围雁门,入侵漠南的。”

“当年颉利也是被杨广称一声乱臣贼子的,如今又有何资格要拥杨家后人来中原复国?”

契苾何力愣在那里,无法反驳李世民的话。

“颉利南侵不过是为了一已私欲,别说什么高尚的话,你们若是愿意为颉利的一已私欲而牺牲部落族人兄弟,那就放马来战,若是有点理性,不甘愿为颉利做嫁衣,那么今日就与我李世民在此盟誓,然后退去,我李世民也绝不再追究你们此次南下入侵之举。”

桥上,突利可汗在那里沉默不语。

“突利,你要战争,还是盟约和好?”李世民喝问。

突利依然不语。

李世民连问了三遍,突利依然不答。

这时,突利身后的骑兵,却已经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甚至有人开始往桥这边来。

秦琅摘下了身上的牛角号。

李世民对他点了点头。

秦琅便举起号角,“突利,你要战,那便来战!”大喝完,秦琅奋力吹响牛角号,牛角号声悠扬,忽然间,在渭桥南岸,一支牛角号响应。

然后是第二支。

第三支。

一支支牛角号响起,紧接着在南岸不远处,开始有接天鼓声擂响,那是上千面大鼓在擂动,响彻天地。

随着这鼓声的响起,南边天际黑潮涌现。

那是无望无际的大唐军队。

最前面是整整一万五千名精锐唐军骑兵,五千玄甲骑在前,人人身上披着耀眼的明光甲,乌黑的铠甲,锃亮的圆护。

反射着万千明光。

一万精锐关中骑兵,明光甲、乌漆槊。

紧接着是三万名关中精锐步兵出现,他们挺着长长的硬矛,持着锋利的横刀,举着重重的铁盾。

铁甲森森,长矛林立,横刀耀眼。

最后,战鼓声中,手持陌刀、重斧,身披厚甲的重步兵出现了。

一支又一支的军队整齐上前。

那气势,那阵容,那装备,让隔着里许观看的突厥军无不暗暗心惊。

尤其是突利,原本以为李世民是在那些百姓里隐藏了兵马,谁知道那些真是百姓,战鼓军号一响,百姓散开,大军上前。

李世民对着突利道,“我备下了好酒好肉,但也备下了千军万马,是朋友,有酒肉,若是敌人,刀枪无眼!”

“什钵苾,朕已经命令李靖、李艺诸将,封锁颉利老贼退路,朕也知道你们粮草不继,军心不稳,只要你们肯向朕低头认错,再次盟誓,朕此次可以不追究你们,朕只追究颉利老贼一人而已。”

“什钵苾,你要战,还是要和?”

秦琅从李世民手里接过酒袋,策马来到了突利的面前。

突利身边的贵族、侍卫们怒目而视,秦琅却熟视无睹,他直接扬起那酒。

“突利可汗,这可是我大唐上等美酒,不尝尝吗?”

突利紧拧着眉头。

秦琅手举在那里半天。

“不想要酒?难不成想要我刀箭?好,那我全成你。”说着秦琅收回酒袋,自胡禄里抽出了一支羽箭,扔向了突利面前。

这一举动,让桥上双方都不由的心揪紧了一下。

秦琅扔完箭,便要转身。

“等一下。”

突利下马,上前捡起箭,来到秦琅面前。

“翼国公,请收回你的箭。”

“哼?”秦琅冷哼一声,并没有马上去接。

突利单膝向李世民一跪,“谢陛下赐酒!”

李世民见状,哈哈大笑。

“三郎,既然什钵苾想要酒,那就赐他。”

秦琅把酒扔给突利。

突利递上箭。

“你留着吧,若是你喝完了酒还觉得不服气,依然还可以再来战!”

突利把箭折断,举着断箭对天盟誓,“我对天盟誓,与大唐相约不犯!如有违誓,有如此箭!”

说完,突利弃箭,打开酒袋,猛喝了几口。

李世民笑道,“三郎把酒拿来,这酒朕陪什钵苾喝。”

李世民饮完,契苾何力等人也共饮,最后秦琼房玄龄等也一起饮下。

“三郎,你也喝。”

李世民把最后一点酒递到秦琅手里。

秦琅很想说,沾了这么多人口水不卫生,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双方共饮一袋酒,一起盟誓,互不相犯。

然后,各自退下。

突利一回北岸,便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扎营,不再紧守西渭桥北岸。

第151章 献羊马,贡美人

隔着渭河,远远望见突利开始率军北撤,看着那无数的帐篷、遍地的牛马都如潮水般的退却,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南岸的李世民、秦琼、房玄龄等人无不都长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这番以势压人,行诈逼退突利之举,真是险之又险,但成功了。

李世民伸手指了指秦琅,“哈哈哈,我们成功了。”

房玄龄看了看这个小老乡,不由的摇头,“刚才在桥上,怀良那般逼迫突利,我还真担心突利乱来呢。”

房玄龄和秦琼老家都是齐州历城县人,房秦两家做为历城县数百年之地方望族,实打实的老乡,如今房秦二人俱在朝中,一为文官宰相,一个为武将参政,倒也是一段佳话,虽说平时也没特别往来,但毕竟同乡,该关照的时候肯定会有的。

“我这也是学陛下的,故意诈突利。”

杜如晦道,“今天能够成功,除了陛下的龙威之外,主要也还是颉利和突利等内部不和,互相猜忌,这才给了我们机会。”

李世民心情大好,他称赞说秦琅深入渭北敌营,侦知了突厥内部不和的重要情报,尤其是引乌没啜去三原,让唐军得以将其歼灭,深深震慑了突利等人,在诸种因素之下,今天的突利才会犹豫不决,最终被震退。

“走,回长安,现在可以放执失思力回去见颉利了。”

渭北,泾阳。

突利大军后退二十里,让开了西渭桥北岸,颉利闻报,惊慌不已。尤其是听说李世民与突利在桥上喝酒断箭盟誓之后,颉利更慌了。

“突利这是想做什么?”

“郁射设和拓设的兵马也都后撤了二十里。”

又一个消息传回。

颉利气的在帐中转圈。

天黑时,执失思力回来了,去时百人,回来时只他一骑。

执失思力一入帐,看到颉利没吃完的烤羊腿,扑上去就是又撕又咬,如饿虎下山一般。

颉利看的震惊不已。

“怎么回事?”

执失思力狼吞虎咽,把半条羊腿都啃下肚之后,才终于感觉回过神来了,他又喝了大碗马奶,然后把自己在大唐长安政事堂偷听到的消息都如实的报告了颉利。

颉利一听,嘴唇发抖。

“难怪今日李世民突然去会突利,难怪突利会突然后撤二十里,难道郁射设和拓设跟着后撤,他娘的,他们背叛我!”

执失思力听完旁人说明今日西渭桥发生的事情,也更加确定自己偷听到消息的真实了。

“大汗,事实明摆着,那突利与郁射设和拓设不服大汗当初继承了汗位,如今居然暗里勾结唐王。”

“大王,现在突利让出了西渭桥北岸,唐军便可随时过桥北上,而唐军早已经在东面部署了李世绩、张公谨的十万人马,又有东南的屈突通、黄君汉的十万人马,更添西北李艺部,正北李靖部,咱们形势危急啊。”

颉利坐下,又站起。

若没有执失思力的这个重要情报验证,那么李世民与突利的这次会面,或许他还不至于想到那么坏,可现在有这消息一验证,足以说明突利真的跟唐人勾结了。

还有郁射设,这厮早就与他不和。

就是拓设,当初处罗可汗死时,也有许多人要拥他为汗,定也是一直对他不服。

想及此,颉利真的是不由的坐立难安了。

突利、郁射设、拓设三部人马,早超过十万,若是他与唐人勾结,关键时候倒戈一击,自己真就完蛋了。

“大汗,我带人去当面质问突利,为何背叛!”一名特勤喊道。

颉利只是冷哼了一声,这种时候,找突利质问有何用?

执失思力劝谏颉利,“大汗,我以为眼下不宜去突利问罪,咱们得先考虑眼下处境,唐王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大军,若这突利再倒戈,那咱们就太危险了,更何况李靖依然守在灵盐一线,随时能断我们归路,我以为咱们这次失算了,上了突利和李世民等的恶当,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得立即撤退。”

“想撤也不是那么好撤的。”颉利摇头。

“那我们与唐王议和约盟。”

如果突厥大军内部生乱,那确实没有半点机会了,尤其是先前唐军两战歼灭乌没啜一万部,这等强悍的战力,让颉利也不由心惊,现在突利还生了反骨。

“这次真是失算了。”颉利长叹一声。

本以为李世民兵变夺位,根基不稳,他这数十万大军一来,李唐朝堂必乱,可谁能料到,事实完全相反呢。

如今稍像样点的城池,都没能拿下一座,粮草不绝,后路不稳,突利等还暗中叛乱。

“执失思力,你再去趟长安,与大唐约盟求和,就说此次我们是来贺大唐新天子继位的。”

决定之后,颉利也下令后撤二十里,并向东撤,远避开突利兵马,以防万一。

长安。

皇帝九骑退突利十万军后,长安城的气氛为之大变,一改往日压抑紧张,大家变的自信从容起来,尤其是昨日跟着皇帝到渭桥,亲眼看到了皇帝是如何从容不迫,如何仅凭言语,就吓退了突厥十万军的天姿后,都已经深信突厥这次打不到长安城下了。

甚至各种流言开始传播,说突厥马上要退兵,还说突利已经向陛下跪拜臣服。

执失思力再次渡过渭桥,看到的已经是完全不同于上次的场景。

大唐的将士们威武不凡,甲备森严。

百姓们自信从容。

长安城,东宫,显德殿上。

执失思力一入大殿,便立即跪伏拜首,高呼拜见大唐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哪还有上次的半点嚣张。

“执失思力,朕已经放你回去了,你为何还敢再踏入长安城?”

“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臣此次前来,是奉颉利大可汗之命,前来恭贺大唐皇帝即位的,这是我家大汗的贺表礼单!”

执失思力奉上表章,内侍接过转呈。

李世民没接,“念。”

“突厥名马三千匹,羊一万头,突厥美人二十。”

李世民哈哈大笑,“颉利有心了,既然来做客,那为何不早点直言?这礼物朕收下了。”

收了颉利之礼,李世民转手却又全都赏赐给了臣子。

昨天随皇帝出城的八骑,每人赏突厥美人两个,马十匹,羊百只,其余马匹赏赐给军中将校,羊赐给长安守军。

执失思力再呈上一封信,却是颉利的约盟信。

李世民却只是冷冷拒绝,说大唐与颉利早就结过数次盟约,但颉利每次刚结盟后便撕毁盟书入侵,所以大唐已经不再相信颉利了。

“陛下,我家大汗言,先前盟约是与武德天子订的,如今新皇继位,所以还要与新皇再盟约,此次约定后,再不互犯。”

“颉利言而无信,朕不信也。”

萧瑀和封伦两位仆射,这个时候便上来劝说,充当和事佬。

两位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李世民这才终于有点松动之意。

“盟约也行,但不能按以前的方式来,就按你们大草原上的习俗来,颉利主动求和约盟,那就让他献上贡金并送女来和亲。”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执失思力口头答应奉上携带马五千匹,牛羊三万只,并约定以后每年向大唐贡马三千匹,羊一万头。另外执失思力同意,回去请示颉利,让大汗将女儿送入唐庭和亲。

谈完后,执失思力马不停蹄又赶回渭北大营,得了结果后又赶回长安。

颉利对李世民的条件不肯同意,他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这次他愿意在先前的那三千匹马一万头羊之后,再加一倍。然后以后每年,突厥可以向唐献马五千匹,但这个献不是白献,需要唐庭回赐,唐朝每年需回赐绢十万匹。

这等于就是绢马互易,一匹马换二十匹绢,于眼下来说,这个价格还算公平,毕竟突厥直接把马送到长安的话,价格也差不多是要这么多。

可李世民却不愿意了。

“马,朕就不要了,你们将去年抓走的中书侍郎温彦博送回,另外历年掠往草原的汉人也要送还,至于你们想要以马易绢,朕现在幽州已经开放了边疆马市,你们可以去那互易。”

执失思力没料到唐王对于绢马互易居然会不同意。

执失思力再次离开长安,去回报颉利。

显德殿里,君臣仍在议事。

“臣以为,颉利提出的这个绢马互易倒是个好事,每年用十万匹绢换五千匹马,并不亏。”封德彝道。

而持反对意见的主要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他们认为,这次就算和议结盟,也得要让大唐占一个主动位置,就算要绢马互市,也不能加在这次的盟约里,如皇帝所说,幽州边境已经有马市,完全可以在那边市易,不必放在和约里面。

皇帝问诸大臣意见,最后问到秦琅头上。

秦琅支持老乡房玄龄,“最好还是不要把这绢马交易放到盟约上,这应当只是个双方贸易行为,若单纯为贸易行为,则一切按交易规则来,绢马价格会有高有低,突厥人的马也会有好有坏,甚至我们的需求也会有高有低,若现在就定死了一年五千匹马,换十万匹绢,会有很多后患。”

第152章 大唐神器

八月二十六日。

执失思力在代表颉利往来奔走长安数趟之后,双方终于敲定了和议内容,当日,李世民再次出长安城。

依然是西渭桥。

大唐天子李世民亲临渭水,身后是甲骑无数,明光耀眼。

对岸,颉利可汗的金狼大纛也早就矗立等候,突利、郁射设、拓设、步利设、欲谷设等诸酋长们,今天也都为大唐皇帝的诏令召来。

西渭桥上,摆起了香案供桌。

李世民今天没穿盔甲,而是身着通天冠,衮龙袍,腰佩玉具剑,身后是六位宰相、七位参政,还有十余位大将军们。

秦琅身披锦衣,持千牛刀,紧随皇帝身边侍卫。

两岸是无数的甲士,桥上,双方首领会面。

这场景,秦琅觉得有几分社团谈判的感觉,反正不管规模,终归还是靠拳头说话。

为表诚意,颉利今天特地把温彦博带来了,这位在去年的突厥入侵时,在张瑾军中结果全军覆没被俘,然后他就被颉利送到定襄杨政道的后隋小朝廷去了。

秦琅上前扶着温彦博回来,温彦博原是罗艺的司马,归唐后历任幽州大总管府长史、中书舍人、中书侍郎等职,其兄温大雅曾是黄门侍郎,一门两枢机,后来温大雅辞黄门侍郎职,得李世民推荐,调任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

李世民即位,便授温大雅礼部尚书职,封黎国公。

对于心腹的兄长,李世民当然得救回来。

“谢了。”

温彦博当了一年的俘虏,还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郎君,看他挎千牛刀,还以为只是哪个勋戚家的公子入仕为千牛卫。他去年为并州道行军长史,结果全军覆没被俘,这一年多来日子可是地的很艰难。

“温公辛苦了。”

会盟的仪式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会盟内容,早就已经在长安拟定了,今天不过是双方当面会盟起誓罢了。

李世民与温彦博相拥,安慰了这位大臣几句,然后故意先向突利等问好,这让颉利脸上又是阴晴不定。

“陛下,今日便以白马为盟。”

颉利把自己的坐骑牵到面前,拔出金狼头宝刀,一刀放倒白马,他让人取来金碗,装出两碗热腾的马血来,自己一口饮下一碗,然后把另一碗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看着那碗腥膻的马血,没有犹豫的饮下。

颉利转身提刀划开马腹,伸手进去摘下马的心脏。

他捧着那颗心脏,对着天念念有词,然后大口大口的啃食,吃的满嘴满脸是血。

剩下半颗马心,他递到李世民面前。

“陛下,请!”

李世民微微皱起眉头。

尉迟恭上前,“陛下,请让臣代为。”

李世民摇了摇头,“拿来!”

半颗马心,就这样生吃了下去,当李世民将那半颗马心吃完,渭桥两岸都爆发出无数的欢呼之声。

杀白马为盟,食马心立誓,这是草原部落最珍重的盟誓,若有违誓言,下场便如这马一样。

接下来,礼部尚书温大雅上前,与颉利代表执失思力一起共同完成会盟仪式。

写有突厥文和汉文的盟书,送到两位君主面前署名用印,然后向天宣示,最后再将已经雕刻好的石碑盟文、金券铭文展示。

仪式完成。

雍州牧、左卫大将军秦琼将一份行军图交给颉利。

“请于三日内启程北返,按此行军路线回到大草原,则我大唐边军不会拦截攻击,若是不按此路线行军,遇袭击拦截皇帝陛下不负责。”

“尔等此次入塞,所抢掠之大唐子民,牲畜,并须放还。”

突厥人在第二天便开始撤退,而且不出李世民所料,颉利与突利等诸酋长,并不是一起撤退,而是各自拉开数十里的距离撤退,各自暗中提防警惕。

李世民在颉利心中种下的猜疑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望着那远去的狼骑,秦琅发出了突厥不出五年,必败亡之言,这话让李世民都为之惊叹。

“何出此言?”

“陛下,此次突厥入侵,虽兵多势众,然人心不齐,颉利虽为大汗,可对于突利、郁射设这些大酋长,却没有多少实际的控制力,突厥说是个汗国,不如说是个部落联盟,颉利这个大汗,对诸部的掌握太弱了,从这次入侵就可见一斑。眼下颉利对突利猜忌,返回之后,他肯定要找机会打压突利等,那么突厥的内讧不可避免,虽然颉利势力比突利大,但这正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李世民若有所思。

突厥这种松散的制度,成为他们衰败的根源,在隋朝时,强大的突厥便是因为屡屡的汗位之争,而导致被隋朝利用,合弱离强,分化拉拢,使的突厥被隋朝长期按在地上打压。

“臣以为陛下可派人去给突利送些赏赐,些许金帛不值几何,但颉利听了之后,只怕会越发怒火中烧,这次南侵,一无所得,粮草耗费无数,更别说还折了个乌没啜万人,又丢了脸面,颉利只怕会被一点就燃,从此怨恨突利在心,不死不休。”

李世民哈哈大笑。

“三郎你这法子好,区区一点金帛,若能让颉利突利叔侄离间,值。”

返回长安,李世民又特派了尉迟恭与程咬金各率骑五千,远远跟着突厥军后面,礼送他们出界。

显德殿里,君臣上下欢喜。

秦琼上前。

“陛下,突厥已退,臣请辞雍州牧一职!”

秦琅听了,也赶紧上前。

“陛下,臣请辞检校太子左司御率之职!”

满殿欢喜之时,秦琼父子却突然提出请辞,这倒是让人有些意料不到。

李世民惊讶之余,却是笑着说此次退突厥,秦琼有大功,雍州牧你做的挺好,朕把雍州府交给你朕也放心。

只是秦琼却固辞。

“为何?”

“陛下,雍州牧职位太重,此前只是陛下曾担任此职,人臣岂敢受。”秦琼的理由是大唐雍州牧这个职位,跟尚书令一样,以前只有李世民担任过,而且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了,过去也都只是以长史、治中主持府事而已,他一武将,实不胜任。

秦琼不但要辞职雍州牧,连同参议朝政衔也要辞去,他说自己只是武夫,只晓得带兵打仗,对于参议朝政这些大事,实是不懂,坐在政事堂里,听着宰相参政们议政,他也不知道如何参与。

这下李世民就不由的认真起来了。

看来今天秦琼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要辞官,但是为何?

“叔宝,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管别人如何非议诽谤你,但朕对你十分了解,我们君臣并肩战斗多年,朕岂不知你的忠心,你不要把这些放在心里。”

“陛下,臣并非畏惧议论,臣只是自认没有那个能力,便不敢尸位素餐,害怕耽误陛下和朝堂,而且臣发觉近来身体很差,早年冲锋陷阵无数次,大小战阵数百,受伤无数,流过的血都有几斗,如今未老已先衰,身体已经不行了,一个职位都做不好,更别说身兼数职!臣感谢陛下的看重赏识,但臣不敢耽误朝堂之事。”

李世民思虑许久。

“叔宝你身体有疾,那就先专心养病,待病好之后,朕还要大用你呢。咱们君臣当年一起共患难过来的,如今希望你能与朕共富贵。”

思索良久,李世民接受秦琼的辞职,同时允他辞去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参议政事等职衔,但皇帝依然保留了秦琼左卫大将军之职。

“左卫的具体事务,平常可交与检校左卫大将军张亮主持,若卫中有重要事务,朕让他上门去请示如何处理。另外,你三五日去趟中书门下平章事,朕特授你平章事衔。”

秦琼还要推辞,李世民却是不许。

“你身体不适,那就三五日去趟中书门下,这总行的。老伙计,突厥虽退了,可朝中千头万绪还松懈不得,朕还需要你们这些老伙计的帮扶。”

皇帝对秦琼再三挽留,对秦琅的请辞,倒是很痛快的应下了。

“免去秦琅检校左司御率之职,加封为镇抚司镇抚使,赐绢千匹。”

离开东宫,秦琅陪着秦琼刚回到亲仁坊,皇帝的敕旨便跟着到了。

皇帝诏敕加封秦琼正二品辅国大将军阶,并赐绢三千匹。

“陛下说想向大将军讨要一样东西。”传旨的内舍史人笑道。

“什么东西,陛下需要尽管拿去。”

李世民派人来向秦琼讨要的是秦琼的大铁枪,“陛下说,大将军此枪曾经纵横南北,战场上所向披糜,陛下欲将此枪珍藏,每当国家大陈设,则列于殿庭,以旌异之。”

秦琅一听,不禁动容,李世民意思是要把秦琼这把武器拿去当做国家礼器,遇到重大场合,抬出来展览的。

为何秦琼这把枪这么厉害?

据说当年秦琼打仗,好几次直接提着枪冲到敌人阵前或城下,然后把大铁枪猛的往地上一插,然后退走。敌人看到这样的宝枪于是冲出来抢,可经常十几个人都拔不出来,然后秦琼骑马返回,提着铜锏一顿砸,将敌人全都杀死,再拔回大枪,在敌阵前炫耀,打击敌人士气,扬我军威。

不过很明显,李世民要讨这枪去做国家礼器,不仅仅是此,估计还是因为秦琼激流勇退,让李世民想用这种方式来给秦琼更高荣耀。

“三郎,把我大铁枪取来!”

秦琼听了也是异常激动,这大铁枪虽说是心爱之物,是战阵杀器跟随他多年,但皇帝讨要,他当然不会舍不得。

中书舍人珍重万分的把大铁枪用丝绸包好,再收入檀木盒中,从今以后,这把大铁枪可就成大唐国宝礼器了。

第153章 太子

秦琅打量着秦琼,此时的秦琼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应当正处于黄金阶段,毕竟李靖都差不多六十了,人家依然老当益壮呢。可秦琼说他受伤无数,这也是实话,秦琼跟李靖不同之处在于,李靖向来就是个指挥型将军。

而秦琼是从小兵一路打上来的,曾参与过征高句丽,经历过数年山东讨贼,再到隋末诸雄混战,再到百战开唐,就算在李世民麾下七年,可每次随李世民征战,若是对方敢有跟李世民炫耀人马的,秦琼必然要斩敌将于万军之中。

勇烈三军,国朝名将的代价,便是当秦琼解下战甲之后,满身疤痕,气血亏输。

当然,秦琅相信,秦琼的身体现在只是刚开始走下坡路。

“阿爷是如何打算的?”

秦琼一手牵着罗士信和窦红线的儿子罗通,一手牵着裴行俨的兄弟裴行俭,秦琼百感交集。当年他在齐郡与罗士信初相识时,他是受齐郡丞张须陀临时征召的在家丁忧府兵队头,罗士信是被征召到张须陀身前服役的执衣中男。

那年的秦琼比现在的秦琅也大不了几岁,罗士信更才十四岁。罗士信初入军中,被几个憨货欺负,秦琼路过为他打抱不平,两人就成了朋友。只是后来秦琼才知道,别看罗士信个头矮小瘦弱,但有一股子力气,他甚至能够把两头打架的黄牛拉开。

那天其实就算秦琼不上前帮忙,以士信的本事也完全可以干翻那几个憨货。后来事实证明也是如此,罗士信请战,身披数层甲跃上战马挺枪杀入贼阵,连斩数贼,割耳而还,惊到了张帅。

从此秦琼和罗士信这对年轻人便在张帅麾下开始崭露头角,他们成为搭档,或为前锋或是殿后,勇悍绝伦,渐渐也成为了张帅麾下的两员大将。

秦琼看着跟罗士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的太平郎,对儿子叹道,“三郎啊,我知道我的本事,年轻时凭一股子血气,冲锋陷阵没怕过,可如今不一样了。阿爷老了,这天下也太平了,我这样的将军也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侥幸百战余生,也该安享几年太平日子了,朝堂上的政事,那些权势等等,我也不想掺和争夺,够了。”

“相比起你罗叔和裴叔他们来说,我能活着看到天下重归太平就已经够了,何况现在还有这不错的地位。”

秦琼有自知之明,皇帝让他当雍州牧,还让他当参政,这是看的起他这个老伙计,但宰相参政岂是那么好当的,现在儿子又成了皇帝女婿,这么年轻也是国公,还成了镇抚使,主管一个要害衙门。

别人都道秦家一门三公,父子俱紫玉,可秦琼却有些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秦家这份过高的恩宠,让他常担忧。思来想去,秦琼还是决定以病疾为由辞职,自己隐退,也算是给儿子让个位。如此一来,秦家也不会再成为别人眼中钉了。

更能避免今日的君恩,变成他日对权臣的猜忌担忧。

“三郎,过几日我去向陛下请求,看能不能免了你的镇抚使之职。”

“什么?”

“三郎啊,这镇抚司衙门,不是久留之地,这个衙门做什么的你我心知肚明,这终究是个阴私衙门,主要是干那些脏事的,你还年轻,陷在这里深了,以后想出来就难了。若要走的远,站的稳,还是得远离镇抚司。”

秦琼这番话也是老成之语,镇抚司设立的目的就是针对废太子余孽的,就算以后废太子党不再是陛下心腹之患,那这个衙门也不会轻易撤除,今后可能还会成为皇帝做一些不便于公开阴私之事的衙门。

秦琅出身好,根正苗红,又是帝婿,有秦琼为他铺路,前途无量,如果一直留在镇抚司,那秦琅以后身上就会被打上一个不好的标签,将来想在朝堂上走更远,就难了。

甚至镇抚司这样的衙门,难免会得罪许多人,将来保不齐秦琅失势时会被许多人踩上一脚,被清算。

“天下太平,便终会偃武修文,所以还是得多读些书才好。你先前就是书读的少,我看你可以安静下来读几年书。有句话说的好,厚积薄发!”

秦琼已经开始在为儿子,为秦家谋划后路,规划长远。

就如崔氏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样,立国之时,将军尊贵,但等到太平之时,便免不了文臣尊贵,所以秦家若想长远,想要兴盛,还是得走博陵崔氏这样的路子,这样家业才兴盛。

“我打算以后送四郎五郎还有罗通和行俭一起到崇贤馆读书。”

崇贤馆又称太子学馆,这是李世民继位之后新设立的学馆,以皇族宗亲,皇太后、太皇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同时,崇贤馆也是皇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这是一座大型的皇家图书馆,和皇家贵族学校。

在此之前,武德四年时,朝廷在门下省设立过修文馆,后李世民改名为弘文馆,里面主要是诸皇子们读书之处。

皇帝继位以来,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后和太子,但所有人都清楚,嫡长子承乾必然为太子。这座崇贤馆,实际上就是李世民为太子承乾所准备的,选入其中读书的,也都将是给承乾侍读的,或者说是给他选未来的储君班子。

“啥?”秦琅惊问。

秦琼疑惑的望着儿子,“我说打算让这几个孩子到崇贤馆读书,为太子侍读,太子是储君,将来的皇帝,他们打小陪着太子,多有益处。”说到这,秦琼也有点私心,长子次子死的早,三郎是个有本呈的,但其它几个孩子还年幼,尤其是嫡子五郎过于宠溺,他希望这孩子送去太子馆读书,能够早点明事理,就算将来本事不济,可凭着侍读太子的这点情缘,将来也能安稳。

“我听陛下说,要仿汉朝商山四公一样,在东宫设立太子宾客四人,以侍从规谏,赞相礼仪。我觉得你若出了镇抚司,若能做太子宾客不错。”

秦琅却皱起了眉头。

现在来看,八岁的承乾储君之位无人可动摇,谁都不会反对这位可爱又聪明的中山王册封为太子,可是一想到历史上,承乾最终长歪了,并最终被废为庶人后的结局来看,现在投到东宫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秦琅想了想,小心的对父亲道,“阿爷,我以为送行俭、通儿他们去国子监读书就好,四郎五郎也不必非要去弘文、崇贤馆读书,至于我,我也才十来岁,如何能够规谏的好太子呢?这得是德高望重的大臣才行啊。”

秦琼疑惑的看着儿子,这个儿子太过聪明,之前宫变前,他积极奔走,甚至打着他的旗号,这使的他一度以为儿子长大了,热衷于功名利禄,可如今看又觉得并不是如此。眼下他似乎有些不想入东宫,甚至不想让兄弟们去东宫。

“你何出此言?”

秦琅见左右无人,于是便小声道,“阿爷,陛下三十不到,春秋鼎盛,而承乾才八岁,儿观史书,越是那些能力了得的帝王,这储君越不好当,如汉高祖、汉武帝,又或近代点的魏武帝、周武帝等等,几十年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觉得咱们家其实没有必要急着上东宫的船,稳妥点,咱们就做陛下元勋好了。”

这下秦琼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些都是没根据的猜测。”

“阿爷,咱们家如今的地位,你觉得还有必要再去这样投宝押注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家现在只要紧跟陛下,不要管其它的,那么将来,谁当太子谁当皇帝,难道我们家还会受影响吗?”

“何必牵连过深呢?”

“我总觉得你不看好承乾,为何,这孩子我见过数次,聪明可爱,天资过人,极得陛下和皇后喜爱啊。”

秦琅当然不能说,历史上承乾会叛逆,并很严重,最终导致被废,流放而死。更不会说,将来这太子之位,会争斗十分激烈,将来会有无数人卷入其中,最终因此而身死族灭,比如房玄龄比如杜如晦比如长孙无忌等的家族,这些一等一的豪门最终都是被这漩涡吞噬的。

学学人家李绩程咬金多好。

只是今天秦琼似乎听不进去,反而劝说儿子,“承乾是陛下嫡长子,储君是国本,承乾为储,国本才不会动摇,若是储君之位动摇,则将来大唐社稷也会动摇。三郎,我们父子身为人臣,更是陛下倚重之心腹,必须想办法保住国本不受动摇,这也是在效忠陛下,保护陛下的江山社稷。”

秦琅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三郎,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帮助太子。”

秦琅觉得压力山大,我知晓历史又如何,上次押注李世民,是知道他必胜,可若要让他强押承乾,秦琅觉得很为难,这太子之争可不简单,这里面水深的很,自己有什么能力可以逆天改命?

第154章 太子太傅

回到平康坊翼国公府,秦琅发现家里如今俨如工坊,各种粮食物资搬运进府,然后是一袋袋加工好的油茶、料包搬出府装车,府里面好几个院子现在成了仓库、生产线,大量的灾民现在穿着干净的秦家仆役衣服,在那里认真的做事。

碾米磨面的,过筛配料的,还有清洗烘干,炒制蒸料的。

甚至因为加工的量多,现在还有一个院子是专门提炼盐的,之前加入的盐都是外面买来的盐,主要是从河东解池贩过来的池盐,这种盐主要是晒成的,既粗糙又多杂质,颜色暗黄,秦琅看到后,便又设计了一条简单的精盐提炼流水线。

这玩意其实也简单,费点手脚而已,经过煮、滤等多道工序这后,重新凝结的结晶已经非常的雪白,而且盐粒很细,这样的盐秦琅用来加入到油茶和料包里,府里的管事和那些做事的灾民们,都觉得秦琅这是暴敛天物。

这年头,百姓吃的盐都是那种粗盐,不管你是海盐还是池盐还是矿盐湖盐,都是简单加工的,价钱不算便宜,但质量很差,只有勋戚贵人士族豪强们,才吃的起那些精炼盐,比如最受追捧的是青盐,还有竹盐,都是贵的惊人的,贵人们早上刷一次牙用的青盐,都够普通百姓一家数口一天的花销了。

这样的好盐,就应当直接拿去卖,可现在却加入到那廉价的油茶和料包里。但秦琅觉得,做这种救灾油茶和料包,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不过是为了眼下的抗灾出一份力而已。

大家说精盐贵,可他了解过后,知道其实这时代是有提炼技术的,还有很多技术,他的技术并不怎么稀奇,只是经过提炼之后,盐的成本增加了,一般百姓吃不起这种精盐而已。说白了,秦琅的这种技术在外面并没有什么竞争力,他现在这样做,其实就是让自己的产品成本提升了而已。

不过秦琅不愿意把那些掺杂了许多杂质的粗盐放进自己的产品里,哪怕成本涨点也无所谓了,他又不是那种极致追求利润率的资本家,他只要不亏,还能有点赚头就好。

坐在院里桂花树下,闻着桂花香,吃着桂花糕,然后抽空看一看这段时间玉箫整理出来的账本。

玉箫委婉提出自从改用精盐后,成本提升了许多。

秦琅却把重点放在玉箫的字上,字写的非常好看,只是这记账的手法有点复杂,秦琅觉得不是很简洁。

“为夫教你一个更便捷好用的记账方法,再交你一些记账符号,教你一个算数工具。”

秦琅让玉箫取来纸笔,然后把账本上的几笔账按照后世常用的记账法记录,一边是进账,一边是出账,有收有支,一目了然。

尤其是他采用的还是表格式,并直接把阿拉伯数字用上了,这样原本那几笔账记了数页,而现在秦琅只用了一页就记得清清楚楚了,有收有支,收支平衡,来可追踪去可查。

玉箫以前人称长安女校书,才艺了得,不但吹拉弹唱都会,就是这算账也功夫很好,秦琅把这些符号一教,她很快就推一反三的理解了。

甚至不到半个时辰,简单的纸上算式也会用了。

“这算式真好用,比起算筹好用的多。”

此时的人,计算的时候,都习惯用到算筹,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一大把算筹,有长有短,通过摆弄这些长短棒来计算,不算复杂,但计算能力一般。

秦琅的算式无疑是更清晰快捷。

“等我回头再给你做个算盘,那有更复杂的珠算口诀,掌握之后,这加减乘除可就易如反掌了,甚至能够同时算两笔三笔数。”

“三郎,这算数方面我只是一般,若是十三娘还在,她肯定学的更快,她现在齐国公府还好吗?”

“今天见到她了,她现在那边做先生,教弟弟妹妹们开蒙,崔大娘子挺喜欢她的。”

秦琅没有多谈郑十三娘的事,他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对玉箫道,“如今突厥人正在退却,很快关内就会重新安定。朝廷肯定马上就会下令让百姓返回乡里,你给大家登记一下,看看他们的家在哪里,若是已经可以回去的,我们给他们准备一份盘缠,结算下这些日子的工钱,再拿一些油茶和料包做为干粮,送大家回乡吧。”

“那人都走了,我们这作坊呢?”

秦琅笑笑,“作坊开也行不开也行,其实现在我们有了这成熟的技术,回头在城南找一二处宅子,再招些人手,重新开起作坊来也行的。”

“三郎,之前我去亲仁坊请安的时候,大娘子有意无意的提起,说博陵崔家也想跟着一起做这油茶、料包的事,还说他们崔家地多粮多奴仆也多,若是我们愿意带他们一起做,这买卖就能百倍千倍的扩大规模,到时利润也能递增,还说他们只要三成利。”

秦琅挺佩服那些世家豪门的,哪里看到点机会,便会如猫闻到了鱼腥一样挤过来。

其实这油茶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术,秦琅相信崔家看中的可能是秦家在军方的关系,若是秦琅把这油茶和料包的买卖做到军队,利用自家的关系地位,让秦家作坊向军队提供这些干粮,那里面的利润确实是非常惊人的。

只是秦琅却从没有想过要这样做,他虽然也赞同了之前玉箫在东西市开的两家干粮铺子,但想的也只是多开发出一些炒面、料包的种类,做成一样精致的点心小吃,也算是点小买卖,能让玉箫开心一下。

他从没有想过说,要把这商品打入军队,要向军队贩卖这种干粮,他早就已经开始向军队提供了数种炒面和料包试吃,若是军队看中哪种,他完全可以向兵部无条件的提供配方和生产加工方式。

这种钱,没必要赚,也最好不要赚。

崔家却想赚这钱,还想拉着秦家一起赚,他们想用秦家的关系,然后他们的粮食人手来合伙。

“你就说可惜他们说晚了,我已经把这方子献给陛下,交给兵部了。”

秦琼说要为秦琅辞去镇抚使的差事,结果他第二天真的就前往东宫求见皇帝。两个老伙计私下喝了一壶茶,聊了许久,皇帝难得抽出宝贵的时间陪着兄弟聊天。

“陛下,如今突厥已经退去,陛下即位至今也快一个月了,尚还未册封皇后和太子,臣斗胆,请陛下早日册封后宫之主和储君。”

李世民端着茶杯,笑道,“是啊,这一继位千头万绪,都没时间举行封后和册封太子的仪式,你提的很及时啊,我看明日九月初一,可给长孙皇后金册宝符。至于承乾,九月初九日,举行册封仪式吧。”

“老伙计啊,说实在的,你现在就缩在家里,真不厚道啊,朕整天忙的四脚朝天,你却在家享清福呢。”皇帝向秦琼提出了一个请求,“承乾年幼,这孩子向来聪慧,朕十分喜欢,可太子为国之储君,不可懈怠。朕思来想去,想让你来当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与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并称东宫三师,太子太师教文,太子太傅教武,太子太保保其安全。

这是从一品的职事官,专职教导太子,极为特殊,有时也做赠官加衔,或是宰相们的兼衔。

而眼下李世民要授此职给秦琼,却明显是要秦琼真正的教导未来太子承乾,主要是负责教导武艺军事这块。

毕竟论打,秦琼称的上是大唐一等一的猛将。

“陛下,臣岂敢为太子师。”

“你啊,别推辞,你在家里教子侄是教,顺带到东宫教下承乾。”

“陛下,其实臣今天来,是有一个请求。”

“你说。”

“臣觉得三郎人太年轻,读书少,因此做出不少年少轻狂之举来,惹得朝堂非议,之前在河北就引得无数官员弹劾,是陛下爱护才未治罪。现如今突厥退却,朝中总算暂时安定,臣想让三郎辞去镇抚使差事,安心在家读几年书。”

李世民听了发笑道,“三郎这本事还需要读书?朝中多少学富五车的大儒,也未必有三郎这本事啊。三郎虽读书少,可不学有术,难得的人才呢。镇抚司是在他手里一手组建起来的,立功不少。”

“陛下,三郎年少,实不适合一直担任镇抚使。”秦琼请求。

李世民愣住,然后皱眉深思起来。

“你是嫌镇抚司这差事不好?对怀良前途有影响?影响声誉?”

秦琼低头不语。

“既然如此,那朕考虑一下。”他望向秦琼,“叔宝啊,你觉得朕该给三郎安排个什么差事较好?”

“陛下,臣觉得应当让三郎先读几年书,也好沉淀沉淀,省的他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浮躁不安。”

“好,朕会仔细考虑的。”

次日。

皇帝诏敕,册封长孙氏为皇后。

九月初九日,皇帝正式册封嫡长子承乾为皇太子。

诏封萧瑀为太子太师,封德彝为太子太保。

随后,又降敕授封左卫大将军、齐国公、平章事秦琼太子太傅。

诏封房玄龄为太子少师,杜如晦为太子少傅、李纲太子少保。

以高士廉、宇文士及、长孙无忌、陈叔达加太子宾客。

诏授太子少保李纲任太子詹事兼崇贤馆学士。

同日,中书舍人至平康坊翼国公府传旨。

授翼国公秦琅兼崇贤馆学士。

第155章 秦学士

东宫。

显德殿。

皇帝李世民坐于御榻之上,八岁的承乾刚被加封为皇太子,今日就坐在李世民御案前。

殿中监豆卢望站在殿下宣读诏令。

东宫三师、三少,詹事府、左右春坊一众东宫官皆授与大臣。东宫三师为左仆射萧瑀、右仆射封伦,平章事秦琼。三少则是检校中书令房玄龄、兵部尚书杜如晦、和废太子建成的老师李纲。

东宫三师三少,相当于皇帝的三师三公,这都是辅佐太子的官,另有太子宾客四人,全都是朝中宰相、参政。

一员员重臣上前,跪接敕旨。

每颁一道敕旨,太子承乾便要上前扶起一位老师,然后行拜礼。

三师三少四宾,这十位太子之师,全是李世民的宰相参政重臣。

接下来是詹事府和左右春坊,这相当于是朝中的三省六部。

做过北周齐王参军,隋朝杨勇太子冼马,唐废太子建成太子詹事、太子少保的李纲,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臣,可谓是太子杀手,可李世民跟李渊一样,都认为李纲忠厚耿直,虽然辅佐的太子都被废被杀,可这不是他的责任。

李世民左挑右选,最终还是选了这位老臣再次出任承乾的太子詹事兼崇贤馆学士,并加太子少保。

左春坊左庶子,授给了于志宁和张玄素,右庶子授给了孔颍达和赵弘志,这四位都是饱学之士。

紧接着是授予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东宫三寺十率府职。

程咬金依然兼任太子左卫率之职。

李靖被授太子左司御率,已改名李绩的并州行军总管李世绩授为太子左清道率,侯君集兼太子家令寺太子家令。

“授李纲、秦琅崇贤馆学士!”

随着这一声宣喝,秦琅扶着八十多岁的李纲,上前受封领旨。

经过已经得旨的秦琼身边时,秦琅心里真的很无奈,自己都被李世民称过不学无术了,现在却成了崇贤馆学士。

这崇贤馆学士不就是皇家东宫小学的校长吗?

另一个校长李纲都八十多了,走路都颤颤微微的,还得人扶着,又身兼詹事、太子少保等职,他这个校长估计也管不了崇贤馆的事了。

无奈啊。

最不想跟承乾有太多牵扯,结果现在成了承乾的小学校长。

写有敕旨的明黄敕书装在黑漆盒里,秦琅看着这漆拿无奈收下。

“臣秦琅领旨。”

“老臣李纲领旨!”

八岁的承乾走到二人面前,先伸手把李纲扶起,然后到了他面前,居然还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今天这仪式,承乾觉得很繁琐冗长,满殿都是不认识的人,尤其是李纲于志宁等这些胡子很长的官儿,个个板着脸,他一点也不喜欢。

唯有秦琅是个相熟的,平时也算聊过,还是他喜欢的人,这可是自己的妹夫,如今倒成自己的学校老师了。

“秦学士请起!”

秦琅无奈的苦笑,赶紧起来。

一名又一名的东宫官员上前受封领旨,很快显德殿都站了一殿。

李世民对八岁的承乾还真是很喜欢,一册封就给他配齐了东宫官属,三师三少四宾詹事府左右春坊三寺十率,连内宫的司闺、司则、司撰诸司也都一次性配齐。

东宫的十率府,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府不掌外府兵外,其余六率,每率都各配五府,实际就是三十个卫府,另外左右率还辖有亲勋翊内府各三府,实际上李世民给太子承乾划拔了三十六个军府。

平均一个军府一千人,太子承乾拥有三万六千军队,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啊,不受南衙十二卫四府管辖的府兵,分布于关内近畿,轮番到东宫宿卫。

秦琅甚至敢说,南北朝以来,李承乾的东宫官属军队配备是最齐全的了,完全就是一个小朝廷了。

李世民看着满殿东宫官,却是十分喜悦自豪。

那是他的太子,这些人是他给太子配的官属,将来,这些人里面会有许多成为承乾的肱骨之臣。

秦琅却在暗暗思量,幸好现在承乾还年少,才八岁,待他成年,估计起码还有十年时间可以缓冲。

李世民在殿上发表讲话,意思就是大家以后要好好辅佐教导太子云云。

等好不容易这仪式结束了,秦琅陪着李世民送承乾去他的宫殿。

因为太上皇李渊还占着太极宫,所以现在皇帝李世民屈居东宫,因此太子承乾,自然也就只能占据东宫一侧的偏殿了,承乾的东宫属官们自然也就只能在那里办公,好在承乾还年幼,没有嫔妃后宫,倒没多少不便。

另一方面,东宫三师三少四宾、六率等都是朝中重臣兼职,所以实际上也就是偶尔过来给承乾上下课,检查下作业了,真正负责辅导承乾的,就还是李詹为首的一府二坊三寺诸官员们。

因为承乾还刚开始读书,所以秦琅这个崇贤馆学士,便显得差事挺重要的。

李世民指着东宫新建好的一处建筑道,“这是刚修缮扩建的崇贤馆,后殿负责藏书,前殿是太子与学生读书之处,中殿便是你这学士和其它老师们的办公之所。”

对于这所新建的皇家小学,李世民极为看重,他亲自挑选了学生,递给秦琅一张名单,正式学生只有三十六个,全是宰相、王公嫡子,不是嫡子的庶出都没资格进来,若按这条件,秦琅这样的庶子是没资格来读书的,另外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年龄在七到十三岁的孩童。

除了这三十名根正苗红的王公宰相高官子弟外,另外还挑选了一批学生,既有勋官将士子弟,也有中阶品官子弟,甚至还有少量的庶民子弟,这些人其实应当算是陪太子读书的,但不是侍读,因为侍读是个官职,太子身边也仅几个名额,如今分别授给了长孙无忌、秦琼、房玄龄、杜如晦几个重臣的子弟。

仔细看过那几十个陪读的,其实也都是大有来头,其中免不得有山东五姓七家子,也有裴柳薛韦杜萧王等大士族子弟,另外也有一些豪酋子弟,如岭南冯盎的孙子,还有河西豪族子弟等,真正称为庶民子弟的还真没有,最次那也是功勋烈士子弟。

再看了下李世民挑选的那张老师名单。

李世民亲自挑了十八名老师,全是当时名士大儒了,只不过秦琅觉得李世民这样挑有些偏科严重,都是些经史子集的著名大家,可格物等方面就没有了。

光教些儒家经典哪行啊,你不得教点数学、天文、地理啥的?物理、化学呢?美术、体育、音乐呢?

再看下课程表。

十天一休沐,跟官员们是一样的,另外各种假期不少,只是没有寒暑假。

虽说是新设,可这学校级别高。

大唐此时有六学二馆,六学指的是隶属于国子监下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相当于是国子监大学的六个专科学院,然后二馆就是弘文馆和崇贤馆了。

学士是校长,下面的十八个先生是直学士。

另外还有从九品下的校书二人,令史二人,典书二人,搨书手二人,书手十人,熟纸匠三人,装潢匠五人,笔匠三人。

不但要教学生,还要负责掌管校理图书。

秦琅实际是东宫皇家小学校长兼东宫皇家图书馆馆长。

李世民带着太子、秦琅以及一帮大臣们在新建的崇贤馆里转了一圈,表示很满意,然后给秦琅赐下学生名单、教员名单、课程表等后,又给秦琅赐下一条教鞭。

“朕赐你此鞭,但凡有不听教导之顽劣学生,不论他是皇太子,还是宰相、大将军之子,你尽管抽他。”

秦琅听到李世民说完这话后,承乾和他的几名侍读们看向那条教鞭后都嘴角抽抽了几下。

李世民很满足的带着宰相参政们离开了,把承乾还有十几位大儒直学士留给了秦琅。

秦琅看着这个金丝楠木为殿柱,很是高大上的教室,也嘴角抽抽了几下。

尼玛,自己原本都已经是堂堂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了,你现在让我来当孩子王。还是倒霉太子承乾的老师,这还真是无语对青天啊。

李世民走了,承乾倒是精神多了。

看来年纪虽小,但是可爱的太子也一样有些怵父亲。

“秦学士,咱们今天上课吗?”

秦琅瞧了瞧承乾还有他的几个侍读,“今天学生不齐,所以不上课,大家先认识一下几位直学士,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授业恩师了,明天,其它学生们都会到,到时正式排好座位,然后就开学了。”

“秦学士,你不授课吗?”

“我?我是馆学士,并不授课。”

秦琅看着这些身份高贵的学生有些头疼,他匆匆的给他们布置了一些开学前的任务,要他们明天每人备好一个书包,另外纸墨笔砚备好,此外还要备好一袋算筹。

“明日五更三点,你们都要按时赶到崇贤馆点卯,若有误卯的,我会严厉处罚,我知道你们非亲即贵,个个王公宰相子弟,但是到了这里就是学生。”

“五更三点,会不会太早了,起不来。”太子侍读长孙家庆和长孙祥忍不住道。

秦琅瞧了下二人,他们都是皇后的族侄,也就是太子的表舅,都是已经二十多岁了,却天天陪在太子身边。

“你们两个,明天不要来了。”

“啊?”二人愣住。

“明天开始,你们暂不用陪伴太子侍读,直接到后殿负责校正图书。”

秦琅瞪着二人,两个人年纪比秦琅还大几岁,但在素有威名的秦三郎面前,却也不敢炸刺。

“五更三点,朝官都已经候在宫门外了,许多大臣寅时就已经起床上朝,我要求五更三点到,并不算早。”

交待完,秦琅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对,直接让他们回去了。他对那十八位直学士教员,则要求是五更整点要到达崇贤馆里。

“好了,现在解散!诸位明早见!”

走出东宫,宫门外老黄在等他。

“三郎,你这真成崇贤馆学士?当太子老师了?”

秦琅撇撇嘴,他可不想当这劳什子太子老师。

“三郎不管镇抚司的事了?”

“那边暂时交给许敬宗了。”

李世民调秦琅到崇贤馆当学士,但另一方面并没有免去他镇抚使之职,不过却要求许敬宗负责主持司务,实际上是只让他挂个名而已了。至于另一个散骑常侍之职,倒也还保留着,反正那也只是个闲散之职。

“三郎你这以后真专心来这当学士做老师了?”阿黄见秦琅以后只能整天教孩子了,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琅一脸无奈,简直是生无可恋。

“别提了,这事啊,都是我阿爷弄出来的,哎。”

一回到家。

许敬宗便带着魏昶、林三、刘九等一行镇抚司官员来拜访秦琅。

“以后司里的事务,就都交由许长史负责,你们以后务必要遵从许长史之令。”秦琅收下了许敬宗送上的礼物,对这家伙的来意心知肚明,于是很痛快的很几位心腹部下表态。

魏昶、刘九呵呵的应下,不过听不听从,会不会真遵从许敬宗就是两说了。

“三郎,你这刚加镇抚使,怎么却跑去做什么崇贤馆学士?”刘九不解的问。

“陛下旨意,我也没办法。”

那边许敬宗却是满脸的羡慕,若是可以,他巴不得跟秦琅换一下呢。崇贤馆学士啊,两个学士,另一位是太子少保太子詹事,秦琅这学士的地位可是极贵重的。储君之师啊,李纲八十多岁了,那么崇贤馆实际就是秦琅负责的,将来等承乾继位,那秦琅这个老师还怕不得重用?

可偏偏秦琅还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操蛋啊。

亲仁坊,齐国公府里。

秦琼脱下紫袍玉带,换上一件宽松轻便的长衫,他靠坐在榻上,看着演武场上,裴行俭、罗通这两个义子,正和秦四郎秦五郎两个亲儿子一起比武,四个孩子各持木盾木剑,在那对攻。

一招一式,倒也挺有模样。

想到自己,终于让三郎从镇抚司里脱身出来,秦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崇贤馆学士,挺好!

第156章 红拂女

李存孝沾了义父的光,成了崇贤馆的插班生,他本不过是个流浪的乞儿,他母亲当年未婚被一个入侵的突厥战士给糟蹋后怀孕生下他,他从出生起就没有爹,这个一个卑贱乞儿,如今却也被秦琅安插进了崇贤崇,即将要与太子一起同学读书。

丑儿知道这个消息后,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他兴奋的翻来覆去可怎么也无法入眠,最后干脆坐到天亮。

四更寅时。

翼国公府已经醒来,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侍女们早早起来为三郎熨烫好了要穿的衣袍,马夫也给豹子头饮水喂料。

厨娘们早早就开始磨面筛粉揉面做蒸饼。

鸡鸣三遍,秦琅打着哈欠醒来。

玉箫已经把一碗早茶泡好了。

李存孝红着眼睛,却依然精神抖擞。玉箫把一个亲手缝制好的书包递给他,“试试看合适不,若是背带不合适我再改一下。”

黄牛皮纯手工缝制而成的书包,双肩包式,拥有数个包袋夹层,可以分别存放经书、笔墨纸砚等。

秦琅则把一套文房四宝交给他。

“今天就要正式进学了,这是阿爷我和你萧娘子为你准备的。”

看着这些崭新的书包、文具,李丑儿激动的都不知道如何言语,一双眼睛泛起泪花,这个曾经三九天睡在破庙,数天都没饭吃,也没有流一滴泪的少年,此时却泪盈眼眶。

“谢谢阿爷,谢谢娘子。”

李存孝双膝跪地,向秦琅玉箫磕头。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易向人下跪。到了崇贤馆,好好读书,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了。”

对于这个义子,秦琅是真心喜欢,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这孩子很吃苦,很坚韧,他很珍惜如今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对秦琅是感激又尊敬,对玉箫、阿黄等府里人,也都十分尊重,哪怕是府里的仆役奴婢,也从没有轻视过。

对于这样懂事的孩子,人们总是愿意帮一把的。

吃过早餐,阿黄牵来马匹,其中一匹小马。

“存孝,这是黄叔给你挑的,个头刚好,温驯。”

“谢老黄叔。”存孝感激不已。

骑上马离开家门,此时不过五更一点,外面天还才微微亮,不过平康坊里的那些贵族公侯大臣们却都已经开了门,家丁举着火把提着灯,护送家主们去上朝。

今天有些例外,除了送家主上朝外,他们还要送小郎君去上学。

同坊里永康县公李靖府上,也出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却是一位女子,红色抹额,大红披风,腰里居然也佩了把剑,煞是威武。只不过街上其它各家的人看到她们一行过来,却赶紧都纷纷让路。

倒不是李靖家地位高。

“想不到今天李药师家的母大虫出来了,可得小心点。”护卫秦琅的秦勇提醒他,“这母大虫有些疯疯癫癫的,最是难缠。”

秦琅对这位同坊的坊邻也有些耳闻,知道这位是李靖的妾侍,名张出尘外号红拂女的,曾经是前朝权臣尚书令楚国公杨素的侍婢,本是江南陈朝人,陈灭后被掳入长安,赐给杨素的。

后来一次李靖来拜访杨素的时候,两人居然勾搭上了,于是来了个红拂夜奔,杨素知道后不但没追究,反而送上贺礼,一时传为佳话。不过当年杨素权倾朝野,据说家中锦衣绫罗的侍侍美婢上千人,许多长安士子、年轻公子,都喜欢到杨素府上去勾搭,比如隋朝宰相李德林的儿子李百药,便也勾搭了一个跑了,杨素也没怪罪。

甚至他有位侍妾,本是陈朝的亡国公主,后来未婚夫带着一块破镜寻到府外,整天在那里叫卖破镜,引得公主注意,后来公主便找机会与他私奔,杨素派人追上后,没治罪追究,反而送上钱财礼物,让他们离开,还成就一个破镜重圆的典故。

秦琅刚来时听说这个故事,还很意外呢,想不到那个史上名震华夏的兵法大家,初唐战神李靖,年轻的时候居然也这么风流,还做过隔壁老李。

张出尘敢红拂夜奔,也充分的说明这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夜奔李靖,成了李靖的侍妾,一晃也是多年过去。

不过据说当年李靖本来家世极好,他家关陇将门,也是国公府第,他的舅父韩擒虎还曾是隋朝开国四大名将之一。李靖虽非嫡长,但也是嫡子,十六岁便出任长安县功曹之职,前途无量,甚至其才华也是被杨素等宰相公然称赞过的,但后来发生了偷宰相侍妾一事后,虽未被追究,可也终究犯忌,李靖此后几十年官场蹉跎,进步却不大,一把年纪五十出头,也不过是个马邑郡丞而已。

不得不说,这跟红拂女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可就算如此,李靖似乎从不曾后悔过,多年来对红拂女也是不离不弃,元配病逝之后,更是二十年不曾续弦再娶,对红拂女如同妻子一般敬重。

秦琅拍拍豹子头,准备给那位母大虫让路。

结果红拂女却直接策马来到他的面前停下。

红拂女遥遥向他一拜。

秦琅只好回礼,“三郎拜见伯母。”

红拂女骑在马上,腰很挺,胸很大,推算年龄当起码是四十多岁了,但却觉得风韵犹存,特别是这身体很矫健,人家骑在马上就非常的健美,稳当。

“我可不敢当翼国公这一拜呢,虽说听说咱平康坊来了位贵人,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来拜访,今日路上遇到,便来问个好。”

秦琅赶紧道,“应当是小侄失礼,搬来平康坊,也没有去拜见夫人。”

“我算什么夫人,可不敢当,平康公府一侍婢尔。”

秦琅心想,谁敢当你是个侍婢啊,要真只是个侍婢,长安城又怎么会流传你母大虫之威名呢。

红拂女虽不再执红拂,可他是李靖的心头肉啊。

张出尘招手,叫来一个骑马少年。

“这是我们阿郎之孙,李谦。”

李谦今年九岁,比太子长一岁,他是李靖次孙,次子李德奖长子。

红的发紫的秦琅被皇帝授为崇贤馆学士,在无数人惊讶之余,又都看到了这座新开的学馆的重要性,能入学馆读书,那就是太子同学。

更别说,皇帝钦选的崇文馆十八直学士,俱是当世名士大儒,甚至国子监祭酒孔颍达、万年县令虞世南等原秦王府十八学士,都是客卿教授,也会经常去指导授课,这是好多的机会啊?

皇帝钦选了崇贤馆的学生名单,总共三十六人,皆是皇族宗室近亲,太后皇后宗室近亲,以及宰相、王公及三品职高官嫡子,且年龄得在六到十岁之间的方行。

可就算如此,符合条件的也太多了,最后皇帝只能从数百人中选三十六人,其余的要么送去门下省弘文馆读书,要么直接去国子监。

李靖爵位是永康县公,是实封功臣,他现在还是灵州都督、太子左司御率,皇帝在那三十个名单里给李靖留了一个,钦点李靖长子李德骞长子十岁的李处叶入崇贤馆。

今天红拂女亲自出马,便是故意来拦秦琅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秦琅这位崇贤馆学士,收下次孙李谦。

“我这小孙孙向来聪慧,应当去崇贤馆读书。”张出尘很不客气的提出了要求,甚至如同是下命令一般。

“夫人,崇贤馆的学士,都是陛下钦定啊。”

“不要叫我夫人,我可没有夫人的诰命,你是崇贤馆学士,我相信你要塞个把人进去还是很容易的。你莫非是要钱,多少钱,你开个口,金子还是绢帛还是田地,不是问题。”

李靖虽说爵位不算高,只是个县公,但他辅佐李孝恭平南梁萧铣,安五岭之南,又平辅公祐之乱,近年又接连领军北上抵御突厥,功勋着著,皇帝对他赏赐过许多钱粮奴婢马匹等,就连这平康坊的宅子,也是皇帝所赐。

“张娘子,你这是为难小侄啊。”

“你既然自称侄,那我就充个长辈了,这个忙你得帮,就算李药师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阿黄和秦勇都看不下去,凭什么你一个县公府上的妾侍,敢这么拿大,居然这样冲堂堂国公说话?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示意两人不要乱来。

“既然张娘子把这话都说出来了,那这个忙再困难我也得帮了。好,李谦是吧,这学生我收下了,娘子请回吧。”

张出尘有些意外。

“当真?”

“侄儿虽年轻,可说出来的话那从来都是一个吐沫一个钉的。”

“好,我就相信你秦三郎,永康公府欠你一个人情。”张出尘大笑几声,还真就把两个孙子李处叶和李谦交给了秦琅,然后打道回府了。

等人走了,秦勇不满的道,“三郎何惧这个疯婆子?”

“我非惧他,不过李药师的面子得给。”

“可崇贤馆学生名额都是钦定。”

“钦定没错,但除了那三十六名正生外,可是还有几十个陪读呢,李谦便以那个身份进崇贤馆吧!”

李存孝就是这样安插进去的,再安排李靖的孙子进去,也算不得什么,好歹人家也是勋臣名将嫡孙嘛。

第157章 暴揍皇子

平康坊里其它的贵族名门,看着李靖家的疯婆娘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往崇贤馆里塞了个次孙进去,惊讶之余不由的转动起心思来。

“三郎,褚馆主来了。”

“谁?”

“褚家大郎。”

秦琅一时没想起褚家大郎是谁,不过等到一骑来到近前,叉手见礼后,他才想起来,原来这位褚馆主褚大郎是学士褚亮之子。褚家在文坛可是极有名声的,禹州阳翟褚家,数代都是文坛大佬。

褚亮曾祖仕南梁为御史大夫,祖父为太子舍人,父亲为南陈秘书监,他自己则做过陈朝的尚书殿中侍郎,隋朝东宫学士,炀帝太常博士,后来自负才名的杨广妒忌这些大家的才情,便把薛道衡、王胄杀死,把褚亮贬谪。

杨广的文才可是相当有名的,能够让他妒忌的杀人贬谪的几位大家,自然就更加出众。褚亮后来在隋末时,还被西秦霸王薛举征召去做了宰相,再后来薛家兵败后他携子归唐,成为李世民的十八学士。

这个褚遂良是褚亮的长子,之前一直跟着他爹在学士府里帮忙,并师从欧阳洵和虞世南学习书法,但天赋极佳,早已自成一派。李世民为太子后,改门下省修文馆为弘文馆,以原秦王府十八学士,以本官兼弘文馆学士。

但因杜如晦等学士如今都身任要职,所以弘文馆中事务,平时倒都是由褚遂良主持,故人称馆主。

皇帝新设崇贤馆,本来褚遂良也是热门的馆主人选,可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却成了秦琅做了馆主。反倒是褚遂良这位书法大家,如今被皇帝从弘文馆调来崇贤馆,做的却是十八直学士之一,负责教授太子等书法。

说起来,褚遂良现在是秦琅的手下员工。

“遂良拜见馆主!”

秦琅对于那些书法特别好的人,向来是既尊崇又有些怨念的,因为他小时候曾被逼学了十年的书法,那个苦啊,写不好就要挨打挨骂,经常是枯燥的临摹、练字,笔都不知道写秃了多少枝,墨水用掉了多少瓶,但最终也没能如父亲愿成为一个书法家,字依然写的很一般。

所以那个时候,秦琅特别厌恶书法,甚至最后连那些书法好的人也厌恶起来。

褚遂良三十出头,可一笔书法却被称为大唐四大家之一,让秦琅不免羡慕妒忌恨了。

他吱吱唔唔半天,扭扭捏捏的。

“褚大郎有事但说无妨!”

褚遂良于是扭捏的说起,他也想让自己儿子到崇贤馆读书。

他儿子今年六岁,年纪不合格,而且褚遂良的品级也不够,他爹也不过是个县男,还是先前皇帝登基,给五品以上职官无爵者授爵一级,一个虚封男爵。

可看着张出尘这么轻易的把次孙塞进来了,褚遂良也动了心思。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褚大郎你可是我们崇贤馆的直学士,太子之师,自己孩子送来馆里读书,不也正好照顾嘛,这个事情,我做主,收了。”

“多谢馆主!”褚遂良高兴万分。

褚遂良千恩万谢的拜过,然后赶紧骑马往回赶去叫儿子上学。

等秦琅骑马出平康坊门时,身后已经跟了十几个年轻孩子,皆是坊中贵族高官子弟,原本都是没选中崇贤馆的,如今都走了秦琅后门插班了。秦琅对于这些贵族子弟,笑着都收下了。

东宫,崇贤馆。

五更三点。

秦琅坐在一张靠背小马札上,手里拿着一条马鞭,身边是他的家兵黑云长剑队。因是在东宫,所以各个除了铠甲刀剑,只持齐眉长棍立于他身后两侧,守住馆门。

程咬金借着带超乘军巡逻之名,过来跟秦琅搭讪聊天。

没聊几句,急性子的老程便转到了让儿子插班这事上。

老程现在有六个儿子,老大处默,如今是百骑校尉、千牛备身,老二处亮,为左卫亲卫队正。老三处弼,是东宫翊卫,这三个都是嫡出,也较年长,并且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之前也在国子监混了几天日子,早早就都被他想办法安插到三卫当差了。

“三郎啊,你程叔我不是还有三个庶出的逆子嘛,打小也都是不长进的,可这三个家伙只是庶出,他们不能跟处默处亮他们比,处亮他们是嫡子,将来再不济,也还不会差的。但处寸处立和程俊,若是自己不努力,将来连个官都当不上的。”

“程叔想啊,咱们两家关系向来不错是吧?现在你在这做崇贤馆主,我就想让你帮个忙,招收你那几个弟弟过来读书。”

老程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要让庶子来崇贤馆读书,要求过份了点,可自己这个当爹的不给庶子们谋个出路,将来又有谁会管他们呢。

“程叔,只要年纪在七到十岁间,都可以送来。”

“都送来?”老程一愣,原本他想的是让秦琅从三个庶子中挑一个过来读书,谁知道他居然说全送来。

“要送就都送来,不过呢,虽然送来能收进崇贤馆,但不会是太子那个班。”

老程一拍胸膛,“只要能进崇贤馆,不管跟不跟太子一个班都没关系。”

对他来说,庶子送进崇贤馆,那就是镀金来的,以后有这个太子同学的名头,就足够了。还真指望一个庶子送进来,还能跟太子玩成兄弟关系不成?

老程笑哈哈的走了。

尉迟恭又来了。尉迟恭走了,侯君集又来了。

秦琅很纳闷,怎么的今天这些家伙都不用参加朝会,或是做事吗?

不过眼看着五更五点已到,但是皇帝钦定的那三十六名崇贤馆生员一个没到。反倒是那些陪读的学生,一个不落的全到了。

连秦琅今天额外走后面收下的也全都在这等着。

裴行俭给秦琅端来一杯茶水,“三郎喝水。”

裴行俭现在和罗通一样,都被秦琼收为义子,就养在亲仁坊里,这次崇贤馆开馆,秦琼的三个儿子,都才两三岁不够年纪,最后秦琅把跟李存孝年纪差不多的裴行俭接来,让他一起插班。

褚遂良等十八名直学士站在馆前,看着安静的场面,有些无奈。

那三十六名学生,每个都来头极大。虽然昨日馆主再三交待今天不得迟到,但看来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啊。

“关闭馆门!”秦琅站起身来。

“馆主,太子他们还没到呢。”

“我知道,但时间已到,关闭馆门。”秦琅依然坚持。

黑云长剑家兵队一脸严肃的上前,把两扇馆门缓缓推动。

太子侍读长孙祥骑马而来,“等一下,太子马上到了。”

秦琅冷哼一声,“关闭!”

亲兵们只听秦琅之令,继续关门。

长孙祥赶到,可馆门已经紧闭,远处,太子承乾在一队太子千牛、备身的侍卫下,还在不急不缓的走着。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走到紧闭的馆门前,问侍读长孙祥。

太子侍读这个官,并不是陪读,确切点说,这算是太子的半个老师,或者相当于太子的辅导员,这是一个官职。

长孙祥是长孙皇后的族侄,他父亲长孙安世现任通事舍人,他从承乾三岁起,就担任他的侍读了,陪伴身边五年。

“我让他们赶紧开门。”

长孙祥冲着馆内大喊,结果依然无人理会。

气的长孙祥直接攀门。

好不容易爬到门上,结果被秦琅一棍子给捅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太子殿下,你已经迟到了,今天是崇贤馆第一天开门,殿下居然迟到。”

承乾透过门缝,笑着对秦琅道,“秦三郎,我早上起晚了点,赶紧开门让孤进去。”

“无规矩不成方圆,昨日便已经郑重告之不得迟到,可殿下根本无视,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在馆外罚站!”

“三郎莫开玩笑了,快开门放孤进去。”

秦琅冷哼一声,“站着!”

这毫不留情面的喝令,让承乾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不免有几分恼羞成怒,可是透过门缝见到秦琅那黑面,又莫名的畏惧,最终没敢做声。

太子讪讪退到一边,低着头,眼睛居然不由自主的红润起来,莫名想哭。

长孙祥过来安慰,还说要向皇帝告发秦琅无礼,结果说了半天,太子却反而冲他发火,“你滚!”

朝阳升起。

一个接一个的皇子王子公子们也终于来了。

二皇子楚王李宽,三皇子汉王李恪,四皇子卫王李泰,皇五子燕王李佑,个个锦衣玉带,前呼后拥而至。

另还有太后窦家,皇后长孙家,以及诸位宰相、实封国公家等的子弟,也陆续过来。

当他们看到太子居然站在紧闭的崇贤馆大门口时,还十分意外。

二皇子李宽上前问,“皇兄,崇贤馆怎么没开门?”

卫王李泰也道,“莫不是秦三郎还没起来吧?昨还喊我们早来,结果他今天却迟到了。”

太子李承乾一声不吭,扫了几个弟弟一眼,继续站在那里观赏日出。

李泰和李宽虽都是皇帝李世民之子,但其实早就已经数年前过继给了太上皇早逝的第三子卫王玄霸和第五子楚王智云为嗣,因此他们在早几年就已经正式被授封为亲王,之前比承乾的爵位还要高一级。

按这个时代的宗祧制度,过继之后,便不再是父子关系,比如青雀李泰,过继给玄霸为子后,他就不再是李世民的儿子,得喊李世民伯父,李宽过继给李智云为子,也是要喊李世民为伯父,他们已经不再算是李世民的儿子,他们继承的也是继父的爵位。

不过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又把这两个儿子接回东宫,实际上就是不愿意让这两个儿子出继,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在宗室族谱上更正,但实际上已经是这个意思了。

李泰当初被李世民提出给三弟玄霸过继,继承卫国社稷,本来就不再是承乾的亲兄弟了,也不再有李世民的继承权,李泰武德四年封卫王已有五年,兄弟俩其实也生疏了五年。

“把门打开!”李泰喝令,小小年纪的他,因为已经出宫继承卫国社稷五年,因此倒有了股子不一样的气势。

一队卫国侍卫上前,刚要撞门,结果门打开。

秦琅就坐在门后,目光冷冷扫过一群学生。

“第一天开馆上学便迟到,所有人都给我好好在门外站着,其余侍卫侍从人等,立即给我退出东宫之外等候。”

说完,秦琅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不听话的侍卫奴仆就给我打出去,不听话的崇贤馆学生,给我吊起来。”

卫王李泰指着秦琅,“你好大的胆子!”

秦琅瞥了眼小胖子李泰,“把卫王殿下给我绑起来。”

两名秦琅亲兵立即上前,直接一条牛筋索将他双手反剪绑起,然后一根长棍从背后手臂间插入,将他定在门前。

一群卫国侍卫炸了锅,纷纷冲上前来。

秦琅只是冷哼一声,“给我打!”

贼匪出身,跟秦琅走过南闯过北的黑云长剑队亲兵,不吭一声上前,提着齐眉棍就是一通乱砸,这些侍卫虽说也本事挺强,可却都不是对手,没一会就打的抱头鼠窜,很快就全被打倒。

然后牛皮筋捆手,被赶着出了东宫。

有了李泰这个出头之鸟被打之后,楚王李宽、汉王李恪、燕王李佑等纷纷老实了,全都被惊的跟只鸡一样,老实的站在门前,再不敢炸刺半句。

而太子承乾,这刻却很不厚道的发出了笑声。

秦琅循声望来,承乾赶紧崩住,然后继续站在那里眺望红日。

所有人的侍卫随从,都被赶离了崇贤馆,赶到了东宫门外。

宫门外,三十六名崇贤馆正生,就都跟失去了母鸡护翼的小鸡崽子一样,老老实实缩着脖颈站门外。

唯有小胖子李泰七个不服,八个不岔,自武德四年他被过继给卫王玄霸为嗣后,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亏?

太上皇宠他,皇帝宠他。

都快被宠上天了。

如今居然被秦三郎给如此羞辱,岂有此理。

秦琅不但罚这些皇子王子公子们的站,还把那些陪读的学生们叫来围观。

褚遂良等直学士们站的远远的,根本不敢过来。

“这个秦三郎,也太大胆了。”褚遂良暗暗心惊。

有人道,“得赶紧禀报陛下。”

“还是先去请李詹事过来!”

第158章 养不教,父之过

东宫,显德殿。

正在早朝的皇帝李世民被殿内少监王闿传递了一个消息,听完消息后,李世民怔怔出神许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秦琅绑架卫王?不许太子等崇贤馆学生入馆?还殴打学生们的侍卫随从?秦琅他要做什么?他要造反么?”皇帝龙眼圆睁,气的直吹胡子。

卫王李泰,因为两岁就被他过继给了三弟玄霸为嗣,因此李世民向来觉得对这个嫡出儿子亏欠,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想要把这儿子再要回来,另选他人给玄霸承嗣,平时宝贝的不得了的儿子,今天居然被秦琅给绑起来揍?

皇帝的眼中已经迸出杀气。

殿中少监战战兢兢的答道,“据说秦馆主昨日就定下规矩,崇贤馆学生须于五更五点前到馆,否则就是迟到,不许入馆。今日太子殿下和卫王等馆生皆迟到,因此被拒馆外,卫王派侍卫去撞门,言语中与秦馆主冲撞起来,结果就被秦馆主下令绑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世民怒气冲天,“卫王才七岁而已,他也下的去手。”

“秦琅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对待太子诸王等?”

“来人,传旨,派千牛备身把这小子给朕拿下,押来殿上问罪!”

早朝还没结束,虽说早朝只是个例行仪式,并不商议什么事务,可参会的常参官也有二百余人,宰相们就坐在皇帝玉墀之下的香案前,离皇帝并不远,皇帝的声音他们还是听到了。

秘书丞、参知政事魏征很不客气的问话,“请问陛下,发生何事?”

李世民一脸不快,“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魏征,你说该当何罪!”

魏征举着玉笏,“臣不清楚事情经过,无法判断。”

“你就说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是何罪?”

“陛下,武德律已有规定,我唐三品以上大臣见到亲王不必下车落马行礼,亲王见宰相,须下车行礼。现在问题是,陛下所言之臣子冲撞太子绑架亲王,具体经过,这臣子是谁?”魏征道。

“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到了,明知故问,冲撞太子绑架卫王的便是秦怀良。”李世民很不满的道,秦琅虽是他欣赏的年轻俊才,可他既为帝婿,按辈份还是承乾、李泰的妹夫,现在居然敢对太子和卫王如此不尊,岂有此理?这还得了?

魏征哦的一声。

“原来陛下说的是秦琅啊,那请问这冲撞之事发生在何处?”

“崇贤馆!”

“哦,崇贤馆啊。”

“崇贤馆又如何,崇贤馆秦琅就能尊卑无序?”李世民喝问。

魏征不以为然道,“陛下,秦琅为崇贤馆学士,太子和卫王为崇学馆学生,既然事情发生在崇贤馆,那么太子和卫王便是秦琅学生,师长在学馆处罚学生,只要事出有因,便当尊重,否则在馆内,只论君臣不论师生,那还如何授业解惑?”

“臣刚才听到几句,太子卫王等迟到在先,然后卫王顶撞师长在后,秦琅这才处罚他们,臣以为秦琅不但无罪,反而当值得嘉奖。只有这样的师长,才能教出好学生。”

李世民依然不服。

刚经历了玄武门之变后,他现在十分在意身份,尤其是担忧众人不服,承乾是他的太子,卫王是他宠爱的亲王,若是大臣对他们无礼,那也会有损他的威严。

“秦琅就算是崇学馆学士,是诸王之师,但也是朝廷臣子,论品级,诸王位阶远在秦琅之上,就算教授亲王,可也该有个度,绑架亲王?罚站太子?过!”

“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秦琅在昨日就已经先晓谕馆规,声明不得迟到,今日太子与诸王等学生依然迟到,秦琅因之处罚,如何能算过?如果他昨日未宣布馆规,今日处罚,那才叫不教而诛,现在只是太子诸王违犯馆规而已。”

不管李世民如何恼怒,可魏征却依然口水四溅,非说秦琅不但无罪,反而当赏。

气的李世民脸都红了。

“玄龄、克明,你们两个来评评理,究竟朕和魏征谁对谁错?”李世民找帮手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早听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惊讶于秦琅的胆大,但也佩服魏征的刚直,斟酌之后,房玄龄道,“臣以为今日之事本是一件小事,太子和卫王虽迟到,但毕竟是第一次,卫王言语对秦琅有些冲撞,但毕竟年轻,秦琅身为馆主,虽有处罚学生之权,但明显处置过于严厉了一点。”

“臣以为,可派人去传口谕,对迟到的太子、诸王等稍做训斥,然后也对过于严苛的秦琅给予劝说,然后让太子与诸王入馆上课,以后都多加注意便好。”

房玄龄明显是个和稀泥的,看出皇帝特别宠爱太子与卫王等。

李世民心情好多了。

结果魏征不服。

冲着房玄龄一通口水飞溅,喷他身为宰相,却无原则立场,还说礼不可废,要是今天开了坏头,那今后秦琅这个馆主还有何权威?将来哪个学生还会再敬重师长?

今日无师,他日岂不就无君?

这话刺痛了李世民。

他一甩袖子,早朝不开了,他命百官随他前往崇学馆,一探究竟。

皇帝气呼呼的解散朝会,带着百官赶往崇贤馆,因为崇贤馆就设在东宫之内,距离显德殿倒也不远。

不过等皇帝来到崇贤馆前的崇贤门外时,却发现白发苍苍的太子少保、太子詹事、崇贤馆学士李纲居然在门前。

一张青席铺在门前,八十多岁的李纲一袭儒袍,席地而坐。

李世民不由的停下脚步,欲上前扶起李纲。

李纲抬头问,“陛下可是因为小秦学士处罚太子与卫王等而来?”

“朕确实为此事而来。”

“那请陛下返回!”

李世民愣住。

“李老何出此言?”

“陛下若不欲崇贤馆新开便废,便请回吧。”

李世民站在那里不动,李纲却也丝毫不让,君臣两个顶牛。

可是李纲毕竟三朝太子之师,八十多岁的年纪,一代名儒,向来刚正不阿,名震朝野,李世民正是尊他的名,才请他为承乾之师,让他做崇贤馆学士,现在总不能对这位李老怎么样。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跟随的众臣,也不敢这个时候多嘴。

许久。

李纲缓缓开口,“刚才我在詹事府,褚直学士来找我,说崇贤馆出了事,让我来处置。我到后,秦琅拜见,他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到现在还一直在思索。”

能够让李纲这样的大儒都思索许久的话,看来不简单。

李世民也不由的好奇起来。

“不知秦三郎又对李老说了什么诡辨之辞?”

“不是诡辩之辞,而是至理大道也。”

李纲缓缓的将秦琅刚才说给他的那段话吟诵出来,抑扬顿挫,“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那边魏征听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时候,直接拍起了巴掌。

“好,说的好,想不到秦琅居然还能说出如此名言,当初见过秦琅做的几首诗,觉得颇有才名,但与今日这些一比,小巫见大巫也。就凭这几句,他做崇贤馆主绰绰有余也。”

李世民虽说是马上君王,但文学修养还不错的,岂会听不懂这段话的意思?

那边李纲感叹着道,“秦琅说的好啊,人出生之初,禀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如同一张白纸,天性也都差不多,只是后天所处的环境不同和所受的教育不同,彼此的习性才慢慢形成了巨大的差别。”

“如果不好好的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为了使人不变坏,最重要的方法就是专心一致的教育好孩子。想春秋之时,孟子的母亲,曾三次搬家,只为让孟子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孟子不肯好好学习,孟母就折断了织布的机杼来教育孟子。”

“做父母的,仅仅只是供养儿女吃穿,而不好好教育,这是父母的过错,绝算不上合格的父母。而仅仅只是教授课业,而不严格要求,便是做老师的懒惰不是。”

“陛下,你觉得小秦学士这些话对吗?”

李世民面对李纲的发问,无言以对。

他能说不对吗,不能,因为秦琅这些话说的太有道理了,尤其是还拿出了儒家先贤孟子的故事来举例。

“陛下,今日你若跨过此门去找秦琅问罪,那么便不是父子之爱,而是在毒害太子与诸王,是害了他们。今日陛下若过此门,臣李纲只能与小秦学士一起请辞!”

李世民沉默良久。

魏征却在那道,“敢问李老,刚才这些可还有后续?我感觉这些三字一句,言简意赅,好像是专做来教导启蒙孩童学生的。”

李纲答道,“我也这样问了小秦学士,他说这是他接任崇贤馆学士后,正琢磨的一篇启蒙文章,名叫三字经,尚未成篇。”

李世民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他先是对着李纲躬身一礼,感谢李纲的教导劝谏,然后道,“告诉秦琅,朕等他的三字经全篇,还有,崇贤馆以后就全权交给他主持了。”

说完,皇帝转身。

走了几步,又回头。

“传朕旨意,从今起,不论是太子还是诸王,不仅在崇贤馆内要礼拜老师,便是在馆外遇到,也须下车落马行礼。”

“秦琅用心教授,朕心甚慰,特赏赐秦琅绢千匹,蜀中益州黄麻纸千贴。”

“卫王泰罚俸一年。”

“太子、卫王今日当值侍卫随从,皆杖责二十。”

说完,李世民带着百官又离开了崇贤馆。

第159章 一时装逼一时爽

崇贤门内,馆前。

李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眼睛喷火一般盯着秦琅。

太子承乾依然抬头望天欣赏着旭日东升,长孙祥房遗爱杜荷等一干宰相王公子弟,则带着几分兴灾乐祸的心思站那罚站。

秦琅坐在小马札上,继续喝着茶。

裴行俭、李谦、李存孝等几十个陪读的则每人取了坐席,铺在门内青石板上。

秦琅看似淡定无比,其实内心慌的一批。

他承认自己刚才对承乾、李泰等人的强硬,其实是装出来的,一是想看下能不能借此甩脱了这差事,若是不能甩脱,那也想借机立个规矩,免的以后一群皇子王公子难以管教。

可当李纲来过,并对他的行为很赞赏,并亲自去堵崇贤门的时候,秦琅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演过了,更不该对李纲提三字经,现在好了,李纲认为他是个很正直又有才学的年轻人,堪为师表,甚至愿意为他豁出老脸去,秦琅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此时很期盼李世民出现,希望李世民大骂他一顿,甚至是给他些处罚,比如免官夺职,甚至去关他几天啥的都好啊。

可等了大半天,也没点动静。

难不成李纲面子这么大?

褚遂良出现了,他一脸古怪的来到秦琅面前。

“陛下来了,又走了,还赐你千匹绢,一千贴黄麻纸。”说这话时,褚遂良很羡慕,一千贴黄麻纸,可远比千匹绢贵。大唐的书贵,纸也贵。

成都麻纸冠绝天下,浣花溪边,集中了上百家造纸坊,蜀纸是皇家贡品,更是朝廷的专用公务纸。此时纸类有麻纸、皮纸、竹纸、草纸、还魂纸等,其中麻纸中又有黄麻纸、白麻纸、桑麻纸、麻纹纸等。

黄麻纸最为上等,产量也少,一纸难求。

对于好书法的褚遂良来说,一千贴黄麻纸,足足五千张,太让人羡慕了。

麻纸空隙多,有利于墨汁的渗透,容易书写,纸质强韧,还利于保存。

普通的白纸一贴五十张,都最少五十钱,这种上等的黄麻纸,就更贵了。

秦琅却没在意这些黄麻纸,五千张黄麻纸也许在褚遂良眼里不得了,可他又不是那种好书画好书籍之人。

他听完李纲是如何劝走皇帝后,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气。

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让你装逼让你装逼,这下装砸了。现在看来崇贤馆学士不但甩不脱了,而且还被李世民认为做的非常优秀了。

他瞧了眼还在那里瞪着自己的小胖子李泰,无语问青天啊。

自己明明是将门子弟,不学无术啊,现在却坐死了这个东宫小学的校长位置了,造孽啊。

秦琅起身,走到李泰面前。

“是不是陛下来了,还不赶紧放了孤!”李泰大声道。

看着这跋扈模样,秦琅冷哼了一声,“褚直学士,你来宣布一下陛下的谕旨!”

当褚遂良宣读皇帝的旨意后,李泰的嚣张不见了,只剩下了恐惧不安,脸都白了。

小样,跟我得瑟。

“给卫王泰解开!”

亲兵上前,解开卫王李泰手中的绳索。

“太子殿下,卫王殿下,还有诸位皇子、王子、公子们。”

秦琅目光扫过三十六名天子娇之。

“给我站好,列队整齐,五个一排,继续罚站,我没说解散,不许结束。”

承乾和李泰都被罚俸,还被口谕训斥,其余本来还想看热闹的王子公子们,一个个都蔫了,甚至有些畏惧的脸色发白。

说到底,也不过是群七八岁的孩童而已,当他们身边的侍卫随从都被赶走,而他们侍为依仗的家世身份也不管用的时候,于是他们开始害怕了。

秦琅懒得再理会这些人,今天倒是无意中立威了。

他转身面对着另外几十个学生,这些人家世身份就差远了,虽然也有一些是走秦琅后门进来的勋戚子弟,但也有一些士庶子弟代表,相比起来,他们就要老实的多。看到连太子都被罚站,卫王都被绑,哪个还敢不听话。

“大家都介绍下自己,李存孝,你先来。”

李存孝起身上前,来到秦琅身边,先毕恭毕敬的对秦琅行了一礼,然后再面向同学们,也对同学们躬身一礼。

“我叫李存孝,家住平康坊,祖籍河东太原,今年七岁,我会骑马,喜欢射箭,还会弹六弦琴,今后请同学们多关照。”

说完,又躬身一礼,表现的谦谦君子风度。

秦琅满意的对他点头,让他回到座位。

“裴行俭,你来。”

“大家好,我叫裴行俭,绛州闻喜人,我是河东闻喜裴氏中眷房子弟,曾祖、家祖皆仕北周,家父讳上仁下基,前朝左光禄大夫,大将军,家兄行俨,前朝万人敌猛将。现住亲仁坊,在邦必闻,国朝名将的平章事、秦左卫是我义父,馆主秦学士是我义兄。”

秦琅崩着脸,“让你自我介绍,是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现住哪里,有什么爱好等等,没有让你显摆家世,父辈再大的勋绩,那也是父辈的,不是你的,明白吗?”

裴行俭被训的低下脑袋,连称不敢。

“回去写一篇检讨,态度得诚恳,字数不得少于五百字,明天上课前交给我检查,通过后还要在课间向全馆同学们朗读。”

“是,义兄。”

“这里是崇贤馆,叫我秦学士,或馆主,也可以叫校长,老师,但不得叫义兄。”

“是,老师。”

有了李存孝和裴行俭这两个代表,其它学生们倒也明白这里不是炫耀身世的地方,就算炫,你能炫的过门外的太子等人?

大家依次上前,很老实的自我介绍。

总共七十二名陪读生,基本上都是有来头的,虽比不得那三十六个不是皇子就是宰相王公子弟,但也多是士族名门或是边地豪强子弟了。

“存孝,你过来。”

李存孝被秦琅再次叫了上来,秦琅指着他道,“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崇贤馆学生,李存孝就是你们的班长了,看到他身上的衣着打扮了没有?回去后,让你们家里照这样准备一套行头,一套月白麻衣,一双青布鞋,然后再准备一个书包,另备一个水壶,文房四宝备好,其余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带来,你们小小年纪,没必要配什么蹀躞带,更没必要带什么钱袋金银,仆役随从也只能送到东宫门口,不得进来。”

“我也不管你们是七岁还是十岁,总之你们都还是少年,因此这头发也要统一,总角聚两髦,头发洗干净,梳理成角便好。”

“上学日,早上五更五点前到馆点名,不得迟到,至日落放学散馆归家,中间不得出馆门,早饭、午饭皆在馆中食堂用餐,不得外带食物点心。”

“我现在给你们每个人一块学牌,你们佩在腰上,上面有你们的学号,名字,以后出入都要凭牌,用餐时也要凭牌,就算你上课时要如厕,也得举牌报告。”

承乾和李泰、李宽、李恪、李佑五兄弟,与其它一群王公子弟排成一个方阵站在外面继续晒太阳,看着秦琅就在大门内给那些陪读训话,听着那些人自我介绍,甚至让他们展示点才艺,有人打拳有人背诗,有人弹琴的,还真让人有几分羡慕起来。

这个时候,他们也很想加入到那边去。

十八位直学士们都站的远远的殿廊下观看这一幕,秦琅这位馆长开学第一天,就弄的鸡飞狗跳的,结果却出人意料的还被李老称赞,还得陛下赏赐,这谁能料到呢。

其实很多人心里对秦琅是不服的,虽说崇贤馆十八直学士不论是名望还是官职,都不是能跟弘文馆十八学士比的,可好歹这些人也都是名儒大家,褚遂良这样的还算是年轻资历轻的了,秦琅一个十六岁学生成了他们的馆主,他们当然是不太服气的。

本以为今天闹这一出,秦琅得走人呢。

褚遂良心里老惦记着那些纸,一千贴就是五千张,全是黄麻纸啊,这要是给自己,这得用多久。

听着同事们的议论,褚遂良倒想开了。

“你们别看秦馆主年轻,可你看他现在不是轻松的把太子等学生全都弄的服服贴贴了?以后啊,我们教课也要轻松多了。”

“这倒真是。”

也有人依然不服气,认为秦琅作风武断,对于这些年幼的学生们,哪能这样粗暴呢。

那边太子等三十六名学生一直在罚站,而另一边那七十二名陪读书倒是在那里玩游戏不亦乐乎。

转眼间便一个时辰过去了。

秦琅看看时间,该吃早饭了。

于是拍拍巴掌。

“所有人集合。”

他对承乾招了招手,“太子带大家也过来集合。”

承乾松口气,终于结束这该死的罚站了,腿都站酸了。

一群天之娇子赶紧过来。

“到早餐时间了,大家排好队,去食堂用早餐,我在这里宣布一下食堂用餐规矩,一,食不言,二,不许挑食浪费,打的饭菜必须吃完,三,吃完饭自己清洗餐具碗筷,打扫餐桌餐厅。”

“因为今天早上甲班学生们全部迟到,因此今天的餐桌餐厅,由甲班同学一起负责打扫清理。”

“好,现在排队去食堂用餐!”

第160章 熬鹰

大唐很多衙门都有食堂,一般是给官员们准备午餐之用的,这顿工作餐也被称为廨食,是官府负责费用的,也算是官员们的一项福利。

皇帝也会给议事的宰相们准备工作餐,一般称为堂食,廊下食,规格挺高,菜式丰盛,除了宰相,一般官员是不敢吃这种廊下食的。

衙门里的廨食,其实也是一种餐会,每天午餐时,衙门各部门齐聚一堂,这个时候可以趁机汇报总结工作,分派任务等。

崇贤馆因为是新设,食堂也是全新的。

不过既然是太子的学习用餐之地,当然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今天第一餐午餐,吃的就很讲究,菜式丰盛,有荤有索,有面食也有米饭,还有稀饭、煎饼等,甚至奶酪、浆水也有。

秦琅看了眼后,很不满意。

也太过丰盛了,这样如何能够让这些皇子公子们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呢。

“全撤了,今天第一顿饭,就吃油茶,配一碗料包冲汤。”

负责食堂的厨师一脸为难,他为了今天这顿午餐,可是费尽心思,恨不得做出国宴标准来,谁料馆主一来嫌太丰盛。

“油茶?是现在外面给灾民们吃的那种炒面吗?”胖厨子问。

“没错,就是那种,就灾民们吃的早普通的那一种,不能是东西市卖的其它款式的,料包也得是最普通的。”秦琅答道。

“可是,可是据小的所知,那救济灾民的油茶,相当难吃。本身就是用杂粮甚至掺了糠麸啊,就算拿热水冲,也难以下咽,还不易消化。那个料包,听说里面都是些什么贝壳田螺甚至是虫子鱼骨粉,青粉包也都是用野草蔬菜磨的粉,能给这些贵人吃吗?”

“有何不能?灾民能吃,贵人们就不能吃了?陛下让他们来这里进学,不是让他们来享福的,是让他们来学道理明经义懂世事的,这第一顿饭,就是要让他们体验下民间疾苦,百姓辛酸,知道外面的百姓,并不是整天大鱼大肉,五味佳肴的。”

“小的实在不敢。”

秦琅冷冷的瞧着这厨子,“你若是不敢,那我现在就开革了你,我换个人上。”

胖厨子一脸为难,可最后见饭碗都要不保,只好狠下心来应下。

临时去平康坊秦家取来了灾民吃的油茶、料包,烧开的开水冲泡搅拌几下,然后便完成了,一点油腥味都没,甚至不论品相形状还是颜色,都非常的一般。

秦琅不仅把学生们的午餐撤了,改成了这些,连学士、直学士以及其它属官吏员们的,也全改成这个了。

几名直学士看着自己碗里的这玩意,实在没有半点食欲。一般来说,衙门食堂里的廨食还是不错的,甚至有人还会捎带点回家给妻儿吃。

“小秦学士,这能吃吗?”

秦琅瞧着这位白胡子老儒,“杨老,这怎么不能吃呢,之前长安城内百姓城外灾民,好多吃这个呢,都说是抗灾充饥的宝物,物美价廉,易饱耐饥,吃了后还能筋骨壮力气强精神好呢。”

承乾带头,排队进食堂,来到打餐处。

把碗伸过去,结果看到一陀黄糊糊,不由的直皱眉。

卫王李泰更是不满,“这玩意能吃吗?秦琅不会是贪污学馆钱财,克扣我等餐钱吧?”

李纲一身白袍进来,听到喧闹皱眉。

“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秦琅简单一说。

李纲看了看那些糊糊,然后道,“给我来一份。”

姓杨的直学士赶紧道,“李少保你可不能吃这个,我之前还见食堂准备了丰盛的饭食,赶紧让厨子取来。

可李纲根本不领情。

“老夫觉得小秦学士说的对,咱们这里是学馆,除了教授经义知识,也得教学子们体验民间疾苦,不能教出一些五谷不分,韭菜麦苗都搞不清的学生来。”

李纲带头打了一碗油茶,然后选了份青粉料包汤,端到一边餐桌坐下开始吃。

老学士都如此了,那些直学士等馆中官员虽不满,也只好硬着头皮也各打了份。

秦琅自己也打了份,然后走到李纲身边坐下。

虽说眼下会餐时间,但大家却都还是按照官职地位选座,并没有谁冒失乱来。

学生和老师官员们更是泾渭分明。

李纲吃了几口,对秦琅道,“没想象中那么难吃,味道还可以。”说着,他还特意询问了一下其中包含的材料,秦琅倒是如实告之。

“按这样说,倒也都是些五谷杂粮等,医家角度来讲,确实有益身体。”

“李老学识渊博,其实饮食一块,最关键的是营养均衡,否则偏食就会造成营养偏面,容易生病,比如食过精,食过味,食过腻,最容易发胖,得消渴症、脑卒中、风疾等。而如果只食素,也容易引发很多健康问题,所以最好的饮食方式还是营养全面,荤素搭配,尤其是不要暴饮暴食,过度进食,不然就超出身体所需,反成为身体的额外负担了。”

秦琅说的这些,其实在后世那都是健康常识了,但放在这个时代,却还是很领先的。李纲这样八十多岁的大儒,肯定也是懂一些保健知识的,否则也活不到这年纪,他果然对秦琅的话深以为然。

“饭食七分饱,穿衣三分寒,说的正是如此,想不到怀良你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对这些也如此精通,看来,果然是天纵之才,之前你的三字经也是令陛下极为赞叹呢,你有时间可要加紧琢磨一下,早日完篇,到时正好拿来做为馆中教材。”

李纲不懂得什么蛋白质啊,微量元素啊这些东西,但也深为赞同秦琅的营养均衡原则,更同意他让那些贵人们吃点苦,让他们懂得人间疾苦,酸甜苦辣。

身边没有了侍卫、随从、承乾得亲自打餐,他端着打好的一碗油茶,一碗鱼粉,回到坐位上,对着这些东西陷入沉思之中。

另外四个兄弟李宽李恪李泰李佑,也都打回来炒面和汤。

“这玩意真能吃?”李泰长的胖胖乎乎,自然是跟平时吃的好也爱吃有关,现在看着这玩意,怎么也不像能吃的。

承乾扭头瞧了眼上首位置的李纲和秦琅,那两位一边吃着油茶,一边不时还喝两口调料汤呢,挺惬意的模样。

李泰心怀恶意的猜测,“他们吃的肯定不是这玩意,这根本不是人吃的。”

汉王李恪倒是公正的道,“我看到两位馆主打餐,确实跟我们的一样都是一个桶里打出来的。”

燕王李佑低头吸了吸鼻子,“应当能吃吧。”

楚王李宽一早起来还没吃过,刚才站了一个时辰,早饿了,实在有些忍不住,“要不试试?也许只是不好看却好吃呢。”

拿起勺子挖起一团糊糊,犹豫了几下,还是送入嘴中,结果咂巴咂巴,不由皱眉。

“真难吃。”

这是最普通版的油茶,实际上是救灾用的,在面粉、小米粉、大豆粉之外,还加入了高粱、糜子、稻子,这几样材料还全都是连壳一起碾并不过筛子的,正宗的十足五谷杂粮,什么坚果啊细盐啊,都没有,只有粗盐,牛骨髓油、羊尾油这些好油也没,用的是猪油。

因此最后炒出来的油茶,确实很粗糙,要是冲搅的干点,那这糊糊还真有点拉嗓子难以下咽。对于灾民或普通百姓来说,在先前粮价大涨的情况下,能有这个实打实的五谷粮食吃,甚至还掺了盐在里面,那就是极好的了,还管他好不好吃,再不好吃,难道不比树皮草根要好吃,不比观音土吃了胀肚好?

李泰拿手指挖了一点点放入嘴中舔了几下,不由的感觉恶心,差点吐了。

这时李存孝手上戴了个红色袖章过来。

李泰瞧见袖章上写了值日生三个字,“何事?”

“食堂规定,不得浪费粮食,必须光碗行动,每个人打的餐必须吃完。”

李泰看着碗里的这玩意,恼怒的冲着李存孝道,“你是谁家的?报出你阿爷名字来。”

李存孝道,“馆主不让学生们在馆里打父祖家族旗号。”

“现在孤问你,你回答就是。”

李存孝便答道,“我阿爷就是秦馆主。”

李泰一愣。

承乾几个也都愣了。

“秦琅还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我是阿爷义子。”

一刻钟后,秦琅和李纲都吃完了一碗油茶,李纲甚至还去打了半碗,这次特意冲稀了点,并且在喝完一小碗青粉汤后,又来了小碗鱼粉汤。

尝完后,还跟秦琅说,这鱼骨粉汤其实还不错。青粉汤甚至能当茶叶喝了。

等送走老学士,秦琅巡视餐厅,发现教职工们也吃的愁眉苦脸的,而学生们更是基本上没动几下筷子。

“三刻钟内必须用餐完毕,剩餐浪费的,罚打扫茅厕,中午留着你们继续吃。今天光碗不剩的,中午可享用正常的午餐。”

秦琅话一出,哀声一片。

可有了早上的前车之鉴,连小胖子卫王李泰,也不敢再公然对抗秦琅了,于是一个个只得对着那碗面糊糊捏着鼻子吞咽了。

“值日生李存孝,你来负责检查每个人的餐具,若是碗中还有剩余,不许下桌。记下名字,罚扫茅厕。”

这话一出,李泰赶紧把碗端起来,闭着眼睛伸出舌把碗舔干净。

看着这些家伙的模样,秦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孺子可教也。

东宫,丽正殿。

李世民结束议事,回到后殿,他招来殿中少监王闿,向他打听崇贤馆今日的情况。

等听完,李世民面色有些难看。

“秦琅让太子他们吃的油茶和料粉,你可有带来?”

“臣要了几份过来。”

“拿上来,朕也要试试。”

结果等王闿把炒面和料粉冲开后,李世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简直是难以下咽啊。

“这个秦怀良,简直是乱弹琴!”

赶到的皇后长孙氏在试吃过后,又详细询问了配料后,反倒是赞扬有加,“陛下,臣妾倒以为怀良做的没错,崇贤馆这第一课啊,还上的真是极好,先立规矩,再让他们体验下疾苦,忆甚远思甜,陛下选三郎做崇贤馆学士,真没选错人呢。”

“可这玩意也太难吃了。”

“臣妾听闻,之前突厥兵临渭水,长安城下聚集大量灾民,秦家这油茶料粉可是深受灾民喜欢,救济了许多灾民呢。”

“是吗?那朕再试试!”李民民听了,硬着头皮继续试吃,可吃了两口,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倒是长孙皇后,端着碗油茶,倒是品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第161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又到午餐时间,承乾他们却有些畏惧食堂了,李泰打报告说肠胃不适,午餐不想吃。

结果秦琅叫来馆内的医生给他一番检查,得出并无不适之处,于是被秦琅直接拎出教室,强令到食堂排队打饭用餐。

原本以为中午又是那难以下咽的玩意儿,谁知中午换餐了。

小米粥、蒸饼,藠头炒鸡蛋,水煮羊肉,一个菘菜汤。

很简单的几样饭菜,任学生自选,但对于早上经历了一顿难忘黑料理的他们来说,这平时极普通的饭菜,现在却简直跟珍肴一样啊。

“水煮羊肉,我要水煮羊肉!”刚才还说肚子痛吃不下的李泰,这会却精神焕发,指着那桶水煮羊肉大叫不止。

同样胖胖的厨子看到小胖子李泰,好感油然而生,勺子一舀便挖了满满一勺,几乎全是羊肉,还没什么骨头。

“再来点。”

“殿下,秦馆主说每人只能打一勺先吃,若是不够,吃完可再添。”

大口喝粥,大口吃白面馒头,大口吃水煮羊肉,食堂里没有人说话,但进食的声音却很响亮,早上那餐吃的还不如没吃,每个人都觉得胃受了委屈,这会正奋力补偿呢。

褚遂良啃着一块羊骨,都快泪流满面了。

李纲喝着小米粥,就着藠头炒鸡子,吃相优雅。

“三郎,你对于馆里的课程有什么看法和建议吗?”李纲问,今天一上午,秦琅并没有让直学士们开始正式教课,第一堂课是班会课,让学生们自我介绍,和展示才艺。然后第二堂课则是分班,排座位,不是按家族父亲的地位,而是按学生的身高。

崇贤馆原定的课程表,秦琅看过,李世民钦定的,其实就是九经和六艺,九经便是朝廷科举考试时定下的儒家九本经典,前朝炀帝杨广时以明经科取士,定下九本儒家经书为考试书,唐承隋制,依然不变。

这九经便是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三传,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连同易经书诗经,合称九经。

六艺则是出自周礼,君子六艺,六种技能,礼、乐、射、御、书、数。

一直以来,古代贵族子弟受的教育其实大抵如此,以习儒经为主,并习练一些技艺。比如眼下大唐最高学府,国子监,下面就有好几个学院,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还有算学、书学、律学,则是更加高级的专科,培养一些精通算数、法律、文字方面的人才。

而数百年来的那些士族门阀,长盛不衰一大重要原因,是他们有着强大的家学,比如荥阳郑氏、范阳卢氏等,他们的家学其实也主要是儒经,每家都会擅长儒家各经中的一两门,是其中专家级的成就,并代代相传,轻易不外传,并往往形成了经学领域中的一个新的学派分枝。

李纲发现秦琅似乎另有打算。

“李老,我接到陛下授任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崇贤馆设立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教授太子学业。”

“教授学业,看似简单,却绝非易事啊。仅仅九经六礼,我以为不够。”

儒家经典多之又多,自然不止九经,其实历代尊崇的经学也是一直变化的,比如宋朝开始,四书五经的地位不断升高,但在隋唐之时,四书却还没有进入顶级经学之列。

另一方面,隋唐时的九经,跟宋明时代的经学,就算同是易经诗经,其实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学经,不仅要学原经,还要学各时期圣人大贤们的解读注释版本。千百年的流传,导致各时代的经书原本都不一样,更别说各种注释版本层出不穷,释意完全不同了。

当然,对秦琅来说,这其实都是旁枝细节,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九经,其实就是类似于哲学啊历史啊文学这几个方面的内容。

也就是儒家常讲的经、道,儒家向来是重道轻术的,讲思想讲道理讲境界,就是不讲技术不讲科学。

承乾才八岁,之前已经开过蒙了,但现在算是正式进学,要开始习经。

秦琅却觉得,未来的皇太子,一来就研究经书,并不是很合适。当然也不是说不能学,只是说得慢慢来,比如开始先学点九经节选啊是可以的,但不能专注于此,你得再学些其它的。

毕竟太子可是未来国君,又不是要成为一个经学专家。

后世小学都讲究素质教育了。

秦琅也不知道该教些什么,但也认为应当教孩子们的是学习的方法,思维的方式,年纪小的时候,就应当教杂一些,不能一来就搞专科研究。

不管是九经也好,还是四书五经,没必要深究硬学,就好比秦琅后世时反对什么小学奥数之类的一样。

“我觉得九经的课程安排过多,六艺的安排过少,另外九经六艺之外,我觉得应当再添加一些课程。”

李纲倒没为年轻人的大胆想法而惊讶,似乎这位小秦学士做什么,他都已经不会奇怪了。

“那你觉得应当增加一些什么课程呢?”

“暂时没想好,但我觉得若是能增加一门实践课不错。我认为,不能只是单一的知识传授方式,应当有多样化的实践学习,如探究,调查、访问、操作、服务、劳动等等,要强调学生的动手能力,强调亲历和体验。”

李纲侧耳聆听,认真思考。

“比如说今天大家午餐吃了这几样饭菜,我们可以教授学生们对粟谷、小麦、稻谷的认知、了解,带他们去麦田谷地,去了解庄稼的耕种,作物的生长,甚至是去看谷麦是如何碾磨加工,甚至是让他们参观饭菜的烹制过程等,也可以让学生做些庄稼的标本,让他们写一些观察心得。”

“学生们学习六艺,学骑马学射箭学驾车,我们在此之余,也可以带他们了解马的种类,马的习性,马的喂养驯养方式,甚至是如何养马等,弓箭是如何打造出来的,马车是如何制作的”

李纲点了点头,他听明白了秦琅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老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希望这些孩子从小就只学习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我想让他们更接地气一些,不与社会脱节,让他们知道一粒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明白一件衣服是怎么来的,明白普通的一天是如何过的,而不仅仅是学习儒经,他们也应当知道货殖,知道经济,了解民生等等。”

“这些学生们个个天之娇子,太子将来会成为皇帝,那些王公子弟也会成为高官贵族,我不希望将来我的这些学生中,会有人跟晋惠帝一样,问出灾民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

“学史使人明智,学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经学使人庄重这些孩子将来会是大唐栋梁,所以更应当成为一个全面的人。”

李纲想了想道,“三郎你想问题很特别,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方向去,这是好事,你可以好好琢磨思索一下。不过明日开始,可就要正式上课学经习艺了,这个可不能耽误。”

秦琅点了点头。

“学生明白,明日早餐,我打算继续如今早一样吃油茶面、料粉汤,李公当不会反对吧?”

李纲笑笑,“多吃点五谷杂粮,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这些小孩子,身体更应当多吸收多适应,总之学馆我就交给你了,我还得管着詹事府那一块,不过以后早中饭我都会来你这食堂用餐的,而且我打算让太子一府二坊三寺六率诸部都来你这食堂用餐,你不反对吧?”

秦琅赶紧拒绝。

“李老你一人来当然没问题,若大家都来,这东宫属官可是上千人,我这哪招待的了,还会影响到馆生们。”

“也是,那就让他们自在本衙会食。”

秦琅回到自己的后殿办公室,这里也是崇贤馆图书馆,藏有不少秘籍图书,秦琅拿着李世民的那个课程表,看了许久后,最后提笔在上面添加起来。

早上五更五点,点名,早操,奏秦王破阵乐,升大唐皇旗。

然后是早自习,诵经课,再一节讲经课。

接着吃早餐,早餐改为标准版油茶面和鱼骨粉汤,再配两个鸡蛋。

上午的课以经、算、书、乐为主,下午则习射、骑、御。

想了想,秦琅又提笔在课程一侧写下自然地理,社会实践、天文物理这三门课程。

丽正殿,李世民结束一天的政务之后,好不容易轻松一点。

承乾五兄弟背着书包回来,把馆主秦琅的要求告之长孙皇后。

“只能穿月白麻衣着布鞋?不得带护卫随从入馆?”

“这是老师修订的课程表,说让交给家长过目。”

李世民接过,发现自己定下的课程外,秦琅又加了不少,什么天文物理,社会实践,自然地理的。

甚至还有一门体育课,包含了射箭、骑马、驾车,除这三项外,居然还添列了马球、蹴鞠、游泳、攀岩、跑步、步打球(锤丸高尔夫)、木射(保龄球),角力(摔跤),围棋、拔河,跳远,投标枪,掷铁球等。

李世民有些发愣。

怎么这个体育课,居然有这么多项目?

还有那个音乐课程,似乎排的也有点多啊,这么一来,九经的课程已经不足一半了啊。

李世民开始怀疑秦琅是不是又在瞎折腾了。

结果长孙皇后劝说道,“崇贤馆有李老坐镇,既然他都没作声,那陛下何不暂观其变,拭目以待呢?”

“试玉要烧三日满啊,何不再等等。”长孙皇后不看其它,仅看今天承乾、青雀五兄弟回来后老实多了,便觉得秦琅这个馆主的折腾或许有好处,值得再看看。

“好吧,那朕就再等等看,倒要看看他秦三郎究竟能折腾出个什么样子来。”

第162章 发家致富程大郎

太上皇派人来到平康坊,召秦琅去打麻将。自从秦琅献麻将后,太上皇就沉迷上瘾,每日都要搓上个几圈,还不时的召老臣裴寂、封德彝等前去。

这些举动,引得新皇心腹们猜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纷纷密奏皇帝,说太上皇这是借机往来心腹,要小心提防。

突厥大军才刚撤去,这个时候若是再宫廷生变,可就麻烦。

李世民于是加强了太极宫宿卫,出入只能经由玄武门,而玄武门重重守卫,裴寂等再想轻易出入太极宫,就算有太上皇的手令也轻易不得行了。

李渊找不到老伙计找牌,于是便发脾气,跟嫔妃宫人们打太没意思,没有人敢真赢太上皇的钱,不像裴寂等老臣,就算输那也输的有技术,而秦琅更是敢公然赢太上皇钱的人。

太上皇叫秦琅去打牌,还点名要秦琅带上程处默,并让秦琅再邀个搭子去。

程处默对于去陪太上皇打牌很积极,每次跟秦琅陪太上皇打牌不管输赢都有好处得,输了是皇帝或太上皇的,赢了是自己的,打几次牌,他赢的跟赏赐的加起来都有一千多贯,这让他在渭北成功置办了一个田庄,虽然也就个小庄子,可这是他程处默私人名下的产业,个人小金库,对于才不满二十的程家大郎来说,有了这个小庄子小金库后,自己今后可就自由多了,不必处处受家里管制。

程处默今天正好不当值,一听说去打牌,马上就赶到了平康坊,“谢谢兄弟记得哥哥呢,一会赢了钱,哥哥分你一份。”

秦琅很鄙夷程处默,牌技臭的很,估计太上皇就是看中他牌技臭才让叫他的。

“三郎,这个你收下。”

说着程大郎居然掏出一张纸来。

“这啥?”

秦琅打量,发现这是一张质地很好的麻纸,上面写着西市街东沈铺几个字,后面又还有一行字,程大郎存钱三百千等小字,另外还盖了数枚印章。

“这是存帖,我在西市沈家金银铺里存了三百贯钱,你拿上这张存纸,另外还有这个印章过去,便可以支取,不过最好是十天之内去取出来,我只付到十天后的保管费,过期可是还要另交保管费的。”

“我知道你这是金银铺里的存单,我是问你这三百贯钱是什么意思?”

程处默呵呵一笑,“是这样的,你发明的这麻将牌确实挺有意思的,如今长安可是挺风行的,都以为时尚,所以呢我就找了几个往来安州交趾的象牙商人,以及一家雕刻铺子,制作象牙麻将牌,然后出售。”

说到这里,这家伙有几分得意的道,“你也知道哥哥我向来人脉宽广,哪都吃的香,因此我这象牙牌可是声名远扬,极受欢迎,虽说现在长安也有不少跟风制象牙牌的,但他们的都没有我的这程牌名气大,我这用料又足,皆是上等好料,纯正象牙牌,手感好,高档,都供不应求呢。”

按程处默说的,他自跟秦琅第一次陪太上皇打麻将后,回去便找人自制了一副,一开始是拿回去跟兄弟们练习,准备涨涨技术,好增长牌艺的,谁知道后来被程咬金发现了,一开始被揍了一顿,后来听说他跟着秦琅陪太上皇打这牌,虽输了八百金,可转眼皇帝赏赐了千金后,老程呵呵笑着没收了麻将牌,然后让他再做一副继续练习牌技。

没两天,老程又来抢走了他刚做好的牌技,说是要拿去送给老伙计们,程处默无奈之下,只好找人多订了几副,因为跟相熟的兄弟们吹嘘了几句,于是大家也想玩玩这新鲜棋牌,然后处默开始只收本钱,再后来发现求取者甚多,好多根本不熟,于是干脆便搞起了买卖。

他不过是找材料找铺子加工,但程牌的名声在长安贵族中已经打响,居然供不应求,于是居然还挺赚钱的。

“看来没少赚啊?”

秦琅看着这张三百贯的存单,程处默呵呵道,“也没赚啥,就是点零花钱,不过哥哥不是想着这牌是你发明的嘛,所以特意孝敬你来了。”

“老实说,赚了多少?”

“也没多少。”

“多少?”

“五百贯。”

“赚五百,你分我三百?”

“六百。”

“呵呵。”

“其实就八百。”

“嗯哼。”

“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总共就赚了一千贯多一点点,兄弟我还整天东奔西走的,也是点辛苦钱,要不,我再给你二百贯,不过得过段时间,我的那份八百贯我都已经拿去渭北白渠买了庄子了。”

秦琅哈哈一笑,把存单还给他,“你能想到用这个赚钱,还能赚到上千贯,这是你的本事,虽说更多是碰巧,但也是你运气嘛。你钱你赚了收下就好,真要感谢,哪天请哥哥去喝顿酒就好了,哪还能分你这钱,没名目嘛。”

程处默有些汗颜,刚才还存了点小心思,舍不得如实相告利润,谁料人家秦三郎根本瞧不上这点钱。

“三郎,这买卖算咱们兄弟一起的,二一添作五,回头我把你的那份都给你送来。”

“真没必要,兄弟之间用不着这般客气见外。你这也只是赚点零花钱而已,收好吧。”秦琅把那张存单再次塞到处默手里。

“你在沈家铺子存这三百贯钱,保管费多少?”

“千钱收五十文。”

“什么?”

秦琅都差点喊抢劫了,程处默这笔钱不过是在沈家金银铺子里存十天,居然他们不但不给利息就算了,还要收百分之五的保管费,这不是抢钱是什么?

三百贯存十天,居然就能到手一万五千钱,这比铸钱还要快啊。

可程处默却还替那沈家铺子说话呢,“西市金银行有金银铺子一百多家,街西沈家铺子名声极大,信用良好,故此存钱到他家是最值得放心无忧的。”按老程说的,沈家铺子跟许多金银铺子一样,经营的业务主要就是金银加工,比如制作首饰啊,金银的融铸,铸成金锭金铤等,他们家的金子上打出的沈家铺子印记后,是深得信赖的,不论是成色还是重量,都绝不会错。

另外他们也会经营一些如金银铜绢的兑换、保管,甚至是放贷的业务。

但保管不但没有存款利息,还要付保管费。

有名的铺子保管费要高,但更安全些,不少商人们愿意把钱放到他们那里保管,这样既安全又方便。

可秦琅却觉得这是在抢劫。

“沈家铺子可是极有名的,他们在洛阳也还有分铺,两地存入的钱,皆可在另一地凭贴单和凭证一起支取,不过费用可就高多了,千文收取一百文费用。”

想不到沈家还已经有了异地兑取的业务了,只是这业务费真高啊,百分之十,牛。

“你赶紧去把钱取出来吧,这保管费也太高了。”

“其实我也不想存那的,可是现在做这点小买卖,往来钱帛不少,放家里又不太放心,放外面又不安全,所以只好放到金银铺里,顺便把各处收来的钱帛、金、银等在那兑一遍。”

秦琅听他说到放家里不安全的时候,马上想到程咬金抢儿子钱的场面,于是不由的笑的肚子疼,这老程家真有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哥哥也都想做个买卖了。”

“三郎也想做麻将?”

秦琅不屑,那点三瓜两枣的他才没有意思呢,他看中的是这金银铺业务的吸金抢钱能力啊。

他琢磨着自己倒还真可以试着也开一家,不过不开金银铺,打制金银首饰这个就没必要去做了,要做就只做金融,吸收存款然后放贷,兼营点金银钱绢汇总什么的,等将来做大点,还可以在洛阳啊、扬州、幽州、太原、江陵等地再发展些分号,搞搞飞钱业务,玩异地兑付。

这年头存钱还要保管费,他若是敢给利息,还怕吸收不到存款吗,到时拿别人的钱来放贷,赚利息差,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老程想拉尉迟恭家的傻儿子尉迟宝琪一起去打牌,不过秦琅没同意。尉迟宝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比程处默还过份,带他去,李渊能玩的尽兴?

秦琅先去了趟东宫,求见了李世民,禀报说太上皇传手令让他入宫陪打麻将。李世民对秦琅的请示很满意,给予了批准,还说尽量陪太上皇高兴些。

“你别总想着赢钱,你尽管输,输多少我来出。”李世民道。

“陛下,光输钱可就没意思了,太上皇也不能尽兴啊,请陛下放心,臣会把握好尺度的,定让太上皇高兴。”

李世民于是转而提起了崇贤馆,“你那什么油茶、料包真难吃。”

秦琅马上会意的表示,“臣打算调整一下,以后逢五逢十日,才在早上吃油茶和汤包,并且是改进型的营养版,只含面粉、小米、大豆和羊油,并适量添加点细盐和茴香,不含糠皮等。至于这种简单版的,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日吃,以提醒学生们的不忘根本。”

“可以,那平时吃什么?”

“平时早餐就吃小米粥、蒸饼、煮鸡子,羊肉汤等,尽量营养全面丰富均衡。”

李世民对此挺满意,“以后多注意点方式方法,青雀怎么说也是丽质兄长。”

“臣谨记!”

第164章 妄揣圣意律当诛

本来说好打四圈,结果李渊兴致不减,最后硬拉着秦琅他们打了八大圈,差不多在两仪殿打了一天。

连午饭都是在两仪殿中吃的御膳,吃完了就被李渊拉着继续打。

李渊赢了哈哈大笑,输了就骂,自摸的时候牌拍的震天响,点炮后就气的扔牌,有如一个老小孩一样,可无论是长孙皇后还是秦琅,都只是微微笑着陪他,程处默则全程充当牌搭子,没什么存在感。

承乾和青雀看了会,倒是很快学会了,青雀甚至成了一个小奸细,屡屡来偷看秦琅的牌向李渊报牌,李渊也乐此不彼,倒是承乾还算忠厚点,只是老实坐李渊后面,默默的为李渊计算牌,给李渊提醒。

李渊多了两个参谋军师之后,点炮倒是少了,可自摸的次数也少了。

八大圈下来,李渊今天又输光了筹码。

今天最大的赢家依然是秦琅,一吃三。

太上皇输了八百多,长孙皇后和程处默各输了百余,秦琅独赚一千多金开元。

李渊虽然点炮放铳的时候骂骂咧咧,不过给钱的时候倒是十分痛快,召来内侍赵雍,让他取金子来。

金灿灿的开元金币被李渊一把把的抓着扔到桌上,“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下次,下次有时间再来陪朕打,下次朕一定能赢回来。”

李渊还给孙儿孙女们每人各抓了几把金开元,引的三个小家伙笑嘻嘻。

离开前,李渊把秦琅招到面前。

“我听说你小子现在是崇贤馆学士?刚听说时,我还觉得二郎乱弹琴,你小子有何资格当崇贤馆学士?不过我今早听说你在崇学馆绑青雀训承乾,还让他们吃那些灾民吃的糊糊,把这些小子一个个训的服服贴贴的,我倒觉得二郎意外选对人了。”

“臣也只是被赶鸭子上架,确实是乱弹琴而已。”

“也许吧,但你这样的崇贤馆学士,比李纲那个老不死的好多了,当初朕选李纲做大郎的老师,看中他耿直忠厚,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可是现在想来,当时朕错了,他确实耿直忠厚,可大郎手下也正是多了这些正直的迂腐的人,才最后连命都丢了,若是大郎手底下多点杜淹、房玄龄、长孙无忌这样狠辣的人,胜的肯定就是他了。你这小浑蛋挺好的,年轻有冲劲,无学有术,干事不按常理来,太子承乾还年幼,他身边不会缺李纲这样正直的臣子,但最缺的还是你这样的人,但愿意你能够好好教导下承乾,让我大唐的太子能够守稳储君之位吧。”

李渊一番话,有感而发,发自肺腑。

“说实话,二郎这次退突厥的方法,真是出乎朕的意料。朕原以为,他放突厥到长安城下,是要跟突厥在长安城下决战,也早认定他就算能赢,也是惨胜。大唐的江山社稷,会因此动摇,天下将又要乱起。”

“可想不到,他不费一兵不卒,就退了突厥大军。他能够九骑临渭桥,凭言语退敌,没有选择以往那样以武力以战事取胜,让人意外,结果更让人惊喜。他曾说要让我做他的见证者,现在朕确实见证到了他的第一次胜利,朕很欣慰。你告诉二郎,朕为他自豪。”

李渊最后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通过秦琅转告李世民。

“大唐朕已经交给二郎了,现在我退下来当太上皇,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只是想偶尔还能见见那些老伙计们,能跟他们下下棋打打牌弹弹琴喝喝酒,若是二郎不再让他们入宫来,那朕就真的太孤单了。”

秦琅瞧着满脸褶子的李渊,“陛下半生辛苦,如今何不干脆纵享清福,后宫佳丽三千,六宫粉黛竞艳。”

李渊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那你就让二郎给我选些佳丽美人来,朕想要各样的都挑点,什么西域波斯大胸胡姬,拂菻金发碧眼胡女,新罗婢、突厥女、高句丽女、昆伦女等等。”

秦琅想不到李渊倒是挺开放的,一下子玩的这么猛。

这是要集邮么?

“太上皇,那后宫到时岂不会有无数混血的皇子?”

李渊道,“华夷之辩千年,但血统向来不是华夷的区分条件,否则真要这样算,那我李渊建立的这大唐,就该算是鲜卑唐朝,如那北魏拓跋朝一样了。”

“太上皇教训的是。”

当秦琅送长孙皇后与太子等回到东宫后,去见了李世民,把李渊的话转告。

“太上皇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想起女色来了?”

秦琅道,“人总得有点生活方向,不管是酒气财色还是权势地位,总得有个努力的方向目标,否则就会迷茫。”

李世民一听说李渊迷茫了,赶紧道,“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不要张扬,你到镇抚司部署下任务,秘密任务,尽量满足太上皇的要求,但所有秀女必须得严格筛选。”

至于李渊想让李世民放开宫禁,多让裴寂等人入宫去陪他,李世民却还是有所担忧,他怕如长孙无忌等说的一样,李渊会借机与这些老臣谋划什么。

“怀良,裴寂这个老东西,自六月初四日以来,朕对待他不薄,给他加封司空,他一子为魏国公世子,一子封河东郡公,他一女为亲王妃,一子又尚长公主,这等恩宠,可他却始终不肯退位让贤,如今在朝堂上还总是指手划脚,甚至对朕与诸位宰相参政们的政策,总是反对阻挠。”

李世民越说越气,“朕想把这老东西赶出长安,你领镇抚司替朕好好查一查裴寂。”

秦琅心里明白,这个所谓的好好查一查,其实就是要搞裴寂了,有问题要查出问题来,没问题制造问题也要查,当然,如裴寂这样的重臣,真要查,肯定一百个问题都找的出来。

“陛下,现在查吗?裴司空可是武德第一功臣,太上皇的老伙计啊。”

“正因此,朕才要查他,朕已经受不了这老家伙的屡屡干政了。”

李世民给过裴寂机会,让他体面的退出,可现在这家伙虽然不再是宰相了,但挂着个司空衔,依然在干政,尤其他在尚书省很有影响力,有许多旧部,再加上经常出入太极宫见太上皇,这让李世民无法容忍。

他不能容忍一个已经不是宰相的武德宰相,还对新朝指手划脚。

“陛下,崇贤馆刚开学,臣怕分身乏术。”

李世民却道,“崇贤馆日常有十八直学士教学,你有什么分身乏术的,馆内日常你不在时,就交给褚遂良负责代理,再说让你办这案子,也只是让他牵头,具体事务自然有镇抚司下面的人员去办。”这个案子,李世民还是想交给心腹的秦琅来办,交给其它人不放心。

“臣请陛下示下,该从哪里着手?”秦琅见推无可推,也只好接下。

李世民吐出三个字,“刘文静!”

看来李世民确实有备而来,早就想搞裴寂了,连下手方向都选好了。

刘文静,这位可是李渊起兵之初的左膀右臂之一,与裴寂并为大唐开国宰相,但刘文静是李世民的人,而且还是亲突厥那边的。后来刘文静与裴寂争位不和,李渊便找了个机会,诬刘文静谋反,然后把他杀了,虽然他曾赐给刘文静免死金牌,可免两死,但还是一死都没免就被杀了。

当年杀刘文静,不是他跟裴寂争位,而是李世民当时势力发展太快,已经威胁到太子储位,甚至有些动摇李渊的威望,于是李渊果断的杀掉了刘文静,算是给了李世民一个狠狠的警告,并斩断了他与突厥方面一个重要的联络人。

对于刘文静的死,李世民其实一直是耿耿于怀的。

直到今天,他才说出刘文静的名字,无疑是要为刘文静平反了。而刘文静被杀一案,牵涉裴寂最多,只要平反此案,那么裴寂必被牵连其中,到时以翻案为由,找出裴寂的问题来清算,就名正言顺了。

秦琼上次想尽办法,想让秦琅从镇抚司中脱身,可现在看来,秦琼的打算是落空了,李世民并不会轻易的放走秦琅这个好用的心腹。秦琅为他一手建立起了镇抚司,为他办了几件大事,李世民心里很清楚。

秦王府心腹大将之子,又是自己的女婿,年轻有冲劲还有谋略,这样适合的人选换谁啊。

“此事办成,朕给你赏赐良田百顷。”李世民许诺。

秦琅心里想,你倒是好算计。裴寂做为武德第一功臣,李渊的老伙计,不说本身就是名门士族出身,仅被李渊赏赐过的田地就有不下两千顷,钱帛奴隶无数。

以现在朝廷的那点可怜的财税收入来说,裴寂的家产还真是非常诱人的。

弄垮裴寂,从中拿出百顷给秦琅,虽不说九牛一毛,但也就是百中一二而已。

大头,肯定还是落到李世民手里的。

“臣向陛下荐举许长史接任镇抚司丞一职,许长史做事兢兢业业,十分勤恳忠心。”

李世民哼了一声,“你镇抚司里的马周是个大才,朕要重用。不过许敬宗嘛,这人虽然有才,可喜欢揣测圣意曲意迎合,大不敬。”

秦琅终于明白许敬宗这么上窜下跳有功名心的人,会在玄武门之变后很快被贬黜了,李世民说的很清楚了,他喜欢揣测君王之心。这对于皇帝来说,当然是极大的忌讳,你做臣子的你就做好你的本份,该说就说该做就做,结果你事事要先猜测皇帝的心思想法,处处去迎合皇帝,那你就是大不敬了,皇帝的心思岂能让你猜测?

李世民又不是杨广那种喜欢迎合的皇帝,所以他在发现许敬宗的行为之后,马上就将他狠狠的贬谪到了镇抚司当个长史,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犯了这么大一个忌讳,看来老许这是上了黑名单了,想要再次受重用,估计难了。原本还想把镇抚司交到他手上,自己好脱身,看来也是想错了。

“朕知道你小子聪明,但希望你不要犯跟许敬宗一样的错误,君王之心岂可揣测猜度,更不可曲意迎合,好好做自己的事,明白?”李世民盯着秦琅提醒他。

“臣谨记!”

第163章 后宫三千太上皇

“有空也记得来陪陪长乐!”

李世民低下头批示奏章,一边说道。

李丽质已经晋封为长乐郡公主,宠爱公主的李世民还给她又增添了两千户食邑,五千亩永业田。

朝廷现在经常说缺钱,可李世民在赏赐功臣心腹,赏赐皇子公主们的时候,却是异常的大方,让秦琅都觉得不免有些过份了。据说魏征又因为长乐食邑的事情,跟皇帝打了几次口水仗,每次都不落下风,可李世民虽然喷不过他,却每次都会脚踹御案甩袖而遁,让魏征也无可奈何。

“臣想请皇后娘娘去太极宫一起陪太上皇打会麻将。”

“带上丽质,顺便带上承乾和青雀!”

李世民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三个嫡出子女一样,丝毫没提其它庶出子女。

他批完一本折子,又拿起一份,却是皱眉。

“李靖发来急奏,欲在朔方阻击颉利北归,你以为如何?”

秦琅正准备走,没料到他还问这么个问题。

“陛下,这是军国大事,轮不到臣说话。”

“你的镇抚使朕也没免去,朕问你就答。”

秦琅想都没想便答道,“陛下,臣以为人得言而有信,朝廷更得言而有信,渭桥上宰白马为盟才没几天呢。”

李世民皱眉,“你想说朕不守信?”

“臣不是这意思,是说无信不立。”

“那不就还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在考虑李靖提出的建议,李靖说侦知突厥各部不和,互相猜忌,且诸部粮草不继,若是这个时候在其北归之时袭击,并能收到奇效。若是找到机会各个击破,制造慌乱,那几十万突厥人马便可能一朝崩溃,一直压在我大唐头顶的这些突厥狼,也就将不再为患,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世民呼吸有些粗重,看来他确实心动了。

“陛下,臣只知道不打无准备之仗,突厥现在确实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也确实粮草不多,但并没到粮尽草绝的地步,颉利和突利等也没开始内战。我们刚互盟结誓,也没有再打大仗的准备,这个时候勤王军也正在陆续撤回,若是李靖在朔方突然开打,不仅是颉利等没准备,其实我大唐一样没准备。”

“更何况,臣读兵书,有句话叫,归师勿遏!”

“可李靖说可击其惰归!”

“陛下,李将军打仗确实了得,臣只是想提醒陛下,李将军用兵,向来善用险,好用奇,这其实是很危险的赌博行为,若是一般情况下,臣也相信李靖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但是眼下,大唐还没有准备好,也没有本钱去赌这一下。”

“就算李将军在朔方能斩获甚众,可李将军在灵盐就算集结所有兵马,也不超过五万之人,还要派后留守盐灵,他能出动之精锐又能有多少?就算他伏击成功,他又能歼灭多少突厥军?”

“斩蛇不死,后患无穷啊,如果没有把握全歼敌人,或彻底重创突厥人,那么臣以为这仗还是不打完好,不如静下心来,安心发展几年,待到我们准备好后,到时再出兵北伐不迟。打仗,还应当多用正兵,打有准备之仗,最好是掌握战争的主动权,现在这种情况,着实称不上准备好了。”

秦琅一番话,没有从战术角度分析,而是以大局角度来分析。

李世民本来激动的心,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暂时平息了战火,不就是为了能够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以获得更多的战争胜算吗,要不然,何必等到现在突厥退了才打,那干脆在颉利等到长安城下时就决战好了。

现在打,不但错失了好时机,而且还会落个无信之名。

“你说的对,朕一时冲动了。”

李世民一高兴,又要赏赐秦琅,说要赏赐绢五百匹。

秦琅赶紧道,“陛下,这些只是臣的本职,当不得此赏,况且臣已经备受荣宠,若再这般受赏,其实也过了。百官们看不过,国库也吃不消啊。”

“哈哈哈,你小子,越来越有长进了,好了,那就不赏你钱帛了。”李世民直接从御案上拿起一块镇纸,“檀木镇纸,就赏你了。”

秦琅无奈接下,老这样受赏,真容易受人妒忌的。

丽正殿。

长孙皇后看到秦琅,直接向他询问三字经完篇。

秦琅只推说尚未完成,但在皇后的追问下,还是只好又诵了一小段,三字经秦琅记的不算全,这些天他在努力的回忆中,不过因为三字经里有一些唐朝甚至五代等内容,他得要筛选删除,否则一不小心出来个典故历史,是未来发生的,那不就麻烦了。

甚至原文里,可是连唐朝多少个皇帝二百来年历史都有说的,这些若是说出来,那就有逆反之罪了。

长孙氏还是挺喜欢秦琅这个女婿的,现在对他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以前觉得这孩子勇猛果敢,而现在则是睿智多虑。

李丽质倒还是那天真烂漫的样子,见到他就问礼物,好在秦琅有备而来,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副画,自己亲手画的,简单人物画,甚至带点动漫风,画中的李丽质可爱无比,楚楚动人。

长乐一拿到就目不转睛,爱不释手了。

“这是三郎你画的吗?”

“嗯,今日早上起来后,想到要来见公主,脑中不由的浮现出公主的可爱模样,于是赶紧拿起笔,把这些可爱画在纸上。”

这甜蜜的语言惹的长乐银铃般的欢笑不已,连一边的长孙皇后听到这甜蜜的小情话,都感觉好甜蜜,真是油嘴滑舌呢,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一面。

不过当看到女儿献宝似的把那画捧到眼前时,长孙还真是眼前一亮,感觉十分惊艳。

做为前朝大将军之女,也是名门之后,虽说她几岁时就被异母兄长们把她和母亲哥哥赶出家门,被迫寄居在舅父家,但母亲高氏也是王族之后,因此长孙其实也是既能写诗做赋,又能琴棋歌舞,甚至做为将门之女,鲜卑女性,还会骑马射箭。

玄武门当天,她便披甲持弓,甚至射落数名欲攀墙攻入王府的宫府兵。

只是这副画,不同于她以前学习和了解过的任何画派。

看似简单,但却又极为传神,尤其是这种可爱的感觉跃然纸上,真让人喜欢不已。

“三郎这画,好奇特。”

“不是普通丹青油墨技法,不过也只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大家台面的。”秦琅倒有自知之明,画像做为一种艺术,讲究很多,他这种画顶多就是有点技巧,但艺术层面一般般,放在后世,甚至会被那些艺术家们称为是工人画,不入流。

可放在这时代,长孙还是觉得很了得,这简直是开创门派的画法啊。

“三郎哥哥,你可以教我画吗?”

“好啊,有空时可以教你。”

长乐欢喜不已,“母后,这画我要请最好的工匠给我裱起来。”

太子承乾和卫王青雀进来,看到的是秦琅跟他们母后、妹妹那融洽欢乐的相处一幕,不由的心里泛酸,尤其是李泰,昨天被秦琅折腾的一幕幕还没忘记呢。

秦琅请得他们移驾太极宫。

宫门前带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程处默,通过玄武门时,玄武门守将已经换成了李君羡,这位也是瓦岗出身的,过去曾是秦琼部下,对秦琅很亲切的点了点头。

两仪殿里。

曾经热闹的内朝金殿,如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李渊独自抱着秦琅送他的吉它,在那里独自弹唱着,自弹自唱,唱的就是秦琅唱过的那首平凡之路。

这首大异此时曲风的小调,在太上皇的嘴里唱出了一种莫名的心酸落魄之感。

太上皇连冠都没戴,光着个脑袋,露出花白的头发。

看到秦琅他们来了,只是点了下头。

“太上皇,今天打几圈?”秦琅笑呵呵的问。

李渊停下琴,“我打几圈都可以。”

秦琅道,“八十八番封顶,一番一个金开元,打四圈如何?”

“怎么,小子怕输?你上次可是一把糊了黄金千两啊。”

“臣相信陛下最近肯定牌技大进,可不敢玩大的。”

李渊被秦琅几句话哄的十分高兴,一扫颓废之色,那边丽质则把秦琅给她副的像拿出来,李渊看了也连声称好。

承乾与李泰都上来问好。

李渊看到这两个孩子叹气,“老二老三都后继有人,可老大老四却香火断继无人承嗣。”

长孙皇后马上接上话头,“臣妾回去,定向二郎进谏,请二郎从宗室中为大郎和四郎挑选合适者过继名下,继嗣香火。”

李渊难得冲着长孙氏笑了下,“好,好。”

麻将摆好,四人上桌。

哗啦啦的麻将又响了起来,李渊精神焕发。

对于这位太上皇来说,人生还没过六十,但似乎已经只是行尸走肉了,他现在是儿子的囚徒,太极宫这座华丽辉煌的宫殿,是世上最大的监狱。

他的余生也许还很长,可他已经不知道余生该做什么了。

似乎,除了打打麻将,弹弹琴,已经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了。

人还活着,心却已经死在了六月初四日。

第165章 妖僧法雅和辩机

平康坊,原阳化寺内。

秦琅一身白袍到来,衙前的镇抚司守卫看到顶头上司到来,连忙上前出迎。虽然秦琅授任崇贤馆学士后,已经有段时间不来衙中,衙中事务也交与长史许敬宗代为主持,可他在司里的地位威望无人可及,更无人可代。

不说他是建司之人,仅是前段时间突厥来袭,京畿粮价应声而涨,粮食有价无市,人心慌慌之际,秦琅这个上司给大家打开司里小金库发放钱粮,让司里兄弟们家家粮仓积满,安心无忧,仅此就足够让秦琅深得大家爱戴了。

“三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听说三郎现在可是太子之师。”守卫的军官独孤燕云笑着请安。

“太子之师可不敢当,不过是帮着处理下馆务而已,你最近可还好,许长史在衙否?”

“职下很好,许长史此刻在衙。”独孤笑着将秦琅迎入衙中,一路小跑,恭敬无比。

一入衙门,司里上上下下,无论是官员还是胥吏,又或是差役们,无不叉手见礼,上前问好。

径直去了许敬宗的值房,结果刚到门口,就听到刘九正跟许敬宗发牢骚,许敬宗在那好言相劝呢。

秦琅咳嗽两声。

刘九窜出屋来,面带惊喜,“三郎怎么来了?”

许敬宗看到秦琅,面上虽带笑容,可眼里却有几分打量意味,甚至隐带不满。

秦琅一眼看破许敬宗这是怕自己回来,又夺了他的权,当下直接走到许敬宗房中,在主位坐下。

“老许啊,昨日我面圣之时,跟陛下举荐你任镇抚司丞之事,可陛下未允。”

仅陛下未允四个字,就让许敬宗不由的面色大变,脸色松垮。

“我也不知道你先前做了什么惹怒了陛下,但明显陛下气还未消呢,老许你就委屈一下,在这司里暂先委屈多做两年长史吧。”

许敬宗讪讪的叉手,“谢三郎替某美言。”

看许敬宗又老实低调了起来,秦琅大为满意。

“把司里兄弟们叫过来开个会,有重要任务。”

一听重要任务几个字,刘九倒是来了劲,“是啥重要任务?自许长史主持司务后,咱们司整天无聊透顶,偏偏还屁事规矩多,整天点卯开会的,又开不出个鸟毛来。”

许敬宗张了张嘴,见秦琅在那,又只好闭嘴了。

刘九瞧了眼许敬宗,“许长史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通知大家来开会啊,你不是最喜欢开会嘛,我跟三郎好些天没见面,正好先聊会。”

明明是下僚,倒弄的跟上司一样,可许敬宗刚被秦琅几个字弄的心灰意冷,此时也没心计较了。

等许敬宗出去了,秦琅提醒刘九,“许长史不说日常代掌司务,就算是品阶也在你之上,你不可对他无礼。”

“他算个屁,这司里弟兄们只认你做老大。”

秦琅无奈,“老许现在只是走点背运,可人家毕竟是潜邸旧臣,还是十八学士之一,说不定哪天就时来运转了。而且他是文臣不是武职,这些人可是最为记恨的,不像咱们这些人,口无遮拦,但谁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刘九依然是那鸟样,“怕他个鸟!”

见此,秦琅也无话可说了。

等魏昶、赵安、张诚等一众人都到来后,秦琅也便正式把此次的秘密任务下达。

“大总持寺的法雅,三天之内,我要掌握他所有的信息,不但是眼下行踪,就是过去的经历也都要挖出来,哪怕是他怀在娘胎时的消息也要给我挖掘汇总,务必详细。”

魏昶捏着下巴,疑惑不已,“法雅可是长安有名的大师,先前更是深受太上皇和息灵王的宠信,经常得以出入太极宫和东宫的,前年,突厥犯边,法雅还集结长安千僧,要成立僧军去打突厥呢,引得太上皇极为喜悦,当时大总持寺的智实因为反对,还被陛下裭夺法服,驱除出寺呢。”

掌管诏狱的赵安也说这个法雅在长安名头极大,不但常出入宫廷,而且长安的勋戚宰相府第也是出入自由,深受上流社会的追捧。

秦琅呵呵冷笑两声,“一个和尚不好好的在寺里吃斋念佛修行,却整天东窜西跳,犹如倡优,你说这种和尚能是好和尚吗?”

刘九道,“要动他?”

“我可不管他是什么高僧神僧圣僧,但只要触犯刑律,那也一样难逃制裁。”

刘九顿时来了精神,“娘的,我早就看那些秃驴们不爽了,一个个装什么圣僧大师,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只会招摇撞骗,什么佛门圣地,反倒多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多说无益,拿到证据才行。”秦琅道。

“直接去拿人,三木之下,还怕不招?”刘九道。

“别这么粗鲁,你也说这人关系广,所以我们办案更得讲究证据,得铁证,明白吗?要无懈可击,任谁也找不出半点差漏来。”

镇抚使亲自定下目标,各校署立即围绕展开工作。

魏昶和林三都把自己的大网撒了下去,无数人手上街,许多暗桩眼线也都被激活。

大总持寺更是被全天十二时辰严密布控监视,法雅无论在哪,都保证他全天处于镇抚司的耳目监视之下。

档案房,正在不断的整理收纳关于法雅的各种档案情报。

法雅这种人,是经不起查的,随便查一下,就找到无数的罪名,不过秦琅没急,他要求对每一条罪名都要有足够经的起推敲的证据稳固。

这次法雅不过是个引子,他真正要钓的是裴寂,只是他没急,就这样一点点挖,最后挖到裴寂身上时才是无懈可击。

三天后,秦琅带着刘九、魏昶、林三还有许敬宗、秦用、阿黄等一众司里骨干,来到了大总持寺。

长安西南和平、永阳二坊,东半部皆为大总持寺,占地足足九百亩之多。

站在寺门前,不禁会让人疑惑,这京师长安城中,佛家居然能有如此力量,哪怕因为太上皇退位前的一道抵制佛道的诏令,这大总持寺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这座佛寺建成至今不过二十来年,仁寿三年,前朝文帝为其亡妻孤独皇后祈祷冥福所建,原名禅定寺,寺里最有名的是那座高达三十三丈的木塔,总高十三层,由当时最有名的建筑大师宇文恺亲自设计并监造。”

秦琅扭头,回头看着身后的归义和昭行坊,“那这边的寺院也是大总持寺的?”

“那边不是,那边是大业年间,炀帝杨广为其父杨坚所修建,规模建制与禅定寺一样,亦有十三层浮屠木塔,名为大禅定寺。”

这两座占了四坊一半之地,足一千八百亩地的大小禅定寺,入唐后改名大总持和和大庄严寺,两寺中的双塔,亦是长安一景,算是城西南的地标。

法雅便是在大总持寺中修行。

秦琅突然想起来,好像历史上睡了高阳公主的辨机和尚,似乎也是这大总持寺的?

这么说来,这大总持寺看来还真是风气不行啊,建成不过二十余年,却总出妖僧污师。

大总持寺门前,听闻知客僧通报翼国公率镇抚司官员前来,寺中住持道岳和尚领道宗、辩相、法雅等和尚出来相迎。

“见过秦学士!”

住持道岳和尚看着倒是挺正派有行,还挺礼貌。

秦琅很客气的上前先递上一张贴子。

“辩机!”

道岳和尚喊出一个沙弥来,也就七八岁模样,小光头剃的锃亮,容貌十分俊秀。

这小沙弥上前先对秦琅双手合十,然后接过那贴子。

秦琅细细打量着这家伙,看看时间,估计历史上睡高阳公主的就是这小子了,据说贞观时本来也是一个有名的高僧,精通不少佛经,还帮着唐僧玄奘翻译西天取来的经文,可谁知后来居然跟高阳搞到一起,最后丢了性命,也是可惜。

辩机把那贴子并没有呈给道岳和尚,而是交给了法雅,大总持寺里,道贺是住持,法雅则更多是负责俗事这块的。

法雅目光一瞥,见贴上陈列着一些捐献的香油钱帛,只是数量有些少。要知道大总持寺的名头可是非常响亮,无数善男信女来上香许愿,那些贵族高官名门来上香,更是出手不凡。

往往一次捐献十万甚至数十万钱的香油钱。

而秦琅这贴子用的是黄麻纸,可上面却写着敬香百支,油十斤,然后没了。

这算啥进献?

秦琅笑呵呵的问法雅,“大师莫不是嫌某的香油捐的少了?”

法雅把贴子扬给其它几个大和尚看,一边皮笑肉不笑的道,“佛渡有缘人,岂会在意这些俗物。”

秦琅心想,你们的佛只怕不渡穷逼,要不然,你干嘛一脸嫌弃?

道岳和尚脸上没什么变化,但其它几位和尚看向秦琅的目光,就有些变化了。

秦琅也不理睬他们,“不知可否方便入寺一观?”

道岳和尚道,“施主请!”

法雅却在那里阴阳怪气的问,“不知道秦学士是来烧香礼佛,还是有他事?”

秦琅望着法雅,眯起眼睛,“其实此来主要是要来找法雅大师的,不过既然来了宝寺,便顺便烧几根香吧。”

第166章 巧织罗网捕司空

大总持寺,知客厢房里。

秦琅很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下,魏昶刘九等人个个佩刀带弓的列坐两旁,并有几名书吏更是直接取出文房四宝,摆开纸笔。

顿时一副公堂审案的架式。

“这是做何?”

法雅问。

秦琅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气氛凝滞起来。

道贺和尚等也看出来今天这位秦学士是来者不善,这位真不是来上香的,也不是以秦学士的身份来的,对方是以镇抚使的身份来的。

似乎还要办案。

“法雅,你现住于大总持寺?”

秦琅居高临下的喝问道。

“正是。”

“你现在寺中负责何事?”

“贫僧现是大总持事知事僧,管理僧众杂务,寺中日常。”法雅也严肃起来。

秦琅把面前一叠文档扔到了法雅面前。

“看看这上面的供词,这些话你可曾说过?”

法雅捡起来一看,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口供笔录,里面清楚的记载着某年某月某地,有某人在场,某人举证法雅曾说过的某些话,其中一些话犯有不敬,有一些是谣言,邪说。

这样的口供笔录很多。

“你的这些邪说,还曾对谁说过,一一招来。”

道岳和尚这时也明白事情不对劲了,赶紧上前,“秦学士,这是佛门清净之地”

秦琅打断了道岳,“本使也知这些佛门之地,但这也是天子脚下,是京师长安城中,法雅既是寺中僧人,但也一样是大唐之民。他的这些妖言邪说,已经不再是你们寺中内务了,我在这里审他,也是给你们大总持寺留一个面子,否则我直接派兵围寺捉人,你们就更无脸面。”

“法雅,还不速速召来!”

“你今日若是坦白招来,本使便从宽发落,若是你敢隐瞒抗拒,后果自负!”

秦琅一边逼问,一边又拿出许多卷宗来,却是递给道岳和尚的,这上面记录的不再是法雅的妖言邪说,而是他身为知事僧,掌握大总持寺的寺中俗务后,是如何贪墨寺中常住物什常住金的。

所谓寺中常住物什,指的便是寺院的不动产。

法雅是个爱钻营的和尚,不安心修行,却整日钻营,在上流社会甚至是宫廷里混,虽是个和尚,可又爱享受,因此没少贪墨钱财。

其实法雅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大总持寺这些年的荣光,也与他的钻营有关,甚至寺中的许多产业,都是他置办起来的,可不管怎么说,法雅他是个和尚,这寺庙又不是他的私产,他把寺中产业钱财,转移别处,那就是贪墨。

经过三天时间的准备,秦琅不但查清了法雅这个妖僧的罪行,也顺便摸清了大总持寺的寺产。

很惊人,不查不知道,一查是真吓一跳。

这大总持寺就算经历了武德九年的朝廷打压后,也依然还有数百僧人,寺中更有净人千余,这净人便是寺中奴隶,改个净人的名号,弄的好像很干净一样。

另外,寺下有田产几千顷,佃户无数。

寺中又还有质库,抵押放贷收息。

虽然每遇灾荒之时,这寺中也会拿出些钱粮来施粥济民,但相对于他们庞大的寺产,和丰厚的收益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更别说,平时还总是接受贵族名门的捐献。

自汉代时佛教传入中原开始,寺庙经济便向来发展迅猛,实力强劲,哪怕经历过魏武、周武两帝的灭佛打压,但总是能够迅速死灰复燃,这里面不仅仅是宗教问题,更多的还是政治问题。

正是借着政治上的得势,寺庙才能够迅猛扩充寺庙经济,形成实力强大的寺庙经济产业。

如这大总持寺的和尚们,从不需要为吃喝劳动,他们只需要翻译下佛经,研究下经书便好了,平日生活里还寺庙净人服侍,经济上有寺庙田产、质库丰厚收入,还有大笔捐献进账,代代积累,不断占田并地,隐匿人口,日子那真是过的潇洒悠闲,如法雅这样活跃的和尚,甚至还能自由出入宫廷,结交宰相高官,受世人追捧。

为何李渊要在今年初发布打压佛道的诏令?

便是因为在北周武帝灭佛之后,佛道,尤其是佛教在经历了隋朝几十年的推崇后,又再次兴盛起来了。

仅长安城中,大总持寺、大庄严寺、大兴善寺等佛寺就不下百家,大的往往占据一二坊之地,他们在京畿更拥有成百上千顷的田地,占据良田,拥有许多水碾磨房等,可以说令本来对佛寺印象还不错的李渊都眼红了。

魏武帝周武帝灭佛时,当时的佛寺甚至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国家政治经济。

不过今天秦琅来,不是来查这些的,他只是来查法雅,进而要钓出裴寂的。

这些毒瘤,是李世民要面对的事情。

据他所知,因为李渊退位前才发的那道汰僧道诏,所以现在李世民似有意想要废除这道诏令,重新让那些还俗的寺观僧道再回去,并把已经废弃的寺观又重开之意。

这完全就是从政治角度来考虑了,是为了反李渊,收买人心而行,现在朝中对此事还有许多争议,封伦、高士廉、宇文士及等宰相认为不能否定前诏,而崇佛的萧瑀却向李世民积极建议废除这道诏令。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房玄龄三人没表态,但他们其实就是李世民最坚定的支持者。

这种大事,轮不到秦琅发表意见,但他心里还是对李世民的想法很不屑,为了反对而反对,不顾长远。虽说这种反对,能让李世民马上从佛道中取得一些赞名,但那是要付出大代价的。

李渊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挑破这颗毒瘤的,结果李世民却要接回去。

“住持,今日究竟只是法雅一人之事,还是大总持寺之事,皆决于住持了。”秦琅对道贺说道。

道岳看着那些记录,对于法雅贪污有些震惊,但没什么恼怒怨恨,毕竟大总持寺家大业大,好多还是法雅弄来的,他私挪用一点也算不得什么。

但现在秦琅这话,却是暗示他们要跟法雅分割关系。

其中厉害,不言而喻。

“道岳相信朝廷,也相信秦学士。”

说完,道岳很配合的带着其它人走了,将法雅一人留在了那里。

秦琅对法雅道,“看到没,大难临头各自飞,如实招来吧,坦白从宽。”

审讯持续了一整天。

秦琅很有耐心,一开始只是在核对那些证词,到后来慢慢的一点点引诱。

最终开始让他招供曾经与哪些贵族官员们往来,又对他们说过什么妖言邪说,一点点,一个个人名。

“你常出入裴司空府上,据说交情不错,你有没有把你的这些妖言邪说对裴司空说过?”

“没有。”

“你好好想想。”

法雅被审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上,有些疲惫。

“你曾跟那么多人都说过,为何独独未曾与裴司空说起,这不合常理啊,你是不是有意在为裴司空隐瞒呢?法雅,你可要想好了,这个时候为裴司空隐瞒,莫不成还指望着裴司空来搭救你不成?”

“我实话告诉你,裴司空救不了你,就算是太上皇,也救不了你。你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坦白从宽,如实招来,到时陛下或许能够给你一个宽赦,将你流放登州海上沙门岛,或者你为别人隐瞒,结果被诛于闹市。”

一句太上皇也保不了你,让法雅明白自己完了。

而秦琅一直逼问裴寂的事,也让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次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来真正被盯住的是裴寂,而不是他。是裴寂牵连了他,而不是他牵连到裴寂了。

常出入宫廷的法雅,政治敏锐还是挺强的。

当年法雅跟太上皇和太子都关系很好,也与裴寂关系密切,可谁能料到会有六月初四日,李世民一掌权,但禁止他再出入宫廷了。

他事后确实也说了些牢骚话,但若说他就因此散布妖言邪说,那是污蔑。

“法雅,我知道那个叫辨机的小沙弥,其实跟你关系不简单,若是你能配合,有些事情就会永远成为秘密,不会公之于众,明白吗?”秦琅终于祭出了撒手锏。

法雅一听,震惊的望着秦琅。

秦琅笑呵呵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法雅垂下了那颗秃头。

“好,我说。”

拿着法雅招供画押的供书,秦琅满意的弹了弹,“把法雅带回平康坊诏狱,出门时记得给他件斗篷围起来,给他和大总持寺留几份脸面。”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供书后,秦琅立即赶往了东宫。

“法雅招供,他谎称是佛祖如来从西天派来的二弟子金蝉长老转世,下凡来普渡众生,又说他能够预见未来。他散布谣言说陛下是妖星降世,夺舍借尸还魂,还说因此天下要大乱,将要大灾变,会有瘟疫横行,百鬼夜行”

“据臣查明,法雅其实就是一个无赖妖邪,混迹宫廷、贵族之间,招摇撞骗,以权谋私,骄奢淫逸、贪腐**,他暗里勾引奸**人,每次淫一女,必留一丝毛发,镇抚司据他交待,在其住处,找到用这毛发做成的成箱的毛笔另外还查到无数的金银珠宝,甚至有许多宫中御器、禁物”

“法雅还经常干涉政事,借太上皇、废太子、宰相裴寂等宠信他之机,干涉朝政”

“因陛下禁止他出入宫廷,他便编织了许多谣言邪说,四处传播,妖言惑众。”

“臣还查得,法雅不止一次暗里与司空裴寂暗中密谋邪说”

第167章 上皇难护旧日臣

秦琅办事,果然让李世民非常满意。

整个案件,滴水不漏,环环相扣,铁证如山。案子办的非常好,不仅把一个妖僧的可憎面目完全揭露,将他的罪行通通查明,更让皇帝满意的是顺理成章的牵扯出了裴寂。

据这些供词交待,法雅在几年前,就与裴寂交好,通过裴寂,他甚至安插了许多向他行贿的官员担任要职,有一些甚至是一些品行不良之人。

还有几位官员,只因得罪了法雅,便被他唆使裴寂将其无辜免职甚至是治罪。

更别说在新皇继位之后,法雅跟裴寂两个失意者,更是经常凑一起密谋,法雅散布的许多妖言邪说皆有裴寂密谋参与。

“朕是妖星转世,夺舍借尸还魂,要危害人间?”李世民看着这些内容,一脚把御案踹翻了。

本来他是嫌裴寂不肯离开朝堂,总喜欢干涉朝政,尤其还与太极宫往来密切,引起他猜忌,谁知道秦琅这一查之下,居然查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这些东西,可是真的?”李世民怒问。

“陛下,臣与镇抚司查案,讲究的是证据,可不敢捏造罗织罪名。”

李世民当即传旨,召大理寺少卿孙伏珈、御史大夫杜淹、刑部尚书李道宗会审,兵部尚书杜如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监审。

皇帝雷霆之怒,三司会审。

会审地点却在镇抚司诏狱,嫌犯、罪证,皆在镇抚司。

做为新任大理寺少卿的孙伏伽,是大唐立国后开科举取士的第一位状元郎,如今得新皇赏识,出任大理寺少卿,不过他在隋朝时就已经担任万年县法曹参军,审理刑狱,颇有政绩。

做为一个老刑狱法律官员,孙伏伽提阅案件卷宗后,大为惊讶,这卷宗太漂亮了。

整个案件早已经水落石出,审理明白,而且犯人证人等带上来后,也都全都没有半点刑讯痕迹,他们对于口供更是供认不讳。

连案中牵连到了重要人物裴寂,镇抚司也已经取得了裴府许多人证。

李道宗手里拿着块手绢,看了会卷宗,便忍不住擦拭那只伤眼的眼泪,“已经清清楚楚十分明白了,这案子没有再审的必要了。”

他合上卷宗,直接说道。

这位宗室名王上次宫宴斗殴,吃了个大亏,事后虽因眼睛受伤而未被追责,可也因此错过了抵御突厥。突厥退兵后,他被授予刑部尚书之职。

杜淹也点了点头,“这案子确实办的很漂亮,妖僧法雅也认罪了,现在看来就是如何定罪的问题了。”

“妖僧法雅当诛,弃市。”

杜淹呵呵笑了两声,“那这案件中牵连的其它那些人呢,比如这位?”

他手指着裴寂的卷宗。

孙伏伽平静道,“自然是按律论罪,奏明陛下。”

从始致终,秦琅都只是静陪末座,在那里抠指甲。

而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这两位尚书,也都是一言不发,可谁都知道皇帝三司会审,却又派了这两位来监审的原因。

良久。

李道宗道,“是否要请裴司空来问询?”

长孙无忌终于发言,“人证物证皆有,有必要再请裴寂来吗?裴寂身为三公,他就算来了,可只要咬定不承认,难道我们还能对他用刑不成?这事还是直接奏呈陛下,由陛下处置吧!”

司空府。

魏国公、司空裴寂听完儿子裴律师的小声禀报,嘴唇都不由的颤抖了起来。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狠辣!”

“父亲,现在怎么办?”

裴寂起身,转了几圈,“我去太极宫见陛下。”

裴寂赶往太极宫北门,玄武门的守将李君羡盘问许久,才放他入宫。

一见李渊,裴寂便叹气连连,跪请回老家养老。

“裴监今日这是怎么了,何出此言?”

“当初起兵太原,臣曾与陛下约好,天下平定之后准臣辞职归田。如今四海太平,请陛下准臣退休。”

“怎么现在又提起这档子事了,你现在虽未归田,可不也跟我一样退下来了,咱们经常见见面,打打牌不挺好的?”

裴寂于是抹着泪向太上皇哭诉说新皇看他不顺眼,嫌他在京碍眼,因此要赶他走,还提起了法雅。

“法雅和尚陛下也是清楚的,陛下如今说法雅妖言惑众,散布邪说,图谋做乱,这不是欲加之罪吗?这怎么可能呢,据说现在他们还借法雅攀诬于臣,臣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李渊一听,也恼了。

“二郎这是要来秋后算账了?你放心,朕既然还没死,就一定能护着你们,绝不会任二郎胡来的。你今天就留在这里陪我打牌,我倒要看看二郎有没有这个本事,派兵再闯太极宫来!”

李渊说着说着,也不由的泪沾衣襟。

东宫。

显德殿里。

李世民听完孙伏伽等的三司会审结果,“裴寂可曾供认?”

“裴寂现在太极宫内。”孙伏伽答道。

一听这话,李世民更怒。

“裴寂这是何意?来人,派人去太极宫把裴寂押往大理寺审讯。”

“陛下不可。”孙伏伽劝谏,认为要是这样的话,那会惊扰太上皇。

“秦琅,你去,你去太极宫走一趟,面见太上皇,跟太上皇说明此事。朕希望太上皇能够维护国法制度,不要包庇裴寂。你转告太上皇,虽裴寂罪证如山,但朕念极他是元老功臣,便收回他的世券,抵他一死。”

这种差事,秦琅不想接,但没办法。

只好硬着头皮前往太极宫。

章华殿里,太上皇和裴寂在下棋。

秦琅上殿。

“臣拜见太上皇。”

“怀良来了,过来朕这里。”李渊招手。

秦琅打量着裴寂,裴寂也打量着秦琅。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元老宰相,现在却眼带惶恐不安,只怕他也想不到,李世民会跟他玩真的。

“二郎让你来的?”

“是。”

“你回去转告二郎,就说裴监是我的老伙计,我已退位了,江山都交给他了,如今朕要保下这个老伙计。”

秦琅把李世民的话转给李渊。

李渊听后沉默,依然不肯。

秦琅对裴寂道,“裴公,你既是陛下老友,又何必让太上皇夹在这中间为难呢?太极宫庇的你一时,难道还能庇的你世世代代?这个案子现在是清清楚楚,你就出去向陛下认个错,陛下难道就会不念旧情和昔日之功劳吗?”

“现在陛下正在火头上,裴公认个错,挨点罚,这事也就过去了啊。”

李渊听到这话,咬牙欲发作,却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发作又如何,秦琅说的对,自己能保裴寂一时,难道能保一世?

“裴监于大唐开国有功,治政有功,是元老功勋!”李渊道。

“陛下,皇帝也是这样说的,否则裴公又哪有机会能入这太极宫呢。”

眼看着李渊态度转变,裴寂也终于明白,太上皇也保不了他了,不由的悲从中来。

“裴监你放心,二郎不致于乱来的。”李渊安慰他。

“臣拜辞陛下。”裴寂向李渊跪拜辞行。

这一拜,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

李渊扭头,抬头望向殿顶,不让泪水流下来。

“秦琅告退,他日再来拜见陛下。”

秦琅带着裴寂出了太极宫,李渊光着脚送到殿门口,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两人远去,最后跌坐地上。

他已经连老伙计都保不住了。

东宫。

裴寂向李世民跪拜请罪。

“拟诏,免去裴寂所有官职,削去一半食邑,收回免死铁券,令返回家乡居住。”

裴寂取下梁冠,摘下金鱼符,解下九环玉带,放下玉笏。

跪拜。

“陛下,臣年迈,请求留京师居住养老。”

李世民见到了这地步,裴寂居然还不肯老实离开,不由的恼怒斥责,“你的功劳、才学,都不足以拥有如今的地位,只是由于太上皇对你的恩宠,才位居第一。武德九年来,政法方面纰漏谬误极多,地方官吏施政紊乱,你要对此担负主要责任。我念及旧情,不对你施以极刑,让你回归故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此言一出,裴寂惊惧伏地,不敢再语。

“退下。”

裴寂颤颤微微起身,躬身退下。

看着这个老家伙终于消失在面前,李世民长舒了口气。

这个老家伙当年谗言害死刘文静,屡屡在太上皇面前进他谗言,如今终于被他清算赶走了。

“便宜这老匹夫了。”

李世民看着还在殿中的秦琅。

“怀良,此次你办案得力,朕便赐你良田百顷。”

当天。

皇帝下诏,裴寂结交妖僧,制造谣言,又曾谗杀功臣刘文静,罪在当诛,今念其太上皇元从功臣,以免死券恕死,并免去所有官职,削夺一半食邑,收回所赐田地、免死铁券,令返回故里思过。

又诏令平反刘文静冤案,恢复刘文静官职爵位,以其子刘树义承袭鲁国公爵位,赐食实封一千户,并发还抄没家产。

秦琅也在当天,收到了李世民赏赐的一百顷地。

足足一万亩田地,不过相比起收回的裴寂前后所赐三千顷田地,又不过九牛一毛了。

裴寂跌倒,终究是皇帝吃饱,他秦琅不过是喝了点汤而已。

第168章 知恩图报值相扶

平康坊。

鲁国公刘树义带着仆从赶着几大车的礼物来到翼国公府门前,昨日还是倍受白眼的庶民,今日却已经翻身为国公,不但刘家家产全都发还,还给了一千户实封。

刘树义对秦琅感激不尽。

更何况,皇帝在召见他之后,对他安慰勉励后,已经公开许婚二公主汝南公主于他。

通过皇帝之口,刘树义知道这次他能够翻身,多亏了连襟秦琅,若不是秦琅的镇抚司查妖僧法雅,最后查到裴寂头上,那么裴寂不可能获罪,他阿爷的这个冤案估计也难有翻案之时。

正是在妖僧案后,裴寂的认罪书里承认了当年的谗杀他阿爷,这才有了平反案。

当年他阿爷被冤杀,家产被抄没,他也从高高在上的宰相之子,沦落为庶民,这些年靠着给佛寺抄书度日,兄弟俩才勉强养活母亲妹妹们。

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受尽白眼嘲讽,如今终于翻身了。

“还请三郎莫要嫌弃。”

刘树艺带来了三车礼物,另外还有一张地契,朝廷发还了刘家田地,刘树义倒也大方,直接拿出了三千亩来感谢秦琅。

“这我可不能收,刘兄你能够翻身,这是陛下的恩赏,是你阿爷当年为大唐立下的功勋。我不过是办了件份内差事而已,哪能收呢。”

“三郎你若不收,那就是瞧不起我。”

这些年的辛苦,让刘树义的性格变的有些激进,谁对他好,他便想百倍报答,谁对他坏,他也会永远铭记在心。

“三郎,不能就那样便宜裴寂那老家伙,你有没有办法,再找点裴寂谋反做乱的罪证,彻底把他弄死。”刘树义恶狠狠的道,说这话的时候,这家伙就跟头狼一样。

而跟着他一起来的兄弟刘树艺更是一直捏着拳头,秦琅相信,若是裴寂此刻在这兄弟俩面前,他们会活活打死裴寂,扒他皮吃他肉喝他血。

“兄弟,听我一句劝,如今你家冤案昭雪,对陛下心怀感激便好,其余的,也就释怀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三郎,你没经历过我们这些年的日子,想象不到我们受到的苦楚,所以我不怪你。”刘树义笑了笑,“算了,我这个要求也确实太唐突了些。”

“不管怎么样,我们兄弟都是恩怨分明的人,裴老贼休想这样轻易脱身,以前我兄弟要赡养母亲,要照顾妹妹,也近不了他裴老贼的身,现在冤案得雪,家业赐还,母亲妹妹们也有人照顾了,我们兄弟会想办法报仇的。”

“谢谢三郎,你这情我们兄弟永远记得。”

最终,秦琅还是没有收刘家兄弟的那三千亩地,送来的三车礼物,也只象征性的收了一套茶具而已。

他感觉到这两兄弟这些年过的不太顺利,满怀复杂的种子,这腔怒火太盛了,也许哪天就会把他们烧掉。

他没法劝他们太多。

当年刘文静冤案,对于刘家对于刘家兄弟来说,确实是影响太大了。

法雅被诛于闹市。

秦琅没有去观看,但据说当天有上万人去观刑了。

这人也曾经名满长安,可如今也难免落了个身首异处,甚至死后还要悬首示众的下场。

大总持寺也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是长安名刹。

秦琅在家休息了几天,然后继续去东宫崇贤馆上班,完篇的三字经交给李纲过目后,李纲立即拍板决定将这篇三字经增加进学生们的课程表里。

听着太子承乾、卫王李泰等孩童摇头晃脑的在那里背三字经,秦琅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背书时的样子。

颉利逃过了一劫。

李靖想要拦截阻击颉利,但最终请求未被皇帝允许。

皇帝听从了秦琅的进谏,在审视了大唐如今的实力之后,正视了大唐力量的不足,所以选择了妥协,暂时让颉利再嚣张一会。

据说李靖本来已经带兵设伏,最终被叫停,很是不满,发了些牢骚,说他绝对能够生擒颉利。

不管怎么样,李靖最终还是领旨撤兵,颉利也率兵返回了草原,梁师都也回到了朔方,郁射设回到了漠南。

突利回到了大草原东部。

拓设和欲谷设也回到了漠北,铁勒等诸部被征召起来的战士们,也各回了本部。

但是听说颉利跟突利等的关系现在很僵,尤其是漠北的铁勒诸部们,他们这次动员部落战士,自带牛羊,跋涉了数千里,穿越沙漠戈壁,一路到了长安城下,结果啥玩意也没捞着,最终空手而归。

空手而归,就意味着这支出兵的开销全白瞎了,每个部落都损失不小,大家对颉利都是怨声载道。

可不管怎么说,长安东宫里李世民松了口气,新朝臣子们松了口气。

就连太极宫里的李渊,也是长叹了口气。

突厥人走了,关中的百姓也终于开始返回家乡。

平康坊秦琅家里,上千号收留的灾民,这几天也在安排他们返乡。

秦琅让大家加班加点的赶制了一批炒面,用料很足,面粉小米大豆加细盐炒制,还加了羊油茴香。

这批赶制出来的炒面,都是给这些灾民们备下的。

不论老弱男女,每人给两斗炒面。

他们在秦家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吃住都是秦琅供给,现在要走了,除了这两斗炒面,每人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外,秦琅还另给他们备了一身冬装,此外,每人还有六百个钱。

这是按一天二十个钱给的工钱。

堂屋前。

秦琅亲自给大家发放钱粮衣物。

洗漱干净的灾民们,这一个月反倒吃的面色红润,甚至白了许多。大家沉默着上前,接过衣粮。

“谢三郎!”

接下衣粮的灾民们,都不由自主的给秦琅躬身谢恩。

相比起其它的灾民,他们这次运气太好了,本来是想到平康坊来卖儿卖儿续命,谁知道遇到秦琅,带到这里住着豪宅大屋,每天吃的饱还有些荤腥,更别说给他们备了新衣,现在还发粮给钱给衣鞋。

若不是心念着家乡,其实大家倒真舍不得离开了。

“外面万般好,终不如自家,突厥人走了,大家回去扶起被踏倒的篱笆,清理荒废的菜园田地,打扫好屋子,当炊烟再次升起,家的温暖也就回来了。抓点鸡崽鸭崽,养只狗儿,喂两头猪,日子又会慢慢好起来的。”

秦琅安慰着大家。

“这次我与大家共同经历了这些事,一同生活了这些天,我们也算是亲戚朋友了。今后,我也欢迎大家有空的时候再回来走走,或者是当你们遇到什么难处之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来找我,尽管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这些人在秦家这些天,都很珍惜机会,十分努力做事,他们并不算是秦琅白养他们,他们付出了努力和汗水,秦家这个家庭作坊里每天都生产出许多炒面、肉松等干粮来,除了赈灾消耗外,在东西两市铺子里售卖的钱帛,除去材料等开支外,还有不少利润,就算再除去现在发下去的这些人工开支,也依然还是不少节余。

更别说,这些人的努力秦琅是看的见的,大家都把事情当成自己的事在做。他规定每天只做六个时辰,除掉中间吃饭休息的一个时辰,实际一天是做五个时辰。

可是大家每天都是自发性的提前一个时辰来,下工后还要继续再做一个时辰,劝都劝不走。

对于这样的人,秦琅向来觉得是值得尊重的。

本来这次他是打算每人多发点钱粮的,但最终大家几次推辞,最终他们一致只肯接受五百钱和一斗干粮,秦琅最后强硬的给他们多发了一百钱和一斗干粮。

人最重要的是要心怀感激。

对于那些升米恩斗米仇的人,秦琅鄙视,他们无可救药。但对那些懂得珍惜,懂得感恩的人,秦琅表示尊重。

他甚至愿意维系这段关系,希望以后能够继续往来走动。

这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国公,和普普通通的百姓,有的只是艰难时期一起共渡难关的朋友们。

“要不是想赶着回去种上小麦,还真舍不得走。”

曾经提出要把自己卖掉换一石粮给父母弟弟妹妹们的张振,有些不舍的道。

眼下已经要进入十月,抢着时间还能播种小麦,荞麦这些作物,待到明年夏天能够收获。

秦琅拍了拍这小子,他在这里一个月里表现十分勤快,平时还主动负责起维护秩序,调理纠纷等事情,他的勤快秦琅看在眼里,其它灾民们也看在眼里。

有好几个带着女儿的灾民就看中了这小子的勤快,都想把女儿许给他,最后这家伙看中了本县一个乡民的女儿,两家还因此订下了亲事,秦琅知道后还特意送上了一份贺礼。

这次来逃难,还逃到了一个媳妇,这家伙当然是赚大了。

“我回头会让人去看大家的,若是你们生活有困难,可随时来找我。”

张振则拍着胸脯道,“三郎的恩情我们永世都不会忘记的,若是三郎以后但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只管传句话,我们定会出力。”

这些人很朴实,没有什么奸滑之人,或许平时大家有着些小精明,但在这份恩情前,大家都还是保持着那份纯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父债子偿,偿完为止。

对于他们来说,这份恩情也是份人情债,欠下了就得还。

对于许许多多个张振来说,突厥人走了,他们急着想回到家中,不管外面是金屋还是银屋,终究不如家里那个草屋。更别说,眼下还是可以抢耕播种冬麦的时节。

今年突厥入侵,大家都受了影响,现在只想抓紧抢种,能补回一点是一点。

那天,秦琅将大家一直送到了长安城外,就如同是送一群重要的贵客一般。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到,他们见堂堂翼国公居然如此礼送一群灾民,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当他们听说秦琅还给他们钱帛衣物等后,更是啧啧称奇,也有些一直暗里羡慕妒忌秦琅的人,见状之后,立马就写起了弹章,弹劾秦琅这是收买人心,沽名钓誉,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只是这些奏章呈上去后,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响。

第169章 白渠原野燃希望

秦琅本来说只送到城门口的,可送着送着又送出了二十里,最后干脆跟着张振一同前往他的家里。

张振家住渭北三原县,他家就在白渠旁边。

白渠是关中平原上极重要的一条灌溉水渠,建于汉武帝时代,因为是赵中大夫白公的建议,因人而名,故名白渠,这是继郑国渠之后又一条引泾水灌溉的重要工程。

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入渭水,中袤二百里,灌溉田地四千五百余顷。

这是关中的一个重要粮仓。

张振一家数口人,在这里均有六十亩地,远远不足均田之数,可渭北白渠一带向来是土地兼并严重,地少人多之乡,能均到六十亩这还是他家三丁均到的地,一人只均到了二十亩,其中还有二十亩是桑田,实际粮田才四十亩。

就算是以白渠一带肥沃的地利,可这时代的耕种方式和技术,也不足以养家,所以张振家以前在种自己的田地之余,也要为白渠边那些贵族官员豪强们做佃户,佃种他们的田地,或者是承租官府的公廨田和官员们的职田。

提起种地,张振满脸充满希望。

对于他们来说,田地就是他们最宝贵的依仗,对田地努力的付出,都会最终得到回报。

依托着这些田地,他们世代生长于此,代代相传,亲戚朋友遍及乡里,他们的足迹一般很少离开家乡,过的是熟人的生活。

“这次幸好突厥离开的早,否则这冬麦也种不成了,一旦错过秋播,明年夏天可就没得收成了,虽然到开春后也能补种些粟谷,但要影响很多收成。”

一季粟一季麦,这样能够保证一年收两季,哪怕是粗耕,广种薄收,但比起一年只种一季依然能提高许多收成。

平均下来,一亩能够收成两石左右,大家都是非常满足的。

“我们白渠边上的地肥沃,有水可溉,比起其它地方亩产要高不少。”

不过对于拥有自已田地少的百姓来说,佃地要交的租也要高的多,辛苦一年下来,就算风调雨顺,其实到手也没剩下多少粮食。

不过张振他们并不奢望太多,现在比起前些年,日子要安稳的多了。

“听说河北河南那边,现在还有好多地方百里无鸡闻,路边白骨无人收呢。”张振说到这,语气里有股子优越感,是啊,隋末以来,山东那边的百姓要惨的多,十室九空。

秦琅在白渠边有很多田地。

他现在也勉强能算是一个大地主了,前后获得赏赐的田地,还有代持长乐郡主的地加起来有两万八千亩,其中关中地区有八千亩。

终南山下那边有三千来亩,另外在京西有两千亩,然后在渭北白渠这一带也有三千亩。

秦琅跟张振往渭北去,也是想顺便去瞧瞧自家的田地,想去看看自家的佃户们。

虽然秦琅不靠这点田地收入,但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田地是优质资产。他希望自己的佃户们也能够迅速安稳下来,能够重新恢复生产。

秦琅在关中的这八千亩地,只有极少量是自己的农庄耕种,农庄采用的是农场庄园式的生产,也就是由自己派出管事把头管理,然后负责耕种管理的是奴隶为主,再农忙时会招点短工、麦客什么的,平时也会雇佣点长工。

庄园一般还会搞点养殖,比如养猪喂牛养鸡养鸭,售卖蛋禽等。

不过现在是战乱刚平的开国之初,朝廷的均田政策,对于贵族豪强们的庄园经济影响很大,最大的影响便是许多贫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哪怕不多,可也多少均到些田,这使的他们不必完全依附于地主们。

战乱之后,缺少足够的奴隶、长工,使的地主们的庄园数量大大减少,更多的田地,只能被迫佃租给那些小自耕农们去承租佃种,然后只收取些租子。

这种佃租,比起庄园,收益自然是要差上许多,可也是无奈之举。

白渠边的土地是肥沃的,这里是关中平原上产量最高的粮区。

水,便是保证产量的关键。

相比起其它靠天吃饭的地区,有一条白渠将泾河之水,从泾河老龙王那里借来灌溉庄稼,能使的这里的粮食产量稳定又高产。

不过也正因此,这里历朝都是权贵地主们盯上的地方,一田十年九主,田地买卖变更频繁,田价也贵。

武德初,李渊带兵攻入关中,在长安称帝后,将太原带来的军队中愿意留下来的编为天子元从,守卫北门,并将他们在白渠附近赐田安家。

这三万天子元从,占掉了白渠两岸好大一块地,剩下的,也多数在贵族世家豪强们手里。

如秦琅,通过历次赏赐,便拥有了白渠两岸数十块地,总共三千亩之多。

出了长安,再到渡过渭水,沿途到处都是在赶回家的百姓,田野里,甚至已经有许多赶回来的百姓在忙碌耕种了。

大家都想赶时间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全家老少,不管男女一起上阵。

秦琅看到许多百姓人力背犁,甚至有直接拿锄头挖地的。

就算是才两三岁的孩子,都早熟懂事的在帮忙耕种,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着大家充满希望的脸上,看着大家辛勤流下的汗水,秦琅发觉,其实这个时代,虽然权贵们高高在上,但真正托起这个时代前行的,反而是这些地位低下的普通百姓们。

武德七年八年九年,连续三年突厥入侵。

而今年虽然没打起来,但前有突厥围乌城犯朔方,后有颉利数十万军兵临长安。

大唐的北境、中原地区,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加上今年的旱情,夏收和秋收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就算没有突厥入侵,百姓们的粮食,可能都撑不到明年青黄不接之时,而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也不知道大家要怎么渡过这个冬天了。

眼看着冬天已经到了,当第一场霜落下时,大家要怎么办?

就算抢种下的冬麦,可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收获啊。

一路来到了三原县,这是秦琅邻居李靖的老家。

张振家的村子在白渠边的平原上,上次尉迟恭他们伏击全歼乌没啜的八千人马,就离这不远。

一个月没回来,张振家里早不成样子。

柴门竹篱东倒西歪,那茅草屋甚至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那些该死的突厥人来打草谷,什么也没找到,便一把火烧掉了村子。

“水井还好的。”张振黑着脸绕着屋子转了几圈,最后去村头看了水井,发现水井已经被先回来的村民清理过了,摇一桶水上来,清澈甘甜。

张振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似乎只要有这水井在,生活还有希望。

张振一家人都放下了手里的行李,挽起了袖子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张振老爹仔细检查了那些残垣断壁后,说那墙壁还可以利用,甚至烧剩下的一些梁柱等也还可以改做他用。

“现在要先想办法割些茅草,或是弄些树皮来把屋顶补好,墙壁修补一下,这屋子又能重新住人了。”

至于被烧毁的家具等,没有人去提了。

一场乱劫之后,一家人还能齐齐整整的就很不错了,何况张振还带回了个未婚妻呢。

大家背回来的干粮凑一起,足以渡过这个冬天,两身衣鞋可以保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秦琅也挽起了袖子,带着家兵队黑云长剑一起干活。

大家的努力之下,张振家很快勉强又有了几分家的样子。

午后,村长过来了,大家见面互相说了番问候的话后,村长为张振家登记了信息,然后顺便透露了些消息,比如哪家回来了,但少了几人,哪家孩子没了,哪家婆娘没了等。

甚至有至今没回来的。

“听说村西的驼子一家都没了,哎。”村长说完后,便拿着这登记好的手实去上报里正了,战乱之后,官府要重新统计户籍人丁等。

如驼子这样乱中灭绝的人家,他们的田地要重新收回。

张振家感叹着,也沉默了许多。

张振老爹发现家里的农具都没了,估计被突厥崽子抢走去融铁了,他拄着根棍子去地里转了一圈,然后决定让张振去县里先买些农具和种子回来。

“先得把庄稼种下去。”

秦琅让阿黄陪张振去买农具种子,“若有牛马,买匹回来耕地。”

张振连连感谢并拒绝,“现在这个时候难的有买,有也太贵,划不来。今年就辛苦点吧。”

忙碌了半天后,张振带着家人下了白渠里摸鱼捉虾,最后也居然摸出来不少鱼虾螃蟹贝壳的,虽然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不过大家脸上尽是高兴之色。

“没啥好东西招待。”张振有些局促。

秦琅笑道,“这些可是好东西呢,加上四娘五娘找的野菜,煮上一锅,味道可鲜。”

晚上,秦琅亲自操刀,做了一大锅河鲜,味道还不错,配上油茶面,大家在那还没有屋顶的房子里,一边吹着夜风,一边赏着星空,吃的很高兴。

附近左右也有返乡的村民在吃饭,虽然简陋,却很温馨。

秦琅发现,这顿饭虽简陋,可似乎让自己更加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温暖,似乎这些才应当是这个时代体现。

夜晚,天为被地为床,躺在星空下,秦琅跟张振聊着天。

“你手里应当还有点钱,可以想办法买点子鸡鸭苗,眼下还有些草籽虫儿吃,鸡鸭能够下蛋,下了蛋可以拿到三原或是长安去卖,这样也能增加点收入。”

猪和羊在冬天的时候不太好放,没有草料的话会掉膘。

张振也在述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说到最后,他叹声道,“多谢三郎,你不但收留救济了我们,给我们的这些钱粮衣物还让我们有了重建家园的本钱。”

“这不是救济,是你们的劳动所得。”秦琅道。

他眨眨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到,等忙完这段抢种农时后,冬季里大家会很闲,自己也许可以在长安或是京畿各县都建一些干粮作坊,招收张振这样的百姓来做工,既能给大家一个作工赚钱粮的机会,同时干粮作坊加工出来的干粮,也能让有限的粮食变成更多的救灾干粮。

“张振,你说如果我过段时间在三原县再开个平康坊家里那样的干粮作坊,你们还愿意回来做工吗?给工钱也包吃住。”

张振一下子坐了起来。

“当然愿意了!”

“好,就这样说定了,等大家忙完这段,我到时派人过来开作坊,你们来做工。”

第170章 削封减俸渡难关

武德九年是大灾之年,这已经是朝野共识。春夏大旱,河南诸州几乎颗料无收,全靠江淮一带州县的粮食支撑。可到了此时,逼退突厥入侵大军后,天气转凉,刚征发调动无数府兵、民夫的大唐朝廷,也已经是府库空虚了。

就连天子之都的长安城,粮价也依然还是在节节攀高,毫无回落之意。

虽然朝廷已经接连下敕,免除受灾百姓的租赋,并继续想办法调集粮食赈灾,但杯水车薪,难缓时局。

东宫的皇帝李世民连日来整天与宰相、参政们商议对策,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不过是开源节流而已,但如今这个季节想开源也变不出粮食来,只能尽量节流。

诏令各地停止木土工程建设,要求从中央三省到地方州县各级衙门,一律缩减开支。

甚至最后还下诏,各地地方上百姓们的义仓,全都由各级官府接管,统筹调度,以渡过眼下艰难时局。

参政魏征进谏,京城五品以上官员禄米减半,月俸停发。

紧接着,六位宰相、六位参政,加一位平章事,共同上奏,请求免除今年所有实封功臣封户的租庸调赋,皇帝照准。

兵部尚书杜如晦奏请开军仓以赈粮。

长孙无忌带头捐献家中粮食,以助救援解燃眉之急,救济灾民。

长孙皇后则请求再次放出太极宫、东宫,以及诸行宫之宫人、宦官三千人,并带头开始在宫中织布制衣,请求宫中用度减少一半。

朝野上上下下,都在为救灾而忙碌着。

朝廷颁下了最严格的禁酒令,不但禁私酿造,连官酿也禁了,连在灾情期间饮酒都不允许了。

秦琅和魏征合伙的国公酒坊也已经停产,但秦琅的国公干粮坊却在急速扩充,京畿二十余县,遍地开花,甚至已经往陇右、河南等地扩建新坊。

国公干粮坊开始收购各种物资,除一般的稻麦粟等外,高粱大豆,野菜、干果,各种鱼虾昆虫禽兽也在收购之列。

连河蚌田螺螃蟹蝗虫都收。

这对于灾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大家纷纷出动,四处寻找能够从国公干粮坊换得钱布的东西。

平章事、左卫大将军、太子太傅秦琼不担坦然接受了实封租赋免收一年的旨意,而且主动将府中和各庄园中的存粮,除留下口粮外,全都上缴国家,并捐献黄金千两,绢三万匹。

秦琅还写信给正在渭北庄园里调查的秦琅,让他也在这个关键时期,拿出钱粮来一起助朝廷渡过难关。

面对老爷子亲自劝捐,秦琅能说什么?

刚到手的一千户真封的租赋,今年没的收了。正赚钱的国公酒坊停业了,之前储备酿酒的粮食也被朝廷平价购买了,现在还得捐钱捐粮。

不过秦琅倒也没小气,艰难时刻,共渡难关嘛。

大锅里吃饭,若是锅都砸了,以后也别想吃了.

他当即决定向朝廷捐钱三千贯,绢五千匹,这几乎是秦琅好不容易攒下的大半家业了,剩下的也就是那些不动产的田地庄园,以及这刚建起来的国公干粮作坊了。

“三郎不回长安?”阿黄问,眼下长安每天诏敕不断下发,连普通百姓都能感受到时局越来越严峻了。

“回长安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既然出来了,顺便调查调查,也好心中有数。”

显德殿。

李世民对于多数臣子们在这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同舟共济的态度很满意,但也有些人引他不快,这些人就是李孝恭李神通李幼良等宗室皇族们。

大臣们都在踊跃捐钱捐粮,主动请求免除今年封户们的租赋,可是百骑报告,长乐王李幼良居然还在忙着跟襄邑王李神符等打马球,甚至私下报怨朝廷给他们的实封太少云云。

“朕查看记录,这才发现我大唐立国到如今不过九年,除皇子、兄弟等封王外,这几年朝廷还大封宗室,不论远近旁枝,甚至是始生为孩皆得封王,朕算了下,如今除太上皇嫡系一脉,宗室封王者六十四人,封户共计三万七千五百户。”

李世民越说越不满,三万七千五百户啊,这些宗室占了这么多户数不说,都还尽挑的是三丁以上的富户大户为封,导致他们直接占据了朝廷十几万的课丁,抢占了多少朝廷的税赋收入?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艰难时刻,就越发显得惊人了。

他之前大封功臣,把武德朝的功臣也算进去了,总共也才封了四十六个实封功臣,最高不过千余户,少的三百户,加起来都不过两万户左右。

这些宗室多数是没有什么功劳的,可却比功臣集团拥有更多的封户数量。

这不合理。

而且这些人本来就多数不是近支。

而除了这些宗室,太上皇这一脉下来,李世民的兄弟、儿子、侄子、姐妹、女儿、侄女等按例也是要封爵给食邑实封的,数量可不小。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国库,李世民才惊觉这个家是真不好当。之前赏赐起子女、功臣来,李世民可是相当豪爽的。

现在李幼良这些人,得了这么多好处,居然还不满足,就更让李世民恼火了。

“朕欲修改爵制、食邑等,诸卿以为如何?”

魏征一听,立马双手赞成,说封侯们享受的封户租赋过高,实是抢占了朝廷的税赋,使的朝廷无财政可支,民脂民膏最后大多流入了贵族之手,无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他甚至再次旧事重提,说皇帝先前违例赐封长乐公主三千户,后又增赐两千户,实在是开了极坏的头。

“既然要调整,臣请先从长乐公主削封开始!”

魏征这话一出,惹的李世民很是不满,他是想削那些旁枝宗室的封,可魏征却先冲着他嫡长女来了。

但削封的话头已经提起,总不能说自己女儿不能削,就只削宗室吧。

“玄成你以为要如何削,削多少?”

魏征举着笏板很严肃的道,“臣以为先要制订规矩制度,然后依制而行,这才不会乱,而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李世民也来了气,“那好,今日朕就与诸卿好好议一议大唐的爵位制度,诸卿各抒已见。”

大唐虽说立国九年,皇帝换了两个了,可之前都是草创阶段,许多制度都还没有定式,比较混乱,就连官爵勋阶制度,也是这两年才勉强统一标准,但依然还有许多细节未清之处。

比如室姓怎么封爵,异姓功臣怎么封爵,子孙又如何承袭爵位,实封标准该是多少,封租又该怎么定怎么收等等。

历朝有历朝的制度,眼下大唐的封爵制度,核心已经规定下来了的,那就是爵而不土,就是只封爵不裂土,不建国,封侯们虽然封州封户,但比起汉代、晋代时爵位的裂土分封,封建国家,甚至拥有军事、民政、经济等种种大权比起来,已经差远了。

是虚爵实名,不过还是能享受不少的经济权力的。

只是还没有一个严谨的体系标准。

比如公主有的实封三百户,有的六百户,有的五千户,都是皇帝随心所欲。

宗室情况也差不多,好多刚出生的一样封王,父亲是郡王,儿子也是郡王,就比如李神通,他是郡王,他弟弟是郡王,李神通十个儿子了也都是郡王,神符的一堆儿子也是郡王。

“魏征,你先来。”

魏征牢记长乐公主实封过高这事,紧咬着不放。

“陛下,臣以为,皇姑封大长公主,皇姊妹封长公主,皇女封公主,皆视正一品;皇太子之女封郡主,视从一品;王之女封县主,视正二品。

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等,食邑、实封当各有差减,例皇帝女封公主,食邑三千户,实封三百户。皇帝姑母封大长公主,姐妹加长公主,食邑五千户,实封六百户。而太子女封郡主,食邑千户,实封百户。亲王女封县主,食邑五百户,实封五十户。”

“并公主、郡主、县主,赐封号始给虚封食邑,出嫁始给实封真户,身死封除,实封收回。”

“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每户实封以三丁为限,租调食半,庸入官。”

魏征一口气就给李世民把这些皇家金枝玉叶们的封号实邑等全定了,比起之前削减了不少益处,比如实封只食邑的十之一。另外原本公主们实封是租调庸全入,但现在只给一半的租调收入,抵役的庸则改为全归朝廷。

更别说,大长公主、长公主最高六百,公主最高三百,郡主才一百,县主更只有五十户的真封,以三丁为上限,长乐公主则最多只能保留三百户真封,最多九百封丁的一半租、调收入。

刀砍的有点狠。

李世民脸抽了抽,很是不满。

“功臣实封可世袭子弟,公主们的食封就不能传给子孙吗?”

魏征摇头。

“公主们终究是嫁入外姓,子孙也是外姓。”

这个理由,让李世民无法反驳。

“食半,是否过少?”

本来封户就大削,还食半?

“陛下,臣以为食半已经是对公主们的恩赏了,至于庸,本来是代役折绢,这个不能给公主们。”

争来争去,结果李世民发现在这个问题上,其它宰相参政们似乎并不愿意跟他一起战斗。

“好,那就按这新制削减诸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们食邑实封。”

魏征马上打蛇随棍上,“请陛下立即下诏,削减长乐公主四千七百户实封,另长乐公主还未大婚,故只得虚封,其实封三百户也要收回,待大婚后赐给。”

“非要如此?”李世民瞪着魏征。

可魏征根本不惧皇帝的瞪眼,“既然陛下要做,那就做好,不要虫头蛇尾的。”

李世民目光望向长孙无忌,希望他能够支援下火力,“辅机。”

“陛下,臣以为魏太监说的有理。”

看到长孙无忌不肯接话帮忙,李世民也无法,最后咬了咬牙,只好点头,“好,朕应你。”

第171章 远水难解近前渴

皇帝连最宠爱的长乐郡公主的实封都全收回了,大家也看到了皇帝削封的决心。

接下来再讨论,可就没什么担忧了。

“皇兄弟、皇子,皆封国为亲王。皇太子子,为郡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为郡公,以恩进者封郡王。袭郡王、嗣王者,封国公。”

商议许久,最后拿出了一个对太上皇李渊这一脉直系的分封之法。

“亲王食邑万户,实封八百户。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实封三百户。余无恩赏特旨,不给实封。”

继公主们的食邑实封大为削减后,现在亲王郡王们的也给减了。亲王不过八百户,嗣王郡王只三百户,且如公主们一样,封王时只给虚封,待亲王、嗣王、郡王出阁开府之时,方给实封。

想要一出生就封王拿实封,以后不可能了。

当然,关键的还是如何削旁枝近亲的那些宗室的爵,比如李神通兄弟二人皆郡王,他儿子十个也都是郡王。而李神符有七个儿子,也都是郡王。

光李神通这一家,就十九个郡王了。

李神通跟太上皇李渊是堂兄弟,同一个爷爷,算是宗室近亲,但一家十九个郡王,李世民也是极不满的。

“非皇兄弟、皇子的宗室近亲旁枝,特旨可封王!”长孙无忌提出一条标准。

李世民立马点赞。

“宗室之中,淮安王神通、江夏王道宗、河间王孝恭、襄邑王神符、长乐王幼良、义安王孝常此六王,皆于大唐开国有功,可保留郡王之爵位。”

皇帝这话,那意味着其它诸王就没资格再称王了。

对于那些已经封王封公的非直系宗室,房玄龄建议是特旨恩封的,最高封郡王,其嫡长子承爵郡公,其余不封。而第三代嫡长孙承爵则为县公,其余不封。

实封可世袭!

这是降等袭爵!

至于实封,郡王可享受三百户真封,郡王以下,无功或特旨恩赏,则无实封。

而对于如今其它未封王,也不是那六郡王子孙者,则以功论封,功高者封县公,功少者封县侯,未成丁者,皆不封。

宗室里李孝恭实封三百户,他又以军功受封一千二百户,故总共一千二,不另叠加实封。

李神通兄弟两个保留郡王爵位,兄弟俩十七个儿子郡王爵,皆收回。将来等两人死后,他们的嫡长子能封为郡公,其它诸子非特旨则不封。

等第三代,则嫡长孙为县公。

第四代,嫡曾孙降等再为县侯,直到第五代县伯,然后五世而斩,第六代不封。

这样一来,原来宗室近亲旁枝六十四王,便只剩下六王。

他们原来赏赐的各种数量的实封户等,也俱按新制或削或收。

当然爵位削降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影响,便是永业田。

按制,爵位皆有相应永业田,比如亲王一万亩,郡王五千亩,国公四千,郡公三千五。

李神通爵位不变,永业田不变,但他的十个儿子,王爵全收,因此每人原给的五千亩爵位永业田收回,若另有官职勋官,则永业田不累加,只取最高。

李神通只要没死,他的十个儿子非特旨不封爵,他死后,嫡长子才降等袭爵,其余儿子皆不封。

袭爵始给爵位永业田。

一次性削了五十八个王,再加上玄武门当天杀掉的齐王元吉,以及他和建成的共十个儿子,朝廷将实际减少六十九个封王的实封、爵位永业田开支。

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四万户,外加近四十万亩爵位永业田。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一年将为朝廷拿回几十万石的粮食和十几万匹绢的进项。

“诸王实封租调食半,功臣实封三之一入封国,三之二入官府。庸归朝廷。”

亲王的八百户,郡王的三百户实封,也只能拿一半租调收入,庸归朝廷。其它实封公侯伯子男的实封,则只能享受三分之一的封户租调,三分之二则归朝廷所有。

“每户以三丁为限。”

本来宰相们还打算参考魏制,王食半,公三分食一,侯伯四分食一,子男五分食一的,最后还是李世民考虑到实封功臣其实并不多,所以也就不再细分了,统一是三分食一。

但还是把庸全都收归朝廷,封侯们只享有封户的租和调,也就是本该交给朝廷的粟和绢。

每户的丁口数则从原来最高上限七丁,改为上限三丁。

那些娃娃堂兄弟们、侄子们,李世民这次是一次撸到底了。

不过考虑到他们也都是皇族宗室,因此李世民最后打算给这次除爵不封者,另授以勋官或散阶,也算是给予一些安慰,同时给他们按勋爵赐给永业田,以为补偿,但也须成丁之后方授。

大唐的爵位,虽非汉晋时的国之重器,但也将不轻易授人。要授,也只是授虚封爵。

虚封爵跟实封爵会成为完全不同的一套东西,仅相当于一种阶衔加官的东西。

显德殿里,一份全新的大唐爵位制度正在完成,而秦琅这位实封翼国公,此时却依然还在渭北白渠边。

秦琅在张振家只了两天后,便告别他去了自己的庄园,秦家在白渠边有三千亩地,不过因为白渠边的地富庶,所以这三千亩地也是分成了数块,最大的一块地是三百亩,也是秦琅在白渠唯一的一个庄园。

庄子距离三原县城不过数里,旁边的庄子是他在平康坊的邻居李靖家的。李靖这个庄子是他的祖产,他家本就是三原人。

在察看田地的时候,恰遇到以一条水渠做为界线的邻居李家的女主红拂女也过来。

“翼国公怎么也下地来了?”红拂女经常会来庄子上呆一呆,这块地变更到秦琅名下,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新田主呢。

一渠相隔,两家庄子上的管事把头们,正提着鞭子在指挥着奴隶们干活,相比起张振他们家得靠人力耕种,李秦两家的庄丁们则赶着马耕地。

虽同样遭受到了突厥人的入侵,但这些大户人家无疑自保能力很强,他们及时的接到消息,第一时间撤入三原县城,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因此损失并不大。

甚至突厥人来时,李家和秦家的管事,还派了人留守庄子守卫,有土墙庄门庄丁守护,庄子几乎没遭遇什么破坏。

“想不到张娘子也来地里呢!”秦琅笑呵呵的叉手见礼。

随着这次战事的结束,李靖也将迎来事业的春天,他在之前对抗突厥的表现中,很得李世民满意,虽然之前上表要拦截颉利不许,但李世民还是觉得李靖可用。

据秦琅的内部消息,李世民正酝酿着让李靖接替杜如晦任兵部尚书之职。

“我听说你家庄子今年好像不打算种麦子?”

张出尘头系抹额包巾,一身布裙,倒像是个地主婆,手里还提着一把铲。

白渠一带是关中重要的小麦产区,自汉以来,小麦在北方的种植面积越来越广,小麦亩产比传统的粟谷高,但对水需求大,白渠的水正好使的这里成为优质小麦产区。

秦家的庄子居然不打算抢种冬麦,这无疑让附近的庄子农夫们都极为惊奇。

“嗯,我打算这三百亩地,种上油菜。”

“油菜?”

“嗯,等到春天一到,那时这里将成为金灿灿的花海,多美啊,不是么。”秦琅呵呵笑道。

张出尘扶着铲子立在那,摇头。

“满长安城现在谁还会相信秦家三郎蠢呢?你可是比贼还精,你种油菜怎么可能是为了看花!”

秦琅笑笑。

种油菜当然不是为了看花,这年头不会有什么旅游业。他这个提议其实一开始,也是被庄头们极力反对的,那些常年管理着庄子的庄头管事们,甚至都差点给秦琅跪下了。

这个时候抢下时间,还能种下冬麦,明年夏天就能收获,这好好的麦子不种,种什么油菜?

民以食为天,何况今年会有饥荒,明年更会青黄不接。

但秦琅铁了心要种油菜,不但要种油菜,还要种萝卜。

这些在庄头们看来不务正业的举动,其实秦琅是深思熟虑过的,庄头们考虑的是明年夏天的收成。

秦琅想的则是今年的情况,很难撑到明年夏收,所以得想办法从这土地中早点要粮食。

但现在没有什么粮食能够在短时间里收获。

思来想去,油菜萝卜倒是不错的,油菜萝卜种下去,年前的时候,萝卜就可以长成,那时就能收获。

虽说萝卜不如麦粟充饥,可饥饿的时候谁还管那些,萝卜种的快、产量高,充饥还是可以的。

至于油菜嘛,也差不多,油菜也可以当做是一种青菜,未开花之前也是挺嫩的。

三百亩的萝卜、油菜,在这个寒冬里,也将成为他国公干粮坊里的一份救灾粮材料,可以配和救灾炒面等制成更多充饥粮。

古人就曾经有把萝卜煮熟捣烂后制成萝卜砖,然后垒墙盖屋,甚至是垒在城墙后的举动,一旦发生饥荒或是战事之时,把这萝卜砖挖下来,就能充饥救急。

当然,油菜花开了,确实也是春天一道靓丽风景的,若是收获,更能榨出许多菜子油呢。

现在种下麦子得等到来年夏天才能收获,秦琅可等不了那么久,关中饥饿的百姓也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快跟我说说,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张出尘却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她觉得秦琅是个聪明的年轻人,绝不会干糊涂事,所以此举当大有深意。

“说真话么,就是我觉得今冬会有大饥荒,百姓等不到这地里麦子明年成熟收获,所以我觉得不如种点可以在冬天吃的萝卜油菜,虽不如麦,可终究也能充饥抵饿,不是吗?”

秦琅真的把答案告诉了张出尘,却又让她十分意外了。

她拄着铲子想了会,然后转头冲自己身后的庄头、把式们道,“听到翼国公的话没,不要种麦子了,改做萝卜油菜,全都改了,现在就改。”

第172章 鸡生蛋蛋生鸡

走在白渠边,秦琅才明白为何关中百姓独尊泾河龙王了。皆因算起来,泾河才是真正的关中平原的母亲河,这条河灌溉了关中平原,养育了无数三秦儿女。

在这个时代,泾河流域面积极广,而且生态环境好的惊人,森林草原覆盖极广,宜农宜牧,据说在汉代的时候,情况比现在还要好。

那时这里有参天的连绵密林,大片大片丰美的草原。

就算眼下大唐在泾河河谷大量设置了牧监养马放牧,屯兵垦田,泾河引出来的白渠流量缩小,可依然还是源源不断的灌溉着两岸平原。

汉代白渠经历千百年,其实早就已经变的面目全非了,汉白渠在后秦、西魏经过了三次大修调整。

而大唐开国之后,也于武德二年,朝廷大疏浚,便基本形成了如今渭北的三白渠基本路线,分为为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

“你家这块地可真不错,卖不,换也成,条件任你开!”

秦琅正在河渠边上散步,结果红拂女又来了,一张口就想要买秦琅的地。

“谁家卖这里的地,那不得被骂败家子?”秦琅指着面前这片大好田地道,秦琅家这地确实好,不仅地南面是三白渠之一的太白渠,北面则是郑渠由西向东经过。更别说除了这条引泾水的河渠外,秦家田庄西面是发源自北边石门山的清水河,东面是发源于北面凤凰山的漆水河。

秦家的田庄紧邻三原县,东南西北四面,皆有河渠,这使的秦家的这地那真是再干旱的季节都不用愁水的,比如今年关中、河南大旱,秦家的庄子也仅是减产一半,依然还是有收成的。

主要靠天吃饭的年月里,能有这样的好水浇地,那真是金不换的。

朝廷对于关中平原这些沃土都是操碎了心,为了保证灌溉,每年都要清理一次河渠上贵族豪强们私设的那些水碾磨房。

地里,秦家的庄户们正在整地种萝卜,油菜。

萝卜油菜种起来倒也简单,地要尽量整平,整松,然后撒下萝卜子,再浇上水,等着发芽就好了,尽量保证浇水就行。

红拂女也打量着这片地,这些年,看着这块地换了多少个主人啊,可没有谁会愿意卖掉他,但最终也还是换了许多手。

“大娘子真的也种麦子种萝卜了?”

“嗯,种萝卜,我觉得听你的应当不会错。”红拂女笑的很鸡贼。

“你要是信我,现在可以多养点鸡鸭,养些猪也行。”

“养鸡养鸭养猪?”张出尘疑惑的打量秦琅,“种萝卜你说是能在冬天就提前收获,可充饥抗灾,这养鸡养鸭又是何意?冬天人都没的吃了,猪吃什么?”

秦琅弯下腰,从渠边的土里抓起一块泥土,揉搓了几下之后,撒掉土,手掌心里还剩下了点东西。

“大娘子你看这是什么?”

张出尘细看,不禁有些面色大变,“蝗虫卵?”

“没错,大旱之后往往便会伴随蝗灾,现在天还没冷,许多河渠水塘之前天旱干枯,裸露了河床塘岸,这给了蝗虫最好的繁殖条件。现在看来,今秋只怕会爆发蝗灾了!”

秦琅也是刚发现这个问题的,蝗灾是很可怕的,一旦形成规模,那就是吃尽一切青,草木不留。

“现在都快入冬了,还会有蝗灾?”

一般情况下,蝗灾更容易发生在夏季,秋季有时也会发生,但冬天肯定不会发生的。秦琅指着裸露的河滩,因为今年夏天的干旱,让许多原本水淹的河床等大片裸露出来,这些低洼地土壤变的坚实,含水量低,且关键是地面植被稀疏裸露,给蝗虫产卵提供了极好的场地。

这种条件下的低洼地,多的时候一平方米土中能产卵块四五千个,平均一个卵块能有五十到八十粒卵,一平方就能产到二三十万粒卵。

正常情况下,降雨会带来河床水位上涨,会淹没掉大量的卵块并杀死这些蝗卵,使的蝗卵孵化数大为减少,可现在持续的干旱缺雨,就会让这些百倍增加的蝗卵基本上都能成功孵化出来。

“养鸡养鸭就能灭蝗?”

“鸡鸭可是最喜欢吃虫子的,蝗虫也是虫。”

光靠鸡鸭吃蝗虫防蝗灾当然不行,但这也算是蝗灾年的一种对策了,古代人治蝗办法很多,比如挖蝗卵,等到蝗虫孵化成跳蝻还不会飞时,再驱赶入沟坑里掩埋,或者是用火光诱他们烧死等等。

没有杀虫药,也没有飞机喷洒,想要把这些蝗虫扼杀在摇篮里,明显不现实。而要靠挖土筛卵,秦琅也觉得工程太大。

倒不如多养点鸡鸭吃蝗虫,当然,其实人也可以吃蝗虫的,虽然后世有些愚蠢的家伙,散布流言说什么蝗虫不能吃,说蝗虫一旦凑群超过六十只,他们就会自动进化,体内会生成一种什么什么氢安之类的有毒玩意,然后他们的天敌大山雀什么的一旦吃了它们就会毒死。

这不扯淡吗?

想后世的时候天山省曾经爆发过蝗灾,当时人家浙江省还空运了几万只鸭子去吃蝗虫呢,也没见这些鸭子被毒死啊?

更别说,做为吃货之国的种花家,野生的蝗虫早就不够吃了,于是还催生出了人工蝗虫养殖业呢。

“上哪找那么多鸡崽鸭崽去?”

秦琅笑着道,“我准备自己孵崽子,只要有蛋就行。”

“光有蛋也不行,你还得有抱鸡婆,否则不抱蛋,这蛋也变不成崽。”红拂女一股子过来人的语气指出秦琅计划中的不足之处。

正常一只母鸡也就只能抱十几个蛋,得抱二十八天才能孵化出一窝鸡崽子出来,这个效率太低了,而且并不是每只母鸡都愿意抱窝的,这就跟牲畜发青一样,得等到这母鸡到了抱窝的时候,它才愿意孵蛋。

张出尘觉得秦琅还是太年轻了,你折腾来折腾去,能折腾到多少只抱鸡婆?一个月时间,又能孵化出多少只鸡崽?

等那个时候,蝗灾早就已经爆发,甚至说不定都结束了。

秦琅嘿嘿一笑。

“大娘子,我听我庄上庄头说你家庄子上好像养了些鸡,应当有鸡蛋吧,卖我吧,我全收!”

张出尘瞧瞧秦琅那副自信的样子。

“瞧你这年纪,生人估计都还不会,还懂得孵鸡崽?”

“你别管我会不会,鸡蛋卖我就好,我不少给钱。”

张出尘摇头。

“不卖。”

“我愿意比市价高两成买你鸡蛋。”

“不卖,除非你拿鸡崽子来换!”张出尘还真是个精明的女人。

“也行,要不二十个鸡蛋换个鸡崽子,如何?”秦琅道。

“那我太亏。”

“怎么会亏,一个鸡蛋变成个鸡崽,得二十八天啊,还得搭进去只老母鸡,老母鸡一个月光吃不下蛋,都得亏二十多个蛋了。你这个小鸡崽长大了,到时公的能吃肉,母的能下蛋啊。”

“鸡生蛋,蛋生鸡,你以后可就发了。”

张出尘依然摇头。

“我也不占你便宜,五个鸡蛋换个鸡崽。”

“大娘子,要不我拿蛋来跟你换鸡崽如何?”

两人你来我往,在那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商定,十个鸡蛋换一个鸡崽。

虽然买卖谈成,可张出尘还是很好奇,秦琅要怎么才能做到。

“我家可是不少鸡蛋。”

“大娘子你有多少鸡蛋我都要,只要是新鲜的就成,你别把臭蛋给我便好。”

“只要新鲜的,多少都换?”

“换,十个鲜蛋换只鸡崽,不过交蛋后一个月后付鸡崽,这个要事先说明的。”

“你哪来那么多母鸡抱窝?”

“这你别问,这是机密。”

秦琅告别张出尘后,便返回了自己的庄子。

这处庄子换过许多主人,但现在随了新主人,名叫秦家庄。庄子其实不大,跟个后世的乡村小学似的,有四面围墙,一个大门,里面盖着数十间屋子,大约有三十来个人,庄头、把式、田奴,他们共同组成了这个田庄。

看到秦琅回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精瘦黝黑的庄头老王头上来见礼。

他对于秦琅突然改种萝卜油菜到现在都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虽然说已经服从命令了,可心里对秦琅不满。

“老王啊,庄上还有空余的屋子没?”

“有几间,阿郎要用吗?”

“叫人收拾一下,对了,附近有泥瓦工匠吗,请两个过来。”

老王一听,马上道,“要盖房子吗?”

“不盖房子,就垒点东西。”

“那不用请工匠师傅,我喊几个庄丁自己弄便好,要弄什么,阿郎你吩咐就好。”

秦琅打量老王头,“老王你还会做泥瓦工?”

“一些小活,都可以的。”

“那好,我打算弄个炕,你知道什么是炕吗?”

比划半天,看到老王不太理解的样子,秦琅只好说,“总之,你就按我的说的砌出来就行,我有用。”

“屋里砌个烧柴取暖的炕?”老王还是头回听到这种东西,“有啥用啊,阿郎你冬天还有空来庄里住?”

“我不住,用来孵鸡崽鸭崽用。”

老王一听,不由的面色又难看了起来,这不瞎扯淡吗,这都快入冬了,你弄这玩意来关老母鸡孵小鸡崽?

吃多了撑的吧?

第173章 震惊的老王

秦琅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不,是想到就做的人。

这边给老王出了孵化房的设计图纸,让他带庄丁在空置屋里建暖炕,那边他已经开始派人去各处宣扬收鸡蛋了。

真正要做起这收购来,秦琅才发现了这时代的民生经济的问题。

他刚来时,长安的米价是斗米匹绢,大约是一斗米能值一百多钱,而眼下长安的米价又创新高,基本上已经达到二百钱一斗了。

不过因为持续的战争和灾害,导致粮食紧张,所以粮食价格是处于高位水平,其它方面的物价倒没这么高,但粮食这种基本民生物资都这么高,也还是带动着整体物价的走高。

在前朝大业年间,天下还没乱时,长安当时米价,是每斗二十钱,一头猪则是三百到六百钱,羊比猪贵,一头羊价格约等于两头猪(当时猪较小),一只鸡也就是三四十文。

但是现在,米价涨了十倍,鸡猪羊等价格虽没涨这么高,可也普遍上涨,现在一只鸡起码是百文,羊肉都是六七十文一斤起,连贵族官员们看不起的猪肉,现在都是三四十文一斤起了。

秦琅一来就是在国公府,没感受到这些物价的高。

那些贵族高官们除了俸禄之外,可是另有物资供给的,比如亲王到二品,一个月给二十口羊,六十斤猪肉。三品官每月给十二口羊,四五品官每个月给九口羊。

可以想象,这可是很丰厚的福利了。

秦琅做为三品高官,每月都有免费供给的十二只羊,他当然感受不到物价高了。

但对于百姓们来说,物价是真真切切的高,连粮食都这么贵了,更不说非必须品的其它了,一般百姓,谁还吃的起一口肉啊。

养两只鸡,下了蛋都舍不得吃,都是要拿到集市上换盐醋针线等的。

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春食花,夏食茎,秋食果,冬食实。关中百姓,主要食物便是粟和麦,糠菜半年粮更是常态。

甚至连桑椹果,都要摘下来晒干,以备饥年无粟可食之时充饥之用。

哪怕是山药,橡果、榆叶、枣等也都是百姓们主要的食用之物。

对于贫民来说,根本不存在吃肉的情况,能够摸点鱼虾就算是开荤了。而一般条件稍好的自耕农、小地主们,一年到头吃肉的机会也是极少的。

能够经常吃上肉的,一般也就是大地主、官员、贵族们了。

这年头副食品、肉禽蛋的供应少,消费也主要是那些贵族官员地主们了。

没有什么专门的养殖场,鸡鸭鹅猪等多是散养,养之不易,养殖周期也长。

百姓们很少吃肉,但会养殖鸡鸭猪羊等,主要就是卖了换钱,补贴家用的。

养几只鸡,下几个蛋,都要全攒起来卖了换盐醋。

现在秦琅居然要在庄子上建一个暖房来专门孵化鸡崽鸭崽子,老王头等都不由的再次来劝谏。

对他们来说,养鸡成本也很高的,若只是养几只,那么散养在外,找些虫子等吃,再吃点草籽等,勉强可以。如果养多了,那就得吃粮啊。

人都不够吃,哪有粮给鸡吃?

再一个,哪来那么多母鸡抱窝?

怎么算,这都是亏本的买卖。

秦琅却想的是靠暖房来孵化小鸡崽小鸭崽,后世的时候,他可就见识过别人用暖炕代替母鸡孵化鸡崽的,而那些专门的孵化厂,人家更是直接用暖灯等设备,快捷方便的很。

哪还需要找一只母鸡来抱窝啊,太浪费,太效率低下了。

至于说收鸡蛋的成本嘛,可以用鸡崽子换嘛。

“愿意卖钱的,我两文钱一个蛋收购。”

“若是愿意换鸡崽的,约定十个蛋换个鸡崽!”

“或者也可以用粮食换,粟、麦都可以,比市价高一成。”

秦琅既然打算要做,那自然就要拿出魄力来。

听秦琅喊出两文钱一个蛋的价格收购,老王头他们都不由的直摇头。

“阿郎,咱们要收多少蛋?”

“先收,尽量收。”

“一千个也要?”老王问。

秦琅鄙夷,才一千个?

“别说一千个,就是一万个我也要。”

老王他们直吸凉气,一个万啊?按一个母鸡抱二十个蛋,一万个那得多少只母鸡来抱窝来着,老王心里默默计算,起码得五百只母鸡啊。

红拂女动作很快。

秦琅说做萝卜,她马上也让自家庄子改种萝卜,秦琅说要养鸡鸭,她回去就让庄子上把所有新鲜的鸡蛋鸭蛋甚至鹅蛋都送来了。

她亲自带着三百多个鸡蛋,一百多个鸭蛋,几十个鹅蛋过来。

“我给大娘子开张收据,一月后你凭这收条过来领小鸡小鸭小鹅崽子。”秦琅笑呵呵的道。

张出尘左右张望打量,也没见到秦家庄子上有多少母鸡,瞧来瞧去也就几只鸡在那里抓着地寻虫子。

“三郎不会打算是要空手套白狼吧,到时你要是没鸡崽子交付怎么办?”

秦琅笑道,“我现在开出的鸡子收购价是每个两文钱,若是一月后我交不出鸡崽子,愿意一个蛋赔四文钱,如何?”

一个月时间,两文赔四文,翻了一倍。

“当真?”

秦琅提笔,给张出尘写好收条,上面注明了送来的鸡鸭鹅蛋的数量,并说明若一月后不能按十换一的蛋崽数支付,就要翻倍赔偿。

拿着墨迹未干的收条,张出尘还真瞧不出秦琅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还真有这本事,毕竟人家可不仅是当朝国公,还是太子老师崇贤馆学士,自已的两孙儿可都是秦琅的学生呢。

“蛋还要么?”

“有多少收多少,大娘子要是能收来,我不管你什么价收的,我都按现在这个价收你。”

张出尘笑着走了。

“那我一个月后就来领小鸡崽子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翼国公收鸡鸭鹅蛋,高价收的消息迅速的传开,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三原县,甚至边上富平、泾阳等县也传开了。

许多人听说后,都背着蛋来了。

绝大多数百姓,都愿意等一个月后来领崽子,毕竟自家抱窝孵崽的话,现在这可不是什么好季节,二来要耽误个老母鸡一个月时间,况且,这母鸡也不是说抱窝就抱窝的。算来算去,其实直接蛋换崽挺划算。

当然,也有些愿意换成现钱,都是当场一手蛋一手钱交易。

换崽的则是拿到了收条,等一个月后来领鸡崽鸭崽。

老王看着越换越多的蛋,愁眉不展。

庄子空置的几间屋,他都已经按秦琅的要求带人弄了那暖炕。

只是到现在,他还没看到秦琅送一只母鸡来,庄子上就那么三十来只鸡,老母鸡更才七八只,难道靠这几只老母鸡?

若不是秦琅是堂堂国公、驸马,他都怀疑这位年轻的阿郎,是想要骗别人鸡蛋的。

东宫。

丽正殿。

长孙皇后正与李世民吃着早餐,李世民剥着个水煮鸡子,对皇后道,“观音婢,说件事情你听,你估计都不敢置信。你那贤婿这几天居然在三原县到处收鸡子鸭子,说是要孵鸡崽子鸭崽子呢,两文钱收一个鸡子,或是十个鸡子一月后换一个鸡崽,你说,稀奇不稀奇?”

长孙听了大感好奇,“陛下,什么叫臣妾的贤婿啊,陛下不是常把怀良称做是贤婿吗?不过三郎这又是在弄什么呢?”

“是啊,堂堂镇抚使、崇贤馆学士、散骑常侍,跟我说要在渭北调查几天,结果现在跟我来了这么个名堂,年轻人,没个正形。”李世民把剥好的鸡蛋一口就吞了半个下去。

“陛下慢点,三郎没跟陛下说吗?”

“他给朕上了道折子,说什么调查发现,今年关中可能会有秋蝗,可能性很大,还提醒朕要开始做好防蝗救灾准备,又说什么养鸡鸭可以治蝗,还说什么要朝廷下令鼓励百姓养鸡养鸭简直就是胡闹。”

长孙倒是皱眉道,“三郎真说今年会有秋蝗?陛下,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上半年旱灾,已经导致饥荒,若是再起秋蝗,那现在抢种下去的冬麦等,也只怕不成了。”

“朕已经派人去调查秦琅所说的秋蝗之事了,不过就算真有秋蝗,还真能指望鸡鸭不成?”

李世民又说起秦琅在三原庄子里改种萝卜之事,还说他在准备养猪,正到处收猪崽呢。

不种麦子种萝卜,李世民是觉得胡闹的,人不吃五谷,光吃萝卜能行?

要是都种萝卜,那明年大家怎么过?吃腌萝卜过吗?

长孙则道,“臣妾在想,秦琅若真是在三原孵那么多鸡鸭出来,那要拿什么来喂养呢,这眼看着要深秋入冬,到时鸡鸭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李世民喝了几口羊肉汤,恶狠狠道,“若是让朕知道他到时敢拿粮食喂鸡喂鸭,朕绝不饶他。”

又喝了两口汤,他突然对长孙问,“你说会不会是这小子因为朕削了长乐的封,收回了他的实封,又让他今年免收封户的租调,他就因此有什么怨气,所以在那胡闹吧?”

“陛下,这倒不至于的,怀良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

第174章 皇帝的愤怒

秦琼最近气色不错。

挂帅保卫长安,迫退突厥大军之后,他现在算是半隐退状态,虽然皇帝让他两三天去一趟中书门下平章事,但他每次就算过去,也只是在那里闭目养神,基本上不会发言。

秦琼知道自己的本事,冲锋陷阵是他的长项,但若说政事堂上讨论国策政务,就非他所长了。他一介武夫,也不想跟那些宰相参政们争什么,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平章事,就是皇帝的代表,来听一听看一看就好。

左卫大将军之职还担着,可平时也用不着管什么事,左卫有五位中郎将负责宫禁宿卫,有又数位将军负责本卫番上之兵。

人一清闲下来,气血也慢慢恢复变好不少。

在家教教罗通、裴行俭、秦理秦珣秦珪兄弟几个,偶像也去东宫转转,指点下太子承乾,也算是尽太子太傅之职。

秦琼现在也一改往日喜欢烈酒酪浆的习惯,改开始泡茶饮茶,虽然总还喝不太惯三郎的那淡茶冲饮法,可喝着喝着倒也觉得有种不同的味道。

夫人崔氏过来。

“阿郎又在喝茶呢?”

“嗯,喝杯茶,看看书。”秦琼亮了下手里的书,是孙子兵法。秦琅曾经跟秦琼提过,说阿郎你征战半生,勇猛善战,经验丰富,何不整理整理自己这一生的征战经历,将一些经典的战例拿出来,好好的写写,汇总一下,也可以做为一本军事著作嘛。

还说为将者,仗打的再好,可若不能写一两本兵书,那都只能称之为将。而若是能有兵书传世,能得后人赞同,那么将来就能超越将军,成为兵家。

秦琼倒没想过要成什么兵家名师,他只是觉得秦琅说总结下过去战例经验有些道理,可以把这些经验总结起来呈给皇帝,或者是当做给太子的学习之用,毕竟他是太子太傅,要教太子武。

“阿郎可听说现在长安有人重金求鸡子?”

“重金求鸡子,为何?”秦琼已经好些天没怎么出过门了,还真不知道外面这些事情。

“孵鸡崽呢。”

半天后,秦琼已经看不下书了,他将书合起,对夫人道,“我也有好久没去过咱们家渭北的庄子了,我去瞧瞧。”

“阿郎,听说三郎今早已经回了长安,说不定一会就会过来请安呢。”崔氏笑道。

秦琼听后,重又坐下,把书打开,“那我过些天再去。”

午后,秦琅果然带着玉箫一起来到亲仁坊请安。

崔氏笑呵呵拉着玉箫到内院去了,留下爷俩在厅里聊天。

“你莫非想当鸡人?”秦琼问。

周朝时,周王特意设了一个官职叫鸡人,就是专门为周王养鸡的人。同样的官职还有许多,比如兽人,渔人,疱人等等。

秦琅笑笑,“今秋可能会有蝗灾,养点鸡鸭也算是为灭蝗抗灾出点力。”

“你要注意下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堂堂实封国公,是崇贤馆学士,是太子之师,是朝廷大臣。”秦琼道。

“阿爷,难道养鸡很丢人?”

“不是丢人,是身份不符。”

秦琅对秦琼向来是十分敬佩和尊重的,若是别人说这话,他解释都懒得,但对秦琼还是比较耐心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我的孵化之法成功,那从近的说可以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小鸡崽鸭崽,正好可以吃蝗虫,既能灭蝗,又能获得鸡鸭,这不是一举二得?从远的方面讲,如今我大唐新立,民生凋敝,物价腾高,百姓连肉都吃不起,若是这孵化之法成功,那么鸡鸭养殖成本就能大为下降,更为方便,以后百姓或许还是吃不起鸡鸭,但是吃几个蛋总应当是可行的,这不也是改善民生的大事?”

“百姓富足,天下也就安稳嘛。”

秦琼见儿子扯这么远,摇了摇头,“你从哪学来的这孵化之法,不用母鸡也行?”

“孵蛋关键是温度,而不是母鸡,母鸡的作用是下蛋,公鸡的作用则是阴阳调和孕育生命,否则只有母鸡没有公鸡,虽然能下蛋,但这种蛋是孵不出鸡崽的。但只要有阴阳调和好的蛋,再加上适宜的温度,不需要再借助母鸡,也一样能孵化出鸡崽的。”

秦琼摇了摇头,“你之前先是弄了个酒坊,后来又弄了干粮作坊,酒坊的魏公酒、国公酒都是味道很醇正,后来弄的干粮坊,作的炒面、料粉、肉松等,倒也都是极好的干粮,之前兵部按你的方子试制了一批,交给在京诸卫的宿卫府兵们试吃,我问过,大家反响都还不错。”

这些说明,秦琅确实也不是那种胡闹之人,所以现在他跟秦琼说什么阴阳调和之类的,秦琼听不太明白,但没关系,他相信儿子是在认真做事便好。

“这次朝廷调整爵位制度和食邑制度,长乐公主被削改食邑,你没想法吧?”秦琼问。

之前长乐郡主已经加到了五千户真封,封丁又多,总共几万封丁,一年的租庸调进项就能有数万石租,和许多绢布。

现在说没就没了,秦琼怕年轻人想不开。

结果秦琅笑了笑,“说没想法是假的,毕竟一年这么多粮绢呢,这还一次都没有收过租庸调,结果朝廷如今一道诏令,先削四千七百户,剩下三百户也得等到公主大婚后才给,一场空。”

不过秦琅心态毕竟好,这些本来就是公主的,他也只是代公主管理而已,收回便收回吧。

他那一千户的庸权被朝廷收回,收益减少他不也没说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如此。

“真没怨言?”

“说句大白话,我们这些实封功臣也都是跟陛下一条船上的人,都是大唐这条船上的,这船稳当了,我们才能走的远,若是大家都只顾拼命啃船当蛀虫,自己啃肥了,可船蛀空了,其实不也是一场空?”

“你这比方倒打的贴切。”秦琼很满意儿子的这种想法。

未婚妻李丽质现在正式封号是长乐郡公主,以郡为名,相比起以国为名的,肯定要低一些,但大唐开国后,所封公主皆以郡名,当然也有以县名的,以县名的肯定就不如郡名的得宠。

郡主是太子之女,亲王之女则是县主。

皇帝收回了之前破例赐给长乐的实封,不过永业田和赏赐的田没收回。

崔氏张罗着秦琅在府中吃晚饭。

满脸的喜色,神神秘秘的,等一家人都聚在一起用餐时,她才公布,原来玉箫已经怀有身孕。

“怎么不告诉我呢?”

“之前还不敢确定,刚才大娘子见我呕吐,询问之后请了府里的医生把脉,才发现是喜脉。”玉箫说话时,一脸的幸福之色。之前秦琅说想要她给他生孩子,心心念念,如今终于有了。

其实之前已经有了一些征兆,可是她都不敢去看大夫确认,就怕万一不是,到时一场空会失落。

如今终于确认后,终于安稳了。

做为一个妾侍,还是驸马的妾侍,曾经又沦落教坊,在平康坊做过女校书,玉箫心里是很没安全感的,现在怀上了,也踏实了,只盼着能早点生个孩子,不管男女都能满足了。

秦琼听了很高兴。

直接去书房取来一对玉佩。

“这枚大的就送给你,小的给未出生的孩子。”

玉箫惊喜的接过,拜谢。

一般贵族名门里,侍妾甚至都没资格拜公婆的,可不论在平康坊翼国公府,还是亲仁坊齐国公府,秦琼父子都从没有轻贱过她。

“好好养胎,这是三郎第一个孩子。”秦琼吩咐。

秦琼对儿子道,“三郎啊,虽然你今年才十六岁,可只要有了孩子,你就为人父母,就是大人了。你要时刻记住,你身后有妻儿,有家人要照顾。”

“多谢大人教诲!”

晚饭吃的很开心,秦理秦珣几个年轻的兄弟妹妹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着,崔氏八面玲珑

秦琼饭后跟秦琅又谈了些关于蝗灾,关于饥荒,关于突厥等等事情。

儿子走后,秦琼心情起伏难平。

他走进书房,把与儿子谈论的这些事情,把自己的担忧和建议,一一写下,然后封印密奏皇帝。

第二天一早。

秦琅先去了崇贤馆,好几天没来,崇贤馆在褚遂良的代为主持之下,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有他订下的那些规矩在,学馆还算一切如常。

早餐跟大家一起在食堂吃了顿油茶、青汁,承乾和李泰等人倒也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些猪食。

饭后,承乾和李泰这些学生们就围了过来,询问秦三郎真的在养鸡吗?

对他们来说,秦琅养鸡,似乎是现在长安城最热门的一个话题了。

这些年轻的天潢贵胄很难理解这个事实,为何堂堂崇贤馆学士、镇抚使、翼国公要去养鸡?

养鸡那不应当是最下践的人干的事情吗?

虽然他们早上经常会吃鸡蛋,但却不会看的起养鸡之人。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有先有蛋?”秦琅笑呵呵的问道。

小胖子卫王李泰抢答,“当然是先有鸡,因为鸡生蛋!”

“哦,那鸡又是怎么来的?”

承乾在旁边道,“鸡是蛋孵出来的!”

这下,一群孩子都在那里挠头了,鸡生蛋,蛋生鸡,那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翼国公,你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小胖子李泰问。

秦琅看着这些满脸求知欲的家伙们,“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不如你们自己寻找答案,我们就一起来做个实验好了。”

秦琅从食堂要来了一篮子鸡蛋,然后找了个取暖的炭桶,找来旧衣破袄放进去,然后放上鸡蛋,再从炉灶里铲来一点还有些余烬的炭灰,放入炭桶里面。

“现在,我们一起来做这个实验,看看鸡是怎么来的。”

秦琅给那些鸡蛋上都写了编号,承乾等人每人认领一个。

“都记好了属于你们的这个蛋,好好照料,认真观察记录,我们要看一个鸡蛋如何变成一只鸡,然后鸡又如何下蛋。”

若是之前给他们布置这样一个实验,估计没有哪个感兴趣。

可现在这些家伙,却都兴致勃勃的参与进来。

褚遂良听说秦琅一回来,就带着太子卫王等去养鸡,马上就去报告李纲了,结果李纲听完之后,只是说了一句,“之前三郎就说崇学馆当加门实践课,估计这就是了。”

“太子可是国之储君,应当学的是儒家经典,治世之学问,怎么能学养鸡呢!”褚遂良道。

“秦琅不是傻子!他也没疯!”这是李纲给褚遂良的最终回答,说完,便把他赶出去了。

被赶出来的褚遂良四十五度角凝望天空,许久也没有被说服,于是他马上提笔向皇帝奏报,上好的益州黄麻纸上,让他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秦琅做崇贤馆学士,完全就是误人子弟。

崇贤馆教的是太子,太子是国之储君,因此秦琅在误国!

李世民收到这位奏章后,愣神了许久。

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找出秦琼那封奏章,摆在一起。

许久后,李世民召来内侍。

“召秦琅来!”

李世民不允许自己的皇太子,居然在崇贤馆里学养鸡。

朕的太子将来就算不能文能经邦,武能定国,可也不当是个养鸡高手。

接到旨意时,秦琅正在翻看着账本,长安城里收鸡蛋,果然更容易。

“陛下急召翼国公觐见!”

秦琅笑着点头,他心里清楚,估计还是今早教太子他们做的那个实验有关。

换上紫袍玉带,秦琅面带微笑前往东宫。

见到李世民时,这位皇帝一脸阴沉。

“秦琅,你意欲何为?”

“陛下,臣不明白。”

“你不要装糊涂!”

“请陛下示明。”

“你说,你为何要教太子养鸡!”

太子玩鹰走马,都被视为玩物丧志,你还教太子养鸡,那还得了。

“臣在教太子学习观察,并不是教太子养鸡。陛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无母鸡孵化鸡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实验课,教太子等学生学习如何自己观察,如何自己思索、总结,得出最终结果,而不是什么东西只是听从别人之言,或是只信书上之语。”

“陛下,圣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又有俗语,尽信书,不如无书。太子身为储君,更需要的是学会自己观察和思考。”

本来很愤怒的李世民听了这些话后,倒不由的有些愣住了。

“这些还不够,继续!”

皇帝已经打定主意,今天秦琅要是拿不出足够让他信服的理由,今天一定要好好抽这家伙一顿!

第175章 出关

风雨萧萧,凄风冷雨。

长安城中的大道都是土路,低洼的路段积水成池,其它路面也泥泞不堪,马蹄也陷入泥泞之中,这种天气,路上走的车马越多,道路越泥泞难行。

皇帝也不得不下旨,放假不朝。

连崇贤馆也不得不放假不上课。

做为天下帝都,可长安城却因为连绵的阴雨变成了一座烂泥城,这是秦琅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巍巍长安,煌煌帝都,怎么会这样呢?

已经出任了殿中侍御史的马周,上奏请求从长安附近的产河挖沙运来城中,于长安最主要的六街,铺设沙堤甬道,以供车马行驶。

秦琅骑着豹子头走在刚铺好的沙堤甬道上,总算不用如前几天一样被那泥水溅一身了。

来到东宫,去除雨披,身上的衣服还是湿了半边。

李世民一见秦琅便道,“这场秋雨来的及时啊,地里刚种下不久的麦子有水了,你说的蝗卵也会被这雨淹死吧?”

秦琅倒没这么乐观,雨是下了好些天,但都下的并不大,长安成了个烂泥城,但长安城的河渠并没见水位上涨多少,这意味着降水量其实不高,那么关中的河床湖岸等裸露的低洼地也并不会被水淹没,蝗虫卵也一样不会就大量被淹死。

“但愿老天再下两场大雨。”秦琅只能如此道。

“走吧,看看你的鸡蛋孵的如何了。”李世民道。

这几天秦琅天天来东宫,倒不是来商议什么军政大事的,主要就是来暖房孵鸡崽的,那天他在显德殿,可是费了无数口水,才勉强平息了李世民的怒火,把教太子的孵化小鸡实验,说成是培养太子观察学习能力,说成是要让太子了解民生各种高大上的目的。

并说太子这是在参与灭蝗救灾的重要计划。

最终结果是因为长乐公主李丽质的到来后,聊歪了。

李丽质也非要做这个实验,最后李世民居然要秦琅在东宫里建个暖房,他要亲自来参与这个重要的实验,看看是否真有秦琅说的那么玄乎。

君臣两个先去丽正殿喊上了长乐公主,然后前往新建的暖房。

掀开暖房草帘,一股热浪顿时迎面扑来。

秦琅感觉,室温应当有三十七八度,这在这个有些凉意的秋雨季中,便显得如夏天般燥热了。

暖房里建有暖炕,这些都是完全依照秦琅的要求建的,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下面又是厚厚的麦秸。

掀开被子一角,鸡蛋一个挨一个的铺在麦草上。

秦琅伸手在鸡蛋上摸了一下,感受下温度,掌心轻触鸡蛋,十分的温暖。

李世民也伸手学样,去触摸感觉。

“朕从未听说过孵鸡崽不用母鸡的,这事真能成?”

李丽质东张西望,看着那些整整齐齐的鸡蛋十分欢喜,有样学样这摸下那摸一下,都顾不得暖房里的燥热。

秦琅道,“只要维持好这个热量不变,那么大约二十天左右,就会有小鸡陆续破壳而出了。当然,除了烧炕保持这个热量,每隔两个时辰左右,还得将这些鸡蛋翻个身,让他们均匀受热。”

“孵小鸡一般都要二十八天左右,你这个二十天就行?”

“孵小鸡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温度,用这暖炕、被子麦草就是模拟老母鸡的温度,温度适宜,鸡蛋自然就会破壳而出。比老母鸡用的时间短,是因为这种暖房暖炕的热量更稳定持续,毕竟母鸡总也还要离窝吃东西喝水的时候的。”

李丽质很快脸上已经红扑扑,甚至微微冒汗了,但却依然不愿意离开。

秦琅之前在炕的一角给她专门留了块地方,小被子下盖了二十个鸡蛋,上面还都有丽质亲手画上的记号呢,现在她就盯着这些鸡蛋,甚至给这些大小不一,形状不同,颜色有别的鸡蛋都开始取名字了。

壳红点的就叫小红,壶白点的喊小白,有麻点的被喊做小麻子

李世民虽然嘴上总说不信,但秦琅看他现在天天来的那么勤快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相信秦琅了。

另外秦琅为孵小鸡而做的这暖房暖炕,也被李世民另眼相中,早就在琢磨着这暖房的其它用途。

虽说宫里用不着这玩意,因为冬天的时候宫里不缺炭火,另外皇帝的寝宫里还会有火墙,里面留有烟道可取暖加热。

但用在其它方面,无疑会很有用的。

比如说在北方边境上的军城戍堡之中,若是有这样的暖炕,那肯定会帮助士兵更好的渡过寒冬。

就算是普通的百姓,冬天睡在这样的暖炕上,那也会很舒适,再不用担心突然天降极寒,会有许多百姓冻死了。

李丽质今天又给一颗个头有点小的鸡蛋起了个名字,叫他小小。

“三郎,小小孵化出来后,能分出公母吗?”

“这个当然是可以的。”

李世民听的一脸怀疑,认为秦琅在吹牛逼,那么小的鸡崽如何分公母?

秦琅便笑笑说,小鸡崽孵化出来后,是得要经过一遍分别的,多留母鸡崽,这样就能得到许多产蛋鸡,至于小公鸡,区别出来后,可以放到一起专门饲养,短期培育做为肉鸡,或者等稍大点后进行阉割,这样便能成为长势快的肉鸡。

“怎么分?”

秦琅举起自己的食指。

“把这指肚压在小鸡崽屁股上,小公鸡的屁股摸上去会有个硬骨点,小母鸡就没有。”

李世民伸出自己的食指,那上面都是层老皮硬茧子,“能感受的到?”

“陛下戎马征战,指肚上有硬皮,不好感受,可以在磨石上磨去硬皮,这样就能灵敏感知了。”

从暖房出来,秦琅告诉李世民。

“陛下,这是镇抚司收集到的诸州粮食价格。”

李世民接过,看了几眼后,便不由的眉头紧皱起来。

镇抚司成立以来,发展迅速,在并、扬、幽、荆、益、广、安、洛、凉诸州设立派出机构,于天下各州安插人员,不但监视各地官员,同时也收集各种情报。

秦琅先前奉李世民之旨,向下面发下命令,让他们重点收集各地的粮价,以及各种重要民生商品的价格变动。

这些信息汇总于几大分司,然后通过驿站送至长安镇抚使汇总。

“长安的粮价十天前突破了斗米二百钱,洛阳、太原也跟着突破了这条线了。”

虽然朝廷都已经把各地义仓的粮食接管,但这点粮食根本算不得什么,粮食危机已经越来越严重。

朝廷每年从山东江淮等地运送几十万石粮食入京,可如今也是远远不足。

“受限于漕运能力,运来关中的粮食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无法再提升了,而且很快山东等地也无粮可再运过来了。”

李世民眉头紧皱。

粮食的缺口很大。

“宰相们已经有提议,要朕下旨,允许百姓甚至是鼓励动员百姓现在就开始出关,就粮于山东、山南了。”李世民叹道。

所谓的出关就粮,意思就是放百姓去逃荒要饭,这种事情其实在隋朝时就发生过多次。当年杨坚都不止一次的带着百官和百姓出京往洛阳一带就粮。

当时就粮也是关中发出饥荒,当时江淮一带虽有粮食储备,但受限于漕运能力,无法将更多的粮食输入关中,所以最后只好就粮山东。

毕竟前朝兴盛时,仅长安就有百万人口,这么多京师人口消耗巨大,却主要是靠输入消耗的,既然粮运不过来,那就人去找粮。

可现在问题是河南山东也没粮了。

李世民没马上答应放百姓出关就粮,也是考虑到一来这样会造成不稳定因素,他即位上台还没多久,怕有人借此做乱。

其二,他认为还没到那般严重的地步。

而现在秦琅把这道各地粮食价格的折子交给他后,李世民才发现,事情可能比他判断的还要严重些,从这各地粮价普遍在飞涨就能看出,各地都粮食紧缺了。

“陛下,臣最担忧的还是今年秋蝗,据臣让镇抚司调查的地方州县报告来看,今年不仅是关内,陇右、河西、河东、山东、河南诸地,都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秋蝗,甚至山南、淮南部份地区,也有可能会起蝗灾。”

秦琅的话让李世民不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秦琅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说会有蝗灾,但以传统的判断,并没有这种论证。

“陛下,大旱之后必有蝗,而大灾之后必有饥荒,大灾大饥之后便会有瘟疫啊,若是不能提早判断,做好预防工作,真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李世民盯着秦琅,目光凶恶,“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陛下,灾难来临前,先得保人。哪里有粮,就让百姓往哪里去,要提前统筹规划好,不能事到临头乱哄哄的,得让官员们安排,派人沿路接待。比如说雍州二十余县,可安排往山南,雍州一个县的灾民安排往山南一个州,对口负责,由朝廷动员组织出关就粮,由官吏们带队,到山南后地方负责接应安排。”

“在灾情还不算严重时,把现在家中无粮或者没多少粮的那部份百姓,优先转移出关,这样也能减轻关中的压力。”

秦琅也赞成宰相们提出的放百姓出关就粮,但不能是无组织的任由百姓逃荒要饭,得有组织,这样才不会乱,不会演变成大股的饥饿流民。

而且他的这个出关是穷人优先,而不是等到饥荒严重时,皇帝带着百官、贵族、豪强们跑。

通过镇抚司的大数据对比,再制订相应的对口暂迁避灾就粮计划,而不是到时无数饥民都一哄出关,变成蝗虫一样的饥民大军,沿途扫荡,把本来不严重的地区也给扫荡成灾区,把其它百姓也变成饥民。

这个时候,要考量的就是李世民的决策魄力,和朝廷的组织执行能力了,就看李世民有没有这样的决心,敢提前动手。

第 176章 皇帝特许,先斩后奏

秘书监魏征新加门下省谏议大夫,一早却骑着匹毛驴来到翼国公府。

“魏参政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秦琅迎上前。

魏征站在门口,打量着翼国公府的门前狮子,“你这样的寒舍,长安城可没有几家了。”

主客入府,来到厅堂。

“魏公可是因防灾之事来的?”秦琅开门见山的问,在他想来,魏征此来,应当与他向李世民建议的提前安排些百姓出关避灾有关才对。

谁知道魏征却摇了摇头。

“我是来传陛下口谕的。”

这下让秦琅愣住了,皇帝让魏征来传口谕?

“镇抚使秦琅听口谕!”

秦琅赶紧起身。

“朕接百骑密奏,近日来,长乐王李幼良屡屡有对皇上不敬之语,并频频与手下密谋,暗里网罗无赖亡命,着镇抚使秦琅立即接手调查,钦此。”

秦琅回过神来,没想到魏征居然是传这样一道旨意的。

“为何会是魏公前来?”

“这件事情很严重,如今长安可不能有宗室之乱,你赶紧查吧。”

李世民和魏征等宰辅其实都已经料定了李幼良谋反事实,不过要拿下这样一位宗室郡王,尤其是刚经历了削宗室爵位之事后,若没有点铁证,那么就可能会引发其它室宗或功臣们的不满猜忌。

李世民需要快刀斩乱麻,更需要铁证如山。

“长乐王为何谋反?”

魏征直言道,“其实李幼良早就有反状了,并非现在,也非因为此次削爵之因。”按魏征所说,李幼良做为太上皇六叔李祎的儿子,从小就是个性情暴躁的纨绔子。李祎在大唐建立后,被追封为郇王。

李祎六子,伯叔仲季德幼排序,幼良是老六,与兄长们俱封为郡王,后因其兄长叔良在武德四年时抵御突厥中箭而死,皇帝对李幼良兄弟几个比较恩赏。

可李幼良骄奢淫逸,性情依然暴躁不改,皇帝封他左武卫将军,可他多行不法。有人偷盗他的马匹,他派人追查,查到后并不报官,而是直接派人将盗马贼杀死,并杀人全家。

此事引得李渊大为不满,曾经在殿上当众责斥,并让礼部尚书李纲召集大臣,当众将其杖责警戒。

就因为此事,李幼良便暗怀怨恨,从此开始密谋造反。

后来皇帝授他为凉州都督,李幼良出镇边关,更是暗里招募了许多无赖亡命为左右,在凉州横行不法,并暗里勾结突厥。

百姓都怨声载道。

只是还没有等他起兵造反,李世民在长安发动兵变夺了太子之位,并很快派秦琼取代他做了凉州都督调他回京。

当时李幼良还没做好准备,最后还是依旨返京。

可在京这段时间他并不老实。

尤其是前些天朝廷削宗室爵后,李幼良虽然在未贬削六王之中,可李祎这一支,他兄弟六王,只存他一个,原本他兄弟六个的子侄年长者也皆封王或国公等,这次也都削爵。

李幼良更是心怀怨恨了。

他屡屡在府中与手下密谋,或酒后扬言要造反,这些秘密之话被百骑暗中侦得。

这种侦讯之事,本来应当是镇抚使的职责,现在却让百骑那边先查到,这无疑已经是镇抚司的失职了。

李世民对这种谋反之事,绝不能容忍,尤其是现在灾患来临之际,搞不好,会很麻烦。

秦琅接下口谕,也不敢耽误,赶紧去了镇抚司。

“李幼良那边,有没有人盯着?”

秦琅直接召来魏昶,他是负责监察这块的,按理京师百官,诸卫将校,都应当有他手下的暗桩密探盯着的。

这些人一举一动,但凡有点轻举妄动都不该逃出手掌心。

魏昶见秦琅面色不好,回道,“最近三郎你不常来司里,有些事情属下没能及时汇报。司里最近侦知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有异动,此前他奉勤王令率兵前来长安,可后来朝廷诏令各地都督刺史等统兵返回,李孝常却假借理由不还,且暗里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以及中郎将元弘善等私下密谋,互说符命,欲发动兵变,以迎太上皇复辟临朝!”

“还有这事?”秦琅不由一惊。

“因为之前没有足够的证据,因此属下近日调集各方人手,全面在侦查此案,已经有些进展,初步掌握到一些证据,但还未侦知详细的谋反者名单,以及他们的详细阴谋。”

本来说长乐王李幼良要反,谁知道这义安王李孝常也要谋反。

一个是勾结突厥,想要兵变自己当皇帝,一个则是勾结禁军大将,想要发动夺门兵变,迎太上皇复辟。

李孝常也是宗室,但他其实跟李艺身份一样,原本并非宗室,当初他以隋朝六大仓之一的永丰仓献唐军,也算是给了李家父子起兵之初极大的支持。

李孝常论起来其实也是排到幼良一辈。

这个案子牵扯不小,长孙安业那是长孙皇后的异母兄长,没有点确切证据,魏昶也不敢随便上报。

“三郎,长乐王难道也牵连进来了?”魏昶问。

“李幼良在谋反,但跟你这案子无关。”

魏昶惊讶,“这些王爷怎么都想着谋反?”

“你继续盯着李孝常他们,把已经查到的一些证据交给我,我让林三带他的人去盯幼良吧。”

等拿到了李孝常谋反的一些证据后,秦琅给林三做了任务布置后,便匆匆赶往东宫。

显德殿。

李世民看完秦琅的报告,久久无言。

“好大的胆子!”

“陛下,镇抚司最近都在全力盯这个案子,人手有些不足,导致没有足够的精力盯长乐王,未能及时发现他图谋不轨,臣请罪。”

“你们做的很好。”李世民道。

相比于李幼良的谋反案,无疑李孝常这伙人的谋反,才让李世民更加暗暗心惊,他们这是准备拥太上皇复辟呢,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太上皇参与其中。

李幼良谋反,成功的可能太低,只是作死。但李孝常谋反,可就不好说了。

“泾州李艺,有没有牵连到这两个案子里?”李世民始终记得李艺。

“暂还未发现有牵连这两案。”

“李孝常原本并非我李唐宗室。”李世民缓缓说道,按他所说,李孝常之父名李圆通,他本来只是关中贫民,北周时,在杨坚家中做役,长的高大威武,曾多次护卫杨坚脱险有功,因此成为杨坚心腹。

后来杨坚称帝,李圆通进封新安伯,后来担任过内史侍郎、黄门侍郎、尚书左丞、刑部尚书等职,参与灭陈之战,因功升任大将军,进封万安县侯,再后来进封万安郡公。杨广继位后,他又担任兵部尚书,此后留守京师,因得罪了宇文述,而被免官,后忧惧而死。

“其实还有一桩秘闻,李圆通原本是大将军杨忠手下家将李景之子,李景与杨忠家中的昆仑奴黑女私通,生下李圆通,但李景却不肯认他。”

因此,李圆通的真正身份便是杨家的家生奴,故此才会极得杨家信任赏识。

李圆通在隋朝时地位挺高,以杨家家奴的这种身份很得两代皇帝赏识,而李渊当时虽是国戚,但深受猜忌,地位并不牢固,在李圆通的有意亲近之下,李渊便为李圆通运作,给他也弄进了陇西李氏,两人还结为了兄弟。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后来李圆通的儿子孝常,便喊李渊叔父。

当李渊起兵造反时,担任华阴县令的李孝常便献出永丰仓归附,李渊便授这个便宜侄子上柱国、利州都督,义安郡王。

李孝常在利州都督上做了九年,他对李渊还是很感激的,不管怎么说,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宗室。

玄武门之变后,李孝常便开始谋划,准备救出李渊,助他复辟了。

从这方面来讲,其实李孝常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六月初四以来,满朝四下,都迫于李世民的势力,没有谁敢为李渊不平。

一个李瑗,其实也不过是不肯交权进京才造反而已。

唯有李孝常,其实他只要不反,地位根本不受影响,上次削诸王,他这个假宗室便没受影响,比燕王李艺地位稳固多了。

但李孝常依然在四下谋划奔走。

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啊。

可惜这样的忠臣,却不是忠于自己,李世民便无法容忍了。

李世民把那密折抛在了地上。

“有这些就足够了,不需要再等了,朕命你立即带人将这名单上的所有人统统拿下,关入诏狱审问。”

皇帝的脸色变的铁青。

这是在挑战皇帝的极限。

“还有李幼良,也无须再查了,先抓再审。”

“去吧!”

“臣领旨!”

走出东宫,秦琅长舒口气,怒极的李世民还真是十分可怕。

赶到镇抚司,秦琅叫来魏昶等人。

“奉皇帝旨意,立即捉拿谋逆反贼李幼良、李孝常等人。”

“证据还不充足,现在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秦琅直言,“皇帝特许,先抓后审,敢有反抗,先斩后奏!”

“动手!”

第177章 谋危社稷

镇抚司犹如一只封印的猛兽,当他被皇帝释放出笼的时候,展示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一日间,镇抚司全司出动。

秦琅以麒麟令从左右骁卫手里接管了长安外九门的城门,下令封锁长安城。又以麒麟令,调雍州府不良人、左右武候卫的武侯协助抓人。

义安王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左监门将军长孙安业、左卫勋府中郎将元弘善等纷纷被抓。长乐王李幼良逃到薛国公长孙顺德府上,可秦琅亲自带人直接撞破了长孙顺德家的大门,率兵闯入,搜遍长孙顺德府,在长孙顺德骂骂咧咧中,从他家的夹墙之中搜出了面色苍白的李幼良。

右武卫衙门、左监门府,还有左骁卫府等数个受牵连较深的衙门,也第一时间被镇抚司查封。

长安这一天惊住了。

没有人想到,镇抚司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

不经政事堂,不经三省,不经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只凭皇帝的一道敕旨手令,他们就可以对上至郡王、卫府大将军,下到番上卫士先抓后审,但有反抗,先斩后奏。

一道道奏章飞至中书门下,向皇帝弹劾镇抚使秦琅。

但皇帝很快颁诏传旨,即刻起,长安外九城城门守卫之权,划属秦琅的镇抚司,另原左右武候卫下左右街使以及他统辖的巡骑、街铺武候,也都转隶属于镇抚司。

这意味着,长安外城的九门守卫、六街巡逻,这两个负责京畿重要安全、秩序的大权和兵马,尽划到了镇抚司了。

虽说长安北门外还有北衙禁军,外城九门外还有诸卫番上府兵,皇城里也有宿卫的左右卫兵,可不管怎么说,九门守卫,和六街武候在这个时候转划给镇抚司,也还是明白无误的告诉了弹劾秦琅的官员们,到底是谁在撑着秦琅。

城门紧闭,街面戒严。

一座座贵族高官的宅院被查封,一处处军营被包围。

曾经高高在上的长乐王,被拖死狗一样的从长孙顺德府上拖出来,而那位本来倚老卖老的皇后之叔薛国公,也被秦琅派人请去镇抚司喝茶。

皇后异母兄长长孙安业酒气熏熏的提剑,想要砍杀入府的镇抚司士兵,结果刘九毫不客气的一刀背拍过去,将他半边脸都拍肿了,牙都掉了好几颗。

冰冷的刀尖直接抵在长孙安业的喉咙上,“再敢反抗,就地格杀勿论!”

长孙安业的酒立时醒了大半。

整个长安都在看着镇抚司的表演,雍州府,左右骁卫、左右武候卫皆听从调令。

秦琅坐镇平康坊的诏狱,亲自组织人手对抓捕的众人立档,突审。

右武卫将军刘德裕是天策府的老人,他从武德初年起就历任秦王府的库直骑、护军等职,之前又任太子左内率、将军,如今任右武卫将军,也是深得皇帝信任的老人。但他却与李孝常密谋造反。

被抓进了诏狱,他一直喊冤,拒不承认。

秦琅直接让人把刘德裕的儿子刘孝本抓来提审,一通手段过后,刘孝本这个纨绔便竹筒倒豆子般的如实招来了。

他承认父亲与李孝常暗中往来密谋之事,并交待自己曾经在暗里拉拢三卫交好的勋戚子弟,并交待出他联络的贺娄善积等诸多人名字,并说他父暗里与大将军刘弘基、长孙顺德等秘密联络,又有中郎将元律、城门郎韦元整等一大批人名。

这边突击审问,那边记录,每当审问出牵连者,便立即再通知外面的镇抚司士兵抓人。

于是人越抓越多。

李孝常的儿子李义立交待,他曾经对好友蔡恽说他以前经常与元吉一起游玩打猪,有一次迷路,在路边遇到一个鹤发童颜色的阿婆,他问大王在哪里,结果阿婆说他就是大王,然后就不见了。

而雩县丞李延交待,说往年在太和谷得一块石头,其状如龟,中间有个常字。另外,新钱的文钱是开元通宝,因此认定这是李孝常登基的征兆。

而刘文赞则交待说,刘德裕其实想要自己当皇帝,还说刘德裕曾经对他说过,我生下时也不同寻常,另外大业年间曾有童谣说,白杨树下一池水,掘开是刘不掘开是李。姓李的在未决之前,而姓刘的在掘开之后,说明姓李之后天下将归我家,我将掘开,顺应天命

而韦元整则交待说,童谣里有一句天道自常,说明李孝常要当皇帝。

面对着镇抚司的雷霆行动,整个长安都保持了极大的沉默。

大家都很安静的坐在家里,无人上街,也再没有官员上书弹劾。

他们默默的保持安静,等待着这场风雷之后的结果。

镇抚司不断的在抓人,抓了一个又一个,查了一家又一家。

东宫。

李世民也在沉默着。

他面前摆着一面屏风,每过一段时间,屏风上就增加几个名字。

现在这面屏风上,最前面是李幼良、李孝常、长孙安业、刘德裕、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名字,一个个皆是王公大将。

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名字,从中郎将到城门郎,从县令到三卫侍官。

每增加一个名字,李世民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宫人们都低着头,屏风静气,没有人敢弄出半点动静,生怕被迁怒。

镇使司里。

赶过来的魏征都不由的有些不安,“是不是抓的人太多了?”

“但有牵连其中,先抓后审,然后报于陛下,至于如果处置,这是陛下的事,但抓人是我们的职责。”

“就怕牵连过多,到时不好收手。”魏征道。

秦勇进来。

“三郎,我们查到,李幼良之前通过手下网罗的无赖流氓,暗里在长安招募亡命无赖,他们还暗里囤积了许多粮草、兵器。不少长安坊间的会社堂口,都已经被其收买拉拢。”

秦琅对这些城狐社鼠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就顺便清理一下这些渣滓吧,时不时的总得要扫荡一下这地下,要不然这些家伙便不知天高地厚。”

秦琅知道,从古至今,再强大的帝国朝廷,也无法根绝这些地下的组织,但必须施以威压,保持控制。

长安有东西二市,也有地下黑市。

长安有雍州府不良人,有左右骁卫守门兵,也有左右武候街铺武候,六街巡警,自然也有无数的地下社团堂口,在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总会有黑暗,黑暗里,也便有了无数老鼠螳螂。

这段时间,长安粮价暴涨,其中也不乏这些老鼠在幕后推波助澜,甚至许多人在暗里抢购囤积粮食,坐发灾难财。

“发现一个,抓一个,去吧,今天,陛下让我们镇抚司亮刀,那我们就要让人们见到我们最锋利的一面。”

整整十二个时辰。

镇抚司没停过,平康坊的诏狱里已经人满为患。

东宫李世民那面屏风上的名字也终于无处可记了。

眼睛赤红的李世民被长孙皇后唤醒。

“陛下,该收手了。”

李世民盯着那屏风,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名字,终于从魔怔中醒来。

他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来人,传旨秦琅,停止捕人!”

一天一夜。

对于整个长安来说,是难望的一天一夜。

对于李世民来说,又何尝不是难忘的一天一夜。

王公大将、高官贵戚已经何止百人被牵连其中,镇抚司前前后后已经抓了三千多人了。

除了那些王公大将高官贵戚外,还有无数的城狐社鼠,无赖亡命,甚至有不少胡人。

接到旨意。

秦琅也终于传令,“收刀!”

丹凤门钟楼上最先响起了钟声。

紧接着六街钟鼓楼上也依次响起钟声。

钟声清脆悠远。

在这钟声里,高高的钟鼓楼上也传出了收队的旗语命令。

“三郎,陛下召你往东宫显德殿议事。”

与秦琅一起收到李世民召令的,还有六位宰相、六位参政和一位平章,此外还有十几位大臣也被召集参与。

房玄龄和杜如晦等望着秦琅,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又有了几分变化。

虽然昨天下令抓人的是皇帝,但镇抚司这把刀展示了无比的锋利,让人刮目相看。

秦琅上殿,呈上厚厚的一本名单。

“陛下,这是谋反谋参与者名单,审问的供状正在整理。”

皇帝阴沉着脸,并没有翻看那厚厚的名录。

“李幼良、李孝常他们认罪吗?”

“二贼皆已供认不讳。”

“刘弘基、长孙顺德呢?”

“他们自称只是与正常往来,从无与他们暗中谋逆,拒不认罪。”

“刘德裕、长孙安业呢?”

“二人狂妄不认,但二人的儿子、妾侍、家丁等有数人供罪指认他们与二王谋逆。”

李世民目光转向宰相重臣们。

“该当何罪?”

长孙无忌上前,“陛下,罪为谋逆,谋危社稷,十恶之首,虽为亲贵亦不得八议减罪。”

“该当如何处置?”

“大唐律法,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兄弟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祖孙、姐妹及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流放三千里。”

谋反在十恶大罪之首。

对于谋反的处罚也是相当严厉的,分为两种,一种是谋反事实并能产生巨大危害的,这种是最严厉处置的,另一种虽然也是谋反事实但产生不了什么危害,比如一个农民自称皇帝谋反,这种就产生不了危害,但本人也是要处斩的,只是对其家属的处罚有所不同。

而李孝常和李幼良二人的谋反事实成立,且都是会造成极大危害的,故都是顶格处置。

兄弟皆斩,祖孙配没,堂叔伯、兄弟,免死配流。

第178章 你辞职吧

谋反为十恶之首,遇赦不赦。

虽八议也不能免死!

“李幼良、李孝常,斩立决!”长孙无忌奏请。

“孙伏伽,你是大理寺少卿,你说该当何罪,如何处置?”李世民问孙伏伽。

一身绯袍的孙伏伽在殿中显得有些突出,毕竟别人全是紫袍玉带。这位在隋唐两朝科举中都斩获进士身份,尤其是在武德第一次科举还荣获状元的大理寺少卿,其实今天来是憋了一肚子火,憋着一股子劲,要来跟秦琅,跟皇帝争一争论一论的。

他要问镇抚司凭什么可以绕过三法司,拥有这样的捕人刑讯之权的。

可现在,看到皇帝这副狰狞的面目,听说了这么多人牵涉到这个谋反案,尤其是李孝常居然还想迎太上皇复辟之时,他也不敢再犯颜谏争了。

“二王谋反,皆认罪,罪为谋反,当斩,然按八议,二王为皇亲国戚,当议亲。皆为三品以上和有一品及以上爵者,当议贵。”

“八议中,二王可议亲议贵,故当减刑二等,谋反罪虽八议不能改死刑,因此可改斩立决为绞立决!”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人可以救这两人。

但孙伏伽还是严格遵照武德律令规定,做出了改斩为绞的判决。

斩和绞都是死刑,但绞比斩低一级,尤其是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绞死起码是全尸,不用尸首分离。

李世民冷冰冰的道,“好,朕便按律法判断此二贼绞立决,但要在闹市当众绞刑。另李孝常开除属籍。”这是连给宗室最后的一点脸面也不肯留了。

一般对于这些宗室啊重臣啊,多少会留点脸面,比如汉代对于宰相,就算有罪,也不会审讯判决,多是让他们自尽,这就是给他们留了脸面,也就是刑不上大夫。所以汉代宰相们经常自杀,其实倒不是喜欢自杀,而这本就是规矩,不自杀后果更惨。

现在李世民就不肯给二人脸面,一点也不给。

二王皆闹市当众绞杀,立决。然后二王还要先削夺王爵,贬为庶人身份,对于他们的父亲儿子、弟兄也要连坐同绞,对于堂叔伯、兄弟流放三千里,祖父孙子妻妾等籍没为奴,所有家产籍没,甚至要从皇家的族谱上开除。

李祎这一脉就算彻底完了,连之前死于王事的李叔良这一脉都无法幸免。

这就是连坐株连的恐怖,而犯了十恶之首的谋反大罪,就算是皇族宗室也无法幸免。

“长孙顺德、刘弘基该当何罪?”

李世民又问。

长孙无忌再次上前答道,“谋反,斩!”

不过这次孙伏伽上前力谏,称二人既然不肯认罪,那么就当重审,得有充足的证据才能判,还要求皇帝把二人甚至是整个案子都移交给大理寺。

毕竟,按制度,大理寺就是负责这些重大案件的,而刑部本身并不是负责审案的,是主掌刑罚政令,拥有对重大案件的复核权,真正处罚权在大理寺,门下省拥有监管权。

这么大的案子,却全由镇抚司在弄,直接绕开了他们大理寺,这就是侵夺他们的处罚权。

可李世民根本不理会孙伏伽的力谏。

这时宇文士及、陈叔达等宰相,也终于为长孙顺德和刘弘基说话了,毕竟这二人都是武德功臣,是太原元从功臣,且二人并不认罪,也没有直接罪证。

争论半天,李世民依然不肯把这案子移交大理寺,但对于这两位重臣,最后倒是网开一面。

“长孙顺德论身份是外戚,论功劳是开国元勋,地位高,爵禄厚,可以说是富贵到家了。如今却牵连到这谋反案中,诸位大臣都肯为他担保,那朕便也给他一个机会,希望他以后能够多看些古今典籍,从中吸引教训,引以为鉴。”

李世民最后做出的处置是长孙顺德免官除名,剥夺爵位,收回实封和永业田。

而刘弘基的处置也一样,免官除名,剥夺爵位,收回实封和永业田。

两人的兄弟、子侄在朝为官者,皆免官除名剥夺爵位,连子侄在三卫为侍官者,也一样除名。

并令回原籍居住,令地方官府监视居住。

而刘德裕和长孙安业两人,因为参与谋反证据确凿,李世民要求与李孝常李幼良一样处置。

“刘德裕斩立决!”

“长孙安业斩立决!”

最后定下元谋十四人,从谋者三十七人,余下附逆者五百多人,另受牵连者多达三千余,连同他们被牵连进来的家眷、奴仆得有几万人。

长孙顺德、刘弘基免官除名,夺爵。

李幼良李孝常二王绞立决,另外刘德裕等十二人斩立决,另株连斩首者数百,籍没为奴者数千,流放者上万。

这桩重大谋反案,便就此落下帷幕。

比起之前幽州李瑗、王君廓谋反案,这次可以说虽然还没事发,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密谋的,危害更大,因此处置追究起来更严。

元谋十四人或绞或斩外,被株连斩首的还有数百人,更有无数人被籍没为奴为流放三千里。

上次削爵后,宗室旁枝六王,便只剩下四王了。

实封功臣刘弘基、长孙顺德免于一死,但也被一撸到底,连永业田都被收回了。

长孙无忌在殿上,始终都没有为自己的叔父长孙顺德求情,也根本没为兄长长孙安业求过情。

想当年,他父亲去世,长孙安业几个同父异母哥哥对他们娘三个百般虐待,最后还是将年纪的他们兄妹俩赶出了家门,若不是当时舅父高士廉收留他们,他们就得流落街头。

可当初虽有舅父收留,但后来舅父因为牵连到兵部侍郎的谋反案中,被贬至安南交趾为县主簿,舅父也再无力照顾接济他们。

少年时的那些经历,让他对长孙安业早就没有了半分兄弟之情。

妹妹嫁给李世民后,向来充当贤内助的妹妹却破例向李世民为兄长几个求情,给他们安排官位。

可长孙安业向来嗜酒,依然不改当年的无赖本色,当了官也从不好好做事,一次次失职,每次都是妹妹替他擦屁股。

李世民即位后,长孙又为他说情,给他谋了个监门将军的官职,谁能料到他又卷进这谋反大案中去。

长孙无忌其实挺高兴的,终于能够摆脱这王八蛋了。

“陛下,臣请求将此案交由大理寺接手!”

孙伏伽请求。

李世民一甩手。

“交给你们接手?那大理寺为何就没有察觉到半分贼人谋逆之事?”李世民瞪着孙伏伽,拒绝了他的请求,“此案,已经结案,善后之事,也交给镇抚司处置。”

议事结束,李世民有些疲惫的返回了后宫。

其实这个案子现在审的还有点糙,他知道继续深挖下去,还能挖出无数心怀不轨之人来,但房玄龄和杜如晦都说应当停手了。

当适可而止。

就如对刘仁基和长孙顺德二人的处置一样,二人肯定没那么清白,但若是非要彻查二人,只怕到时就会引的人人自危,会有人借机说他要清除武德老臣,说他要诛杀功臣了。

“陛下。”

丽正殿,长孙皇后满脸泪痕。

“你怎么了?”

李世民惊讶的看着妻子,有些心疼。

“陛下,臣妾有一不情之请。”

“你赶紧起来。”李世民没料到皇后居然向自己跪下了。

“陛下,臣妾执掌后宫,可从不曾干政,亦不愿意为长孙家谋私利,然臣妾听说大哥安业与义安王谋反一案有染,此事当真?”

李世民无奈的点头。

“安业那个人是什么本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不值得奇怪。”

“陛下,请问安业会被如何处置?”

“朕已经与宰相参政们议定,长孙安业斩立决,长孙顺德免官除名夺爵。”

“叔父也牵连其中吗?”长孙皇后一脸痛苦,“陛下,安业是长孙家的嫡长子,能否网开一面,殿下知道,他那人就是爱喝酒,然后胡来,但真说他造反,他没那个胆子的。”

“观音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何必为了这样的浑蛋而伤心难过,他找死朕成全他!”

“陛下,臣妾与大哥有旧怨,这事天下皆知。如今陛下要将他处以极刑,确实是依法而行,但天下人会怎么看?”

李世民扶着皇后。

“天下人能怎么说?”

“陛下,知者,会说陛下大义灭亲,不知者,会说是臣妾唆使陛下杀亲,以报私怨。”

“朕但求问心无愧,又何惧人黑白巅倒?”

“陛下既然能恕臣妾叔父,为何不能恕臣妾大哥一死?”

李世民还从没见过妻子这样。

今日能让妻子这般开口求情,也确实不容易。

“好,朕答应你,明日再与宰相们商议,恕其一死,改为免官除籍,配流三千里。”

秦琅和秦琼爷俩走出东宫,坐上了马车。

秦琼看着被皇帝刚下旨加提督九门、巡警六街职权的儿子,心情有几分复杂,他一直想让儿子离开镇抚司,可如今儿子却带着镇抚司办了件天大的案子。

这个案子以后,天下谁人不忌惮镇抚司?

“这个案子办完了,你辞职吧!”秦琼叹声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经历此案之后,只怕陛下会更加觉得镇抚司这把刀子得心应手了,更不会轻易放儿子离开了。”

“哎!”秦琼叹气。

“其实儿子奉旨办差,也不罗织罪名,亦不陷害冤枉,阿爷也不用过于担忧。是非黑白我还是分的清的,并不会乱来!”

秦琼却摇头。

“是人就会有私欲,就算帝王亦不例外,镇抚司这样的衙门难以约束,帝王的私欲便会成倍的放大,难保会用之做出什么阴私事来,你做镇抚使,有时亦难以自主的。”

“还是想办法,辞去此职吧,实在不行,你称病。”

第179章 九门提督

吴广伸手摘下凤翅盔,将盔捧在了左腰侧。

他站在镇抚司衙门口又仔细的整理了下衣甲,等看上去很整齐精神,略抬手肘,伸手把散落的一绺头发也捋齐,这才咳嗽一声走入司衙。

一路来到镇抚使公房前,吴广大声喊道,“左武候卫翊府中郎将吴广,拜见秦镇抚使!”

他的声音洪亮无比,如一声狮吼,震的附近官吏皆侧目来望。

正在看着一份报告的秦琅也被震了一下,抬头望来,看到个豹头环眼的大汉,贯甲抱盔站在门口。

这时门边的司中门卫才来的及通传,“翼国公,这是”

秦琅笑着起身,“不用介绍,这位可是相熟,吴叔,怎么来我这了?”

吴广笑着道,“司衙之中,可不敢论私情,我是奉旨前来报道的,奉陛下旨意,即日起,左右武候卫翊府皆转隶于镇抚司衙了。”

说着,他掏出一张调令递过来。

秦琅接过看了几眼,原来先前李世民在东宫说让秦琅提督九门统领六街的事,或许是因为李孝常和李幼良的这次谋反案,牵连到了在京的诸卫将校兵马不少,甚至牵连到了宿卫之兵,李世民对此很是不满。

长安城有十三座城门,北面四门,其余三面各三门,据说是象征着一年有闰之意。

现在北门有左右屯营驻守,是在南衙十二卫四府之外的北衙禁军。而之前皇城中是驻左右卫,皇城以南,九门主要是由左右骁卫值守,而城中街道主要由左右武候卫左右街使率领巡骑巡夜,街铺武候把守坊门、街口等,以日夜守卫。

其它诸卫宿卫兵马,则守卫在诸门之外。

而现在李世民明显对于这些诸卫府兵不太信任,在这种时候,他明显更信任表现出众的镇抚司,于是现在皇帝下旨,把左右骁卫原本负责的九门值守,和左右武候负责的街道巡逻、武候街铺之职,都转划给镇抚司来管辖。

这种调整,最大的变化,其实就是把长安城的城门守卫和城内巡逻、街守的权力从南衙卫府中剥离出来了,这就和之前北门的屯营改为北衙禁军负责一样。

这样一来,长安外城的治安警备这一块,连宰相们都管不了,更别说十二卫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扩大皇权。

很符合李世民的一惯行为。

吴广字黑闼,东郡人,他爹是隋朝时的一个县主簿,吴广早年做为地方上的豪强子是跟着大哥翟让混的,后来混上了瓦岗,直到后来李密兵败,又成了王世充的手下,最后吴广跟着秦琼程咬金一行人脱离王世充投唐。

他算是瓦岗派的,曾经在秦琼手底下呆过挺长时间,算是一员骁将,正因为这层关系,所以秦琅与吴广也算挺熟的。

六月四日那一战,吴广也是出了死力气的,因此事后论功授新乡县开国公,也是玄武门功臣,获得县公爵外,晋升为左武候翊府中郎将之职。

吴广到来之后,很快左右骁卫、左右武候卫几位中郎将陆续抵达,还有原左右武候卫的左右街使也来了。

他们都是奉李世民旨意,从原属卫府调到镇抚司来的,连同他们的部下人马,一起转过来了。

李世民同时还从其它诸卫番上之兵里进行抽调,最后转隶于秦琅麾下的人马,便总共是三万。

可以说,又一支能够影响京师守卫格局的势力出现了。

北衙禁军三万,现在镇抚司又添三万人马,基本掌握长安外城的防卫治安。

皇帝给秦琅三万人马,交给他的新任务,便是提督九门、巡捕六街。

原本分属于左右骁卫和左右武候卫的部份职权,都划到他这里来了,以后便主要负责京师警卫、治安。下设九门守卫部队,每门设一郎将统领,负责门禁守卫。

另设六街巡捕营,以连通外城九门的六条大街,皆设街使,各统一营,负责长安外城内的街道治安等。

同时还将负责长安城的钟鼓楼,发布信号。

又要负责街坊防火,街道植树,此外还有侦缉捕查、诉讼断狱、人口登记管理等。

镇抚司原来的职责没变,但新增加了长安警卫治安的职责。

九门守备部队、六街巡骑、街铺武候、钟鼓楼信号,零零总总,现在基本上都委给镇抚司了。

京师的警卫治安以镇抚司为主,雍州府和御史台也还拥有部份治安管理权,而原十二卫则直接退出长安城内的管理,只是驻于九门之外的郊区,不再参与长安城中的警卫治安。

以后长安城里,发生在街面上的案件,都将交给镇抚司审理,发生在坊内的才交由雍州府和其下面的长安万年两县处理。

御史台则主要负监督之权。

转眼间增加了三万兵马,秦琅感觉肩头沉重,本来还跟父亲秦琼商量着如何卸下这职事,可现在看来,李世民对他还真是信任有加。

“请镇抚使安排差事!”

吴广这位叔父倒也没客气,这个时候姿态放的很低,十分尊重年轻的新上司。

“那就按陛下的旨意,长安外九门的城门守备部队,分设东西南三位中郎将统领,各统一面三门。六街巡捕营,则各设左右巡骑中郎将和左右巡捕中郎将,分统巡骑和街铺武候。”

“大家各司其职,一起担负好长安警卫之职。”

除了隶属关系调整后,其实其它变化倒也不大。

原来守卫城门的依然还在守卫城门,巡街的依然还在巡街,若说变化,就是原来分属几个衙门,现在都划到镇抚司,归秦琅统领了。

再有就是也做了一些整合微调,比如按李世民的旨意,镇抚司要在九门内各设一处衙门,并新建一座监狱,衙门也是用来审判诉讼纠纷,判处盗贼等涉街面治安案件,监狱则是用来关押这些犯人的。

镇抚司实际上就是这些整合起来的几支兵马的主管单位,本身的业务也还是没变的。

“逆案正在清尾,你们也都抽调人手,一起帮忙配合扫尾吧!”

新增了三万人马,秦琅结案的速度大大提升。

抓人、抄家、扫荡黑市,抓捕亡命无赖,秦琅甚至顺便来了一场严打,对于盘踞诸坊里的恶少年、无赖儿、浮浪子,以及一些贼犯、亡命等拉网式搜查,对于不少原本半黑不白的势力,也是先捉后审。

顿时长安城里,那是鸡飞狗跳。

长安城那些五陵游侠,坊里恶少等送了秦琅个新外号:铁面阎罗。

本来镇抚司就算新增了守城门和巡街的职权,可也没有轻易入坊搜查的权力,但因为眼下秦琅手捧圣旨查办逆案,这就给了他许多特权,可便宜行事,雍州府也无法干涉。

原来许多依庇于权贵,或是雍州府、长安万年县官吏下的那些势力,一个个都失去了保护伞。

管你是逆案家眷,还是做奸犯科的盗贼奸人,这次是一网光。

新建起来的九门监狱,很快就全都关满了,秦琅不得不临时征用了长安城南多个空宅仓库等用来关押犯人。

这轮行动,倒也有许多意外收获,不仅抓获了无数没有户籍的黑人,许多隐匿逃犯,许多被通缉的贼人外,也查到许多逼良为娼绑架勒索的团伙贼人,又查获数十个倒卖粮食等物资的黑市奸商团伙,也抓到了不少铸假钱私融铜钱偷铸铜器之人等。

抓了一万余人。

查获的粮食居然有三十多万石,许多都是暗里囤积居奇的粮食,甚至有不少本就是从官仓中盗取的,有些还是监守自盗,勾结外贼偷盗仓粮。

“朝廷从各地费尽力气运粮入关,可长安粮食却始终不够,粮价日日高涨,原来都是被这些王八蛋们给偷走了!”

吴广看着那查抄的一仓仓粮食,也不由的触目惊心。

“这些粮食,其实并不全是这些贼的,有许多其实是幕后另有主人。不过现在,他们都是我镇抚司抄没之粮,全部充公。”

秦琅招来手下的将校们,“大家辛苦了,这样吧,给我们司里上下兄弟们,官员每人分两石粮,官以下每人一石。”

眼下这种时候,粮食比钱宝贵多了。

镇抚司虽然一下子抄出三十多万石粮食来,但这一下子要分掉三万多石粮,还是比较惊人的。虽然大家都愿意分这福利,但还是所以被弹劾。

“兄弟们辛苦了,拿点赏赐也是应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除了赏赐之外,任何人敢再私拿一粒粮,可休怪我秦琅翻脸无情?”

剩下的粮食,秦琅要全都上缴朝廷粮仓。

大家还在犹豫,但秦琅一挥手,分。

于是司里上下,马上兴高彩烈的分粮了。

这次秦琅没给官员多分,就算是他自己,也只是分两石。

让家丁把自己那两石粮领了之后,秦琅回到自己的公房,提笔就写了一封匿名检举信,至于内容,就是检举镇抚使秦琅借查逆案之便,大肆违规,侵害百姓商贾,最后还私自分走三万多石粮食。

写完之后,秦琅把信封口,然后叫来阿黄。

“阿黄,你找个可信的人,把这封信悄悄送到百骑去。”

“这是什么?”

“一封检举信。”

阿黄疑惑,镇抚司奉旨查案,有什么不可以直接查,还用的着送信去百骑检举?

“你按我说的把送信去就行,记得要隐秘。”

阿黄疑惑的拿着信走了,秦琅坐在那里,架起了二郎腿。

自己匿名检举自己,这也是没法子了,镇抚司现在权力太大了,他已经招架不住了,只能想这办法把自己弄下去了。

希望这位百骑能够给力一点啊!

第180章 恩宠有加

“对于那些发国难财,趁着粮荒之际还大肆囤积居奇恶意哄抬粮价的,甚至是售卖掺土掺霉掺糠的奸商,全部查封店铺、仓库,抄没家产充公,对这些奸商统统流放岭南。”

“对那些敢监守自盗,或是勾结外贼偷盗仓粮的仓鼠,统统流放,抄没家产!”

“对那些偷盗抢劫、绑架勒索、逼人为娼的无赖恶棍,统统抄没家产,流放!”

各个监狱里,关押的人超过万人,秦琅要求对这些人速审速判,且从严处置。不过最后在对许多报上来当斩的处置中,他还是提出改为流放。

一个斩字人头就没了,命就没了,再无从来的机会。

而改为流放,还给他们留了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另一方面,在这个时代,人也是宝贵的资源,杀了浪费。

三天时间,镇抚司几万人加班熬夜,速审速判,把这些抓起来的人都差不多审判了。

在审判之后,是又一轮的抄家罚没,这一次又抄出来数十万石粮食,和无数的钱财绢帛。

镇抚司抄没的钱帛粮食,堆了无数个仓库。

记录下的案卷更是堆积如山。

秦琅一直在催加快速度,他不知道百骑的效率有多快,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镇抚使还能当几天,但他希望在自己离职前,能够把这案子办的差不多。

这些天,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找秦琅,王公贵族,巨贾大商,甚至是皇亲国戚,可秦琅一律不见。

他知道,他抓的那些人里,有许多就是那些人的走狗,是在为他们办事的,他查获的那些粮食、物资等里面,也有许多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可秦琅不惜得罪人。

长安现在是一座处于即将喷火的火山之上的城市,随时可能断粮,发生大饥荒,真要到那一步,不知道多少人得饿死。

这种时候,不能只想着赚钱。

不能昧着良心赚钱。

他建议李世民提前开始撤离那些穷人,那些没有粮食储备的人离京,甚至也向李世民建议过撤回一些入京番卫的府兵回乡,以减少长安的人口。

建议李世民和朝廷去洛阳。

但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半点动静。

本来该忙着暂时离开关中就粮,但皇帝却忙着让他清理谋反逆党,忙着在这个时候调整长安的警卫力量。

秦琅不明白李世民为什么会这样选择,他也无法改变他,他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虎口里夺一些粮食出来,能夺多少是多少吧。

夺出来了,就不会再还回去。

他私分粮食给手下,一来是自污,二来则是这三万多人是长安城现今最主要的警卫力量,他希望这些在关键时候维护长安治安秩序的兵将们,不会受饥荒威胁,这样他们才能发挥出力量。

魏昶和刘九还有吴广等人都建议干脆将那些贼人斩了。

不斩不足以震慑人心。

但秦琅还是坚持要判他们流放。

虽然抓了一万多人,但秦琅坚持一个不杀,全都流放,流放三千里,流放岭南或是敦煌或是辽西等边地。

另一方面,虽然不杀这些人,但对他们家眷的株连却又十分无情,稍重些的犯人,全都是抄没家产,哪怕只是一些不太重的罪名,秦琅也是开出了严厉的罚单。

秦琅向皇帝上奏,请求征发衙门差役,或是番上府兵来押送这些犯人流放赴边。

东宫。

今日的廷议气氛有些紧张。

皇帝一直阴沉着脸,宰相参政们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怒火。

“朕无法想象,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尽是些蛇鼠虫蚁,长安百姓天天喊缺粮,粮食日日高涨,粮食还有价无市,朕想尽办法从各处调粮入京,可每次粮食一入京,就如泥牛入河一样。”

“朕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老鼠在偷粮,有这么多黑心商人在发灾难财,秦琅端了些老鼠窝,竟然抄出了数十万石粮!”

“多么惊人的数字!”

皇帝几乎要疯了。

查二王谋逆案,查出了上万石粮食,这事还不足以让李世民发疯,毕竟查获的王公贵族不少,抄出些存粮也可理解。

可现在秦琅趁势高歌猛进,清查地下黑市,查仓鼠奸商,数天时间查出几十万石粮,这就太过份了。

更别说,还查出了那么多作奸犯科的贼人乱民。

整个长安好像全都是些奸贼恶人。

“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秘书监、谏议大夫、参知政事魏征举笏。

“陛下,臣弹劾镇抚使秦琅,私分三万余石国家粮食,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李世民在气头上,对于魏征的这个弹劾,没好气的瞪着他,“朕现在说的是那些老鼠,你却来弹劾朕的御猫?”

“陛下,功是功,过是过,秦琅查案有功没错,但他借职务便利,私分国家粮食,这便是过,这是贪污,是渎职!”

平章事秦琼上前,“臣教子无方,请罪!”

李世民语气缓和了一些,“叔宝你先起来,这事与你无关。”

秦琅私分缴获粮食,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就算他不匿名向百骑检举自己,其实涉及三万多人的分粮行动,肯定也是瞒不住的。

眼下这个时候,粮食那可是宝贵无比的物资,谁不盯着。

镇抚司一次抄出几十万石粮食,谁不眼红,个个瞩目,这个时候秦琅先私分了几万石粮食给手下,其它人那都是既羡慕又妒忌啊。

只是有人虽羡慕,但忌惮秦琅的受宠,没有第一时间去弹劾而已。

百骑倒是第一时间密奏了皇帝,可李世民知晓后只是派百骑暗中调查,并没有声张,唯有魏征这种喷王,根本不顾秦琅曾经对他的帮助,直接就在殿上发难弹劾了。

李世民现在不想谈秦琅贪污渎职什么的,他现在关心的是怎么长安城看起来没一个好人?

先前宗室大将们谋反,现在秦琅又从长安抓了上万人出来。

可魏征不依不饶。

今天就要一个说法。

他还说眼下粮食不仅仅是粮食这么简单,这是当下关乎长安安稳,关系民心向背的重要物资,所以任何事关粮食的事情,都是国家大事。

“臣请求追究秦琅罪行,并立即对长安的粮食加强管制,对于粮商仓中之粮,当由官府籴米,然后平价售给百姓,以解决目前粮荒问题,对于闭市不籴之粮商,尤其是故意囤积居奇的黑心粮商,要给予严厉打击”

秦琼再次拜求。

“臣教子无方,犬子辜负陛下信任,臣请求免去犬子职务,令他归家待罪,臣也请辞去平章事衔,归家待罪!”

李世民有些不满的道,“这事也没魏征说的这么严重,怀良是朕女婿,也还是靖乱功臣,地位高,爵禄厚,已经富贵到家。只是人年轻了一些,虽满腔忠诚,但有时办事不懂方法,这也是他没读什么书的教训,更何况,朕听闻秦琅给自己也只分了两石粮食,并没有多分,两石粮食能叫贪污吗?”

“今年大灾之年,秦琅不但主动免去了自己一千户封户的租调,而且还向朝廷上缴了许多钱帛,因此魏征弹劾秦琅贪污,这是不合理的。至于说渎职?秦琅在短短时间里,就查获了李幼良李孝常谋反案,能是渎职?而今又查出这么多老鼠奸商无赖等,这是渎职?若这也是渎职,那整个朝廷下下都渎职了,之前就没有人查到这些。”

“朕听说为了查案,秦琅和镇抚司上下三万余人,日夜不眠,每个人通宵熬夜查案,辛苦万分,现在秦琅给大家分点粮食,也是对大家辛苦的奖励,这过份吗?”

说了半天,李世民在百般维护秦琅,认为秦琅没罪,只是有些办事的小瑕疵,并不是主观上的故意贪污渎职等。

“朕现在下旨,给予奋力辛苦办案的镇抚司上下,五品以上官员每人赏赐粮食二十石,五品以下七品以上赏赐十石,七品以下九品以上每人赏赐五石,其余人每人赏赐两石。对于镇抚使秦琅,朕要赏赐他粮食百石,另赐绢千匹。”

魏征不服气的向皇帝反驳。

“秦琅不管是故意还是不故意,他的行为都触犯了律法制度,陛下不按制处罚,却反而给他赏赐,这难道是要纵容其它臣子以后也都渎职犯法?”

“人都是有灵性的,朕给秦琅这些绢粮对他来说,胜于刑罚。他收到这些粮食,就会羞愧,会明白自己犯的错误,以后办事,他就知道如何避免犯这些错误。”

“陛下此言,臣不能赞同!”魏征道。

李世民瞪着魏征,“魏征,朕始终认为,对于那些认真办事的忠心臣子,得多予鼓励宽容。秦琅是忠心勤恳的,所以要区别对待。”

“可若是秦琅不以为羞愧,反而被纵容呢?”魏征问。

“如果秦琅不觉羞愧,不知检讨,那么他就跟禽兽无异,你杀了他也没用!”

魏征面对皇帝这种故意袒护,气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秦琅立大功,犯小错,朝廷当重赏其功,宽恕其错,如果都如魏征这样一味盯着臣子错处,却不赏功,那今后谁还敢为朝廷办事?”李世民一锤定音。

第181章 破壳而出

镇抚司。

秦琅终于迎来了久候的皇帝使者。

“翼国公,陛下有口谕传你。”

“臣秦琅恭听圣谕!”

“立即滚到东宫来。”

圣谕很简短,就那么一句话。秦琅听了,觉得这是好事,估计李世民怒了,自己这镇抚使终于当到头了,居然心头一阵轻松。

那位来宣口谕的内侍,还以为秦琅是在担忧呢,结果偷偷提醒,“翼国公请放心,陛下降下此口谕时,心情还不错,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呢。”

秦琅怔住,谢过了这位大胆泄露禁中机密的内侍后,百思不得其解。

东宫。

李世民送走了秦琼,回到坐榻上端起茶抿了一口,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小浑蛋,整天就想偷奸躲懒,这种关键时候,还想躲。要不是这小浑蛋这些天办了这惊天的大案,朕还真可能就信了魏征的鬼话,贪污渎职?真要自污你也多弄点,搞这么两石粮算个屁回事!”

虽说私分粮食这事确实有违规之处,但又不是都收进秦琅自己的口袋里去了,而有人秘弹秦琅说他这是市恩收买人心,李世民倒不相信,秦琅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子,能有什么坏心。

若这私分几万石粮食的是秦琼,说不得他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秦琅嘛,还是算了。

“臣”

秦琅一入殿,还刚开口,结果李世民就瞪了他一眼,“免了,跟朕来。”

“去哪?”

“小鸡出壳了。”李世民来了一句,差点让秦琅闪了腰。

他这些天忙着查案,把整个长安城都差不多掀起来了,还真就把这暖房的事情给忘记了,算下时间,好像确实有二十来天了。

跟着李世民来到暖房,结果发现李丽质在,承乾和李泰、李恪几个家伙也在,连长孙皇后都在。

暖房里面,一群小鸡崽正唧唧喳喳的叫着。

长乐公主手里抓了一把小碎米,正往地上这里洒两粒那里洒两粒,引的毛葺葺的小鸡崽们欢快的追逐着。

这些小鸡崽子毛葺葺的唧唧叫,跳来跳去的,真是十分可爱。

“小白,小白,快来这里吃米。”

“小黑你让小白也吃一点。”

李丽质对她取名的那几只鸡崽格外关心。

李世民进来后,看着这副妻儿孩子们的样子,十分高兴,脸上全是笑意。

“想不到,你这个不用老母鸡的方法,还真的孵出鸡崽来了,今天一早开始有鸡崽破壳而出,到现在已经有这么多只了。”

承乾大声道,“父皇,总共有三十七只鸡崽出壳了,都很健康。”

而李泰则喊道,“我们按学士的方法检查过,三十七只鸡崽,总共是十三只公鸡,二十四只母鸡。”

一群皇子公主们甚至都还已经把这伙小鸡崽给瓜分认领了,并纷纷给自己的鸡崽取了名字。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

小鸡破壳而出,让李世民对于年轻的女婿又高看了一眼。

在暖房里呆了一会后,李世民拉着秦琅出去。

“这些小鸡出壳后,没有母鸡带,能长大吗?”

“当然是可以的,注意喂食,晚上注意保暖就好。一开始先给这些鸡崽吃点小碎米,以后可慢慢的加点糠啊青菜什么的,长大点后就无所谓了,正常养就好。”

李世民比较关心秦琅到底收了多少鸡蛋在孵。

“很多。”

“那么多鸡你打算怎么养?”

“建棚养殖,喂饲料,半散养。”

“光喂粮,这鸡越养岂不越亏?”如今粮价这么高,而且粮食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那么多。

“所以臣打算养点蛆再养点蚯蚓,另外饲料也不一定都要用粮,现在河滩等地不是有许多蝗卵吗?臣已经让人到各处宣传,向百姓收购这些蝗虫卵了。我收蝗卵来**饲料,掺些嫩草鱼骨等碾粉,养鸡效果很不错的。”

李世民半信半疑,可既然不用母鸡都孵出小鸡来了,他觉得秦琅说的也有可能。

“你小子难不成早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打算辞了镇抚使去养鸡?”

“陛下,臣不是养鸡,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救灾治蝗的办法,也是为饥荒尽一份力。”

李世民沉默。

良久,他主动道,“你之前向朕提议说让朕带百官和将士们迁去洛阳就食,还要提前开始迁移百姓往山南、淮南等地就食,朕思来想去之后,觉得还是算了。”

“陛下,为何?”

李世民却道,“当初突厥几次进犯,有一次形势危急,****想过要迁都山南,我坚决反对。如今局势虽严峻,但朕认为不会比那次更危急,只要朝廷上下一心,总能克服困难,渡过此关的。”

做为皇帝,他有他的考虑。

在刚刚发生的二王谋反案,提醒了李世民,眼下他还并未彻底的掌握天下,依然还有许多人不服他。

若是此时这般大举东迁,就算只是暂时避难就食,也容易引发许多动荡,可能会发生诸多无法预料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打算以静制动。

秦琅听到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失望,因为他已经猜到了。

失望至极之后,便没有什么可失望的了,毕竟早不抱希望了。

“怀良,朕把三万人马划拔给你,希望你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替朕守好长安城,看好家。你虽年轻,可朕知道你忠诚可信。”

秦琅只能是苦笑了。

“陛下,如此一来,镇抚司的职责太大了,臣年轻,怕担不起。”

“有朕给你撑着,你怕什么?”

“陛下,臣父为左卫大将军,又是平章事,左右卫掌宫禁宿卫,负责守卫皇城,如今陛下又让臣提督九门统领六街,这皇城外城,由臣父子并领,实是犯忌的事情,臣请求回避。”

“朕相信叔宝和你!”

“陛下,臣与父亲自然是对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然回避是制度,不能因此破坏,否则就是开坏头,后患无穷。”

“其实这事你不必担忧,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朕之前已决定,要拜你父亲兵部尚书之职,所以到时他会卸任左卫大将军之职,因此你也无须回避。”

“陛下,臣父任兵部尚书,臣也应当回避。”

“兵部又不管镇抚司,所以你无须回避。”李世民不给秦琅推辞的机会。“你就别推三阻四了,好好把这差事办好才是。”

“陛下,臣该抓的人都抓了,该审的也都审了,该抄的也都抄了,没什么好办了。”

李世民怒瞪他一眼,“放屁,镇抚司担负重任,岂是没事可办?这满朝上下又还有多少个李孝常李幼良刘德裕在阴谋串连?这天底下还有多少个李艺在图谋不轨?不说其它,现在长安粮食紧张,你又说蝗灾将至,你难道就不能再为朕想想办法渡过此难关?”

“陛下,臣能想出什么办法?无外乎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罢了。如今长安缺粮,那就只能想办法从关外运粮进来,开源再加上节流了。增加粮食输入,同时对输入进来的宝贵粮食加强控制,不能再流入到那些奸商手里了,不能沦为他们赚钱的工具。”

李世民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朕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秦琅无奈。

“陛下,臣建议立即在京畿实行粮食紧急管理令,对于京畿地区的粮食,除百姓自留口粮之外,都由朝廷统一征收,以市价籴买,然后入官仓统一存储管理,向京畿百姓平价配给供应,禁止再随意买卖囤积,以期能够让京畿之粮都真正用于救灾之中。”

李世民思索了会,“这样行事,只怕容易出乱。”

“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否则再这样下去,长安的百姓一旦再无法买到粮或买不起粮,到时就会是更大的乱子出现了。”

“朕授权给你,若是有奸人趁此危难之时,趁火打劫,镇抚司可严厉打击。”

“陛下,臣以为值此关键时刻,朝廷可以下旨,鼓励商民运粮入关,可仿汉代输粟授爵制,每运粮多少入长安,则授勋一级,或授官一阶,以此鼓励商民运粮入关。”

汉代的输粟授爵其实就是花粮食买爵位,现在秦琅提出要鼓励大家用粮买勋买爵,也算是临时救急之策。

“好,朕让宰相们商议一下,拿出个标准来。”对此李世民倒没什么抵触,毕竟大唐立国之初,为了能够拉拢人心,或是争取支持,各种勋官散阶满天飞的授予,连王爵都封出许多。

勋阶又不是实质性的官职差事,影响不会太大。

李世民跟秦琅聊了许久,最后满意分别。

“给朕盯紧孝恭等室宗,地方上的李艺也别忘了,还有回蒲州了的裴寂”李世民再三交待,要加强对那几类人的监视,毕竟这些人都不是他的人。

秦琅好不容易离开了东宫,骑马回了平康坊翼国公府后,一询问,果然他的那些暖房里的鸡蛋正在陆续破壳,孵化率惊人。

“开始通知大家来领鸡崽。”

“十个蛋换一个鸡崽,依然有效!”

“有多少换多少!”

“组织些人手,运一些鸡崽到下面各县去出售。”

秦琅算算时间,这蝗虫卵差不多也要孵化了,现在就来一场时间的赛跑,看他能孵化出多少鸡崽鸭崽来,看能让百姓增养多少鸡鸭吧。

“还有,继续收购蝗卵,蝗卵可换钱、换鸡鸭崽,也可以换粮食,有多少咱们就换多少。”

秦琅相信,随着他的鸡崽鸭崽子们上市,大家对于鸡蛋换鸡崽这样的交易,估计会十分感兴趣,这交易量也估计能迎来一个爆发期,趁着还有点时间,尽量收鸡蛋尽量多孵一些鸡鸭出来吧。

他只希望当蝗虫来临的时候,京畿各地,田野里会有无数的鸡鸭。

李世民现在也已经基本上相信,今年将会有秋蝗爆发,但对于蝗灾,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基本上就是被动应付的局面。

秦琅也只能是尽一份力吧!

第182章 红拂女的好奇

秦琅开始了送鸡下乡活动。

优惠多多,鸡蛋鸭蛋鹅蛋,只要没坏都可以拿来换小家禽苗,鸡蛋能换鸡崽,也能换鸭苗、鹅苗,有专门的兑换比例,童叟无欺。

并且不仅限于拿蛋换苗,用蝗虫卵、河蚌田螺鱼虾螃蟹甚至是虫子蛆,通通都可以换鸡崽子鸭苗。

除了换,还继续收购蛋。

直接送货下乡,比起之初的预订,如今直接把苗子拿到村口,当场现货。

看着这些笼子里唧唧喳喳毛绒绒的小崽子,全村围观,都十分好奇。

“十个蛋换只鸡崽,划算。”一个缺牙的汉子极有精神头。

而他家的婆娘,裹着粗布的妇人则道,“去寻点虫子虫卵,摸点鱼虾蚌螺来换更划算,鸡子可以跟他们换钱,咱们家也养不了那么多鸡崽的。”

乡民们既纯朴,但有时也会很精明,他们扳着指头在那里计算着,如何更划算,但不管怎么算,看着这些精神的小鸡鸭苗子,都很心动。

自己孵得要蛋,还要老母鸡,可现在用些不值钱的河蚌鱼虾甚至是虫子都能换这鲜活的苗子,那真是太划算了。

“大家想好了就赶紧来换啊,先换先得,换完了就得等明天甚至是不知哪天了,现在苗子抢手,数量有限了啊。”

秦家的庄户们在卖力的吆喝着,这些人虽然是秦家的庄丁,有些还是奴隶,但秦琅为了充分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可是直接开出了提成的,只要卖的越多,到手的提成也就越多,因此他们现在也是十分积极主动,大早就背着苗子下乡来,就想着多跑两趟。

有些村民还在那里计算着,可有精明的已经往家里跑了,有些人还直接就往田间地头,甚至是河渠里跑去。

不到一个时辰,勤快的张粪槌已经带着一家人提着许多河蚌田螺来了,他下手最快,收获最丰。

他的媳妇荷花则把家里的鸡蛋都提了来。

经过一番计算,最后粪槌一家成功的换到了十只小鸡崽,又换了十只鸭苗,另外还换了六十四文钱。

“收好了,没错吧?”伙计阿姜问。

粪槌一家子看着这些到手的东西,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虽然也换出了一篮子鸡蛋,可相比起来他觉得真是赚大了。

“没错,没错。”

粪槌媳妇追问,什么时候阿姜再来。

“只要有苗子,我就会来,到时还按这价收东西换苗子。”

“那这鱼虾蚌螺还用?”

“要,我若是没来,你们可以把这些晒干也行,到时也一样收的。”

阿姜带来的苗子被村民们一哄而光,好多动作慢点的都没能换到,甚至引发了争吵,好在阿姜再三承诺,还会再来。

等阿姜满载而归,换到苗子的乡民已经欢天喜地回去给小鸡崽子小鸭崽做记号喂养去了,其它人则上山下河的找虫子摸鱼虾捡蚌螺,说什么下次也要换点。

对于这时代的百姓来说,养点鸡鸭下蛋,那就是难得的副业收入了,是赚现钱的。

拿不值钱的东西换成能下蛋的鸡,当然是划算的。

三原秦家庄里,庄头老王现在整天笑的合不拢嘴,原本一看到那暖房就嫌弃眼神,觉得浪费柴,白瞎鸡子的老王,现在把这暖房当宝贝一样。

不但派人日夜看管暖房,每天晚上还要亲自起来几次查看烧火的情况,查看暖房里的温度,十分勤快的给蛋换边。

不但如此,这些天,他还亲自带人又新改造了数个暖房,如今庄子里上下全都在忙着日夜孵蛋,甚至还临时从周边的村庄雇佣了许多百姓过来帮忙。

受雇的百姓们不要钱不要粮,他们只要求用鸡苗鸭苗付工钱。

隔壁的红拂女早就第一时间过来领走了自己的苗子,除了第一批送来的鸡蛋外,她之后凭着自己的直觉,认为秦琅这事能成,于是派庄丁四下收了许多蛋过来,如今她握有大量的收条,每天过来收苗子。

看着庄子里到处都是唧唧喳喳的苗子,红拂女也是感叹不已,想不到秦琅还真有这种本事。

其实她已经想了许多办法打探秦家孵化小鸡的秘密,庄子上确实没有见到什么母鸡。

明显,秦家孵化小鸡的关键就是那几座被老王守卫森严的房子,而且看那房子经过了改造,新增加了烟囱,好像还日夜在生火。

秘密就在其中,但老王守护的看严,红拂女也无法一探究竟。

“大娘子,咱们庄上都已经前后领了三千多只鸡苗,两千多只鸭苗,还有上千鹅苗了,养不下了。”

庄头老李有些无奈的跑来诉苦。

“大娘子,要不咱们也拿些去卖吧?”

红拂女看着那满院子的鸡鸭,虽然都是小苗子,可这数量一多,也吵的人脑仁子痛,更别说到处拉屎,导致腥臭弥漫。

“我看秦家庄子上好像并没有全卖掉这些苗子。”红拂女道,她一直在暗里观察秦家庄子,既然秦家庄子能够养,那就明值得养,跟着秦家庄子的脚步总不会有错的。

比如这次她收了这么多鸡子送到秦家庄子上,现在不就拥了这六千多苗子?

“我听说,秦家庄子卖出去的多是母鸡苗,公的多留下了。你说他们养那么多小公鸡小公鸭做啥?又不能下蛋?”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平时庄子上养个几十只鸡已经不少了,而如今要一次性养几千只,那根本就难以维持了,这么多鸡根本无法散养,必须得喂养饲料,这饲料一喂成本就大增了。

更别说,鸡鸭太子,明显会导致踩踏等情况发生。

虽然拿苗子时,秦家就告诉了他们,这些小鸡鸭苗子,晚上过夜的时候,得在棚里,还得在棚里生火取暖,不然容易冻死。

这样养,确实比原来散养既要耗饲料,又要建棚烧火等,成本高还麻烦。

“秦家是怎么做到的?我看他们那里的鸡鸭苗子比我们多!”

“大娘子,我去问过了,他们正在庄外搭棚,山脚下,河滩边,在那些荒地空地上圈一大块地,然后里面搭个棚子,圈起来鸡鸭活动地方大,不容易踩踏生病,搭了棚子可避雨,晚上还能防寒取暖。”

“那样圈起来也得喂食啊。”红拂问。

“喂,他们好像统一喂饲料,说是他们自己配制的,我跟他们要了一点,可是这饲料是打粉后再成型的,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但闻着应当有稻壳麦壳做的糠麸,还有些豆粕,似乎还能闻到鱼腥味,又仿佛有鱼骨粉,又好像还有草叶等,很杂。”

“你那还有这种饲料吗,拿来我瞧瞧。”

老李赶紧把饲料取来,红拂女倒出来研究了半天,也认为老李说的很对,这什么饲料用料很复,而且经过碾磨,早看不出原本是哪些材料,闻着有股很大的腥味,能看出明显的糠皮、草粉等。

拍了拍手,红拂女道,“这玩意倒让我想起之前秦三郎家作坊里卖的那什么调料包了,闻着也像是这个味,就是没这么腥。”

很明显,秦家养鸡养鸭,是全新的养殖模式,不是传统的那种小规模的散养,所以人家搭棚圈地,还配制饲料。

“秦家这饲料卖吗?”红拂女问。

“卖,也不贵,可如果咱们也用这饲料养,那天天吃,也不是个小数。”

张出尘想了想,“这样,咱们也仿秦家的样,先在庄外找地方也建他七八个棚,圈几块地,每块地就先养一百只吧,我看这些苗子养太密了也容易死,剩下的苗子,也跟张家一样,拿去卖了。”

张出尘的要求是苗子只换蛋,或是直接卖成钱,换成粮食也行,并且在价格上,肯定要比秦家的高出一些,这样一来,张出尘不管秦家掌握什么核心机密,她们只管做个二倒贩子就好,从百姓手里收鸡蛋,然后拿到秦琅那换苗子,再拿苗子去加价换鸡蛋或是卖钱,一进一出,也能保证赚上不少。

“大娘子,咱们这样做不好吧?”老李犹豫道。

“这有什么,秦家不是敞开了收嘛。”红拂女可没那么多忌惮。

长安城里,平康坊翼国公府。

三原庄子的老王头接到府中命令赶来,到了才发现,不仅是他被召来,终南山下的庄头,还有京西的庄头,甚至还有来自沙苑、渭南,以及商洛等数地的秦家庄园的庄头们都来了。

除了这些庄园的庄头外,还有许多秦家下的作坊的坊主、掌柜们也来了。

见面一交流,老王才知道,原来现在秦家并不只他那一处庄园在孵化鸡鸭苗子,秦家如今已经在关中以及关外的陕虢,以及商洛等地建立起了数十个孵化园,拥有一百多个暖房,日夜在孵化苗子。

除此外,还新建了许多个饲料加工坊,正把各地收上来的那些鱼虾虫卵蚌螺等混合稻壳豆粕青草等加工成鸡饲料。

这次庄里召他们来,主要就是要给他们再压一压担子,让他们进一步扩建一些暖房规模,提高孵化产能,扩大饲料产量。

并且各个庄园、作坊也要自建几个鸡鸭养殖场。

老王暗暗心惊,这是不是有些太猛了?会不会搞太大?

第183章 不务正业

镇抚使因给大家发粮被弹劾后,镇抚司上上下下数万人都深表不满。好在皇帝并没有因此降罪于翼国公,反而还给了他赏赐,对于翼国公做主赏赐的粮食也没有收缴,反而加倍。

这一下子,镇抚司上下,可就是欢欣鼓舞,大家都感叹遇到了秦琅这样的上司三生有幸,遇到当今圣上这样的开明仁厚君王,更是八辈子积德。

大家提着袋子推着车,又领了一遍粮食。

而这次普通司中士兵们赏赐翻他倍,官员们更是按品级多有赏赐。

秦琅亲自主持了这次发粮,有他的亲自坐镇,没有闹出半点问题来,大家都及时的领到了自己的赐粮,没有掺假没有少数没有坏粮,官员们也没有以权谋私多拿。

不过众人在领到了自己的那份赏粮之后,还是有意外发生了。

原为左骁卫士兵的张买苟,在领了一石加赏粟谷后,司里登记的书吏却叫住了他,“等下,还有样好东西呢。”

吏员张尾仁给提来一个兜子,却是十只小鸡崽。

张买苟疑惑的看着本家,“这是?”

“这是咱们镇抚使额外给大家的赏赐,一人十只鸡崽。”

“我要这十只鸡崽做什么?再说,我住在军营之中,如何养鸡啊。”

“这个你不用操心,总之呢,这是个福利。你说的问题,咱们翼国公哪会想不到,知道军屯吗?军屯就是驻扎边境之时,会派士兵轮流耕田。现在咱们每人发十只鸡崽子,然后呢,平时大家不也是轮值当差嘛,司里会给你们安排好的。”

所谓安排,其实就是镇抚司下各部,都单独新设一个养鸡队,抽调些人出来,专门照顾这些鸡鸭。

其实就是类似于让他们搞点三产副业,派人到长安郊外圈地点搭棚养鸡养鸭,甚至要养猪。

“发给你们的鸡鸭呢,集中起来专人看养,等到将来可以卖蛋或是卖鸡鸭,所得的钱再分给大家。”

张买苟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可张尾仁说这是镇抚使给大家的福利,虽说眼下大家都发了粮食赏赐,可以应对眼下的粮荒,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总之呢,你苗子你先领下去,这里还有十只鸭苗你也按下手印。”

张买苟便只好按下自己手印,领取了这十只小鸡十只小鸭。

镇使司又分粮了,这次还分了鸡鸭,这个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又顿时侧目,镇抚司又成了长安的热议对像。

有人酸,有人羡慕。

镇抚司的人现在走在街上,胸脯都要硬挺几分,有居住于长安坊里的,街坊们看到都要亲热不少。

当然也有许多人妒忌恨,称秦琅这是乱来,坏规矩。

虽然后来大家也都弄清楚了,所谓分粮分鸡鸭,其实粮食是皇帝下旨加赏,鸡鸭是镇抚司的公廨钱采购的鸡鸭苗子,每人一样分十只,然后再由司里派人一起在郊外喂养等。

但依然架不住他们的羡慕妒忌恨,无数人开始喷秦琅,许多官员们终于忍不住直接上章弹劾,称秦琅让负责警卫京师的镇抚司士兵去养鸡养鸭,是不务正业等,用镇抚司的公廨钱买他自家孵的鸡鸭苗,这是利益输送,变相的搞钱贪污。

只是这一次这些奏章呈上去,便如泥牛入海,连点波澜也没起来。

皇帝现在很忙。

关中将有蝗灾的可能性已经被许多人确定,并且关中的粮荒问题也越来越严重,秦琅虽然搞了一次长安严打,从老鼠洞里搜出了数十万石粮食,但这对于如今严峻的粮食危机,并不能解决什么。

可刚发生了两个谋反大案,李世民现在没有底气这个时候出京。

他在硬撑着,认为古来灾患多,比这更严重的饥荒也有过,既然前人能撑过来,他也能。

秦琅的那番狂风暴雨般的出击后,让李世民觉得其实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加强控制,尤其是加强对粮食的控制,那么饥荒可以应对。

显德殿上,李世民与宰相参政们在议事。

左仆射萧瑀和侍中陈叔达在争议。

两人争议的焦点还是在于如何防治蝗灾,毕竟现在诸多情况显示,一场大蝗灾已经不可避免。

左仆射萧瑀向来是个崇佛之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蝗灾问题上,他认为应当求神拜佛,并说天降蝗灾,其实是老天降罪,蝗虫其实是上天使者,所以面对这些上天使者,不能杀不能灭,得在全国各地建立蝗神庙、虫王庙以祭祀祈求。

说到后面,他还说今年的蝗灾缘由,其实都是年初太上皇帝下的那道抑佛道诏令,说这触怒了上天,还请求李世民罢废那道诏令,并令已经被强令还俗的僧道们重新回到寺庙,把那些毁禁的寺庙,重新还给僧道等等。

他的这番观点,被侍中陈叔达极力反对。

陈叔达本身就是李渊抑佛一事的积极支持者,如今对于灭蝗更是认为根本不存在蝗神,要想消除蝗灾,只有带领百姓杀掉蝗虫才管用。

而对于萧瑀所说的什么要崇佛,更是大为斥责,认为佛道兴盛于国家无益,于百姓无益。朝廷对于那些精通于佛道之法的有道修为之士,可以尊重,令他们专心潜修。但对于更多连经书都不通的和尚道士等,就该强力打击,更不得允许那些富户豪强等借剃度为名而避役逃税等等。

两人越争越激烈。

萧瑀和陈叔达两人都是宰相,在过去又都曾是江南小朝廷的皇子,只是眼下意见相左,却争吵的面红耳赤,口水四溅。

“二位相公。”李世民看的皱眉,出言劝说。

只是此时两人争到激烈处,对其它充耳不闻。

“蝗虫过后,草木不留,饥荒必起,人将相食,你身为首相,却说什么拜蝗神虫王,你这是昏庸误国,不配为相!”陈叔达怒斥。

萧瑀大骂,“国家就是有你这等不敬天地,不尊神佛之人,所以才会导致上天震怒,降蝗虫示警,你居然依然还不知悔改,奸臣!”

陈叔达气的直接撸起袖子,那边萧瑀也不甘示弱。

李世民气疯了。

他连叫数声,结果两人不但没停,还直接就扑过去在殿上打起来了。

两位宰相,撸起袖子,你推我扯。

幸好两人只是年迈文臣,这若是如尉迟敬德这样的武将,只怕又要出现上次那样把眼睛都差点打瞎的事情。

李世民大喊几声,二人依然纠缠不休。

年轻的皇帝面色铁青站了起来,一脚就把御案踢翻,御案从玉墀上翻滚下来,发出巨大响声。

萧瑀和陈叔达二人这才被惊醒,二人松开,退到一边,却还跟斗牛一样的盯着对方。

李世民气的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殿上其它宰相参政们在那里劝谏二人。

片刻后,殿中监豆卢望出来宣旨。

“身为宰相,萧陈二臣却如此御前失仪,言语失态,难为百官表率,对皇帝有不恭之罪,一并罢免所有官职,回家闭门思过!”

这旨意一宣,萧瑀和陈叔达都十分意外。

虽说刚才二人有些过火,可毕竟堂堂三高官官,就如此罢相了?

这时秦琼劝说二人息怒,给皇帝上表请罪,陛下也就能够宽恕了。

可萧瑀自诩自己是首相,又是两朝宰相,还是皇帝的表姨夫呢,哪肯低这个头,于是直接就交出了金鱼符,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叔达心中有些后悔,可见状,也只好跟着离开。

半天后,李世民召宰相们再次廷议,这次萧瑀和陈叔达二人已经没资格再参与。

会上,李世民依然还是怒气冲冲。

虽然秦琼等劝说皇帝息怒,说萧陈二人一时冲动,也非大错,可李世民不肯收回罢相夺职之令。

“便以封德彝进尚书左仆射,以长孙无忌进尚书右仆射,杜如晦检校侍中兼吏部尚书,秦琼授兵部尚书,仍加平章事衔,免左卫大将军。”

李世民趁热打铁,干脆一口气做了数个重要的人事调整。

自己最信任的大舅子长孙无忌,这次被他直接一口气提到了右仆射的相位之上,封德彝则顺位进一步,成了左仆射。

杜如晦这位心腹,也被授为检校侍中兼吏部尚书,拜相。

秦琼由左卫大将军改任兵部尚书,左卫大将军一职,授给了李靖。李靖免灵州都督之职,调入京任左卫大将军。

这一连串的命令下来,大家都不免有些震惊。

这样一来,萧瑀和陈叔达二相,还真是连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了,皇帝已经把他们的位置安排他人了,他们真的下野了。

秦琼推辞兵部尚书之职,然数辞李世民都不允。

李世民坐在殿上,脸上虽然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很是得意,借着萧瑀陈叔达的殿前争执失态,他抓住机会,直接罢掉二人相位,终于又踢出了两个武德宰相。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这两位心腹,也终于被他提进了政事堂。

放眼望去,现在政事堂的宰相参政们,也就只剩下宇文士及和封德彝这两个武德旧臣了。

第184章 忧伤的秦琼

亲仁坊,齐国公府。

秦琅跟秦琼爷俩在喝茶,曾经嗜酒的秦琼如今几乎已经戒酒了,多年征战的伤病躯体,停下来没几个月结果就已经到处不行了。

御医让秦琼不要再饮酒,说饮酒会加重他的病体。于是乎,秦琼只好改喝茶,一开始他是想喝酪浆的,后来秦琅见了说不如饮茶,还得饮那什么也不加的清茶。

从老爷子嘴中听说了朝堂上刚发生的这事情,秦琅心里明白,这其实是李世民和他的心腹们,对老皇帝留下的那些旧臣的一次突袭。

不管萧瑀和陈叔达当初是如何支持过李世民的,但他们终究是武德天子的宰相,尤其是两位宰相的许多施政理念,其实是跟李世民和他的心腹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大为不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旧的天子已经退居深宫,那么旧的宰相自然也最好是离开中枢为上。

李世民与他天策府的旧部们,有更好的配合默契,有更相同的理念纲领。

秦琼似乎有些跟不上如今的形势了,他现在变的很怀旧,很保守,而如今朝堂激烈的变化,让他总觉得难以适应,也不喜欢。

李瑗、王君廓、李孝常、李幼良、刘德裕,死了一连串的旧相识了,刘弘基、长孙顺德、长孙安业或免官夺爵或长流千里。

裴寂被赶回了故里,现如今萧瑀和陈叔达二相又被夺职,再加上之前罢相的杨恭仁,秦琼很忧虑。

他担心的是新皇过于激进,如果朝中的老臣们都凋零了,只怕更没有人能约束的了新皇了。

秦琅倒觉得秦琼这些变化,主要还是来于身体的伤病,虽说现在他被李世民一而再的加官晋爵,可实际上秦琼却已经越来越远离他熟悉和喜欢的军队。

秦琼如今成了大唐军方第一人,被皇帝捧的太高了,高到实际上已经彻底的脱离了军队。尤其是这次调整后,秦琼连左卫大将军都卸任了,虽说任了兵部尚书,可兵部尚书是文职。

当一个久经战将,在战场上万人无敌的绝世猛将,再也无法掌兵的时候,他是寂寞孤独的,甚至会迅速的衰弱。

这就如同一个去势的男人,虽然他各方面都还正常,可精神上打击严重,于是最后导致身体各方面也会有问题。

秦琼其实不想当什么平章事,也不想当兵部尚书,他甚至连左卫大将军都不想当,他更宁愿继续当个统军,能够每天呆在军营里,每天看到那些精神小伙们,他会觉得自己依然还是巅峰之时。

会如鱼得水。

现在他就是失去了水的鱼,上了岸。

“陛下欲授我左光禄大夫之阶。”秦琼一脸忧伤的道。

左光禄大夫,这是武德年间更定散官制度时制订的文散官一阶,与开府仪同三司并列为从一品,可以说是文官最高官阶了。

秦琼之前已加镇军大将军的二品武散阶,现在皇帝要加他从一品左光禄大夫,这本来是好事。

但对秦琼来说,这意味着他就彻底由武转文了。

秦琅笑着对他道,“阿爷,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变的如婆娘一样多愁善感起来了。如今陛下新即位不久,现在都还是武德九年呢,贞观元年都还没有开始,对于陛下来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掌控,是彻底的接过大唐的权柄。所以对于真正心腹之臣,那自然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放。”

“陛下让阿爷作兵部尚书,那是对阿爷的无比信任。照眼下的局势看,我大唐与突厥不出五年,必有一战。当今不是那种甘愿被突厥压迫之人,上次是没办法,可最快三年,最晚五年,我大唐便能够腾出手来向突厥复仇了。到那时,以阿爷你在军中的地位,那时我唐军北伐,定是诸路齐出,阿爷肯定是北伐主帅的。”

听了这话,秦琼精神一振。

“希望这一天早点来吧。”

秦琅对他道,“阿爷现在主掌兵部,正好可以开始着手做准备啊。整顿兵部,清点全国府兵户籍,查缺补漏,整治修缉兵杖,甚至于河北河东朔方等地编训团练兵,我向来以为不打无准备之仗,谁做的准备更充足,谁就能掌握更多战争主动权,唯有那些有准备的进攻者,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秦琼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中的那抹忧郁尽去。

“那你自己为何又总在不务正业?我听说你居然让镇抚司几万人养鸡养鸭?”

秦琅笑了笑,很多人对他现在忙着养鸡不理解,因为他们总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似乎就算蝗灾来临,饥荒来临,也跟他们没太大关系。

他们太务虚了,缺少务实的实干想法,更不愿意去做。

“阿爷,前人镇边,也常屯田以缓军需。如今局势,相信阿爷也明白,大旱之后紧接就是大蝗灾到来,然后便不可避免是大饥荒到来。每个人都应当积极自救,养鸡既能防治一些蝗灾出力,甚至在饥荒之时也是可以吃肉吃蛋的。所以我现在大量孵化鸡鸭苗,不但送去各州县让乡里百姓们养,也让镇抚司养。”

“因为饥荒到来的时候,每多一口吃的,或许就能多活一口人。仅仅顾着自己,可如果周边的人都成了饥民,你手里的那点粮食便可能不再是保命粮而是要命粮。”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但镇抚司职责毕竟是警卫京师。”

“职责警卫京师没错,但养鸡养鸭也不冲突,我只是让下面安排轮休的人去养鸡养鸭,我们的职责并未被耽误啊。我可以跟阿爷算另一笔帐,按我目下的计划,我镇抚司将会饲养三十万只鸡,三十万只鸭,六万只鹅,另外一万头猪。”

“三个月时间,鸡鸭苗能长成几斤重,猪也能增重不少。加起来,能得到多少禽肉?算下来,能多活多少人命?就算会有些死亡率,但养了肯定是会有些收获的。在这个饥荒之时,便是值得去做的。”

秦琼听到这么大的数字,也很心惊,可依然还是有些怀疑,“养这么多,如何保证吃食?”

这里面会有许多细节,毕竟此时的人主要以少量家庭散养为主,大规模的养殖场几乎是没有的,秦琅一面是要给更多家庭提供苗子,一面也是要建立许多大养殖场,这就需要很多饲料,这是个难题,可秦琅愿意去试一试,毕竟这并不是不可能。

秦琼已经把齐国公府口粮以外的粮食,早就捐给了朝廷,甚至捐出了万贯钱财。但对于儿子的计划,也还是表示愿意支持。

“如何养,怎么做?你可以派人跟府里的管事们说,我会让我们府里各处的庄子,也都开始养鸡养鸭,如你所说,我们共渡难关。”

这个下午,爷俩在那里喝着茶,聊了许多。

既聊了大唐如今朝堂中枢的剧烈变动,也谈及大唐与突厥早晚的一战,甚至谈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大唐可能还会再次出兵辽东,向高句丽蛮复仇。

他们也谈到了如今的灾情,说到了蝗灾,甚至讨论了些灭蝗的办法。

自然,也少不了对自家的担忧。

秦琼始终觉得秦琅风头太过,人如此年轻这般风头,终究不是好事。而他自己,也始终觉得配不上如今的位置。

但无可奈何的是,皇帝一心要将他们爷俩摆在那个位置上,他们想拒绝都不行。

临近黄昏的时候,秦琅回家。

遇到了陪在妹妹们身边的郑十三娘,再见她,仿佛没多少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没以前那般傲气和灵动了,更沉稳收敛。

见面,屈身行礼。

秦琅点头,便欲擦身而过。

“三郎留步!”

“十三娘子何事?”

郑十三娘问她郑观音和李婉顺的事,“能托请三郎替我打探下我姑母和表妹的情况吗,若能联系上,可否帮我传个信,许久未得她们的消息,十分相念,亦很担忧。”

“据我所知,令姑母现居于长乐门内,婉顺姑娘与其妹婉娩五姐妹,亦在长乐门处,与令姑母一起生活。”

“还有,陛下先前已经下旨,赐封李婉顺为闻喜县主,李婉娩为归德县主了。她们在长乐门内,衣食用度皆有供奉,并不欠缺。”

郑十三娘听说后,心中松了口气,总算得到了姑母和表妹们的消息。

“能否请三郎为我带封信给她们?”

秦琅想了想。

“你现在可以写信交于我,我哪天入宫的时候,会交给皇后娘娘,请她代为转呈,你看如何?”

“那就多谢了。”

她拜别而去,片刻后再返回,递上一封书信。

“拜托三郎了。”

秦琅接过信,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你在这可还好?”

“还好,谢过三郎。”

郑十三娘说完,便转身而去。

她背着秦琅,脚步越走越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内,一进门便关上了房门,一头扑倒在床上,然后是止不住的伤心泪流。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了,想不到现在却因为一句问候,就会难以控制。

第185章 糟老头李靖

平康坊门口,秦琅遇到了刚从朔方回来的李靖。

搬来平康坊也有段时间了,秦琅还是头一回遇到自己的这个邻居,一个让他心神向往的邻居。初见面之下,却不由的让秦琅有些失望。

这明明就是个糟老头子嘛。

论魁梧精神,远不如秦琼。论儒雅不如房玄龄,若论超脱不如魏征,论贵气不及萧瑀。李靖很普通,普通到若不是他主动下马跟秦琅打招呼,秦琅还以为这是坊里哪个豪门的一个庄头呢。

没有紫袍玉带三梁冠,更没系他那条李渊曾赏赐的九环玉带。

他头顶一个幞头,身上还是件羊皮袍子,还是对襟的,十足胡人式样。脸上很多皱纹,眉毛挺粗,却已经染了风霜。

“先前接家里信,知道三郎把我家那小孙子也收入了崇贤馆,真是十分感激。”

秦琅微微一笑,“早闻永康公大名,却一直未能一见,失敬失敬!”

两人一个身着羊皮袍子,一个则是件儒袍,还真不像是两位当朝重臣。

“永康公,听说原本陛下要让你做兵部尚书,如今授了我阿爷,永康公莫怪啊。”

李靖倒不以为意,“我可从没接到消息说要授我大司马之职。”

平康坊里,李靖宅子不算大,这也不是李家祖宅,而是李靖当年征战之功得的赏赐。若单论战功,大唐开国诸将里面,也就李世民能够压在他上面,除此外,李靖之功无人可匹敌,一人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的男人,只不过皇帝一直以孝恭挂帅压在他上面,故此功绩也多算到了李孝恭身上。

做为关陇将门出身的李靖,绝对是关陇贵族集团里的核心家族成员。若不是当年武德天子初起兵之时,做为下属的马邑郡丞李靖非要去江都告发李渊,最后半路被李渊擒住这桩子事,其实李靖能在本朝更受重用。

因为这件事情,李靖很长时期里都不得李渊重视,后来放他出去统兵,可一时没有进展,便被皇帝下旨前线将领要把他处死,若非当时前线大将许绍力保,李靖早就被杀了,也就没有了后来这位的不世功勋。

凭着不世的战绩功勋,李靖也终于得到了李渊的信任。

但如今已经是新朝新天子了。

六月初四这一场变乱中,李靖远在灵州任都督之职,并没有参与其中,事后他倒是马上上表称贺,表示了对李世民的支持。

但终究还是错过了,故此如今军方第一人,是秦琼。

大封功臣,李靖之名更是排到了几乎最末尾。不过这次调入朝中,也还是表明新皇对他的看重。

哪怕没当上兵部尚书,可左卫大将军毕竟是十二位大将军之首,更别说如今的左右卫实际上又还是诸卫里唯一还在长安城内的南衙府兵,又是宿卫皇城这关键之地。

左右卫,与北衙左右屯营、外城的镇抚司是长安城的三大警卫力量,地位特殊。

李靖是武德天子那代人,也是武德名将,现在是贞观新朝了,李靖倒是很积极的在向新朝靠拢。

秦琅跟李靖聊了会,觉得这位李靖不但外表看着挺低调,其实心态也很低调,人家根本不提什么曾经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之事,也不提近几年屡屡率兵北上抵御突厥之功。

哪怕面对着秦琅这个年轻的过份的新贵,也表现的很客气。

两人最后笑着告辞,各自上马,各返各家,并没有相约着去谁家。

或许也是因为如今二人的地位特殊,所以李靖选择了与秦琅在街上打招呼寒喧,并没有登门拜访。

一个掌握着长安外城警卫,一个掌握着皇城宿卫,两人都很聪明的保持着距离。

李靖回到家,张出尘上前迎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着早点回家来,便路上没停留耽误。”李靖说起刚才在路上碰到秦琅之事,还说这年轻人挺聪明的,“根本不像外间传言的那般,哪有半分嚣张跋扈之样。”

“那小家伙,鬼精鬼精的,所谓跋扈,我看不过是他故意给外人看的一面而已。你还不知道,他最近掌握了一项极了得的孵化之术,不用母鸡,不用管天时,一次性能够孵化无数鸡鸭,且源源不断。”张出尘便笑着说了自己前些天在三原庄子上遇到秦琅,然后如何沾他光大赚一笔的事情。

李靖呵呵笑了笑,以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其实根本不必在意那些钱财,不过看到红拂的高兴,他觉得随她高兴就好。

“处叶和谦儿在崇贤馆学习如何?”

“挺好的,秦三郎当馆主,虽然不常去,可开馆第一日就立了不少规矩,直接拿太子和卫王他们震慑群生,现在那些孩子个个老实的很。”

李靖在家才呆了半天,宫里就来传旨,皇帝召他入见。

沐浴更衣之后,李靖换上紫袍玉带,佩上金鱼袋前往东宫。

李世民降阶相迎,对李靖十分客气。

询问了一些梁师都、突厥人的情况之后,李世民便把话题转到眼前来。

“左卫原来是叔宝在负责,现如今就交给你统领了,朕也知道你这些年多是在外统兵镇守,如今回到朝中任职,可能会有些不同,希望你能早日适应。”

左卫的职责,如今也经过了一些调整,其中有一项重要的职责,便是宿卫皇城。皇城是大唐中央朝廷各衙门所在办公地,可谓是十分重要之处,更何况,皇城之北便是太极宫,东面是东宫,南面则是长安外城一百零八坊。

左右卫驻一军于此,便起到居中策应,与北衙左右屯营、外城镇抚司相互制衡之意。

李世民询问李靖关于眼下局势的一些看法和建议,最后聊到了蝗灾和粮荒。

“蝗灾是虫灾,不是上天降罪,所以必须得积极面对,要捕灭蝗虫。”李靖在这个事情上,倒是态度坚决。

这也是许多武人的态度,他们才不信那些文臣那一套天人感应的说法,就如文臣们总喜欢说江山在德不在险,可在武将们看来,光有德就行吗?不行,还是得有强硬的兵马军队,这才能稳。

“那关于救灾你有何建议?”

李靖是武将,可李世民却愿意积极虚心的听取各方的意见。

“臣刚回来,就听说了先前镇抚司的一些事情,臣觉得镇抚司上次的行动很迅速也很积极,眼下长安的情况虽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但确实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了。臣数在边地,也经常会遇到粮荒以及战争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对粮食等进行特殊管理是有必须的。”

李靖建议,长安现在就可以进入战时管制,不但要开始宵禁,而且对于粮食得全面加强管控,“不如将长安城所有的粮食,皆调归镇抚司管辖,各处粮仓,皆由镇抚司派兵守卫,进出粮食,皆要经过镇抚司审批。”

他这样建议的依据,是上次镇抚司行动后很有成效,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原来的许多跟粮食相关的衙门,以及官吏,有极严重的贪腐情况。在眼下这种时候,粮食便不能再交给这些人管理。

让镇抚司来暂时接管,原来的诸粮食仓储部门,都要接受镇抚司的直接管理。

“你对秦琅评价很高?”

“臣确实觉得翼国公能力很强,眼下这个时候更要使用有能力之人。”

“他能力确实是有的,只是终究太过年轻了些。”李世民有些担忧。

“陛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李靖道。

皇帝点了点头,看来对李靖的态度很赞赏。李世民始终在心里认为,秦琅毕竟年轻,他的许多亮眼表现,优异成绩,其实真正的功劳都是他,是他慧眼有识,是他大胆任用,是他的充分信任才让秦琅有此表现和成绩。

因此当李靖赞赏秦琅的时候,李世民便觉得是在称赞他的英明伟大。

李靖走后,李世民立即便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三个绝对心腹召进宫,君臣一番秘议之后,宫里传出一道旨意。

赈灾济人非常之时,京畿实行粮食战时特别管制,长安城内,交由镇抚司接管所有粮仓,另东西市粮行的所有粮铺,也皆要受镇抚司管辖。而长安城外的京畿二十余县,则由镇抚司监管,雍州府控制。

随着而来的是输粟授勋、阶诏,在此特殊时期,但凡运粮入关中者,按朝廷所订纳粮标准,授以相应的勋或官阶。

秦琅接下诏令,有些意外。

皇帝使镇抚司还真是越使越得心应手了,现在镇抚司就跟万能工具一样了,哪里都派上用场。

“吴广、刘九、秦用、魏昶!”

“职下在!”

秦琅举着明黄诏令,“奉皇帝诏令,即刻起,镇抚司接管长安诸仓,你们立即带兵将诸仓接管,即时封查所有仓粮、账簿等。”

“林三,你去召集长安东西两市粮行的所有粮商来平康坊开会议事。”

既然皇帝在这个时候把长安粮仓交给了镇抚司,那么秦琅就得管好了。

“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论是官仓还是粮商的粮食,一粒也不许出仓。以后粮食怎么卖,卖什么价,卖给谁,通通由本使说了算!”

第186章 逆流而上

“三郎,太仓储粮亏空厉害,与账簿数字严重不符。”

太极宫北禁苑,太仓内,此时已经被镇抚司的兵接管,整个太仓仓城都被封锁起来。

此仓距离太极宫北墙不过三里,距离玄武门更只有六里之遥。

太仓建在此处,充分显示了此仓的重要性,而仅看其规模,也知道确实显要。三排二十四仓,每仓最高可储粮八千石,全部储满能储存二十万石粮。

太仓北接中渭桥,南临太极宫,旁边还紧邻着漕渠,交通便利,远离城南居民区,又靠近宫城。

不过在掖庭宫北还有一个太仓,被称为南太仓,长安城有双太仓的布局设置。双太仓中的存粮,主要便是供应宫廷、百官、禁军的,京师百官禄米都是要到太仓领取。

太仓中的粮食应当是最充足的,可是现在镇抚司接管之后封库对账,却发现问题严重。

北太仓的二十四座仓,现在只剩下八座有粮,南太仓更是几乎都是空的。

而在司农寺太仓署主管太仓的仓部账上,两仓应当有三十万石存粮的。

“秦太仓令,你做何解释?”

秦琅喝问!

太仓供应的是宫廷皇帝、京师百官以及禁军,结果都会有如此大的问题,账上的三十万石粮食,实际不到十万石,而且居然还有许多陈粟旧米。

北太仓令早就已经汗流浃背,面色苍白了。

“想不到你们的胆子这么大,连在禁苑里的太仓粮,都敢偷!”

姓秦的直接瘫软在地,遇到秦琅这样的狠人,他知道自己这次完蛋了,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皇帝居然把太仓交给镇抚司这个毫不相干的衙门来管啊。要不然,各部衙互相遮掩,怎么也不可能会爆这个雷。

“来人,把南北太仓的官、吏,包括原来的守卫通通抓起来,立即审问,我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偷走这些粮食的,这些粮食又流向何处,务必追回这些仓粮。”

“翼国公饶命,饶命啊,我只是个小小的仓令,与我无关。”

秦琅对这个家伙一脸不屑,“与你无关?你守着这样的粮仓怎么可能无关?就算你没贪,可你让太仓流失了这么多粮食,依然是死罪一条!”

“把他拖下去,立即去查封所有太仓官吏差役的家。”

手捧着皇帝旨意,秦琅下手可绝不留情,也不会跟他们慢慢的讲什么证据,现在明显这种案子绝对就是窝案。

雪崩的时候,不会有一片雪花是清白的。同样的,也不会有一片雪花勇闯天涯,全他玛的都是有罪的。

民以食为天。

饥荒即将来临,现在第一要务,就是把粮食控制在朝廷的手里,否则这有限的粮食并不能合理的分给百姓。

有人会依然山珍海味的浪费,有人则会土都吃不上。

大唐的粮仓有很多,京师长安有太仓也还有正仓,并有义仓和转运仓等,甚至在前朝时还有常平仓等。

太仓里的粮食,因为是供给京师皇宫和百官的,所以来源是各州县正仓里收的上好粮食。

正仓则是存的租子,也就是全国各地课丁们纳的田租,一丁两石,这个租缴入州县正仓,再通过设于一些水陆要冲的转运仓,运入长安,或是一些重要大州的仓城之中存储。

比如洛阳的含嘉仓,能储粮千万石,便是一座巨大的中转仓。

此外各地还有义仓,最早是让百姓们自己在收获后存入,以备凶年救饥荒的,这种原本是属于民间百姓自己管理的救灾仓。

在隋朝时,朝廷还设立过常平仓,用以调济粮价,丰年粮价低时买入存储,灾年之时再平价粜出。

另外军队里还有军仓,特别是在一些边地军屯区,会有自己的军仓。

太仓是归司农寺太仓署管理,而正仓归各级官府管理,义仓原本是民间自己管理,现在灾情当前,朝廷已经下令,由官府接管义仓了。

而眼下,整个京畿地区,不管是什么仓,统一都归镇抚司接管,只要涉及粮食,就都是由镇抚司直接处置。

镇抚司现在对于粮食有优先处置权。

而镇抚司本身就有超然的司法权,所以秦琅对于太仓的这些老鼠们,便有了极大的处置权,根本不需要跟户部、司农寺、大理寺等部门扯皮,直接封仓、查账,抓人。

“现在看来,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恶劣,连太仓的粮都亏空如此严重,其它仓里的粮食,只怕也会比账上难看的多,我们的粮食会比预期的少。”

从门下省过来的马周,一脸的忧伤,他现在是李世民的机要秘书,对于太仓的真实情况十分担忧。

“早点捅破这些脓包也好,这样才心理有数。”秦琅道。

“三郎你有什么打算?”马周问。

“能有什么打算,只能是逆流而上了,先把这烂摊子接下手,搞清楚实情吧,然后,就是如何配给了。把这有限的粮食,最大限度的供应给长安百姓。”

“可粮少人多,终究还是不够!”

马周说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饥荒归根到底还是粮食供应不足,打击这些仓鼠、奸商们,只能说有所缓解,但粮食终究只有那么多,依然还是会不足。

剩下的这个缺口如何填补,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秦琅给出的解决方案只有两个,一是朝廷颁诏输粟授勋、阶,就是用官阶来刺激那些商人豪强们,让他们运粮入关。

然后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重开常平仓。

“我拟计划重建常平仓,鼓励各地的商人,运粮入关中,以市价收购。”

“市价收购?”马周有些疑惑,“之前镇抚司发出的命令,不是已经禁止关中粮商私下交易了吗?”

“一码归一码而已。”

之前秦琅确实发出了禁止粮商交易的命令,这主要是为了把粮食全都控制在官府手里,避免粮商们囤积居奇,使的百姓买不到、买不起,这条命令,主要就是针对关中的粮商的。

而现在新的这条,则是针对关外的商人们。

这种时期,如果只是一味的闭籴,也就是说禁止商人们涨价,那就会导致外地的粮食不会运入关中。因为商人们逐利,不赚钱谁来?

可如果不管制,那么先前的那条命令其实也就无效,结果还是回到从前。

“所以说我要重开常平仓,由朝廷拿出钱绢来,随行就市,以市价购买关外运来之粮,不管什么价,官府鼓励他们运粮来,把粮食吃下。”

禁市是禁商人百姓私下交易,所有关中粮食交易只能与朝廷官府交易。

马周是个聪明人,马上品出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常平仓的作用,便是平抑粮价的。而现在秦琅以高价收粮,然后再平价卖给百姓,一来把这粮牢牢控制在官府手里,二来避免关中粮食价格混乱,节节高涨,百姓有粮却买不起吃不上的问题。

商人们想趁机赚钱,让他赚,现在这种时候要粮救命重要,所以不能简单的以行政手段来干涉市场,否则商人们没有积极性,不会愿意运粮入关。

由官府开常平仓买粮,实际上就是要由朝廷来承担这次高价粮的后果。

这样做朝廷会要损失许多真金白银,但百姓是能得到真正实惠的,更有利于如此乱局下的管理,和更优化的粮食统筹分配。

“老马啊,你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还请你一定要替我跟陛下好好解释一下此举的深意。关中离不开关外的粮食,可又不能任他们在关中肆意涨价售粮让百姓买不起,所以只能朝廷来负担了。但我相信,出点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也是值得的。”

马周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秦琅会提出这样一种古人都没做过的法子来救灾。

古人救灾对于粮食管控一般就两种做法,要么全面管制,比如禁籴,比如禁止涨价等,或者干脆就全部不管,任粮价自由涨跌。

可不论哪一种,其实都还是有些不足。

“你们能够控制的住吗?”马周问秦琅,现在秦琅要走一条全新的道路,听起来不错,但也更考验能力。

“只能硬头皮上了,长安城连同周边二十余县,近百万人口啊,总不能看着大家都饿肚子,不能等到大家易子而食的那幕出现吧。”

清查太仓之后,镇抚司又继续清理其它各仓。

与此同时,对那些仓鼠加紧审问,并直接先抄没他们的家宅,从中也抄出了许多粮食,另外还牵连出许多粮商粮铺,甚至牵扯到地下黑市的粮食交易,镇抚司雷霆出击,查抄了许多粮食。

紧接着,秦琅开始派人挨街挨坊的上门盘查,清查各户人口数量、家中存粮情况等,发给他们粮票。

镇抚司按照家庭户籍人口情况,给粮票,按老少不等给粮票数目。凭着这粮票,可到镇抚司控制管理的售粮点凭票买粮,一次可最多买一家七天的口粮,价格则维持在先前的斗米二百钱,比封粮店前的价格还要低上不少。

“买粮除了要钱,还要粮票?”

李世民听完马周的禀报后,陷入沉思。

“你说这法子如何?”他问。

马周直言,“臣以为此法确实不错,比较强效有力,避免有人囤粮,可以让长安的粮食供给最大化,缓解灾情。”

第187章 劫富济贫

雍州府不良人们挨家挨户的上门通知长安百姓,告诉他们镇抚司的新令,封闭三天的粮铺,也终于可以再次买粮了。

杨二毛急忙叫妻子去拿口袋,“多拿点钱来,今天粮价肯定又大涨了。”

“等一下,还得先给你们发粮票,没粮票你们去了有钱也买不到粮。”

“粮票是啥?”

不良人胖头道,“其实就是类似于户贴的。”

有坊正还有县衙里的胥吏相陪,这次镇抚司亲自上门来给百姓发放粮票,根据各家在衙门里的户贴手实,按照上面登记的户籍人口,给粮票。

这些粮票虽只是一张纸,但上面确实跟户贴一样,记录家中几口人、奴婢几个,以及老、丁、中、小、黄、女等几口,然后根据镇抚司的居民粮食供给规定,定了相应的粮食数。

比如说丁男一天的口粮就比妇女的口粮定的多,老人小孩子又比丁少。半大的中男中女,则比小孩多。

“这是十天的口粮购买凭证,凭此证去往各坊门口新设的粮铺购粮,记住,凭票购粮,粮票是记名的,不得出售、转借等,所购之粮也不得出售,违者重罚。”

杨二毛按镇抚司士兵的话,在本子上按上自己的手印,然后领取了自家的粮票,他不识字,一名县吏告诉他上面是粟谷多少斤、小麦多少斤,甚至还有大豆多少。

五谷搭配,粗细兼有。

甚至户贴上也注明了价格,粳米一斗是二百钱的价格,粟价格略低,总的来说,比前几天粮市便宜不少,比黑市的更是便宜。

千恩万谢过后,杨二毛珍重的把那张粮票放入怀里,虽然说这张粮票别人捡去也没用,但万一自己掉了可就买不到粮了,就算补办也会非常麻烦的。

赶紧叫来了婆娘,两人提着袋子便往坊门走。

一路上,见到街坊邻居们也都提着袋子拿着筐的出来,都是去买粮的。

有些人则还有些怀疑,之前东西市粮价日日飞涨,排队还总是买不到,这次能买到吗?

到了坊门口,只见原来的街铺旁边,居然新建了一座屋子,旁边有镇抚司的士兵看守,里面有堆积的粮食。

“排队排队,先来后到,都排队。”

杨二看着那镇抚司士兵手里明晃晃的刀枪,倒也没敢造次,和其它人一起老实的排队,排了不算久,总算到了自己。

递上了粮票,然后由坊正和几名坊中耄耋老人做保确认身份,再把钱交上,终于领到了自己粮票上的粮食。

看着那粟米、小麦、大豆等,杨二毛还有些不敢相信,几天买不到粮,他都已经在考虑是否要出京逃难了,没想到今天有了这粮票后,真的就领上了。

按上手印,确认领取。

“记住这是你们一家十天的口粮,节省一点用,不得倒卖转售,否则取消购粮资格!”

杨二毛满脸笑容的点头。

提起粮食,夫妻二人从一边离开,看着还在排队的街坊们,杨二毛满是得意,甚至跟熟人打起招呼,“真的能领,跟票上一样的,价格就是粳米二百钱一斗,粟麦都要便宜一些,粮食都是好粮”

“孩他娘,今天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

妇人背着粮,“也不知道下次领粮是什么时候呢,这些粮食可得节省着点吃,我看今晚煮粥喝,正好娃儿之前在城外找了些野菜回来,搭着吃。”

杨二毛道,“又喝粥?”

“有时总要想着无时。”

“那我一会去看看能不能钓点鱼回来,煮个鱼汤也好。”

太平坊,秘书郎郑玄礼家。

一队镇抚司士兵在长安县吏的带领下上门,要清查郑家的存粮。

郑家管事说家中无粮。

“据我们所知,郑秘书郎府上这段时间,数次以车马运粮入府,估算存粮不下千石,另外在长安城外还有两处庄子,也都存有不少粮食呢。”镇抚司的人不客气的揭穿管家的谎话。

可管家就是不肯承认。

镇抚司带队的队头眼睛一瞪,“根据秦镇抚使的命令,郑家违反了长安粮食临时管理条例,需要配合上门调查,请让开!”

“你们凭什么上门?这可是当朝秘书郎的府第!”

“呵呵,小小秘书郎的宅子也敢自称府?好大的胆子,来人,搜!”

“你们敢,我家阿郎是荥阳郑氏子,名门士族!你们敢有辱斯文?”

“荥阳郑氏的大名我们当然不敢辱,可你家想发灾难财却是不行。”

门口的吵闹惊动了郑玄礼,他黑着脸出来。

“吵什么,成何体统?镇抚司好大的官威?”

“郑秘书郎,根据秦镇抚使的命令,京畿上下,无论公卿贵族还是庶族小民,都要自觉上报家中存粮情况,你家有意隐瞒存粮,且数目众多,违反临时法令,我们奉令对你家展开搜查。”

“我家中确实有些存粮,可这些粮食是我庄上自产的,我自家种的粮存在我自家房子里,也没有买卖,你们凭什么要查?”

“这是陛下授权允许,大灾之时的临时法令,还请秘书郎配合。”

郑玄礼自六月初四以来,可谓是倒霉透顶,靠山废太子被杀后,他简直是受尽屈辱,最后连女儿都搭进去了,可换来的是什么?是现在只是个绿袍六品的秘书郎,整天坐板凳。

而今,几个胥吏兵士都敢这般欺上门来了。

尤其是这些人还都是秦琅的手下,他就越发来气。

“我看今天谁敢!”郑玄礼大喝。

队头上前。

“得罪了。”

然后直接扯住他胳膊拉到一边,几名镇抚士司兵上前架住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然后众人直接就闯入郑家。

数名庄丁还想阻拦,直接被打的鼻青脸肿倒地。

搜查进行的很顺利。

郑家确实藏有一千多石粮食。

至于粮食来路,其实跟郑玄礼说的也没出入,多是郑家在城外庄子上自产的,他见如今情况,便安排人运粮到家中储存备饥。

之前上面要求申报家中存粮数量,还言明,按皇帝旨意,各家可留存一年口粮,其余的镇抚司要按市价征收。

这种时候,粮食跟硬通货似的,谁愿意被征收?

哪怕说好了留给一年口粮,但如今市场上有价无市,粮食这般金贵,谁肯往外卖,手中有粮,才心中不慌啊。

于是他们便报没有余粮。

结果今天镇抚司就上门了,他们直接点明了郑玄礼家中的存粮数,甚至把他在城外庄子上存的粮也说出来了,明显有备而来。

郑玄礼拒不配合,结果直接被架开。

一包包的粮食被从府里搬出,没多久,一千多石超出口粮的粮食就都被搬出了门。

经过一番清点后,镇抚司给郑家写了一张清单收条。

最后留下一句,拿此条可到镇抚司领取粮款,便赶着粮车走了。

郑玄礼被放开。

他失神落魄站在门口,跟个被七八大汉轮流糟蹋的黄花大闺女一样伤心无助。

“阿郎,这些人太蛮不讲理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敢如此侮辱五姓七宗,敢如此侮辱我们山东士族,阿郎定要参那镇抚司一本!”

管家顿足锤胸,骂骂咧咧。

郑玄礼呆愣了许久之后,没有回家,而是让人备马出门,他赶去了伯父郑善果家。

郑善礼是荥阳郑氏的家主,之前那也是身居高位。

如今虽说被排挤打压,但山东士族领袖的威望在那。

等他赶到荥阳郡公府前,结果却发现镇抚司也正从郑善果的府中往外搬粮食,郑善果地位高,宅子大,奴婢多,他府中的粮食更多。

镇抚司足足从其府中抄出五千多石粮食来。

“阿郎呢?”郑玄礼喝问呆呆站在门口看着搬粮的郑善果管家。

“在书房。”

“你们怎么就任由他们搬粮食?”郑玄礼喝问。

管家无奈,“阿郎让他们搬的,还不许我们阻拦。”

郑玄礼气的直接入府奔往书房,一进书房,郑善果这位前太子左庶子、大理寺卿、民部尚书居然在那里写书法。

“从父怎么还有这闲情雅致?咱们郑家都被人踩到脚底了,看看外面都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在抄我们的家!”郑玄礼喊道。

郑善果继续写字。

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慌什么?区区一点粮食而已,还不至于慌成这样,抄家?没理由凭什么抄我郑家?”

“可他们这样抢粮,跟抄家有什么区别,咱们郑家可是山东士族领袖,若是不阻止,以后我们郑家的脸面往哪放?”

郑善果没理会他,“山东士族领袖如今可不是我们,是博陵崔氏,崔民干、崔敦礼叔侄可是简得圣心,就算清河崔氏,也是紧密追随新帝,我们郑家早就已经不是什么领袖了。”

“可咱们也还是山东士族名门,怎么能任他们这般践踏。”

郑善果放下笔,看着自己刚写的字,觉得最后两笔还是没写好,便把那副字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镇定,莫以小失大,既然人家敢动手,那就说明人家是有备而来,你现在这样咋咋呼呼,岂不正是顺了人家的意?”

“五姓七家数百年名望没错,可想想崔浩被灭门,再有前朝时清河崔氏被流放,还不够警醒,若将把柄送到了皇帝手里,再有名望的士族也硬不过当今皇帝。”

五姓七家靠的是千百年来的名望,一旦抛开名望,被捏住致命把柄,一家一姓谁又拼的过坐天下的皇帝?

“那咱们就这样忍气吞声?”

“秦琅既然动手了,就绝不会仅从我们郑家抢粮,长安多少勋戚豪门,哪家没点粮食储存?我们就看着吧,看看秦三郎究竟有没有这个胆子,从整个长安的勋戚贵族士族手里抢粮,又有多少本事,能够应对众人的怒火。”

“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就静静看着好了,总会有人出头的。”

“有些人啊,自以为得了圣眷,就真的目空一切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等着瞧吧!”

第188章 枪打出头鸟

平康坊。

秦琅跟马周下棋。

“现在许多人上奏弹劾你。”马周落下一子,出声提醒秦琅。

“我知道。”

“值得吗?”

“要做事就得得罪人,没有办法。”秦琅感叹着道,他哪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般激进的举动,会为他招罪多少人,可要做事就只能得罪人,除非他不做事。可眼下这种节骨眼上,皇帝要他做事,秦琅能拒绝吗?

这不仅仅是官职权力的事情,这更意味着无数人生死的事。

秦琅一直很佩服魏征等那些儒士书生们,他们有时虽然过于理想主义,过于单纯,但人家的那份初衷是好的。

“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我清楚的明白,若是不管,会是多大的灾难,我忍不了。”

“但你现在因此得罪了无数人。”

“管他呢,等过了这关,大不了我引咎辞职,正好也可以偷闲了。”

马周笑道,“你知道陛下是如何评价那些弹章如何说你的吗?”

“你可别说,这万一传出去,可是大罪。”秦琅提醒马周,皇帝的话可是不能乱传的,否则就是泄露禁中语,是死罪。

“陛下说可以转告你,陛下说做事肯定会得罪人,不得罪人其实就是庸人,是做葫芦官。陛下说全力支持你,眼下全力打好这一仗,其它的你不用管。”

“也请马兄你转告陛下,我秦琅既然接下了这差事,就会好好去做,不仅要对的起陛下,也是要对的起那些百姓。”

从大户家里征粮是救灾的一部份,之前魏昶和阿黄也提醒过秦琅,说没要必要为了公事而让自己得罪整个长安。

可最终秦琅还是决定去征这个粮。

因为粮食缺口太大了,而这些人手里的粮食太多了,他知道,按照正常的情况下,就算灾情再严重,这些贵族大户们也顶多就是拿出部份粮食来施粥而已,就算到灾情结束,他们府里也依然还会有许多囤积的粮食。

他们不会想着节省,不会想着共渡灾情。

每多征收上来一袋粮食,可能就要多活一家人,秦琅不是什么圣母,但现在这种局面下,自己能做到却不做,就意味着那些本来能活下来却要饿死的人,其实都是因他而死。

就算是后世的时候,秦琅人微言轻,可每遇到国家发生大的灾难时,他都会尽上自己微薄的一份力,或是捐款,或是为灾区祈福,这也是华夏百姓千百年来的大仁大爱,正是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救援,这种大仁大爱,让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却能最终走过五千年,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就好比不管与邻居关系再坏,可一旦邻居发生火灾,大家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去救援。哪怕平时跟邻居是世仇,若是遇到邻居的孩子掉入水塘,也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捞上来。

人心本善。

“三郎!”

银面韦陀秦勇赶了进来。

“咱们遇上硬茬子了,汉阳郡公把我们去他家征粮的人全打伤了,现在不但打了我们的人,还把人扣在他府上。”

“这个汉阳郡公是谁?”秦琅问。他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个郡公是谁。毕竟除了那些实封爵,其它的封爵大唐多的是,上次李世民即位后,更是直接给所有五品以上职事官原无爵者,俱授爵一级。

魏征的男爵就是这样来的。

马周在旁边道,“汉阳郡公李瑰,河间郡王李孝恭亲弟,原是汉阳郡王,上次改宗室爵,因有战功虽没保住郡王,可也还是改封降为郡公。他曾任过卫尉卿,后去荆州接替孝恭任都督,不久前因为殴打了其属下荆州长史,而被陛下夺职,召回京师反省。”

说李瑰,秦琅真没印象,可若说李孝恭的兄弟,那秦琅肯定就印象深刻了。

李孝恭可是宗室名王,他的兄弟自然也是地位不轻,不过因为孝恭因为开国时功绩太高,武德后期已经被李渊打压了,而在李世民跟建成的争斗中,李孝恭其实表面中立,暗里也是偏向于支持建成的。

毕竟他既然不全力支持李世民,那肯定就是更愿意看到建成当皇帝了。

因为这些原因,李孝恭在李世民掌权后,地位越发尴尬起来,赵郡王改封为河间王,且几无实权。

他弟兄李瑰殴打长史,那是因为这长史就是李世民派去的,摆明是要去接管荆州的,长史到任后处处找李瑰茬,这才引的李瑰爆脾气直接痛揍长史一顿,也把自己的都督给揍丢了。

镇抚司查到李瑰府中有不少存粮,这位原是宗室郡王,豪宅大邸,府中奴婢众多,据说奴仆上千,平素又好奢华,是个豪奢人物,府中一直储存不少粮食。

镇抚司例行前去征粮,结果这回遇到李瑰这种爆脾气,他本来就对之前兄弟俩被削爵夺职不满,如今便借机会痛揍镇抚司士兵出气。

打完了还把人扣下了,放话要秦琅过去道歉才放人。

“多少人过去的,怎么被打了不被扣了?”

“去了十几个人,但也料不到汉阳郡公如此生猛。”

秦琅把棋子一丢,对马周道,“抱歉啊老马,我得去处理下这事了。”

“三郎打算怎么处理?”马周问。

秦琅笑呵呵的道,“还能怎么处理,既然别人已经出招了,那么不论如何,我便只能亮剑迎敌了。”

“我不喜欢主动找事,可也绝不怕事。”

“三郎你莫乱来,李瑰是宗室,而且还是孝恭的兄弟。”

“那又如何,我怕个鸟,眼下这种时候,救灾第一,若是今天我任李瑰嚣张了,那便前功尽弃了,以后谁还会听镇抚司的命令?”

“秦勇!”

“在。”银面韦陀感受到秦琅那笑容下面的杀意,不由的精神大振。

“去请吴黑闼将军,我要调八百巡骑,让他马上调人过来听令。”

秦勇大笑,“得令!”大步转身而去。

马周在那欠秦琅,“要不我这就去禀报陛下,请陛下降旨让李瑰交粮放人?”

“我手底下数万人马,却还处处要陛下的旨意,那陛下还要我做什么,要镇抚司做什么?一个小小的李瑰都搞不定,我这镇抚使也就不用当了。”

秦琅早就料定,肯定会有仗鸣之马出头之鸟,只是没有料到,这只鸟会是李瑰。

秦琅直接就换上了皇帝御赐的铠甲,提上了马槊,两把金锏往背上一插,杀气腾腾的出了衙门。

左边是黑云长剑队,右边是银枪郊节队。

仅凭这两支亲军百人,秦琅就有信心把李瑰揍的喊爹,不过他不是去斗殴的,是要去杀鸡的,自然是架势越大越好。

在衙前不过等了片刻。

新乡县公、镇抚司中郎将吴黑闼便点了八百巡骑全副武装到来。

“三郎,哪个不开眼?”

秦琅笑着对这位道,“汉阳郡公李瑰,殴打我镇抚司士兵并扣留他们,你敢不敢随我去要人?”

“李孝恭的弟弟?”

“怎么,不敢?”

“怕他个鸟,敢殴打我镇抚司的兄弟。”老吴拳头在明光甲上锤的砰砰响。

秦琅很满意。

“走!”

秦琅在一百亲军的护卫下,带着八百巡骑直接杀向李瑰府邸。

这大白天的,上千骑全副武装的甲士奔驰在大街上,铁蹄隆隆,还是极具威势的,这大动作,引的街上人人侧目。

皇城的左右卫士兵听到消息,都赶紧封锁皇城前大街,加强皇城门警戒。

很快大家都知道,秦琅亲自带精骑出动了。

又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先前汉阳郡公打了镇抚司上门征粮的人。

“这下有好戏看了。”

郑玄礼听说后,更是急匆匆的赶到郑善果府上。

“大人,有好戏看了!李瑰殴打了秦琅的人,现在秦琅带着上千骑杀过去了。”

郑善果握着本左传,听后只是捋着胡须道,“好戏才刚开始呢。”

长安城虽大,可骑马很快也就到了李瑰府前。

一声喝令。

铁骑包围府第。

“请汉阳郡公出来!”

秦琅骑在马上喝令。

府邸紧闭。

院墙后,隐约有人持弓探头。

摆明了一副抗拒到底的样子。

秦琅冷脸,“撞门,敢有持械反抗者,斩!”

吴广等将校们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便亲自带人下马上前。

顶着盾牌冲上前,院内有人放箭,但箭太少,并没有伤到人,或者他们也没想伤人,只是想吓退。

可吴广一手刀一手盾,亲自引领上前。

这些人可都曾是百战精兵,原是隶属于骁卫的豹骑,这会装备齐全的来打一个家丁守卫的宅子,那真是杀鸡用牛刀。

一千人马,四散进攻。

不过片刻,已经攻进了院子。

吴广等还算是留了余地,对于那些持械反抗的家伙,只是拿刀背盾牌砸倒,然后绑起来,并没有真的开杀戒。

很快,李瑰披着铠甲,手持着弓箭带家丁迎上来。

秦琅骑马进府,来到李瑰面前。

“李瑰,你想造反吗?”

李瑰是个黑胖的家伙,跟他兄长李孝恭的魁梧有的一比,此时满身酒气,对着闯入的秦琅愤怒不已,举弓就射。

一箭射来,秦琅挥槊扫开。

“找死!”

秦琅策马上前,一槊砸下,酒醉的李瑰闪避不及,直接被秦琅一槊头拍倒在地,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捆了!”

第189章 鸟尽弓藏

吴广亲自上前把挣扎着的李瑰绑了起来。

秦琅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位胖宗室,“郡公醉了,给郡公醒下酒。”

两大桶凉水当头浇下,李瑰打了个颤抖,酒倒是醒了大半。

汉阳郡公府已经被镇抚司的兵控制住了,先前提着弓刀的家丁们也都被缴械,地上扔了一堆的武器。

秦琅打量着这些武器,“郡公收藏倒是挺丰富啊,明光甲、铁札甲、山文字甲,连西域那边产的索子甲都有,这几件皮甲也挺新啊,怎么看着像是卫尉寺武库里的府兵制式装备?”

“这马槊挺好,这弓也不错,这几把弩都很强啊!”

秦琅在那里笑眯眯的评论着李瑰家丁被收缴的武器,随行的镇抚司官吏则在奋笔疾书记录这些缴获。

“再去找找,我估计郡公的收藏不止这些,说不定有更好的存货。”

秦勇立即带着人开始搜查。

李瑰的脸色苍白。

这会他已经感受到秦琅浓浓的恶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仅这些甲械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哪怕他是宗室,可私藏军械铠甲也是重罪,尤其是眼下长安的气氛,刚发生了李幼良李孝常谋反案后,他这个宗室还是在家反省的宗室,还敢私藏这么多军械铠甲,这确实是大罪。

虽然在武德天子时,朝廷也有过几次收缴贵族百官们私藏的器械,毕竟隋末时大家都多少会准备一点防身之物,但随着天下一统,朝廷对于铠甲器械管理越来越严格。

高级的贵族官员们,朝廷也会派给庶仆防阁等,甚至更高级的王公,还会有帐内等,他们都会配有一定武器,但这些都是在朝廷规定控制之下的。

贵族官员们私有的家丁部曲,是有数量限制的,所能持有的器械更有严格限制。

普通的刀剑弓不限,但盾牌铠甲弩长矛这些都在严格限制之内。

私藏甲三领就是绞罪。

李瑰府里的家丁部曲其实一直是超过规定的,拥有的武器铠甲数量更是超限。但以前没当回事,也没人追究。

秦勇带着人把李瑰家中搜了个底朝天。

不仅搜出了上百件甲,还有许多大盾长矛弓弩等,各种武器一大堆。此外,粮食也有许多。

最要命的是,还搜出了一些李瑰曾经与李幼良和李孝常等人的往来书信。

府里还搜出数名和尚,这些和尚在李瑰府上设了神像符篆等,明显是在大搞迷信活动。

“清点登记造册!”

没有谁是经的起显微镜的放大的,真金也会怕火炼。

半天之后,李瑰就被查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其中包括有私藏违禁军械,网罗游亡无赖甚至是通辑罪犯为左右随从,结交妖僧,交通李孝常李幼良,甚至还在他的内院发现有被家奴强抢来的良家妇女。

这么多的问题捅出来,李瑰就算是皇弟的堂兄,也兜不住了。

“秦三郎,我先前一时喝多了点,对镇抚司兄弟多有得罪,还请恕罪。”李瑰也不得不低头了。

只是已经晚了。

秦勇他们能一下子找到这么多问题,其实是因为李瑰这样的宗室,本来就是在镇抚司的监视名单上的,尤其是发生了二王谋反案后,李瑰这样有过不良前科的宗室,更是被重点监视,他的许多违法之事,本就已经被镇抚司掌握了。

只不过,这些事情报到李世民那去后,李世民并没有对李瑰处罚而已。

而现在,李瑰敢打秦琅的人,还敢如此嚣张,秦琅当然就直接把这事捅破了。

之前他的违法之事只是秘密奏知皇帝,皇帝也没拿到明面上来讲,而现在直接捅破了,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镇抚司来审理追究,还是交给御史台或大理寺,李瑰都兜不住了。

“郡公啊,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呢?本来朝廷有难,郡公当帮衬一二,可郡公你却非要闹的这般难堪,现在收不了场,我也爱莫难助啊。还请委屈一下郡公,暂时跟我们去一趟平康坊诏狱喝杯茶,接受详细调查。”

李瑰被反剪双手捆着,对秦琅求情道,“秦三郎,先前多有得罪,我愿意把府中的粮食全都捐出,另外我在其它地方还有几仓粮食,也愿意全都捐了,三郎你就放过我这回。”

“事情捅出来了,我也没法替郡公兜着了。”

“江汉郡公李瑰被秦琅带兵抓走了!”

“李瑰被秦琅打了。”

“李瑰被抄家了”

一时间,密切关注着这边动静的那些人,把这些消息迅速的传了开来。

河间郡王府。

李孝恭正在听着歌舞,这几年,李孝恭实权尽夺,受尽猜忌,于是这位名王只能纵情于歌舞享乐,他的府中买了一百多个美貌的歌伎舞姬,每天都在府里开歌舞会。

日子倒也过的纸醉金迷,好不痛快。

正欣赏着美女歌舞,喝着美酒,结果被家将打断,一番耳语,李孝恭面色难看。

他叫住了歌舞,把她们都赶了出去。

“郡公现在人在哪?”

“已经被带到平康坊镇抚司诏狱了,郡公府也被查封了。”

“欺人太甚!”

李孝恭大怒。

“郡王息怒啊,这二王谋反案还刚结束呢,可要小心些。那秦琅哪来的胆子?只怕这事情不简单,切莫冲动。”

跟随李孝恭多年的家将极力安抚他。

李孝恭坐下。

想了许久,叹了口气。

“难道我这样还不够吗?那还要我怎么样?”

“备马,我要去求见陛下!”

李孝恭没去镇抚司,改去了东宫。

他跪见皇帝,请罪。

“李瑰的这个脾气确实需要改一改了,在荆州公然殴打长史,如今又把镇抚司的人也打了,听说秦琅上门讨要说法,他敢拿着弓箭直接射秦琅,若秦琅不会艺,岂不是要被他射死了?”

“陛下,李瑰确实有罪,请陛下责罚。不过李瑰绝无其它谋逆造反之心,请陛下明察。”

李世民看着跪伏在那的李孝恭,面上没什么表情,十分冷漠。

“镇抚司之前便已经密奏于朕,说发现李瑰交接李幼良李孝常等,还暗中交接大臣,又网罗无赖亡命等为手下,还欺凌百姓强抢民女等,甚至交结妖人,朕之前派人传谕旨李瑰,让他安份守已,岂料他倒变本加厉了!”

一通训斥之后,李世民放缓了语气。

“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我之族兄,人虽暴戾,功实难忘。”

人虽暴戾四个字一出,李孝恭都不由觉得颈间一凉。

这四个字,可是极重的评判了。

“你们四兄弟随我家起义兵,各有军功,你大兄襄武郡王早逝”李世民叹了一声气,“哎,你去诏狱把李瑰接回去吧,让他以后务必安份守已。”

“臣谢陛下恩!”

李孝恭走出东宫,一名内侍过来。

“郡王留步,陛下有旨。”

李孝恭接旨。

皇帝降旨,说李孝恭管教兄弟无方,免去他礼部尚书之职,改授宗正卿。而汉阳郡公李瑰,削爵夺职,交李孝恭看管反省。

李瑰先前丢了官职,如今又削了爵位,甚至连他那宅子也被没收了。好在这桩案子,也算就此了结,皇帝也没有再追究他结交外臣、妖人、逆犯等罪名,连私藏甲械这些事情也一笔勾销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道旨意一出,李孝恭兄弟也还是受了不少的责罚。

原本那些等着看热闹好戏的人,听说此旨之后,无不惊讶,继而失声。

秦琅这小子跟李瑰硬拼,结果就这结果?

李瑰被一撸到底,连宅子都没收了,李孝恭都被贬官?

许多人沉默了。

诏狱。

李孝恭站在门口接兄弟。

秦琅亲自送李瑰出来。

“大哥!”

李瑰看到门口的大哥,顿觉万分委屈。

李孝恭拍了拍兄弟的背,“走,我带你回家。”

两兄弟站在那,望着秦三郎,神色复杂。

“告辞!”

秦琅也叉手,“送二位!”

兄弟们骑马走远。

“二哥,那秦家小贼太可恶了!”

“闭嘴吧!”李孝恭没好气的道。今天他憋了一肚子火,尤其是从东宫出来后,更是满腹心火无处发。

“二哥”

“闭嘴,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吗?如今不比从前了,现在虽然还是武德九年,但已经是贞观新朝,你还不明白吗?”

“二哥,咱们家也为大唐出生入死过,二哥你还为大唐打下了半壁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呢,如今天下一统,就要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了?凭什么说不得,前两年武德天子将你下狱,如今贞观天子又将我下狱,要我说,真是他娘的憋屈,怪不得幼良和孝常要谋反”

“闭嘴!”

李孝恭怒喝。

这个兄弟真是没有半点长进,到现在还说这些。

“从明天起,闭门思过反省,禁足家中,三个月内不许踏出门半步!”

带着兄弟回到家,李孝恭主动让管家向镇抚司上缴口粮之外的粮食,不但长安城府中的粮食上缴,就是其它地方庄子里的粮食也都上缴了。

这些粮食统统为捐献,而不是出售。

“二哥,那个秦家小贼我早晚要找他算账的。”

李孝恭却根本没有理会兄弟,曾经被李渊下过狱的他很清楚的知道,秦琅不过是李世民的一条狗而已,真正要敲打他们兄弟的还是李世民。

开国功臣,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宗室名王,这些头衔功绩,现在反而成了一道死死勒住他脖颈的锁链。

李渊不肯信任他,李世民也猜忌他。

长长的叹一声气,李孝恭走入后堂,这里莺莺燕燕,美人环绕,“演奏新排练的那支歌舞!”

“上酒!”

看着歌舞喝着酒,魁梧巨熊般的李孝恭慢慢打起了盹,曾经的宗室名王,此时只是一个沉迷于酒色的俗人。

第190章 疯子和首相

长安城的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们都沉默着,没有人再强出头。

镇抚司要征粮,那就积极配合的交粮。

这股沉默的背后,是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他们在看着秦琅疯狂。

“一个疯子!”

这是现在长安这些贵人士族对于秦琅的评价,十分形像。

秦琅已经疯了,不但对荥阳郑氏这样政治站错队的名门不留情面,甚至连李孝恭兄弟这样的宗室名王也毫不客气。

镇抚司在清理整顿京畿粮仓同时,甚至触脚都已经伸到了陇右关东等地区,清理粮仓,新设常平仓,接管义仓。

镇抚司上上下下,全跟秦琅一样变成了疯子,他们听不得粮食二字,哪里有一粒粮食,他们都要记录下来,超过标准口粮,便会立即上门征收。

太仓署、正仓令等已经不知道被斩了多少倒霉的家伙。

许多试图隐匿粮食的官员豪强们,被镇抚司揪出,然后被免官或没收粮食。这股风逾演逾烈,已经不止是粮仓、官民家中的粮食要管制,就连号称是世外之地的佛寺、道观等也最终还是被卷入其中。

镇抚司的人马挨寺挨观的清量粮食,然后将多余的粮食拉走,留下了镇抚司的欠条。

因为征用的粮食太多,而且镇抚司都是按市价征收,现如今的市价都突破了斗米三百钱,已经超过一匹绢价,镇抚司也没有那么多钱收购粮食,于是只能先打白条。

至于什么时候能兑付,得等朝廷宽裕。

年初的那道抑佛令,其实打击的只是那些小庙小观野和尚们,真正那些名佛大观,那些大和尚们基本上没受到多少损失,他们甚至借着这次机会,兼并了许多其它的寺观,把许多和尚们并到自己门下,实力反而大增,得到的香火钱更多了,放出的贷款也更高了。

只是这些肥头大耳的和尚们,也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敢直接带兵来找他们征粮。

有人口宣阿弥陀佛,讲无量生佛,讲佛法无边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镇抚司冰冷的命令,还有那一队队刀光闪耀的士兵,最终,和尚们嘴再伶俐,对着镇抚司士兵也无法辩论,最终还是被拉走了粮食,收到了一张白条。

和尚们很不服气,他们利用他们在上流阶层里的影响力,去找他们的信众,想要通过他们弹劾秦琅,让朝廷发还他们的粮食。

可是意外的是,这一次居然没有人愿意帮他们。

大家一推二五六,都只说无能为力。

和尚们东奔西走,上窜下跳,可忙碌许久也毫无人应答。

秦琅敢对和尚们下手,自然是得到了皇帝的允许的,起码也是默许。灾难之时,京畿的僧道们个个肥的流油,李世民岂会不知,他们的质库的抵押放贷,甚至是长安经济中重要的一环。

跟秦琅一样穷疯了的皇帝,在秦琅上呈的寺庙秘密调查摸底名录里,清楚的指出了各寺的寺产,以及现在的存粮数后,李世民终究是按捺不住。

虽然他想要佛道的支持,想要他们抬举自己,可眼下这种时候,其它都是虚的,粮食才是货真价实的。

更何况,还出了先前法雅妖僧案,而李瑰和李孝恭兄弟又都在府里供养着妖僧,这事更犯了李世民的忌讳,于是乎,皇帝便默许秦琅对寺观也下手。

唯一肯替和尚们出声的是已经下野的前宰相萧瑀。

这位被赶出政事堂后,闭门在家思过,越想是越气,越想越不服气,气的大病一场。

和尚们找上门来,请宋国公出手帮助。

萧瑀虽然自己躺在病床上,却对此事十分上心,这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是南梁皇子,南朝又向来有崇佛的传统。

一封封的奏章呈上,言辞恳切。

可李世民看后都不予理会。

在左仆射任上的话李世民都不肯听,如今下野在家李世民又怎么会理。

原本萧瑀跟和尚们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出手帮忙,一出手一定能够说服皇帝,结果不料却是这样,于是乎萧瑀是又羞又怒,一气之下,病情加重,居然眼看着要不行了。

萧瑀长子萧锐赶紧上奏皇帝。

李世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跟秦琅在谈话呢。

“很严重?”

”听说很严重。“

李世民有些不满的道,“朕罢他相位,让他待罪归家,就好好反省,结果却还要处处插手干政,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现在得了病,也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皇帝对这位看来确实是很不满了。

本来眼下举国上下都在为救灾备荒做准备,萧瑀退位了就老实在家呆着,他却总要上奏这里指指那里点点,现在还几次三番的要为和尚们强出头,完全就是不顾大局。

“陛下,宋国公毕竟是陛下表姑父,又是两朝宰相,如今病重,陛下还是当前往探望一下的。”

李世民听了秦琅的建议,倒觉得也是这个理,萧瑀毕竟跟裴寂不同,萧瑀之前也是拥立过他有功的,虽说许多执政观念与自己不同,可终究有功。

“好吧,去宋国公府看望下他。”

皇帝特意让秦琅去叫来太子承乾,一起去拜见萧瑀,毕竟萧瑀之前也担任过太子太师之职。

轻车简从的来到了宋国公府。

萧瑀妻子独孤氏赶紧带着家中儿孙们出来迎接,独孤氏是李世民祖母的娘家侄女,因此萧瑀妻子喊李渊母亲姑母,喊李渊表哥,而李世民得尊称她一声表姑。

李世民今天没摆皇帝架子,一副探亲的样子,还让太子尊称独孤氏为姑祖母。

进了内院,萧瑀虽病重,可听说皇帝来了,还是挣扎着起来,让人给他更衣。

他更衣来拜见皇帝,十分瘦弱,脸面苍白,看着好像真的要没了一样。

“宋国公怎么如何不爱惜珍重自己的身体呢。”

萧瑀叹气连连。

这位可谓是富贵一生,出生便是西梁皇子,后来他姐姐为隋皇后,他也成了隋朝国舅,再入唐,又两朝为相。

只是如今赋闲在野,总有口气顺不过来,于是日夜忧思,这人也十分颓废虚弱了。

李世民对他好一番安慰,萧瑀还要说寺庙说强征粮的事情,说这种做法是不对的云云。李世民看他情况不太好,便也就没再反驳他,只是安慰他要好好休息。

聊到最后,李世民见萧锐长子在旁倒也长的一表人才的,知其还未婚,便对萧瑀道,“朕观萧大郎年少英俊有气度,甚合朕意,欲与宋公结为亲家,将长女襄城公主许赐萧大郎,不知宋公之意如何?”

萧瑀一听这事,精神都不由的大振,当即起身拜谢。

萧锐本人更没什么意见,虽说他们萧家也是兰陵萧氏,但江南士族毕竟比不得山东士族,在隋朝萧氏便是以外戚身份存在的,如今萧瑀这个两朝宰相被罢,萧家的地位也就有些不稳起来。

何况,萧家和皇家本就是亲戚。

独孤氏更是欢喜不已,对皇帝感激万分。

于是皇帝便与萧瑀商定,将皇长女襄城公主赐婚给萧锐,授萧锐驸马都尉之职。

从宋国公府回到东宫后,李世民干脆又下一道旨意,复萧瑀太子太师之职。

本来快要死掉的萧瑀,居然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一日好似一日。不过经此后,萧瑀倒也不再强为和尚们出头了。

秦琅依然每天忙着弄粮食。

他的粮食政策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京畿,尤其是长安城中,如今粮食数字透明,完全掌握在官府手里。而通过粮票的供给制,也避免了长安粮食市场的混乱,百姓都暂时有粮吃,没有混乱。

常平仓和纳粟授勋、阶一事,也还算效果很好,在官职爵位和钱财的刺激下,四方商人都在积极向关中运粮。

常平仓现在收购的粮食价格已经提到了斗米四百多钱,但秦琅还是随行就市,没有强行抑制粮食收购价格,因为一抑价商人们积极性肯定下降,就不会有我再愿意拼命运粮过来了。

不过百姓们不受此影响。

百姓们依然还是凭户籍办粮票,限量供应的粮食能基本满足一家生活,价格则维持在斗米三百左右。

这个价格相比起外面的行情,无疑要低了许多,比平时高,大家也都能够理解接受。

在这段时间,苏定方和李谨行从幽州来了一趟长安,他们带着数万只羊和许多干肉来的,这些都是在幽州边市是从突厥人、奚人、契丹人等手里交易来的牲畜、干肉,知道如今关中缺粮,于是送来救急。

苏定方和李谨行因此都受到了皇帝的亲自接见和嘉奖,苏定方升授北燕州刺史,而牛进达也去了检校二字,正式成为幽州都督、刺史,李谨行也被加官阶和得了不少赏赐,甚至特旨让他选一子来崇贤馆读书。

幽州边市如今很成功,不但靠着边市把现在幽州的边军守备开销维持住了,还能有节余。

皇帝大为满意之际,也没有忘记在幽州开边市的秦琅,特给他赏赐了十只幽州送来的羊,还赏了他两个契丹美人。

第191章 秦家美人

秦琅的府中后院有许多皇帝赏赐的美人,什么波斯、拂菻胡姬美人,西域粟特美人,突厥美人、铁勒美人、高句丽美人、新罗美人等等。

不过秦琅觉得若按他后世的审美,其实这些所谓美人,多数只能算是中上,甚至大多数不符合他的审美。特别是这些什么草原上来的部族美人们,过于强壮了些,她们的发型也太有风格,自己欣赏不太来。

倒是那些西域来的波斯啊、拂菻的金发碧眼的大洋马,还是不错的,但是有次秦琅本来想要试一试异域风情,结果发现居然有体味,不免大倒胃口,此后便再没碰过。

现在这些美人在府中,甚至都成为摆设花瓶了,玉箫现在让仆妇教她们说汉话,学中原礼仪等。

秦琅回到平康坊翼国公府,波斯美人居然已经知道用一口还算不错的汉话问好。

“大郎,喝茶。”

波斯美人西琳据说曾经是一位来自波斯萨珊王朝首都泰西封的贵族之女,据说她父亲还曾是一位总督,她有一头红发,眼睛深邃而迷人,瞳孔蓝绿,高大而丰满。

这位波斯美人西琳长的跟秦琅几乎一样高,她穿着秦琅让她保留的波斯人的服饰,确实充满异域风情。

不过按唐人时下的审美,这女人有些过于高大丰满了些,尤其是这脸和颧骨,显得又长又高,让人觉得是马脸,就如同是西域那边来的大宛马,比起河套马突厥马要高大的多。

秦琅接过茶杯,茶刚泡好,香气袭人。

不过透着茶香,还是能隐隐闻到点西琳香上的体味,倒不是说臭,只是确实有,他想着是不是等有空了,给她研究点香水摭一摭这味道。

“还习惯吗?”

秦琅问她。

西琳点头,辗转万里之遥,从地中海边的波斯高原来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方大唐,确实经历了许多惶恐与不安,也吃了许多苦。从高贵的总督千金,沦落到奴隶贩子手里的女奴,从萨珊卖到西域,再被粟特商人卖到了中土大唐长安。

好在她身份高贵,因此奴隶贩子们都很小心的看护她们,避免损失一大笔钱财。

平康坊翼国公府,对于西琳来说,真是一个极不错的地方,度过了初期的惶恐不安之后,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每天跟着那位女主人身边,也只是学习东方的语文文化礼仪,学习东方的乐器茶艺等。

不需要做什么脏活重活,甚至她在这里还有专门的新罗婢女服侍日常生活,就连身上穿的,虽然还是波斯服饰,可料子却都是极好的丝绸。

这些丝绸,若是在泰西封,就算是她还没有沦落为奴的时候,他那总督父亲也不可能尽情的拥有这些丝绸名贵的丝绸的。

还有茶和胡椒等香料,这些过去名贵的东西,现在这里能轻易的享用到。

男主人是位极为高贵的东方贵族,年轻,却又温文尔雅有礼貌,甚至会关心她的感受和生活,这让她对这个年轻面孔越来越有好感。

西琳说自己很好,她很满意现在的一切,她知道秦琅这样的大贵族,一般是不会把自己的女人再卖掉的。

“你上次种的胡萝卜长的可还好?”秦琅问。

西琳来时,身上带着一些从家乡带出来的种子,这些东西对她而言代表着家乡,是一份思念。

秦琅意外发现,西琳种下的几样植物,居然还都是好东西。

有胡萝卜,有花菜,有卷心菜,还有洋葱。

这几样菜,可都是此时大唐还没有传入的蔬菜,虽说张骞通西域时带回了许多名字前加胡字的蔬菜,但这几样此时还没有。

秦琅见到之后,便特别让人给西琳开辟了一块菜园子,让她悉心照料好这几样新鲜菜。

他还给这几样菜取了汉名字,花菜和卷心菜的名字,玉箫等人倒觉得挺贴切的,对于胡萝卜也理解,毕竟这种黄色的菜根茎看起来与萝卜类似,虽然小了许多。加个胡字,表示是从西域传来的,跟胡茄啊胡椒啊等一样。

但是为何给那种葱取名洋葱,为何不叫胡葱?

秦琅告诉他们,因为他的菜园里还有一种新蔬菜品种,已经命名为胡葱了。这种胡葱跟藠头有几分类似,是秦琅之前发现了西琳带来了许多家乡波斯的蔬菜种子后,特意让人找那些西域胡商们寻找得来的。

原产也是在西域之地,有人说这种胡葱其实也是洋葱演化而来的,反正不管来历,现在秦琅的菜园里是有这两种葱,虽然他是先发现了西琳带来的洋葱,后找到的胡葱,可秦琅为了自己方便,还是按原来的名字给他们命名了。

“洋,本意为比海更大的水域,海洋。这葱是从波斯来的,从我大唐东南下海,越重洋,可抵波斯,所以我给这葱取名洋葱。”

秦琅的这个解释,倒也牵强能用。

现在秦琅在府中弄了一个菜园子,除了胡萝卜、花菜、卷心菜和洋葱、胡葱之外,他还另搜罗到两种蔬菜,便是菠菜和莴苣,一种来自泥婆罗,他从泥婆罗商人手里弄来的,另一种是从粟特人手里弄来的,这种蔬菜其实也是产自波斯罗马等地中海沿岸地区。

再加上此时深受唐人喜爱的大白菜、韭菜,秦琅的菜园子还挺丰富的,他还种了萝卜、大蒜、葱、藠头、苜蓿等。

另外他还收集了不少唐人已经种植的本土的或从汉魏时西域传来的蔬菜,如茄子、黄瓜、豌豆、扁豆、蚕豆、芋头、香菜、芹菜,甚至还有丝瓜。

秦琅的菜园子可是十分丰富的。

可惜番茄、土豆、红薯、花生、葵花子这些都是美州特产,暂时是没指望了。

秦琅跟西琳去菜园,发现玉箫带着拂菻(东罗马)的安娜在那里浇水。

菜地一垄一垄的,满是郁郁葱葱的蔬菜,青翠欲滴,一看就有食欲。

“在干嘛呢?”

“我看菜园子还有不少空地,就浸了些蒜种,今天把这蒜栽下去。”

秦琅走在菜园子里,东瞧瞧西看看,那边种的早的蒜已经透出稻草发出了小嫩苗。

而韭菜和葱也都绿油油的长势正好。

香菜刚撒下种子,还盖着稻草。

芹菜则已经可以摘的吃了。

大白菜、小白菜、卷心菜都长的不错,这季节这些叶子菜长出来可不容易,天热容易招虫子,家里的女仆天天来抓虫子,这才保住了。

农家肥效果很好,菜长的颜色好看,还不用担心。

“这白萝卜子撒的密了些,你看这苗子长的太多了,得匀掉一些,否则长不大。匀下来刚好可以炒一盘苗子,再把剩下的做成萝卜缨子酸菜。”

“这芹菜剥一点下来,回头淖下水做凉菜,拌千张豆腐皮。”

“这大白菜已经可以吃了,砍一颗回去,醋溜大白菜。这小白菜也长的绿油油好看,揪几颗,吃面条的时候放几颗,好看又好吃。”

秦琅看着这菜园子里的菜,指点江山,这个看上了,那个也要吃。

玉箫便笑着道,“三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种新鲜吃法呢!”

“你试过就知道好了。”

“要不再拔把葱,一会炒个鸡蛋?”玉箫道,秦家的养鸡大业红红火火,不但卖鸡苗子,自家也开了许多养鸡场,不仅如此,秦琅甚至让翼国公府里也养起了鸡。

虽然养的不多,可鸡啊鸭啊鹅啊的,倒让府里热闹了许多。

好处也是有的,比如这每天捡鸡蛋,就成为一个乐趣了,新鲜的鸡蛋不论是煮还是炒都不错,更别提秦琅还发明了奢侈的茶叶蛋吃法。

“香葱炒鸡蛋,确实味道好,赶紧多扯几根葱。”秦琅连连点头。

从菜园子里满载而归。

路过旁边围起来的一块地,里面养着一伙鸡,一个仆人正在喂食。

鸡食由蝗虫卵、蚌螺粉、谷糠等混合制成,还掺了些新鲜的嫩草。

“记得加把沙子在里面。”

秦琅交待。

玉箫不解,“为何要在鸡食里掺沙子?嫌鸡吃的多了?”

秦琅哈哈大笑,“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掺沙子其实是让鸡吃下沙子后更好的在胃里消化食物。我们这些鸡是围起来养的,我看那地也很平,没有什么沙石,所以才让掺点沙子。若是散养的,鸡会自己啄食沙石,根本用不着我们人为干预的。”

秦琅不说,玉箫她们又哪会知道这些呢。

他看着那些已经有快两斤一只的鸡,还算满意,虽比不上后世人家三个月就六七斤,但这也还算长的不慢了,看起来他养鸡备荒防蝗灾也还是有效的,到时实在没的吃,那么这些鸡也能宰了吃肉。

一只两三斤,煮汤烧肉掺点野菜什么的,够一家人撑上一天了。

不少地方已经陆续上报,蝗卵正在开始孵化出土,虽然已经号召百姓挖蝗卵,各地也挖了不少,但光靠挖是挖不尽的。

蝗卵开始孵化,真正的蝗灾才刚开始来临。

好在刚孵化的蝗虫们还不会飞,还处于只会走跳的跳蝻阶段,这也是杀灭蝗虫最佳的阶段。

养鸡千日,用鸡一时,该到鸡发挥威力的时候了。

“从明天开始,不用再喂鸡了,把鸡带到城外去,让它们自己抓蝗虫吃!”

第192章 起锅,烧油

东宫,崇贤馆。

今天新增加了一堂自然课,由馆主秦琅亲自教课。在诸位直学士们的眼里,这门自然课纯粹就是门杂学杂课,尽教些乱七八糟的杂东西。不过却深受崇贤馆里的一众学生们喜欢,连向来不太服气秦琅的小胖子卫王李泰,每次上自然课都能聚精会神听讲。

今天的自然课又有些不一样,今天是公开课。所谓公开课,也是秦琅引入的一个概念,就是每旬每位先生安排一堂公开课,其它直学士们也一起来听讲,有时甚至会邀请一些学生家长们前来听讲。

偶尔若是太子太师等东宫六师四宾有空,也会受邀前来。

故此这种公开课,便显得十分正式,毕竟崇贤馆学生家长们不是宰相就是王公。

今天不但太子六师四宾都来了,就连皇帝也亲自来了。

崇贤馆正殿里,一百零八个学生一人一张小几案,正襟危坐。

两侧则是皇帝、宰相、王公、直学士们旁听。

秦琅在殿上架起了一块大黑板,拿着白粉笔在上面做板书。他在上面用粉笔画画,李世民等都很认真在看着,也没有谁打扰。

“同学们,今天我们这堂自然课要讲的是蝗虫,蝗虫有很多种类,它是昆虫的一种,这是一种害虫”

简单的开场后,秦琅取来了一个容器,这是一个很透明的箱子,看的出是用名贵的琉璃做成,透明的琉璃箱里装满了土,一侧能清晰的看到有许多虫卵。

“同学们,这就是蝗虫,蝗虫的一分有三个形状,为虫卵、若虫和成虫,若虫期又称为蝗蛹,它们在不断长大的过程中,会脱掉原来的外骨骼,这叫蜕皮,一生要经历五次蜕皮才能变成成虫。”

“大家请仔细观看我这个土箱,这个箱里面就是还未孵化的蝗虫卵,这淡黄色的小米粒一样的就是蝗虫卵了,看着很小吧?可别小看它们,蝗虫的繁殖能力是非常强大的,它们从孵化到产卵,顶多只要三十天。而一只雌蝗虫能产卵两百粒以上,最多能产一千多粒。”

“你们看到我这个琉璃箱里的虫卵没有,距土壤表面约有三寸左右,这都是雌蝗虫产卵的时候直接从尾部伸出一张尖锐的产卵管插进土壤这么深直接产下的,一次产约五十粒卵,这些卵在土里不能活动,但能够存许很久。夏季产的卵秋季出生,秋季产的卵则能过冬到第二年夏天出生,因此蝗灾往往出现在夏秋季节”

说着,秦琅又提上来一个琉璃箱,里面的蝗虫卵有的已经在孵化了。

“哪位同学愿意上来近距离观察,并把观察到的讲解给同学们听?”秦琅发问。

顿时,几十只小手举起来。

秦琅看着小胖子李泰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点了他名。

“有请李泰同学上来观察、讲解。”

李泰很得意的站起,来到讲台上。

他围着那琉璃箱仔细观察了许久,然后抬起头,看着下面一百多个同学,还有数十个旁听的皇帝王公宰相们,也不免有些小紧张。

“把你观察到的讲出来就好。”

“学士,我先讲这个正在蜕皮的好吗?”“可以。”

“好的,大家请看,这里有一只蝗虫幼虫正在蜕皮,它从壳里露出来的身体是淡白色的,带有一点浅红色,外面包着一个临时的盔甲,它把自己的触须和腿紧紧的贴在胸部和肚子上,它在前进,爪子松开了一点,后腿蹬直”

李泰越说越流利起来,“它拱的好艰难啊,它的颈部好像有一个泡囊,有规则的在鼓胀、收缩,还会一颤一颤的推动着障碍”

“它终于撕裂了那件临时的外衣,并且后腿灵活的将它褪到了后面,最后用后腿褪去皮。”

“这个家伙好像自由了,虽然颜色看起来还非常的淡,看现在的样子,它又成长了一个阶段!”

李泰说的挺不错,虽然角度不同,但这却是孩童们的角度,它们难得的看到一只蝗虫的蜕皮过程。

“卫王同学刚才观察的很仔细,这只蝗虫幼虫确实已经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了,它现在已经进化为一只跳蝻。它还没有长出翅膀,还不会飞,但已经有一双强有力的腿,可以跳很远,而且它已经会吃东西,它遇到的一切青都吃,不管是庄稼还是野草树叶,都会啃食”

秦琅拿出几个小盒子,每个盒子里放着一个标本。

从最初的蝗卵,到跳蝻的五个若虫期,最后到一只成熟的蝗虫。

用松香制成了琥珀,清晰明了。

“看到没有,这些蝗虫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成长,他们的成长期很短,从孵化到产卵,最多三十天,但是这三十天,若是汇集了足够的蝗群,却能毁天灭地,造成赤地千里的大饥荒。”

李世民在下面也听的津津有问,他年不满三十,十六岁前那是前朝的皇亲国戚王公子弟,日子过的潇洒,十六岁后开始起兵征战,戎马十余年,还真不曾了解过一只蝗虫。

秦琅的课讲的轻松,又说的透彻,一只蝗虫的短短一生,被他很快讲明了了。

“蝗虫还在卵中的时候,它是在土里面,多位于河滩边上,这个时候挖蝗卵其实很辛苦,效果也一般。而等到蝗虫到了第三个阶段成虫时期,它们长了翅膀会飞,所以更难抓了,也是造成危害最大的时期,夏秋之际,本也正是农作物生产的重要时候,蝗虫所过,草木不留,因此我们必须跟蝗虫做斗争,想尽办法消灭蝗虫。”

“谁告诉我,消灭蝗虫的最佳阶段是什么时候?”

又是刷刷数十小手举起来。

“我们请太子同学来回答一下。”

承乾站起来,还有些害羞,“应当趁蝗虫还在蜕皮期的若虫阶段杀死它们。”

“回答的很好,请太子同学坐下。要杀就趁蝗虫翅膀还没长出来的时候杀它,不给它们汇集成群四处为祸的机会。”

秦琅深入浅出,很形像的跟大家讲着蝗虫的各个阶段,以及蝗虫的危害,如何杀死蝗虫等等。

最后,秦琅居然直接叫人搬来了几个炉子、锅铲等。

这一幕,连李世民都看愣了。

这啥意思?

炉子是已经烧好的,火正旺,直接架上锅。

“现在是我们的课间休息时间,老师给大家来展示对付蝗虫的另一种好办法,也是蝗虫难得的有用之处。”

“现在起锅,烧油!”

秦琅动作娴熟,只见他从一个桶里把一网兜浸死在水里的蝗虫捞了起来,倒入一个木盆里。

学生们都伸长脖子在看。

“其实在岭南、西南等许多地方啊,当地的人就有一种吃虫的习俗,甚至有百虫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他们都能想出办法弄来吃。这蝗虫啊,其实也是一种美味,它们吃五谷百草,无毒,适合油炸,吃起来有鸡肉味。”

“抓来的蝗虫先简单的处理一下,最好是用水浸泡个把时辰,然后可以撕掉它的后腿,和翅膀,我这些蝗虫都是跳蝻,还没长出翅膀来呢,所以只要撕掉坚硬带刺的后腿就行,把它晾干下水,然后裹上一层面粉,就可以炸了。”

“当然,若是大家想要更美味一些呢,可以在这面粉里掺入适量的盐、胡椒粉,今天我再加上一点我独家的秘制十三香进去。”

当蝗虫下入油锅,发出滋滋的油响时,下面的李世民等人才终于相信,秦琅还真要炸蝗虫,而且是吃。

六成油温炸第一遍,炸的差不多了捞起控油,然后油升温再复炸一遍。

等第二遍炸好,那些已经快长成成虫的肥壮跳蝻已经金黄金黄了,尤其是外表沾了面粉后,更是如裹了一层金盔。

滤油。

再洒上点秘制的调料,装盘。

最后撒上一点点嫩绿的葱花,大功告成。

秦琅直接拈起一只,就扔进了嘴里,嚼动,嘎嘣脆响。

“外焦里嫩,酥香美味,好吃!”

李世民怔怔发呆。

蝗虫这种可怕的玩意,居然能吃?

还挺好吃?

“有哪位同学愿意来尝试下老师的手艺的?”

先前一直很踊跃的李泰面色有些发白,遇到秦琅望过来的眼神连忙躲避。

承乾也直摇头。

“老师,我想尝尝。”

班长李存孝同学勇敢的站了起来,其实这小子早就给秦琅打过数次下手了,要不然秦琅哪有这么好手艺一次能成功的,因此这家伙也早经历了恐惧疑惑最后到真香的过程。

“好,请我们的李存孝班长来试吃一下,然后发表感受。”

存孝上前,拈起蝗虫就嘎吱嘎吱的吃了起来,一只吃完,马上就又来了一支,等他连吃了三支,终于才想起来这是在课堂上呢。

他又拈起了一支,面向同学们,“老师刚才说这个吃起来有鸡肉味,其实不对。”

听了这话,底下一片哦的声音,都在想这才对吗,蝗虫怎么能有鸡肉味。

“这油炸蝗虫比鸡肉好吃多了!”

李存孝这句一出,引的一片惊讶之声。

第193章 吞蝗自杀

好好的一节自然课,结果转眼就变成了一道美食课。

秦琅这时也顺势请出了一位老中医,向大家讲解蝗虫的药性。

“蝗虫可暖胃助阳,健脾消食,还有祛风止咳之效。蝗虫单用或配伍使用,能治疗多种疾病,比如破伤风、小儿惊风、发热、平喘、痧胀、鸬鹚瘟、冻疮等,可以十只煎汤服,也可炒存研末服用。若是治冻疮,则炒制研末调香油涂患处便可,有奇效”

这位白胡子老中药,秦琅介绍是镇抚司寻来的一位高人,师从药王孙思邈,是药王亲传弟子。

药王的名头一出,大家自然是惊讶不已,孙思邈在关中的名头太大了,可这位几朝征召授官都不在意,无心仕途,平时更是难得一见。

这样的老神仙的徒弟,自然也是高人,他说蝗虫有奇效,肯定就是有奇效了。

而秦琅则还又亲手烹制了数道飞蝗美食,什么油炸天鸡、什么醉蚂蚱、什么烤飞虾、飞蝗腾达、金沙飞雁、香辣蚂蚱、蚂蚱过雪山

一道道菜做出来样式精美,远远闻着就香。

李世民和王公宰相们都没料到,这位特别能搞事情的翼国公,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烹饪大师。

不怪人家是能写出三字经的牛人,看人家做的菜,明明都是蝗虫做的,可人家的名字就取的好听,天鸡飞虾飞雁的。

“我最近写了三本书,一本叫做天鸡烹饪手册,一本叫做蝗虫的饲料价值,还有一本叫蝗虫医方。”

李存孝今天配合的极好,秦琅每做一道蝗虫菜,他都展露了一个十足的吃播风范,各种真香不绝于口,一人吃了得有数十只蝗虫。

然后中途裴行俭也加入了进来。

他其实也是秦琅的托,也是早就尝过个中美味的,要不是秦琅的安排,他早就迫不急待的上来大开吃戒了。

然后李谨行的儿子李思敬、李秀也上来了。

他们本就是胡人,吃这些野味没啥心理忌讳。

或许是炸蝗虫确实香,也许是存孝他们吃起来嘎吱嘎吱的诱人,李世民等人还在那些皱眉不已呢,但是好多学生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上来你一条我一条。

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吃,可一口过后,就变成了你争我抢。

卫王李泰是内心天人交战许久,最终没忍住诱惑上去了,他那小胖体型就知道也是个吃货,看大家吃的那么香,哪能忍的住。

一只炸天鸡入口,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位很有孝心,知道今天老爹在,于是自己吃了几只后,赶紧想起端着一盘炸天鸡跑去向李世民献殷勤。

李世民看着递到面前的炸蝗虫,居然有些畏惧。

萧瑀、陈叔达这些人更是纷纷大喊吃不得。

秦琅走上前,一口一个。

“为何吃不得?”

萧瑀依然坚持他那套理论,“蝗虫乃是上天派来示警的使者,如何能吃?”

“这蝗虫肉质松软,鲜嫩,味美如虾胜鸡,你们真是不会吃!”

“你们这样会惹怒上天的。”

“我只知道这些蝗虫会吃掉我们的庄稼粮食,会让我大唐的子民无粮可食,会让无数人饥饿,甚至将来要卖妻卖女、更有甚者易子而食,所以我不会觉得它是什么上天使者,这就是害虫,它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吃或者是当成鸡鸭饲料,或是做成药材。”

“陛下,臣以为,应当号召全天下的百姓都来吃蝗虫,都来捉蝗虫。”

“若蝗虫真是什么上天使者,那它们在这灾年成为百姓果腹之物,也算是有无量功德了,岂不更好?”

李世民听着秦琅在那里一人舌战群儒,听着听着,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拈了一只炸蝗虫送进了嘴里,等他嘎吱嘎吱嚼了几下,这才在萧瑀等的惊呼中回过神来。

娘的,实在是那香味太诱人了,李泰端着盘子就在他鼻子前。

虽然被惊醒,但李世民发现入嘴的这玩意确实挺好吃的。

也不知道是秦琅的手法了得,还是他秘制十三香厉害,总之,经过油炸之后,确实是外焦里嫩,味美如虾。

“陛下,味道如何?”秦琅笑呵呵的问。

李世民看着盯着他的众臣们,心里有了计较。

诚如秦琅所说,蝗虫要吃掉他子民们的口粮,那就应当让大家灭蝗,现在这蝗虫确实挺好吃,又有药王弟子佐证说这东西不但能吃还有健脾暖胃等功能,那有何理由不吃?难道还真要坐视这些什么狗屁上天使者,吃光百姓的粮食庄稼,最后还要让百姓给他们建蝗神庙虫王殿去祭祀它们?

狗屁!

蝗虫三年一小灾,**年一大灾,李世民可是见过数次蝗灾的后果,尤其是那种大蝗灾能够席卷千里,使的饥民遍地。

就算蝗虫再难吃,他都得吃下去,更何况,这玩意确实美味啊。

李世民又咬了一大口。

嘎吱。

嘎吱。

秦琅也拿起一支嚼了起来。

君臣一起嘎吱嘎吱。

卫王李泰也拿起一只嘎吱嘎吱起来。

终于,连萧瑀的儿子都一边嘎吱着一边递了一支给它。

“宋国公,人以谷为命,而蝗虫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无过,在予一人,其若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李世民说着,又拿起一只嘎吱嘎吱嚼了起来。

萧瑀嘴边抽动,还是道,“陛下,恐成疾,不可。”

李世民一脸心胸天下的正气,“朕正盼移灾朕躬,何疾之避?”

于是,又拿起一只,继续嘎吱嘎吱。

秦琅在一边都快要为李世民鼓掌叫好了,这演技,让小蔡情何以堪啊。

其实说到底,不管是李世民还是秦琅还是萧瑀等,谁都知道天人感应这一套玩意是啥本质,这就是士大夫们用来约束皇帝的,毕竟君权神授,皇帝是天子,世俗里已经没有人约束的了皇帝了。

所以,从汉代起,儒家们只好搞出这么一套天人感应学说出来,就是为了好约束下皇帝,你是天子,我们人臣约束不了你,但上天感应,降罪人间,你总要服。

这套把戏,历代天子岂有不知道的,但皇帝需要维持的是君权神授这套东西稳固自己的皇权,所以有时候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臣子们也不敢随便什么事都套天人感应,也只有遇到重大天灾什么的才敢借用。

大家互相心理神会也就罢了。

而现在,萧瑀等又拿这套来说事,李世民本来也想捏鼻子认了,可镇抚司一封封调查报告,实在是让李世民触目惊心。这种时候,已经不是他肯不肯认天人感应,而是萧瑀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李世民现在当众吃蝗虫,还吃出了名堂来。

说上天降罪,可百姓无辜,所以要降罪你直接降我好了,你不要吃百姓五谷,你直接吃我的心脏。

这么一来,李世民也没说蝗虫不是上天的使者,但他说罪我一人来担,再去吃百姓五谷你就是不给我李世民面子了,百姓也可以吃蝗虫了。

萧瑀还真没料到皇帝跟他玩这一手。

一时都找不到反驳之语了,只能说吃蝗虫有病,可人家药王亲传弟子都现身说法,说这玩意能治病保健,秦琅也说美味,他们说这是上天降下来帮百姓渡过饥荒的。

这么一来,每人一套说辞,谁能代表上天?

当然是皇帝拥有最终解释权的。

程咬金之前一直坐在那里打盹,这会见争论已经出了结果,于是立马大步上前,抓起一把炸好的蝗虫就扔进嘴。

嘎吱嘎吱。

“若降罪,也请让臣分担,但蚀我心!”

“臣也请分担,但蚀我心!”

越来越多的王公宰相们上来吃蝗虫,一开始还都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可一口下去,就成了真香真香真香啊。

萧瑀站在那,倒是骑虎难下了。

你说天人感应,可人家李世民已经破解了,现在反将一军,你不吃蝗虫,那就是不肯跟皇帝一条心,不肯为皇帝分担上天降罪。

本来嘛,天人感应天人感应,在汉代时,若真有上天示警降罪,往往都是先要由宰相承担的,宰相们多要引咎辞职的。

现在大唐不兴这套,没要求你宰相引咎,可你这时总要跟皇帝一条心,一起分担吧?

秦琼、程咬金、尉迟恭、候君集这些家伙,一人一手抓一大把炸蝗虫,恶狠狠的吃着,一边吃还一边瞪着萧瑀。

李靖、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也在吃。

萧瑀无奈,知道今天不吃不行了。

他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抓起一只,闭上眼睛,尽量不去看不去想,一狠心扔进了嘴里。

他直接吞了下去。

结果,秦琅又递上来一只。

“宋国公吃这么快,那再来点。”

萧瑀拒又无法拒,只好再吃,可这次秦琅给他的那只太大了,一口没吞下,又不敢当皇帝面吐出来,只好嚼碎,结果嚼了几下。

怎么真嚼越有味。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嘎吱。

好像真的是鸡肉味鲜吓味啊。

再嚼两口,嘎吱嘎吱。

真香!

第194章 颤抖吧,蝗虫

东宫,显德殿上。

秦琅奏陈,“请陛下派遣朝廷要员,分派诸道各州,以为捕蝗使,监督地方捕蝗,并赈济灾民。”

秦琅同时建议,要鼓励百姓捕蝗,让各地官府下令,百姓可用捕得蝗虫换粟。

“捕得一石蝗,便换一石粟,捕得一斗蝗,便换一斗粟。同时,要向百姓宣扬蝗虫可食,蝗虫可饲之用。”

对于秦琅的这些建议,李世民觉得很不错。其中蝗虫换粟之事,他则认为这是赈灾之法,毕竟饥荒之时,朝廷也得放粮。现在把治蝗抗灾跟赈灾合到一起,也是上策。

“臣还有一建议,眼下朝廷上下要团结一心,共同抗灾,对待蝗虫一事,必须得统一思想,不能左右摇摆。故此,令各捕蝗使、各地州县长官,禁止境内修建蝗神庙、虫王殿等,并对原有的也一律捣毁禁止。对于有敢趁机散布妖言者,皆捕之。”

这一条,在殿上引起了争议。

但最终还是李世民拍板,定下决心。不能这边在号召百姓灭蝗,那边却有人带头拜蝗,做事就得一心一意。

于是乎,李世民当殿下诏,禁止各地官员们搞官方祭祀蝗神祈祷蝗皇等行为,并要把原有的这些什么蝗神庙等全都拆毁,大灾之时,当上下团结一心,共同抗灾救民。

秦琅被李世民委任于全国治蝗的总指挥,授他为都督天下各道诸州县捕蝗使,镇抚司也成为各地捕蝗方面的总指挥机构,由他们出台捕蝗抗灾的条例手册,负责指导意见。如何灭蝗等,由他们来出台方案。

为了表示出治蝗决心,李世民还派出朝廷的重臣们分道领衔捕蝗。

太子太傅、平章事秦琼授为河西陇右朔方关中捕蝗使,都督整个关陇河朔地区的捕蝗救灾。

太子太师萧瑀被授为河南捕蝗使,宇文士及授予河东捕蝗使,杨恭仁被授为河北捕蝗使。

李道宗为淮南捕蝗使、封德彝为山南捕蝗使。

基本上会发蝗灾的地方,都派出了大员。

由于秦琅的干涉,这次朝廷对蝗虫的重视很高,甚至处置很早。并没有等到无数的蝗虫已经铺天盖地的开始移动的时候才来救灾。

如今许多地方的蝗虫才刚刚孵化出来,从孵化到成虫,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的时间,是秦琅想尽办法争抢来的。

能不能控制住今年的蝗灾,能不能让今年不要在雪上加霜,就看这一个月的关键时间了。

好在最顶级的决策层,已经统一了思想。

走出东宫,秦琼问儿子,“还来的及吗?”

“来的及,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呢,只要各级官府统一了思想,一致行动起来,动员百姓们一起加入这场捕蝗大战中来,我们就还来的及。”

本来一直称病的秦琼,这次很主动的请求外出为捕蝗使,皇帝很高兴,让他一人都督整个关陇河朔的捕蝗,这也是今年蝗灾可能最严重的地方。

因为关陇地区是今年夏季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大旱有大蝗。

“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拼命的在孵蛋养鸡了。”秦琼拍了拍儿子,那个时候儿子面对各种置疑并没有过多解释,因此落了个贪财之名,被人非议堂堂国公却整天想着卖鸡赚钱。

“呵呵,鸟其实才是蝗虫的天敌,但蝗灾之时,鸟也治不了,多养点鸡鸭会不错。这种时候,十只鸡的灭蝗能力,不比一个人差。”

他的第一批鸡苗孵出来,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算算现在这些鸡也有一两斤。

眼下正是这些鸡们发威的时候了。

反正他秦琅已经下令,把他名下的那些养鸡场的鸡全都放出去,赶到郊外田野里去捕蝗吃虫。

连翼国公府里养的那点鸡,也都已经赶到郊外了。

“吾道不孤!”

秦琅感叹遇到了个好皇帝,李世民不是那种迂腐的皇帝,更不是不关心百姓民生的皇帝,也不会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

大灾来临,皇帝也很急,也一直在积极想办法抗灾救民。

斗蝗换斗粟,这应当是皇帝给出最大的诚意了。

现在就是他这个都捕蝗使发挥能力的时候了,全国上下一条心还不够,还得懂得灭蝗之法,否则一个月的时间一过,跳蝻进化成飞蝗,那时可就控制不住了,必须在他们进化之前,将它们的大多数都给灭掉,才能躲过这一劫。

身为一个穿越者,哪怕不是专门的这方面专家,可毕竟见识要广的多,对于如何灭蝗其实他早就已经在考虑,也已经提前编好了数本治蝗手册。

蝗虫烹饪手册、蝗虫饲料用册不过是他的治蝗手册编写之余的副产品而已。

灭蝗说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法子,不过是全民加入共同灭蝗,之前他已经在各地开始收购蝗虫卵,用来**饮料,或是直接加进他的干粮铺材料中去。

但毕竟只是他一家在做,力量微弱。

如今全国一般棋,就要强多了。

利用蝗虫还不会飞,以及他们逆人的特性,在田野里多挖沟,然后驱赶这些蝗虫到沟里,再将它们抓起来放手里溺死,夜晚则利用昆虫向火光的特性,在沟边烧火引他们过来。

同时,让百姓把养的家禽赶出去,帮忙吃蝗虫。

多管齐下。

在斗蝗换斗粮的这种重赏之下,秦琅相信,应当能成功。

秦琅红着眼睛,给各位捕蝗使们拿出了治蝗手册。

“按此法动员百姓,蝗虫可灭。然则,也要让各地官吏们齐心协力,要启用问责制度,划片设区包干,每个官员各自要对自己的辖区负责,谁没有治好蝗,到时就问谁的罪,治蝗不力直接免官。”

“治蝗表现好的,当嘉奖升官!”

“治蝗须用战时之法,要严格!”

秦琼等捕蝗使们对秦琅的这番话,都极为赞同。毕竟灾异天遣这种论调在大唐其实还是很有市场的,就算是萧瑀这样的重臣,只怕心里也对治蝗不是很赞同。

所以必须要避免有官吏到时阴奉阳违,出工不出力。

现在把蝗虫灾情跟他们的官帽挂钩,秦琅相信,这些家伙只怕为了个人前程也会很努力的去灭蝗了。

“诸位巡视地方,都督灭蝗,对于那些不配合的,应当严肃处理,直接罢官免职,不用按平常的手续,免的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灭蝗是全国一盘棋,若是有一州一县没控制好,到时便会影响整个大局。”

秦琅派镇抚司的人在长安九门外支起了一排排的大锅,锅里不停的在炸着新捕来的蝗虫跳蝻。

那一锅锅的炸的金黄的蝗虫,炸好后直接倒在巨大的竹席上,任由过往路人品尝。

城门边,还张贴有镇抚司的灭蝗告示,有人在专门的诵读。

皇帝亲自带头吃蝗虫,蝗虫有诸多妙用,吃了有病治病,没病防灾,蝗虫比鸡肉还好吃

路过之人,有人惊讶,有人疑惑。

有人忍不住试吃。

突然一夜之间,整个长安城,好像都在议论蝗虫。

蝗神庙虫王殿被定为淫祠,各地都在强制拆毁,蝗虫成了美食,甚至蝗虫能一斗换一斗的换粮食,更别说,皇帝还下诏说,若是有那些捕蝗数量极多极突出的,还将授散官、勋职甚至是能换来对亡父亲的追赠,对母亲的诰命。

升斗小民们虽然也敬畏天地。

可一旦肚子饿急了天王老子也不管的。

现在粮食这么贵,就算有粮票,一斗都要快三百钱了,这种时候,抓一斗蝗虫就能换来一斗粟,这样的好事,谁愿意错过?

整个长安城都为之沸腾了。

家家户户,携老扶幼全家上阵,纷纷拿着网兜罗筐等赶出城去,都去捕蝗虫了。

秦琅站在长安城的南城门楼上,看着这千家万户无数百姓蜂拥出城的那个热闹样,不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娘的,不容易啊,终于感受到了点后世吃货们对蝗虫的那种渴望了。

蝗虫们,颤抖吧。

你们的天敌,终于决醒了。

阿黄站在秦琅旁边,看着那烟尘滚滚。

“朝廷这斗蝗换斗粟令一出,咱们家可就再收不到便宜的蝗虫了。”

虽然阿黄早已经有了五品的官阶,还有了县子爵位,但这位到现在都还是天天凑在秦琅身边的,秦琅给他在长安置办了一座不错的宅子,可他根本不去住,用阿黄的话来说,他就是秦家的人,永远都是。

斗蝗换斗粮,这只是朝廷一时的救灾之策,不可能长久。

况且,之前秦琅收蝗卵蝗虫,主要是用来**鸭饲料,或是掺入他的干粮里做辅料,现在蝗卵孵化,到处是跳蝻蝗虫,随便拿袋子去都能抓一大把,这种情况下,哪还用的着收购。

“把咱们的鸡鸭赶出去自己吃新鲜的就行了。”

阿黄看着那些斗志昂扬出城去捕蝗的百姓们,“斗蝗换斗粟,确实值得大家如此激动的了,不过问题是现在长安城没这么多粮食可换吧?”

“你没看到告示上写着嘛,斗蝗换斗粟仅限三天,三天之后,则是斗蝗换升粟。”说白了,前三天相当于开业大酬宾,来就送。后面才是正常价格。

“可就算斗蝗换升粟,长安也没这么多粮吧?”

“每人限兑换三斗,换完这三斗后,余下的暂时记账,待灾后粮食调运过来再兑付。”秦琅道。

阿黄搓了搓他那马脸,“玩套路啊?”

“不是套路,是现状如此,咱们得先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再说了,这打的白条也不是不还的,朝廷就算一时半会兑现不了,不也还声明了,还是可以抵往后的租调的嘛,依然还是很硬的。”

秦琅望着远处的终南山,一家若是能捕他个几百斤蝗虫,晒干了搭着其它救济粮吃,应当能渡过这个灾年了吧?

但愿吧!

第195章 走私

傍晚。

泾阳码头。

郑弘绩带着两个家丁入城,买回了烧鹅和羊肉,挑了两筐时鲜果蔬,又买了两坛国公美酒。码头边的船工烧了两条泾河大鲤鱼,几十个汉子围在一起,快活的喝酒吃肉,猜拳行令。

旁边还有好几个泾阳城里一起带回来的妓院女子陪着喝酒取乐。

“他娘的,这如今物价贵的惊人,今天就买这么些个东西,往日也就二三千钱的事,如今却花了十倍不止。要不是咱们常走这段,甚至有钱如今都买不着这些酒肉,尤其是这酒,现在可是都藏着偷卖,只卖老顾客。”郑弘绩喝着酒,对父亲郑元睿说道。

“朝廷没本事,自然就这样。一遇点灾荒,就禁屠沽,本末倒治。”郑元睿在隋朝时当过秘书郎,就是旁边这个现在骂粗口的儿子,也在武德初年当过费县令,只不过如今爷俩都是无官无职的山野闲人。

大家一边吃着肉喝着酒,拥着女人猜拳行令,一边还不时的骂上几句朝廷无道等等。

正酒酣耳热,码头上突然来了一支队伍,个个穿着整齐的差役皂袍,人人手里提着枪棒。

当头一个穿着皂袍腰佩横刀,冷冷的望着这群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是肆无忌惮的家伙。

一名差役上前高喊,“奉镇抚司之命,所有关津码头的行商、货物,统统检查,若有抗拒者,一律拘捕严办!”

码头上郑家这伙人却并不在意,依然继续喝酒。

“放心,在这泾阳县内,咱们家上上下下早喂熟了。”郑元睿不以为意道。

泾河虽然全长千里,是渭河最大支流,但发源于陇山老龙潭的泾河,却并不是一条适合通航水运的河流,尤其是泾阳段,全长虽有八十里,可河水流量季节差异太大。

夏秋遇雨暴涨,不能行船。春冬枯水,行不了船。河两岸地势平坦,陆上交通便利,因此平时交通主要靠陆上,要往来两岸,则主要靠摆渡,并没有桥梁,因为水量无常,修桥不易,摆渡便成最佳方案。

从泾阳县往长安去,必须得跨越泾河,于是从河西陇右朔方过往长安,泾阳就是必经之站,这泾河码头,于是也便十分热闹。

有渡口码头,便会有渡船,有船工,有船工力夫。

也有了码头草市。

郑弘绩倒没父亲那么淡定,虽然经常走这码头,也跟县城里的官吏们熟,可眼下不比平时,更不用说现在码头上堆积的那些货,着实有些不能见人。

“你们要运货过河?从哪来,往哪去,是什么货?”

班头带着手下过来,大声吆喝。

“老佐,我们是去岐州的,就是从豳州来的。”郑弘绩站起来,笑着应道。

带队的只是个衙役小班头,被称声老佐,还是挺受用的,毕竟衙门里的曹佐虽然只是小吏,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敬称了。

“什么货?”

“没啥,就是些木炭。”郑弘绩答道。

“木炭?”那班头看了眼那一大堆的货物,虽然被草帘盖起,可看着也不太像木炭啊。再说了,也没听说从豳州往岐州运木炭的。“岐州没木炭吗?”

“老佐,是这样的,这些炭都是上好的银炭。”

班头倒也没听他一面之词,“按上面规定,得抽检验货,让人找开检查。”

这时郑元睿上前来,“这些上佐,这货是郑家的,行个方便。”说着,他拿出一块银铤出来,悄悄塞进班头手里。

班头低头瞧了眼,手又摸了摸,最后还拿指甲在上面掐了一下,心里寻思着,这银铤起码五两,这可是一笔横财,就算分出点给兄弟,自己拿个大头,也不得了了。

这样飞来的横财平时哪有机会,虽然明摆着对方的货有问题,但这银子不要才是傻瓜,管他的货是什么,更何况,人家还提到了郑家。

“郑家,哪个郑家?”

郑元睿便道,“这天底下哪个郑家名气最响亮,我说的便是哪个郑家。”

“荥阳郑氏?”班头心里一惊。

郑元睿有些得意的笑笑,“兄台给个方便,以后有事,可随时来找我郑家帮忙。”

这班头吓了一跳,想不到居然是荥阳郑氏,当下便十分客气的道,“一定一定,多有打扰,告辞。”

他收起银子,转手走到手下前,把手一挥,“弟兄们,走吧,那里装的都是些木炭,我都看过了。”

这班头把县中差役带走后,郑元睿便继续招呼人喝酒。

他左拥右抱,对那离去的班头心里鄙夷万分,不过区区几两银子,便当是打发了个叫花子吧。

酒才刚继续喝没多久,结果又来了一支人马。

郑弘绩不满的道,“那些家伙莫不是贪的无厌?”

郑元睿道,“你去看下,若是来要钱的,随便打发几个是了,不要跟他们多纠缠,现在这个时候,咱们也小心一些。”

郑弘绩过去,只见这次来的人更多,为首之人居然还是位穿着青袍的官员。

“本官泾阳尉,大家不要惊慌,例行检查。”

郑弘绩上前,“见过县尉,我们刚刚已经被检查过了。”

县尉冷眼打量着他,“谁检查的?”

“一位皂袍班头,络腮胡子的。”

县尉看着那一大堆很显眼的货物,“你这些货是什么?”

“银炭,从邠州运往岐州的,刚刚那位班头已经打开检查过了。”

“银炭?这一大堆都是银炭?”

“正是!”

县尉并不理会他,“来人,把草编掀开,抽检!”

“少府,这些货都检查过了,再查一次,一会又得再装,眼看都天黑了,行个方便。”郑弘绩小声道,“这是荥阳郑家的货,我们耽误不起。”

“开箱检查!”那位县尉并不理会什么荥阳郑氏。

郑元睿见状不对,也走了过来。

他叉手见礼,“少府可否移步说话?”

“有话就说!”

郑元睿还没见过这样的县尉,“实不相瞒,这些银炭是送往歧州郑刺史那去的。”说着,他故伎重施,这次直接拿出了三个猪腰银铤。

“你敢行贿本官?”

县尉抓住郑元睿的手,他手里那三块银子就在夕阳下发着银光。

这下郑元睿也有些愣住,怎么碰上这么个人?

“来人,将这些大胆刁民全都给抓起来,把那货都打开检查!”

“去,立即去请镇抚司的人过来。”

一队差役冲上前,掀开草编,于是底下的货物暴露出来。

“少府,这里是粮食!”

“这里也是粮食!”

“全是粮食,还是碾好的粟米!”

县尉走过去,发现那一堆货物,已经打开的里面,全是黄澄澄的碾好粟米。

他心里粗略估摸一下,一袋约摸半石重,这么一大堆,得有上千石。

这种时候,居然悄悄的弄来这么多粮食,这明显就是走私了。

“你们敢在饥荒之时,公然走私粮食?好大的胆子!”

“我们不是走私,这是运去岐州售卖的。”

“售卖?售卖你谎称是银炭?难道你不知道朝廷早有诏令,对于灾区之外的粮食,贩运入关销售,都会给予放行吗,但是进入灾区前都要进行登记,你们故意隐瞒,还敢说不是走私?”

郑元睿也没有料到会碰到这样的县尉,于是干脆理了理衣襟,“带我去见你们王县令,我与他是老相识了。”

县尉倒是不惧他这模样,“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以为认识县令就可凌驾于律法之上?”

县尉派人查封这些粮食,然后押着郑元睿等进了县城。

泾阳令见到郑元睿有些意外。

“郑兄这是?”

郑元睿道,“你手下这位县尉倒是硬的很,我不过是把自家豳州庄上的粮食运去岐州,结果他非要说我走私犯法,如今不但没收我的粮食,还要拘我下狱呢。”

姓王的县令跟郑元睿确实很熟,甚至还是姻亲,他是太原王氏家族子弟,而郑元睿呢,他父亲郑诠,伯父是郑诚郑译。郑译子郑元璹现任岐州刺史,郑诚子郑善果之前是大理寺卿民部尚书太子左庶子。

他是正宗的荥阳郑氏,隋朝时做过秘书郎,入唐后虽无出仕,可毕竟荥阳郑氏子。

郑家和王家也是常有联姻的。

“王兄,我这还赶着去岐州,实不相瞒,这粮是送去给我德芳阿兄的。你让人给我把粮交还,我也不在你这逗留,等我回来时,再来拜访。”

正说着,一名身着锦衣的汉子进来。

“王县令,听闻抓到走私贩粮的家伙了?”

王县令站起来,“秦公子,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

锦衣汉子听完,“既然人赃并获,又谈何误会?难道只因这人是荥阳郑氏子?”

“秦公子”

“王县令,你可不要跟着一起犯糊涂,我也告诉你,镇抚使翼国公刚好送平章事齐国公出京都督捕蝗路过,这事你亲自跟他解释吧。”

王县令一听秦琼秦琅父子来了,当下也不由的有些胆怯了,在一般人面前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的名头还很响亮,可在这两位尤其是那位小秦学士面前,只怕就没什么作用了。人家之前打郑氏的脸可不止一次。

“齐国公、翼国公到泾阳了吗?现在何处,下官这就前去迎接!”王县令赶紧道。

第196章 圣意

泾阳县衙中。

大锤公子秦勇已经离开,只剩下了泾阳令王仁佑和郑元睿。

“姓秦的真是欺人太甚!”郑元睿气的脸色铁青,怨愤骂道。

王仁表则是一声叹息,“郑兄你这次事情也是办的有失妥当,如今把柄被人拿住,咱也只能低头了。”

郑元睿却道,“这姓秦的就是根搅屎棍,我说的是秦家小王八蛋,大的还好些,就这小的肆无忌惮,屡屡跟我们士族为敌,这么点小事,却要上纲上线,这不是要借机光风作浪吗?”

“他就是冲着我们士族来的,这些庶族刁民,一朝得势便猖獗如此!”

王仁佑叹气,“你说的也许对,可眼下这事我们落了下乘,不能硬来。”

“那我这一千石粮食,难道就要被那秦家小王八蛋没收?”

王仁佑望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想着那点粮食,现在咱得盼着秦琅不要借机追究到郑兄你身上来,更不要追究到德芳身上去。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一起去迎接下那两位吧,谁叫人家如今圣眷正隆呢!”

王仁佑望着郑元睿也是十分头痛,这种关键时候,你说你非要走私这粮食做什么,偏偏倒霉还碰上了秦琅,这不是头往刀下伸吗?

本来五姓七家之前好不容易都上了李唐这条船,眼看着天下太平,大家终于又能继续过安稳日子,继续做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可谁能料到,太子建成居然会在诸般占优的情况下,被李世民直接宫变砍了脑袋。

建成一死,五姓七家也算是拿倒了霉。

哪家不是在夹着尾巴过日子啊,你郑家做为前太子妃的娘家,本来更应当夹紧尾巴过日子,可怎么还不吸取教训,这种时候还干这事,如今倒好,让人又拿住了把柄了。

“王兄,你一定得帮帮忙啊。”郑元睿也意识到这次不会容易脱身,刚才骂几句是痛快了,可一想到要见秦琅那个小浑蛋,还是有些不安。

王仁佑是郑家姻亲,还是他的同学,但王仁佑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他的叔父娶的是当今皇帝的姑母,不久前刚加封为同安大长公主。凭这个关系,王家如今要跟皇家亲近的多。

虽说当初王家也跟太子建成走的近,可毕竟人家还是姑舅亲戚。

“我想想办法吧,不过一会一定得低头,谁让秦家如今得势呢,你看崔家就见风使舵的快。”

郑元睿无奈,“好吧,好吧。”

泾阳码头。

秦琅陪着父亲秦琼站在河堤上,却并没有进泾阳县城,原本也没计划要进泾阳县城,只是从此路过,然后前往邠宁泾原凉甘诸州巡视,码头发现的郑家走私粮不过是个小意外。

“这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秦琼问儿子。

“事情明摆着,郑元睿父子走私粮食,如今这个时候,这可是重罪,粮食没收,人拘押,送往长安诏狱关押,奏呈陛下处置。”秦琅道。

秦琼却摇了摇头,儿子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有一点,就是有时做事太直接。

这符合年轻人的性子,可如今在朝堂上为官,这种性子却不行。

“你考虑过郑家没有?郑家毕竟是五姓七宗之一,荥阳郑氏多少年的士族领袖地位,虽说如今因废太子一事,稍受打击,但陛下也不可能长期打压郑氏,打一打,终究还是要再拉一拉的,立威之后还要示恩!”

秦琼比秦琅对朝堂上的局势看的要远些,当今天子是靠着军功新贵们起家的,也是靠着这些将领们夺的天下,但是如今坐了皇帝跟以前就不一样了。

在以前,他和太子建成争位时,士族名门多是站在建成一边,是敌人是对手。可如今他当了皇帝,那么就不可能再一直把这些名门当成敌手。

“皇帝常说马上打天下,但不可马上治天下,治天下,终究离不开这些士族的,所以他们早晚会重返朝堂,谁也取代不了他们。你看现在王珪、李纲等不又重入中枢了吗?我们这些秦王府部将们,又有几个能够由武转文,担任尚书九卿等职?”

“阿爷难道要让我循私?”

“不是循私,而是要照顾大局,既然连陛下都不会真的将这些士族赶出朝堂,那么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情弄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

秦琼给秦琅建议,对于郑元璹的这个案子,可以简化处理。

郑元睿的这一千石粮,就定性为郑家粜卖给常平仓的,按市价收粮,然后郑元睿也不必追究。

“这样做,过于姑息养奸吧?”

“是以大局为重,眼下关键是救人赈灾,而不是节外生枝,更没必要再去树敌郑家,一会就当是给王家一个面子,皆大欢喜。”

“阿爷说的有理,不过儿子还是以为,这个事情当先奏明陛下,儿子可按父亲之意呈请圣裁,但一切结果以圣意为准。”

秦琼笑了。

“你能这样想很好。”

于是秦琅便对人道,“去告之王县令,就说本官陪齐国公要到下面巡视一下,明日再见他们。”

已经出城来到码头,远远都能看到秦琼父子的王仁佑和郑元睿站在那等候了半天,结果等来这么一句通知。

王仁佑对郑元睿道,“看来这事情还有转寰余地,等等吧。”

“那姓秦的小浑蛋故意羞辱我们士族!”

“少说两句吧,真要羞辱,你现在就别想还在这了,你此刻恐怕都被直接戴枷押往长安诏狱了。”

一听诏狱二字,郑元睿不由的沉默了。

诏狱的名头如今越来越大了,连李瑰都被送进去过,谁敢大意?一进诏狱,真的连政事堂的宰相们都插手不了的。

沿着泾河河岸,秦琅陪着秦琼沿途巡视了许多村庄,发现如今田野里真的一片热闹,百姓们都好似在双抢农忙一样,到处都是男女老少。

县下,各乡各里各村,如今层层立下军令状,划下责任包干。

田间地头,到处都在挖沟挖渠,搞的跟要打地道战一样。而妇人们则带着孩子们拿着竹子木棍系着布条在田野里呼喊驱赶着那些跳蝻蝗虫,把那些刚孵化出来不会飞的跳蝻们驱赶到一起,赶到男人们挖好的沟渠里,然后拿网拿布捞起来扔水桶里溺死。

溺死之后,那边赶紧捞起来然后就倒在一边的地里晒干。

等到了晚上,便可以满载而归,拿回去换成粮食。

大家的积极性极高,一方面是在自救,毕竟地里还有庄稼,一方面也是有粮可换。

路上随处可见跳蝻,有的已经蜕皮几次个头很大,颜色很深,有的则刚孵化出来,颜色很浅。

这些跳蝻虽不会飞,可见青就吃。

尤其是在河滩湖边等地,更是密集。

虽说还没到铺天盖地的地步,可视线所有,依然随处可见。

秦琅不时抓起一只仔细观察。

前面,一群孩童正在放鸡放鸭,鸡鸭们正欢快的吃着蝗虫,很轻松的就能把一只只蝗虫啄入腹中,那些鸭子早就吃的胃吊下一陀,在那里晃来晃去,走起路来都摇摇摆摆的,还是在继续吃。

而孩童们一边在看着鸡鸭,鸡鸭走到哪他们走到哪,一边还在不停的捕捉蝗虫,他们拿着小捕网,将捕到的蝗虫直接就掐死扔进背篓里。

秦琅发现他们的收获不小,每个人背篓里都有小半篓,估计得有不下五六斤。

小孩子们很兴奋,很积极的在捕,一斗蝗虫能换一斗粟,仅前三天有效,过了这三天后面一斗只能换一升了,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拼命的捕蝗,小孩子都在很努力。

“看样子鸡鸭还是少了些啊。”秦琼叹道。

秦琅却很高兴。

“阿爷你看这人人捕蝗的场面,经此一役之后,今后就算再有蝗虫爆发,只怕也难以成灾了。”

又走过一段,发现堤上生了一堆柴火,一群捕蝗累了的孩童,将各自满满的背篓放在一边,然后每人用树枝串了数串的蝗虫,然后就在火上烤,也没有盐啊茴香等,就这样烤,这让秦琅想起孩童时自己捕知了火烤着吃的经历。

百姓们没有那么多油可炸蝗虫,也不舍得拿面粉裹,更没有什么多余的调料,他们也开始在吃蝗虫,但吃法简单,捕回来的蝗虫现在都是直接换粮食,但捕蝗间隙,也会直接拿火烤点蝗虫果腹,免了回家做午餐,还不用带干粮。

秦琅拿出钱袋,一文钱一串跟孩童们买了几串,然后自己跟秦琼还有护卫们也体验了把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烤蝗虫,孩童们的技术一般,有的烤焦了。

秦琼吃的嘴辱都是黑灰,却还挺高兴。

“连孩子们都会烤蝗虫吃,何愁这蝗虫不灭?”

秦琅陪着秦琼在泾阳乡下巡视了一天,一路上默默的计录着,计算着,他发现泾阳乡里的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不少鸡鸭鹅,这明显是他孵化卖苗的功劳,正常情况下百姓家里不会有这么多苗子,但今年因为秦琅供应的这些便宜苗子,甚至对百姓来说几乎是无本钱一样换来的苗子,所以今年家家都养了几十只鸡鸭鹅。

今年的粮价估计持续走高,但鸡鸭鹅的价格估计要持续走低了。

看来自己可以开个烤鸭坊或是腊鸡腊鸭熏鸡熏鸭皮蛋咸鸭蛋坊啥的,帮助百姓消化一下这些禽蛋产品。

天黑回到泾阳县,秦琅也收到了皇帝给他的回复。皇帝对秦琅提出的处置方法表现满意,觉得眼下这是个上策。

拿到这旨意,秦琅终于召见了王仁佑和郑元睿。

秦琅训斥了郑元睿一番之后,宣布了处置结果,由常平仓收购那一千石粮食,以市价收购,不过暂时无钱可付,所以暂时打白条。

郑元睿拿着有秦琅签名的那张白条,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口气,对着秦琅拜谢。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秦琅道。

“谢翼国公!”郑元睿拜谢。

“不必谢,”秦琅淡淡的对他道,“你去岐州见了沛国公后,代我转达一声,就说我过几日会随齐国公前往岐州都察捕蝗之事,请沛国公准备一下。”

第197章 血溅州衙

郑元睿拿着那张白条,当天便在码头上做了渡船过了泾河,直奔歧州而去。赶到岐州雍城,见到了从兄弟郑元璹。

郑元睿原原本本的把泾阳出的事述说一遍。

“你糊涂,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想着要运粮到岐州来卖?”郑元璹听完后,对兄弟很是不满,这半年来,荥阳郑家几乎是被新皇架在火上烤的,郑玄礼那是被皇帝隔三差五的提出来敲打一顿,如今筋骨都是碎了一遍了。

更别说做为郑家当家的郑善果,如今更是完全赋闲在家。

而他郑元璹,自归唐以来,先后任过太常卿、鸿胪卿、参旗将军等要职,后丁忧在家,除去守孝这三年,他前后为唐出使突厥五次,还曾经被突厥颉利扣押许久。

对于大唐,那也是劳苦功高,但李世民一夺权,他还不是马上被找了个由头夺职,然后晾了几个月,等到之前击退突厥之后,才追述他当初出使突厥之功给他授为岐州刺史外放出京。

这种时候,不好好夹起尾巴低调,你还想发灾难财。

“阿兄上次府中粮食被征,也没有半点反对不满,你怎么还不懂?”

郑元睿不仕多年,这些年在家研究经学,也照顾产业,对于朝堂上的这些局势还真远不如郑元璹兄弟几个。

他只是想着兄弟如今任岐州刺史,他运点粮食过来卖,既帮助兄弟稳稳局势,也顺便赚点钱,谁料到会倒霉遇到秦琅经过呢。

“你先下去休息吧。”

郑元璹独自一人坐在刺史衙门里沉思,秦琅对于元睿这事的处置,让他十分意外,毕竟秦琅这小子跟郑家是早结仇怨,两家关系不睦许久。

不过细思起来,这家伙虽说跟郑家关系闹的僵,但阿兄善果也说过之前六月时,许敬宗派人抄郑氏各家长安宅子,秦琅曾经还对他们有过维护。更不说,如今侄孙女十三娘在秦琅那,听说还颇得照顾。

这次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这年轻人没有借机把事情闹大,反而如此给郑家情面,真是让人意外。

相比起秦琅的手段了得来,郑家如今许多人做事却已经差远了,不说小辈的郑玄礼郑弘绩,就是他的兄弟郑元睿也多有不如啊,鼠目寸光。

不过他马上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秦琅说他要陪秦琼前来督察捕蝗之事。

莫不秦琅故意先卖个人情,然后想要他在此事上全力配合他?

可想了许久,郑元璹还是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

对于捕蝗灭蝗这一件事,他始终是反对的。

他不但坚持天人感应,天降警示这种观点,同时也认为捕蝗吃蝗这是有伤天和之事。

所以在他任下的岐州,虽然朝廷屡屡下发公文,但到现在,郑元璹也依然还是压着没有听从。

他不但不响应朝廷的灭蝗,甚至还颁出刺史命令,禁止百姓捕蝗,同时还让人修蝗神庙祈祷,他自己都在州衙前修了一座祭坛,每天登坛祈祷。

州中的长史司马等听说秦琼父子要来,都来请示。

“使君,秦相公和小秦学士,是否来追责问罪的?”

“蝗虫乃是天灾,要去除天灾,只有皇帝自修德行,上天才能免除天灾,而不能本末倒置!”

面对属下们的询问,郑元璹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拒不修改命令,依然维持原令,不许百姓捕蝗。

“可是现在蝗虫已经越来越多,据镇抚司发下来的治蝗手册上说,蝗虫由卵孵化为虫,只有一个月的时候就能长出翅膀,到时就能集群飞行,一日夜甚至能飞行三百里。我们若是再不捕蝗灭蝗,到时这蝗虫一长翅,可就飞的到处都是啊。”

“蝗虫施虐,我们更得虔诚祈祷!”

属官们怎么劝说,也劝说不动这位刺史,于是大家只能叹气退下。

郑元璹虽然到任刺史没多久,可一来也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比如说修孔子庙,兴建州学县学,勉励生徒,亲自教诲,人也正直清廉,故而还是有不少威信的。

秦琼原本打算先去豳宁泾原诸州,然后再去凉甘等诸地,最后经秦陇等州返回,岐州算是回京最后一站。

可是现在他听了秦琅的介绍,知道了岐州这个京西大州,在治蝗一事上居然最不积极,甚至与朝廷的决策背道而驰。

这一切的关键便是郑元璹。

这位曾五次出使突厥的功臣,也是有名望的名门士族子,居然还在天天祭祀蝗神祈祷上天解决蝗灾,这使的岐州的蝗虫灾害等级已经在不断上升,甚至岐州的粮价也是涨的最厉害的。

百姓都在担忧蝗灾不可控制,于是粮食不断飞涨,偏偏郑元璹又反对强征百姓大族手里的粮食,于是乎,这粮价就再不受控制,现在据说岐州粮食斗米千钱,还有价无市。

在这种情况下,秦琼只能临时改道去岐州亲自督察治蝗救灾。

岐州,长安之西,古称扶风。

秦汉时,有中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之称,号为三辅。

这是京师的西大门,但现在这个西大门已经完全失控了,蝗灾严重,粮荒严重,百姓惶恐不安。

到处都在抢粮食,可粮店每天只限量出售极少粮食,地下粮市则十分猖狂,价格每时都在变动。

秦琅等进入岐州后,田野里根本看不到如其它地方一样的热火朝天的捕蝗场面。

地里新长的绿苗,已经所剩无已了。

地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跳蝻,这些跳蝻肆无忌惮的在啃食着青苗,欢快的成长着,不少已经成功的蜕皮数次,即将长出翅膀,可以迁移了。

“腐儒误国!”

秦琅气愤的骂道,其它各州都在全力的控制蝗情,可岐州却放任蝗虫发展,甚至禁止百姓捕蝗,这里简直就是蝗虫的繁殖基地,不出十天,第一批飞蝗就要飞出岐州,开始祸害其它地方了。

一天能最多飞三百里啊。

这岐州的蝗虫一成型,那其它州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路过一处村庄,许多村民在围着一间蝗神庙在祈祷,一只巨大的泥塑蝗虫正在享受着他们的膜拜。

甚至有一群光头穿着僧衣,正在那里传授咒语。

“此乃咒谷子种之令无虫蝗灾起陀罗尼咒,取种子一升,咒二十一遍,便可保此种子耕种后再无虫蝗灾害!”

那些光头们正在大肆宣扬他们的咒田土陀罗尼咒,只要向他们献上粮食一斗,便可传授他们开过光的符咒一张,说拿回去对着种子念咒便能生效,以后种下去不惧蝗虫。

这种低劣到令人发指的骗术,居然有无数的村民在排着队求符献粮。

此时宝贵无比的粮食,居然一斗一斗的献给这些人,然后换一张黄纸,一句符咒。

“这些妖人,公然招摇撞骗,太可耻了!”秦琅怒道。

秦琼也看的面色阴沉。

“来人,将这些妖人通通拿下!”

大队镇抚司士兵冲上前,围住了村民们,然后上去就把那些面露惊慌的光头们打倒在地,拖死狗般的拖到秦琅面前。

“大胆妖人,居然敢在此行妖做骗,好大的胆子。”

光头们还想跟秦琅装。

秦琅直接挥手,阿黄立即拔刀跳斩,一刀就砍掉了一个秃头的脑袋。

鲜血四溅,人群中惊呼叫喊。

阿黄收刀。

“大唐镇抚使、都捕蝗使、翼国公陪平章事、关陇河朔捕蝗使齐国公在此!”

秦琅令人把那只巨大的泥胎蝗虫砸毁,然后便把这蝗神庙前的祭坛,直接充做了公开审判台。

在刀与血面前,那些光头们倒没几个真硬货。

他们很快就招供了。

这伙人里,有一个是曾经在长安寺庙里做过和尚的,年初因连篇经文都背不全,被令还俗,可这人无赖惯了,根本不愿意老实耕田种地,于是便开始四方云游,到处招摇撞骗。

这次蝗虫起,这个家伙于是联合了一起同样游手好闲的家伙,装成是长安来的僧人们,在这里传授什么陀罗尼咒,趁机骗取钱财。

因为岐州这边蝗灾严重,于是他们跑到这边行骗,倒是赚的盆满钵满,只是没料到这次遇到了秦琅这个狠人,一来就砍了一个人头。

当那些百姓们听这些光头当场招供说自己只是假僧人,有些人甚至是些逃犯的时候,也懵了,而听说什么陀罗尼咒,甚至只是那个僧人随便从哪段经文里摘的一句后,大家怒了。

对于这些家伙,连一向认为人命宝贵的秦琅,这次也没忍住,直接下令当场斩杀这些妖人。

带着这些妖人的尸体,秦琅带着人马怒气冲冲的直接杀奔到了岐州雍城。

十几具血迹未末的尸体,被镇抚司的骑兵直接拖到了刺史衙门,一具具尸体,被直接扔进了刺史衙门。

这下子,州衙上下也被这手给镇住。

等秦琼秦琅爷俩,在全副仪仗下走出来时,衙门里的一众官吏,也明白这次要出大事了。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一来,会是以这样的形势跟大家打招呼。

第198章 秦琅封王

州衙前,血腥味弥漫。

郑元璹从衙门出来,衙中官吏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大家都无声沉默着。

衙门前的街上,秦琼父子的仪仗全开,更有无数镇抚司骑兵围住了衙门。衙前街上,无数百姓都赶来围观。

那十几具光头尸体,横七竖八的扑街。

所有人都在沉默。

郑元璹看了看那些尸体,脸色铁青。

“下官岐州刺史郑元璹拜见秦相公、秦学士!”

秦琅马都没有下,他坐在马上喝问郑元璹,“郑元璹,你身为朝廷的岐州刺史,为何公然违抗政事堂颁布的命令,为何违抗皇帝的捕蝗诏?”

“蝗虫乃是天灾,岂是人力所能除?况且杀虫太多,有伤天和。”

郑元璹的这番话,真的让秦琅都要怒极而笑了。

“郑刺史,本官年轻,读的书不多,可也曾读到过楚惠王吞蛭而治好痼疾,孙叔敖斩蛇得到福报。如今蝗虫可以驱除,这是救万民于水火。若是任其成灾,粮食将被食尽,到时百姓怎么办?灭蝗救人,如果天降灾殃,会有朝廷上上下下这无数牧民之官承担,代百姓承受,你用不着担心遭殃!”

可郑元璹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依然是那套顽固观念。

“我熟读经书,通晓历史,从未听说过靠人力能够捕尽蝗虫消灭蝗灾的,要治蝗灾,唯有修德才能消除这天灾,你说你读过楚惠王和孙叔敖的故事,那你可读过前赵刘聪除蝗不成,反而招致更大危害之事?”

秦琅大声反驳。

“我当然也读过刘聪除蝗不成之事,但刘聪是篡逆之君,德不胜妖,陛下圣明之主,妖不胜德。古时州有良守,蝗虫不敢入境。如今说修德可以免除蝗灾,发生蝗灾就是无德造成的,那么请问一下,如今天下各地有蝗情之州,各地蝗情都在减轻,唯有岐州却越来越严重,敢问,按你所说,是否说明你这个州牧无德?”

这番话一出。

顿时州衙前再次寂静无声。

秦琅没有跟郑元璹争论蝗虫到底是怎么来的,既然他说是无德产生的,那么赵元璹你这个州刺史,怎么治下州中蝗情最严重?这是不是就说明你德不配位?

用对方的观点,来反驳对方,这种才是最致命的。

毕竟郑元璹这种顽固派,跟他说再多的自然科学也是没用的,他要说天人感应,要说德行,那就跟他说。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郑元璹果然哑口无言。

秦琅于是再次质问他,为何朝廷颁下命令,各地都在设立常平仓,都在临时紧急征用义仓粮、征用豪强大户们家中多余的粮食以救灾,可岐州却毫无行动。为何其它州的百姓,都能领到粮食,可岐州百姓却已经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了?

“郑元璹,你身为牧民之臣,可却眼看着州中庄稼被蝗虫所食,却能忍心不救,如今饥荒四起,你又束手无策,你怎么能安心,你怎么对的起你治下的这万千百姓?”

“你是何居心?”

“是无能,还是无德歹心?”

一连串直击灵魂的追问,让郑元璹无言以对。

秦琅最恨这种人。

简直就是明末东林党,天天说自己是直臣,正直忠良,可办起事来没半点能力,有能力也整天想着党同代异,想的不在正途之上。

这种大灾之时,什么意识形态,什么儒道释,什么新旧党,什么士族豪强贵族,有什么可争的?

你有本事,你就另辟奚径来救灾解难,你他娘的只是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做,让大家等死?

按郑元璹说的,只有修德,只要诚心祈祷,最终蝗灾终究会过去的。

可这他娘的是你修行、祈祷的结果吗?

蝗虫本身也就只能活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它的命就那么长,你不修德你不祈祷它也不可能活个一两年,可问题是,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任它肆虐的话,要造成多大灾难,得死多少人?

郑元璹在秦琅面前败下阵来了,他的那套学说最终无法自圆其说。

秦琅请出秦琼,让秦琼就地免去郑元璹之职。

秦琼上前。

“郑使君,你现在肯治蝗救灾了吗?”

郑元璹站在那里,心潮起伏。

良久,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愿意。”

“好,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秦琼大赞,让郑元璹立即开始着手救灾事宜。这个处置结果,让秦琅十分不满,这种人就当就地撤职,甚至要追究责任,现在却还让他继续尸位素餐?

“我相信郑使君会改过自新,积极救灾的。”

郑元璹低头羞愧万分,没料到秦琼这个时候还能帮他。

其实刚才秦琅反驳他的那些话,他并不是不能反驳,只是不能说。因为他举例说刘聪德行不够灭蝗不力,秦琅说当今圣明之主,妖不胜德。郑元璹总不能当着这无数人面,公然说当今皇帝跟刘聪一样,是个德行不够的皇帝吧?

那样说,那真就是找死了,甚至还要连累整个郑家。

他既然不敢说那句,那么他就再无法反驳秦琅了。

“诗经中道,”‘秉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帝也曾下诏道:‘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蜮,以及蟊贼。’这些都足以证明灭除蝗虫是有必要,也有办法的,现在除岐州之外,其余各州,捕蝗灭蝗效果都十分不错,所以请大家团结一心,共同灭蝗!”秦琼一番讲话,把调子从追郑元璹责,转到了上下一心共同抗蝗救灾中来。

秦琅这个当儿子的这个时候,也不能再去反驳老子,也只好暂时做罢。

当下,秦琅爷俩进驻州衙,主持岐州治蝗救灾。

郑元璹依然是刺史,但实际上现在州衙里发号施令的是秦琅父子了。

秦琅带人开始打击黑市粮商,向大户豪强征收粮食,建常平仓,登记户籍发粮票,以保证最短的时间里,控制岐州粮食,让百姓能够买到粮食,稳定局势人心。

秦琼则负责的是督促捕蝗,带百姓白天挖沟驱蝗晚上生火诱蝗,捕蝗换粮。

郑元璹虽还是刺史,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听他的了,他现在被秦琼父子安排的任务是把当初他要求各地修建的蝗神庙、虫王殿、祈祷祭坛,又一个一个的拆掉,把那些妖言惑众趁机生乱的家伙拘捕。

短短数天时间,岐州的局势正在迅速朝着有利局面转变。

秦琅带领的镇抚司兵马手段果决,行动迅速,大批黑心粮商被打倒,豪强富户们囤积的粮食也迅速的被征入常平仓中,粮票也终于推行开来,新开设的售粮点前粮食正在凭票供给,百姓终于买到了三百钱一斗的平价粮。

从斗米千钱还有价无市,到现在斗米三百,凭票供给,大家领到粮食那一刻,无不跪谢皇恩,感谢前来解救大家的秦琼秦琅父子。

而秦琼督促指挥的捕蝗行动也很成功,短短数天时间,歧州军民百姓齐上阵,共捕得蝗虫十四万石,战果惊人。

据统计,一石蝗虫约有两三万余只,这十四万石,意味着捕捉三四亿只。

初战告捷,秦琼与秦琅又号令大家趁胜追击,继续捕灭蝗虫。

对于许多捕蝗数量众多的能手,还直接向他们发放赏赐钱粮,甚至向朝廷为他们表奏请封勋官、散阶等。

在岐州指挥灭蝗,秦琅还教授大家把蝗虫晒干或是熏干保存,他还教大家把蝗虫炒制食用,也直接把晒干的蝗虫碾成粉,与粮食一起煮粥食用。

岐州上下,都掀起了一股全民灭蝗,全民食蝗的大热潮。

捷报频传。

每天州衙都让各县乡里上报捕蝗战线,然后每天捕蝗战果前三名,都会被敲锣打鼓的通报表扬,至于捕蝗不力的后三名,则要被通报批评。

秦琅还把他们的治蝗成绩,直接记录到他们的政绩考核档案之中。

原本灾情极其严重的岐州,在秦琅爷俩的联合指挥治理下,在跳蝻进化为飞蝗之前,终于让原本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蝗虫为之一清。

从开始的捧手可得,再到大家到处寻找捕捉,虽然终究还是有不少漏网之虫,天空还是开始出现了飞蝗,但并没有担忧中的那种铺天盖地的飞蝗集群。

地里的庄稼嫩苗也保住了。

仓库里堆满了蝗虫,足有数十万石之多。

原本按以前历代的捕蝗治蝗之法,蝗虫多是采用焚烧法、填埋法等处理,就算灭蝗再多,这些灾虫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可如今,捕灭的蝗虫基本上没有被浪费掉,全都颗粒归仓,一只只不是成了百姓家烟熏火炕日晒好的干粮,就是被晒干后直接碾磨成了粉粒。

官仓里,到处都是蝗虫干、蝗虫粉。

百姓们现在一日三餐,更是离不开蝗虫。

烤蝗虫干、炒蝗虫干、煮蝗虫粉粥

这玩意虽然不好吃,可起码比草根树皮好吃啊,更别说要是如往年那般,旱极而蝗后,可是连草根树皮都没的吃的,因为那时往往是赤地千里,草木皆无了。

今年还能在家里变着花样吃蝗虫,大家挺满足了。

蝗灾终于控制住了,岐州百姓们感恩之际,甚至开始悄悄的又跑去原来被毁去的那些蝗神庙、虫王殿等废墟上,又开始自发的在修建庙宇。

只是那庙中用泥草塑造或是树木雕刻而成的像,却不再是什么蝗神虫王,而是秦琼秦琅父子,这爷俩被百姓们尊为天王。

秦琼身穿铠甲,头戴金翅盔,左手托塔,右手持四棱锏,腰系宝剑,骑青龙,被尊称为青龙托塔降魔天王!

秦琅披发、黑衣,执剑,踏龟蛇,背黑旗,被尊为玄武披发荡魔天王!

第199章 除籍

长安。

李世民已经暂时取消了常参早朝,这种例行式的朝会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随着蝗虫的迅猛蜕变,李世民现在整天都呆在政事堂。

好在虽然蝗虫正在迅速成长,但各地捕蝗灭蝗的战果惊人。

原本岐州出了大问题,可秦琼父子一到,施展雷霆手段,也是迅速的稳住了蝗情。

政事堂上,两面摆满了屏风,屏风上是一张张黄麻纸,上面记满了各种数字。

其中岐州独占了一面屏风,上面的数字每隔两个时辰更新一次,每次变化都让李世民极为满意。

到今日为止,秦琼秦琅父子入岐州十二天,先后捕得蝗虫超过八十万石,岐州做为京畿三辅之地,人口数远高于其它州,虽不如长安百万人口,可也有近三十万口,这么算下来,平均每人捕得蝗虫两石有余。

这个数字,一度为封德彝和王珪等几位宰相参政们怀疑,实在是太惊人了。

可李世民却深信不疑。

因为岐州刺史虽然是郑元璹,但如今在岐州都战捕蝗的却是平章事秦琼和镇抚使秦琅,这两位是绝对的天子心腹元从,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于他的。更别说,秦琅有详细的数据报上来,而李世民也通过百骑加以佐证。

秦琅在岐州打了许多白条,其中有常平仓高价收购商人之粮,有向富户地主们征收的粮食款,还有向百姓以蝗换粟打下的白条。

数量同样惊人。

不过眼下李世民虽然头疼以后这些白条如何解决,可现在暂时还顾不上这些。

“陛下,关内多州都陆续上报有飞蝗开始成虫起飞,但集群并不大,暂时不构成威胁。”

房玄龄拿着个小本子过来汇报,李世民点头。

“玄龄,看来我们这次赢了,战蝗成功。”

“陛下,我以为现在的局势就如秦琅所奏报的一样,我们先胜一局,但还不可掉以轻心,依然要让各州县加紧捕蝗,如秦琅所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辜名学霸王啊。若是一个不小心,让诸州的飞蝗汇聚成群,到时可就前功尽弃!”

李世民精神一振。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辜名学霸王,哈哈哈,这个秦三郎,这两句充满霸气,豪情万丈啊。看来他在岐州指挥灭蝗确实打的不错,打出了精气神来。要是天下诸州多几个秦三郎,少几个郑元璹,这局势只怕更好些。”

一说到郑元璹,李世民的脸色就不太好看。郑元璹在岐州的所做所为,导致朝廷抗蝗大局差点出问题。

“郑元璹必须严惩。”李世民直接定下调子,哪怕他被秦琼父子折服,也积极改过,协助救灾。“岐州救灾的功劳是秦琼秦琅父子的,与他郑元璹无关,他不但无功,还有大过,有功必赏,有过则必罚,否则还有更多郑元璹这样的人,不顾大局!”

房玄龄对于皇帝的定调没做反驳,事实上房玄龄跟郑元璹等就不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

虽说都是山东士族,可荥阳郑氏的郑元璹郑善果等人虽号称荥阳郑氏,实际上他们数代就迁入关中长安了,更早前则是迁入洛阳。他们是五姓七家,是顶级士族领袖,历城房家则跟历城秦家一样,只是庶族豪强,勉强称一句小士族。

而另一方面讲,郑家以前是建成党,而房玄龄是坚定的秦王党,如今房玄龄等这些秦王府旧部,自然是希望把原来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些建成党甚至是武德老臣们都打倒好上位。

在这次事件里,郑家不顾大局,李世民必须杀鸡儆猴,之前他已经给过郑家一个面子,没有追究郑元睿走私粮食发灾难财之事,可郑元璹这事比郑元睿的事恶劣百倍。

“玄龄你来草拟敕旨,夺郑元璹所有官阶,削其沛国公之爵,除籍为民,令回原籍归家反省。”

这个处置结果,让房玄龄都有几分意外,太严厉了。

仅一句除籍为民,可就非常严重了,除籍这个籍指的是名籍、宦籍,也就是为官的资格,除籍之后,就成为普通百姓了,以后就再没当官的资格。一般官员就算贬降夺职,可起码还保留名籍,随时还有机会起复的。

这是真正的一撸到底了。

先前郑善果被一撸到底,还起码保留了散阶和爵位,只是没了职事,可现在郑元璹直接成了庶民。

“着有司夺回朝廷历次给予的赏赐,并收回职田、官人永业田、爵位永业田等。”

既然要动手,李世民就决定狠一点。

他要借此事,狠狠的再杀一杀那些士族的傲气,如今是新朝新时代了,若是还敢不敬皇帝不敬朝廷,那下场就如郑元璹一样。

李世民对于以五姓七家为代表的山东士族一直是十分忌惮的,他无法把整个五姓七家赶出朝堂,没这个本事也不敢,但是只要逮住机会,便狠狠的踩几脚还是可以的。

一面有机会就踩,一面则是不时的示恩拉拢一下,倒也还算效果可以。如今李世民跟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关系都还算好。

唯有这个荥阳郑氏,现在被李世民死盯着不放,一次又一次,有机会就踩几脚,从郑玄礼到郑善果再到郑元璹,连带着郑元珣、郑元琮、郑善愿等也都被皇帝找机会收拾过。

从先前做为太子妃娘家时的风光无两,到如今被皇帝死盯不放,郑家也算是惨,可偏到现在郑家还不肯投诚效忠,郑元璹这次还敢说什么天降蝗灾是皇帝德行不够,这不是暗示他李世民兵变篡位吗?

这种事魏征这样的人若是说两句也就算了,毕竟魏征也就是个直臣喷子。可谁说也轮不到郑家来说,郑家是息灵王的死党,曾经的士族领袖,若是任他们胡咧咧,以后如何管控舆论?

“岐州京畿要地,刺史之职不可空缺,请陛下选用良吏任之。”

“玄龄有何人选举荐?”

“臣以为秦琅倒是能吏干臣,眼下指挥治蝗也是效果突出,抚民有力。不如,以秦琅检校岐州刺史?”房玄龄举荐秦琅。

可皇帝却连连摇头。

“秦琅朕左右离不开,另推荐人选。”

“那柴绍如何?他此前任过岐州刺史,在岐州也挺有民望!”

这倒是个好人选,只是李世民思虑良久,还是摇头。柴绍虽是他姐夫,可柴绍在此前他与建成的争锋中,没有站在他这边,始终让他有些耿耿于怀,尤其是柴绍带兵能打,治地又有方,在岐州还素有威望,这不免让李世民有些忌惮担忧。

“你看窦恽如何?”皇帝自己提出个人选。

“臣以为善!”房玄龄对这个人选直接赞成,原因无他,窦恽姓窦,是李世民母亲娘家人。

窦恽的父亲窦威,为唐初的宰相,任过内史令。他祖父窦炽是隋朝的太傅、邓国公。窦威是窦穆皇后的堂叔,因此李渊都要喊窦威一声叔,李世民要喊窦恽一声表舅。

窦炽一家都以勇猛能战出名,偏窦威却是偏好文史,曾经还被族中兄弟们讥为书痴,可他在隋朝得宰相李德林举荐出仕,从秘书郎做起,任期满后都不肯调离秘书监,一心钻研学问,而他的那些族中兄弟们都因军功而显贵,大家又讥笑他,你莫不想成为圣人?窦威笑而不答。

窦威后来在朝中极有才名,任过杨广的内史舍人,李渊入长安后,征他为大丞相府录事参军,窦威后来主持制订了新朝的各项章程、制度条令,表现极好。

李渊称帝后便特拜他为宰相,他对窦威说,北周时有八柱国,我家与你家都曾位列其中。如今我是皇帝,而你却是宰相,有些不平等啊。

窦威则道,窦家在汉朝时便是外戚,北魏之时又有三位皇后,如今陛下开国,臣又因姻戚身份得到任用,臣十分恐怕,怕不能胜任。

李渊则笑称关东士族之崔氏卢氏等五姓七家相互联姻,便自鸣得意,你家世为帝室姻戚,不也很贵重吗?

不过窦威出任宰相没多久,便病死了。

当年李渊拿窦家来跟五姓七家比,如今李世民拿开国宰相窦威之子窦恽来取代荥阳郑氏的郑元璹接任岐州刺史,很明显这个选择不简单。

房玄龄岂会看不出,自然是满口赞成。

河南窦氏三房,魏周隋唐堪称四朝外戚,皇帝明显是觉得自家亲戚更可靠一些。

窦恽的堂兄窦轨,眼下便是益州大都督在任,上次实封功臣,窦轨便也是实封六百户功臣。

“秦琼秦琅治蝗救灾有功,赐秦琼岐州田地二百顷,秦琅岐州田地百顷!”皇帝出手阔绰,直接就赏赐了秦琼父子二人许多田地。

稍后,李世民叫来百骑司的人,“给秦琅传一道口谕,岐州蝗情既已控制,便交由延安郡公窦恽接手,他再辛苦跑一趟泾州,替朕去瞧一瞧泾州刺史李艺在做什么,为何泾州报上来的蝗情控制不力?”

第200章 封神

秦琅站在一间天王庙里,看着那泥塑的天王像,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也不知道该说百姓纯朴呢,还是瞎起哄。

刚捣毁不久的蝗神庙虫王殿,如今转眼改头换面,又成了天王庙了。

还青龙托塔降魔天王、神武披发荡魔天王,怎么的名头还挺长挺唬人。

“我怎么看着像是佛寺里天王殿里的四大天王像?”秦琅看着这雕像上怒目圆睁的样,感觉十分抽像。

但是偏偏吧,又确实有几分他们爷俩的形像。

一边的林三便告诉秦琅,“修这塑像的匠人原本便是给寺里塑佛像的,自从他受雇给此处村子修了这天王像后,如今听说可是非常吃香,岐州到处都找他塑天王像呢,他的那些徒弟们如今都跟着到处当师傅。”

为秦琼父子塑像修庙,是发自百姓自愿。一开始,有百姓在家为秦琼父子立长生牌,后来当这个村子的百姓凑钱粮请了这位村里的匠人,在这处捣毁的蝗神庙里树起了天王像后,于是乎,岐州迅速刮起了一股子修天王庙的风。

过去那些为寺庙里塑像雕像的匠人们,重新又受到了重用。

不久那些被捣毁的蝗神庙虫王殿如今改做了天王庙,甚至各地还新建起了许多天王庙。

有钱的地方就修大庙,没钱就修小庙,有钱的石雕木雕没钱就泥胎土塑,总之当蝗灾受到控制,百姓们暂时不用担心饥饿时,大家的精力都开始投入到这里来了。

大家把先前捕蝗的那股子激情干劲,一股脑的全投入到修天王庙里来,男女老少们齐上阵,捕蝗之余,砍树挑土凿石好不热闹。

他们仿照佛家的四大天王,给秦琼秦琅爷俩安上了天王之名,一个成了骑青龙托金塔的降魔天王,一个成了踏玄武持黑剑的荡魔天王。

甚至外形上都跟寺里的天王很像。

“捕蝗救灾,这是陛下的仁慈大恩,是朝廷诸公的决策调度,我父子不过是奉旨听令下来督办,这功劳也是陛下和朝廷诸公们的啊。大家要感恩拜谢,也是谢陛下和诸相公们,这给我们修庙塑像,实在是有些不妥。”

秦琅没啥可高兴的,虽说这是百姓自发行为,代表的是百姓对他们的认可,是对他们的感谢,但如今是帝制时代,有功那得是皇帝是宰相们的,有过才是自己的。

你现在堂而皇之的接受百姓为你立长生牌、修庙塑像,算怎么回事?居功自得?

“让百姓都拆了吧。”

林三等都道,“干嘛拆了,这庙佛的多好,比起原来供什么蝗虫可好的多啊。大家都说,以后有这大小秦天王在,必能保一方风调雨顺呢!”

“这不合适!”

秦琅还是摇头。

蝗灾还没结束,就开始歌功颂德,实是不妥。更不要说,本来身为朝廷官员,便有领导百姓抗蝗救灾之责,这是责任,做好了是本份,做不好是失职。凭什么本份之事,却非要让别人给你感恩?

秦琅让人拆掉天王庙,毁掉天王像。

结果附近村民们闻听,全都赶了过来。

大家围着秦琅,护住天王像,请求不要毁掉天王庙天王像。

大家都称说秦相公秦学士一来,蝗灾终于要过去,大家也不用饿肚子,大家真心感激。可两位终究会离开,大家只希望两位离开之后,留下这天王庙和天王像继续保佑岐州百姓,保佑岐州风调雨顺。

任秦琅如何说不妥,可百姓就是不肯让开。

甚至有年迈老人上来哭求说,拆不得拆不得

搞到最后,秦琅也没法强拆,他总不能从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们身上踩过去,总不能不顾那些要拼命守卫这天王庙天王像的纯朴百姓。

秦琅无奈返回州衙,向秦琼述说情况。

“我们父子向陛下上表请罪吧。”

可这边爷俩的请罪表刚发出,那边岐州百姓居然就已经自发的搞出了万人请愿书,他们向皇帝请愿陈情,说要保留天王庙天王像

甚至因为这个事情一起,各地修天王庙的热情更大了,而且这股风迅速的向周边蔓延开来,陇州、泾州、豳州、武功等地也都在争相修天王庙塑天王像。

百姓家中,更是家家立有秦家父子的长生牌。

按百姓们的说法,秦琼父子此次活百姓十万家,这个恩德无量。

郑元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憋在心里,憋的难受。

他才是岐州的地方长官,之前也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情,修建道路,建设州县官学,劝农课桑,可却还不如来岐州不过半个月的秦琼父子。

他写了数道奏表,可每次写完又撕,撕完又写,终究还是没有向朝廷寄发。

就在这股子浪潮之下。

长安有使者到。

通事舍人宣读圣旨,秦琼秦琅父子督办治蝗有功,重赏,郑元璹救灾不力,不尊朝廷被免官夺爵除籍为民,追还历次赏赐,收回职田永业田等,延安郡公窦恽接任岐州刺史之职。

郑元璹面色苍白的接下旨意,他没有想到处置如此严厉。

窦恽做为外戚,又是开国宰相之子,新来乍到对秦琅父子表现的十分客气。

“陛下对岐州捕蝗救灾的表现十分满意,也听到了岐州百姓们的呼声,关于百姓们自发为秦相公和秦学士立长生牌、建生祠,修天王庙塑像一事,陛下说这是你们的绩政民望,宰相们也称赞二位的功绩。”

反正朝廷上下,对于这件越闹越大的事情,已经做出了评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就跟有的官员在地方上施仁政得民望,最后离任时百姓送万民伞一样,这是件值得记载夸耀的好事。

“各地百姓修建的天王庙不得损毁,直接列入朝廷祀典,名列正祀,以后由地方官府拔钱维护,以供百姓们祈祷风调雨顺,驱蝗灭灾之用。”

按皇帝的意思,这天王庙跟蝗神庙啊不一样,不算是什么淫祠邪神,这是好事好庙,要保留。

以后跟孔子庙啊伍子胥庙啊罗士信猛将庙等一样,成为官方承认的正祀。

秦琼秦琅父子活着就进庙,虽不是太庙文庙武庙,可这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毕竟历朝确实有许多百姓给那些仁政有为的地方官修生祠的,但多是一县一州,如秦琅父子现在这样在席卷关陇诸州的生祠可是极罕见的。

皇帝正式下诏承认了民间百姓们对秦琅父子的天王尊称。

“这个不好吧?”

“三郎,这可是民心民意啊。”窦恽对这位秦三郎十分客气的道。虽然他来到岐州,感受到如今民间的这股子热情,有些羡慕妒忌,可也知道这事情既然皇帝都有了定论,也就没有必要再做争论了。

其实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被百姓请进庙的也不少,但多数是一些历史上的人物,有的被请入河伯庙啊,水神庙啊山神庙啊等等,也有如罗士信被请入猛将庙的。

什么这个神那个天王的称号,着实不少。

比如罗士神死后被百姓修建猛将庙,请入庙中塑像,也被尊为天曹司上天王。故此现在这股子高涨的民间热情,李世民知道后虽然意外,但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来泼冷水。

顺势承认了这天王庙做为官方认定的庙,并用做百姓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驱蝗防灾之用,秦琅爷俩的这两天王名号,朝廷也一样认可,反正是惠而不费的虚名。

秦琅意外历史上的门神秦琼,如今并没有成为门神,反倒成了管风调雨顺的天王了,自己结果也当天王了。

大小秦天王,现在他在岐州百姓心中,那就跟在八零后年少时心中的四大天王一样地位崇高了,已经成了岐州甚至大半个关中百姓心中的偶像,随着这股子风潮,说不得还能成为风靡大唐的天王巨星呢。

跟这天王名头一比,李世民给的那一万亩田地,倒反而并没有让秦琅怎么激动了。

窦恽挺虚心的向秦琼秦琅父子请救了不少捕蝗救灾的心得,至于郑元璹,他连当天的接风宴都没资格参与,在接到旨意后,便被长安来的百骑司人直接催着动手。

简单的收拾了下行李,当天就开始起程返回荥阳。

他运气还算好,因为及时配合救灾,只是除籍为民,起码没被长流岭南,否则流官一天起码过十驿,这种每天起码二百里路的赶路法,有时能够让许多体弱点的流官,没到流放地就半路死了。

“窦使君,岐州就交给你了,我也便不多耽误,这就奉旨前往泾州了。”

秦琅让人把州衙的公文做了一番整理,然后交接给窦恽。看着那无数的赤字账簿,窦恽也不由的头大。

现在岐州看起来挺好,可背后是这一箱箱的赤字账簿,州衙已经开出了无数白条给百姓,仓库里除了那数十万石的蝗虫,已经没其它的东西了。

“秦三郎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窦某的?”窦恽问。

“我相信窦使君肯定会治理好岐州的,其它的我没什么可说的,唯有一句,大灾之后当有大疫,请窦使君多注意一下灾后防疫之事。”

“会有疫情吗?”窦恽立即认真起来,秦琅虽年轻,可他知道这位不简单,他的很多预言都成了事实。

“灾后容易生疫情,这是以往的经验,我不敢说今年会有疫情,但得早做预防,有备无患,不是吗?”

“三郎说的有理,我这就着手准备。”

当天,给窦恽的接风宴,也是秦琅秦琅的送行宴。

酒宴过后,秦琼要继续往陇州、秦州等陇右河西之地巡视,而秦琅则与父亲分道扬鏣,北上泾州,奉旨前去会一会李艺。

第201章 矫诏

出岐州,入豳州。

沿着泾河孔道北上,秦琅感受到了这关中西北门户的险峻,越往西北,则平原沃野越少,崇山峻岭狭深河谷也越明显。

泾河河道难以行船水运,秦琅一行都是沿着河谷里的崎岖蜿蜒的道路而行。这条道路,不知道多少胡族曾经沿路而下,直逼关中长安。也不知道多少秦汉军队,一次次从长安集结出发,远征塞外。

不过眼下,秦琅身边却没有千军万马,只不过是镇抚司百余骑人马。他们不是去远征塞外,开辟西域,但却也身负重任。

李世民让秦琅这个时候跑去泾州看看李艺在干什么,其实就已经说明,李艺已经让李世民如刺在喉许久了。

做为一个隋末割据一方的枭雄,虽然很早就归附李唐,可他从来没有被李家父子真正信任过。

李渊的时候,手段还算更温柔些,而到了李世民此时,因曾经跟李世民有过旧怨,李世民便越发容不得他了。

而镇抚司侦知的许多情报也显示,李艺一直不安份。

上次突厥兵临长安,李艺镇守泾州,他当时就有异举,虽然朝廷很快与颉利达成白马之盟,迫使颉利撤兵,李艺来不及有更多的异动,但在关键时候的那些举动,依然深深刺激到了李世民。

“三郎,豳州治中赵慈晧前来迎接!”

校尉独孤燕云禀报。

秦琅的思绪被打断,他点了点头。

赵慈晧是豳州治中,全称治中从事,州佐官,位次于别驾。隋朝时,曾改别驾、治中为长史、司马,唐初改郡复州,州佐官便再改为别驾、治中。

“赵治中还带了豳州统军杨岌前来,带有不少人马。”独孤燕云话里有话。

秦琅却笑了笑,“无妨,这两位是自己人。”

豳州北魏时隶属泾州,隋朝时曾称为新平郡,唐立,复名豳州,只辖新平和三水两县。

本来完全可以把豳州隶属于泾州,可朝廷却依然单独设立豳州,还是因为豳州位置特殊。

泾州本就占据了关中西北的重要泾州孔道门户,这样的关键形胜之地,若是再把南面出口也包括进去,便不利于军事守卫需要,故此豳州单设,不隶于泾州。

李艺之前本镇守豳州,就是考虑到豳州一出,便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于是朝廷把李艺调到了北面的泾州,泾州虽更大,但北有原、凉、灵三个军事要州,南有豳州守门,李艺其实是困在了泾州之中。

也因为豳州的这个重要性,所以在调走李艺之后,李世民都并没有再派刺史,甚至连别驾都没派。

治中赵慈晧和驻于豳州的统军杨岌都是李世民的人。

赵慈晧一见到秦琅,立时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翼国公,你终于来了。”

不过当他看到秦琅就带着百余骑到来时,又有些失望。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秦琅发觉他脸色变化,问道。

“李艺要反!”赵慈晧忧心忡忡的说道,这段时间关内各州都在忙于捕蝗救灾,赵慈晧一边要负责豳州捕蝗,一面还得时刻盯着李艺,不敢丝毫松懈。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紧盯还是有用的,他发现了泾州最近有不少异常举动。比如李艺借救灾之名,征调府兵,甚至是征用粮草。

“你说的这些,镇抚司也有所掌握,但还不足以说明李艺要反,毕竟眼下捕蝗救灾特殊时期,李艺做为刺史,有这些调动征用之权。”

“翼国公,李艺绝对要反,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秦琅笑笑。

“赵治中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清楚,我也了解,不过朝廷岂能因为这些就治李艺谋反之罪乎?”

这话其实就是告诉赵慈晧,大家都心知肚明李艺不是好鸟,但这事上,朝廷除非掌握更多的证据,否则不能先出手。

“我此来,便是奉皇帝旨意前来查明此事的。”

赵慈晧笑的有点勉强,“可翼国公只带百骑而来,万一李艺谋反做乱,只怕控制不住。”

“李艺早就是一笼中困鸟而已,他不反则已,一反则自寻死路也,对付李艺,仅此百骑便足矣。”

秦琅的话当然不是吹牛。

若李艺现在是在幽州,那秦琅不敢说这样的大话,李艺在幽州割据称雄多年,势力雄厚,当年连窦建德发十万兵都久攻不下,可毕竟如今不是从前。

李艺归附大唐,武德五年平定刘黑闼之后,他也被朝廷征召入朝,此后便再没能返回河北。

如今虽说出镇在外为刺史,可泾州就是个牢笼,前有原州萧关门户,又有凉、灵二镇堵住与塞外的联系,南有豳州封堵,长安距此也不过三百里而已。

最重要的一点,朝廷其实早就在防李艺,李渊时便防着他,李世民掌权后更是严防。

李渊时李艺好歹还是天节将军,统领关中十二道中的一道兵马。

这个天节将军很重要,以李渊时的军制,把关中地区划分为十二道军区,以十二位将军统领。

这种军区制与十二卫府制完全不同。

军区制使的李艺拥有了统兵权、调兵权,并有民政财税等权,这是比普通边州都督更大的军权。

相比起原本十二卫统将,统军府统兵,兵部掌调令,皇帝则拥有选将权的这套制度来说,关中十二道的军区制度,让大唐在开国之初,面临长安周边复杂的军事形势时,诸将们有更高的决策调动权,不必事事请示听从朝廷调动,以免贻误战机。

李艺凭天节将军这个身份,可以调动泾州、原州、豳州等长安西北这条重要门户通道上的各卫辖下的统军府兵马,也可调动诸州的钱粮财税。

可这个重要的职位,在李世民成为太子之后,便给直接罢除了。

整个关中十二道和关中十二将军,都被一次罢除。

随后李艺被从豳州调到泾州,再接着他北伐行营副帅,行军总管之职也被解除,于是只剩下了个泾州刺史之职。

泾州刺史,只是个文职,连泾州本地的统军府府兵都调动不了,更别说原、豳等州的兵马。

泾州不是幽州,李艺在这里没多少威望,没有了朝廷给的身份,他就是虎落平阳。

虽然身边也还有些亲信心腹,但又能折腾起什么浪花来?

秦琅的镇定自信,让赵慈晧都有些惊讶。

毕竟李艺的名头可是极响亮的,在前朝之时便镇守幽州,威镇塞外诸胡。这种名将,对于赵慈晧这样的文官来说,还是有很大威胁的。

“走吧,入新平城。赵治中,我来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吧?”

“没有,只有职下和杨统军知道。”

“很好,继续保密,封锁消息,一会我们会伪装成粮队入城。”

进入豳州新平城后,秦琅便停下不走了,他并没有去泾州。

秦琅入城后,呆在豳州衙门后院,开始汇集泾州李艺那边的情报,在分析了不少情报后,秦琅先后召见了赵慈晧与杨岌。

在他进入豳州城第三天,赵慈晧急忙来见。

“翼国公,李艺来了。”

“他来豳州了,带着八千人马!”

秦琅没有半点被惊讶到,他很淡定的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他要来了,等他好久了。”

“现在怎么办?是否立即召杨统军集结府兵?”

“用不着!”

秦琅轻笑。

“可李艺马上就要到城下了,城中可没多少兵。”

秦琅三天前抵达豳州后,停下不走,便是因为三天前他接到了镇抚司泾州那边暗桩发来的密报,李艺在造反。

李艺终究是没能按捺住,上次他在突厥进犯时就要造反了,可惜他还没准备好,结果颉利居然与李世民签下渭桥之盟然后就撤了。

这事让李艺恼怒万分。

可没办法,事起匆促,他根本没准备好。

但有的事情,既然动手了,就停不下来了。

在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后,李艺就一直惶恐不安,他知道李世民终究会来清算自己,这一天早晚会来。

当老部下王诜在幽州被杀,自己曾经的数十心腹也皆在幽州被清洗后,李艺更加迫切危急。

原本他以为突厥入侵是个好机会,正好起兵南下与颉利汇合,谁知道他娘的颉利是个怂货软蛋。

颉利走后,李艺又筹备谋划多时,终于趁着这次关中蝗灾四起,人心不定的时候起兵了。

李艺与心腹手下们召集泾州的府兵以及地方豪强们,矫称奉密诏勒兵入朝!

他连公然造反举旗都不敢,因为在泾州没多少威望心腹,只能用这种办法先哄骗裹挟兵士起兵。他甚至都不敢矫称奉李渊的诏,而是矫称奉新皇密诏,说要他带兵入朝去诛杀阴谋做乱的逆臣。

有李孝常李幼良二王谋反案刚过,泾州的兵将们还真就信了。

于是李艺骗了泾州兵将和豪强大户们,征召了几千府兵和不少乡勇,就这样带着八千人马浩荡的杀奔豳州来了。

这是李艺与手下心腹们密谋许久的结果,拼死一搏,趁各方不注意直接杀到长安城下去,若是没机会,则带兵返回河北。

他没选择往西北出塞,还是因为原凉灵这三镇封堵了去路。

“报,燕王率兵已至城外!”

秦琅嘿嘿冷笑了两声,对赵慈晧道,“赵治中,有劳你去城门口迎接下燕王大驾!”

第202章 斩王

“豳州治中赵慈晧拜见燕王!”

新平城西门前,罗艺率领着八千人马抵达城下,队伍延绵数里长。燕王、泾州刺史李艺骑着匹铁马,身披铠甲,腰佩长剑。

这位如今大唐仅剩的异姓王,脸色有些憔悴。

“大王这是要率兵去哪,可有敕旨调令?”

李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个销瘦的治中从事,“本王接到陛下旨意,命我带兵前往长安听调。”

“大王可有陛下敕旨、兵部调令,请出示关防印信。”赵慈晧并没有被李艺震住,依然要求关防调令。

李艺怒目一瞪。

“陛下要调我率兵去长安清除逆党乱贼,事情机密,派的是百骑校尉快马秘密前来。”

“没有兵部调令关防,下官不敢放行。”

“哼,你既然非要兵部关防调令也行,那本王就暂且在豳州驻节几日,相信三两日内必会有密旨鱼符送来,不过到时若耽误了大事,都由你担着。”

赵慈晧依然寸步不让。

“那就等三两日。”

“哼!”

赵慈晧坚持不肯让李艺经过豳州,不过倒也畏惧艺王名头,还是同意让泾州军暂驻于豳州城下,同时允许燕王率随从亲兵入城中歇息。

“燕王请!”

李艺冷哼一声,便带着五百骑入城。

轻骑入城后,直接便喧宾夺主的接管了豳州西门。

赵慈晧一脸不满,却也不敢作声,李艺看后越发得意。

“请燕王暂居州衙后院,下官派人安排酒肉饭菜为大王接风洗尘!”

李艺不疑有它,此刻他八千兵马驻于城外,西门更是直接被他的亲兵接管,豳州此刻,已经属于他李艺了。

一行来到州衙,李艺的卫队轻骑直接便围了衙门。

李艺入衙,来到了衙厅。

“赵治中,我记得豳州武库里还存有不少军械,乃是上次准备北伐之时自京中调运地来的,后来北伐未成,这批军械应当还在库中吧?我记得其中有弓弩万余,甲盾数千领,你让人打开府库,交给本王。”

“大王,这批军械现在属于卫尉寺的,没有朝廷的旨意,下官如何敢动?”

“让你打开就打开,哪来这么多废话!莫要耽误了圣命!”

“大王不如现在就上表奏请陛下,只要有了敕旨允许,我立即移交这些器械。”

李艺强压怒火。

“赵治中,你难道还要怀疑本王不成?”

“不敢,下官如何敢怀疑大王。”

“既然不敢,那你还这般推三阻四做何,本王令你马上打开府库,移交器械,另外,你马上通知豳州诸统军府府兵来豳州集结,等敕旨一到,本王便带他们一起入京。”

朝廷对于地方府兵的管控极严格,统军府的统军们平时只负责军府里的训练、排番等事,遇有战事等情况要征召,必须得有兵部的鱼符调令,且统军府接到调令后,还要与军府所在州衙的刺史合符。

统军府的调兵鱼符是一分为三的,兵部一份,遇事,兵部发下另两块鱼符,统军一块,还有军府所在州衙刺史一块。

刺史握着这块鱼符,主要是起到监督作用。

但没有这块鱼符,统军连十个以上的府兵都调不动,更别说出界。

“大王,何不再等等?”

李艺对这个油盐不见的赵慈晧大为不满,本想着如在泾州一样,矫诏调兵,可想不到赵慈晧居然如此顽固。

“你处处阻挠本王,莫非是京中逆贼一党?”李艺眼见软的不行,就准备来硬的了,反正城门已经控制,既然姓赵的不配合,那干脆将他绑了。

“大王此话可是冤枉下官,下官对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逆贼一党?”

“是吗?”

“当然,若大王不信,下官可以请人为我作证。”

李艺愣了下。

这时,厅后走出一人。

“燕王倒是好大的官威啊,这般颠倒黑白,倒是端的好手段。本使想要问燕王一句,你口称奉密旨勒兵入京,敢问是谁来向你传的密意,他现在何处?还是说,燕王你根本就是矫诏起兵,谋反做乱?”

连番喝问,倒是让李艺吓了一跳。

等仔细一看,看清楚了来人后,却又十分疑惑。

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倒是挺高大英伟,只是一袭青衫,未免有些狂妄。

“哪来的大胆狂徒!”罗艺喝问。

秦琅走上前,笑道,“哦,忘记了燕王还未曾见过我,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秦琅,现为大唐镇抚使!”

“燕王,陛下让我去泾州看看你捕蝗抗灾如何了,想不到你却跑到豳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兵马,你好大的胆子!”

李艺面色惊疑,左右观望。

“你是秦琼家的那个庶子?”

“没错,我还是玄武门靖乱功臣,大唐四十六实封功臣之一。”

李艺打量着秦琅,又看了看赵慈晧,开始缓缓向门口退去,他边退边喊,“赵玖、宋俊!”

可连喊了数声,都没有回应,他那两位亲军校尉,居然没在门外。

秦琅呵呵一笑。

“燕王,别急着走啊,你不是自以为局势尽在掌握之中吗?你不是以为豳州已经是到嘴的肉吗?你以为你带着五百骑入城,这豳州城就是你的了?”

“来人,来人!”

“别喊了,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那些手下比你还要狂妄,他们围住了州衙,便以为万事大吉了,你那两个亲军校尉刚才已经被我派人拉到一边喝酒去了,眼下,这衙厅外面,尽是我镇抚司的人!”

李艺面色大惊,怎么也没料到,大半辈子大风大浪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如今却要在这里阴沟里翻船。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以为你的那些异动,能瞒的过镇抚司吗?你那边以阅武为名召集泾州兵马集结,我这边就已经接到消息了,实不相瞒,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三天了!”

李艺伸手去摸刀,但摸了个空。

他入衙厅前,已经把武器交给了手下。

秦琅冷笑几声。

“李艺,你受赐国姓,加封郡王,列名属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却还要阴谋作乱?”

李艺一身铁甲在身,站在那里倒是如同一个榆林疙瘩一样了,一时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他刚才连叫数声,都没听到手下回应,已然确信了秦琅的话。

虽然衙外有几百轻骑,城外还有近万人马,但现在在这衙厅之内,他却孤立无援了。

秦琅看着眼中升起狠戾之色的李艺,只是摇了摇头。

“燕王还想逞匹夫之勇?”

“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你现在若是束手就擒,或许到了长安城见了陛下,还能有个好结果。若是你还想做亡命之搏,你会死的很惨!”

李艺咬牙,一伸手提起了面前的一张小几。

“哈哈哈,堂堂幽州铁骑统领,沦落到这地步了?”秦琅嘲讽。

李艺猛的将手中的小几往秦琅甩来,然后整个人便猛的转身,往厅门处硬闯。这老家伙明显还想搏一搏,还想单车变摩托。

可惜秦琅有心算无心,从三天前他就开始在布置了。

他没有调杨岌的府兵来,就是要阴李艺。李艺这种人,征战一生,胆了大也狂妄,豳州根本不放在他眼里,还以为自家后院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怎么也不会料到秦琅带着百骑一直埋伏在这呢。

“擒贼诛逆!”

秦琅高喊一声。

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阿黄、刘九、林三还有独孤燕云几个立即全副武装的冲了进来。

李艺被逼了回来。

众人将他围在圈中。

李艺赤手空拳,站在那里怒吼连连,仰天长啸。

“不用叫了,叫破了喉咙,今天也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秦琅说完,也懒得再废话,刚才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迫李艺束手就擒,可现在看来这家伙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李艺,看看我这是什么!”

秦琅从阿黄手里接过斩马剑,拔剑出鞘。

这是皇帝赏赐的剑,李世民为秦王时曾用过的剑。

“陛下赐我这把剑,曾有敕旨,遇逆臣反贼,可先斩后奏!”

秦琅双手舞动着这把双手大剑,如车轮一般的舞动着,这剑很长很重,当它被双手抡动时,更省力,但对敌时威力更大。

凭借着惯性,这把大剑抡起来不比重斧大刀差。

李艺扯下一块臂甲在手,充当最后的抵抗武器。

秦琅挥着剑冲了上去。

阿黄和秦用等则围在四面,为秦琅押阵,并没有人上来抢功劳。

李艺虽铠甲在身,可就凭手里一小块臂甲,又如何是秦琅那把双手大剑的对手。

一剑一剑又一剑。

三剑之后,李艺手里的臂甲被打飞。

紧接着,秦琅得势不饶人,剑剑狠劈,李艺被围困着,难以闪躲。

一剑斩下,李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秦琅大剑再次斩下。

大剑把李艺的肩甲都砍烂了,李艺仆倒在地。

秦琅不给他机会,赶上前去再次抡剑砍下。

鲜血四溅。

李艺人头落地,尸首分离!

这位从隋朝起就名震边疆的骑将,就此陨落!

第203章 传首

秦琅剑交左手,右手提起李艺的人头。

他看着这个死不瞑目的猛人,“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可惜你不该造反!”

李艺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造反,更何况是此时造反。他若是聪明,就应当做一条死狗,只要他苟着,李世民就算忌惮他也不可能无故杀他,顶多会如裴寂一样被免官夺职。

赵慈晧看着那颗滴血的人头,有些怔怔出神。

似乎不敢相信,一代猛将李艺,就这样被斩杀当场。

这可是李艺啊,不仅是一位前朝起就威名远扬的猛将,他还是当朝的燕王,是泾州刺史,他可是已经名列宗室族谱的皇族一员啊。

“赵治中!”

赵慈晧惊醒,“翼国公,下官在!”

“随我一起去招降叛军!”

赵慈晧惊道,“翼国公,外面尽是叛军,这样出去只怕难以控制啊。”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秦琅自信的道。

豳州州衙后院升起了一面红旗,这面红旗高高升起,附近远远便能看到。

很快,豳州东城门楼、南城门楼、北城门楼等几处都升起了红旗,甚至城中数处燃起了烟火。

豳州统军府统军杨岌早率府兵千人,分驻南门北门处,遥见烟火和红旗起,便立即按照约定,将兵马交给秦勇秦用这两位镇抚司将军分统。

银面韦陀秦勇和大锤公子秦用各率五百府兵,自两面杀出。

此时李艺手底下的那数千人马,正在豳州西门外准备扎营,几千人马杂乱无章,安营的、喂马的、做饭的、打水的、打柴的

这些人都早卸了盔甲,扔了刀兵,谁都想不到还会打仗。

毕竟除了李艺和他的少数心腹清楚这趟是在干掉脑袋的造反之事外,其余绝大多数的泾州兵勇,都真相信李艺是奉了密诏带他们去长安听旨除逆的,在大唐自己的州城下,怎么可能会遇袭呢?

一千豳州府兵左右杀到,泾州兵勇还在怔怔出神。

秦琅顶盔贯甲,一手提剑一手提李艺人头。

他走出衙厅,一百镇抚司精锐皆全副武装过来听令。

“走!”

州衙后院,李艺的几名随从家将还在那喝酒呢。

秦琅一脚路踹开门,拎着人头进入。

“李艺谋反已被诛杀,尔等弃械免死,反抗者死!”

李艺的人头被高高举起。

在秦琅身后,是一名名镇抚司精锐,或执刀盾,或持弓弩,全都对准了他们。

罗艺家将赵玖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刀。

咻咻数声。

下一刻,赵玖身上已经插了十几支箭弩。

赵玖倒地不起,带翻了酒席。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秦琅再次喝令。

剩下几人见这架式,酒也醒了,胆也吓破了。

一个胆小的家伙直接跪地。

其它人也终于醒悟过来,纷纷跪地求饶,连兵器都不敢摸了。

“绑了!”

端了这队李艺亲兵后,秦琅便继续提着人头,押着那些李艺家将亲兵来到衙前。

李艺的人头被秦琅扔了出去,然后是十几个倒霉的李艺家将亲兵被五花大绑推出去。

赵玖的人头也被扔了出去。

衙前本来正在那里聊天的泾州轻骑,全都吓了一跳。

“本官大唐镇抚使秦琅,诛杀逆贼李艺!”

“李艺矫称密旨,起兵叛乱。念尔等被李艺哄骗裹挟,只要放下武器跪地免死,但敢顽抗,皆罪为谋反,遇赦不赦,满门抄斩!”

正常来讲,其实秦琅这样做挺危险的。

不过他敢这样做,其实也是深思熟虑过后,经过了仔细计算后的结果。李艺虽然起兵,可毕竟是在泾州起兵,那里不是他的地盘,经营时间短,再者此次又是矫诏起兵,是哄骗了那些泾州兵将们,只有极少数是跟他一起谋反叛乱的。

更何况,眼下泾州城中衙前,不过区区几百人。

秦琅提着李艺的人头,是有极大威慑力的。

他有上次幽州平乱的经历,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说李艺手下的兵多数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叛乱的,就是上次王君廓那样手底下好多清楚的,可一见形势不对,也都是马上就溃散的。

这种情况下,比起正常战场上的交兵对战,还是相差太大了。

果然,结果和秦琅预料中的一样。

这次连个摸刀的人都没有。

他们看到了李艺的首级,看到了赵玖的首级,看到了那些被绑着的李艺家将亲兵,再看了看手提大剑的秦琅,看着他身后那一百全副武装的镇抚司精锐。

这些镇抚司士兵们个个明光甲在身,还披了一件绣袍。

这些轻骑,本来也算是李艺在泾州想尽办法喂饱的,可此时既然李艺都死了,谁还为他卖命呢?

一人扔刀,十人扔刀,百人扔刀。

秦琅直接迫降了这些人。

也有大约几十个人,这些人或许是跟李艺牵连较深的,见此情形后,没提刀上前,却也没投降,而是呼喝几声,齐齐奔往城外。

也不知道是要逃,还是想要回到城外军中。

秦琅倒也不惧。

他让人把这些投降的几百轻骑的武器收缴了,然后把赤手空拳的这些家伙关进了衙内,派人看住。

接着他捡起了李艺的首级,带人往西门外去。

等来到西门前,秦琅才发现这边李艺留下的轻骑,早就已经溃逃无踪了,顺利的夺回了西门。

西门外的泾州军营地,此刻一片混乱。

多达近八千的泾州军勇,在一千豳州军的左右夹击之下,居然不战而溃。

原以为会有一场交战,但事实上当泾州军发现豳州军突袭他们,并听到秦勇他们一直在喊李艺叛乱,镇抚司奉旨诛贼后,没有人迎战。

所有人都在跑。

现在豳州西门外,到处都是在溃逃的人。

“传令下去,投降者免死!”

泾州兵勇顺着来路往泾州跑,秦琅便也带着豳州兵往泾州追。

一路逃一路追,沿途逃不过的泾州兵勇听到了投降免死后,许多人干脆投降了。

三天后,秦琅坐在泾州州城安定城中。

李艺出兵的时候,把能带的兵全带走了,泾州城根本没有留兵守卫,他连家眷都全带着走了,所以当秦琅顺着泾州兵杀过来时,城中根本没有抵抗。

那些留守的泾州官吏们还一头雾水呢。

等听到秦琅派兵宣布李艺谋反被诛后,他们还不敢相信。

“那些兵怎么处置?”

州衙里,众人有些不安的问,这些不安的人主要是泾州的官员们,他们虽然没跟着去长安,但之前李艺以校阅为名召集兵勇的时候,他们也是协助的,李艺自称接到密诏要带兵去长安,他们也是帮忙准备粮草这些。

“所有军官,就地解职,继续软禁于州城中,听候朝廷处置发落。至于那些兵,他们也是被欺骗裹挟的,没有必要过多追究。每人发二斗粮赏赐,让他们留下衣甲回家,告诉他们,老实在家捕蝗抗灾,照顾庄稼,不必胡思乱想,他们只是被欺骗裹挟的,这些我都会一一如实呈奏陛下,为他们开脱。但若是有谁敢胡作非为,暗里四下串连,煽风点火,想要趁乱打劫,那我秦琅的剑可就不留情了。我既然连李艺都敢斩,其它人更不在话下!”

事涉七八千泾州兵勇,后面就是七八千户泾州家庭,若是真严厉追责,谁也跑不掉,到时说要家家挂孝,于这种大灾之时,更容易引发动荡。

既然李艺的这次谋反叛乱,也不过是出闹剧,最终没出什么大乱子,所以秦琅也就斗胆做主,对这些不明原由就附了逆的倒霉鬼们,网开一面。

真正与李艺阴谋造反的从逆者不过数十人,这些家伙一个不漏的已经都被镇抚司清了来了,现如今俱都已经收押在监,这些家伙不出意外,最后都会被押到长安斩首,以儆效尤。

秦琅的决定,让泾州一众官吏们既惊且喜,既然那些士兵都不追究,那他们这些人应当也没事了。

在做出决定后,秦琅便把现在暂时围着的七千多泾州兵勇们叫起来开会,在一通宣示警告之后,秦琅先是拉了十几个附逆者直接当众斩了,立了威,然后便开始发放赏赐。

一人二斗粮,领完后留下衣甲等返回家乡去。

一场兵乱,连个泡都没怎么冒起来,结果就被平息了。

奏章已经发往了长安,秦琅也从原州、豳州、岐州、宁州等四面州抽调了几千人马到泾州加强防御,以防万一。

长安。

夜色里一骑自豳州一日夜狂奔三百里而至,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等到了长安城下,马上骑士直接就栽落马下。

“豳州急报,燕王李艺起兵叛乱,叛军已入豳州”

当镇的镇抚司城门郎赶紧上报,中郎将吴黑闼接到禀报,大吃一惊,赶紧亲自把急报送往皇城。

急报直抵政事堂中。

“李艺造反,兵入豳州!”

当值的宰相们吓了一大跳,“立即呈奏陛下!”

长安城中,李艺起兵杀奔长安而来的消息也不径而走,听说李艺军已经打进了豳州城,整个长安都骚乱起来。

李艺能征善战,而豳州又是长安西大门,众人都开始担忧李艺叛军杀到长安城下。

东宫。

李世民接过内侍呈上的急报,看到开头说李艺兵入豳州时吓了一大跳,可越往后看越惊讶,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李艺造反,陛下为何反笑?”殿中监豆卢望问。

“李艺叛乱已经被平定了,李艺也被斩首。”李世民扬着手里的急报,“诏,夺去李艺国姓及燕王爵位,复其本姓,罢其官职,削其食邑,传首京师,枭之于市,族诛,籍没其家!”

第204章 李存义

黎明前的黑暗里,三儿醒来,他如往常一样擦了擦眼睛,扭头去看父亲,结果见父亲蜷缩着身子躺在那一动不动。

他抬头望了望天,黑暗里有了一抹晓色。

往常父亲肯定早就已经醒来了,可他今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他害怕了,伸手去摇父亲,父亲依然不动,甚至身子都僵硬的如块石头。

三儿小声的啜泣着,连哭都不敢大声,因为他们只是逃荒进泾州城的灾民,若是惊扰了城中的官差,会被赶出城去。

才六岁的少年呆愣的啜泣着,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把昨夜父亲盖在他身上的破袄子盖在了父亲的头上,然后就跪在那里等待天亮。

天明。

泾州城中街上开始有了行人。

萧瑟的秋风里,大家行色匆匆,有人看到他们爷俩在那街角,也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慢慢的,终于有人在旁边停下了脚步。

一个老头询问起来。

还有人在问要不要买棺材,有人问他要不要卖身葬父!

有人直接开起了价钱。

秦琅一早带着亲兵在城中遛马,也算是巡视街道,发现了这处聚集的人群。

亲兵赶开人群。

秦琅骑马来到近前,他在马上看到那个瘦弱的男孩,骨瘦如柴,但骨架还算粗壮,尤其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孩子的眼神。

他脸上犹带泪痕,但眼里却有着一股子坚毅,或者说是带着几分仇视。

他在仇视谁?仇视这些冷漠的人,还是仇视这个无情的社会?

秦琅的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那人,一件破烂袄子全是洞,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黑兮兮的半截子,盖住了那人的脑袋和上半身,却把下半边身体露在了外面,粗布胯褶,一双赤脚。

裸露的脚很脏,还能看出厚厚的茧子。

“三郎,一个倒伏,估计是饿死的,看着昨夜就死了,人都硬了。”

独孤燕云上去检查了下,回来禀报。

秦琅叹气。

一个可怜的灾民,或许本来就是泾州城外附近的一个农民,饥荒之时被迫带着孩子出来逃荒。

可秋夜漫漫,他没能等来今天朝阳的温暖,死在了那个漫长的寒夜里。

“你叫什么名字?”

“三儿。”

少年面对下马的秦琅,表现的有些冷漠。

“三儿,这是你父亲吗?”

少年抬头打量秦琅,看着他身后的高头大马,看着旁边高大的兵士,“我愿意卖身为奴,只换郎君为我买口棺材安葬我阿爷。”

卖身葬父。

这句话从一个六七岁的瘦弱孩童的嘴里说出来,他的脸庞上还有泪痕,身边是他已经僵硬的父亲尸体。

许多人在围观,可更多的都只是围观。

秦琅一声叹息。

“你姓什么?”

“姓许,阿郎能买我吗,我不贵,只换一口棺材一些纸钱。”

孩子不哭不闹,却越发让秦琅觉得心疼。

这似乎又是一个李突厥。

隋末乱世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大唐天下了,百姓不应当还在受这样的苦啊。

“孝诚,去棺材铺里寻口棺材来,挑口好棺材来,再请队鼓吹班子,买些纸钱等,记得再找个白事铺子,给这位老哥弄一身上路的行头,要体面。”

许三儿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对着秦琅郑重跪下,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响头。

“谢阿郎为三儿葬父,以后三儿就是阿郎的奴仆,从此为阿郎做牛做马报答!”

这孩子把头都磕出了血来。

秦琅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用不着如此,快起来。”

秦琅这个早上让人为三儿父亲买来了棺材等,还请来了吹鼓乐班。

“叫泾州官吏都来参加这位许大郎的葬礼。”

翼国公带着泾州官吏们为一位乞丐送葬,引的泾州上下都是十分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有人说翼国公收了那乞丐的儿子做义子,赐名存义,所以才有此一举。

不过在许三儿父亲的葬礼上,秦琅对那些奉令前来的泾州官吏们,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今年先旱后蝗,中间还有突厥大军进犯,虽突厥军未侵入泾州,可泾州前后两次集结兵马,也致农时多有延误,再加上李艺谋反做乱,更延误了泾州捕蝗放粮赈济百姓。”

“这位许大郎昨晚死了,在泾州城里冻饿而死,他原本是泾州的一个在籍良民课丁,可今年先是老母病死,然后又妻女饿死,最后仅余的父子二人逃入泾州乞讨求食,却依然还是在昨夜冻饿而死了。”

“而就在昨夜,泾州官员们还设酒宴为本使接风,并庆贺诛除反贼,酒酣耳热之际,谁又会想到昨夜那位许阿郎和他儿子是如何的饥肠辘辘,是如何的艰熬?”

“偏偏,这样的煎熬已经持续了许久,而且远远不止是他们父子俩个。”

“许阿郎之前未能得到及时的赈济,是罗艺和你们这些泾州官员的失职,而他昨夜冻饿而死,却是我的失职。我来到了泾州,没能及时的关注到他们,赈济到他们!”

秦琅这番话,让原本还有些觉得秦琅胡乱来的泾州官吏们,都暗自不安。

这难道是要秋后算账追责?

有几名官员已经额头冒汗了。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些责任的时候,外面还有无数的许家父子。从现在起,泾州若是再冻饿死一个百姓,那都是你我的严重失职。”

开仓、赈粮。

不管是什么军粮正仓粮转运仓粮,甚至是公廨仓粮,眼下只要是粮食,就先拿出来赈济百姓,不论是平民还是乞丐,只要是人,都可以按人头在官衙先领取三日之粮。

秦琅要求泾州全面开始抄长安抗灾的作业,常平仓、征粮、粮票与此同时,号召百姓全力捕蝗,推广食蝗。

当天,泾州城中的百姓、灾民,甚至是乞丐们,便都领取了衙门发放的三日口粮,按了手印领了粮,然后被组织起来去捕蝗、晒蝗。

吃饱了饭的百姓,被按照军伍之法临时编组,三个一组,三组一火,五火一队,两队一旅,两旅一团,在田间地头配合驱赶捕捉蝗虫。

有人挖沟,有人驱赶,有人负责网,有人负责溺,有人负责晒,还有人负责装运入库。

妇孺们在田间地头挖起土灶,架起锅,开始烧水煮粥,孩子们在田间地头扯野菜,小米、野菜、蝗虫,熬上一锅锅。

干累了便吃,吃饱再干。

白天干到日落,点起篝火继续连夜干。

粮食征光了,就先向周边的岐州等暂借蝗虫干蝗虫粉来应急,泾州原本很严重的灾情,在秦琅的这多管齐下的紧急处置下,倒是迅速安定下来。

大家起码暂时都有了糊口果腹的,不管难吃好吃,起码暂时能吃饱,也都没闲着,都在官府组织之下捕蝗抗灾。

因为参与抗灾,所以大家吃的喝的全都由泾州衙门包了,按翼国公的指示,这叫以工代赈,只要跟着干活,那么就包吃了,男女老少都包了。

甚至还有额外的工分,按男女老少出力的不同,各得工分,然后按工分还可以分得蝗虫粉、谷麦粮食,虽说不算多,可宝贵的粮食还是让大家干劲十足。

泾州迅速安稳下来,不久后朝廷派出了使者前来。

百骑校尉程处默带着一队骑兵护送了新任泾州刺史前来。

“三郎怎么还晒黑了?”程处默一见到秦琅,便忍不住打趣道。

“最近天天在外面跑,风吹日晒黑了也正常。”

兄弟两个见面,简单的一番沟通,倒也让秦琅及时的了解了一些朝廷的动态,尤其是程处默是百骑校尉又是千牛备身,所以他知道不少内情。

罗艺造反消息传出,开始朝廷是吓了一跳,长安甚至震动。

可没想到秦琅直接就在豳州把罗艺斩杀了,他的叛军也一朝溃散,这消息当时还引的朝廷诸多大臣不信呢。

没有谁可怜罗艺。

他落的个身死族诛,传首长安的下场,妻女没入掖庭为奴,兄弟子侄皆斩首弃市,连祖、孙皆诛,堂兄弟、从侄孙等皆流放,妻族、母族也因此受牵连流放。

罗艺的兄弟罗寿现为利州都督,也已经被朝廷下诏捕捉处斩。

新任的泾州刺史是高仁表,渤海郡公。这位来头不小,他父亲高颖,是隋朝近二十年的宰相,后来高颍被杨广诛杀,诸子徙边,唐立国后,高表仁回到长安。

“这个高表仁我听说没什么本事啊。”秦琅道。

程处默也点头,“是个老纨绔,但这种没本事的人也不会乱来,现在泾州首要安稳。”

豳州的赵慈晧因为协助平乱有功,所以这次直接被提升为了豳州刺史,统军杨岌也因此升迁受赏。

“你小子出趟京,走哪哪立功,岐州捕蝗救灾有功,还被百姓请进庙成了什么玄武批发荡魔天王?现在来趟泾州,结果半路上在豳州斩了罗艺,平定了叛乱,来泾州又在这赈灾抚民有功”程处默越说那是越羡慕,甚至有几分妒忌了。

皇帝对秦琅是十分满意,所以这次以平罗艺叛乱之功,赐封实封二百通前一千二百户,于豳、泾二州内各赐田百顷。

“陛下让你接旨之后,赶紧交接下回京,说你在外辛苦了。”

“京师可是有事?”

“能有啥事?现在各地蝗情控制的不错,粮荒也还勉强控制着,陛下是念你在外辛苦了,所以才让你回去。毕竟你是镇抚使,也还是崇贤馆学士,本来也主要管京畿的治蝗赈灾之事,这泾州可不是在京畿之内的。”

秦琅感觉程处默在隐瞒着什么,可他又不肯说,也只好做罢。

“好吧,我收拾一下,便回京吧。”

第205章 李泰同学

长安。

崇贤馆。

秦琅带着新收的义子阿三李存义来到门前,值守的东宫旅贲见到秦琅,纷纷肃立行礼。

对于这位曾经短暂检校过旅贲的秦学士,太子旅贲们向来自豪。

秦琅右手握拳在胸膛上敲打了几下,给予回礼,迈入馆内。

此时朝阳还未升起,崇贤馆学生们正陆续抵达,一进馆门,没有了随从侍卫、奴婢,只剩下了馆内年纪相仿的同学们。

秦琅看到李泰正在踢一个足球,对他招了招手。

李泰抬头看到秦琅,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他似乎对秦琅还有些畏惧。

“馆主好!”

李泰有些不太情报的上来行礼。

秦琅点头,“这位是李存义,泾州人,父亲死于这次灾情,如今是我的义子,今后就是你的同学了,你带他了解下学馆。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同桌,你们结个对子,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李泰瞧瞧李存义,看他瘦弱的样子,而且眼神里有点自卑土气,便有些不喜,但不敢拒绝秦琅,只好应下。

“去吧!”

秦琅把李存义推过去,自己进了馆内,褚遂良等直学士见到他回来了,都是表情各异。

“学士!”

“老褚啊,我看最近馆里好像对学生们有些松懈了啊,这样不行的,得抓紧了。这样吧,开学也这么久了,大家也都认识了,我认为可以来一次期中考试,九经六艺等诸科一起统考,最后成绩出来后排名,排名一四七的划入甲班,二五八的划入乙班,三六九的划入丙班,重新编三个班,今后三个班要展开竞争比赛,争得头名有奖,殿底要罚!”

褚遂良也没料到秦琅这一回来就要搞这些,“可咱们崇贤馆虽一百多个学士,但开学至今一直都是大班上课,没分过班啊,这一下分三个班,学生分班,老师也分班吗?”

“我们继续采用大教室上课,都在一个教室上课,但学生分成三班,要比赛竞争,不仅是各个学生竞争名次,还要让他们班级竞赛。要让他们形成竞争氛围,良性竞争!”

“我看现在天气挺好的,秋高气爽,不如就这两天,搞一个秋季运动会吧,各班比一比武艺!”

搞期中考试难不到褚遂良他们,这秋季运动会啥的,他们觉得倒也可以一试。

反正学生们有体育课,每天早晨有晨练。

秦琅回了长安,本以为李世民会有任务,可自回来那天被召见述职后,一直没再被召见,于是他这些天便干脆就呆在崇贤馆里搞起了期中考试和秋季运动会。

期中考试褚遂良等本来只打算考明经,也就是考九经,但秦琅驳回了。又不是朝廷的科举考试,就算科举也不只有明经科啊,不也还有进士科、书科、算科、律科等吗?

秦琅亲自出题。

考试分为了经学、史学、文学、律学、算学、书学以及礼、乐、御、射等。其中经学不要求九经皆通,而是按照朝廷四门学一样,学生可自主选修四门主经,辅修五门副经。

总共十科考试,每科以甲乙丙丁评份,甲是四个勾丁是一个勾,最后十科按总得勾算综合成绩,学生们总勾数越多成绩排名越高。

社会实践课和其它体育课程这次没列入考试科目。

秦琅亲自出题,经学都是入门级的题目,主要是考贴经墨义,也就是填空和理解了,都是已经教过的,不难。

为保证公平,考试采用糊名阅卷,而且还是从国子监借教授博士们过来批卷。

“有必要吗?”

褚遂良在秦琅不在时是代为主持,他觉得朝廷的科举考试都没这么严格呢。

“既然是摸底,就得要摸真实的底。否则若是你们见是太子的卷子,而故意放水,那还谈何公正真实呢?”

第一科考经学。

总共是出了九经的题目,但学生们可按自己主修的四经选择对应四经题目,且只有贴经和墨义,没有口试也没有策问,诗赋也没,二十道贴经题,十道墨义题。

贴经每题两分,墨义每题六分,六十分以下是丁,九十分以上是甲,中间是乙丙。

小胖子接过散发着墨香的试卷,很是认真。

他提起笔按事先告之,开始填写名字,学号。

填完后,扫了眼贴经题,都是些非常简单的题,没一道不会的,再看了那十道墨义,问的也是些极简单的经义,不由的脸上露出笑容。

提起笔,蘸上墨,小胖子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开始答卷,不出半个时辰,试卷已经答完,放下笔再检查一遍,很满意,卷面也十分整洁,没有涂改错字。他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同学们都还在那继续做卷,甚至有几个根本就是在那抓耳挠腮,一看就知道遇到不会的了。

他看到新来的同桌李存义,傻子似的坐那,连笔都握的不对。

“李泰同学,考试不要东张西望,就算不会的题,也不要想着偷看抄袭!”

巡考的秦琅喝声道。

李泰脸腾的红了。

“我没偷看,我考完了。”

“考完了就检查,检查完就交卷,不要影响别的同学!”

李泰红着脸起身,把试卷上交,路过愁眉苦脸的房遗爱旁边,李泰见他连贴经都还空着好多题,于是故意把卷子往他那面展开。

房遗爱眼睛一亮,正要瞪大眼睛去看,结果汉王李恪立即举手揭发。

“学士,他们作弊!”

秦琅瞪了李泰一眼,然后对房遗爱道,“你也要交卷吗?”

房遗爱看着还有好多没答的卷子,可是又根本不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抄一下还被揭发,当即气的破罐子破摔,“嗯,学生也要交卷。”

两人一前一后把卷子上交,秦琅扫了眼房遗爱大片空白的卷子,“出去!”

房遗爱灰溜溜的跟着李泰后面出去。

走出教室,房遗爱倒没忘记刚才卫王的仗义,“谢大王刚才帮忙。”

小胖子倒是遗憾,“可惜让汉王举报了。”

两人于是在那画圈圈骂李恪小人。

考完经学,接着考史学。

题目更加简单,主要就是考的左传等三传的内容,还只考他们已经教学过的部份,第一道题便是问,三皇五帝指的是谁。

这种题目简直是送分,李泰又是头一个交卷,但房遗爱这样不好好学习的依然好多答不出来。

连考三天。

六学考完,然后便是礼乐射御,都是课堂外的考试,也十分简单。骑马、御车的考试,都只考些基本的操作,礼和乐也都是入门级的。

这些学生们多数是贵族子弟,这些倒是都早有接触。

整个考试下来,唯有新入学的插班手李存义,几乎是十科白卷,他什么也不会,甚至连字都不会写。

国子监祭酒孔颍达和教授陆德明等被秦琅请来阅卷,秦琅直接从崇贤馆搬了一千贴纸,还有不少笔墨等文具过去,另外又备了些腊肉熏鸡,这种赤果果的礼物,孔颍达等无法拒绝。

他们也都想来看看秦琅搞的崇贤馆期中联考是怎么回事,于是欣然收下礼物前来,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礼物才来的。

每科一百多份卷子都已经糊过名了。

国子监的老师们交叉阅卷,每张卷子要经过十名老师的,各自打分,最后统计成绩,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然后总分平均,为最终成绩。

“这十科科目很特别啊!”

孔颍达惊呼。

“感觉比朝廷科举的考试还要更全面些。”

陆德明看了一遍卷子,“就是感觉内容有些简单,但出题也比较有讲究,挺适合崇贤馆这个年纪的学生们。”

这么相比起来,人家崇贤馆的学生虽然个个才都是十岁以下,多数是六七岁的,可学的好像比国子监的要强啊。

国子监是起码十三岁以上的学生,分为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算学、律学、书学等,各有专攻,可人家崇贤馆居然考的包括了他们所有六学,居然还要考六艺。

哪怕这考的都是入门级的,但仅仅是经学这科里的主修四经选修五经的操作,就骚的很,远远超过他们啊。

“听说这次崇贤馆期中考试都是秦学士的主意,了得!”

“经学之外,还另设了史学和文学,我觉得这个分法有些意思!”孔颍达道,九经里本来就包括了三传和诗、书等,可秦琅依然还另设了史学与文学。

“你看看这,中华上下三千年?想不到秦琅居然还给崇贤馆的学生们编了一本华夏简史,你看过这本书吗?”陆德明问。

“没有,秦琅三字经外,又编了本书?”

孔颍达也惊讶起来,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本身就少,能称为师的大儒名士更少,而其中能真正著书立说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华夏历史传承,靠的是史家之笔代代传承。

写的好的史书更少。

而秦琅居然自己编了一本史书做为崇贤馆学士们学习历史的书?

虽然看介绍是本简史,跨度也大,记载了华夏三千年历史,但没点本事敢写?

两人马上去找秦琅。

“中华上下三千年?”秦琅听完他们的来意,“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之前给学生们编的史学辅导课本,其实就是一本华夏简史,是通俗版本,以便适应崇贤馆的少儿学生们了解我华夏历史。

这样的书当然比不得史记啊左传啊这种辉煌史书。

“快拿来看看。”

秦琅找来一本递给孔颍达,这还是手抄本,第一篇是盘古开天辟地,与其说是历史书,倒不如是本历史小故事书,把华夏重大的历史人物、事件,写成精简通俗的小故事,每个篇幅不长,但按照华夏文明的进程娓娓讲来,做为给小学生们的书当然是挺适合的。

盘古开天辟地、黄帝大战蚩尤,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后面有武王伐纣,也有烽火戏诸侯,有齐恒公九合诸侯,也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有屈原沉江,有荆柯刺秦王,有鸿门宴,有楚汉相争,有刘秀再造汉室,有三国隆中对、火烧赤壁、诸葛七擒孟获,有匈奴人称汉帝,有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有陈后主亡国,有隋炀帝游江都,有隋朝三征高句丽,也有大唐平天下

一章一个小故事,很特别,很通俗,很适合做为历史启蒙课本,比起春秋左传史记这些史书,无疑这些书更容易让孩子们接受。

“三郎,不知这本中华上下三千年,可否借给我国子监抄写珍藏,并让国子监生学习?”

“当然可以,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嘛。”秦琅倒是很大方。

第206章 金榜题名

崇贤馆今日放榜。

李世民都特意休朝一天,早早就前来崇贤馆了。

另一位馆主李纲今天也来了,这位八十多岁的太子少保、詹事,崇贤馆学士拄着李世民赐给的龙头杖,精神挺好。

“崇贤馆果然离不开三郎,你一回来,馆里的气氛都不一样,这些学生们都要精神的多。”

李纲很不客气的当着褚遂良等一干直学士们称赞秦琅,褚遂良在那里很尴尬的笑着。

或许是如今灾情得到了控制,所以李世民今天也很高兴。

他正跟其它崇贤馆的学生家长们聊天,今天馆里学生家长们基本上都到齐了,此时也充分展示出崇贤馆学生们背景的强大。

皇帝李世民有五个儿子在馆中读书,太子承乾楚王李宽汉王李恪卫王李泰燕王李佑。

几位宰相参政们也都有儿子在馆中读书,如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杜如晦的儿子杜荷等。

一群大臣在那里夸赞说太子与诸王在这里表现出色,成绩好云云,都在那里说今天太子肯定要夺魁。

李世民十分受用,抚着短须很高兴。

一个期中考试而已,秦琅却非搞的跟朝廷科举大比一样,这完全就是从后世照搬来的,要知道后世里就算是幼儿园里,都要经常搞搞比赛什么的,家长们可不敢缺席。

秦琅把这次期中考试的结果,也特意搞的十分隆重,邀请了所有学生的家长们前来参加。

甚至还有金题题名,唱榜,颁奖等环节,要的就是个仪式感,这样既能增强学生们的荣誉感,当然也能增加崇贤馆和老师们的存在感。

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当然是会有好处的。

“现在,有请弘文馆学士、国子监祭酒,太子左庶子、经师大师孔学士,为我们金榜唱名!”

今日放榜,秦琅特地让人在馆前南院,新筑一墙,高达丈余。

数名崇贤馆的吏员,此时便将六张竖着的整张黄麻纸贴上榜墙。

因纸为黄色,故名金榜。

崇贤馆期中考试的考卷已经全都批阅完,所有考生的卷子现在都已经拆开糊名后总结在一起,每人试卷装入一个漆盒,盒上是考生的名字,总成绩,各科成绩。

因为学生多达一百多个,所以这次秦琅的金榜上是只题名前三十六名,后面的七十多个不上榜,只在后面一起公布。

这也是为了增强这张金榜的荣誉感。

一名崇贤馆吏员,将一个漆盒举到孔颖达面前。

孔颖达接过,然后宣布唱名。

“崇贤馆生武德九年期中考试第三十六名,孙山!”

名次从后往前唱,最后一名孙山。

孙山的名字唱出,学生中便有一人站了起来,高声应道,“到!”

褚遂良于是持笔蘸墨站在榜墙前,于金榜最后一行,写上孙山之名。

“这个孙山谁家子弟?”李世民坐在一边观礼台上,对这个站起来的孩子有些陌生。

秦琅陪在旁边,应道,“这位是来自江南富春江畔的富春孙氏子弟,富春孙氏乃三国时东吴孙权后人,孙山之父为工部前尚书。”

“哦。”李世民点了点头,不过今天这位孙尚书没来,因为他不久前刚被外放到蜀中任刺史去了,算是贬降。

孙山上前从孔颖达手中接过自己的试卷漆盒,来到皇帝面前,恭敬呈上。

李世接从内侍手里接过,打开孙山的试卷看了看,发现字写的还算挺工整的,而且答的确实还不错,尤其是经学考试的墨义部份,对孝经的理解很不错。而文学试卷上的作文题,那篇赋也写的还好。

第三十六名就有这样的水平,这让李世民很满意。

“赐孙山笔砚一套,黄麻纸十贴!”

皇帝一高兴,便下旨赏赐。

孙山没料到还会有皇帝赏赐,激动的都脸色胀紫了,赶紧谢恩。

孔颖达继续唱名,褚遂良这位书法大家也将一个个名字不断往金榜上题。

李世民发现上榜的学生中,他钦点的那三十六名正生里,倒是少数,反倒是那些陪读的学生还更多。

李世民有些不高兴,学生们呈上来的试卷他看的比较随意了,但也承认,每张卷子都确实不错,排名也没问题。

金榜上已经题写了二十六个名字。

还剩下了十个名字。

“二甲唱名!”

李世民问秦琅,“二甲何意?”

“陛下,此次考试,排分名次,以激发学士荣誉之心,也是奖前惩后,故此一百余名学生,仅前三十六名上榜。称为前三甲,三甲二十六人,二甲七人,一甲仅三人。”

李世民点了点头,这等于这金榜上的三十六名学生,还要分出个三等来。

无疑二甲比三甲强,一甲更比二甲强了。

他的五个儿子,一个都还没上榜。

难不成全在一二甲,可这样也不太好吧?李世民心想,五个儿子里,承乾和青雀还有李恪都是学习用功的,平时课业也不错,但李宽和李佑就很一般了,他们的成绩肯定没有这已经公布的三甲学生好啊。

秦琅说要公平公开公正,把他们两人也放到二甲来不合适啊。

“第十名,李谦!”

二甲最后一名,却是李靖的次孙李谦。

“第九名,公孙冲!”

“第八名,程俊!”

李世民意外的道,“这不是知节家的庶子吗?想不到成绩这么好?”

“肯用功读书,成绩自然也不会辜负他。”秦琅答道。

“第七名,杜荷!”

“第六名,李恪!”

李世民有些焦躁的在那里扭动着身子,结果念到二甲第三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但不是李宽也不是李佑,而是李恪。

他有些意外,原以为汉王应当能进一甲前三,结果只名列二甲第三。那老二和老五两个,难道上不了榜?

“金榜第五名,二甲第二名裴行俭!”

“第四名,二甲第一名,李泰!”

这个名字一出,李世民更加惊住。

向来读书用功,课业极好的青雀,才二甲第一?

他扭头望向秦琅,眼里满是不悦,但秦琅表示,“陛下,这次考试是糊名阅卷,且是请国子监的老师阅卷,还是十个老师交叉阅卷,最后才得出的成绩,十分公正!”

李世民闭上嘴,可气息却已经有些粗重了。

这个时候,他就跟其它的学生家长们一样,一心盯着金榜,关注着孩子的排名。

终于到了最后一张黄麻纸。

“一甲唱名!”

“第三名,探花郎,韦待价。”

李世民脸色繃的更紧,韦待价是韦挺之子,京兆韦氏子弟,家学自然是渊博,韦挺当初曾是建成的心腹,后来杨文干事件被流放,然如今已经是他重用的大臣。

他对韦家当然没啥意见,可一甲总共才三名。

李世民现在心里有点慌,他甚至没理由的担忧承乾上不了榜,虽然说这不可能。

“第二名,榜眼”

“李存孝!”

这个名字一出,不但李世民愣住,连房玄龄等一干宰相都在发愣。

这个李存孝是谁,宗室子弟吗?

李世民也是一脸疑惑的望向秦琅。

秦琅干咳两声,其实这个名单他自己也没看过,主要还是想保持下公正,避免看过后又想东改西改,谁也想不到李存孝居然能中榜眼。

“陛下,这李存孝是我上次出使河北时收留的一个孤儿,本名丑儿,我见他可怜于是便收为义子,起名存孝,我奉旨来馆里,便把他也带来陪读,倒没想到这小子肯用心钻研”

“一个河北收留的孤儿?榜眼?”李世民怀疑的问道。

“陛下,我先前也不知道他能中榜眼,我根本没提前看过榜单。”

孔颖达在台上唱名,也唱的有点直心慌,三十六名崇贤馆正生,连三分之一都没上榜。

当他打开最后一个漆盒,看到那名字时,总算松了口气。

“第一名,状元郎,太子承乾!”

所有人都随着这声唱喝而松了口气。

总算没出事,要是再唱出来个什么存忠存信的可就要命了。

李世民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太高兴。

五个儿子只有三个儿子上了榜,一个状元郎,一个是二甲第一,一个是二甲第三。

那边房玄龄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他堂堂宰相,房家好歹也算是士族,可他的儿子房遗爱居然榜上无名。

“怀良,楚王和燕王呢,难道没参加这次考试?”房玄龄问。

“陛下,房相,此次期中考试,没有学生缺课,总考生一百一十三人,实际考试一百一十三人。”

“李宽和李佑二位学生,与房相公子房遗爱一样,都是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李世民先是一愣,然后看向那张巨大的黄榜,最后一名叫孙山,名落孙山,不就是榜上无名的意思嘛。

丢人啊。

秦琅叫人去把李宽李佑的试卷取来给李世民看,又让人把房遗爱的取来给房玄龄。

其它孩子名落孙山榜上无名的家长,也纷纷向秦琅索要儿子试卷,个个咬牙切齿的,明明是已经带着杀气了,但明显他们这杀气是冲着儿子去的。

秦琅来者不拒,让人把他们孩子的试卷全交给了他们查阅。

李世民低头看完两个儿子的试卷,无话可说了,孙山的卷子他第一个看,印象很深,一对比就知道了,确实不如孙山许多矣,尤其是李佑,连经学试卷上的许多贴经题都没做,全空在那。

那边房玄龄也是越看越恼火,这个浑蛋,真是丢尽房家的脸。

榜上有名的,家长个个在那里笑嘻嘻、沾沾得意。名落孙山的,则全都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秦琅心想,今天晚上估计有不少学生要吃竹笋炒肉了。

“接下来请陛下给学士们训话,然后请李少保为榜上有名的三甲学生们颁发奖状和状品!”

李世民黑着脸哼了一声应下,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痛快。

那边楚王李宽和燕王李佑两个,早就已经头低的快塞进裤裆了。

第207章 知贡举

程咬金今天觉得很长脸,三个庶子送来崇贤馆,是走了秦琅的后门,原想着能送一个进来就不错,也混个太子陪读的名头给他们镀下金,将来庶子也能谋个出身。

谁料到,老六程俊不声不响的,居然还考了个二甲,金榜第八呢。

比起尉迟恭、侯君集、张亮这些家伙的崽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家的崽连榜都没上,个个叫那啥名落孙山。

老程把程俊叫来,还故意要他把卷子拿出来给他看,在旁边那些家伙面前抖的哗啦啦响。

“你看的懂吗?”侯君集被他这炫耀弄的很火大。

“老程我可是三岁习孝经,七岁习论语的,当年若不是隋无道,我都可以参加童子科。我儿这是继承了我的好种,哈哈哈!”程咬金得意万分。

那边魏征也因儿子金榜题名而高兴。

“陛下,秦学士的这次考试之法,臣以为不比朝廷科举考试差,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李世民跟给三十六名金榜有名的学生发完奖回来,每人赏赐也不多,就是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上二十贴的益州黄麻纸,然后赐绢十匹。

这些学生们个个家世好,谁也不缺这点东西,但这是皇帝所赐,是他们的奖品。

仅仅是那张有秦琅、李纲、孔颖达、褚遂良、李世民还有诸位宰相们亲自署名的奖状,就值得他们自豪许久了,能够裱起来供在家中炫耀的。

“臣以为可照此改革童子科!”

自汉代起,历朝就有专门针对那些童子的选拔考试,年幼才俊者拜为童子郎,当时的汉代太学中就有不少风云一时的神童、奇童、圣童。

隋朝时,正式设立了科举考试制度,其中有明经、进士等科,亦有秀才、童子科,规定学校出身的叫生徒,州县考送的叫乡贡,皇帝亲自诏的叫制举,童子科便是非常设科之一,规定只准十岁以下的孩童参与,要救经通一经,并孝经、论语卷诵十,还要自能书写者。通过童子科,通者予官予出身。

大唐立国之后,虽也重开科举,但也只是开常科,明经明法明算等科,加上进士科,秀才、俊士、童子等科都还没开过。

这种十岁以下的童子科,通过了就能得到出身,也就是做官资格,这也是相当了得的,对于朝廷选才这块来说,也是有些作用的,选中优秀童子然后加以培养,将来授官,相当于定向培养了,另一方面,也是对那些贵族官员士族子弟的一个得出身的途径。

只是朝廷草创,连几项常科都也还没怎么正式起来,科举年年举行,但每年都影响很小。

魏征此时提名要按崇贤馆的这次考试模式,来重开童子科,倒让李世民不免动了心思。

此时的朝廷取士,科举考试只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补充,年年考,但取士数量少,而且省试后还要通过吏部的考试之后才能授官,考生其实也多是贵族士族子弟,考试更多的还是个形式,比如明经科几乎就都是由士族子弟垄断,其它什么寒门子弟、军功贵族子弟等根本就没他们的家学、资源等优势,争不过。

而明法明算明字等科,其实就是选专科吏员的,一般人也不屑于考。

仅剩下个进士科,一年也取不了几个。

再加上考生以生徒推选外,主要还是由地方官荐举乡贡,再加上考试时的不糊名考试等,导致的就是考试和取士过程比较随意,甚至出现考官重士子出身、名气,而轻其考试成绩的现象,甚至有考完之后,有贵族子弟强要状元、强改状元的情况。

总的来说,还是此时的科举考试不受重视。

李世民之前也不重视,因为他觉得这科举考试,完全没有按设立之初衷走向,现在沦为了以五姓七家为首的士族的抢夺出身的途径,甚至有废除之意。

可现在魏征这么一提醒,李世民却觉得,对啊,秦琅的这个考试就不错啊,那个乞丐出身的李存孝都能考中榜眼,程家庶子程俊也能超过许多宰相嫡子入二甲,这些都说明,这个考试相对公平公正。

那如果自己放大考试范围,岂不就是能够打破近几年科举沦为大士族子弟抢出身的困境?

“三郎,你觉得玄成提议如何?”

秦琅搞这期中考试是因为他是崇贤馆馆主,考考考,这是老师的法宝嘛。但现在皇帝却转到国家科举取士这上来,就不得不慎重了。

“陛下,臣以为十岁以下的童子,只通一二经就能获得官职或做官资格,不免有些草率,恐成侥幸之路,反倒容易扼杀这些人真正成才之路,但是,选拔一些优秀的童子出来,重点培养也还是可以的。”

“崇贤馆愿意增设班级,以收选出之童子。”

“恐成侥幸之路,怀良这话说的有道理,朕以为不错。选拔优秀童子入崇贤馆为童生,重点培养。”

李世民便对秦琅道,“朕明年便重开童子科,令各地荐举十岁以下童生参与考试,优秀者送入长安来考试,便委怀良你为知贡举。”

李世民干脆就让秦琅来做明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不但主持童子科的考试,顺便把其它几科也主持了。

“你拿一个章程出来,若是对其它科目有什么好的改进建议,也可一并提出,交予朕和宰相参政们商议。”

“陛下,臣知贡举只怕不合适吧?”

秦琅想着好歹也是科举考试总考官啊,怎么也得李纲或是孔颖达这样的大儒,或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宰相来当啊,谁知此时的科举,地位一般,不说不能跟明清时会试相比,就是连中晚唐时也不能比。

“就你了,好好琢磨琢磨。”李世民觉得秦琅或许能给他个惊喜,也许这家伙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以改革挽救下他觉得已经没用的科举考试。

“陛下,那臣现在倒想到一条建议,就是明年春,于全国各县举行县童子试,童试分两场,第一场为预试,只要能够身家清白,年龄十岁以下,能能诵孝经、论语文章十篇,皆可通过县童子试预科,通过者参加第二场考试,要求能通九经中一大经,并能通过贴经、墨义考试。

通过后,选入长安参加省试,可最终择其最优秀者二三百人,全入崇贤馆,或半入崇贤馆,半入国子监!”

李世民一下子听出秦琅这条建议的关键之处,就是县童子试,且不需要地方州县官员荐举。

只要身家清白,就可直接获得县试资格,这意味着可打破隋朝以来科举考试中极重要的一环,考生不再被权贵士族垄断,以往的荐举,其实多数荐举上来的都是贵族士族豪强子弟,真正的寒门地主子弟少之又少。

官员拥有荐举权利,这跟魏晋时的九品中正制度没什么区别,自然是优先荐举士族子弟。

可现在秦琅说身家清白,十岁以下,就可直接参加考试,官员没权干涉了。

一直让科举考试影响力不大的痛脚找到了。

而这个县童子试也很好,直接在各县举行,通过就直接到长安来省试,能保证受地方、官员影响最小。

他甚至想到了明经、进士等科,是否也采用这种方法了。

此时的明经、进士等常科,根本没有地方的考试,都只是由官员们荐举乡贡,或是推选州县学生来京省试,都是直接由官员们决定参考的考生人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就算皇帝改革省试的考试内容、录取方式,但他选来选去,也都还是在那些地方官们举荐的人里选,并没有其它的人选。

“明经、进士等科,可否也在地方这样举行县试?”李世民问。

他向来对士族很警惕忌惮,但又不得不用,只是现行的科举考试制度,让李世民觉得他并没有选士的余地。

“陛下,明经、进士等常科,对象范围广,臣以为可以春季县试,夏季州试,冬季在长安省试,考试范围如童生一样,只要身家清白,皆可参加。县一级,考试内容稍简单些,做淘汰初选之用,然后州试,稍为严格一点,以控制选出到长安的士子们皆为优秀者。”

李世民有些担忧的道,“可如此一来,县试、州试由何人主持?”

他是不想让州县官员来获得这个主考选拔权的。

“可由礼部派出考官往各地主持州县二级考试,并负责督察州方的官学、私学等办学情况。”

这个主考权力不下放给州县地方官,就是要避免受到地方士族豪强的影响。同时,也等于是把科举考生的生员资格权,收回到了朝廷手中。

“天下三百余州”李世民皱眉,这又是个难题。

魏征插嘴,“前朝之时,杨广实行郡县制,天下一百九十余郡,一千余县,杨广曾设司隶台,置刺史十四人,巡察全国郡县。如今朝廷可按天下山川形便,划出十余个道,派出主考官主考一道即可。比如关中、陇右、河南、山东等”

这倒是让李世民眼前一亮,关陇河南等是特有的地理名词,将其用来划分道路,然后派礼部官员分道主考,就不用再担忧天下三百多州不好主考的问题了。

“那常科各科,可把初试改到州中,然后复试改为道试,集于一州”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加入了讨论之列。

魏征提议设道,但不是传统的区分,只是类似于汉朝、隋朝时的刺史州,汉隋是派刺史监察郡县,而现在设道,则是用来分道主考科举。房玄龄的父亲在隋朝时就做过监察刺史,于是他提议也可恢复巡察制度,派出御史分道巡察

第208章 羽林军

君臣们讨论的很投入,干脆把崇贤馆当成了显德殿,宰相、参政们都召来议事,连学士,直学士们也都意外获得了参与的机会。

原本今天的主角崇贤馆学生们各自玩去了,皇帝与宰相参政、学士们坐而论道,商议起关于科举考试改革,进而全国划分京畿、陇右等十余道,礼部派官分道主考,御史台派御史分道巡察等等。

秦琅这位已经被指定为明年贞观元年科举知贡举的学士,眼下却坐在那里喝茶,并没有参与到那激烈的争论之中去。

皇帝一下子抛出了几样重要的改革,不论是科举考试还是新划分道,都让大臣们争论不休,尤其是褚遂良、孔颖达等弘文馆学士、崇贤馆学士、直学士们,他们好多都是难得有机会获得这种参政议政之权,当然是积极发言。

争论到中午,也依然火热。

皇帝让崇贤馆食堂供应堂食,秦琅趁机跑去食堂负责,褚遂良等积极参议,秦琅倒不喜欢这种场面,反正人越多有时越不易议事出结果。对他来说,今天崇贤馆的期中考试放榜颁奖活动搞的很成功。

崇贤馆又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学生们对这次考试也十分重视,有人得奖高兴,有人落榜失意,相信经过此次考试后,馆内的学习氛围能更上一个台阶。

“请馆主定菜单!”

食堂的胖大厨难得获得了接待皇帝、宰相用餐的机会,激动不已,但又怕出错。

皇帝在宫里的御膳,其实是有专门的餐谱的,吃什么菜,每道菜怎么做,都有详细规定,厨子若是敢随便发挥,任意更改菜谱,甚至是做法,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现在国初,当今天子也不太讲究这些,况且这又是在崇贤馆,但胖大厨还是怕哪里就犯了忌讳。

“就弄点简单的好了,寻常师生们的菜式,稍精致用心一点就好,什么蒸熊掌烤驼烽烧鹿尾脍鱼片这些,这里没材料你也不会不是么?”

“就平常那个?会不会太随便?”

“听我的没错。”

秦琅让胖厨开始做饭,他看到后厨笼里有鸡和蛋,这小公鸡看的挺精神的,倒让他有了想小露一手的想法,主要还是他想吃鸡。

今年整个京畿的鸡鸭养殖量数倍于往年,主要是他的功劳,这些鸡鸭现在天天吃着蝗虫,不知道多快活,每天在野地里追逐着蝗虫,吃的好,还天天运动,因此个个毛光水亮的。

尤其是这公鸡养的时间不算长,一只三斤左右不过到半年的公鸡,这种小公鸡可是挺补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正在发育长个子的学生们来说。

“给我把这些鸡公杀了,我来做几道菜。”

烧鸡公,鸡公煲、宫爆鸡丁、白斩鸡、叫花鸡、烧鸡腰

一不小心,就做了好几道美食,本来还想再来个烤鸡翅啥的,看看这么多,算了。

最后是八菜一汤。

胡葱炒鸡蛋、素炒洋葱、菠菜蛋汤。

菜式极为丰盛,丰盛的李世民都觉得有些过份了。

“眼下还是灾时,怎能如此奢侈?”

“陛下,今年京畿养的鸡鸭很多,这次治蝗,这些鸡鸭也是出了大力,帮忙吃了很多蝗虫,如今百姓手里的鸡鸭和蛋很多,多的都快泛滥了,陛下和相公们带头吃鸡,关中的贵族大户们也要多吃,这样百姓手里的鸡鸭和蛋才能销的出去啊,否则,百姓自己也舍不得多吃啊。”

秦琅的这种观点,倒是不一般。

“三郎不要夸张,鸡鸭怎么可能泛滥?”

“是真的,今年关中的鸡鸭养殖量是以往的百倍不止,而这次蝗情,鸡鸭个个吃的肥壮”

因为秦琅的无母亲孵蛋法,再加上他的全力推广销售,各种送鸡鸭崽子下乡,甚至是用鱼虾蚌螺等都能换,确实使的今年京畿一带的家庭鸡鸭养殖量增加的吓人。

再加上这次的蝗灾,倒是让这些鸡鸭养殖更是爆发了。

如今还真是鸡鸭上市,禽蛋产量爆发期。

“今年是灾年,若是往年这个时候粮食贵,鸡鸭和蛋更贵,可现在鸡鸭却是烂市了,鸡鸭一斤卖不到十文钱,鸡蛋更是跌倒了一文钱一个。不说比往年,就是比半年前,都跌了一倍不止了,所以要鼓励有钱的多吃,否则卖不出去,最后百姓受损。”

李世民不得不承认秦琅说的有些歪,但还有点理。

长孙无忌则趁机向皇帝提议,朝廷当出钱向百姓收购鸡鸭、蛋等,所购得禽蛋则用以赏赐将士、官吏们等。

“陛下,边吃边聊,要不冷了就不好吃了。”

与会的君臣们,一人一张几案,每人八菜一汤,完全就是政事堂的廊下食标准,甚至还要高一些。

秦琅给大臣们的标准,是每份菜稍减少了点,而皇帝的菜,每个菜都是用了一整只鸡。

李世民尝了一口,发现这鸡十分美味。

很快,皇帝和宰相、参政、学士们都没人吭声了。

大家都在猛吃。

太好吃了。

都是鸡,可怎么能做出这么多种花样,还这么美味呢,真是各有滋味。

魏征一口气啃尽一条大鸡腿,然后喝了口那汤。

“这是什么蔬菜汤,怎么这么好喝?”

魏征忍不住问秦琅。

“魏监,这是菠菜汤,由泥婆罗商人那寻来的种子。”

魏征一发不可收拾,对这菠菜万分喜欢。

“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美味的蔬菜!”

李世民与其它人尝过菠菜后,也十分赞美。长孙无忌则很喜欢洋葱,听闻这菜居然来自于波斯后,很惊讶。

褚遂良等平时在食堂里吃饭,只能说果腹,因为菜很一般,但今天这些菜太丰盛了,吃的都有些不顾形像了。

魏征甚至要打包。

“臣想带些回去给妻子尝尝,这些菜她没吃过,有些甚至没见过。”

“魏公若是喜欢,我回头把菜谱给你抄一份就是了,至于这洋葱、菠菜虽是新引入菜蔬,但如今我家庄园已有种植,回头我让人送些到府上就是。”

李世民抬头,“把这菜谱给殿中省抄送一份,另外波斯、洋葱等也记得送到宫里些。”

君臣们这个时候纷纷变身好男人,这个说要给老妻带些回去,那个说要带些回去给老父,还有说要带回去给老娘,也有说要带回去给儿女的。

李世民吃饱了,摸着肚皮,觉得今天有违了平时的养生观念,不但没有控制饭食七分饱,结果还肉吃太多。

看着还剩下许多的菜,李世民挥手,让人全部给他打包,要带回去赐给宫人,说不能浪费。

魏征对秦琅家种的菠菜、洋葱很感兴趣,两人在那里探讨了一番关于胡蔬的引入历史等。

李世民吃饱喝足,这会也没心思在继续议政了,于是宣布今天议事结束,明天到东宫接着议。

“三郎啊,朕听说你今年以那火炕孵化之术,可是大显神通啊?到底孵了多少鸡鸭鹅,又开了多少个鸡鸭场?”

“陛下,本意都是为了治蝗。”

李世民呵呵一笑,“蝗灾要过去了,天也要凉了,百姓手里那么多鸡鸭,确实要想办法收了,否则若是冻饿而死,百姓可损失不小。”

“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在建熏腊等加工坊,准备向百姓收购这些禽、蛋,然后熏、腊加工为干货,或制成肉松等以便以储备、运输”

“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想着货殖钱财这些,那些事情交给家中管事奴仆们去做就好了,你有空多想想正事,这科举考试改革,朕希望你多用点心。”

在皇帝的眼里,什么养鸡养鸭这些,就是小道,绝不是什么民生大事,他听不进什么养鸡鸭是改善城市居民副食品供应,也不会真去理会养鸡鸭能大幅提高农民副业收入这些。

在他眼里,秦琅养的鸡鸭这次能够对治蝗有些帮助,已经算不错了,既然蝗灾过去,就没必要再继续花心思在上面。

“朕打算从十二卫下,抽调一千名从军十年以上,三十岁以下,勇武有功的府兵入内庭受训,名曰御训,以他们组建千骑营,你以为如何?”

李世民突然说到这事,倒是让秦琅很意外。

仔细思考许久,觉得这是李世民要继续加强对军队,尤其是京畿、禁卫掌控的一个手段,当即道,“陛下十六岁起兵,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是历朝以来天子中少有的武功天子,陛下用兵如神,由陛下亲自御训自然是极好的。”

秦琅干脆提议,不如在禁苑设立一个讲武堂。从各军中抽调那些年轻、勇武有功的队级军官来京,由皇帝和在京诸卫的大将们负责教导兵法战阵等,平时他们也还担负起宿卫宫禁、随驾侍卫的职责。

类似于汉武帝的羽林郎,但比羽林郎还要强一些,因为羽林郎主要是以死难王事的忠烈子弟少年为之,而现在秦琅讲的却是选那些基层一级的队官们为主,全是从军十年以上,有战功正当壮年当打的兵王们。

主要是教他们指挥这块,类似于是一个军官培训班。

又充当天子亲卫。

李世民一听,大为称赞,这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底子里去了。他想在内庭建千骑、御训,正是想再造一支忠诚的亲军。

而现在秦琅的建议,不但能让他新增一支忠诚亲军,还将新开一条源源不断培养忠心武官的路子。

“讲武堂每年从军中招一千人入学御训,以三到四年为一届,届满后再下放军队提拔重用,担任旅帅等基层军官”

“善!”

皇帝于是决定,在玄武门外的御苑设讲武堂,首招一千名队头队副火长级的底层军官来御训,并赐名千骑营。

“便以北门左右屯营设左右羽林军,千骑营隶属其下。”

北门禁军正式设置羽林军,有千骑营、左右屯营,还有百骑司。

左右卫的内三卫共十府兵驻于皇城内。

皇城以南,九门、六街的守门、巡街三万人马,改为左右金吾卫,左金吾守门,右金吾巡街,依然隶属于镇抚司。

秦琅很认真的听着,并没有打断皇帝的构想。很明显,皇帝已经正式构筑起了全新的长安卫戍力量。

北面是左右羽林军,南面是左右金吾卫,而城外是十二卫番上府兵驻防。

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金吾卫都不隶属兵部,反而是分别隶属于百骑司和镇抚司,二司又都直接听令于皇帝。

不能说李世民不再信任秦琅,否则不会继续把镇抚司交给他,也不会再把新设左右金吾卫交给他统领,只能说李世民是从长远打算,镇抚司和百骑司互相监督,北衙四军和南衙十二卫互相制衡。

皇帝的手段已经越发的高明起来,学到了李渊的平衡之术。

第209章 骁果

终究是马上打天下,兵变夺龙椅的皇帝,李世民比任何人都对兵权更加敏感。武德以来,李渊与宰相们一直在努力着如何把军队国有化,正规化,到武德九年,十二卫体系总算是再次确立起来。

皇子、宗室们手里的兵权也都转入了十二卫。

而李世民继位之后,却一直在反向而行。先是北门屯营换上了自己的秦王府旧部,然后又精选百骑,再到把九门守卫和六街巡守的兵马从左右骁卫和左右武候卫中拆出来,划属镇抚司。

一步一步,皇帝正在建立一支完全脱离于兵部、十二卫系统的天子亲军。

到如今,百骑司、镇抚司二司并立,左右羽林军、左右金吾卫设立,左右屯营、千骑营等北衙禁军越发完备起来。

这一切的调整,只为了使的李世民亲自握有这些禁军。

他们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宰相和兵部都无权调动指挥,脱离十二卫体系。

秦琅对此并不反对,一个兵变上位的皇帝缺少安全感,很正常。毕竟皇帝兵变到如今,不过半年时间,已经前后发生了数起叛乱,幽州李瑗、王君廓、王诜谋反,宗室李孝常李幼良谋反,泾州燕王李艺谋反,虽然都没溅起什么浪花,可对李世民来说,这依然是深深威胁并困扰着他的。

“朕欲选募忠勇骁健,以充禁军,你以为如何?”李世民问秦琅。

其实在秦琅看来吧,李世民这种种想法,其实就是在走杨广的老路。当年杨坚建隋后,确立了大隋的十二卫四府制度,使的隋朝对军队的掌握力量空前,一改兵为将有,豪强拥有乡兵的这种局面。

隋朝将入卫,兵归府,兵将分离,府兵入民籍,这些制度可谓是直接抽掉了关陇贵族集团的脊梁。

关陇军事贵族们辉煌几代,但到隋朝后,失去了长期直接典兵的权力,又被杜绝了拥有地方乡兵的可能,于是虽然看似依然高高在上十分尊贵,可实际上曾经强悍的代北军头和关陇豪强们联合起来的这支强大政治势力,却直接就失去了根本,这也是他们在隋朝时没落的根本原因。

到了杨广的时候,他更激进,直接在十二卫之外,另起炉灶,建立起骁果军。

骁果军完全就是天子禁军,这是一支招募而来的募兵,募集天下骁勇果敢之兵,故称骁果。

皇帝直接掌握这支兵马,以郎将等直接统领,兵将不再分离,也不听兵部等指挥,从某一方面来讲,这样的骁果军战斗力确实很强,指挥上更灵活,也让皇帝能更直接的统领这些军队。

但是过于激进的改革,又偏遇到隋朝崩溃之时,于是这支骁果最终并没有起到护卫天子的作用,反而在关键之时,弑君了。

也就是因为骁果特殊的指挥体系,让其没有如十二卫一样受到重重管辖、制约,导致骁果的将领们轻易的就能弑君。

但也不能就此说骁果是失败的,毕竟这种招募性质的禁军,在历史上才是真正的存在久远。

隋朝骁果军的失败,只能说是时间还太短,又遇到了坏时候。

当然,骁果军这样的禁军,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募兵、职业兵、常备军,这种军队战斗力会很强,但也容易**,如晚唐的神策军、明朝的京营、清朝的绿营等都是一个德性。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这种长期驻于京城的禁军,要是不小心,很容易就往宦官控制的方向发展。

因为这种禁军是天子私军,李世民这样的皇帝还好,若是到以后有些没能力的子孙皇帝,或是一些太年轻的皇帝时,他们往往就会任用自己的亲信家奴来统禁军,而不是交给外姓的将军们。

历朝历代,宦官都是天子的家奴是私人,所以总是更容易得天子的信任。

唐朝的宦官统兵、干政,其实是从唐最盛时的开元皇帝李隆基起的,宦官高力士封大将军,并直接统领飞龙兵,一些小事甚至直接可以替皇帝处置。等安史之乱后,历代皇帝都对统兵将领十分防范,而大肆重用身边的宦官代掌禁军,也就最终变成了禁军长期为宦官集团所有,甚至让他们有了可以废立皇帝的能力。

“怀良?”皇帝疑惑的望向他。

秦琅回过神来,想远了。

“朕欲以募兵来充任禁军,以替代番上的府兵,你以为如何?”皇帝的心思明显,既然要让禁军脱离十二卫体系,那就最好是不用十二卫的兵。

“挺好。”皇帝这样的问话,其实根本就是早就有了决断,所以秦琅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他反对也没用。

从另一方面来讲,其实募兵的禁军也并没有什么错,中晚唐后禁军成为动乱之源,那也不过是经念歪了而已,任何朝代,到了中后期,其实都这鬼样。

果然,皇帝马上抛出了许多计划来。

他不但要设羽林、金吾卫,甚至还要把先前驻于皇城宫城里的十二卫的内卫兵,也拟做调整。

十二卫除左右卫有三卫五府外,其余每卫有一个翊府,总共是二十个内卫府,也是轮番当值的。现在李世民打算以这内卫为基础,设立新的军号,也如羽林和金吾卫一样,分设左右,其职责就是驻守皇城,宿卫皇宫。

这样一来,李世民的禁军体系就完整了,左右羽林驻于玄武门外,守卫的是皇城之北,皇帝随时可招。

秦琅的左右金吾卫驻于长安外城,主要负责外城的城防、街巡,负责警卫、治安。

再设一军驻于皇城之内,宿卫宫禁,就完整了。

天子六师,完全听令于皇帝。

而原来的十二卫,则完全退出长安城,驻于郊外。

仅余不统府兵的左右府和左右监门卫负责宫禁门籍和御前仪仗、侍卫。

“臣觉得,不如干脆把左右府和左右监门卫都从兵部划出来,左右府可改为左右千牛卫,统领内卫,仪仗、侍卫,左右监门卫府则只负责宫殿门籍、宫门守卫。”

兵部只管十二卫,不再统四府,而十二卫也只统外府兵,不再统内卫二十府。

既然皇帝想用私兵掌管整个长安,那就随他意,十二卫番上之兵只负责驻于京郊好了。

这么一来,南衙十二卫,北衙则有八卫,实际统兵的是六军,驻北门的左右羽林、驻皇城宫内的左右千牛、驻于长安外城的左右金吾。

李世民果然十分高兴,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他笑着向秦琅提出,要他来上这个奏章,提出这次禁军改编。皇帝意思明确,虽然这北衙天子亲军是他的意思,却要让别人来提,因为这事估计会遇到宰相们的反对。

让秦琅来打头阵,他在后面押阵就好了,万一实在怼不赢宰相们,还可暂时罢兵,也不影响皇帝威严。

不得不说,李世民越来越老辣了。

科举改制,他要秦琅冲锋陷阵,现在要改禁军,他又要秦琅冲阵,真是把秦琅当成搅屎棍了。

可当臣子的很多时候就得为皇帝做这些,做好了那是皇帝的功劳,做不好那是臣子的失职,没办法啊,不但万恶的封建时代是这样,就算是后世的时候也一样,干好了都是老板上司们的事,干不好就是你的锅。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还不能有脾气。

“臣明日就上表,不过各军兵额该定何数?”

总不能左右金吾卫三万、左右羽林三万,然后左右千牛卫再三万吧,那样一来以现在朝廷的这点家底根本养不起啊,毕竟这是常备军,是募兵,得发薪水的,不像是番上府兵自备干粮来,就管人家点吃喝。

“你以为呢?”

“陛下,臣以为,兵在精不在多,既然是募兵,那就是常备兵,不用轮番,所以可稍减兵额,比如羽林军有左右屯营、千骑营,那么一营两千兵额,总六千之数如何?”

常驻六千,倒也不少,毕竟不用轮番。

“可!”

“那千牛卫也可按此数设额。”

李世民皱眉,“原诸卫内府有二十府,三卫官也是贵族勋戚子弟的出身之途,你考虑过这个没有?”

“这个倒也好解决,贵族官员子弟的三卫官,可分建亲卫营、勋卫营、翊卫营三营,每营常驻一千人,由原二十府两万三卫侍官们轮流上番值守,另外再设三营,每营也一千人,则是由军中或民州募集骁勇三千另设三营,为常备。”

这样一来,既保留了给贵族勋戚高官子弟们的出身之途,又保证了千牛卫的战斗力。

“好!”李世民很满意这种方案。

“臣以为金吾卫也当裁减些兵额,左金吾卫守九门,右金吾卫巡六街,用不着三万常备。”

李世民道,“金吾卫要负责京师警卫,还要负责维持治安,人手要多些。”

“臣以为每门设一营,一门五百人即可,六街也各设一营,也五百人。”

“九门、六街各设一营,一营还是一千吧。”皇帝最后道,金吾卫等于裁了一半兵额。天子六军加起来总兵额两万七,数量大减,供养开支要大为减少。

第209章 一只鸡引发的皇子暴动

崇贤馆。

承乾和李泰兄弟几个坐在操场上,每人手里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的是蝗虫粉混合豆粕草籽等加工成的鸡饲料。

抓一把饲料撒下去,几只鸡儿便飞扑过来。

“看着你的鸡,抢我大花的食了。”李佑不满的对三哥李恪喊道。

“我家大芦花才不稀罕你那个呢,我有这个。”李恪笑着从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却是他刚才挖的蚯蚓,还蠕动着呢。

蚯蚓果然比饲料更吸引鸡,几只鸡争先抢夺,甚至打起架来。

承乾和李泰赶紧帮忙驱赶,对自己的鸡心疼不已。

这些鸡都是之前秦琅带他们做实验孵化出来的,当时一人分了个蛋,鸡孵化出来便由各人认领,秦琅把鸡崽给他们,让他们亲自饲料,亲布置了任务,要他们每天观察这些小鸡的成长,还要写养鸡日记。

小鸡崽们养的都挺好,如今每只都有起码三四斤了。

养久了,就有感情,现在他们都把这些鸡当成宠物一样了,崇贤馆的学生们人手一只鸡,天天养鸡观察写日记,养的那个上心啊,鸡确实养的比别人好,个个肥壮油亮。

有些学生养的母鸡,甚至都已经开始下蛋了。

“别抢我的蚯蚓,那是我的芦花的。”李恪喊道。

“别那么小气啊。”

“就是,谁让你偷偷的去挖蚯蚓,居然还给你的鸡开小灶!”

李存孝敲响了上课的铜钟。

大家不舍的又撒了把饲料,然后起身去上课。

褚遂良夹着个本子端着粉笔盒走入教室。

“上课前先说个事,天气转凉,大家要记得添加衣物,还有一件事,馆里决定,鸡不养了,明天开始把鸡分批杀掉,然后做成熏鸡食用。”

一石激起千重浪。

听说要把他们养了几个月的鸡杀了,承乾等都不乐意了,这可是他们的宠物啊,有感情了。

“不许杀我的芦花!”汉王李恪大叫道。

其它学生们也纷纷反对,课堂上造了反。

褚遂良黑着脸。

“肃静!”

“鸡终究只是家禽,养肥了就是吃的,否则就是浪费粮食。”

“不行!”小胖子李泰咬牙反对。

褚遂良却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在他的眼里,鸡养肥了不吃留着干嘛,还真天天当成宠物一样?不能惯出这种坏观点来!

事实上,他进来上课时,馆里已经派人在开始捉学生们的鸡了。

“好了,现在上课,都肃静!”

一节书法课,殿中一百多个学生,都上的心不在焉。

等下课钟声终于响起,所有学生飞奔向操场,去找自己的鸡,结果一只鸡也没看到,只看到了不少鸡毛。

“我的芦花!”

当李恪认出自己那只芦花鸡的鸡毛时,一屁股坐地上,大哭了起来。

许多孩子都在哭。

李泰找到厨房里来,发现一只只鸡已经被割颈放血,还有人正在烧水拔鸡毛。

“我的大白!”

李泰终于找到了自己那只白毛的公鸡,可此时大白哪还有半点神彩?甚至白色的羽毛上还沾了点点殷红鸡血。

“大白!”

李泰捧起大白,哭的伤心欲绝。

那些拔鸡毛的杂役们看着这场面,全都惶恐不安。

怎么杀几只鸡,倒跟杀了这些孩子至亲一样。

更多的学生找到了厨房,发现了这些鸡,一个个伤心又愤怒。

李泰带头,暴动造反,带着其它孩子们把厨房砸了,然后捧着自己的鸡,在学校殿后挖坑埋葬,甚至还找来木板给他们书写碑文。

秦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东宫显德殿里,跟李世民在讨论禁军募集的标准、粮饷等情况。

秦琅愣住。

李世民也愣住。

崇贤馆的学生们打砸厨房食堂,给鸡下葬立碑?

“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说来!”李世民恼怒。

等听完禀报经过,李世民面色不善的向秦琅望来。

秦琅心想,这你找褚遂良去啊,又不是我让他杀鸡的。

“陛下,褚直学士有些处置不当,伤害了学生们的感情。”

结果李世民却怒道,“屁的感情,你教的好,现在教的这些孩子为了只鸡敢打砸学校,还为鸡安葬?他们平常难道不吃鸡不吃蛋?”

皇帝也觉得李泰他们被教坏了,怎么能为了只鸡而干出这种事来?

秦琅愣住。

他听说这事后,第一反应是褚遂良他们做的不对,毕竟这鸡虽说是个实验课的对象,但孩子们还小,养鸡了有感情是正常的,哪能说杀就杀,好歹也得先跟孩子们沟通好,凡事都有个过程啊。

你直接就把人家鸡杀了,放血拔毛开水烫,多残忍啊。

这对几岁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怕是个不小的冲击。

可谁料,李世民却也跟褚遂良他们一个想法,觉得学生们小题大作。

李世民火急火了的赶到崇贤馆,看到的却是崇贤馆藏书殿后那一排排的小坟包,还立着一块块的木头、石头的墓碑,他们亲自为自己的鸡下葬、立碑,还写上了墓志铭呢。

还有些小家伙,居然找来了竹竿树枝等物,弄来了白布条等,插在鸡坟前,要给鸡招魂树幡。

“混账!”

“把这些全都给推了,把那些鸡都给挖出来,今天中午全都给煮了,然后让他们吃!”李世民咆哮着。

太残忍了。

秦琅赶紧上前。

“陛下,万万不可,孩子们年幼,莫伤他们感情。”

“什么感情?鸡养大了不吃还埋掉?这是养的祖宗?”李世民黑着脸。

“陛下,孩子们对事物有个认知的过程,是崇贤馆没有做好引导,才会有这样的结果,错的不是孩子们,这只能说明他们天性善良,错的是我们这些师长,没有引导教育好。”

“臣失职,请陛下责罚,这些孩子,请陛下将他们交给臣来教育!”

李世民气的青筋暴起。

他暴怒在于觉得自己的儿子们迂腐了,连只鸡都不敢杀不愿杀,这样的人长大有什么用?

好不容易劝走了李世民。

秦琅召来褚遂良等直学士们和其它馆里职工杂役们,看着排队护在那些鸡坟前的孩子们,秦琅没有带人上前平掉这些鸡坟。

“诸位学生们,养鸡实验课到今天为止,结束了。”

沉默。

孩子们依然愤怒。

虽然刚才皇帝震怒的表情,让他们惶恐,可皇帝走了,愤怒又回来了。

“我要向你们道歉,也代表崇贤馆向你们道歉,我们做的不够妥当。”说着秦琅向承乾他们躬身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鸡死又不能复活!”李泰依然愤怒。

秦琅看着那些小坟。

“同学们,我有堂课忘记给你们上了。”

“现在,就在这里给你们补上这一课吧!”

“同学们,猫吃鱼狗吃肉,牛羊吃草虎狼食牛羊,蝗虫食庄稼,鸡鸭食蝗虫,谁能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秦琅。

“我来告诉大家吧,这表明的是天生万物,物竞天择,讲的是食物链。什么叫食物链?这讲的是每种生物要维持本身生命,必然会本能的以其它生物为食物,形成一种链接。”

“比如野兔食青草,狐狸吃野兔,狼吃狐狸,蝗虫吃庄稼,鸡吃蝗虫,人食鸡!皆是同理。”

“人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我们吃蔬菜,也吃肉,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的,都是我们的食物。鸡属于我们人类驯养的家禽,养鸡其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吃,吃是我们人的基本需求之一”

“我知道大家做这个养鸡实验,跟这些鸡朝夕相处,有了些感情,但我们也要清楚,鸡是食物,我们从一个蛋孵化化,然后从毛葺葺的小鸡崽养它喂它,看着它长大,然后等它长大后宰杀吃肉,对于鸡来说,这是一个圆满,对于养的人来说,这也是价值的一个体现,我们要对世间万物心存善念,但也不能过份迂腐。”

“只要我们不心怀恶念的虐待残杀这只鸡,不浪费这只鸡,那么这只长大的鸡进入人们的口腹,便是它宿命最好的结局,你们现在把这鸡埋在土里,最后也只是被蛆吃掉,对于这些鸡来说,它们这一生便没发挥应有的价值,它们白活了,白死了”

“同学们,我们应敬畏生命,我们也要珍惜劳动,你们可知道今年旱灾蝗灾接连,又有异族突厥入侵,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他们吃的还不如你们养的鸡,你们可知道这一只鸡,能让贫困饥饿的一家人活命吗?”

“同学们,你们说,是应当让这只鸡就这样埋进土里然后被蛆吃掉,还是应当送去给灾民们果腹救命呢?”

没有人回答。

秦琅知道自己的话,其实就是回避正面谈其它,学生们现在是因为跟鸡的感情而愤怒,可秦琅却避开这个谈的是其它。

“承乾,你是太子,是国之储君,你赞同以人为本吗?”

“你认为灾情当前,我们是应当把这鸡送给灾民果腹,救助灾民,还是让这只鸡就这样埋在土里呢,你觉得哪个更有价值,哪个更有意义呢?”

承乾低头。

“殿下?”

“学士,应当以人为本。”

“殿下仁慈,那殿下可愿意让我把这些鸡挖出来洗净送去给灾民们果腹?”

李泰原本愤怒至极,可听了这一席话,也不觉动摇了。

“老师,我愿意。”

“谢谢卫王殿下,佛家曾有佛祖割肉饲鹰之举,如今诸位同学把自己养大的鸡赠给灾民们食用,这是大仁慈,这些鸡对灾民有救命之用,诸位同学仁慈,这些鸡短暂的一生也便显得极有价值了。”

“褚直学士!”

褚遂良上前,“秦学士。”

“便请你给学生们的这些鸡写一篇祭文,然后再此立个碑,将你的祭文铭刻于上,以纪念同学们的仁慈,和这些鸡短暂而又充满价值的一生。”

祭鸡文,褚遂良没想到秦琅居然要他写这个,但最后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学生们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了,在承乾和李泰的带头下,一群孩子们主动的开始把刚埋下去的鸡又挖出来,因为如秦学士所言,这些鸡将因为救助了灾民生命,而变的伟大而不平凡,这是对他们鸡的最大的赞赏。

看着挖出来的一只只鸡,秦琅偷偷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孩子们不好忽悠啊。

幸好以大义为名,要不然今天这事真不好收场。

承乾把他的鸡亲手教给秦琅,“学士。”

“太子殿下,不如这些鸡由你们亲自送去给灾民们如何?”秦琅决定趁热打铁,来场更直接点的教育,他要带着这些孩子们,携带这些鸡去城外慰问灾民,把这些鸡亲自送到那些孤寡老人手中去。

第210章 太子下乡

长安郊外,灞上。

秦琅与褚遂良等崇贤馆老师们带着一众学生来到灞上,高高的原上,是与京师长安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虽然相距不过数十里,甚至高在塬上能够远眺长安。

柯老五是个烧炭的,伐薪砍柴让他的手满是老茧,而肩柴背炭又让他的背驼的厉害,他的脸上满是沟壑般的皱纹,又多又深。一张脸黝黑无比,也分不清究竟是晒黑的还是被炭染黑的。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鸡,这是崇贤馆给的蛋和粮。”

一只芦花鸡,毛都已经拔光了,开过膛破过肚,处理的很干净。另外有二十个鸡蛋,两斗粟米,一匹布,外加十斤猪油。

除了那只鸡是太子养大的,其它的都是崇贤馆的钱采购的慰问物资。

柯老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东西。

“这是太子殿下!”秦琅指着承乾对似乎有些耳背的烧炭翁大声道。

老头有些怀疑的看着这行人,他看了看承乾,又看了看秦琅,最后看了看摆在他面前的这些东西,最后咽了咽口水。

里正赶了过来,很是惶恐。

“柯老五是个一生没娶过女人的老光棍,烧了一辈子炭,从没离开过塬上也没去过长安,他是个羌人”里正有些啰索的解释着。

然后他又冲着柯老五一通连珠炮似的喊话,说的好像是夹着汉话的羌语,按旁边镇抚司同来的人解释,秦琅才知道,原来在灞上这块地方,有许多羌人,历朝历代都经常将一些陇右的羌人安置在这边。

这些羌人有的是战败被俘的,有的是主动内附的,总之这里有许多羌人,故此这边许多人说话是半汉半羌,语言比较特殊。

柯老五终于明白这群人身份的尊贵,于是要跪拜感谢。

秦琅扶住他,老头高兴的抱着那些东西。

“老人家,我们可以进去瞧瞧你家吗?”秦琅问,老头请他们进去。其实这所谓的家,不过是个简陋低矮的茅草屋而已,柴门里狭窄而又黑暗,因为是个光棍老汉的原因,屋里还很赃乱无序。

刚进来的太子承乾甚至被杂物绊的差点摔倒。

好一会大家才适应了屋里的昏暗。

只一间茅草屋,没有灶台,只有一个简易的火塘,上面垒了几块石头,然后架了一个缺了一块的陶锅,火塘边的墙都熏的乌黑。

火塘另一边是床榻,其实就是在坑洼不平的地上砌了些土砖,然后上面铺了两块木板子,下面垫着麦草,上面铺着几块脏兮兮的羊皮,估计是既当床单又当被子的。

承乾看到那破陶锅里是些乌黑的糊糊,勉强能看出里面似乎有点野菜。

“这是什么?”

柯老五解释说这是他的午饭,刚弄好,还大方的邀请太子和秦琅他们一起吃。

“这里加了蝗虫干,还加了把小米,又放了点野菜,还有几条我摸的泥鳅,好东西呢,美滴很!”

柯老五拿起勺子舀了把自制黑暗料理,很热情的邀请太子殿下尝一尝,还说太子殿下肯定尝不到这样的美味。

气的里正在那里骂他,“太子殿下啥没吃过,稀罕你这?”

承乾有些惊慌的后退,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难看又难闻的食物,之前在馆里吃的炒面,他以为就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了。

真的还没他养的鸡平时吃的饲料好。

柯老五是饿了,他一天就两顿。如今灾情之时,幸好有官府救济,又带着大家捕蝗,晒干的蝗虫可以磨成粉,掺进捕蝗时发的粮食里煮成粥,再加点野菜什么的,那是真香。

烧炭是个苦力活,他一个老光棍力气也不比以往了,如今这季节又还不到烧炭的时候,所以日子比较苦,好在今年有官府救济。

“朝廷均田,每丁百亩,老汉你没有受田吗?为何不耕田种地,不比烧炭强吗?”承乾问。

柯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几个的牙床,“均田也均不到俺头上咧。”

里正有些惶恐的在旁边解释,说柯老五年岁大了,家里穷的连把锄头都没有,再说灞上这边地少人多,向来难以足授,也就刚开国时分了两次田,后面就没田可分了。柯老五虽说是灞上老人,但隋末时曾经被征召去山东做役,后来流落那边十年方回,再回来已经没地可分了,于是便只好重操旧业,继续烧炭卖。

这个解释,让承乾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他听到的都是朝廷的均田令、租庸调制和府兵制等基本国策,是一丁授田百亩这些,可现在第一次听说并不是人人分到田,分到的也不足授。

“老人家,我帮你炒两个菜吧!”秦琅道。

可老人却有些舍不得那些刚送来的东西,“有这个粥吃已经很好了,那些留着。”

“那我替你腌一下!”

老汉于是找来一个黑乌乌的盐罐子。

秦琅瞧了下,是那种杂质很多的粗盐。

老汉还挺舍不得多放,说抹上点盐,然后挂在火塘上烟熏便好,至于鸡蛋,秦琅也不知道这老头会不会哪天拿去卖掉换成小米或是其它,毕竟鸡蛋现在虽降了价,可还是能够换钱换粮的好东西,在乡下那就是硬通货了。

在老汉家呆了会,承乾沉默了许多。

他还真是头一次接触到这种最底层的百姓。

出来后,小胖子李泰道,“这老汉家太脏了,肯定是因为懒所以没娶到婆娘,日子才过这么差!”

秦琅告诉他,“不要这么轻易的下结论,很多人过的不好,并不是因为不够努力,恰恰相反,绝大多数极其努力的人,却过的都不好。”

这话让李泰十分不服。

在里正的陪同下,秦琅带着学生们去了下一家。

一个老夫妻,带着六七个孩子生活,大的孩子十来岁,小的才三四岁,一问才知道,这些孩子是老汉的孙儿孙女们,是他两个儿子的孩子,可两个儿子都在隋末以来的战乱灾荒中没了。

“媳妇呢?”

“老大媳妇病死了,老二媳妇改嫁了。”

那对老夫妻看着好像七八十岁,一问才知原来也才五十多岁,可老的不成样子,背驼人瘦。

虽然家里还有几十亩地,但要拉扯这么多个孩子,还是太艰辛了。灞上的地大多缺水,只能种粟,而老汉家里又没牛耕地,只能人力,故此是粗耕轮作,广种薄收,一亩还收不到一石。

今年上半年旱灾,几乎颗粒无收,下半年又遇蝗灾。

幸好朝廷先是免了今年的租调,又以工代赈,组织大家捕蝗救灾,分了些口粮下来,搭配着蝗虫煮粥,再配点野菜树叶,起码还不用背井离乡的去逃荒,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对朝廷千恩万谢了。

承乾听着他们一遍遍的说着感激皇帝感激朝廷的话,却觉得脸上发烧。

他们的日子过的太快了,几乎就是家徒四壁,老人和孩子们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都已经入冬了,可孩子们却还光着脚,裤腿都吊着,都快到膝盖了,小的孩子鼻孔总吊着两条鼻涕

“他们太可怜了!”承乾道。

“不,相对来说,其实他们比天下许多人过的还要好一点的,起码还有个家,起码现在还没饿肚子。”

不饿肚子,确实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承乾震惊,目瞪口呆。

“我说的是事实。”

“老师说的不应当是前朝末年时的情景,如今我大唐天下一统,百姓的日子应当都好过了的。”

“相比起前朝末年大家水深火热的日子,如今许多百姓的日子确实要好过了一些,可也只是相对而已,饿了能有饭吃,困了能有个摭风挡雨的地方,冬天有衣蔽寒,这就是许多百姓理想中的生活了。”

“我想帮助他们!”承乾突然道。

秦琅笑了,孩子能想到这些,就很不错了。

“你的想法很好,但如果你仅仅只是打算赏赐他们些钱粮,我觉得意义不大。”

“那我要怎么帮助他们?”

“圣人曾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若真想帮助他们,那就不仅仅是一时的给予钱粮,而应当是为他们找到一条长久脱贫脱困的生存之道。”

“比如?”

“比如那个烧炭的老人,年纪大了继续伐薪烧炭并不能改善他的生活困境,所以你可以传授他一个新的技能,或是直接为他找个稳定的活计,比如安排他到崇贤馆食堂做个烧火工,或是打更敲钟的杂工,诸如此类的。”

承乾想了想,他也并不会其它的什么赚钱技能,但是安排柯老五到崇贤馆里做个杂工,倒是没问题的。

“我提议,不如同学们今天每人与一位我们看望慰问的困难家庭结成对子,由你们来负责帮助他们脱贫脱困,最好不用简单的给钱,或是安排个活之类的,这个就算是你们新的社会实践课,我要求你们能够仔细的去了解你们帮扶对象的生活,知道他们的现状,也了解他们的过去,搞清楚他们为何会有现在的困境。然后想出办法,找出一个能够改善他们的办法,记得要做详细的观察报告,我会给你们打分的,简单的给钱或是直接雇佣他们的行为,将没有成绩!”

秦琅顺势提出了崇贤馆的第二个社会实践课程,孩子们倒是反响热烈,觉得这个课不错,跃跃欲试。

“助人为快乐之本,看来你们都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秦琅哈哈笑道,“继续下一家!”

不幸的家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如果能被拉一把,确实会有许多人脱离困境。

第211章 朕收回

承乾主动的跟那有六个孩子的家庭结成了对子,李泰则诚恳的向秦琅认了错,觉得他不该那般评价烧炭的柯老五,并要求与柯老五结成对子。

李存孝则主动的提出了要与灞上那个只有三个少年孤儿的家庭结对,他们的处境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最大九岁,弟弟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父母双亡,死于饥荒。

就死在今年,就死在不久前,这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毕竟朝廷的官方说法,是今年虽天灾兵祸连结,可在伟大的皇帝陛下的英明带领之下,大家战胜了蝗灾,打败了突厥入侵,灾民都得到了及时的赈济。

但事实上那对夫妻还是饿死了,他们没有等到官府开始赈济,他们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留给了孩子们吃,自己却终究没撑下来。

其实这样的情况应当还有许多。

崇贤馆这群普遍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们,每人都主动的与一个贫困家庭结成了对子,他们斗志昂扬,恨不得马上就让这些人过上好日子,住上宽敞的大房子,穿上新衣服。

比起上次养鸡,无疑他们现在更觉在办一件大事好事。

虽全是些王公子弟,但他们都还很年幼,并没有变的多自私和残忍,他们都还很天真很善良,在秦琅的引导下,都很认真。

帮助他人,使自己快乐,承乾他们都觉得确实如此。

其实这些孩子个个条件好,就算不动用家里关系,要帮助一个家庭脱困还是太容易了,他们哪个没有自己的小金库,大户人家的孩子哪怕才几岁,也一样会有自己的月钱。

但秦琅说了,直接给钱,或直接雇佣做工这种办法,不反对,但没有成绩。

这是新的社会实践课,学生们要观察了解,要搞明白他们的现状和过去,要知道他们为何而贫困,要以引导的方向让他们自主脱困。

学生们一个个都在那里苦苦思索,回去时一路上也没有了来时的那种秋游的轻松。

孩子们沉默着,秦琅反而很高兴,这说明他们真的在思考问题。

褚遂良对秦琅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杀了太子们的鸡,他差点就惹出了大祸,先前皇帝那震怒的样子他可是看的清楚。

而现在,秦琅连消带打,不但让太子们自己把鸡从坟里挖出来,还带着来送给孤寡贫困老人,做了件极好的事不说,现在居然又顺势展开第二堂社会实践课,让他们与贫困家庭结对帮扶。

褚遂良是位大书法家,也是有名的诗人,更是官员,他很清楚,今天太子们做的事情,传扬出去之后,将得到多少人的称赞。

这不正是皇帝需要的太子,这不正是百官们期待的太子,这不正是天下拥戴的太子吗?

一个仁慈,一个关注弱小的太子,将赢得无数民心。

想及此,褚遂良激动不已,一路上甚至早已迫不及待的拿出纸笔,就坐在来时装慰问品的车上开始挥笔疾书。

他要向陛下奏明这件伟大的义举,要向天下宣扬太子的仁慈伟大,这是崇贤馆的引导劝善之功,更是皇帝陛下的教子有方

承乾一直在跟秦琅聊天,他今天本来都不想回去,他想在帮扶对象家多呆几天,想要马上全面深入的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以制订一个优秀的帮扶对策。

秦琅笑着告诉他,“这个不急于一时,你们要记住,这是你们的一堂社会实践课,但也仅仅只是你们的一堂课,你们还有其它好多门课程要学,所以帮人很重要,但也得学会兼顾,不能忘记现在自己是学生的本职”

一返回长安,褚遂良马上就把自己路上写就的洋洋几千言呈奏皇帝。

李世民议事回来,正与长孙皇后聊天,还在谈孩子们被秦琅带偏了。

“朕如今觉得,秦琅做崇贤馆学士,终还是有些过于年轻了,行事不稳,有些孟浪。李纲年纪太大了,顾不了崇贤馆,你说朕当选谁来接任崇贤馆?”

褚遂良的奏章呈进来,李世民边喝着参汤边翻看着。

看完,李世民动容。

“朕收回刚才的话,朕小瞧他秦怀良了,皇后你看褚遂良的这道奏章。”

长孙皇后接过,细细读过,越读越惊讶。

“三郎真有翻云覆雨之能也,臣妾更料不到的是承乾和青雀等孩子每次总是能那般轻易的被他说服。”

细细思来,秦琅从不跟承乾他们做些什么嘴上说教,都是用行动引导。

如之前养鸡,现在又是结对扶贫。

“善,大善!”李世民半天前还在恼怒秦琅带偏了太子等,现在却又对秦琅赞不绝口。

太子等虽然只是在帮扶一家,但这是德,这是善,这是仁,这正是年幼太子最值得天下人称颂的。

李世民也最想要一个仁善的太子。

回到长安,秦琅让褚遂良带学生们回馆,并告诉承乾他们,“记得多思考!”

骑马返回平康坊。

玉箫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看到秦琅笑着上前迎接。

存孝和存义两个义子随着进了府,向玉箫请安后,便牵着马去洗涮去了,阿黄则背着手在后面指点。

府里没有了那些灾民在这生产干粮后,倒是安静了许多。

晚饭,端上来的是砂锅鸡汤,炖的十分软烂,香郁无比。

秦琅专门设了一个饭厅。

家里人实行的是分餐制,一人一张几。

除了秦琅这个家主外,在餐厅用餐的还会有妾侍玉箫,另外皇帝赏赐给她的那十几个各族美人在府里也是侍妾名份,因此也都在一起用餐。

存孝存义两个义子,也在一起用餐。

阿黄是府里的大管家,但却从不肯来餐厅用餐,虽说这位现在也是堂堂子爵,但他向来视自己是府中的仆人。

秦勇和秦用两位义兄,倒是偶尔会在餐厅吃一顿,他们都有自己的宅子,也主要在镇抚司做事,倒不常跟随在秦琅身边,隔三差五过来坐坐。

砂锅里放了点党参、枸杞,几片姜,一个香菇一粒红枣,一点胡椒粉,便无其它。

三斤左右的整只鸡炖了小半天,汤浓味美,就连本来不容易入味的鸡肉,居然也十分好吃。

“又吃鸡?”

安娜带着几分欣喜,秦家最近几乎天天吃鸡,都是缘于今年鸡养的多,而做为整个大唐养鸡最多的秦家,当然得引领吃鸡风潮。

秦琅现在一有空就在家开发鸡谱,就是各种以鸡为原料做成的菜式,府里厨房里他还带了好多个徒弟,他们仔细观摩学习,然后训练,目的当然不止是给府里做。

而是还要到外面去做。

秦琅现在东西两市都新开了店铺,都是专门卖鸡和鸡蛋的,另外还开了专卖鸡熟实的铺子,比如口水鸡、白切鸡、烧鸡、叫花鸡、熏鸡、腊鸡、皮蛋等,另外还开了专门做各种鸡公煲、炖鸡等鸡菜谱的饭店。

反正后面是秦家数以百计的养鸡场,有着最雄厚的鸡源,自然得想办法提高下这养鸡产业的利润,不能仅靠卖生鸡、鸡蛋,那样利润低。

秦琅花精力弄这些,也是为了能让养鸡的前景更好,这样才会有更多的百姓愿意多养鸡。

“不是说今天吃鸭子吗?”西琳则问。

“今天因为去了灞上,没时间研究烤鸭了,所以今天继续吃鸭,明天吧,明天我看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就研究下烤鸭!”

秦家不仅养了许多鸡,也养了许多鸭,目前鸭子也主要是卖生鸭和鸭蛋,他也拟研发下鸭产品。

他甚至都已经罗列了一张表格,鸭能加工的产品太多了,板鸭腊鸭熏鸭烤鸭,还有咸鸭蛋、卤味各种,鸭头鸭脖鸭架鸭掌鸭腿鸭翅

市场前景是很光明的。

他只要研究出菜谱,然后交给安娜、西琳等胡姬去东西市开店铺,古有西市胡姬当卢卖酒,如今将要有国公府胡姬开店卖烤鸭卤味,相信能火。

秦琅私底下算过。

只要他能把这股子风刮起来,那么鸡鸭养殖产业将大有作为,到时便会有更多的百姓愿意养殖鸡鸭,也不用愁销路,不用担心价格,能实实在在的创造不少大唐gp,为许多百姓增收呢。

况且,秦家这样做,既能带动百姓致富,那自家也能顺便赚上不少。

对于钱,秦琅向来不嫌多,只要途径正当,钱越多越好。

他甚至连赚了钱之后干什么都想好了,拿出一部份钱来,在崇贤馆成立一个研究院,招募那些能工巧匠,去研究改良造纸术、改良犁具,去研究雕版印刷术等,他要推动大唐的科举进步,要把格物致知这些被儒家小瞧的东西,提上一个新台阶。

另一部份钱,他打算扩大秦家的庄园,不是多买地,而是扩大庄园,让这些庄园做新农耕技术的实验田。

秦琅的野心很大,所以就从吃鸡开始吧。

扯下一条鸡腿,几下撕烂,这砂锅鸡转眼变变成了手撕鸡。

蘸上葱油,真是太好吃了!

第212章 喂猪养兵

早晨,刚踏入平康坊镇抚司衙门,吴黑闼就提着一坛子葡萄酒进来了。

“怎么的,大清早就想喝两杯?”秦琅笑问。

“当差时可不敢喝酒,这是我珍藏的一瓶高昌葡萄酒,绝对的珍品,送给三郎。”吴黑闼昨天接到敕旨,被进封为左金吾卫将军,这是个意外之喜。又高升了,他除了感谢皇帝外,心知最要感谢的还是秦琅。

“这事啊?你用不着谢我,提拔你这是陛下之意,我可没么大能耐啊。”

“我懂我懂。”吴黑闼还是放下了酒。

秦琅看着那酒无奈,“你知道我家都有个国公酒坊,名下可是有国公酒和魏公酒两大名酒,你还送我酒?”

“那不一样,这是高昌人的葡萄酒,用琉璃杯倒上一杯,腥红的葡萄酒可是又好看又好喝。”

秦琅喝过这高昌葡萄酒,觉得只能说味道一般般吧,没那么神奇。不过葡萄酒此时在长安确实挺有名的,是高昌人的一样热销产品,除了葡萄酒,高昌人还有样挺受欢迎的商品是他们的白叠布。

其实那就是棉布。

可在长安,这白叠布中的上等品,卖的比丝绸可贵的多。

棉布卖的比丝绸还贵,这让秦琅觉得不对,但细了解才明白,原来如今的中原根本没有棉布生产,棉花都没种植,也就高昌国有种棉花,产白叠布,物以稀为少,这棉布虽不如丝绸顺滑,但也有柔软吸汗等好处,故在长安贵族中深受追捧,价格极高,还很难买到。

这跟高昌葡萄酒一样,只有他们家独有。

秦琅从桌上拿起纸笔,在上面写下高昌马奶葡萄和棉花二字,这是他的备忘录,记下来是要提醒他,这两样东西值得一试。

后世有很多公开的葡萄酒酿造方法,高昌葡萄酒采用的是他们那独有的马奶葡萄,但据秦琅所知,好像在中唐起便开始引进马奶葡萄种植,并随后唐人也开始自己酿造葡萄酒了。

而棉花也是在唐朝时引入宫廷成为一种观赏花,然后慢慢的中原也开始种植织布,不过要到明朝时,中原好像才大量种植棉花,但据说那又是一个品种的棉花了。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高昌棉花能织棉布,那就值得一试嘛,不管怎么说,拿来做成棉袄棉鞋棉被,这也是造福百姓之举啊。

吴黑闼走后,刘师立又来了。

这位在实封功臣中,排名仅次于秦琅的大汉,因为六月初四日护卫李世民数骑入宫,是皇帝的心腹亲卫,因此上次得封郡公,这次被李世民从左骁卫中调来任右金吾将军。

这一次,李世民完善北衙禁军,重用的就是他的那些心腹。

吴黑闼和刘师立都是秦王府旧将。

而同是那天随李世民入玄武门的亲卫公孙武达和杜君绰,昨天被分授左右千牛卫将军。

原玄甲骑的统领张士贵和翟长孙,被分授为左右羽林将军之职。

常何调任左监门将军,李孟尝任右监门将军,李君羡任百骑司统领。

全都是秦王府的亲卫军官。

这次全都是升任将军,成为从三品大将。

北衙六军新立,暂未授封大将军,这将军便是实际上六军的主将,诸将从原先的郎将等,纷纷一跃为禁军主将,可想而知,这些人有多兴奋。

吴黑闼和刘师立分任左右金吾卫将军,吴黑闼负责长安九门,刘师立负责长安六街,俱听命于镇抚使秦琅。

原本的三万人马,现在要裁并为十五个营,一万五千人。

“按陛下的意思,是要由府兵改为募勇,以后就是常备兵,兵士可带家眷来京,安置于京畿之地落户安家,募兵按月发粮饷”

条件还是非常好的。

与府兵最大区别就是常备兵,是完全脱离农业生产的职业军人。

“陛下颁布的募选标准,取户二等以上,长六尺阔壮者,试弓马四次以上,翘关举五,负米五石行三十步者。”

这个选拔标准,比府兵要强的多。

首先这个户二等以上,就意味着相当严格,唐户分九等,上中下各分三等。

而唐朝划分户等,主要是按财力划分,量其资产,这意味着二等户以上,不是官员就是地主,要不就带勋,一般自耕农都基本上是没资格的。

定户等的资产中包括奴婢、部曲、住房、菜园、坞舍、牛、车、粮食、田地,而且户等是要三年一比,就是要时常更新的,家里没落的,等级就要调整。

富户子弟,还得身高一米八以上,更不用说还得能开弓放箭。

更得力气大,翘关是指单手平举城门栓,这需要极大的力气还有技巧,更别说背五石米走三十步了。

可以说,能够达成这些标准的,那真个个都是高富帅了。

这其实是当年杨广招募骁果军的条件,被李世民直接拿来用了。

“我镇抚司原有的这三万府兵,自愿应募的可优先检选,若是身高不及六尺,陛下特许可放宽为五尺九,算是对他们的照顾。但户等条件不能放宽,弓马、翘关和负重这三项考核也必须过关才行!”

吴黑闼问,“不知道定下的粮饷标准是多少?”

既然是脱产的常备兵,那自然跟府兵不一样,不能种田,还得养家,总得有收入才行,哪怕取的二等户以上的富家子弟,总不能让人家贴钱来当兵吧?

“暂定标准为军士一年粮三十六石,绢十八匹,布十八匹。”

吴黑闼有些意外,这个待遇不能说差,甚至能说比较好了,一人一年有粮三十六石,一个月就有三石粮。而现在左右金吾卫兵额一万五,岂不是说一年就得五十四万石粮和二十七万匹绢、二十七万匹布?

这个开销可是极大,要知道羽林和千牛还各有六千人呢,那加起来还有一万二。

“朝廷如何解决这些军费开支,供应的起吗?”

先前都是府兵制,番上的府兵自备路上的干粮,到了地方后朝廷负责的也只是口粮,其它的不管,开支不大。

“陛下说,将在关陇划出些田来,做为禁军的粮田,或以禁军子弟耕种,或佃租给民户收租,以充禁军粮。”

不过一年百万石粮,只怕这种方法也不够,朝廷不可能拿的出百万亩田来,毕竟还是关中地区,而如果是佃种收租,则需要不止一百万亩田才可能年收租百万石。

而禁军是守京之军,不可能如边军一样屯田自耕。

“关于军费问题,这个暂时不用我们考虑,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招募选拔一万五千左右金吾卫兵士,另外就是分营驻防等问题。”

其实镇抚司下的金吾卫军费,一年绝对不止那些,那些只是发给士兵们的军饷,就是工资。他们平时吃饭住宿这些得是金吾卫包了,更别说器械装备,训练的消耗,还有马呢,马本身就贵,买马,还要养马,一马可是能顶五步兵的。

所以说李世民想要一支能完全听命于他,又要有很强战斗力的天子禁军,最大的问题不是兵的问题,而是军费的问题,装备、粮饷、日常开支,这绝对不是现在的朝廷财收能撑的住的。

府兵虽然说会有许多不足之处,可人家最大的好处就是闲时为农战时为兵,打仗是自备衣粮上阵,不用发饷,甚至一般的装备都是府兵自备的。

而改成常备兵,哪怕只有两万多人的规模,也是必须全都由朝廷负责一切开支的。

李世民现在给出的唯一办法,就是划点田地,但这远远不够。秦琅在那寻思着,镇抚司现在倒是还点小金库,但也供不起这一万五千常备军啊,更何况,镇抚司除了这一万五千金吾卫,本身也还有五校署,下面也有许多人马要吃要喝要供养的。

要不镇抚司搞点产业?

赚点外快养金吾卫?

但是做点什么产业?

思来想去,种地肯定不行,这个投入大产出少,首先得有地,但现在关中人多地少,最缺的还就是地。

搞养殖?

现在关中百姓大量养殖家禽,镇抚司没必要再去插一脚,那养牛养马?也似乎不行,朝廷有许多牧监,大量养马,据说全国各地的牧监拥有军马八十多万匹,相当多,堪称惊人。

那养牛似乎也不行,因为关中适合大量养殖牛马的地方,现在都是朝廷圈设的牧监,如今都是在张万岁爷俩的手里。

实在不行,那不如就养猪吧。

上次他调查过,百姓家庭养殖里,猪养的数量不多,主要还是战乱刚过,百姓日子较苦,猪这玩意其实也挺要本钱的,毕竟猪崽一只也不便宜,就算养也主要以散养为主,导致养也养的少。

关中贵族官员们吃的更多的是羊,上层好吃羊,羊也贵。猪上流社会不怎么吃,百姓嘛吃不起,一个尴尬的存在。

要不金吾卫拿到地后,建些养猪场,想办法推广下猪肉?

建养猪场卖猪肉赚钱养金吾卫,这个想法怎么就这么奇特呢?

但秦琅又觉得这又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啊,要不要报告下李世民?

第213章 桃色陷阱

厅中回响着宾客们的欢笑声,一片热闹。

年轻美丽的舞姬在厅中翩翩起舞,乐女们在厅下弹奏着琵琶玉箫,空气里到处是那优美的弦律。

今日武安郡公请来了长安有名的女录事,由章台馆的鱼玄机来主持酒宴,自打长安女校书玉箫入翼国公府做妾,成为秦琅禁脔之后,如今长安城里,鱼玄机便成了长安女伎第一人。

名声大涨,贵族豪门的邀约也是应接不暇。

如今非是王公请不动鱼玄机。

席上,酒香四溢,好酒者痛饮国公酒,也有不好酒者饮加蜜的波斯三勒浆,年老些的则饮高昌葡萄酒这些酒不但光亮透沏,尤其是贵,斗酒数千钱。

秦琅看到自家酒坊都停产这么久了,薛万彻家还有这么多国公酒,也不由的感叹这些王公贵族们确实了得,人家买酒都是一次买上许多,储藏起来,根本不在乎价格。

他坐在薛府宴厅里,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今天过来,也是因为接到请帖而来。因为薛万彻尚丹阳长公主,因此他现在是丹阳驸马都尉,秦琅是长乐公主的未婚夫,所以如今也是亲戚。

薛万彻新晋左卫将军,故此他摆宴设席,邀请亲朋好友,秦琅也接到了请帖,本不想来,毕竟跟丹阳长公主之前有过那么趟子事,可薛万彻邀请,若是不来,反倒有些说不清,于是还是过来了。

可来了之后,薛万彻并没有怎么理会他,反倒对他很冷淡,甚至今天薛万彻脸上居然还有几道红印子。

秦琅一眼就看出,那明显就是被人抓过的痕迹,还是女人的指甲印,谁敢挠堂堂郡公?无疑,那只有丹阳长公主了。

他不由的想到京中如今流传的一个笑话,说薛万彻自从尚丹阳长公主之后,可却还从没有上到过长公主的床,连同席吃饭聊天都不曾,每次长公主都是背对着他,根本不跟他说话,更别说同床共枕了。

外头传言,说长公主嫌薛万彻粗糙!

嫌他村气,嫌他憨!

秦琅觉得其实丹阳有些误会人家薛万彻了,薛万彻的父亲那也是隋朝大将军,他家还是河东薛氏家族,那也是有名的士族。薛万彻兄弟八个,年轻的时候可是号称薛家八虎。

当初随罗艺降唐,那也是极得皇帝赏识的人物。

要说缺点,就是薛万彻年纪稍大些,比长公主大了十多岁,而武将嘛,肯定粗糙一些,加之打仗时受过伤留过疤,因此看起来确实有些狰狞。

但秦琅觉得这没什么啊,还挺添男人魅力。

但长公主不这样想,她嫌弃薛万彻。

当初本来兄长把她许给秦琅时,她虽也觉得秦琅出身差了些,可后来也倒觉得还好,谁料到却被秦琅拒婚,可谓是极大打击。更大打击是兄长说要让秦琅接受,最后却把长乐许给秦琅了,反把他许给了薛万彻。

这事成了个心结。

她对薛万彻更加百般不满。

虽然眼下还是在灾情期间,长安的粮食危机并没过去,最严重的粮荒会是在年后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今关中的百姓们主要靠的就是蝗虫小米粥加野菜度日,可在王公贵族们的宴会上,却是山珍海味摆满餐桌。

烤骆驼、烤羊、烤鹅、烤鸡、烤鸽子,甚至普通百姓们吃不到的牛肉,薛家的餐桌上也有。

朝廷禁百姓私宰耕牛,就算老病也要报官后卖给官府来宰杀,所得牛肉也是由官府处理,所谓处理,其实最后都是上了宫廷皇室或是王公贵族们的餐桌。

一桌子山珍海味,猪肉这种普通百姓过年过节可能才能吃一点开荤的肉菜,薛家宴席上甚至根本没有,这些人瞧不起猪肉。

薛家的厨子还不错,这些硬菜处理的还行。

熊掌炖的很美味,还加了蜂蜜。

烤的全羊也加了珍贵的胡椒等香料。

鸡鸭鹅等做了数道菜,估计也是因为如今长安鸡鸭养的多的缘故。

独肉不成菜。

“菠菜、洋葱、莴苣、包菜这么多新鲜的蔬菜可是极难得呢,听说现在满长安,也只有翼国公您家的庄园里才有这些新菜,而且有价无市,一菜难求呢!”

鱼玄机举着酒杯来到秦琅面前,巧笑倩兮。

“我倒是觉得薛家的水果挺丰盛的,这季节,能弄来这么些新鲜水果可不仅是有钱能办到的。”秦琅看着面前那新鲜的橘子。

“玉箫姐姐还好么,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听说现在怀有身孕。”

“你若想见她,有空可以去我府上走走,相信她也很愿意你这个姐妹去做客的。”

鱼玄机伸出玉手,为秦琅剥了个橘子,“我们这样的人身份卑贱,可不敢随便乱登王公之门。”她说的是实情,再怎么受追捧有名,可依然只是卑贱的伎女,那些王公豪门是极鄙视她们,更不会允许她们轻易接触自家后院女眷的。

玉箫以前是跟她一样身份的,如今运气好找到了秦琅这样的贵族,鱼玄机也并不想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怕影响到她。

“你知道我这人并不太在意这些的。”

“那好,等过几天,我便去府上拜访玉箫姐姐!”鱼玄机很高兴。

看舞听歌,唱酒聊天,贵族的酒宴有些无聊。

尤其是今天他的旁边并没有什么相熟之人,其它人似乎有意在冷落秦琅,这让他有些尴尬。

坐了会,秦琅起身去如厕方便。

方便后出来,本想直接告辞回家,结果遇到一个薛府下人。

“我家阿郎请翼国公过去有事相商,请随奴来。”

秦琅整理了下衣衫,“有劳引路!”

那名仆人引着秦琅在薛府转来转去,秦琅有些疑惑,怎么好像转到后院来了。

结果那仆人主动道,“奴家阿郎有要事与翼国公相商,不欲广为人知!”

仆人将他引到一处厢房前,“翼国公请进便是。”

秦琅推开房门,里面很安静,门内还有一排屏风展开。

绕过屏风,里面一张卧榻,悬着纱绫,横在面前。

看到那绯色的帷幄,秦琅感觉不太对劲,薛万彻怎么引他在这样的地方谈事?

而此时闻听到他脚步声过来,绯色帷幄之中,传出一声轻呼。

“秦三郎,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秦琅心头一惊,放眼望去,却见那床榻帷幄之中,五彩榻席之上,一位年轻女子,朦朦胧胧之中,身着轻衫,秀皮垂披,正侧卧其上。

“长公主?”

秦琅认出这卧榻之上的女子却正是丹阳长公主,不由的惊呼出声。

榻上的丹阳见秦琅吃惊的样子,却是不慌不忙,眼神里甚至是得意之色。

“意外吗?过来坐!”

长公主笑道。

秦琅猛的醒悟过来了,自己着了道了。

什么薛万彻请他谈事,看来不过是丹阳派人假借薛万彻的名义骗他来此,估计今天他受邀来薛府做客,丹阳便趁机谋划了此事。

“为何?”

秦琅站在那里问。

帷幄里的丹阳坐起身,轻轻撩了一下满头秀发。

“为何?我还一直想问为何,你为何宁可娶四岁的长乐,也非要拒我的婚?”

秦琅叉手躬身,“殿下,此非是议事之时,也非谈话之地,且容我先行告退!”

“你敢!”

丹阳一把扯开帷帐,然后只听嘶拉一声,长公主把自己的小衫给扯破了,“秦三郎,你现在敢后退一步,我就大声喊非礼,到时凭你百口也莫辩!”

秦琅看到长公主露出的大片雪白,赶紧低头,今天还真是碰上了个铁憨憨了,娘的。

“公主何必如此?”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其实我当初拒绝长公主,并非其它,只是因为还没想过要成亲之事。”

“骗人,那你为何却又接下长乐的赐婚?”

“其实我也没接长乐的赐婚,我是被陛下骗了,陛下说是假订婚”

可这番话明显长公主并不相信,她冷笑几声,嘶拉一声把一条衣袖干脆撕了下来,“编,你继续编,若是再编这种拙劣的谎言,我可就真喊了!”

“我真没有欺骗长公主,是我也被陛下骗了,可如今已是骑马难下,进退不得。”

“长公主,此处真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说话的时间,还请让我先离开,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次再谈可否?”

真要让人发现,他秦琅真是长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你先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才会让你走,否则,今天就要让长安满城风雨!”公主眼里露出一抹狠色。

秦琅真是怕了,“长公主请说!”

“你秦三郎现在是陛下面前宠臣,管着镇抚司,我要你去查薛万彻?”

“查薛驸马?薛驸马有什么事?”

“我不管他有事没事,我要跟他离婚,你给我找他出他的问题来,找不到就栽脏给他,我需要个离婚的理由!”

听着这些话,秦琅不由的感觉头皮发麻,这女人疯起来还真可怕。

都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可丹阳明显根本没把薛万彻当丈夫,只想着如何甩了他。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第214章 捉奸捉双

薛万彻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守在门外的奴仆脸色慌张的迎上前。

“长公主在里面?”

薛万彻一把揪住奴仆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然后直接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不要跟我说谎,否则我一刀了结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薛万彻表情狰狞,凶神恶煞。

奴仆惊的面色苍白。

“说!”薛万彻恶狠狠的发出低吼。

奴仆赶紧点头。

“秦琅是不是也在里面?”

奴仆不敢答。

薛万彻手一用力,刀锋划破皮肤,奴仆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液体流下。他浑身颤抖起来,吓尿了。

他慌乱点头。

薛万彻气的狠咬牙齿。

“贱人!”

薛万彻低头瞧了眼这个奴仆,这是丹阳长公主带来的人,他收回刀,将奴仆放下。

奴仆牙齿颤抖,刚松了口气,结果薛万彻却直接伸手抱住奴仆的脑袋,猛的一转,奴仆的脖颈发出一声嘎吱响声,奴仆的头转到了背上。

薛万彻厌恶的把这个奴仆杀死。

他把奴仆扔到地上,向那厢房走去。

杀气腾腾。

可刚走到房门口,却又犹豫了。

他的脚步慢慢的停了下来,在房门前站了片刻。

屋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但他断定此刻长公主和秦琅必然就在屋里,只要他一脚踹开门,便能找到那对狗男女。

可接下来呢?

薛万彻沉默许久,转身。

刚走出十几步,却又听到脚步声传来,好像有数人正往这边来,薛万彻皱眉,看了眼地上那具脖颈扭屈的奴仆尸体,低下头,抓起尸体走到一边的一间房门前,推开门,把尸体扔了进去,然后他关上门,返回到了长公主的那间厢房前站着。

一名长公主的女官带着数名奴仆走过来。

“阿郎!”

“你们来这做什么?”薛万彻冷着脸问。

“奴等过来这房里取些东西。”女官答。

薛万彻没好气的道,“长公主在里面休息,你们不可打扰。”

女官们有些疑惑不解。

可薛万彻怒眼一瞪,“还不快滚?”

“奴等告退!”

女官等见这位驸马爷发怒,赶紧告退。

等人都走了,薛万彻还是站在门口守着。

屋里,秦琅早被长公主刚才给藏到了床榻底下。

趴在榻下,他倒也隐约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些情况,他没想到薛万彻既然已经找过来了,为何又走了,走了后为何又回来,现在还守在门外,这是要干嘛?

若换成是他,估计早就踹破门打进来了吧。

门外只剩下薛万彻在那转来转去的脚步声。

秦琅趴在床榻底下,心里在叹气,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啊。

刚才说不清,现在更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这根本说不清了啊。

“出来吧!”

这个时候,丹阳却突然低下头,冲着他笑道。

秦琅没好气的瞪她。

可丹阳却伸手来扯他,他又不敢动作太大以免发出很大声音,结果倒越发让丹阳得寸进尺了。

没办法,被拉扯着出来。

看着丹阳还是刚才那模样,衣衫破裂,披头散发,只是现在好像有点更过份了,她那件无肩背的诃子内衣,居然连下面束缚的两条带子也给解开了,搞的内衣诃子也是松松垮垮,半球隐现。

“殿下,请穿好衣服。”秦琅低声道。

结果丹阳反而故意把那件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小衫干脆除了,就剩下诃子半束半开在身上。

秦琅背过身去,丹阳一把扯住他臂膀,“转过来,要不我就要喊了,你说薛万彻会不会进来呢?”

“殿下,你胆子太大了,这样对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不想要那个呆头鹅做丈夫,除非你答应我,帮我离婚,否则今天这事谁也没好下场。”

外面是驸马薛万彻,前院厅里是一众王公贵族,这真要闹起来,秦琅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秦琅不得不面对着丹阳,发现她满面桃花,甚至能看到了半解的诃子下起伏不定,看的出,她现在也很激动。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她吃定秦琅不敢跟她一起疯。

“殿下,薛驸马人挺好的,换做其它人此刻只怕早就已经冲进来了,可他却还在维护你。”

“放屁,那只是个懦夫,我更加瞧不起他!他连个普通的农夫都不如!”丹阳却是反驳道,甚至眼睛里出现了泪花。

刚才薛万彻的行为,在秦琅眼里也许是在维护妻子的名誉,但对于公主来说,这只充分显露了这个男人无能懦弱的一面,妻子在偷情,他却连正面直对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男人,越发让她瞧不起。

她现在铁了心要休了薛万彻。

“殿下,我不能这样做,那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

丹阳咬着牙,冷笑了几声,然后一把扑进了秦琅怀里,一边扯他衣服,还一边在那里大声的呻吟起来。

秦琅吓一跳。

可等听到丹阳故意发出那大声的呻吟**后,更是半天身子都僵硬了,是吓的。

尼玛,这是要搞死他啊。

这声音别说门外的薛万彻,估计再远点都能听到了。

可任公主怎么喊叫,搞的好像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到烈火一样,但薛万彻却始终没有进来。

这个男人,真的如丹阳料定的一样,根本不敢破门。

只是还能听到他在外踱步的声音。

“滚,滚,给老娘滚!”

丹阳公主眼泪不停的流,歇斯底里的咆哮。

在她的咆哮声中,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公主恶狠狠的继续撕扯秦琅衣衫,秦琅一把推开丹阳,将她摔倒床榻上。

“长公主请自重!”

丹阳摔在床榻上,趴在席上痛哭流泪。

秦琅长叹一声,整理下衣服便赶紧离开。

“秦三郎你记住我的话,若是你不帮我,这事没完!”公主在后面骂道。

秦琅慌慌张张的出了厢房,沿着来路离开。

经过一道月门之时,秦琅看到了满脸阴郁的薛万彻。

他做贼心虚吓了一跳。

薛万彻向他走来。

“从后面走,前面人多。”薛万彻只吐出这句话,然后便在前面带路。

秦琅愣了下,还以为薛万彻要扑上来干他,心里都在组织说辞,谁知道薛万彻却说这么句话。

“过来!”薛万彻扭头看了眼还在愣神的他。

秦琅无奈跟上,小声道,“驸马你听我说,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其实是个误会!”

薛万彻脚步不停,脸色阴沉。

“我相信我看见的,更相信我听见的,但不会相信那些花言巧语,你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我都看到了听到了,我刚才没冲进去,是为了长公主的名誉,现在,你立即给我滚出薛家!”

“薛将军,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薛万彻猛的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一把揪住秦琅的衣襟,“你知道吗,刚刚你们在里面苟且之时,我在外面扭断了那个替你们望风的家奴,当时我多希望我扭断的是你秦三郎的脖子!现在,给我滚,别让我失去理智把你也给杀了。还有,以后都不要再踏进薛家一步!”

秦琅看他样子,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只能说丹阳真是个祸水,他娘的手段太狠了。

一把黄泥巴塞进他秦琅裤裆,他还能解释什么?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薛万彻亲自引着他来到一处侧门,将他送出府。

“永远不要再踏入我薛府半步,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扭断你的脖颈!”薛万彻的目光如剑。

秦琅叹息一声,有些狼狈的走了。

栽了,他年少成名,能威慑整座长安城,被人送外号铁面阎罗、御猫、玉面麒麟、铁手等外号的狠人,如今彻底的栽了,一头栽在丹阳长公主的手里,根本爬不起来。

女人狠起来,还真是没有男人半点事情。

以秦琅如今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一般的事情已经弄不倒秦琅了,秦琅得罪的人很多,每天都有人弹劾秦琅,检举他各种罪名,据说在李世民的御案前,关于他的弹劾奏表,都装了十口大箱子了,可李世民依然从没有追问过秦琅的那些所谓罪责。

因为皇帝相信秦琅。

但是现在这种事情,这才是最要命的,哪怕李世民再宠信他,也无法容忍秦琅这个女婿出轨偷情,若是一般的也就当是风流韵事了,可偏偏秦琅是跟丹阳长公主。

那可是他的皇妹,是长乐的姑姑啊。

偏偏此前秦琅又是死拒丹阳的赐婚。

这算什么?

吃回头草?

还是乱仑?

皇家的脸面呢?

丹阳很厉害,他找到了秦琅的致命死穴,一个极得圣宠的年轻人,一般的罪责已经打不倒了,倒不如她亲自下场,一个绯闻,却能让秦琅无还手之地。

要是没有薛万彻撞见,大不了出来后死不认账,可现在薛万彻已经咬定这桩绯闻了,又得怎么办?

自己要不要先去向李世民坦白从宽?

可问题是,李世民能够相信自己吗?

到时若是他找丹阳和薛万彻对质,这事怕是得凉。

娘的。

真是想不到他秦琅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如今倒是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秦琅忍不住对天长吁短叹。

第215章 告御状

“翼国公?”

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头望去,却是鱼玄机。她坐在章台阁的马车上,正掀起车窗帘喊他。

“翼国公怎的独自在此?”

秦琅赴宴时自然是带有随从、侍卫的,也有自己的车马,可刚被薛万彻引着从侧门出来,现在独自站在路边叹气呢。

“女录事怎么也在这?”

“刚薛驸马说长公主突然身体不适,所以向宾客们道歉,提前结束宴席了。”鱼玄机打量秦琅几遍,似有所悟,“翼国公若不嫌弃,不如坐奴的马车,奴也正好要回平康坊,也是顺路呢。”

秦琅看了鱼玄机一眼,见她那眼神里透着股子精明,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但看看左右,自己现在也不便再绕到薛家大门去,只好点头上了她的马车。

鱼玄机的马车装饰的挺漂亮,虽然只有二马拉车,没有国公宰相们的数马拉车,可车厢里装饰的很精致,里面有股子香味。

细打量,才发现里面改装过,里面的坐垫都是软的,还有熏香,有火桶取暖,甚至还可煮茶温酒,甚至有简易的书架,可以放些书卷。

秦琅靠在车厢上,有些无精打彩。

鱼玄机吩咐车夫放缓速度行驶,然后也没有打扰他,只是调了熏香炉子,然后开始在车上炭炉上烧水煮茶,动作温柔细致尽量不去打扰秦琅。

秦琅靠在那胡思乱想着,结果倒是半路睡着了。

鱼玄机凑近打量着他,心里暗暗感叹着玉箫的好命,原本同样的身份,如今她却修的圆满,自己却还依然得周旋于那些王公贵族们,依然是个女伎。

秦琅醒来,发现马车早已到了平康坊。

“怎么没叫醒我?”他发现马车停在那不动。

“三郎刚才睡着了,不忍心惊扰你。”

“谢姑娘好意。”

鱼玄机看着秦琅,忍不住出声提醒,“坊间都传言说长公主厌恶薛驸马,婚后一直不曾让薛驸马近过身,还有人说长公主是忘不掉翼国公。奴虽不知道这些坊间消息有几分可信,但今天还是想提醒下翼国公,你和长公主这是玩火,皇帝若是知晓,绝不会容忍的。”

“三郎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又何必再去吃那曾经拒绝过的回头草?这草可是带刺的,三郎可莫要因年轻一时冲动,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想想玉箫妹妹,若是三郎你出点事,玉箫妹妹只怕又要再次被没入掖庭为奴,还有她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

秦琅叹口气。

“你你很聪明,不过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被人阴了。”

“阴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秦琅有满肚子的委屈,可却又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对第三人说,只能叹声气,“多谢鱼娘子送我回来,告辞!”

秦琅下了马车,往家中走去。

鱼玄机倚着车厢看着秦琅背景萧瑟,甚至有点孤单,竟然痴了。

秦琅回到家洗了个冷水澡,然后糊涂的睡了一天,结果当天晚上便感冒起来,然后到早上甚至发起热来。

玉箫因为肚子渐大,已经分屋另睡,秦琅晚上一人睡的,等早上玉箫发现他烧的厉害,赶紧去叫了大夫来看。

御医诊治,要卧床静养,还要煎药汤服。

秦琅便干脆让人给他去上了请假奏折,然后在家养病起来。

李世民听说秦琅病了,还派了御医过来诊治,又赐了人参等药物。

丹阳长公主在府中等着秦琅的行动,结果左等右等不见秦琅行动,派人打听,才知道秦琅病了。

一病就是好多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个秦怀良,以为这样就能躲的过去吗?你躲的过初一,躲的过十五?既然你不守信用,那就休怪我无情。”

丹阳长公主认定秦琅是在装病,恼羞成怒。

她干脆叫来身边的心腹奴仆,让她们主动到坊市去传播流言。

所谓流言就是她跟秦琅的绯闻,甚至那天宴会发生的事情,也被丹阳主动编排一番后让人爆料传播。

这种绯闻是长安人最喜闻乐见的,更何况是长公主主动派人传散呢,于是乎一夜之间,整个长安城都在聊这桩子桃色新闻。

薛万彻知道这事是丹阳传出去的,大醉一场然后闯进长公主房中质问,结果长公主反而大骂薛万彻懦夫,无能。

薛万彻气极,借着酒意想要办了丹阳,却被丹阳挠的满脸血痕,最后丹阳拿刀顶着自己的喉咙迫退了薛万彻。

薛万彻被迫退出长公主房间,走时却当长公主面掐死了她一个贴身侍婢。

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满脸指甲血痕的薛万彻无法见人,于是也告病请假。

但丹阳并不罢休,她主动奏报皇帝,称薛万彻连杀她两个婢女,还要杀她。

这个事情就不简单了。

李世民接到奏章后大为震怒,立即传召薛万彻入宫。

“你想干什么?”

李世民一见薛万彻就喝问。

结果薛万彻抬起头,让皇帝看到他那不成样的脸。

“陛下,臣很感激陛下赐长公主,可臣自尚长公主完婚以来,都几个月了,但长公主却从不成正眼瞧我一眼,甚至至今都未与曾圆房,连同席用餐都不曾过,更别说同床共枕”

这话一出,李世民也愣住了,可再看人家薛万彻那被抓花的脸,李世民估计事实可能也差不多。

“爱卿啊,夫妻之道,贵在和顺。”

“陛下,你知道现在满长安城的人,都是如何议论臣的吗?说臣是万年老乌龟,千年绿王八!臣羞了我薛家八辈祖宗,辱没了代代先人!”说着,堂堂铁血战将,居然在殿上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李世民皱眉,“朕会让秦琅去追查到底是谁在造这些谣言,定严重不贷!”

薛万彻现在听不得秦琅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愤怒,“陛下,你知道长安的人为何会那样骂臣吗?因为那就是事实,而那个让臣受此羞辱的人,正是秦琅!”

“秦琅?朕当初赐婚时,确实没有把秦琅拒丹阳婚一事告之过你,但这事早已过去,又怎么还牵扯着?”

“陛下,臣从不曾纠缠过之前的事情,臣说的是如今的事,前几日陛下授封臣左卫将军,臣心下感激,高兴,便在府中摆宴设席,邀请亲朋好友庆贺,也是显示陛下的恩赏,当日本不欲邀请秦琅前来,可长公主却偏要加上秦琅的名字,我没多想,便请了,可是可是他们”

“若非臣当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臣都不敢相信,他们如此欺人太甚,居然就在我的府中,在我宴请满屋宾客之时,这般羞辱我,可臣却还得维护长公主的名声,维护陛下贤婿的名声,我当日还得在门外替他们站岗”

越说,薛万彻越伤心。

“臣现在别无请求,只请陛下开恩,能许臣与公主和离。”

李世民越听越怒,气的脸都胀紫了。

“你说的是真的?”

“臣敢以薛家历代祖宗之魂,敢以先父地下亡魂起誓,所说一切皆是真的,敢有半句假话,我薛万彻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李世民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整个人喘气不赢。

懵了。

一个人敢发这样的毒誓,那就没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朕没想到,朕没想到!”

李世民气的喘不过气来。

“陛下,臣福薄,无福尚尊贵长公主,还请陛下能够解除臣与丹阳婚姻。”

“你先回去休养,这件事朕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李世民狠狠的道。

薛万彻走后,李世民气的把御案给一脚踹翻了。

殿中内侍看到皇帝又踹翻了玉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皇帝每次震怒,都会踹御案,一旦踹御案,那就真是怒到极至了。

听说齐国公震怒之时,总是一掌拍碎一张几案,而程咬金若是大怒,就会提起宣花大斧去劈材,尉迟恭要是大怒,就喜欢裸身骣骑狂奔

“朕要砍了那畜生!”

“取朕剑来,朕要亲自去砍了那小畜生!”

殿中少监不安的问皇帝要砍谁,皇帝答曰秦琅。

“可是翼国公?”

“就是那畜生!”

殿中少监惊慌不已,赶紧一面应着皇帝,一面派人赶紧去搬长孙皇后来。

等长孙皇后赶到,李世民已经提上了他的大剑,并跨上了煞紫露,要亲自去了结了秦琅这个无耻畜生。

“陛下,且先息怒火,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长孙皇后扯住皇帝的马头。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薛万彻都以薛家历祖历宗的亡魂起誓了!”

“陛下怎么能只听一面之辞,这事,臣妾以为不如把丹阳和秦琅召来,然后来个当面对质!”

“还嫌事情不够丑?还要搞的天下皆知吗?”

“可陛下难道就要听一面之辞,就认定这事吗?”长孙皇后苦劝不止。

李世民气的听不进去,依然要亲自去斩了那畜生。

皇后突然哎呦一声坐到地上。

李世民慌问,“观音婢,你怎么了?”

“臣妾腹痛如绞!”

“御医,赶紧传御医!”李世民跳下马,慌忙抱起长孙。

第216章 放逐

丽正殿。

李世民狠狠的甩了皇妹丹阳长公主一个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

脸上火烧火辣,丹阳伸手捂着半边脸,看着一边跪着的薛万彻和秦琅两个男人,却反而狂笑起来。

“你还有脸笑?”李世民大骂,因为这个妹妹做出的混账事,导致昨日长孙皇后小产,那孩子还人形都没成,就没了。

李世民与皇后夫妻十余年,前后生产了两男两女,这本是第五个孩子,可却因为昨日皇后怒他,急怒攻心导致小产,李世民悔恨交加万分。

事情基本上搞清楚了。

薛万彻说秦琅与丹阳公主偷情,甚至是在他府中公然偷情,他还在门外把守。而今日召三人来对质,丹阳长公主直接承认了薛万彻所说的私情,并请求离婚。

唯有秦琅死不承认,他把当日事情经过详细说明。

李世民起初不信,直到秦琅拿出了撒手锏,他说丹阳婚后与薛万彻还不曾圆房过,而自己与丹阳更不曾有过私情,所以为证清白,他请皇帝派女官检查丹阳,他相信丹阳还是处子之身。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一件事情。

秦琅搬出这个,杀了丹阳一个措手不及,也让薛万彻一头雾水。

李世民最终让女官带丹阳检查,结果出乎众人意料,丹阳真的还是个处子。

这一下,丹阳的谎言不攻自破。

在这事实面前,丹阳最后承认,她确实与秦琅没有夫妻之实,她这样做的目的也仅是要跟薛万彻离婚,她不愿嫁给那个粗人。

但在最后,她又冷笑着说她与秦琅虽无夫妻之实,但是那天,秦琅确实上了她的榻床,她也脱光了衣服,秦琅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该碰的不该碰的也都碰了,仅仅是没有来的及行那最后一道周公之礼,被薛万彻打断了而已。

秦琅本以为逃脱了,想不到丹阳这么狠。

李世民气的怒扇丹阳耳光,可丹阳却还在笑。

她已经破罐破摔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跟薛万彻离婚,还是处子又如何,可她跟秦琅也不是清白的。

秦琅跪在地上,汗如雨下,衣襟早就汗湿了,心里叫苦不迭,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女人狠起来,会到这种地步。

只因曾经拒过丹阳婚,如今就被她如此陷害。

但这种事情,还无法反驳。

之前被诬通奸,好歹还行险靠着检查处子之身洗脱了,可现在这怎么洗脱?这种房中之事,只有两人在,天知地知丹阳知他知,薛万彻在房外,听到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剑来!”

李世民咆哮,他现在只想把这些无耻之人全都斩杀。

“陛下”

长孙皇后拖着病体赶到,“陛下且息怒”

秦琅起身向丹阳长公主叉手拜倒,“长公主,当日臣拒婚,非是拒长公主本人,只是”

李世民胸膛都要炸了。

这是奇耻大辱。

秦琅又向薛万彻赔罪,“薛将军,秦某与丹阳长公主真的没有半点私情,那天你听到的也不过是长公主想让你听到的,我只是被长公主当成了离婚的工具”

丹阳哈哈大笑。

“秦怀良,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敢做为何不敢当?我原以为世间只有薛万彻这种懦夫,想不到你秦怀良也是一样货色,我看走了眼,呸。”

李世民气的想拔剑直接斩了这个妹妹,皇后苦劝。

李世民暴怒难息,长孙皇后苦劝不休,丹阳长公主却极尽疯狂之态,一会笑一会哭一会骂。

薛万彻则跟个乌龟王样,任丹阳怎么骂就是在那一声不吭。

秦琅倒稍好点,他还勉强维持着镇定,能够除述事实。

因为此事是皇家丑闻,所以今天殿里殿外没有什么其它人。

这般哭闹折腾半天之后。

李世民终于在皇后劝说下扔掉了手里大剑。

可皇帝依然是怒火难息。

“将丹阳身边的奴仆婢女通通腰斩!”

皇帝第一个处罚下来,居然是先砍丹阳身边的奴婢们,这也算是皇家王公大族惯常手法,子弟犯错,却先处罚身边人,怪他们管教劝导不力,其实他们也是无辜的很。

秦琅这个时候自身难保,也不敢出来劝说,只能暗叹奴婢在这个时候本就是没人权的,只能怪时代了。

“晋万彻为鄂国公,迁杭州刺史!”

皇帝对薛万彻的处置,明显是弥补。

毕竟在这件事情当中,薛万彻是那个最倒霉的,被赐婚一个长公主,结果几个月都不曾圆过房,连碰都不曾碰一下,反而还成了长安的笑柄,薛家的祖宗都被羞了。

李世民对薛万彻是有愧的,只好由郡公升国公补偿一下,另外外放杭州刺史,也算是出京避避风头。

皇帝把目光看向疯狂的妹妹。

“你想离婚?朕偏不许!”

李世民咬牙下旨,削夺给丹阳的六百户实封封邑,并把给她的永业田也全收走,最后令丹阳在府中修道,派人把府邸封死,禁止踏出府门半步。

虽然没有夺去长公主封号,但也还是处置严厉,完全被禁足,若不是为了维护皇家脸面,说不定就是赐毒酒一杯,或白绫三尺了。

李世民本来是想直接剥夺丹阳的长公主封号,然后强令她出家为女冠的,可长孙皇后劝说,这才有了这个处置。

秦琅静静等候着自己的处置。

这件事情他也很无辜,但他没想过如薛万彻一样那般处置。

毕竟这事太复杂了,尤其丹阳还是长乐的姑母,他牵扯其中,还闹的满城风雨,这事太难看了。

李世民看着秦琅,也是神色复杂。

现在事情基本上搞清楚了,秦琅有些无辜,但这事闹的太难看了,是皇家的一大丑闻,因此秦琅也是负有责任的。

这个年轻人,自靖乱之后,也确实太顺了些,虽也曾经两次贬职夺职,但并没有真正处罚过。

现在犯下这大错。

“秦琅免官夺职,逐出长安!”

皇帝是真怒了,一口气把秦琅的官职全夺了,只保留了他金紫光禄大夫的正三品散阶,和翼国公爵位、上柱国勋。

翼国公爵还在,一千二百户实封还在,镇抚使、崇贤馆学士、散骑常侍等职都没了。

“回家好好反省去,无朕旨意,不得回长安!”

秦琅跪接旨意。

“臣领旨,谢陛下洪恩,谢皇后娘娘金恩!”

“滚吧!”

李世民看了秦琅一眼,喝道。

秦琅起身躬着腰告退。

退出大殿之后,秦琅这才松了口气,发现全身都已经汗湿透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这次的事情他完全就是倒霉,可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哪怕事实已经清楚了,但依然还是得挨罚。

他甚至还得感谢皇帝从轻处置。

重新挺直身躯,回首望了眼宫殿,秦琅叹声气。

虽然秦琼一直都告诫他,年轻人居高位不是好事,总劝他想办法辞去要职,他也曾经自污过,但没成功。

如今却因为丹阳的狠辣,倒真让自己被一撸到底了,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什么?

想起上次,也是因为拒婚丹阳,然后被李世民一日三贬,如今这次更狠。

这丹阳难道是自己的命中克星?

不过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定了,不用再担心把柄握在丹阳手里,日夜担心。

秦琅走出宫,发现一路上,宫人宦官们似乎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踏出宫门,发现承乾和李泰兄弟几个,护着妹妹李丽质过来。

小姑娘红着眼睛。

“三郎,我相信你。”

秦琅没料到小丫头不是来兴师问罪,反而是来安慰他的,突然感觉有些酸。

承乾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他。

倒是李泰则比较直接的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秦琅叹息一声,“几位殿下在崇贤馆好好读书,那个实践课不要忘记,好好去做这件事,那会对你们成长有很大帮助的。我走了,暂时不能回长安了。”

李丽质哭着上来抱住秦琅手臂。

“三郎,我去求父皇,这跟你无关。”

“我恨丹阳姑姑!”

“谢谢公主!”

秦琅揉揉长乐的脑袋,有些无奈的与她告别,踏出宫门。

走出宫门,在监门卫那里,秦琅交还了门籍鱼符,以后他就不能再入宫了。

程处默带着一队百骑在那等他。

“你?”

程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奉上头旨意,你今天就必须出长安,我们是奉命护送你出城的。”

秦琅笑笑,“是驱赶吧?”

“兄弟们都相信你,哎,不说了,等回头兄弟还会经常去看你的。想好离开长安后,去哪没有?”

秦琅在长安城外倒也还有不少产业。

终南山下的蓝田,渭北的三原,甚至京西岐州,以及长安东的灞上、长乐坡等都有庄园、别墅。

“陛下有说放逐我去哪吗?”

“陛下只说送你出长安,至于你去哪,都行!”

“既然如此,那去三原庄子吧。”秦琅有些无奈。

他本来还想去趟亲仁坊,跟父亲秦琼请罪,但皇帝有旨,令他马上就出京,甚至都不允许他回平康坊。

平康坊翼国公府倒没收回,府里人也可以随后搬去三原,但现在秦琅必须即刻出京,一刻也不得逗留。

第217章 夜奔

天色已晚,人们匆匆的往回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秦琅由程处默陪着,却还在路上走着。程处默没催促,故意放慢速度,在渭桥等上了赶来的玉箫和阿黄等。

阿黄听说秦琅被免官夺职,干脆便也挂冠辞职,丢下镇抚司的职务护送着玉箫等翼国公府里的人过来了。

李存孝和李存义兄弟两个也赶来了,结果被秦琅一通骂,把两人又赶回崇贤馆上学去了。毕竟当初安插他们进馆读书也不易,自己这又不是抄家流放的,他们没必要书也不读了。

本来秦勇和秦用两人也要离开镇抚司,秦琅没许。甚至阿黄辞职他都是不愿意的,可阿黄说他洒脱惯了。

“三郎到哪,我阿黄也到哪。什么官不官的,不稀罕!”阿黄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话因漏风而不太清楚,但秦琅还是挺感动的。

能共富贵不算什么,肯共患难才见真情。

过渭桥没多久,鱼玄机也坐着马车赶来了。

“鱼娘子这般相送倒是姐妹情深了。”秦琅笑着道。

结果鱼玄机却说,“奴这一走,就不再回章台馆了,奴为自己赎了身,这些年为馆里也赚了不少,如今全都留下了,连个贴身的婢女和个老仆都没,现在奴可是来投奔三郎和玉箫姐姐的。”

这话倒是让秦琅一愣。

“三郎总不会不肯收留吧?若真如此,那奴可真命苦,将要漂零江湖了。”

玉箫问明情况,倒劝秦琅留人。

“鱼娘子这是何意呢?如今我秦三郎声名狼藉,姑娘为何反来相投?”

“因为奴相信秦三郎,也早厌倦了平康坊的生活,奴很羡慕玉箫姐姐,汉代的卓文君曾写诗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奴愿向三郎自荐枕席,但求不嫌弃。”鱼玄机很大胆。

玉箫对秦琅道,“我如今身子越来越重了,难以侍奉三郎,三郎便留幼薇妹妹在身边吧。”

鱼玄机见秦琅在那犹豫,嗔道,“三郎府上各国美人这么多,为何却独嫌玄机呢?”

秦琅哈哈一笑。

“鱼姑娘不嫌弃在下,深感荣幸,便请鱼姑娘与玉箫做伴?”

虽不知道为何鱼玄机这个时候赶来,但既然她说到这地步,那便暂邀同往三原庄子。

车马结伴,路上倒也不孤独。

走了一阵,却是有数十骑扬尘赶到,原来是尉迟宝琪等一些家伙,他们老爹基本上都是瓦岗那边过来的,也是原秦王府武将集团的,个个都是将门子弟。

“三郎,先前长安传的满城风雨的,还以为是哪个谣传呢,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小二黑尉迟宝琪凑到秦琅身边,嘿嘿笑道。

“滚犊子!”秦琅骂道。

一群纨绔们倒也不在意,却个个深信秦琅肯定是真跟丹阳有事,否则以他那般得宠的地位,还会落个一撸到底?

不过他们对秦琅倒更多的是佩服和羡慕,看看人家,之前那般拒丹阳,现在居然还能让丹阳跟他。

羡慕啊。

“薛万彻已经出京了,那死乌龟倒是运气好,三郎兄弟这边一撸到底,他都卖娘子卖成国公了,要不是这死乌龟走的快,兄弟们定要为三郎找回场子出出气。”

牛秀吴广几个的儿子也都在那里叫嚣着,说什么正要教训下姓薛那老小子呢,可这家伙已经出京往杭州去了。

这些家伙特意赶来,都说要送秦琅去三原。

“虽然薛老二已经滚出长安了,可薛家兄弟八个呢,咱们担心薛家人会使坏,所以特来护三郎去三原。”

秦琅倒不以为意。

“薛家不会乱来的!”

镇抚司的那些老部下,魏昶、张诚、赵安、林三、刘九等却没有一个现身。

不过阿黄早告诉了他,刘九等带着不少老兄弟们,一直在后面远远相随护卫呢,不上前来,估计也是因为秦琅现在被赶出京,他们担心过于亲近,反会给秦琅带来麻烦。

“估计许敬宗那狗奴现在正兴奋呢,狗奴!”阿黄骂道,许敬宗听说秦琅被贬之后,不仅没有半点表示,反而说了点兴灾乐祸的话。“养不熟的白眼狼,早晚得给他点好看瞧瞧。”

秦琅不以为意,许敬宗这种人,是个纯粹的利已主义者,这种人是养不熟的,所以他从来也不曾真心把这人当成自家兄弟。

他相信,现在长安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弹冠相庆呢。

秦琅前阵子,确实得罪了太多了,皇族宗室,士族名门,京畿豪门,甚至是三教九流、城狐社鼠全得罪了个遍。

之前秦琅得宠,别人也拿他没办法,现在他被贬,大家当然要高兴。要不是秦琼还是平章事、兵部尚书,只怕就要墙倒众人痛,争相落井下石了。

夜幕降临。

三原县的县令带领县中官吏等出城二十里等候迎接。

哪怕秦琅是被免官夺职,可既然爵勋阶都还在,皇帝也没夺婚,那么这位年轻的翼国公,随时都会有起复的可能,谁敢怠慢。

可左等右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眼看天已黑,才见一骑奔来。

“吾乃翼国公家将独孤燕云,特来传达翼国公之语,翼国公说他现在是待罪之身,不敢有劳地方官迎接,并说诸位心意已领,请诸位回城,等到庄上安顿好之后,他日当具贴入城拜访诸位!”

说完,独孤燕云调头返回。

一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翼国公还真是

三原县令倒是面无表情,等那秦琅家将走远了,这才道,“走吧,回城。”

“明府,这翼国公也太不把咱们当回事了!”县尉抱怨道。

县令刘审礼轻笑两声,“咱们算哪根葱?你们可知道刚才来人是谁?”

“谁?不就是秦琅的部曲吗?”

“部曲?这人自称秦琅部曲,可先前却是翼国公从河北带回来的,原是幽州边军伙长,后调入镇抚司,短短不到半年,便数以功劳升至校尉,而且这人说来还是独孤家的旁枝子弟,可现在翼国公夺职,这位却也辞了校尉之官,甘愿充当翼国公之家将,想想吧”

刘审礼虽然年轻,但来头也不简单,他父亲刘德威在隋朝时是裴仁基的手下,后与裴仁基同归李密,再后来投唐,早在隋朝时,刘德威就跟秦琼并肩战斗了,如今刘德威检校散骑常侍、加金紫光禄大夫、任刑部侍郎,太上皇当初还把宗室女平寿县主嫁给他做继室。

从这方面来讲,其实刘德威跟秦琼关系极为密切,都是瓦岗派的,也都是秦王党。但若往前推,刘德威的祖父、父亲都是北齐、隋朝的刺史,秦琼父祖也都是北齐的官员。

今天刘审礼来迎秦琅,并不是因为这位是翼国公,仅是因为大家都是军功集团的,秦琼现今是当年瓦岗、后来秦王府军功派中的领头羊。

他刘审礼虽然年纪大点,没跟秦琅他们玩在一起过,但现在秦琅来他地盘了,他当然得来照个面,以后要照顾秦琅。

可秦琅没来,也没关系,并不会因此改变他们是自己人的事实。

“你们啊,不要目光短浅,翼国公的名字也是你们叫的?翼国公年纪虽轻,可也几起几落了,但哪次不是马上就官复原职甚至更得重用?现在翼国公来到我们三原暂住,这是你们的机缘,谁能把握住了,将来还怕没机会?”

一群人被刘审礼一番训斥,倒都是恍然大悟,是啊,人家秦琅可不是他们有资格置评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再怎么的,人家也依然还是实封一千二百户的翼国公,是皇帝的嫡长女婿。人家的父亲还是齐国公,是平章事、兵部尚书。

“那明天职下亲自去庄上拜访,看有什么需要用的着的地方。”

“你也不用太殷勤,免的招人厌。”

三原县,白渠边,秦家庄。

傍晚时分,大批人马来到,让庄子一阵鸡飞狗跳。

隔壁李家庄子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庄丁过来打探后,跑回去禀报红拂女。

“是翼国公从京里搬来,带着他那二十几个美貌妾侍呢,还有好多家将家丁部曲们,马车都几十辆,人马数百”

“原来秦三郎来咱三原了,以后倒是热闹了,走,挑点东西打个招呼去。”

庄头老李担忧的道,“听说翼国公是被皇帝赶出京的?”

“那又如何,秦三郎不也还是翼国公?他爹不也还是平章事兵部尚书?再说了,就算他秦三郎现在只是平头百姓一个,但既然来了,那就还是咱们的邻居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作为邻居总要过去打个招呼。何况,咱们今年可没少秦三郎的光,得了不少好处呢!”

这收鸡蛋养鸡养鸭等,还有改种萝卜,让今年李家庄子不但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反而收益是往年的百倍了。

红拂让人挑了点自家庄上的特产熏鸡腊肉带上,往隔壁的秦家庄子去。

那边秦家庄上一片灯火通明,大家还在忙着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庄头指挥着庄上的庄丁妇人们忙着洒扫分房等。

秦琅看到红拂提着这些东西过来,笑着迎接。

“这邻里邻居的,怎么还提东西过来?”

红拂笑道,“这些都是跟着你们庄子上弄的,送点过来你们尝尝看看味道如何?”他打量着秦琅,见他倒并没受啥影响,“这回来是小住几天还是怎么?”

“长安暂时回不去了,估计是常住了。”

“估计你也住不了几天,能在这过完这个年都算不错了,不过也好,我正好有许多东西要请教你呢,平时在长安虽然也都是一个坊里邻居,可也难得见到你人。”红拂倒也不客气。

第218章 三原

晨色清冷。

黎明晓色驱散了渭北平原的夜色,遗留下遍地银霜。

太白渠畔的田野地,青翠的萝卜、油菜苗上结了一层晶莹的冰,渠里枯黄的杂草也冻的硬实。

河渠边隔一段距离搭着一座鸡棚、鸭棚,天亮了,庄丁把鸡鸭从温暖的棚窝里驱赶出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喧闹起来。

庄丁如同是一员将军一样,手持着长长的竹竿,一头系着一段破麻绳,呼喝着挥舞着,于是那些成群的鸡、鸭便如大军出阵一般,往前冲去。

喂羊的羊倌、喂牛的牧童,喂马的马倌,甚至牧猪的猪倌,也都赶着牲口们出来了,三三两两的悠闲漫步在河渠边上,从那枯草的杂草里寻找着点嫩根细茎。

那些成片成片的萝卜、油菜长势正好,翠绿无比,有庄丁们老早就已经在地里巡视,既要赶鸟又要防牛羊偷吃糟蹋,还得防着鸡鸭跑进地里去。

稍后些时候,年青的小伙子、姑娘也挑着篓子背着筐,迎着朝阳出来了,他们是来打叶子摘萝卜的。

第一批萝卜已经长的挺大个,可以收获了,拔掉那些大个的萝卜,还能起到间苗作用,能让其它萝卜长的更好。而油菜长高后,底下的叶片其实没什么作用,留着还浪费养份,适时采摘下来,既能喂猪养牛也能直接充当粮食,或是晒干打粉做干粮。

大家欢笑着走在田野里。

附近的秦氏庄园里,陡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田野里的人回头看了看,又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了,自秦琅来到渭北后,三郎的家丁们依然会每天早上操练,他们以号角来定作息。早上第一通号是起床号,晚上最后一通号是熄灯号,早餐、晨练、午休等都会有专门的号声。

庄里的人如今甚至都已经能从号声中分别出不同的指令了。

牧猪的孩子二猪有些羡慕的望着升起炊烟的庄园,三郎的家丁待遇很好,一月两石粮,一匹布,外加一千钱,包吃包住还包了一年四季衣裳鞋帽。他们穿的精神,不像二猪身上是补丁摞补丁的衣物,还是几个兄长穿过的旧衣。大冬天的,他还穿着双草鞋呢,脚下都长冻疮了。

更别说家丁队都是一日三餐,晚上还能得一份油茶加个蛋做宵夜,而他一天两顿都勉强。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家丁队的,人家个个都是十八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壮,人人身高六尺,其它不说,每人都起码有一门技艺,或会射箭,或会舞枪,或会骑马。

几头大黑猪在河渠边卖力的翻拱着草根,似乎想要寻点草籽或是虫子蚯蚓吃,不过现在天太冷了,霜降后,地都是硬的。这样的天,其实不应当出来牧猪,按庄上的传统,一般春夏和初秋时主要是在外面牧猪散养,到了深秋以后,开始舍养,因为外面天寒也没什么可吃的,得养在家中。

不过因为二猪养的这几头猪是公猪,它们吃食是不用担心的,每天家里都会煮油菜叶或是萝卜苗掺点糠、蝗粉给他们吃,主家让出来放猪,主要是让这些公猪活动活动筋骨,今年庄里要开始扩大养猪规模,尤其是要开始多养母猪,这些公猪会很辛苦,必须得保证强健。

家丁们喊着口号整齐的跑了出来,寒冬腊月的,他们却是上面精赤,下面一条犊鼻裤兜着裆而已,这些家伙个个健壮无比,腿上居然还一边吊了条沙袋。

秦琅也跟着这支队伍里,一起赤膊跑步,阿黄、独孤燕云等同样打扮。

沿着白渠边的官道,跑到三原县城,然后再跑回来,往返约二十里路,不算轻松,但效果很不错。

呼吸着冰冷的晨风,浑身都被刺激的十分精神。

跑在官道上,中间经过驿站,驿站的驿丞、驿卒例行来到门口向秦琅远远行礼示意,秦琅回以微笑,继续往前跑。

沿途不仅有驿站,做为京畿要地,三原县距离长安也不过数十里,这里不仅有十二卫下的统军府分布,而且番上的十二卫府兵,也有一些驻扎于渭北。

驿站、烽堡、堡垒、统军府,犬牙交错,在京畿平原上织起一张严密的防御大网。

三原县隶属于雍州府,属于京畿之地,由雍州直接管辖,是雍州下辖二十二县之一,但做为京畿之地,这里也还有镇抚司、南衙诸卫等分管,可谓是极为复杂的。

又因西北是泾河谷道,直出河陇,而北面是子午岭直道,通朔方河套,因此三原这个地方,既是京畿的粮仓,也是京畿防御要点。

此处无险可守,于是便多置军府,多设堡城屯兵。

清晨,各部的兵士们有的晨练,有的巡逻,还有的则在忙着军屯、养殖。甚至这里还有镇抚司新建的鸡场、鸭场,养猪场也在建设之中,只因缺少猪崽暂时还没开起来。

地里的麦苗也已经一片绿。

不过相比起秦家和李家等少数庄子地里种的萝卜、油菜,明显又是一番景象。

十里跑到县城,城门口已然有人在等候,等候的人有三原县令刘审礼,他天天早上会早起出来遛马,然后在城门口的摊子上,要两个胡麻煎饼一碗羊杂汤,再来两个茶叶蛋。

吃着差不多时,秦琅便也跑步过来了。

两人会做个简单的问候,秦琅带队员们在这里略做休息拉伸。这个时候两人会简单的交流,刘审礼对秦琅很客气,秦琅自然也得给人家面子。

现在刘审礼这个地方父母官,却总是一副三原县里三郎你说了算的样子,秦琅也无奈,但对于他提出的一个问题,也还是会做些回答。

“三郎,喝点什么!”

铺子挺大,草棚顶,木板屋,门前一杆杏黄旗,进城的出城的,都可以在这里歇个脚,垫个肚子。

简单的来两个蒸饼,甚至是一碗粥,若是想畅快的,也可以如刘县令那样随意挑选,早餐很丰富。

其实铺子就是秦家庄派人来开的,不但城外这有早餐铺,城里也还有粮食铺子、饭店等。

“来碗豆浆,再来两蒸饼就好。”

刘审礼剥着茶叶蛋,这玩意不贵,今年京畿养鸡的多,蛋也多,价格不免回落,秦家推出的这茶叶蛋,透着茶香,是真好吃。不过一个两文钱,依然不是普通百姓吃的起的。

“某听说翼国公打算养猪?”

“称我三郎便好。”秦琅笑道,“确实是有这打算,不过养猪比养鸡要复杂一些,猪崽可没法跟暖炕孵蛋一样成批的弄出来,所以我现在正在到处收猪呢,尤其是母猪,收过来添些饲料青料好好养一养,配种后就能下崽了。”

有秦琅之前养鸡养鸭之事,所以刘审礼对此倒也不怀疑,甚至不觉得是坏事,毕竟秦家孵苗养鸡鸭的成功可是摆在面前呢。

现在谁不羡慕秦家今年赚的这桶金?

赚大了。

不说其它,就说秦家庄子地里今年不种麦苗改种萝卜种油菜,知道比种麦子划算多少吗?

刘审礼私下让人计算过,秦家地里今年种的萝卜油菜可值钱了,萝卜油菜这种原本连杂粮都算不上的玩意,今年却比粮还赚。

关中大饥,四下缺粮,这萝卜油菜既当菜又当粮的,百姓们抢着要呢。

“对了,我家庄子南边那不是有一片洼地嘛,清水河、郑渠、太白渠诸水交汇,每年汛期之时,这片地总是一片泽国,这块地也早冲涮的都是些乱石杂草的,平时都是百姓们牧猪养羊之地。”

刘审礼停下剥茶叶蛋的动作,“三郎看上这块地了?那地我知道,一块废地,不仅低洼易涝,而且还是盐碱地,乱石滩泽,三郎看上了,直接拿去用就是。”

秦琅摇了摇头。

“那块地我仔细看过,可不算小,我估摸着得有上千亩。”

“上万亩也是废地一块,三郎公管拿去用就是。”

“我打算买下来,加以改造,用来挖深养鱼种藕养鸭什么的,你看多少钱一亩合适?”

刘审礼听秦琅说出用途,还真是有几分意外。

“随便给几个钱就行了,这种地不值钱。”

“那一百钱一亩如何?那片地我全要了。”

这个价钱不能说低,反而是高了,白渠边的好地可是一亩几千钱,但这是水浇地价格,甚至因为地处京畿,是肥沃的粮产区,所以有时就是更高也有人愿意买,甚至若是田地成片,或是近路等情况不同,价格也会有变动。

可除了这样的好地外,一般的旱地的话,其实一亩也就是几百钱。而若是非京畿之地,如荆襄等偏一些的地方,就算是水田一亩可能也才几百钱。尤其是眼下是唐初,对土地买卖其实限制挺大。

没有官职爵位勋官的普通百姓,想买田其实都限制多多,也只有如秦琅这种大贵族,才会没什么田额的限制,有钱就可以买。

普通百姓不但不能随意买田,就是手里分到的田也不可以随意卖的,均下来的田,少数是永业田可世袭,多数则会是口分田,一死就要交还的。就算这永业田,除非是安葬家人或是迁移到边地去,才允许发卖,否则不许流通。

那样的低洼荒地,就算给个三五十文一亩都算多了,秦琅直接开价一百文。

“用不了这么多的,三郎给一万钱好了。”

“刘兄你觉得我缺钱么?我只是觉得那块地有改造价值,想要试验一下,总不能让别人以为我们搞什么权钱交易,就一百钱吧,溢些价格也能堵住别人胡思乱想的心,省些麻烦。”

第219章 秦大善人

张出尘听闻秦琅花一万钱买下了南边那片洼地,不由的来了精神。

“一万钱买下那片洼地?那地有什么用,一年估计得要淹上三回,大半时间倒都是一片水泽。”

“据说秦三郎想在那养鱼种藉养鸭!”老李赶紧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主母。

“养鱼?他就不怕水一浸,这鱼也就跑了?再说想吃鱼,到河里打好了,何必非要自己养?”

张出尘不解。

实是这个时代,真正养鱼的人不多。

秦琅买下那片洼地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毕竟秦琅这样的年轻俊杰如今暂住三原,本就是个热点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许多人盯着。

更何况秦三郎之前孵鸡鸭苗子,养鸡鸭,种萝卜等都很成功,现在他要养鱼,大家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嘲讽。

现在没有谁敢嘲讽秦三郎,毕竟人家能把萝卜种的比粮食收益还高,大家种的麦子,现在还只是一点点苗子,人家的萝卜油菜却已经收了一茬又一茬,卖了一把又一把的钱,算下来进账的收益比大家种几年麦子的都多了。

紧接着,秦家庄的老王宣布,秦家庄要招工做事。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愿意来的都行,反正都是打工分给钱粮。

“做甚呢,招工?”

“挖鱼塘!”

老王对于秦琅的新计划,其实也是有些疑惑甚至是怀疑的,但秦琅把个完整的规划计划说给他听后,老王动摇了,他看不懂,但觉得似乎可行。

要把上千亩的洼地改造,这是个大工程。

好在秦家现在底子还挺充足。

按秦琅的计划,这片洼地改造分为几步,先是把低洼处干脆挖深,然后用这挖起来的泥土,在稍高处,围起一些圩田起来,这些圩田用来种水稻。再零星一些的乱石岗等地方,也堆上土,弄成小片的土地种果蔬。

沿洼地还要堆一条圩堤,把这片水洼围起来,以方便养鱼,要建闸门。沿岸也用淤泥堆起平整沿岸的圩堤带,他打算在上面建养殖的棚,鸡棚鸭棚猪棚等。

这个计划,其实就是生态养殖,这东西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早在宋明时期,在江南太湖等一带水乡地区,就有许多人开始这样搞了。

利用江南水乡的特殊地形,在那些湖区等低洼地带,通过清淤挖塘造田,然后再在岸边搞养殖,这样一来,塘泥能够肥田,又有水可浇庄稼,而养鸡鸭猪的粪能够喂鱼,鱼的屎来年又可以连塘泥一起挖上来肥田,甚至还能在圩堤或零星小块的地上种桑树,用桑叶养羊养蚕,尤其是干桑叶还能在冬季喂羊。

据不少史书记载,当时江南之地人多地少,往往一个家庭十亩地都不到,所以必须得精耕细作,需要足够的肥料肥田,同时必须得发展家族养殖等副业,这样才能保证养家。

而有不少人就是搞这种生态养殖,充分的发挥当地特色,创造高效的种植生殖效率,甚至因此发家的。

关中也一样种水稻,毕竟这个时代就算江南,也多只种一季水稻,所以并没有太大影响,关键是水。

那片洼地一直被废弃,还是因为这里内涝低洼。

秦琅认为改造一番还是大有作为的,当然如果仅是改造出一些小块的高地种稻,肯定收不回本,所以得发展生态养殖,多管齐下,多块收益。

上千亩地的改造,看似大工程,但只要多请些人,不算什么,毕竟哪年百姓们不要搞些土木工程,不都是靠着一条扁担两只手给干起来的。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三郎不怕亏本?”

红出尘赶过来,看着踊跃报名的那些附近百姓,问秦琅。

“亏本是不可能亏本的,我秦三郎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养鱼养猪,你这想法还真新鲜。”

“这里改造好了,不仅能给我带来许多收益,其实也能减轻每年这里的内涝水患,这块洼地这些年可是对这附近影响不小,遇暴雨大水之时,这洼地排水不畅,总是靠近附近内涝,你我的庄子可都没少受过这牵连。”

张出尘笑笑,他倒更相信秦琅是认为养鱼养猪更赚钱,至于解决内涝,可能只是顺手之劳而已。

“养鱼能赚钱?”

“当然能,我打算以后大量供应给长安及周边生鲜活鱼。”

“这里离长安这么远,你能大量供应活鱼?”

“只要努力研究,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挖塘修田造圩的费用,三郎可算过?”

‘这不过是前期投入成本而已!”

秦琅的名头,就是信用,比钱比粮都管用。

所以秦家现在开出的招工条件是管两顿饭,另外给一顿饭的粮,工钱按工分给,可折钱也可折粮、绢布,约定等到明年夏、秋收两季时结算,最迟不超过明年明底,全部结清。

大家对这个条件很满意,他们并不要求说当天做当天结,哪有这样做事的。能够一天管两顿饭就很满足了,何况这每天还给带一顿的粮回家,这其实就相当于是给工钱了。

反正现在寒冬腊月的,闲着也是闲着啊,把洼里的水清了,清清淤泥,挑土堆田这些大家也不觉得如何。

能赚两顿饭就够了,又得一顿粮,很不错了,至于说还另按表现打工分,按工分折算钱这些,其实都是意外之喜了。

何况人家主家多好,男女老少都可以来,虽然老少妇人工分肯定跟青壮不同,但你就算是个孩子,事做的少,但这饭人家不会少让你吃。

百姓们都称赞秦琅这是在赈济灾民,是在施恩呢。

曾经在秦家做过干粮的张振一家也赶了过来,他带着许多乡亲们过来,甚至说管饭就行,不用工钱。

“规矩不能变的,大家肯来帮我做事,我也不会亏待大家的。”秦琅拍着张振的肩膀道。

张振高声对众人道,“翼国公绝不会亏待大家的,上次突厥来袭时,我逃入长安,就是多亏了翼国公收留,在翼国公府许久,最后走的时候,翼国公又是给粮又是给钱的”

秦家的名声不错,不仅秦琅在百姓口中是个铁面无私不惧权贵爱护百姓的好官,就是秦琼那也是一条天下闻名的好汉名将。

张振率先过去登记了一家人的名字。

秦琅拉着他到一边聊天。

“你们最近如何?”

“挺好,回到家后听三郎的,养鸡养鸭,还养了几头猪,种了些萝卜,上次又捕得许多蝗虫,除了换了些粮食,自家也存了好多蝗干,如今日子居然比往年冬天还好过呢。”

以往冬天没事,一天一顿稀的就好,号为猫冬,躲在家中尽量不出门。可今年还能天天两顿,蝗虫粉、小米加了萝卜苗子煮粥,一个冬天快过去了,人不但没瘦,反而面色红润,身上长肉了。

更别说,家里喂的那些鸡鸭,如今公的卖掉了,母的也在下蛋,猪也长大许多。

一家人那是越过越有奔头。

这一切都要感激秦三郎啊。

所以一听说秦家在招工,要挖塘,张振立即带着兄弟儿姐妹等一起来了。

“上次听说你成亲,没空赶来道贺,你莫怪!”秦琅笑道。

“三郎你差人送来的贺礼我收到了,非常高兴三郎还能记挂我们这些小人物。”

“我不是早说过嘛,难得的缘份一场。”

头天放出招工消息,结果第二天就已经来了上千人。

也无须什么过多准备,直接就开工。

大家都是自带工具,锄头、铲子、锹,筐、桶等。

看着大家挽起袖子卷起裤腿热火朝天的干着,秦琅倒是很感动,大家还是很淳朴的,并没有什么讲价还价。

秦家的庄头家丁们成了一个个小包干头,负责指挥一片区域。

秦琅则自任为总指挥,分派了任务之后,先在工地上建起了一片临时工地棚屋,以给大家晚上住宿。

又直接建了起了临时食堂,架起了几十口锅灶。

“胡萝卜炖鸡,白萝卜炖鸭子,再来个鸡蛋青菜汤。”

第一顿的开工伙食菜谱秦琅亲自定的,比较简单,没有那么多花样。鸡和鸭都是自家庄子里养的,都是不能下蛋的公鸡公鸭,秦琅算料很足。

鸡鸭平均都是宰杀后四五斤的净重,秦琅都是按十人一只鸡这样算的,这第一顿,就直接让人宰一百只鸡一百只鸭,胡萝卜、白萝卜更是一只鸡配三斤萝卜。

下足了料。

主食有蒸饼、小米粥两样。

他知道干体力活的人其实饭量大,尤其是这种人多干活包吃的情况下,大家肯定也会放开吃,既然包吃了,总不能让大家吃不饱吧。

“一顿就要二百只鸡鸭,一千个蛋,六百鸡萝卜,这料也多了吧?吃这么好,供不起啊。”老王看到秦琅开的单子,顾不得一身泥巴,赶过来劝谏。

这才一餐,那一天两顿,得吃多少,而这工程一天两天也干不完啊。

“头一顿怎么也得吃好点,后面可以削减点,但也得让大家吃饱。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鸡鸭反正也都是咱们自家养的,成本也不高。”

“可是鸡鸭再便宜也不会比粮食便宜啊,不如多供点蒸饼米饭等主食,一顿杀个几只鸡鸭添在菜里,也不错了。”在老王看来,能敞开供应蒸饼这样的主食就不错了,哪还有另供菜,甚至还供这么好的菜的?

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败家啊。

“上千号人,你这一顿才几只鸡鸭,大家吃什么?”

“那就多杀几只,把鸡鸭炖萝卜,这样汤里也有肉味了,挺好了。”

秦琅想了想,“这样吧,一天一百只鸡,或是一百只鸭,或是五百个蛋,轮着吃,不能少于这个标准。”

“可不行哩,哪有这样吃的,三郎你见过哪家做事敢这样供吃的,金山银山也供不起啊,一天最多二十只鸡,或是鸭,或是五十个蛋,不能再多了,萝卜白倒咱们多供点,蒸饼或是汤饼管够,这总行了,就这条件,整个关中也没哪家比这厚实的了。”

第220章 吃鸡

虽有老王百般劝说,但秦琅这第一顿还是坚持弄的很丰盛。

土灶上架起的大锅里,炖煮着鸡鸭,大大的陶锅,每口锅里放了好几只鸡或鸭,大火炖开,转中火继续炖,炖的香气四溢了,将切成滚刀块的萝卜加入锅中,转小火继续煨。

老王一直跟着秦琅后面,看着那一口口锅里添入的鸡鸭,不住的皱眉叹气。

一边还要冲那些帮厨的妇人们大喊,“再切小块点,切小点,切那么大块做甚么!”

秦琅看着被要求切的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肉丁,也是无语了,可看老王这般着急,也只好随他去了。

若不是他答应下顿开始一餐最多只杀二十只鸡或鸭,老王估计今天都能躺进那大陶锅里去把自己炖了。

真是秦琅不心疼,老王疼。

虽然鸡鸭才养了半年不到,但因为天天在野外跑,又以吃蝗虫、草籽为主,所以这些鸡鸭倒算的上是挺纯正的土鸡,挺肥,但很健康。

帮厨的都是招来做工的附近百姓,全是些年岁大些的妇人,于是安排她们在这里帮厨,杀鸡的杀鸡,拔毛的拔毛,掏出的鸡杂内脏也不会浪费半点。

鸡内金、鸡毛,也全都被老王安排人收好,这些是能够拿去卖钱的。

鸡鸭全都指定位置宰杀,放出的血也各装入桶里,新鲜的鸡血鸭血装满了两个木桶,勤快的关中妇女们熟练的调入盐,搅匀,静止一会后,便成了血豆腐。

张出尘又来了。

她转了一圈,来到岸边的临时食堂,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看着那一个个大陶锅在那炖煮着鸡鸭,也不由的惊叹秦琅的大手笔。

“你这是炖了多少鸡鸭?”

“今天是开工第一餐,所以杀鸡宰鸭各一百只,另外用了一千个鸡蛋。”

张出尘啧啧出声,“秦三郎果然大气,做什么事情都是大魄力啊。”

秦琅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有些胡来,甚至是破坏规矩,但也不以为意。

阿黄赤着脚走来,手里还擒着一筐鱼。

“三郎,还有意外收获呢,这水洼子里,居然还有不少鱼虾蚌螺,甚至还抓了点水蛇乌龟。”

秦琅瞧了瞧,鱼虾种类不少,都很新鲜。

“那些小点的养起来,这些大个的宰杀一些,加个菜!”

老王赶紧过来,“中午已经有这么多菜了,这些鱼虾王八就留着明天吃吧!”老王希望能省则省,最后是中午这顿吃点荤,然后剩下一顿有菜就行。

“新鲜的不吃留着干嘛,炖个河鲜汤,弄点葱来。”秦琅倒是看上这些鲜货了。

等到日上中天,秦琅让人敲钟,停工吃饭。

大家排着队过来。

“排队,洗手,一个个来。”

临时的食堂没有桌也没有椅,不过秦琅还是挺注重大家的卫生的,要求便后饭前都洗手,还要求排队讲秩序。

大家虽然干了半天,饥肠辘辘,可还是挺守规矩的。

“好香啊,今天吃啥?”

“你这鼻子闻不到嘛,有鸡肉有鸭肉还有鱼呢,我可听说了,今天翼国公可是让人宰了一百只鸡一百只鸭,又拿了一千个蛋,全都做了,另外还炖了百多斤鱼呢,好家伙,今天这顿比过年还丰盛呢。”

“你家过年又吃鸡又吃鸭还有鱼啊?能有几个蛋吃都是大丰之年了。”

大家一边吸溜着空气里的香味,一边流着口水,在那里赞扬着秦琅的大方豪爽。

排队上前。

每人先领一个大陶盆。

一字排开,三十多人同时打菜。

张振端着碗排队上前,妇人拿起竹筒制成的长勺,舀起一勺正想要颠几下,结果秦琅过来。

“不要颠勺,每人一勺满的,先吃,吃不够可以再来打,只是不许浪费。”

于是妇人便又重新打满一勺倒入张振碗里,一下子便是小半盆了。张振笑着谢过,便要转身走,秦琅叫住他,“还有呢,那边还有白萝卜炖鸭子,味道也不错,另外还有炖鱼汤。”

于是张振便又打了一勺白萝卜炖鸭,打了一勺炖鱼。

来到另一边的主食桌前,一人四个大蒸饼,另外还可以打碗蛋花汤。

一手大陶碗里是半碗鸡鸭鱼炖菜,一手是大碗的蛋花汤,嘴里咬着一个大蒸饼,炖菜碗上还叠着三个。

张振不停的吸着鼻子,赶紧走到一边。

他家几个人很快凑到一起,没有桌椅,便直接坐到地上。

“哥,这汤真好喝。”

张振的妹妹也才只是个十岁的姑娘,干了半天活,累的满头大汗,这会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先端起蛋花汤喝了一气,真是既解渴又解饿。

“哇,这鸡肉真好吃!”张振的弟弟夹起一片鸡肉扔嘴里,嚼的幸福万分。虽然家里也养了鸡,可一只都没吃过,舍不得,公鸡拿去卖,母鸡要下蛋,就是嫂子怀孕了,也是几天才舍得吃一个鸡蛋的。

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快吃吧,别凉了。”张振狠咬了几大口蒸饼,这饼是杂粮饼,能吃出里面有小米、高粱,还掺了蝗粉,但面粉放的多,吃起来很有嚼劲,也挺蓬松的,比自家的蒸饼还料足呢。

胡萝卜炖鸡,萝卜松软,充分浸入了鸡肉的油和味道。

“以前只听说过这胡萝卜,还从没吃过呢,想不到真好吃。”张振感叹着道,据说胡萝卜是近年才引入中原的,原本都是贵族餐桌上的专属,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能吃到了。

“可惜嫂子怀孕只能呆在家,娘也得留家照顾嫂子,要不然娘和嫂子也能吃到这好吃的了,真可惜。”张振的妹子在那里边吃边为家人遗憾。

不远处。

秦琅巡视过一遍后,也开始坐下吃饭。

一张简易的餐桌,庄头老王还有邻居红拂女,以及阿黄和独孤燕云等几个凑了一桌。

红拂女很惊叹于秦家的大手笔,又有些抱怨他们这是坏规矩,以后请人做事估计就麻烦了。

“三郎倒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嘛,大家天寒地冻的赶来帮我做工,我也不能亏待大家不是,反正都是自家养的鸡鸭,鱼也是刚水里捞的,红白萝卜也是自家种的,不费几个钱的事。”

或许是因为人多,又或许是因为这算是野炊,一顿饭倒吃的格外的香。

秦琅都不由的吃了几大碗。

老王却是吃的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总盯着那些人,不停的在那数落,那个家伙已经是吃第八个蒸饼了,那个家伙都打三回鸡吃了。

还眼尖的指出有个家伙偷偷的把菜装起来,明显是要带回去吃的。

他甚至要去当场揭穿那个汉子。

秦琅拉住他。

“算了算了,大家也都挺辛苦的,今天就算了,从明天起,跟大家宣布一下,可以放开了吃,但不允许带回家便好。还有,晚上做完工,离家远的尽量还是就在这居住,晚上烧起火来,不要冻到了。”

“要回去的,让大家结伴而行,不要独行,工具就放在这里,我们替他们保管,答应给的那顿粮食,记得发给大家。不回去的,那顿粮食我们替他们先存着,回头一起给。”

工分定了标准,两个工分是一升炒面杂粮,一个孩童给一工分,一天能得半升。而一个少年一天能得两工分,中男可得三工分,青壮妇人得三或四工分,青壮得五到六工分,表现最突出的猛人,可以拿到最高十工分。

其实这种杂粮炒面也并不值钱,但如今毕竟还是灾荒之时,秦家的条件已经称的上是很好很诱人了。

这些工分相当于能兑换的工钱,晚上这顿粮是额外先给的,是按当天工分的一半给。

当天吃两餐,再拿完这顿粮,回头还能再一起结算兑现一次。

“有个家伙吃了十二个蒸饼!”

老王脸色不太好看。

蒸饼其实就是杂粮馒头,虽说是杂粮的,但可不是小馒头,那都是大镘头,普通人一顿四个应当够了,这还是因为这年代人副食少,要不然若是放后世两个这样的就够一顿了。

秦家已经放开了任大家吃,结果好多人都吃了五六个,甚至有吃七八个的,可有个家伙太猛的,长的跟个高竹竿一样,人瘦的很,但特能吃,吃了两碗菜两碗汤,还硬是吃了十二个蒸饼。

娘的,真是放开了拼命吃啊。

秦琅却只是哈哈一笑。

“没事,能吃的也能干,大家这是头一顿,等干几天下来,就不会再吃这么多了。”

他很能理解这些人的,在后世他小的时候,常会听爷爷外公他们那辈人讲起以前多能吃的故事,就有一顿吃几斤红烧肉的猛人,还有一顿吃七八碗米饭的大牛。

爷爷能吃他没见过,但他曾见过自己叔叔吃七碗饭的壮举,跟人打赌,硬生生的吃了七碗饭。

所以现在这些大胃王,秦琅并不觉得不高兴,反觉得大家其实以往过的挺艰难的,否则谁会有这样好胃口。

下午。

大家干活的热情更加高涨了,大家呼喊着号子,甩开膀子奋力干活。

吃的时候不甘示弱,干活的时候更是不用催促,这就是乡民们的纯朴,主家如此大方,大家自然也就要更卖力的干活,否则岂能对的住主家?

总不能被人说吃起来厉害,干起来熊吧?

第221章 乡贤

傍晚,随着钟声响起一天的活结束。

岸上,饭菜早就已经香喷热乎的在等着大家了。

洗干净手脚的众人排着队。

晚餐有炖鱼,有山药炒河蚌,还有王八汤,有炒青菜。

没有了鸡鸭萝卜,但份量依然充足,蒸饼、炒面管够。或许是中午许多人吃太饱,晚上这顿大家倒是饭量减少了许多,蒸的饼甚至还有剩。

老王在那跟个人发脾气,是中午吃了十二个蒸饼的竹竿,他晚上只吃了六个,但暗暗的藏了六个在身上,老王早就盯着他,所以看的清清楚楚,这会让他拿出来,弄的很不好看。

“老王?咋回事?”

“我都说了几遍了,这里随便大家吃,三郎仁义大方,管饱,但不能再偷偷的拿回家去,这是不行的。可这人就是不听,偷藏了六个。”

秦琅笑着对竹竿点头。

竹竿有些羞愧。

“我我想带点回去给我老娘吃,她年纪大又有病在身,卧床不起,我来这里做工,老娘在家饭都吃不上”

秦琅拍拍竹竿,“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个庄上,家里除了老娘还有什么人?老娘得的什么病?”

秦琅仔细询问,竹竿认真回答,他家就老娘跟他相依为命,家里实在太穷,所以这里招工,便赶来做事,老娘也只能独自在家。

“有孝心的汉子,不愧是咱们三秦男儿,做的好。”秦琅不仅让老王把那六个蒸饼还给竹竿,还又让人去抓了两只鸡两只鸭过来,又从厨房装了些萝卜白菜,最后抓了点鱼鳖。“我大唐以孝治国,你这般孝顺,值得尊重。”

竹竿推辞,不敢受。

“你先带这些回去,给你老娘做顿好吃的,我明天亲自去你庄上瞧你老娘去,带上大夫去瞧,若是你娘愿意,我把他暂接到我庄子上去医治看护,你呢也可以放心在这里做工。”

这番话,引的旁边的人都惊叹不已。

毕竟竹竿跟秦琅又没什么关系,只是今天过来做了天工而已,秦琅也付过报酬了,但现在秦琅不仅不怪竹竿不守规矩偷拿蒸饼,还如何待他,真是让人惊叹。

“诸位,若是家里有困难的,尽可以告诉我,我秦三郎做为乡里乡亲,也一定会想办法尽量帮忙。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也还有句话,叫做扶危济贫,咱们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大家守望相助!”

竹竿激动的跪下磕头感谢。

秦琅赶紧扶起来。

“咱们可不兴这个,快起来。”

“时间也不早了,要回家住的,也赶紧动身,大家结伴而行。”

秦琅让给他们先发粮,因为天晚,所以也不先不管今天赚了多少工分,这顿粮能折多少,先统一每人预支一升粗粮,回头再算。

领到粮的乡民们十分高兴,对秦琅感谢连连。

一个乡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揭开却是些骨头。鸡骨头鸭骨头鱼骨头

“老丈这是?”秦琅不解。

老头不好意思的道,“先前吃剩下的骨头,偷偷拿了,想带回家去,实在不应当,现在还回来。”

“?”秦琅一脸问号。

这吃剩下的骨头有什么用?

结果这老头一带头,好些人都从身上掏出了骨头,全是吃剩下的,真是骨头,啃的一点肉没有,吸吮的干净。

还是那老丈解释,秦琅才明白过来,原来虽然都是些吃剩下的骨头了,可他们却还是不舍得扔掉,是要拿回去再炖汤。

炖汤?

秦琅惊到。

“放锅里小火慢炖,骨头里的骨髓、味道都能炖出来,放点野菜,可是十分美味呢。”老丈说道。

在秦琅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很正常。

而一边老王过来解释了几句,原来不仅是乡民们会这样,就是地主家也常这样,当然地主家不会自己啃剩骨头,据说在农忙的时候,地主有时会请人收麦子等,一般这种时候,都会加个餐,然后吃剩下的骨头会回收,然后再煮汤喝。

什么猪骨头羊骨头鱼骨头鸡骨头通通都可以回收再利用。

秦琅觉得很震惊。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道菜,好像叫什么婆鱼羹来着,据说最早的时候,有个老太婆很早死了丈夫,一人拉扯年幼的孩子,孤苦无依,她在饭馆帮工,每天晚上把客人吃剩下的鱼骨捡回家挑出鱼骨髓给儿子炖汤喝,后来那孩子长大后努力读书,一朝考中状元

总之好像是这么一个故事,当时他读的时候是不相信的,可今天想不到居然真有这种事情发生。

细细思量也对,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菜都吃不上,油荤更别说了,骨头再炖,似乎也不奇怪了。

这只能说是物质贫乏的一种表现,而不是什么陋习陈规。

他能说什么?

秦琅良久,也只能心情沉重的让大家把这些带回去,并说以后若愿意,都可以把骨头带走。

“这样,以后每人每餐定量六个蒸饼,两勺菜一碗汤,大家若是吃不饱,可以再添。若是吃不完,可以把你那份剩下的带回家。”

“三郎,一餐六个饼太多了,而且老少男女食量也不一样”

“老王,不要说了,以后就按我说的办吧。”秦琅打断了老王,他是故意这样定的,就是知道会有不少人想带些饭菜回家,毕竟会有不少人孩子太年幼或父母太老等不能过来。

“你们若是有孩子放在家中不便,又比如妻子有孕在身,父母体弱等,也可以带来工地这里,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就在这里烧个火什么的也好,我别的帮不了,但管两顿饭还是行的。”

“三郎!”老王有些急。

但秦琅还是坚决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什么圣人之心,只能说他有这个能力,对身边的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符合这个时代乡贤士绅的行为规范,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做这些不会增加多少开支,但能收获的却是乡民们的赞赏拥护。

名声,其实也挺重要。

秦家的庄子在这里,以后与大家做乡邻,需要麻烦乡邻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经营一个好的名声很有帮助。

这天之后,秦琅的善名果然远扬,人人称赞秦琅乐善好施,仁义豪爽。秦家的工地又新增了许多人,也有不少人来庄上寻求帮助,有来借粮的,有人看病的,甚至有来请求主持公道,裁决纠纷的。

隐约的,秦琅天王之名倒是越发坐实,之前大家为秦家父子立生祠,还主要是认为他们除蝗有功,除蝗有灵,而现在则是认为秦琅大善人。

工地上现在两三千人做事,进展很迅速,三原县下有这么多人聚集做事,刘审礼十分重视,倒不是担心秦琅要聚民生乱,主要担心人多了出乱子,于是安排了胥吏带了些衙役过来帮忙维持秩序,其实来了后,倒成了蹭吃的,毕竟这里井然有序。

转眼间就快要过年了,在几千人的努力下,秦家的这个工程也初步完工,一切按照秦琅的规划来的,原来的千亩低洼荒地,已经大变样。

低洼处挖深成为深塘,等开春后雨水一降就能蓄水放鱼苗了,而在这其中又有一块块填起的圩田,都是十亩几十亩一块的抬田,还有些几分一二亩的小地间杂其中,这些如同一个个土山一样的石头地,会用来养瓜果蔬菜,种果树。

四周围起的圩堤,则待开春后栽种桑树,按秦琅的规划,一亩桑在养蚕之余,还能再喂养四五头羊,而一头羊能够沤草粪三千斤,能够肥田三亩。

沿堤的塘边到时再种上莲藕,水里养上青鲢等鱼,沿岸搭棚养鸡鸭猪,粪可喂鱼,鱼屎深入塘底,年底清塘再铺进稻田肥地,鱼塘里的水还能够浇水稻,可谓是生态循环不息。

虽然眼下鱼塘还是干的,堤上也还没栽桑,但鱼塘、稻田、果坡、桑堤、猪舍、鸡棚等规划已经明显。

如张出尘这样整天盯着秦琅,日夜在研究秦琅的精明人眼里,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厉害。

“倒是让秦三琅把这宝地给占了去了,可惜。”

张出尘细算了一下,如果真的一切顺利,那这千亩废地还真要成聚宝盆了,不说别的,光是那整出来的六百亩水稻田,一年就能收获超过千石稻米了,长安的米比粟麦贵多了。

“我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

李庄头也暗暗叹气,“要不咱们再去其它地方寻块这样的地方?也如秦家这样雇人改造?”

“秦三郎那法子咱们学可不好使,你看他这次搞那片地,花了多少本钱?”张出尘摇头,秦三郎的手法学不来的,成本太高,再说了,这附近哪还有这样合适的好地方。

“娘子,秦家把猪舍都修起来了,看那栏舍,起码能养三千头猪呢,咱们要不也养猪?”

“猪崽从何而来?”张出尘也知道紧跟着秦琅肯定没错,问题是猪崽难弄啊。

“那秦三郎修这么多栏舍,要从哪弄那么多猪崽呢?”

主仆两个不由的沉思起来,是啊,秦三郎又要从哪变出那么多猪崽来?

第222章 帝忧

长安。

东宫显德殿里。

君臣正在议事。

眼看着武德九年也终于在灾荒和外患甚至是内乱动荡之中走到近头了,马上就是新年,明年就将是改元贞观的第一年。

从六月初四冒险兵变,再到如今,这半年来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但总算是过来了,李瑗、王君廓、李孝常、李幼良、刘德裕、罗艺等反叛者,皆被斩杀。

颉利率三十万骑饮马渭河,兵临长安,也被他迫退。

大旱大蝗,饥谨粮荒,也还是咬牙挺过来了。

李世民坐在殿上,听着宰相们在下面总结,突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才做了不过两月太子,百天皇帝,但却好像已经耗费半生精力了。

这皇帝果然不好当啊。

一路走来艰难,他这个皇帝带给天下的并不是五谷丰登,国富民安,而是肆虐关中关东的大旱大蝗,为此朝廷不得不拿出所有的国库钱粮来赈灾。

如今国库里空空如也,长安太仓,京畿正仓、转运仓、常平仓里的粮食也少的可怜,更多的是蝗虫干,蝗虫粉。

今年的租庸调都免了,王公贵族们也放弃了今年的封邑收入,甚至官员们连俸禄都减半了。

李世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有点失败。

马上要过年了,可他这个皇帝却拿不出给功臣宰相们的赏赐,也拿不出给将士们的赏赐。

因为府库空虚。

虽然今年是挺过来了,但离明年夏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最关键的青黄不接那段时间,又该怎么办?

臣子在下面歌功颂德,李世民却很羞愧。

虽然如今他撑过了各种挑战危机,现在大权在握,尤其是通过对军队的改革,他现在完全控制住了长安城,百骑司、镇抚司,羽林军、千牛卫、金吾卫的北衙体系确立,让他拥有着比父亲当皇帝时更强的掌控力。

但那又如何?

父亲时可曾有他如今这么狼狈过?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坐上皇位,也不知道这天下居然如此难掌。

国库干涸,粮食得不到补给,新建的北衙六军也迟迟没能拿出一个合适的供军方案来。

没有粮,那么明年开春后将会爆发更严重的饥荒,抗灾便要功亏一篑。而没有钱,北衙六军会难以为继,他的北衙六军可能被迫要解散。

殿上,大臣们开始在商议明年大朝会的流程等,但这又离不开一个钱字。明年的大朝会很重要,这是他改元后第一个正旦大朝,到时四方藩朝,八方胡人使节都要前来朝贺,若是到时哪里出了差错,影响的可就是中原天朝上国的威严。

这个脸他李世民丢不起,大唐也丢不起,所以必须得办,得办隆重,得办的格外隆重。

魏征斥问尚书左仆射封德彝。

“封相说了这么多,魏征敢问一句,钱从何来?”

封德彝怔住,答不上来。

现在国库是空空如也,比脸还干净了。甚至之前说百官发半俸,但问题是这半俸本来也要发了,可现在朝廷都发不出来。

如今又哪来的钱大搞仪式排场呢?

魏征这犀利的质问,让封德彝无言以对。

殿上陷入难堪的寂静之中。

魏征道,“先前鸿胪寺刚奏报,说颉利派使者前来,说欲送马一万匹入唐,要求我们赐给二十万匹绢。我们根本没有钱能买突厥的马,别说一万匹,就是五千匹三千匹的钱也拿不出,我担心若是完全拒绝颉利的马,可能会引的颉利不满,搞不好边境又要生事端!”

李世民听着这些话,只感觉头痛万分。

而左卫大将军李靖却偏在这个时候还上奏,提议对朔方梁师都用兵,说梁师都一日不除,则京畿北方不稳,必须灭掉梁师都,夺回朔方,才能稳固关中,护庇长安,甚至真正拥有对突厥的战略主动权,否则大唐就将永远陷在被突厥扼住喉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境地。

可李靖的提议,被宰相们一致反对,理由就是没钱。

眼下灾荒都没过,哪来的钱,哪来的粮?这种时候,如何敢主动挑衅开打?

皇帝咳嗽几声。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一手揉着太阳穴,他目光扫过众臣。

“朕听了诸卿之言,总结出现在朝廷最当务之急,一是钱,二是粮。没钱,百官的俸发不出,新建北衙六军的饷发不出,明年正旦大朝会办不了现在其它休提,都来议一议如何解决这钱和粮的问题!”

无人接话。

李世民不满的扫过众臣。

“封相,你是左仆射,百官之首,你来说。”

封德彝虽说比较有本事,否则也不可能历经两朝四位皇帝,都荣宠不倒,但这人最善长的其实还是察颜观色,揣磨上意,搞权谋斗争。真要说这种庶务实政,尤其是经济理财这块,封德彝就不免束手无策了。

吱唔半天,最后也只得硬着头皮来了一句,“请开源节流!”

“何处开源,哪里节流?”李世民追问。

封德彝答不上来。

李世民大为失望,“辅机,你说!”

长孙无忌做为皇帝第一心腹元从,在萧瑀和陈叔达被踢出相位后,果然的安排他任右仆射,自然是深得皇帝信任的。

但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八,长孙无忌比皇帝还小几岁,曾经被李世民当众说过诸子年幼,因此把长孙无忌当儿子对待的话,二十五六岁的长孙无忌虽说也挺杀伐果断,工于计谋,但对于经济这块也一样不精。

面对着这样的烂摊子,哪里有什么好办法。

他倒是觉得眼下这种时候,北衙六军设立的不是时候,尤其是北衙六军还要改募兵,这更是一大笔军费开销。可这是皇帝执意要弄的,如何能提?

“魏公!”

魏征面对皇帝的询问,很不客气的道,“臣为秘书监,经济财政既非臣长,也非臣之本职,陛下不当问我。”

李世民恼怒,“你不仅是秘书监,也是谏议大夫,还是参知政事!”

“臣为参知政事,凡军国大事,臣确实有责任过问,但臣主要是负责封驳审计,至于如何弄钱弄粮,这应当是户部尚书、司农寺卿、太仆寺卿、少府监等的事情,陛下当问他们,这是他们的本职!”

李世民无奈摇头。

魏征却又道,“臣也无计弄来钱粮,但也赞成封相所说的开源节流,陛下的北衙六军,改府兵为募兵,兵额两万七千余人,每月都要耗费巨大,臣以为实无必要。前朝杨广于十二卫之外,设立骁果军,一度募集二十万,可结果如何?骁果军并没有保卫他杨隋,也没有保他杨广,甚至最终还弑君叛乱了!”

魏征涛涛不绝,抓住北衙六军一事不放,说六军要耗费多少钱粮,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这就是个无底洞,要求皇帝罢撤北衙六军,重新恢复原先的十二卫四府番上宿卫制度。

李世民强自按捺着心中的不快,听魏征喷完。

“诸卿可有良策教朕?”

皇帝连问三句,无人应答。

李世民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猛的站起来,一脚将御案踹翻,然后甩袖黑面而走。

留下百官面面相觑。

皇帝又踹御案了。

魏征也黑着脸站那,“毫无君王风范!”

“魏监就少说两句吧!”

“我难道说错了?身为帝王,动不动就踹御案,甩袖而走,这像什么样子?”

一众宰相大臣们见魏征连皇帝走了都不肯罢休,还要在那里喷,也都无奈的扭头,不再理这大喷子,省的被喷满脸口水。

李世民气匆匆的回到丽正殿。

长孙氏见状,“陛下何事动怒?”

“那个该死的魏征,只配回家种地卖酒当村夫,一味的邀名买直,朕是忍无可忍。”李世民在皇后面前,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一口气骂了魏征半天,说他就是邀名的,故意假装正直,其实这人奸诈的很,“他就是知道朕不敢杀他,欲立他为榜样,让天下人知道朕能容忍旧太子党,能容忍那些士族文人”

“整天除了狗屁不是的进谏,这该死的村夫还会什么,朕真正问他点治国安邦之策,他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朕早晚有一天,会杀了这个匹夫!”

长孙给丈夫倒了杯茶。

“陛下,先喝杯茶消消气!”

“喝不下。”李世民依然怒气不减,胸膛起伏不平。刚才再不走,他真怕自己会冲下去把魏征一拳打倒,然后猛踹他一顿。

“陛下,朝堂之上,百官百僚,各司其职啊。魏征也没有说错,他是参知政事不假,但他并非主管经济财政的大臣,陛下非要问他这个,他如何能答?”

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怀良在此就好了,一百个魏征也抵不过一个秦琅,秦琅虽年轻,但办事的能力超他魏征千百倍,朕不管什么事问他,他总能提出独特见解,不似这个魏征,除了会喷口水,还会什么!”

长孙扑哧一声轻笑。

“三郎确实是多智艺杂,陛下不如便召三郎回京问策。赶他出京这么久了,教训的也够了,这都要过年了,总不能还不让他回长安。”

李世民道,“现在就召他回来,也太快了点。上次的事情,朕还没息火呢。”

“可上次的事情,也怪不到三郎不是么,他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李世民长叹一声,“如今朝廷财政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只怕秦琅来了也是束手无策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陛下不召三郎回来问策,又如何知道他有没有办法呢?”长孙倒是依然坚持。

“容朕再好好想想!”

第223章

一千多亩的洼地,改造过后,得稻田六百余亩,另有百来亩改造成小岛果蔬菜地,剩下约有三百亩左右的水面。

趁着还没有下雨积水,秦琅正张罗着家丁将一些发酵过的鸡鸭粪撒入塘底。

“这些粪肥撒入田里岂不更好?”

老王不解,他种了一辈子地,但从没有养过鱼。唐人对于种地施肥,其实早就明白,粪做肥的利用甚至能上溯到秦汉以前,到如今,普通百姓都明白粪肥的重要性,所以会积粪,就连野外的牛羊粪也不会浪费,会拾回家中积肥。

不过老王明显不明白为何新挖的塘底要撒粪。

“咱们这个塘之前只是水洼,很浅,这次经过了清淤深挖,因此底下没有了淤泥,是硬底,这样的新塘缓冲能力差,有机物不足,水就没肥力,鱼难以养活养肥。鱼其实也需要肥的,所以我们现在先撒下发酵过的鸡鸭粪其实也是在肥地,让底下增加一层肥泥,等水放满后,养一养水,便可以下鱼苗了,那样鱼才能长的快长的肥。”

养鱼肯定也是有很大学问的,虽说秦琅也不太懂这些,但没吃过猪肉起码也是见过的,知道如果是那种老塘,便需要定期撒入生石灰,撒生石灰的作用则是用来消毒,也可带水撒入,给鱼治一些鱼病。

甚至撒生石灰还得看天气,比如雷雨啊、闷天等就不能撒,也不能跟酸性的东西配伍使用等。

生石灰说到底还是起到些抵制有机生物过多的情况,维持塘内生态平衡。而现在新塘,缺的就是有机物,晒塘消毒后,撒粪添肥就是要建立有机生物存活的土壤环境。

“鱼不是吃草吗,还吃粪肥?”

“鱼这东西养起来很讲究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鱼塘多大,养多少鱼,养什么鱼,都非常讲究,比如说吃草的,其实主要是草鱼,草鱼一般就活动在近岸或是水塘的中下层,它们主要吃草。但是如鲢鱼,则主要活动在水的上层,喜欢吃绿藻等,而胖头鱼活动在中上层,喜欢吃的是水里的浮游虫子等,青鱼则一般活动在塘底,吃螺、蚌等为主,而鲤鱼和青鱼习性类似,也活动在底层,食螺蚌等为主。”

鲤鱼被道教尊为赤晖公,甚至民间传说鲤鱼跃龙门,烧尾而化龙,黄河鲤鱼更是身名远扬,成为古代人极推崇的一种美食。

道家尊崇鲤鱼,将鲤鱼与仙联结一起,故道家禁食鲤。

当今天下是李家天下,李家又以老子尊为祖宗,并继而推崇道教,武德八年曾诏定先道次儒后释的排序。

不过眼下大唐并不禁百姓食鲤,只是道家信徒禁食鲤,要等到唐玄宗时,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后,李隆基才正式下诏禁天下人捕鲤食鲤。

所以眼下,关中地区的百姓,吃的最多的鱼其实还是首推鲤鱼,尤其是黄河大鲤鱼名头最响。

秦琅打算在这三百亩水塘里主养四大家鱼,另外也养鲤鱼,这五种鱼生居鱼塘中不同层次,不会冲突。

至于什么黑鱼、鲶鱼这些,秦琅不打算养,这些属于食肉鱼,会吃鱼,什么虾蟹这些玩意,打算少量投养一些,少养些可以为鲤鱼、青鱼提供食物,也能收获些。

至于说鲫鱼之类的,就全看它们自己繁殖能力了。

“老王啊,现在就差不多可以去各地找渔民预订鱼苗了,只要有这五种鱼苗,我们都定了,让他们给我们留着,等开春后就开始放苗入塘。”

这年头养殖行业都不算成熟,最大的问题不是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还是缺少苗,没什么专门的养苗子的,基本上都是渔民们捕鱼打网时捕捞到筛选下来。

所以秦琅打算以后要自己搞点鱼苗养殖,繁殖、筛选、运输、卖苗,掌握养鱼的上游源头,就跟他养鸡一样。

现条件下,秦琅其实也没有人工繁殖鱼苗技术,他搞不出那种激素,也没那条件,只能说自己养,然后到时捕捞筛选鱼苗,比起野外捕捞肯定要强上许多。

不过一般优秀的老渔民们,都能掌握一些鱼产卵的卵场,这些渔卵场其实都是天然形成的,有独特的水文水温条件,所以鱼每年都会定期前往产卵,因此在特定的时间里去捕劳鱼苗,其实是有条件的,只不过贩运鱼苗会比较困难,尤其是远了更不行。

“这堤还要加固一下,开春化冻之后,就要把桑树全种起来,到时桑叶养蚕,富余桑叶还可以喂羊,尤其是晒干后还可存做羊的过冬粮。”

桑树既可固堤,又要养蚕喂羊,羊粪可肥田喂鱼,羊毛羊崽又能卖钱,鱼粪淤泥又能肥桑树,可以说这是很优秀的养殖经济模式了。

“不种柳吗?”

“柳树经济效益不高,我们这就不种了,全种桑树。塘中间那些堆起的土石堆,不适合种稻,就种些枣树核桃树樱桃树梨树这些果树,再种点瓜果蔬菜。到时有河底淤泥,又有水,能保证些收成。”

秦琅站在堤上,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他描绘出来的未来远景,令老王憧憬不已。

对于秦琅的话,他深信不疑,再不置疑了。

而对秦琅来说,其实这里不过是他的一块实验田,一块实验生态养殖,新型庄园经济的实验田,只要这块实验田成功了,那么以后这个模式就能全面推广,能产生更大的收益,甚至也能让更多人受益。

“三郎,最近隔壁那老李天天贼眉鼠眼的过来偷偷张望,这老家伙是想偷学咱们呢。”

“让他学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了,这新的庄园经济模式一出,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出来门道的,所以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大方的让他们来学习。当然,光靠看,没个几年也难以琢磨透,你可以直接跟老王说,若是他愿意交点学费呢,我们可以直接传授技术,让他过来亲自跟着学习,咱们也不会要他多少学费的,让他考虑一下。”

“三郎,可不能教,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哩!”老王急道,这位老王,总是处处为主角着想。

“与其让他们自己瞎琢磨,还不如收点学费教他,反正他自己琢磨早晚也能琢磨出来的,现在教还能收几个学费不是么?再说了,等他们学会以后,肯定也会想跟着干,到时我们正好可以向他们出售鸡鸭苗子猪羊崽子甚至是鱼苗子等,这不挺好?”

后世多少搞养殖的没赚钱,赚钱的全是卖苗子的?

老王一拍大腿,“三郎说的倒是咧,有道理。”

秦琅哈哈一笑,其实他愿意传授一个是因为这东西别人看几次,慢慢琢磨总能琢磨出来,二个则是这里毕竟是京畿,背靠长安京师,养殖市场很大,就算教会些徒弟,也不会市场饱和,这年代,副食品经济市场,永远都是供不应求的。

“快过年了,也要开始准备年货了。”

秦琅背着手往回走,紧挨着这片塘的便是秦家的庄子,现在新修个塘,不但能解决讯时的内涝问题,甚至在旱季之时,还能为自家庄子提供水源呢,一举多得,废地变为宝地。

不说这一千亩地升值了多少钱,就是秦家原来的这几百亩庄子地,现在也是立即价格大涨的。

这才叫开发,这才叫改造,只是低买高卖,那不过是个倒爷。

“天气晴好,正好腌熏腊。”

秦琅让老王记下,要各地鸡鸭场这段时间加大宰杀量,那些达到四五斤的公鸡公鸭子和阉鸡阉鸭,就不用再养着了,分批宰杀,做成腌熏腊味,或是加强秦家在长安与周边各城的铺子里的鸡鸭等供应量。

“要过年了,价格可以稍放低点,也让大家过个肥年,咱们呢也趁机清清场,反正这鸡鸭长四五斤再长也长不了什么,继续养下去饲料不少吃,肉却不怎么长了,养着不划算。”

“搞个活动,五百钱三只鸡,每只都差不多四五斤,任选!”

“这价格也太便宜了!”老王赶紧喊道。

“所以说这叫做活动嘛,限时三天!这次要把咱们翼国公府的口碑牌子打响,让大家以后买鸡买鸭首先就想到咱们家的,等将来咱们这羊啊猪啊鱼啊也上市了,大家肯定也会争相来买的,所以说,不会亏的。”

老王明白,原来是要赔本赚吆喝啊。

回到庄里,家丁们还在那里翘关举石,舞刀弄枪的训练着,一位内侍赶紧迎上来。

“见过翼国公!”

内侍派宦官过来传口谕,解除对他的禁令,召他回长安入东宫奏对议事。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这庄子上最近很忙啊。”

出乎内侍的意料,秦琅并无欣喜,甚至都不想回京。

那内侍极为意外,只得苦劝道,“翼国公,可是这是陛下谕旨。”

秦琅不以为然道,“我被免官夺职,甚至逐出长安,这可不仅是陛下谕旨,是还经过了政事堂宰相署名,经过了门下省审核后发出的制书。如今没有中书门下的制敕,我如何能回长安?”

第224章

传旨宦官好说歹说,可秦琅不为所动,依然不肯奉谕返京。最后这位宦官无奈,提着老王送的两只腌腊板鸭回长安了。

坐在马车里,这位白脸没胡子的老宦官偷偷提起那两只盐卤腌腊成暗红色的板鸭,闻着有股咸香之味,很是诱人。

看着那暗红的肉,那咸香味,老宦官的口水都不由的涌了出来。

他拿手掐了掐,发现肉质紧密,尤其是这板鸭摊开,用签子撑展,真的如一片板一样。

鸭体扁平,尾油丰满而不外露,肥瘦分明。

做宦官的其实很辛苦,身体残缺,受人鄙夷,若是没点职事地位的,更是连时常更换的衣物都没,只能每天滴滴答答的漏尿湿裤,浑身骚臭,连头都抬不起来。

就算熬啊熬,好不容易熬了一官半职吧,终于能有点钱财,可以多置办几身衣物,也有了些空闲时间,能够经常更换衣裳,甚至能买点香料之类的放身上摭挡下味道。

可终究还是被人瞧不起的阉人。

如今宫里,内侍省和殿中省这两个宦官们服役当差的内省,主官却全是文臣士人,对他们更是极为打压。

能偶尔出来传个口谕就是极不容易了,出来透透风看看景,多少还能得点打赏谢礼。

翼国公送的这两只鸭子,宦官汪林倒挺喜欢。

越闻越香,忍不住就直接咬了一小口,发现咸香韧性,好吃。

若按翼国公庄上人说的拿去蒸食,肯定更好吃。

路上,汪林总忍不住再来一口,每次说就这一口,结果左一口右一口,路上居然吃了两只鸭腿。

吃的时候确实好吃,可现在满嘴咸味。

到了东宫,来不及去喝水,汪林赶紧去回报天子。

李世民听说秦琅不肯回来,愣了下,冷哼一声。

“还登鼻子上脸了!”

皇帝摆手,“去把镇抚司长史许敬宗传来。”

许敬宗正在平康坊衙门里看着公文,秦琅被免职后,许敬宗是曾激动过许久的,也满心期盼过,可一恍都要过年了,镇抚使依然空缺,就连司丞都始终没有补过人。

他依然只是镇抚司长史,一个六品官。

他连下面的五校署令都管不动,更别提如今为从三品的左右金吾卫将军的吴黑闼和刘师立两位郡公了。

在镇抚司里,他很愁怅,他跟个管家一样,样样要劳烦他,可却管不动几个人。

听说皇帝召见。

许敬宗不由的心头一震,难道,难道皇帝终于想起来我了吗,终于要重用我了吗?

许敬宗激动的浑身颤抖,脸色发红。

赶紧要去沐浴更衣,结果内侍不耐烦的道,“许长史可不敢耽误,莫让陛下久等。”

许敬宗讪讪陪笑两声,“我这就动身。”

整理下衣襟随内侍同往东宫。

路上,他悄悄探听,可内侍却对他爱理不理,许敬宗一咬牙,摸出一颗金豆子递了过去。

这可足一钱金子呢,也能值两千钱了。

可内侍只撇了眼,便有些嫌弃的拒绝了。

许敬宗愣了下,心里暗骂这该死的贱奴贪婪,只得忍痛又摸了一粒凑上去。

结果宦官看着那两粒金豆子,总觉得像是他丢失的那两颗宝贝,越看越像,便觉得许敬宗这是有意羞辱他,气的白脸更白了。

“许长史请自重!”

“再这样,咱家可就要禀奏天子了。”

许敬宗一惊,两粒金豆子掉地上,他赶紧弯腰厥屁股去捡。

汪林咬牙青面,越发觉得这许敬宗粗鄙不堪,还曾是十八学士呢,就这种模样,还想接翼国公的位置,掌镇抚司?

呸!

接下来的路上尴尬无比。

入殿的时候,还忘记了脱鞋,结果被当值千牛卫大声训斥,搞的更是狼狈不堪。

“臣镇抚司丞许敬宗拜见陛下!”

一着急,许敬宗把官职都给报错了。

李世民抬头,愣了下,似乎在想我什么时候授他镇抚司丞了?

许敬宗回过神来,惊恐不安,“臣万死,臣镇抚司长史许敬宗请罪!”

李世民冷哼一声。

“许敬宗,许久不见,你倒学会给自己加官了?长本事了?”

许敬宗羞愧万分。

想他也是堂堂名士,士族名门子弟,曾经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也为皇帝出过许多谋划的,可现在却被冷落一旁,如今皇帝更是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一点旧情都不念了。

“臣万死!”

许敬宗只能拜伏在地,屁股厥的高高的。

李世民看他这模样,倒是有几分不忍了。

他摆了摆手,“罢了,起来吧,坐下说话。”

许敬宗拜谢天恩,跪坐。

“朕问你,秦琅最近在做什么?”

许敬宗没料到皇帝问这个,脑子迅速的转动起来。皇帝究竟是要问什么?问这话的目的何在?

他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明白,可又不敢去偷看皇帝脸上表情猜测,正在那为难之机,结果皇帝重重一哼。

“朕问你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要想这么久?莫非又在妄自揣测朕心?”

许敬宗慌忙回答,“臣不敢,臣只是着实不知。”

“不知?你身为镇抚司长史,代掌司务,镇抚司首要之职便是监天察地,你却说你不知?”李世民极为不满。

许敬宗却是心一狠,已经做下决定。

“陛下恕罪,自翼国公去职后,臣奉旨代掌司务,可臣仅只六品,又非,又非”

“又非什么?”

“陛下,镇抚司是翼国公奉旨一手组建,司中校署令等官员、吏员、差役、兵士等,皆是秦琅招募征调,而臣是后来奉旨调入,从来不是翼国公心腹,因此向来不为翼国公信任,他走后,司中官吏也不服我,对我的命令也多是阴奉阳违,甚至,甚至秦琅去职,司中校署令黄彪、校尉独孤燕云等都还直接挂冠离职而去,他们宁可做秦琅的部曲家将,也不愿留在司中任官”

“臣也曾按镇抚司职责,要求司中监察秦琅,可魏昶、林三等虽定期报告,但却毫无价值”

许敬宗向皇帝诉苦告状,告秦琅在镇抚司一手遮天,根深蒂固,奏司中官吏们只奉秦琅,哪怕秦琅走了,他们依然还听秦琅的。

这状告的很狠,在他嘴里,镇抚司已经不是朝廷的镇抚事,而是秦琅私人的镇抚司了。

李世民脸色难看。

许敬宗偷偷的打量皇帝脸上表情,看他这模样,暗自欣喜,觉得皇帝已经听进去了。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召回翼国公重任镇抚使,臣请外调!”

许敬宗拜伏不起。

李世民脸上阴晴不定。

许久,皇帝冷笑几声,“许敬宗,你是朕调到镇抚司的长史,镇抚司新建不久,便将你调去,时间许久,如今你居然跟朕说你在司里毫无影响?”

“你倒挺会为你的无能找借口!”

许敬宗伏在地上暗暗惊心,十分惶恐,没料到却是这个结果。

李世民却是越看许敬宗越不爽,他召许敬宗来,是想问下最近秦琅在做什么,怎么还乐不思蜀了,谁料到这个许敬宗却在这个时候告秦琅恶状,甚至把自己无能,不能掌控镇抚司,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在皇帝的眼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说明许敬宗无能,是真的无能,他几次代秦主持镇抚司,或是秦琅外出时,或是秦琅名职时,可他到现在居然说自己从没有真正掌握过镇抚司。

镇抚司在秦琅手里组建,立下多少功勋,是他掌权之后,用的最得心应手的一个工具,清查逆贼,打击非法,监督勋贵百官,甚至是控灾救民等都是表现优良。

许敬宗却如此无能,那就说之前镇抚司的功绩跟他毫无关系了。

这样的废物,还留着做什么?

秦琅专权?

李世民眼里,秦琅有能力,很有能力。所谓专权之说,他也并不相信。

“你既请外调,那朕便调你为国子监任太学助教!”

“退下吧!”

许敬宗趴在地上,感觉浑身无力。

他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也不愿意相信,本以为皇帝是不满秦琅,这才决定告状,谁料是这结果?

太学助教?这仅是从七品上的官职,更不用说,这种助教毫无实权。国子监有六学,太学还排在国子学之后,国子学的助教都是从六品,太学的助教才从七品。

太学助教编额六人,上面还有六个太学博士。

若说从长安令贬为镇抚司长史,是个沉重打击,而现在他贬为太学助教,真是直坠九幽地狱了。

这辈子难道无法翻身了?

“退下!”李世民再次沉声喝令。

许敬宗身上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挣扎着起来,头也不敢抬。

“臣告退!”

深躬着身子,许敬宗踉跄着退出。

李世民鄙夷的看着那个身影。

“废物!”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安插到镇抚司的许敬宗,居然如此无能。

“召马周!”

皇帝传旨。

新晋为侍御史的马周入殿拜见皇帝。

“你去趟政事堂,让中书舍人草诏,复秦琅门下省散骑常侍之职。你拿到诏书后,亲自送去门下省,让如晦用印通过,然后你亲自去三原宣旨,让秦琅赶紧滚回来!”

第225章 三顾茅庐

李世民一袭白衣,跟个来应聘账房的先生一样。

“可有名贴?”

庄头老王背着手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小羊皮袄子,外皮内毛,裁减得体。如今的老王开始自矜身份,讲究体面,毕竟他现在可不再是过去那个老王了,如今的他管着秦家在三原县的庄子外,还管着好些个养殖场,手底下人也多,地也多,钱也多,走哪不得被人尊称一声王庄主。

过去他是不敢这样对那些读书人这态度的,但如今老王觉得读书人也不过如此,他现在手底下读书人可很多,不也在他手底下充当着账房啊、管事,哪个不得对他客客气气。

李世民今日仅带了马周和魏征等几个过来,算是微服私访,衣着普通,可在秦家庄前被拦下,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们是来见三郎的。”马周上前递上自己的名贴。

老王接过,作模作样的看了两眼,可老王实际上识不得几个字,连上面马周二字都没认全,更别说上面的官职籍贯等了,仅识出一个马字。

“姓马?找我家三郎何事啊?”

马周现在是御史台三院中台院的侍御史,职虽才六品,可深得皇帝信任,也是个红人。三司理事,马周每每承旨与门下省给事中更直朝堂,会审办案,与刑部侍郎、郎中、大理司直、评事等听讯。

被一个小小庄头这般轻慢,他倒也没在意。

“我姓马,曾是三郎长安府中账房。”马周笑道。

“早说啊,马先生请。”老王一听原来以前是自家人,当下倒是客气起来,换上了一副亲切的面孔,拉着老马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庄丁过来倒茶上点心。

秦琅正在庄里晒太阳读书,一抬头发现李世民笼着手笑呵呵的看着他,倒是一惊。

刚要站起来,结果李世民手往下压,“过来瞧瞧,不用行礼。”

“看什么书呢?”

秦琅递上书,“看齐民要术。”

李世民接过,发现秦琅翻看的是齐民要术养猪篇。

“还真一心打算养猪?”

“嗯,养殖对于百姓来说,是个重要的家庭经济来源,而对于朝廷来说,这也是重要的经济补充,得提高重视。”

李世民也从旁边搬过一个马扎,就在秦琅旁边坐下,“那你跟朕好好说说!”

“陛下降临”

“朕派人来召了你两次,你不肯回长安,朕只好亲来了。”

“陛下,非臣不肯回,实是无敕旨不敢回京啊。”

李世民也有些无奈,他让中书草诏复秦琅职,可门下省的王珪却驳回不过,碰上王珪这样的硬茬子皇帝也无奈,本来说以中旨召回秦琅,结果秦琅也是个铁头娃,硬说无敕不回京。

君王两人于是坐在这庄园院里,一边晒着冬日的暖阳,一边谈论养猪养鸡,谈到秦琅新完工的大工程。

“朝廷有困难了,缺钱,北衙新建六军无钱粮可供饷供军,百官无俸可发,勋戚可钱可赏朕是着实头痛,想来问问你的良策。”李世民摊牌了,不装了,今天就是来问计的,要不是实在困窘,也不会这般三顾茅芦了。

“陛下,这应当是政事堂诸公的事吧,真要问策也是问政事堂的宰相、参政们,或者直接找相关的户部、太府寺、司农寺、少府监等啊。”

户部管财税,太府寺管钱,司农寺管粮,少府监管的是官府作坊、铸钱。

“别提他们了,无有良策。时局艰难,只能问计于三郎你了。”

宰相参政也好,户部尚书太府寺卿也罢,他们提出的应对之策,在李世民看来,都远水难解近渴,或是不切实际。

“陛下,这财政问题要解决,不外只有开源节流而已啊。”

“那你告诉朕,还能从哪开源?”

李世民现在对于节流二字不感兴趣了,因为该节的地方他都节过了,裁减宫人,缩减宫廷开支,甚至是削百官之俸,停勋戚赏赐等等,但还是远远不够。

如今已有不少官员上奏,要对他的北衙六军动手了,这是李世民不允许的。

“总不能靠养猪吧?”李世民把齐民要术养猪篇扔回给秦琅。

秦琅捡起书,合上。

“陛下,财政问题要解决,里面水很深,但总结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字,税。国家财政靠的是税,而要增收,要不扩大税源,要不提高税率,或是增添税种而已。”

大唐的财税制度是继承的隋朝,基本的税制就是以均田制和府兵制为根本的租庸调制,这种制度非常简单,按丁征税,每年每丁租粟二石,调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一年再服免费的役二十天,未服满,每日折绢二尺为庸上缴。

这种税制很简单,设计之初,理想下的税率是四十税一,因为理想状态下一丁是授田百亩。

唐朝的租庸调其实比隋朝时是下降了的,比如隋初是以床为单位征税,一对夫妇谓一床。因为这种夫妇税率高,还导致当时很多人宁愿单身,或是搭伙过日子也不举办婚礼。后来改成按丁征税,一丁田租三石,到唐朝立国后,改为两石,税率下调许多。

除了这些正税正役外,没有其它的工商税了。

这样的税制,好处在于收税的时候简单,一目了然。

但不足之处在于,均田制其实推行的不够,多数丁口并不能足授,导致税率实际上是大大提高,远不止三十税一。

其二呢,没有工商之税,不禁盐铁,就导致了税种单一,财收不足。

尤其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大唐拥有许多不课户,不课丁。这个不课人口占到了此时总人品的起码一半以上,这是很大的问题。

只有成年男丁要纳税,女人孩子老人不纳税,而官员、府兵又不纳税,奴婢、部曲也不纳税、僧侣、道士、尼姑、女冠也不纳税,许多非正州的蛮夷胡虏等等,都是不纳税。

更别说宗室贵族了。

就算那些地主豪强纳税,可也都跟普通丁口一样纳税。

这就极不符合税收的根本逻辑,本质上唐朝的税就是一种人头税而已。

有钱没钱,交一样的税,还只对一部份人征税。

这种情况下,朝廷能有什么钱?

更别说,大唐的税赋,还是实物税,百姓交的都是粮食、绢布等,朝廷要用这些东西,得从全国各地征集起来,然后要转运调动,中间的耗费惊人。

“隋以租庸调制课税,有开皇之治。”李世民道,意思是租庸调这个税制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否则前朝哪能有那样的开皇盛世呢?

秦琅只能呵呵了,隋朝结束几百年分裂,天下一统,要做的事情太多,当时定下的这种税制相当简单,也相对宽松,对于战后恢复当然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杨坚当初虽然搞的是租庸调,但当时杨坚还用过一个大杀器,就是大索貌阅,杨坚把天下的那些隐户,和依附于贵族豪强的部曲等可是都想尽办法弄成了官方正户。

更不说,杨坚时税要比现在高出一半,同时对妇人也一样课税的。

杨坚时官方课税的课户是现在的几倍,税率还高,财收自然也就高出数倍,更别说天下一统后,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休养生息,自然就有了开皇盛世。

可现在大唐才勉强统一中原,打了多年的仗,基本上没停过,偏偏大唐现在的户籍问题严重,有大量的隐户逃户,课户课丁数量太少,不课户不课丁数太多,税源不足,税收自然不足。

马周道,“朝中也有宰相提议,要来一次大索貌阅,摸清全国户籍人口情况,以增加税源,可这事一时半分也完不成,远水难解近渴。”

“那就加税!”

秦琅给出了最简单的办法。

皇帝眉头紧皱,加税不是没人提过,但现在天下这种情况,如何加税?朝廷之前都已经给各地减税免税了,你这时反其道而行,要加税?那天下人怎么看?

会不会官逼民反?

“陛下,加税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说把租调一丁两石改为三石,绢两丈改三丈这么简单。对普通百姓来说,其实这个租庸调负担也已经不轻了,确实不能再加,但是”

“但是什么?”

李世民紧盯着秦琅。

对于这个女婿,李世民可是很期待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亲自跑来了,他就是想听听秦琅别出不同的观点。

“陛下,我们得在不给百姓增加负担的前提下,加税,其实最简单有用的办法,就是增设新税,比如工商市税,比如盐铁专卖,这些其实早在汉代时就是已经开始实行过的,并且也确实是行之有益的手段。”

“汉武帝与匈奴打了几十年仗,全靠着这些支撑,这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财政增收办法!”

秦琅没做出什么惊人之语,这些话其实政事堂也有宰相提过,毕竟这些都是早在西汉时代就开始推行过的东西了。

第226章 血豆腐

养猪解决不了大唐的财政困境,起码现在不行。

两头黑猪慢悠悠的从君臣几个面前经过,扭动着屁股,另一边,则有两头大白猪躺地上打滚。

“你这猪怎么都长的不一样?”李世民有些奇怪,他在这庄上已经看到了好几种猪了。

“陛下,臣最近在研究养猪,所以想办法从各地选了一些猪过来,其实这猪啊,品种多多,跟牛马等是一个理,不同地方产不同的猪,有不同的特色。据臣最近调查发现,如今大唐各地的猪品种不下百种,比较有名的也有数种,甚至不同地方叫法不同。”

“燕赵、辽东之地,谓之豭,关东、西谓之彘或豕,南楚谓之猪子。辽东一带的猪,白头而黑身。河东一带的猪,则多全身皆白。黄淮之间的猪,耳朵大。河北一带的猪,皮厚多褶,而生于巴蜀一带的猪,腿短。江南地区的猪,以耳朵小”

原来秦琅还以为此时的猪都是黑猪呢,以为白猪那都是后世时国外引进的猪种,现在深入研究才发现,其实中国古代本土猪品种很多,白的黑的花的都有,尖牙利嘴大耳小耳长腿短腿脸长脸短的,各式各样,各有特色。

有些猪甚至跟野猪看起来没啥区别。

李世民惊叹,不过明显心思不在这些猪上。

“之前你在幽州边市推行工商之税,搞盐铁专卖,朝廷多反对之!”李世民一句话,就表明了眼下想要改税,其实阻力很大。

之前秦琅在幽州搞税改,改的自己丢官,最后李世民不得不对地方豪强,甚至是那些士族等妥协,又声称这只是幽州边市的临时之策,是对抗突厥的战时法,这才让那些人平息了不满。

现在好多人都在喊战事结束,要结束幽州边市临时税法呢。皇帝想要如汉武帝一样搞盐铁专卖,搞工商之税,这不答应的人可是多的很。

其实秦琅又哪不明白这些呢。

毕竟任何政策的改革,其实都是要触碰既得利益集团。谁是既得利益集团?

说白了其实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勋戚,是那些地方的士族豪强们,他们才有能力插手那些盐铁工商,一般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就如他在幽州时看到的一样,能出塞贸易的,哪个商号背后,不是那些名门大族,甚至是朝廷的高官贵族们呢?

朝廷要改税,自然就是从他们口袋里抢钱,哪怕他们其实赚了很多,但依然不愿意吐出来半点。

只要朝廷上但凡有半点想要开工商之税,想要搞盐铁专卖的,立马就会有大堆的人反对,他们甚至把汉武帝这个伟大的皇帝喷的体无完肤,说他是个暴君等等。原因无外乎汉武帝时的盐铁改革,许多税赋改革,其实就是触动贵族豪强们利益的。

“陛下,你看这些猪,天下各地猪百式百样,但在臣的眼里,管他黑猪白猪还是花猪,管他是大耳还是短足,其实都是养来吃肉的,所以能吃肉的都是好猪。”

秦琅让人张罗着准备做饭。

“陛下要不要试下猪肉?”

皇帝其实也是吃猪肉的,猪肉早在先秦之时便被称为太牢三牲之一,与牛羊同列。天子食太牢,诸侯食少牢。

诸侯、卿大夫们祭祀时用猪羊,天子才能用牛猪羊。

而一般人只能用鸡鸭鱼等了,至于百姓只能食草。

能够成为祭祀品,用来祭祀上天或是祭祀祖宗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所以从先秦到唐,皇家和贵族也吃猪肉,只是相对吃的较少些。而北朝以来,因胡汉混杂,多染胡风,所以尊崇羊肉。

想当初白马渡江,东晋初立,经济落后,物质贫乏。

就算贵族公卿也很难吃到肉,猪肉也因此视为珍品。那时每得到一头猪,他们都要割下猪颈上的一块肉,送给晋元帝独享。

这块肉百官不敢私用,于是被时人称为禁脔。

禁脔这个词便是来自于此,一块猪颈肉。

“猪肉味骚,不美!”李世民不太喜欢吃猪肉。

“那是因为不懂烹饪之法,猪肉做的好,塞过天上龙肉呢。”

猪肉难吃,主要是这个时候的猪一来阉割的少,二来散养多,再加上缺少调味料、不懂烹饪之法,所以猪肉难吃就很正常了。就比如在后世之时,新西兰的猪肉就有股子难吃的味道,原因就在于新西兰人的猪很少阉割,二来他们还有法律保护,猪只能很人道的杀死,不能拿刀捅了放血,导致这些猪味道很差。

而后世中国人餐桌上的猪,一来品种几经改进,二来都是阉割并栏养的,烹饪的方法也是不断改造,自然是十分美味。

“你若能把猪肉做的赛过龙肉,朕便支持你养猪。”

对于秦琅来说,这挺简单的。

虽然说这时的猪大多不阉割,可也是有阉割过的,秦琅的庄园里就有阉过的猪,还是舍养的,很肥。

他也不缺调味料,更不缺烹饪方法。

让人去抓猪,烧水准备。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他来问策,秦琅也给出了对策。

无外乎扩大税源,也就是普查人口,清理隐户等,增加户籍人口,增加课户课丁数量。以及新开税源,就是重开工商市税,搞盐铁专卖。

但是这两条对策,一个是远水难解近渴,一个则是要触碰很多人的利益,反对声很高。

如何决定,这是一个难题。

秦琅也不理会皇帝的犹豫,今天天气不错,挺适合杀头猪来吃吃。

最后选了一头岭南猪,岭南猪跟河东猪都是一身白,但河东猪皮厚耳朵大脚长,而岭南猪则是皮没那么糙,耳朵小,腿也短。

“老王,过来杀猪了。”

秦琅冲着老王喊道,老王精神抖擞的应声,然后去换掉了那件羊皮袍子,换上了短衣,用弯钩挑着一篮子杀猪工具过来了。

老王多才多艺,不仅是庄上的庄头,同时还会砌砖垒灶,又会劁猪杀猪,甚至连鸡都会阉。

他有一篮子的杀猪工具,长长的弯钩,用来钩猪,长尖刀,捅喉咙放血的,屠刀,剁猪骨砍排骨砍猪脚的,刮毛刀,刮毛用的

老王先是从篮子里取出来三根香,又在院里烧起一堆火,点起香,很认真的拜了拜!

嘴里还念念有词,也听不出他在念什么。

这套仪式完成,插上香,这才提起半人多高的弯钩朝栏里去。

他也不需要人帮忙,走进栏里扯扯耳朵,拍拍屁股,“这猪不错,得有三百来斤了,不错,难得养这么肥。”

秦琅在一边道,“那你不看我平时都给它吃什么,专门给它配的饲料,有蝗虫粉、蚌螺粉、米糠、还有高粱、豆粕,另外每天还给它几大勺酒糟,更天天少不了新鲜的萝卜和叶子,这搭配的多均衡,想不胖都不行。”

老王则道,“我倒觉得是这栏建的好,这栏里干爽,猪棚又暖和,加之特意把栏建的小,猪没啥活动地方,一天喂五顿,少吃多餐,这猪除了吃就是睡了,自然也就长肉。”

秦琅竖起拇指,“老王你倒还真是行家里手。”

“那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三郎你这养猪技术好。”

秦琅谦虚的道,“我也都是从古书上看的这些养猪方法的。”

他倒也确实是收集了许多古人养猪的书,不仅有北齐人写的齐民要术养猪篇,也有许多篇汉代、魏晋时的人写的养猪书,里面确实有不少技术是很不错的,甚至有几本书是专门的相猪术,如相马一样,可以通过猪的外表,就能判断出哪种猪好养,哪种猪容易出肉等。

老王挑中了那头三百来斤的大白猪,然后一声钩来。

接过钩子,也没见怎么动作,很随意的一钩,那头大白便被他钩住下巴,然后老王稍一用力,便把大白的前半身提起,他一手提钩一手揪猪耳,人往外走,猪一边嗷嗷叫着一边不由自主的两只后蹄跟着出来。

那边庄丁已经把一个大木盆摆在地上,上面还架起了一个撑架。

老王提着猪走到桶边。

“走你!”

猛一用力,那只三百多斤的大白猪居然就被他一人一下子提到了大桶上的木架上,顺势拿膝盖一顶,就把猪给按在了上面。

“尖刀!”

秦琅递过尖刀,老王轻轻一送,锋利的尖刀就精准的命中了位置,顿时殷红的猪血沽沽而出,直接流到了大木桶旁边的一个小木桶里面。

猪的叫声越来越虚弱,猪蹄蹬动几下,屈直了。

“把猪血拿去!”

秦琅赶紧端着猪血进厨房,将刚才已经让人煮好的花椒、大料水,撒入适量盐,搅拌均匀后,试了下水温,发现差不多,便倒入猪血之中搅拌,静置。

猪血很快凝结,秦琅拿起刀将之划成猪血豆腐块。

猪血豆腐便大功告成了,一会要吃,直接拿去锅里煮便好了。

秦琅洗净手出来,发现李世民还在那里纠结万分。

“陛下。”

“朕决定了,欲委任你来负责这税法改革,你可敢接?”李世民终于下定决心,他盯着秦琅问。

“陛下,这事杀猪饭吃过后再说吧!”

第227章 东坡肉和转运司

太白渠畔。

秦家庄田里成片的油菜在冬日暖阳里已经开始绽放一片金黄,为这萧瑟的冬季增添了一抹亮色。

布幔围起一个露天的包厢,摆开了大桌。

秦琅邀请皇帝入座。

李世民坐在这张八仙桌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种高腿的新式家具还是比较奇特的,相比起传统的坐榻、案几,这种无疑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唐人习惯的是跪坐,所以几案也都是矮脚的。

可这种八仙桌却很高,有四条高腿,配上高凳,人坐在那里脚便是悬垂的。更别说今日皇帝微服来,秦琅便干脆是大八仙桌合席聚餐。

当第一道菜端上来,摆放在桌案上时,李世民目光直打量着,如同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一个大浅圆瓷盘里,摆着一块二存许的方正肉块。

薄皮嫩肉,色泽红亮。

“这是?”

“陛下,这是东坡肉?”

“何为东坡肉?”

“就是用刚才陛下看到的那头白猪的五花肋条炖煮而成。”

李世民意外,“真是猪肉?刚才那头猪?”

陪坐席上的马周、魏征也是很惊叹,刚才那猪白白胖胖的,虽然比寻常猪看着干净,但也没想过这猪做出来是这样的啊。

“何不尝尝?”

李世民倒有点犹豫,马周以前落魄过,年轻时能吃上一顿猪肉那都是难得的开荤,所以这时倒是主动先提起了筷子。

那么大一块肉,完完整整的摆在盘里,但马周一筷子下去,却发现这肉其实很酥烂,夹起一块放入嘴中。

马周眼睛都立马瞪大了。

“如何?”

“陛下,这道东坡肉菜品薄皮嫩肉,色泽红亮,入口更是味醇而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还不腻口。一半肥,一半瘦,入口肥而不腻,又带有酒味,真是十分美味!”

马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猪肉。

“这不可能是猪肉,我年轻时也吃过猪肉,可猪肉再怎么烧,总会有点异味的。这哪是猪肉,龙肉也不为过,太好吃了。”

魏征一听,忍不住也伸筷夹下一块。

送进嘴一尝,马上就忍不住又夹一筷,再来一筷,再来一筷子。

他下筷连连,话都忘记说了。

李世民见状,也不由的半信半疑起来,终于伸出了筷子。

“怎么做到的?真是猪肉?”

秦琅哈哈大笑。

“陛下,这确实就是那头猪的肉啊,确切的说是那头猪的五花肋条,制作这道菜的诀窍其实也简单,就是慢火、少水、多酒而已!”

“不仅是酒吧,还有什么配料?”李世民也开始频频下筷。

“这道菜,臣用了三斤五花肋肉,另葱二两,霜糖二两,黄酒五两,姜块一两,酱油三两,唯此而已。”

这道菜是秦琅亲手下厨做的,他后世时就是个吃货,平时很喜欢下厨,不管是天南海北的菜系,吃过好吃,或者在哪看到觉得好,便会自己搜集菜谱,琢磨做法,就如这道东坡菜本是浙系名菜,传说为苏东坡创制于黄州,名扬于杭州。后世去杭州玩,基本各个饭店里都会有这道菜。

秦琅的这道菜虽不敢说跟那些国宴御厨们的手艺相比,但肯定是要超出一般的家庭水平的,现在拿出来,对于李世民这些没怎么见识过这等做法的来说,确实不敢置信。

“为何叫东坡肉?”

秦琅当然不能说这是宋朝苏东坡发明的做法,毕竟苏东坡还得有几百年才能出生呢,于是只能说是他前些日子在庄外东坡边想到的一个烹饪之法。

东坡肉看着肥,但其实吃起来真是一点也不腻,酥烂软糯入口即化,几个人不知不觉居然就把这盘三斤的肉给吃没了。

“还有什么菜,赶紧端上来!”

李世民胃口大开,十分高兴。

这段时间因为财政困境,他是饭不香睡不好,今天难得的开胃了。

马周更是喊着再来一份东坡肉,秦琅赶紧道,“这东坡肉虽然有补贤养血,滋阴润燥之功效,可毕竟选用的是较肥的五花肋条,所以也不能多食,容易发胖。”

一道东坡肉惊艳众人后,秦琅顺势让人端上了狮子头。

足有拳头大小的肉丸,底下垫着几片翠绿的菜叶,肉丸颜色红亮,看着就十分诱人。

“这道菜又叫什么名字?”

“陛下,此菜名为红烧狮子头,又叫螃蟹斩肉,一脔配两蟹,快活似神仙也。”

“这菜也是你琢磨出来的?”

“臣最近研究齐民要术一书,书中不仅有养猪之法,也有不少名菜,其中有道菜叫跳丸炙与此类似,江南则有葵花斩肉,臣据此两道菜的作法,加以改进,方有这道红烧狮子头。此菜主料是猪前胛心肉,也就是禁脔,配上虾仁、蟹腿肉,以及葱姜斩成泥,和以蛋清搅拌成形,用铁锅烧油,高温下肉丸炸,炸至金黄捞出,锅里重新起油,下姜片、丸子,下调料,然后小火慢烧,最后勾芡收汁装盘,配上灼好的菜心摆盘便好。”

“为何只有四个?”

马周看着盘中仅四个大丸子。

“这道菜还有个名字,叫四喜丸子,四个摆盘好看。”秦琅笑着,叫人又端上来一盘。

这一个都有几两重了,马周夹起一个,本以为这斩肉估计不会有多好吃,但吃了后才发现,这菜居然不比东坡肉差哪去。

李世民一人就吃了两个大狮子头,“还有什么好菜,仅管端上来!”

酱猪脚皮,糖醋里脊、粉蒸肉、蒜泥白肉、梅菜扣肉、回锅肉、锅包肉

最后再来个猪血豆腐。

要是愿意,其实秦琅能做上一百多道猪肉菜,不带重复的,毕竟后世不说有名的八大菜系有多少经典猪肉菜,就是不入八系的各地方菜里,也有无数种猪肉菜吃法啊。

秦琅只是挑了几个经典的特色菜而已。

果然吃的李世民他们开始怀疑起自己以前吃的猪肉,跟现在吃的猪肉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了。

“我听说有的人极尽奢侈,养猪吃人奶,养出的猪鲜嫩无比,你这个猪莫不?”魏征怀疑的道。

秦琅差点给这家伙扔了块骨头过去,“我是这样的人吗?猪就是那口你们看着杀的江南白猪,喂养的时间长点,养了一年有余,平时吃的主要是草,也吃糠皮,还有蝗虫粉、豆粕、酒糟,但酒糟豆粕吃的不多,这猪若与其它猪有什么不同,就是完全舍养,没放牧过,而且三个月的时候就阉割过了”

马周感叹着道,“这猪肉居然比羊肉还好吃!”

魏征也觉得是这样。

李世民拿牙签剔着牙,“怀良你回头把这些菜谱总结一下,呈入宫中,交给御膳房,让他们把这些菜添入朕的御膳食谱中去。”

秦琅提醒皇帝,“陛下,猪肉不宜多吃,不比羊肉。”

“为何?”

“猪肉整天圈养,吃了睡睡了吃,所以一身肥肉,而羊天天走动,身上瘦肉为主,肥肉油脂多,油脂摄入过多,人便容易发胖,甚至是堵塞血管,对健康不利。”

“还有这事?”

“当然,只要不是过量,那么正常食用,是不会影响的,甚至还有补气益血等功效,其实任何东西都是一样,适可而止,过则有害。”

李世民想起之前秦琅把那害虫蝗虫都能变成美食,越发觉得秦琅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朕之前本打算让你做户部侍郎,不过现在想想,做个侍郎还是难以让人放开手脚去做,因此朕打算新设一个衙门,由你全权主持。全面负责财税、市易、盐铁、铸钱、漕运和常平仓!”

这个官可就管的多了,相当于不是户部的户部尚书,甚至还要兼上太府寺卿、司农寺卿、少府监等等的众多大权。

李世民对他还是真的够信任了。

“魏征,马周,你们觉得这个新部门该叫何名?”

魏征提议,“不如就叫盐铁司?”

“臣以为可以叫盐铁转运司。”

李世民想了想,盐铁转运司,盐铁和转运倒是都体现了,但财税漕运等没表现出来,“全称提点常平度支盐铁转运使司如何?”

魏征觉得名字有点长!

“怀良,你觉得呢?”皇帝问秦琅。

秦琅心想,我都还没答应说接这差事呢,你们倒是速度快。可看皇帝这态度,估计这差事是又要赖到他身上了。

“臣以为,不如就叫转运司吧,低调些好。”

“好,就听三郎的,叫转运司,你来当这个转运使,朕就把财税、市易、盐铁、铸钱、漕运、常平皆交于你手。你现在跟朕说下,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迅速弄到一笔钱来,缓解一下眼下的财政困境?”

“借钱!”

秦琅只说了两个字。

这倒是出乎皇帝所料了,甚至连马周和魏征都没有想到这个。

“借钱?”

“对,借钱,眼下财政水穷水尽,朝廷急需钱发禁军饷,发百官俸,还要准备明年正旦大朝会等,处处要用钱,而马上就过年了,不管要如何改革,都是远水难解近渴的,因此臣提议先借笔钱渡过这个难关。”

李世民哈哈大笑。

“秦三郎啊秦三郎,你还真是处处能让朕惊喜!”

第228章 兰亭序

百姓穷了也知道借钱,朝廷穷了当然也可以借钱。

秦琅的话确实没毛病。

不过对皇帝来说,问题在于,朝廷缺的钱不是一星半点,需要的是一大笔钱,找谁借,谁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

不过这个问题在秦琅看来,不算什么问题。

朝廷啊,拥有整个天下,不说其它的,就是每年的租赋收入就是一笔不得了的资产保障了。所以朝廷要借钱,是优质债户。在后世,哪个银行不想给政府借点钱?

就如英国,欠了银行不知道多少钱了,年年欠年年借,越欠越多,银行还巴不得多借点,为何?因为数额大,利息收益稳定啊。

大唐之前是放债,朝廷给各地方衙门一笔本钱,然后让他们拿着这个钱,找捉钱人做债务外包,由他们去放债要债,用利息做为公廨的开支。

利息还很高,月息百之八,年息几乎就是本金一倍。

李世民还真没想过要靠借钱来渡过财政危机,毕竟朝廷可以通过加税、摊派啊等等方式弄钱,哪想过要借钱过日子啊。

“借钱只怕又会引的那些豪门大贾不满,估计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借钱给朝廷的。”李世民道。

在他想来,要借钱,又是大数字,那只能找那些有钱人借,谁有钱?自然是五姓七家这种几百年的大士族,是朝中的那些宗室勋戚们,但李世民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些人几番打压,估计这些人心里也不满他,现在又要找他们借钱,只怕会被拒绝。

“陛下,咱们是借钱,又不是抢钱。那些有钱的人家,不论是宗室,还是勋戚贵族,或是士族豪强,哪家不放债收息?甚至就是皇家也一样拿钱放债,连官府也放债的。所以放债是很划算的。”

这就好比银行,肯定喜欢放贷,因为有利可图啊。

而借钱给朝廷,秦琅觉得很稳当,不用担心还不起,毕竟朝廷到时随便哪划拉一块地或是点矿给你,都够本加息了。

更别说,这种贷款是大额贷款啊,你放给百姓商人,一人能贷多少?

李世民担心的是没人肯借,秦琅却觉得借钱给朝廷,只赚不亏。

“陛下,臣以为可以把这次的借钱,和盐铁新政结合起来推出,臣有个初步的设想”

李世民、魏征、马周三个听完秦琅的一番讲述,个个怔了许久。

在秦琅看来很简单的东西,三人却花了很长时间消化理解。

秦琅终于又回长安了。

其实他在乡下也没住多长时间,也就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把庄子边那片水洼地改造了一下,而且还没开春,只做了基础改造,水塘没正式蓄水,鱼苗还没弄来,堤坡也还没种桑树,岸边的猪舍里也还没有猪,鸡鸭棚里,也都还没有鸡鸭迁过来。

一切都还没开始,但秦琅却还是在年前离开了庄子,返回长安。

李世民很急,他同意了秦琅的计划,要求他立即回长安主持执行。

转运司衙门,秦琅选址在城东中门的春明门内隆庆坊,整个一坊之地全都划给了秦琅,这里靠近城门,离皇城也近,并且又有水渠经过,西南一坊就是东市。

当然,还有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秦琅觉得这里离平康坊近,这样便于他上下班方便。

新组建的转运司,下设了度支局、盐铁局、转运局、常平局、市易局和铸钱局六个局,秦琅总领司务,马周被皇帝授为转运副使来做秦琅的副手。

司中各局所需人手,于京城百司抽调。

为了能够便于转运司开展起来,皇帝还正式下诏,分天下为十五道,每道设观察司和常平司,观察司采访使负责一道之监察,检察非法,监督官吏,巡察州县,并主持道中科举考试。

常平司则是负责一道财税、常平仓、市易、盐铁、漕运、铸钱、河渡、水利等事。

这两个司都是道级机构,但互不统属,直接隶属于朝廷中央的三省和转运司,他们对本道下诸州的管辖事务全权负责。

这两相司实际上就是相当于中央衙门的派出机构,对于道内的行政、军事方面,并没有管辖权,他们主要就是一个管监督、科举,一个管财赋、钱粮。

这既有利于朝廷对现在天下三百多州管辖不过来的情况缓解,同时又不用担忧道级行政区划设立后,地方权力过大,难以控制。

仅设立部份派出机构,下设部份权力,无疑是一个折衷之策。

这个新设立的转运司,让长安城上下都有点惊讶,但当看到皇帝诏令中授任的首任转运使是秦琅时,所有人又都沉默了。

这位秦三郎还真是打不倒啊,这么快又复出了。

他当了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权力无比巨大的转运使,大家觉得一点也不稀奇。

转运司的转运使品级为正三品,与六部尚书品级一样,甚至比九卿五监还要高一级,这已经是跟宰相中的侍中、中书令同级了。

副使正四品,连下面的六局的令,都是从五品职。

“不愧是皇帝的御猫啊!”

郑善果听说了秦琅出任转运使之后,坐在书房里长长叹声。这个年轻人,太得圣宠了。

想看他摔跟头,结果他一次比一次更得皇帝赏识。

“仁叔,给我把这副兰亭序收起来,一会我拿去送人。”

“阿郎,这副王右军的兰亭序可是你的命根子啊,多少人千金来求,你都不肯割爱呢?”

郑善果却只是叹气,“终究不过是一副字画而已,我郑家再不转变想法,危矣。”

“阿郎要把这字送给谁?”

“送给新任的转运使!”

管家沉默了,郑家跟秦三郎的恩怨,早已经纠缠不清了。郑家被秦三郎打了多少次脸,几百年的士族名门,哪能甘休,可现在阿郎居然要把这字送给秦三郎,这是要彻底低头了吗?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时低头,不算什么。”郑善果起身,这位老者的眼里,满是复杂。

郑元璹的除籍为民,对郑家来说是雪上加霜,原本郑善果还在想着,自己老了,以后还有堂弟郑元璹接管家族,哪怕暂时被打压,以郑家的底蕴,不出十年总能东山再起的。可现在,郑家老一辈的都被踩到了泥底,小一辈的上不了台面。

再这样下去,郑家就要彻底的被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他们甩开了,甚至就是京兆韦杜、兰陵萧氏等也要爬到他们郑家头上去了。

郑善果坐不住了。

他知道,这一切其实跟秦琅无关,秦琅算什么?一个幸进小人,庶族地主家的婢生子,哪怕是秦琼这位军功新贵,郑家也是心里瞧不起的。郑家如今的困境,都是当今天子的态度导致的。

那位新皇卯着劲,要逼郑家低头,要逼郑家向他跪服。

郑善果不肯,不从,于是一次次的被打压,偏偏郑家总有把柄落到他们手里,连喊不服的理由都没有。

士族虽说一体,可很多时候也是勾心斗角的,只要皇帝不是直接表态冲全天下的士族去,仅仅只是冲某一家某一族的话,其它人并不会感同身受,也不会兔死狐悲,甚至会有人暗自窃喜,甚至是暗里踹两脚。

哪怕是姻亲,也是这么现实残酷。

隆庆坊。

隆庆坊在皇城之东,坊区要比皇城大街南在的诸坊大许多,一坊占地两千余亩。隆庆坊中中曾经地下有泉眼涌出,地面塌陷,形成了千亩隆庆池。

秦琅挺喜欢这片水池的。

池边亭中,郑善果将兰亭序送上。

秦琅打开看了几眼,倒是不陌生,后世学过书法的人,谁没临摹过这副字呢,太有名了。据说李世民曾经异常喜欢,后来还将之陪葬陵中,从此世人再没见过真迹。

“这莫非是王右军真迹?”秦琅问。

“正是。”郑善果有些自豪的道,天下人追捧的兰亭序在郑家已经保存了百余年了。

只是秦琅并没什么过于激动之色。

对于秦琅来说,他对于这些艺术作品,欣赏喜欢,但也没有什么过份的追逐喜爱,也不是那种喜欢收藏的人。

一副字画而已。

毕竟他小时侯虽学书法多年,可一直都不曾喜欢过书法。

“老夫知道郑家与秦三郎有过不少误会,如今送上这副兰亭序,想要化干戈为玉帛。”

“郑公何出此言呢,荥阳郑家与我秦家哪有什么恩怨误会,当初两家差点结亲,后来未成,这事不也就过去了。”

郑善果也不争论,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此告辞!”

秦琅呵呵一笑,“郑公,这副画带走,太贵重了。”

“区区一副画而已,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的。”

“郑家千年底蕴,确实让人羡慕。不过这礼我还是不能收!”

“那请秦三郎代我转呈陛下吧。”

郑善果这话也是让秦琅有些惊叹。

“郑公,秦某倒是有个忙想请郑公相助。”

“尽管说!”

“秦某想请郑家借点钱。”

这下轮到郑善果怔住了。

“不是我借,是转运司想向郑家借点钱!”

“多少?”郑善果怔了下后,很快恢复了淡定。

第229章 火爆长安

郑善果手里把玩着一张纸。

这张纸上盖着转运司的大印,甚至还有转运使秦琅的签名,还有精美的图案,很是漂亮。

“就这么一张纸?就讹了咱们家一万贯?”郑家二公子郑玄度眼喷怒火,愤愤不平。

郑善果却只是倚在榻上微微一笑。

“怎么能说讹呢,秦转运使不是说的明白吗,这叫借,咱们家借给朝廷一万贯钱,五年为期,月利两分,五年到期后连本带利一并偿还。”

“呸,月利两分,还是单利,一万贯五年后就算真的能还,利息也不过一万二千贯。这么大笔钱,咱们自己拿去放贷、经营,本生息,利滚利,五年时间何止翻一倍?”老三郑玄范也是不满。

老大玄勖则有些担忧的道,“怕就怕这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啊。到时别说利,本都不还,又能如之奈何?”

郑善果捋捋自己那花白的胡须,听着儿子们的争吵,心里悲叹,一代不如一代了。都什么时候了,却还在想着这点身外之物。

他举起那张债券,三两下便撕了个粉碎。

“阿耶,这是干什么?”

“完了,到时候咱们拿什么去收钱?”

郑善果摇了摇头,“收什么钱?这一万贯钱送出去,我从来就不指望再收回来。皇帝找臣子借钱,能叫借吗?”

郑家如今的困境,如果一万贯钱可以改变,那么还是值得的。

秦琅虽然说的好听,说这是转运司发行的债券,是朝廷向臣民们借债,有借有还还有利息。

虽说比起官府公廨钱月利八分相差极远,但也还是有二分利的。

只是郑善果不相信,朝廷向百姓借钱,不就是变相的捐吗,还指望还?更别说利息了。

这一万贯,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表示着他郑家向皇帝投降了。

几位郑家公子在那里叹息连连,一万贯啊。就算是对荥阳郑家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毕竟郑家家大业大数百年积蓄不假,但族中人丁众多,而且许多产业那也都是田宅等不动产啊。

东宫。

李世民也正拿着一张债券看着。

这是一张一千贯的记名债券,持有人是长孙皇后,发行人是转运司。

“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李世民有些无奈。

“臣妾这怎么是凑热闹呢,三郎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这是大唐朝廷发行的国债,有借有还,计本生息的,月利两分,不错了。臣妾拿出些体已私房来买国债,这不也是支持朝廷吗?”

秦琅奉旨组建转运司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行了大唐国债,月利两分,全部都是五年期。

面额最低为一贯,最高一万贯,有一贯,十贯,百贯,千贯,万贯五种面额,采用的是记名债券,类似于金银铺里的存贴一样,债券购买后记名,发给凭证,转运司还有一张存单,到期后本人持券亲自前往,兑换时两张验证。

秦琅满长安的宣扬国债,说这是支援朝廷朝政等等,又宣扬这国债的收益稳定,可靠云云,普通百姓都可以认购。

“你要真有钱,你直接拿出来放到国库好了。”李世民道。

“三郎说了,你这样是公私不分,皇帝内库和朝廷国库得分开,我认购一千贯,也是起表率作用。”

“你觉得三郎这个债券可行吗?”李世民问,其实秦琅现在推行债券也是有点仓促上马,朝廷里都还有许多反对之声,但李世民也没办法,再拿不出钱来,百官的俸发不出,北衙六军也要解散了。

“比起劝捐,这债券是借,有借有还,还给利,自然更好些,不会引起太多怨言,只是臣妾比较担心的还是到时偿还问题,五年期,月息两分,到期利息比本还高出两成,这个还款压力大!”

李世民也点头,这个两分的利最后是他拍板定的,其实比起各地官府的公廨钱放贷,以及民间私人借贷,朝廷的这个债券利息确实有些低了。

但高了朝廷负担不起。

而秦琅却还说这个利息定的高了,他的意思是买朝廷的这债券,那是没风险的稳收益,他是想要订月息一分的,最后李世民觉得一分太低,于是最终定两分。

秦琅还一直喊太高太高。

“发这债券借钱,也只是权宜之策,国家财政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借钱总要还的,何况利息不高也是一笔负担的。”

这是寅吃卯粮,受到许多大臣反对,但李世民也没办法了。

秦琅找到镇抚司一众老部下帮忙推销国债券,借他们九门六街的地盘摆起了债券销售点,并请他们派人帮忙宣传、维持。

按秦琅的计划,是要发行一百万贯债券,以筹集到这笔巨款,用来缓解眼下的燃眉之急。虽然李世民觉得借的太多,到时还利压力大。可既然要借,就多借点,总不能隔三差五再借吧。

其实朝中有许多官员都攻击秦琅,认为这种举债的方式,简直是前无古人。但秦琅还是觉得这是来钱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

其它如一些官员提到的什么卖僧道度牒啊,卖官田啊,卖官有的牛马啊等等这些,秦琅觉得一来操作复杂来钱慢,二来这个时候卖那就是贱卖国有资产啊。

月息两分,这个利息确实是太高了,对于那些手握大笔资金的名门贵族来说,这或许利息较低,可在秦琅看来,这么稳的收益,风险多低,几乎无风险,当然值得买。

就算是豪强贵族们有自己的生财之道,但适当的买点稳健的债券,它不香吗?

而且秦琅也不都只冲着那些大客户去的,还有多少散户啊。

那些手里钱不多的百姓,那么一两贯的闲钱,放着就是干放着,这点钱也借不出去,要是存还得给人家手续费。

虽然每人手里这么三两贯的不多,但积腋成裘,聚沙成塔啊。

没有渠道的百姓们,钱放手里是死钱,可买这债券,一两贯钱也一样能享受两分的月利,五年下来,一贯钱,就能成变两贯二,两贯就能变成四贯四,这种钱生钱的好事,普通的百姓们都能抢破头。

在重明门认购现场,秦琅当众认购了三千贯债券,倒不是他小气,实在是他手里没多少现钱,他本是净身出户的,后来又忙着养鸡养鸭,开酒坊办干粮坊,各处开腌腊店、饭店的,这三千贯,差不多是他现在全部的现金了。

有秦琅带头,转运司、镇抚司这些秦琅现在的部下和原来的部下们,也纷纷认购,你三五十贯,他一两贯的,倒是把气氛带动的十分热烈。

而荥阳郑家认购了一万贯的消息,也适当的宣扬出来。

秦琼也赶来现场,认购了五千贯债券,他把两朝皇帝先后赏赐的许多金银珠宝绢帛等拿了出来,在长安金银铺里兑换,然后一车车的绢钱拉到现场,认购五千贯。

“平章事、兵部尚书、上柱国、齐国公,认购五千贯!”

一名高大的转运司吏员在那里唱报,马上有人过来为秦琼批红挂彩,然后拥着他开始游街,司吏举着数面大旗,上面写着秦琼认购的数额。

五千贯!

马周认购了十贯,这位没什么积存,当官时间不长,虽然如今也混上了一个男爵,但只是虚封爵,没半点实际经济收益,他现在品级高了,可朝廷也还没给他发过俸,他的那处宅子,都还是之前秦琅租给他的。

后来皇帝给了些赏,加之在镇抚司时分的钱,才买下了秦琅那宅子,置办点东西后,也没啥余钱了。

现在掏出十贯,这也是他全部身家。

参政、秘书监魏征过来,认购了三百贯。

他俸禄不低,可现在朝廷欠薪,魏城县男爵位也是虚衔。原本卖酒是笔不小收入,可如今饥荒禁酿,于是也断了外快收入,这三百贯,还是之前跟着秦琅去河北赚的外快呢。

红拂女来了。

她买一千贯。

“张娘子倒是好大魄力啊。”

“你秦三郎都买了三千贯,我跟着你买总没错的。”张出尘现在极为看好秦琅,秦琅干什么,她就也要琢磨着跟上。

“那张娘子你可以多买点。”秦琅笑道。

“一千贯不少了,我可是把我的私房钱全都拿出来了。”

秦琅更关注的还是那些散户百姓们,不得不说,秦琅搞出来的阵势还是不错的,宣传的也很到位。

在月利两分,五年后翻一倍二的给利,让许多百姓们都十分心动。

尤其是过来看到秦琅秦琼郑善果等都积极认购,还都是成千上万贯的大手笔后,再不疑他。

人人争相购买,就怕抢不到机会。

而秦琅对这些来买债券的百姓,还推出了买就送活动,买一贯债券就送一个鸡蛋,最多可送十个蛋,这个鸡蛋可是白送的。

有便宜不占,那就是吃亏啊。

顿时众人的激情被引爆了,那场面叫一个热闹,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仅半天时间。

各处认购点收上来的铜钱就堆成了高高的铜山,连绵的绢山布山!

初战告捷,捷报传入东宫,李世民听说仅一天时间,一百万贯债券已经全部售磬,也不由的怔怔出神,继而狂喜万分。

终于有钱了!

一百万贯!

北衙六军不用解散了,长安百官也终于可以发放俸钱了,明年的正旦大朝也有钱办了,不用在各国使节面前丢人了!

第230章 食君之禄

长安城,北太仓。

朝廷终于在年前开始开仓发禄米给俸钱。

在京百官,个个带着奴仆部曲驾车前来领钱粮。

齐国公秦琼领到了六百石粟米,三百七十二贯钱。

“请平章事签名!”

皂袍胥吏恭敬的将单子呈到秦琼面前,请他过目后签字。

秦琼扫了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朝廷现行的俸禄制度,是以散官为俸禄基本,因此散官也被称为本品,寄禄官。而且大唐不管你实职是什么,有无兼任,一般也就给一份俸禄。

秦琅现在的散阶是左光禄大夫,与开府仪同三司并为从一品阶,故他一年的禄米是六百石,比正一品少一百石。

官员的俸是按月发给,一品官不分正从,月俸八千,食料一千八,杂用一千二,防閤二十千,通计三十一千。

今年上半年的禄米其实是发过了的,月俸也已经发过几个月,不过这次皇帝借到了一百万贯钱,手里有钱,又感念先前百官捐款捐粮又是认购债券,以及免实封租等,皇帝特意下旨,这次京官皆发全年的禄全年的俸,实际多发的就相当于是赏赐了。

六百石禄米可不少。

月俸钱也多达三百多贯,不过正俸其实只有九十六贯,其它的是食料钱、杂用钱这些福利,另外大头是防閤,防閤是朝廷给予官员们派去的警卫、杂役等,都是征百姓服役,一至五品有防閤,六至九品的庶仆等,一品官拥有整整九十六名防閤,朝廷免费征用百姓到官员家服役,另外给官员一笔费用,其实就是这些人服役其间的吃喝等开销费用。

州县官员们有白直,王府有士力等。

秦琼提笔签名,表示以领取这些俸禄,接着便有胥吏拿着单开始为秦琼家发放钱粮了。

今年秦琼屡次向朝廷捐赠,前后捐出上万贯的钱绢,以及数千石粮食,还刚认领了五千贯的国债。

如今领的看似多,其实比起捐的却不算多少了。

秦琅的那份早就已经签字,并由小乙带部曲过来领了,他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的文散阶,故此俸禄是按这个来领。

禄米四百石,月俸是十七贯,其中正俸五千,食料一千一,杂用九百,防閤十千,一年的就是两百零四贯。

秦琼看着那热闹的场面,问秦琅,“这次朝廷一下子发一年的俸禄,开销不少吧?”

“这次京官发放俸禄,总共是十八万多石禄米,十八万多贯俸钱。”

秦琼听了也不由的惊叹,其实朝中不少官员都是反对这样乱花钱粮的,之前已经削减的俸禄,就算了,可皇帝还是认为要发,而且不但把没发的发了,还要把之前减发的补上,甚至还要额外多发。

皇帝有皇帝的考虑,灾情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在好转,又遇到要过年,尤其今年将是贞观新年号的第一年,当然得把精气神给打出来,得让百官们日子好过些。

更不用说,这些钱其实就是百官们家里拿出来的粮,是他们认购的债钱。

“这钱花的太快了!”秦琼道。

“这倒不用担心,转运司建立起来,钱以后不是问题。”秦琅有这个自信。

秦琼放低声音对儿子道,“出行之时,身边多带些部曲家丁,小心提防!”

他无法阻止皇帝总把儿子当刀使,只能提醒儿子要小心,年轻人过于刚猛,触碰到了许多人的利益,对秦琅不满者有很多,一次次积累,只怕早就十分不满了,得预防有人铤而走险。

“阿爷不用担心这个,陛下不仅给了我四十八个防閤,而且还拔了六十九个亲事、帐内,我自己还有一百个家丁呢,我倒想看看哪个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做为高级官员,不仅是有做杂役的防閤,还有侍从。

六七品子为亲事,**品为帐内,三公、王公三品以上职事官带勋者,皆另给亲事帐内,如秦琼是左光禄大夫、太子太傅兵部尚书带上柱国,给亲事帐内一百三十人,秦琅是转运使带上柱国,给六十九个。

这些亲事帐内由年满十八岁的六到九品的官员子弟充任,做为高官们的侍从和护卫,也是对这些官员子弟的一种色役,一转轮番役满八年左右,就可以参加考试,通过者就能得到正式的授官出身了。

“刚离镇抚司,这又入转运司,哎!”

秦琼叹气。

镇抚司监察百官,令官员们忌惮畏惧,而现在这个转运司的权柄丝毫不落镇抚司,但却专掌经济这方面。

“你做事,记得不要太激进,留些余地。”秦琼提醒儿子,不能为了做事,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儿自有分寸!”

聊了会,秦琅带着秦琼来到另一侧。

“按陛下旨意,北衙六军,军额两万七千人,这次每人赏赐安家费十千,队正以及上军官,另给二万钱买马钱,骑兵也每人补贴二十千养马、装备钱。”

秦琼现在是平章事兼兵部尚书,虽说北衙六军不归宰相、兵部管,但这次李世民还是下旨让秦琼负责北衙新建六军的赏赐、粮饷发放事宜。

两万七千名禁军,共中马军一万,步军一万七。

仅是每人的十贯安家费,就高达二十七万贯,另外马军还要额外的二十万贯养马钱,军官们也要支出大笔买马钱。

这些就五十万贯了。

皇帝刚借的一百万贯钱,发京官俸花了十八万多,现在又是五十万,转眼一大半已经没了。

“这次北衙禁军人支口粮六石,并绢三匹,布三匹,绵十二两,随衣钱三千。”

这其实是发了两个月的粮,另外冬春衣的制作绢布和钱。

秦琼心里细算了下,之前朝廷还为这两万七千募兵禁军建营房宿舍等,这些兵在军营里还得吃,还有其它军械开支没算进来,这真是无底洞。

“宫里还要用度,这一百万贯应当已经花完了吧?”秦琼问。

秦琅点头。

确实花完了,事实上一百万贯看起来很多,可真要用,那是真不经用,处处等着要用钱,李世民还又想在这灾年过个肥年,哪那么容易。

“这接下来怎么办?”秦琼问。总不能刚借了一百万,又再借吧?

“有这一百万解了这燃眉之急,接下来倒是有段时间可喘息了,暂时不急。”

秦琅发行这债券,主要是为了解这燃烧之急,解眼下近渴,真正要说弄钱,他倒是有不少办法的。只是那些办法比较是远水,所以先需要笔现钱周转。

“你真有办法?”秦琼有些怀疑。

毕竟这钱的事情,可是让政事堂的宰相们都是束手无策的。

“其实办法有很多,朝堂诸公不是没办法,只是好多办法他们没去想,或是想到了不愿意提。”

“既然诸公都不想提的办法,就说明这办法是有问题有隐患的,你想过这没有?”

“想过,可现在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嘛?”

把钱粮物资等跟秦琼做了个交接,秦琅便又赶去了东宫。

显德殿中。

李世民有些双眼无神的坐在殿里,又是一夜的通宵之后,刚打了个盹眯了会,但很快醒了。

睡不着啊。

一醒过来,想到刚借到手的一百万贯已经花完了,李世民就更加焦虑了。

现在一百万也用光了,还要背上一百二十万贯的利息。

“臣”

李世民抬头打断秦琅,“过来,钱粮都发下去了?”

“皆已奉陛下敕旨发放,京官的俸禄,六军的衣粮等,都已经有序调发。”

“一百万都用光了?”

“用光了。”

李世民长叹一声。

“一百万啊,这么快就用光了。”

他跟一个输光了最后一个筹码的赌徒一样。

虽然这一百万贯的花用,都是他分割安排的,但真花完了,他又心痛了。

“怀良,接下来怎么办?”

“你先前跟朕说,只需借一百万贯,剩下的有办法解决,有什么好办法?”

皇帝很焦虑,这让秦琅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六月初四日之前。

“陛下,只要陛下一道诏令,臣只须旬日之间,可再得数百万贯钱!”

李世民皱眉,“难道又要发国债?这不行,旧债未还,如何再发新债,况且,这债券利息也高。”

虽然比起朝廷的公廨钱月利八分,这国债月利才两分,但李世民还是觉得利息压力太大,公廨钱是放贷收息,而如今国债是借债付息,感受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臣之前也说过,举债,也不过是缓解急困,不是长久之法。真正要改善财政困境,还是得从税着手。”

“你要开征新税?什么税?”

“新税开征没有那么快,得经过朝堂论证,然后各地宣传、征收,也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那你说的旬日之间,可再得几百万贯,指的是什么?”

秦琅笑笑。

“陛下以为,这天下最有钱的人是谁?”

“门阀士族、贵族豪强!”李世民毫不犹豫的道。

“陛下说的没错,但不完全,还遗漏了一些人!”

“谁?”

第231章 疯狂

武德殿里。

皇帝摒退左右,连起居郎、拾遗等史官也被赶了出去。

“你难道要朕灭佛?”

当秦琅说出天下最有钱的人中,还有僧道们时,李世民脸色大变,他赶开众人。

历史上已经有过两次灭佛,一次是魏武帝灭佛,一次是周武帝灭佛,两次灭佛影响巨大。仅从经济上来说,确实对当时的朝廷有着巨大的收益,当年北周甚至借着灭佛后夺取的空前收益,而国力暴涨飙升,一举灭掉了北齐。

“陛下,臣虽然不崇佛道,但也并不赞成粗暴的灭佛汰道之法。”

“那你的意思?”

秦琅向来认为中国古代,释道儒三家早就不再是纯粹的宗教了,早就在本土生根发芽,想单纯的禁止是行不通的,从汉朝时最早的五斗米教,再到唐初的楼观道,再比如其它各教各派,再有西来的佛教,甚至是如今长安的三夷教等,都有很强盛的信众,土壤。

哪怕是采用最激烈的灭佛政策,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如北周武帝灭佛,但不久后杨坚立隋,便又大肆推崇佛教。

其实崇佛灭佛,早已经不是单纯的什么信仰问题了,这里早就掺杂了更复杂的政治问题,甚至朝廷有意对释道儒三教进行平衡,以互相牵制,最终为皇帝为朝廷所用。

故此,哪怕之前李渊几次诏释道儒三教辩论,让他们争排序,到最后的颁下沙汰僧道诏,开始打击僧道,其实都是有政治需要的。

隋朝以来,佛家势力确实膨胀的厉害,他们不仅仅是宗教信仰问题了,他们还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对朝廷影响极大。

这其实就是已经失控和越界,故李渊最终才会对他们下手。

只是李渊很快被自己儿子赶下了台,幽居太极宫。李世民对僧道的态度,其实是暂时放到一边的,甚至是有意要罢掉父亲的那道诏令,借以拉拢佛道的支持。

“陛下,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历史上曾经的两武灭佛,都早就显露出许多佛道的缺陷和危害,僧道盛,则国家衰,朝廷需要保持对僧道的影响力,尤其是控制力,不能让僧道反过来影响甚至是控制朝廷,也不能任由他们在经济上过于发展壮大,否则这是在吸国家之血。”

秦琅其实无须多说什么,只要把两武灭佛的背景拿来说一说,便能知道佛道过于强盛时的巨大危害了。

不过秦琅也直言反对简单粗暴的灭佛,直接强令僧道还俗,毁禁寺庙,融铸铜像等行为,其实过于粗暴简单,并不能起到极好的作用,还会引发舆论等反弹。

“臣以为重要的是管理,而不是禁止。应当让世俗分离,世俗的归世俗,化外的归化外,要允许真正的僧道修行,也要禁止那些歹徒混入寺观”

“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吧?”李世民道。

秦琅说的这些,他又岂不知情,只是对于皇帝来说,或者对于朝廷来说,也从来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他们做事往往更多的也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千事万事,也要讲一个缓急轻重。

无疑,现在皇帝眼里,这僧道之事还排不上他需要立即处理的名单之上。

可秦琅却告诉皇帝,这很有必要。

“只要陛下一道诏令,臣无需灭佛寺,毁铜像,也能在旬日之间为朝廷筹得百万贯钱,以解朝廷眼下财政之困,并能对越来越势大的僧道给予约束。”秦琅奏道。

李世民一下子心动了。

钱不钱的倒不是很重要,他主要是也看不惯僧道势力太大了,当然,这话其实他自己也不信,他现在就是要钱,想办法搞钱,其它的都可以先抛一边去。

“说出你的想法!”

秦琅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朝廷可以开科举取士,那么也可以对僧道进行统一的管理,比如给僧道们也进行考试。

当然考试不是目的,虽然通过考试也能把许多啥也不懂的假和尚道士们给分别出来,但最重要的目的却不是如此。

秦琅的目的很简单,考试不过是个引子,真正重要的是由朝廷统一授给度牒。

你通过了考试,朝廷就正式授你一张度牒,你就是一位成功登记在朝廷名单上的真正僧道了,是得到朝廷允许承认的,你可以持这张度牒出家,也可以外出云游,度牒既能当过所文书用,还能成为他们免受课役的凭证。

当然了,光考试成绩过了也不行,发这张牒你还得交钱。

“每张度牒十万钱!”

十万钱就是一百贯。

一张度牒收一百贯,每个僧道都交一百贯钱办张度牒,李世民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眼下全国的僧道尼冠加起来,估计不少于五十万这个数字,这里面肯定不全是真正的和尚道士们,若是参加考试,估计能通过的十之一都未必有。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按秦琅说的一人一百贯办张度牒,朝廷只要卖出一万张度牒,就有一百万贯的收入啊。

而秦琅还在那里说,将对天下的僧道尼冠们实行划片区管理制度,就如户籍一样,按其所在地不同,到相应地方办理度牒。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钱。

比如说,你若是在岭南或是陇右那种穷地方出家,可能一张度牒只要一百贯。

可你若是在洛阳或长安出家,在那些名刹大寺当和尚,那一张度牒可能就要三百贯甚至五百贯一千贯了。

秦琅这样说,其实也是有历史依据的。

武则天时,在洛阳建造大佛像,曾经向天下僧尼征税,每人税一钱。

而到了安史之乱时,杨国忠前往太原筹措军费,出售僧牒,旬日之间就得钱百万贯。而在安史之乱后,唐朝更是把僧牒当成了一种财政收入补充的重要手段。

甚至到了宋朝时,度牒还成为了朝廷给地方救灾、军费等的重要之物,用以抵钱。而且还更进一步有了许多空名度牒,实际上空名度牒后来已经不再仅是用于给和尚们的出家凭证了,而是成为了当时商贾士人们的一样重要理财工具,就如同是股票证券一样的买跌卖涨。

在宋朝时,空名度牒有时能达到两三千贯一张,有时也会跌到千八百贯一张。

这些都充分的说明,度牒确实是一个敛财工具。

毕竟和尚们有钱,天下皆知。

就说长安城吧,大总持寺等佛家名寺上百,大的往往一寺就占据一二坊之地,更别说还拥有着上千顷的田地,拥有无数的奴隶佃户了。

无度牒不许私自出家,

寺庙不许容留无度牒僧人!

只要皇帝一道诏令,那么佛寺道观尼姑庵等就得动起来。

只要出点钱,就能维持眼下的地位和财产,秦琅相信,这个血他们是愿意出,也必须得出的。

和尚们再有钱再有影响,还真拗的过朝廷大腿?

想想二武灭佛?

历史上后来还有两次武帝灭佛呢,可是整整四武灭佛啊。

再说近的,之前秦琅上门找和尚们征粮,他们也不敢不从。

秦琅也给他们留有了余地,只是让他们出点血,又没砸他们佛像毁他们山门抄没他们田地。

若是不肯识相,后果可就更严重。

佛道也都是些聪明人,不可能这个都看不懂。

“臣请先从长安试行!”

李世民想了想,他也知道这个诏令一下,估计天下僧道都会对他不满了,原本还想等局势缓和些,就废掉父亲的那道抑制佛道诏令,想从这些出家人那里收获一些支持。

“能得多少钱?”李世民问。

“臣有把握在年前弄到一百万贯,待至明年,全国推行,争取在两到三年之内,完成这次谱牒颁授,则起码能得三百万贯。”

三百万贯!

花了一百万贯钱,就能让李世民晚上都睡不好了,三百万的数字,让皇帝也不由的红了眼睛。

“好,朕这就召中书舍人草诏,令政事堂通过颁行,具体便由转运司来负责此事。”皇帝几乎是咬着牙在那里说。

“臣请陛下给镇抚司和雍州府打招呼,让他们协助转运司办理此事。”

“允!”

只要有钱,李世民通通答应,三百万啊,这些钱都足够发动一次战争了。

当天,秦琅拿到敕旨后,便前往镇抚司,跟老部下刘九、林三等喝了会茶,然后便请新任镇抚使张亮一起前往大总持寺。

先找大总持寺,是因为他在长安诸寺中名气够大,资产也够雄厚。

道岳和尚听到辩机小和尚过来禀报,说是秦琅带着镇抚司的人又来了时,吓了一跳。

秦琅今年来了大总持寺两次,可头一次来就把法雅给捉去砍头了,第二次来,又从寺里征走了大批粮食。

怎么又来了?

“听说前几日翼国公在长安发行债券,难道是来让我们认购债券的?”

几名大和尚们碰头,都有些不安。

“若真是如此,那就认一千贯吧!”道岳和尚转动着佛珠,有些无奈的道。

第232章 借花献佛

张亮刚从怀州调回长安,赶回来接任镇抚使这个职务。

大总持寺里,他直接向知事僧要求备席。

寺里的素席很有名,张亮则是借花献佛。这位做为皇帝的潜邸心腹,之前就是专门为皇帝拉拢山东豪杰勇士的,只是后来事不机密曾经失手被捕,好在他十分硬气,任如何刑讯,也没透露半点口风。

新皇大封功臣,张亮倒也因功封了个长平郡公,还得了几百户实封。他出镇怀州,表现还是不错的。

“翼国公,请!”

张亮对秦琅很客气,丝毫没有因为秦琅的年轻而轻视。张亮清楚自己,只是出身贫贱,无赖起家,后投瓦岗李密。李密是八柱国家之后,对于主动来投的张亮并不怎么重视,一直没得到重用,后来张亮的上司密谋叛乱,张亮出首告密,这才入了李密的眼,授他为骠骑将军,调拔到徐世绩的麾下。

此后他随徐世绩降唐,先后任过郑州刺史、定州别驾等职,可每次都是被对手打的弃城而逃,于是官越当越小,后来还是得瓦岗的老上司秦琼的帮忙。秦琼找了老乡房玄龄,向他举荐张亮。

房玄龄于是荐举张亮入了秦王府,任车骑将军。在秦王府,张亮的才能被发现,他于统军方面没有什么本事,战阵不是他所长,但是他于行政方面却是很厉害。于是李世民渐渐的倚之为心腹,后来让他专门到洛阳一带去负责招募死士,联结豪强。

虽然后来又失手了,可毕竟死撑没招供,对此李世民很感激。

这次调他回来任镇抚使,也是因为他曾经干过这行,虽然不是上选,但一时也没其它合适人选了。

张亮举杯,先饮满一杯。

他回来不久,但也已经发现镇抚司不同别的衙门,这个衙门是秦琅一手组建,在这里有很强的个人烙印,更别说刘九林三魏昶张诚赵安秦勇秦用等人,跟秦琅的关系极为亲密。

他也知道了许敬宗的失败,这家伙就是高估自己低估了秦琅。

“当年若不是叔宝帮忙,我也进不了秦王府。”张亮说起这香火情,还是很感激的。更别说如今秦琼那是军方第一人,秦琅又是皇帝身边最红的近臣,维持好这段关系,对于他这个没有什么底子的人来说,很重要。

“三郎要我和镇抚司干什么,尽管说。”张亮拍着胸脯道。

秦琅看着他,很难想象,这个表现的如此卑微的家伙,居然会是日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更难想象的是,他的位置甚至还在秦琼之前。

不过,这个家伙最后是以谋反罪被杀的。

张亮是少数几个被闹市斩杀的太宗潜邸旧臣。

“咱们其实也用不着打打杀杀,请郡公来,也只是拉拢下咱们两司的关系,以后合作的地方还多,大家亲近亲近。”

秦琅说的没错,确实不需要喊打喊杀。

但拉着镇抚司的人来,其实也是心存威慑。

道贺等寺中大和尚们都被请了过来,秦琅要求住持提供寺中所有僧人的名录,包括寺中的净人(奴隶)名单。

当秦琅请出皇帝的诏令,要求对大总持寺的僧人进行考核时,道贺有些慌。

年初时,武德天子就来了这么一次,只是当时考试比较简单,要求起码会背诵一经。对于他们这些大寺比较宽容,没有强求,主要是对那些小寺小庙。

道贺提出想要认购一千贯债券。

“不好意思,朝廷发行的一百万贯债券,已经全部认购完成了,暂时还没有再发新债的打算,不过谢谢住持的好意。”

秦琅也不跟他们东拉西拉,镇抚司调了金吾卫在外面围住寺庙,然后他让雍州长安县的不良人入寺请出寺中的所有僧人、净人等。

“就由本官亲自主持考试,由张镇抚使监考!”

对于考试,不过是走过场。

所有僧人要求自报身份,出生地在哪,俗家父母叫什么名,在哪出的家,学习什么经书,寺中担任何职等等,一一要求登记。

登记过后,让他们选一本经书背诵,只要能背诵起码两卷的就算通过,然后由转运司颁给度牒,当然,要给钱。

大总持寺的僧人不少。

倒是大多数人都通过了考试,但也有一些年岁小,或是本来从事一些杂役的僧人,难以完成考试,背不出两卷经。

一牒三百贯!

秦琅向道岳和尚拿出一箱度牒,其实也就是些事先准备好的空名度牒,现在填上僧人们的姓名就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牒。

道贺等和尚们都愣住了,还有这样的操作?

“对于这些没有通过考试的僧人,按朝廷诏令,是得命令还俗归家的。”张亮在一边唱黑脸。

道岳忙说请求通融。

“大总持寺名扬天下,也需要一些洒扫僧人等,本官也能理解,不过今后还是要加强对功课的努力,这一次呢,本使就给予通融,但是”

张亮在旁边补充,对这些没通过的僧人,一张度牒五百贯。

一群和尚们也不免肉疼了。

通过考试的要三百,没通过的要五百。

这大总持寺里,大小和尚们加起来有数百人之多,就算大总持寺有钱,可也不舍得这样出啊。

可张亮却冷笑着道,“一个时辰之后,未取得度牒的人,镇抚司将统统驱赶出寺,强令还俗,若抗拒不从,捕拿流放岭南屯田!”

一僧一牒,不可转让。

死后做废。

以后要剃度和尚,也须向转运司申请,要通过了考试后才能获取度牒,依然还是要交钱。

和尚们称没这么多钱。

张亮立即不客气的道,“谁人不知道你们大总持寺有钱?光是田地就不下三千顷,若无钱,可拿田来抵换!”

大总持寺没钱是不可能的,他们不光有几千顷地,还经营着长安最大的质库,搞抵押借贷,利润丰厚,更别说还接受捐献贡奉。

秦琅好整以暇。

今天他来了,不可能不收钱就走。

道岳等和尚们一个个焦虑不安。

但镇抚司的人已经围住了寺门,一个人都出不去,就算想找人关说陈情也不行。

和尚们还想磨唧,可张亮大手一挥,已经下令开始拿人。

“没有度牒者,统统先押往镇抚司登记!”

道岳和尚终于忍不住了。

“张镇抚使、秦转运使,且慢!”

不管和尚们如何说,最终在秦琅和张亮的配合下,他们还是只能乖乖的接受了朝廷的诏令。

转运司开始给大总持寺的和尚们填写度牒。

通过考试的一人三百贯,没通过的一人五百贯,就连寺中的净人,也须持证上岗,不过不用考试不用度牒,但需要在转运司登记颁契。

而每名寺中奴隶拿契需要交五贯钱。

一箱箱的铜钱,一匹匹绢布,甚至还有不少金铤银铤从仓库里搬了出来,交给转运司清点。

秦琅对于大总持寺和尚们的配合,还是很满意的。

“给大师们开收据!”

一座寺庙,半天时间。

秦琅得了价值两万多贯的度牒费和奴隶契钱!

几百张盖着转运司大印的度牒,也一一发放到了道岳等和尚手里,这些度牒跟契约一样,采用的是僧人一半,转运司存档一半,中间盖有骑缝印章。

“大师,请收存保管妥当,今后转运司会定期检查各寺僧人们的度牒,若是没有度牒,可是会很麻烦的。”

和尚们听了赶紧小心翼翼的收藏好,一张度牒几百贯呢。

这次大总持寺是大出血了,多年积蓄,金银钱绢去了大半有余。

秦琅对和尚们双手合十,辞出。

“收队!”

张亮很嚣张的挥手。

镇抚司和转运司的人撤离。

张亮看着转运司的人抬着一箱箱的钱帛出门,眼里有些羡慕。

“这么一会功夫,就得了两万多贯钱帛,这些秃驴们真有钱。”

秦琅看出他眼里的那道贪婪的光,笑着提醒他,“这些钱陛下期盼许久了。”

张亮嘿嘿笑了两声,“这些秃驴们是真有钱,我倒觉得一张度牒三百贯太便宜了,应当再加点价。”

言外之意,大家都很辛苦,可以加价多拿点钱,多收的钱由大家分。

“凡事得有个规矩、标准,若是乱了规矩,后面会不好看的,更何况,这件事情古为有之,今从我等起,天下侧目,无数人关注,若有半点差池,郡公与我皆不好收场。”

张亮讪笑几声,“也是,也是。”

出了大总持寺,秦琅便与张亮直奔对面的大庄严寺,大庄严寺和大总持寺在隋朝时名为禅定寺和大禅定寺,都是隋朝的皇家寺庙,都是寺大钱多地广的大寺。

有了在大总持寺的成功开头,在大庄严寺也十分顺利。

半天之后,秦琅和张亮又带着两万多贯的钱帛出门。

接下来,秦琅也不再亲自出马了,转运司分出数支人马,由镇抚司和雍州府派人协同,进入长安各大寺、观之中收钱。

一张张度牒交出去,一箱箱钱粮抬回来。

三天时间,秦琅果然就卖度牒得到百万贯钱财。

当李世民走在隆庆坊转运司的仓库里,看着那一箱箱的黄金白银铜钱,一堆堆的绢布之后,不由的满眼放光!

第233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显德殿。

新年一天天临近,李世民却越显憔悴。

自六月初四以来,执掌大唐也有半年了,一事赶着一事,就没有半刻的停歇。

“朕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张弓射箭,自以为还是略懂弓箭好坏的。前些日子得十几把上好弓箭,就把它们拿给做弓的师傅看,可弓箭师傅看过后却说都不好,朕甚为惊讶,询问其中原因。弓箭师傅说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这样的弓虽然看似刚劲有力,可射出的箭却不直,所以不是好弓。”

皇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中的重臣们。

“朕若有所悟,朕是马上得的天下,所用过的弓不计其数,然朕尚且不懂得识别弓箭的要领,更何况朕得到天下的时间也还很短,对于治理国家的道理,肯定不比朕对弓箭的知识掌握的更多。”

重臣也没料到,皇帝会以这样一通开场白,来开始今天的廷议。

“术业有专攻,人各有所长,所以朕对专业的事更要听从专业人的意见。”

“怀良虽然年轻,许多人过去轻视小瞧他,包括朕,也以为这小子只是勇猛有干劲,做事但凭一腔热情猛劲,但自朕让他先后经建镇抚司以及转运司以来,却都说明这小子是天纵奇才,尤其于经济一道,更有悟性。”

皇帝这话,让众人都明白,今天的关键就是秦琅和转运司了。

事实上,转运司的设立,完全就是皇帝一意孤行的,在显德殿在政事堂,关于设立这样一个转运司,其实重臣们都没有达成一致,更多的还是反对。

这个转运司的权力过于巨大,国家财税经济一块,几乎都落到了他的手里,户部、司农寺、太府寺、少府监等多个衙门的职务被侵夺,尤其是因为这个转运司还是如镇抚司一样,是直属于皇帝,政事堂的宰相们都难以干涉的,这便无疑是在侵夺相权。

宰相们一来觉得权力被侵夺,二来更是担忧秦琅如此年轻,却将大唐帝国的经济命脉尽掌于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太危险了。

太多未知。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出于对大唐的前程,他们都持反对态度。

可他们的皇帝还是太刚了,依然还是强行组建了运转司,强行任命了秦琅为转运使。

更别说,几乎是顺势强行又定天下十五道,每道设立观察司和常平司衙门,各道的采访使和常平使也仅采访使由政事堂和吏部铨选官员,常平使却是由转运使直接派驻。

“近来不少大臣说朝廷本就有户部主管财税等,又有司农寺管仓储粮食,太府寺管钱帛国库,少府监管手工作坊、盐铁矿产铸钱等,为何还要设立转运司?原本朝廷这样的设置诸司,也是各司其职,防止错误,可现在问题是朝廷财政已经到了一个崩坏的局面,原来的格局已经难以适应眼下的局面,诸司不但未有通力协助,共渡难关良好表现,反而互相推诿,权责不明,正因如此,朕才要快刀斩乱麻,设立转运司以整合事权,在这个困难时期,行特别之时。”

“朕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不能理解的也得琢磨明白!”

“朕已经授予秦琅全面提点转运司,事权划分的明白,各司各衙,皆要配合,就是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寺也皆须全面配合,若有谁还在那里故意阻碍推诿,朕将严惩!”

转运司新立,秦琅便为皇帝办了两件事,发行债券迅速借来一百万贯,而后又从僧人那里卖度牒直接弄来了一百万贯。

对于皇帝来说,如此卓有成效,完全说明了秦琅这个转运司的合格了,也说明了转运司设立的必要。

今天,召政事堂诸公,还有六尚九卿五监等前来,也是为了统一思想,让他们全面配合转运司的行动。

秦琅在皇帝的赞赏下出列。

“凡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我大唐虽立国九年,然则实际上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忙着统一天下之战,就算到如今也还有朔方梁师都未能臣服,但可以说,武德朝我大唐君臣同心,共同用命,总算是开创了大唐王朝,结束了隋末以后的纷乱局面,将天下重归一统。”

一个旧时代过去,新时代到来。

但大唐也已经走过了第一个阶段,也就是统一战争的阶段,现下将进入全面建设的阶段。

时期不同,面对的问题也不同了。

“过去租庸调制,在均田制下,有他的先进性,便利性,很适用于统一战争时期,然则如今天下一统,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面对的是新的时代。不说其它,大唐初年,仅据有关中和半个河东,户口不过百万,然则现在国家户口已经有三百多万,这还仅是在籍数字,实际上据户部推测,眼下全国的户口当有不下五百万之数,只是因为战争等原因,有太多的隐户、逃丁等情况,正因此,朝廷急需要进行一**普查,普查户籍、人丁,清查全国的田亩数量,清查全国的盐、铁、铜等矿产情况,统计全国的牛马驴骡等牲畜数量等等”

“这个大普查极有必要,户籍人口田亩矿山等将成为朝廷制订下一阶段政策的基础。”

宰相大臣们都在那里听着这位年轻的翼国公的讲话,他们也承认秦琅这个年轻人确实有才,说的话一针见血。

想当初隋朝建立后,便是先推行大索貌阅,普查户口,以及清查那些诈老诈小等虚假户籍丁口问题,然后增加户数百万,为朝廷增加了大量税源。

过去朝廷忙着打仗,没有过全面认真的户籍清查,导致现在的户籍情况确实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大量的隐户逃丁,甚至是许多新生之人根本没有入籍等情况,也有许多本已成丁的人却在官方户籍上还是中男、小男等情况,导致的问题很多。

只是秦琅的大普查跟隋朝的还有些不一样,不仅是要清查户籍人口,重点还在于要清量田地、矿产等。

秦琅的目的是确切。

对天下百官称要清量田地、矿产等,确权颁证。一旦确权后,就颁发官给契证,以为永久凭证。

这样做表面上当然能够减少许多以后的纠纷麻烦,百姓肯定也愿意,毕竟随着战争等情况,必然会导致许多问题的存在,也就会有矛盾纠纷,现在由官府出面来把这些东西搞清楚,确立权属,颁给契证是好事。

不过对于秦琅来说,确切其实只是个手段,不是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一是要摸清全国田亩、矿产等这些重要资源的数据,接下来就是要以此出台一些规范措施。

比如之前朝廷均田令下的限田令,也要因此全面推行,以此打击土地兼并的情况,也要查清一些趁乱侵占国家、他人土地的问题。

接下来,秦琅计划要推行的就是税了,土地要征地税,盐铁等矿要征矿税。

其实地税就是要在现有的义仓粮基础上开征,现在的义仓粮其实已经由原本最初百姓自发的性质变成了官方主导的一种储粮缴粮性质了,故此秦琅打算按历史走向,提前将他改为地税。

按亩征粮,在租庸调正税的田租外,再按百姓实际拥田数量,征收地税,地税入专门的仓,把原来的义仓改名为社仓,地税粮入社仓,就存储于地方不转运到朝廷各大仓中。

社仓里的地税粮,以后主要就是用来备地方灾荒,以及附近战争等军事所需。

以免再出现如今年这样的粮荒危机。

“这是加税,让百姓负担更重!”

秦琅的计划,果然马上就有大臣反对,反对的是戴胄,他认为义仓原本是属于百姓们自发组织的救灾仓,如今朝廷接管义仓,那也应当是权宜之计,等灾后应当将义仓交还给百姓。

而秦琅要设地税,就是在跟百姓耍流氓。

“臣计划是按拥田亩数征粮,上至王公下至庶民,不论贵贱,每亩别税粟二升,入社仓,专粮专用,以备灾年救荒。至于商贾户和无田户,则按户等,九等纳税,上上户税粮五石,下中户征五斗,对于下下户免征。”

戴胄继续反对。

秦琅不理他,接着说出了一个数字。

“据臣在户部查到的数据,如今全国户口约为二百万户,人丁八百多万口,实际课丁数只有一百二十万左右,按租庸调制,每丁每年纳粟两石,绢二丈,实际上朝廷一年的租赋收入仅两百四十万石,计绢六十万匹而已”

“但是据臣的推测,如今天下户口实数当有五百万左右,人口两千多万口。若经过户口清查后,课丁当有三百万丁,则一年正赋将为六百万石粟,一百五十万匹绢以及若干绵”

“而按照隋朝时的全国耕地田亩数,当有八百余万顷(约七亿市亩),虽然经历十余年战乱之后,许多地方土地荒芜,尤其是在边疆之地,但据臣的推算,如果全国征收地税,就算除去不种粮的田地,则一年依然可以起码征收一千二百万石左右的地税粮!”

这些数字一出,从皇帝到宰相,无不呼吸粗重了几分。

第234章 点盐成金

殿中阵阵惊叹之声响起。

一年一千二百万石的地税粮,是现在正赋田租的四倍了。如长孙无忌这样的年轻宰相,甚至已经开始在那里想着如果朝廷一年新征这一千二百万石粮,能办多少事情了。

就算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稳重的宰相,也都在惊叹这个数字。

“不可能有这么多!”

戴胄却还在反对。

秦琅却在那里笑道,“戴参政,这是个极简单的数字计算啊。天下八亿多亩地,一亩二升,百亩两石,实际上就是一千六百万石,另外还有商贾、工匠等无田户按户等纳粮,还又有一笔增加,就算减去下下户不纳地税,再减去些不种粮的地,那么实际上征一千二百万石粮,比总数少了六七百万石,戴参政认为哪不对?”

戴胄怒气冲冲的反驳秦琅,“八百万顷地?现在还有八百万顷地在册吗?还有,难道说官员、府兵、士人也要纳粮?”

秦琅不客气的道,“这地税征粮,是备荒救灾用粮,难道戴公以为灾荒来临的时候,王公贵族,百官士人们就不受灾?”

官民一体纳粮,按田亩每亩二升,这确实是最公平公正的了,秦琅本身是大地主,前后赏赐的田粮已经有六万多亩了,可按原来朝廷的制度,他是官是贵族,他是不课户,因此田再多也不用交一斗税赋。

而那些授田不足的百姓,可能才授了二三十亩地,却还一样要一丁纳两石,两丁就得四石。

所以在设计这个地税的时候,秦琅就是直接按照唐朝后来历史上的来,这个地税其实本来就是隋朝就有,后来在武德贞观时又开始征收的,只是直到安史之乱后才随着两税法,正式改名为地税的。

这本质上确实应当说是加税,但对于朝廷来说,原来的税制不合理,导致财政收入不足,加税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于为何义仓粮或地税不是如租庸调一样按丁收,也是因为按丁收对普通百姓负担过重,对那些真正拥有大量田地的官僚地主们又没影响。

这其实就是一张薄薄的纸,大家都清楚知道后面是什么,只是还没有人来捅这张纸。

历史上要到贞观二年才会真正开始捅这张纸,而现在秦琅提前一年捅了。

“府兵也要征?”

李世民对这一条有些犹豫。

府兵授田,不征课税,然后需要自备衣粮,定时上番、轮训,府兵们向来是不缴税赋的,可现在秦琅征地税也向他们开税。

“陛下,亩纳二升,其实也税不高。”

就算按亩收一石来算,这亩税二升,其实也不过是五十税一。百姓租庸调原本税率也不高,但前提得是百姓能够授足百亩田,授足了,一百亩地授二石,实际也就是亩税二升。

问题是在关中河南等地,人多地少,实际根本不可能授足,那么税率真实上就高的多。

“陛下,臣有六万余亩田地,亩税二升,则一年要纳地税粮一千二百余石,但臣愿意交这个粮,一千二百石看似不少,可实际上一亩也才二升,五十税一而已,甚至好点的水浇地,实际是百税一!”

秦琅带头表态,认为税率低。

戴胄只能说普通百姓既要交租又要纳调,还有服役,负担不轻,甚至地方上也会有不少的摊派等。现在还要再交两石,高了。

“戴参政,你说错了,不是交两石,是亩纳二升。百姓有一百亩田的才纳两石,如果只有五十亩,实际是纳一石,二十亩,只纳四斗”

秦琅接着又对皇帝道,“这次大普查之后,肯定能清查出许多隐户和隐田,到时将给授地不足的百姓补授一些田地,另外也请朝廷从人多地狭之地,迁移一些少田无田百姓到宽乡授田,这样一来,百姓就能拥有更多的田地,不管是正税还是地税,其实负担都大大减轻的。”

预期一年地税一千二百万石,一年正租还要增加三百六十万石,绢一年要增加近百万匹

这个数字对在场每个官员都极有诱惑。

哪怕是戴胄,在争论了一会后也自觉败下阵来了。

虽然后面也有封伦认为地税不应当按田亩来征,应当按户等来征,按他的提议,如秦琅这样的大地主,哪怕拥有六万多亩地,但按上上等来征,一年也最多交五石粮,比实际少交一千二百多石了。

这个提议明显就是为维护官僚权贵们的,秦琅高声反对,李世民不吭声,实际上就是也认为要不论王公还是百姓一体按亩纳粮才行。

否则这个地税,最后一年根本收不上来多少,毕竟若不按亩收,只按户等收,那一年可能连二百万石的零头都收不上来。

全国户籍、田亩、矿产等大普查,按普查后的新户籍、田亩数,征收地税,这两条,在显德殿上很快初步达成了一致。

没办法,若是秦琅只跟他们谈加税,估计能争很多天,可当他把几个数字摆出来后,再也没人能反对了。

一年新增起码一千六百万石粮收入,是现在的五六倍之多,还能额外多增收百万匹绢,对于现在穷疯了的一众君王,这真是太有诱惑力了。

新的地税,没有了不课户不课丁,直接按田亩数为根本,这可以说是隋朝以来对租庸调税制不断打补丁的最终结果,本来也是有义仓、社仓粮的基础的,也正是有这样的基础在,秦琅的方案才可能通过。

议事半天,大家也都口干舌燥了。

听着报时博士击鼓抱时,时已正午。

于是皇帝暂停会议,请大家至廊下用餐。

廊庑厢房里,一人一几。

菜也挺丰富的,有东坡肉、烧公鸡,油炸蝗虫,焖羊肉,再加上一个萝卜鸭子汤。

四菜一汤,菜谱都是由秦琅早先提供给御膳房的,甚至今天大家吃的鸡和鸭,其实都是由秦家的庄园提供的。

因为是工作餐,没有酒,倒是有茶和果盘。

这是给宰相们的标准工作餐,虽然对这些紫袍玉带的大臣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这平时是没机会享受到的,能吃一顿廊下餐,也能自豪许久了。

秦家的东坡肉,让众人赞叹不已,甚至有人居然没吃出来这是猪肉。

他们的反应,证明了其实烹饪手法很重要,猪肉平时这此人是不会轻易尝试的,可今天一个个吃的很高兴,满嘴流油。

就连那面粉裹炸的蝗虫,宰相尚书们也是一口一个的嚼的嘎吱嘎吱的。

李世民也很喜欢东坡肉,可惜秦琅对长孙皇后交待过,皇帝最多三五天吃一次,不能常吃,因为东坡肉太肥,常吃对身体不好。皇帝如今毕竟不比从前了,现在整日在宫中处理事务,运动消耗不比从前,所以不能饮食过于油腻、

长孙皇后对于皇帝的饮食很上心,经常要检查皇帝的食谱,严格限制了皇帝吃东坡肉的数量,一旬只能吃一次,一次也只能吃半份。

今天留大臣们吃堂食,李世民便也特意吩咐给自己来了一全份东坡肉。

“全面普查势在必行,但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也完不成啊。”

皇帝吞下一大块东坡肉,提着筷子对秦琅道。

秦琅在喝茶,他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虽然现在弄来了点钱,可光是养那几万禁军常备军,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一年没个几百万贯是不够的。

更别说,渭水便桥之耻,李世民一刻也没忘记。

而梁师都一日未灭,李世民也一日难安。

这些都需要钱。

李世民没有太多时间等待。

他要现钱,要更多的现钱。

秦琅拿起食案上的一个琉璃小瓶,这是用来装青盐的。青盐是眼下比较受贵族们喜爱的盐,是盐中上品。

其主要产自关中西北的盐州,由乌池白池等几大盐池所产,是池盐的一种。因其盐大而青,故名为青盐,这些盐色香味俱佳,远超河东解池的解盐,也比沿海一带产的海盐质量要好,故此成为当下皇家和贵族们享受的上盐。

而从另一角度来说,盐州不仅有青盐,还有白盐,赤盐、黑盐等,这是因为所含的各种微量元素的不同,其中青盐中所含的微量元素很多,于医疗角度来说对人体极有助益。

这样的盐一斤超过百文,堪称贵重之极。

要知道,同样产自盐州其它盐池的盐,质量已经远比河东盐要好的多,可一斤也顶多十五钱。

河东的解盐,一斤甚至只要十文多点,河北沧州以及淮南的盐场所产海盐,甚至一斤在十文以下。

大唐的许多制度都没沿袭隋朝,而隋朝是不禁盐矿,就是各地的盐场,任私人开采,不征税赋,也不搞什么专卖。

故此盐商们大赚其利的同时,百姓也享受到了低盐价的好处。

虽说盐再便宜也比米贵,可米消耗大,盐的消耗毕竟少。正常年景,往往是斗米斤盐,盐价约为米价十倍。

“陛下,只要朝廷将盐控制起来,朝廷财政可立时缓解,三五年内,每年能为朝廷增税一二百万贯,十年之后,每年能为朝廷带来千万贯的收益。”

听到这话,不仅皇帝放下了筷子,就是其它大臣们也全都放下了筷子。

第235章 以一税十

上午秦琅的地税,说能够为朝廷每年增收千万石以上粮食,而现在他举着个盐瓶,说以后一年能为朝廷增收一千万贯的税。

这口气真是太大了。

戴胄忍不了了,他直接放下筷子站起来。

“就算按先前翼国公推测,如今天下有两千万人口,这一年增税千万贯,岂不意味着每人增加半贯的税?一家按四口算,岂不是一家要增两贯的税?两贯税,你知道这是多么重的一笔负担吗?能令多少人破家?”

“戴参政,你说的是平均,事实上盐的消耗,并不是按平均来算的,虽然人人都要吃盐,可除了每日烹煮用盐外,还有其它不少盐消耗,比如腌菜、比如牲畜用等。”

“再者,盐征税,但也不是说那么简单的,可以将盐按不同产地、不同品质,分设品级,然后课以不同的税,百姓们食用的普通盐,价格低税也低,比如这青盐,肯定品质好价更高,税也更高!”

秦琅要征盐税,反对者有之,但也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盐政盐税,历史很悠久。

早在春秋之时,为了适应争霸的军费所需,齐国相管仲就开创了官山海的政策,将山林海泽的资源收归国有,食盐和矿产便首当其冲,他开创了中国最早的盐政,此时的盐政是部份专卖制,既民间产盐为主,官方产盐为辅,但所间的食盐必须全部卖给官府,然后由官府统一销售,盐税便直接包含在盐价里面。

齐国也以盐铁之利,富国强兵,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

此后秦国的民间制盐,官方征税,再到两汉的盐铁专卖。而到魏晋南北朝时,魏晋是盐专卖,东晋和南北朝则是征税制。

直到隋结束南北朝,一统天下,结束了三百年的纷乱混战后,重新开创大一统天下,却实行的是无专卖,也无盐税的新政。

直到如今唐朝也是沿袭。

历史上,从隋朝开国直到唐开元年间,有着长达一百三十多年的盐无专卖亦无税的时期。

百姓不用吃高价盐,也不会有什么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

从隋初到现在,也有四十余年的历史了,现在秦琅说要重开盐政,这无疑是个大变革。

戴胄其实说的也没错,不管秦琅的盐政怎么变,都不会脱离盐专卖或盐征税这两块,而这些都会导致盐价上涨,最后其实就是把这盐税嫁接到了百姓的头上,会成为百姓新的负担。

李世民却为那动达百万千万贯的巨额数字吸引。

“怀良,说说你的食盐新政?”

秦琅的盐政,其实就是中唐以后成熟的盐政,即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五大环节,这样能节省政府开支,又利用盐商渠道扩大销路。

就场专卖是寓税于价的政策,民间制盐,官府收购,再将盐税计入盐价卖给盐商,盐商交钱领盐之后,自由运销,过路州县不得征税。

这样既能保证盐税,又能节减官府的开支。

在秦琅的这个计划里,先是要由朝廷清查各地的盐场,由官府对各个盐场颁授牌照,授给制盐许可证,然后才能有资格采盐制盐,他们所产的盐,只能卖给官府,禁止私售。

然后再由官府把收来的盐卖给盐商,让他们去销售。

把制盐和卖盐隔离开来,将盐税直接加在盐价里面,盐卖给盐商,就已经提前征收到了税。

为了防止盐商抬高盐价,影响民生,秦琅打算如常平仓的粮食一样,在常平仓里增设常平盐,边远地区食盐供应紧张,官仓直接平价售盐,抑制盐价。另外在国家交通要道设置盐仓,哪里缺盐,就将盐往哪里调,另外还要设立走私缉查,打击私盐贩子。

这样一来的话,朝廷对盐的各个阶段都有控制权,最终既保证盐税的征收,也能防止百姓吃的盐价格过高。

“盐税几何?”房玄龄问。

“就以最普通的海盐来说,在灾前与米价是一比五,最高能达到一比十。”

最稳定繁盛的开皇盛世之时,斗米往往只要二十钱左右,那时普通的盐甚至才要十文一斗,比米价还便宜一半。而到了大业时,米价节节攀升,盐价则缓慢上涨。

眼下因为是灾年,粮食价格已经非正常水平,长安现在半米是四百钱,盐价现在是每斗百钱。

盐比米便宜的多,但这种比例非正常情况下。

只要不是饥年,盐始终是要比米贵的。

“陛下,其实盐的开采晒制成本不高,一斗十钱,已经能包含开采晒制和运销的所有成本在内,甚至还包含了不少利润。”

秦琅打算对盐业全面整顿,首先就是把盐场收归国有,那些商人想要再生产盐,先要向朝廷申请承包盐场,然后还要取得牌照,拿到经营许可证。朝廷对他们的盐场,按产量征收承包费。

另外就是所有产盐都只能售给朝廷。

“朝廷按每斗盐十文一斤的基本价格收购盐,然后加税一百钱,按斗盐一百一十文售给盐商销售。”

十文的本,加税一百。

这个税率,让李世民都不由的吸了口气。

戴胄等不少大臣更是极为反对,认为太过荒唐,这简直是抢钱。

“一斗盐收购价十文,卖给盐税一百一十文,那盐商运销还要成本,肯定还要涨价,那到百姓手里,又得多少钱?”

秦琅直言,“商人肯定是要赚钱的,估计他们会卖一百三十四到一百五左右吧。”

“生产出来十文一斗,百姓买盐却斗盐一百五十文钱?”

秦琅倒不以为意,“戴公,请你也注意下,朝廷不专卖不课税可也不管盐业,导致的情况是盐市场混乱无序,如今盐价更是高达百钱,百姓吃的盐钱,但朝廷一点好处也没得到,全让商人们得去了,甚至许多百姓买到的盐质量很差。”

“而朝廷加以管控,征收税后,也能用之于民,百姓虽然买盐的价格高了些,但朝廷能通过各个环节的监管,以控制盐的品质提升,打击那些假劣盐。”

盐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人头税,皇帝重臣们哪个又不会明白呢!

秦琅的地税,本质就是田亩税,按田亩征税,现在来一个盐税,实际上就是按人头再征一遍税。

顺带着对盐场主们征收一笔盐场税,甚至有可能秦琅还要对盐商们再征一遍商税。

百姓要承担一百多文一斗的高昂盐价,可另一面朝廷一年可能得到上千万贯的盐税。

两边一对比,皇帝也不由的动摇了。

盐价高,可盐价没征税,百姓也是吃上百钱一斗的盐了。

秦琅定的这个价,不能说丧心病狂,也是根据实情和需要来的,取了一个中间值,毕竟眼下盐价也是百多钱,但肯定比正常年景要高出不少。

盐的比重较高,一斗盐折算成唐代斤约有二十一斤左右,那么按一百五一斗的最终市价,百姓实际的买盐成本是一斤七文钱左右,朝廷一斤盐税折五钱左右。

比猪肉便宜的多。

相比起历史上中唐后的盐税盐价,还有后来宋元明清的盐税盐价,都要低的多。要知道宋代平均盐税达到了每斤二十三文左右,到了清灭亡前,盐税一年达到三千万两白银之高。

秦琅跟皇帝承诺的是实行盐专卖制度后,朝廷能够控制盐市场,不使其混乱,涨跌无序,更能保证盐的品质,同时要让朝廷得到宝贵的盐税。

盐是必须品,征税也是必须的。

六七文钱一斤的盐,只要保证质量不缺斤短两不掺假,百姓总还是吃的起的。毕竟盐虽贵,但消耗的量少。

一个成年男子,一年可能要吃六七石粮,但顶多吃十斤盐。

如果到丰年,正常粮价应当能到二十文左右一斗,一石米是二百钱,一石米钱可以换三十斤左右的盐,这个比例相对于宋明清时的盐价,始终还是要低的多的。

但新增加的这盐税,对于大唐朝廷来说,却是巨额的,他可能要远远超出朝廷现行的租调正赋收益。

这里面朝廷是最大的受益者,那谁是损失方?

自然是盐场主们,盐商也会因为受到限制而利润大削,而所有的盐场主、盐商们,在这个时期其实又都是贵族士族豪强们在背后控制的,也就是说,秦琅这一刀子,其实砍的就是整个当今利益集团。

盐专卖后,肯定就会有铁专卖,酒专卖,茶专卖等专卖,并会有金银铜铁等矿税跟上。

这些产业背后,其实都是同一群人。

为何隋朝会罢盐铁,不征矿税?其实背后正是杨坚篡位之后,极需取得那些贵族士族豪强集团们支持的妥协之物,杨坚不征税,就等于变相的让给了他们许多好处,尤其是租庸调的税制,其实也是全面向这些贵族官僚豪强们让利的政策。

在这个妥协之下,杨坚得到的是各方的支持,迅速的篡夺了北周的天下,开创稳固了隋帝国,并赢来了开皇盛世。

而如今,秦琅却提着刀对着这个庞然大物发出了挑战。

不过,他的背后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第236章 请诛秦琅

一顿堂食,君臣们吃的五味杂陈。

在秦琅描绘的一个个美妙前景下,在那一个个惊人数据下,李世民觉得那红亮的东坡肉也不香了,焖羊肉也吃不出味道了。

李世民很清楚秦琅给他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他很清楚秦琅不会骗他,如果实行,前景确实会有如此美好。但问题是,他敢提起秦琅这把刀砍下去吗?

那头是谁,他很清楚。

秦琅第一刀砍向了佛门道家,李世民支持了,现在第二刀要砍向整个朝野上下的士族豪强们,他有些犹豫了。

他的天下还没有坐稳。

他不知道他这几刀砍下去,这天下的局势会不会变成如大业末年一样,到时人人离心,处处烽烟。

世间最痛苦的可能莫过于此了,他缺钱,而秦琅给他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那里有每年上千万贯上千万石的粮源源不断的产出,但宝藏边却有许多凶兽在守护,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赢它们。

看的到,却拿不到,那份痛苦

到最后,皇帝并没有马上表态,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他对秦琅的回答是授权转运司立即开始全天下大普查,清查户籍丁口,丈量全国各地田亩、矿产,要在明年底之前完成确权登记颁契。

至于到底要不要实行地税,要不要开征盐税这些,皇帝没说。

但皇帝也没有拒绝。

皇帝需要做更多的准备,调查更多的情况,他需要知道在这场战争中,会有多少人站到他的一边,又有谁会站到他的对立面。

李世民只要搞清楚了这些,才敢做最后的决策。

让秦琅先开始搞普查,也是既不耽误时间,也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在结束堂食前,皇帝赏赐秦琅金玉食器一套,理由是秦琅兢兢业业忠于王事。

走出廊厢,皇帝抚着秦琅的背,语重心长的道,“我与你父亲叔宝情同兄弟,如今你又是我女婿,因此我是把你当成儿子看待的。”

“普查的事你全力去办,另外度牒一事成效不错,你也不要就此懈怠,要趁着这股劲,一口气办完。”

半个长安的僧道就贡献了百万贯的度牒费,全天下的僧道的度牒都卖出去,就能带来几百万贯的收益,李世民急需这笔钱。

“还有粮食,你也要加紧调控,关中仍然还有巨大的粮食缺口,要想办法补给。”

“陛下,臣以为已得百万贯钱,接下来度牒发放要谨慎一些,当借此机会稍抑佛道,臣见长安城内城外,名寺大刹无数,不说寺观广阔,仅是他们占据的田地数目就非常惊人,仅长安一地,他们拥有的奴仆就有数万之众,更别说还有无数人佃种他们的田地,他们还多拥有质库等放贷,其利息并不比官府公廨钱少,相比起寺观每年拿出来做点善事沽名钓誉,他们暗里对朝廷的影响太大了,若是放任不管,以后更加尾大难掉!”

“当趁这次发放度牒,对各寺全面普查,给各寺限僧限田,禁止他们经营质库等工商行为,对于那些不懂佛法经书的僧人,也要全都勒令还俗。最好是要颁下法令,长安等城中,只许保留少数佛寺,更要禁止僧侣于坊间与百姓杂住相处”

秦琅依然还是要抑佛的态度。

李世民听的有些意外。

“你说的这些,朕会好好考虑的,你可以继续考核,对于通过考试的僧侣颁牒,至于那些不通过者,暂记其名稍后处置。至于寺庙的质库、田地、作坊等,朕会让政事堂宰相们商议如何处置!”

稍事休息后,显德殿廷议继续。

秦琅再次跪坐在殿中,却能感受到与上午时完全不同的气氛。

很明显,殿中正酝酿着一股子风暴,有人要反击他。

果然,重新开始议事,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王珪便第一个跳出来发难。

他直接问皇帝,“陛下,近代君臣治国,多劣于前古,何也?”

果然是个胆大的,直接就是杀气腾腾的一剑斩下。

李世民坐在那里,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反问一句,“请王参政为朕解惑!”

王珪很不客气的答道,“皆因古代帝王治理国家,大都崇尚清净无为,以百姓为中心。然后代近的君王却是以损害百姓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任用的大臣,也再不是饱学经史的儒雅之士。”

“在汉代时,没有一个宰相是谁不精通一种经书的,朝廷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都能引经据典,参照经书来判断,于是人人懂得礼教,国家太平安定。但是近代却重视武功,轻视儒术,或施用刑律来治理国家,从而导致儒术受到破坏,古代淳朴的民风也荡然无存。”

王珪托古说今,所谓的近代君臣其实说的也正是李世民跟秦琅等人。

他自己是太原王氏子弟,五姓子,经书传家,饱学儒士,当然瞧不起秦琼秦琅父子了。

他认为秦琼不过是一介武夫,而秦琅更不用说了,一个将门庶子,如今年轻幸进,便谗言媚主,胡乱非为。

王珪说完,魏征便马上跟进。

当初建成为太子时,王珪是太子中允,魏征是太子冼马,两人都是建成心腹,如今虽说都在新朝为官,还得到了重用,进入政中堂成为参政。但两人因为一为谏议大夫,一为秘书监,本职都不是什么要职,没什么实权,于是在政事堂堂议或显德殿廷议时,都极尽能喷之事。

反正他们也只剩下了喷的权力了。

魏征高声道,“陛下,治理国家和养病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病人感觉好起来,就格外需要将息调护,如果触犯禁忌,就会导致死亡,治理国家也是如此。天下稍微安定的时候,尤其需要兢兢业业,谨慎小心。如果就此骄奢放纵,必然弄到衰乱覆亡。如今天下安危,责任都落在陛下身上,所以陛下更当一天比一天谨慎,既使做好了也不自夸。我等臣子,只能起耳目手足的作用,君臣一体,理当协力同心,如今我等身为臣子,发现事情做的不稳妥,就要尽量把意见讲出来,不能有什么保留,倘若君臣互相猜忌,不能讲真心话,实在是国家的大害啊!”

李世民面对这两大喷子,只能道,“卿等有何真心话,尽管讲出来!”

魏征很不客气的道,“臣纵观古代帝王,有的兴起有的衰弱,好像有了早晨就必然有夜晚一样,这都是由于耳目受到蒙蔽,不了解当时政治的得失,忠诚正直的人不敢直言劝谏,邪恶谄谀的人却一天天得势,君主听不到自己的过失,最终自然灭亡!”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不用,诚可畏也。自古以来的失国之君,都是因为在安定的时候忘记了危亡,在清平的时候忘记了动乱,所以不能长治久安。如今陛下富有四海,更应保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样谨慎的姿态。古人云,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可畏,诚如圣旨!”

说到激动之处,魏征更是干脆指着秦琅道,“臣请陛下为大唐长治久安之计,为天下太平计,请将秦琅除籍为民,长流岭南,不复使其回中原也。”

王珪也跟着奏请,“臣请诛杀秦琅,此人妖言惑众,此正是杨广之虞世基、裴蕴之奸臣也,若信秦琅,则大唐将永无宁日。国家危亡,都是由此等人而起,隋炀帝死于匹夫之手,也正是因他听信奸臣小人之言,残害百姓,故他死后,天下百姓很少有人为他痛惜的。”

封德彝居然也落井下石。

“陛下,当今大乱之后,不可造次也。”

韦挺跟着进谏。

“隋时百姓纵有财物,也难以保全,我大唐平定天下以来,一心一意抚恤百姓,每个人都能维持生计,保护自己的财产。若是陛下如今开始整天琢磨着如何从百姓手里夺取更多的钱财,加征各种税赋,巧令名目巧取豪夺,那即使陛下多次减免百姓税赋,给他们许多赏赐,又有何意义呢?那岂不是又走上了杨广的老路?”

戴胄也言,“当初王师攻入长安的时候,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可炀帝意犹未满,依然横征暴敛不断,至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遂至灭亡!此近在眼前的教训,不可不防!”

“陛下即位之始,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袭侵扰,州县骚然。陛下当忧心百姓,精心治理国政,提倡节俭,大力广布恩德。只要陛下能够心恤百姓,那么就算暂时日子艰苦,百姓东西就食也不会有人埋怨。”

“相反,若是如今陛下开始整天琢磨着巧立名目从百姓手里加征税赋,这便会令天下士民寒心,到时人心失了,就再也找不回了。”

“人心重于千金也!”

秦琅一声不吭在那里被围攻。

好在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这几员皇帝心腹重臣,始终没有加入围攻之中。

只是秦琼却已经面色苍白,这位战争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惧胆怯过半分的大将军,却在这殿上被这些文臣的嘴惊到了。他惊惧的是儿子被他们骂成了奸佞小人,他担忧的是儿子今天可能难以全身而退。

他心忧如焚。

这些人,嘴如刀剑,杀人不见血。

秦琅冷笑。

他平静的看着这些家伙,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他们就是那些官僚士族的朝中代言人,他们只是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而已,哪来那些高尚!

第237章 面首

“太上皇打算迁往宏义宫居住。”

东宫,丽正殿外,秦琅来拜见长孙皇后,他们坐在殿外廊下,数名皇子公主们陪在一边嬉戏。崇贤崇已经放了寒假,这也是秦琅的提议,每年暑、寒之时各放假一月,也是给这些学生们一点休假时间。

李丽质拿着秦琅送给她的礼物跟姐妹们炫耀,那是秦琅以丽质为主角,画的一册连环漫画,q版简笔漫画人物可爱,故事也挺精彩有趣的,丽质十分喜欢。

“陛下当初曾言太上皇在,太极宫便由太上皇居住。”长孙皇后压低声音说道,马上就要过年,过完年便是贞观元年。皇帝却还居住于东宫,不少官员都上奏应当恭请太上皇迁居别宫,让皇帝正位太极宫。

只是李世民当初说过那样的话,他又不好出尔反尔。也不知道是谁跟太上皇吹了风,太上皇现在倒主动提出,想迁去李世民曾经居住的宏义宫。

这是好事,但皇帝还有些犹豫。

“贞观朝要开始了,太上皇这样做很好。”

“可是宏义宫比较狭小简陋又偏僻。”长孙皇后说道,她跟皇帝从承乾殿搬出后便在宏义宫居住了几年,那里确实较偏,而且皇帝之前居住时也不曾用心修饰过。

秦琅笑笑。

“其实本来若是先前以避灾就食为名,陛下与朝廷迁往洛阳便挺好,以洛阳为东都,长安为西京,这样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尴尬了。”

“陛下也有他的打算,再说当初攻灭王世充之后,洛阳的宫殿皆已经拆毁,要是朝廷迁往洛阳,也无宫殿官衙,若是重修,又要花费许多。”长孙解释。

秦琅也知道洛阳的情况,不过当初李世民攻克洛阳后,也只是迁掉了洛阳的几间正殿而已,其它宫苑还是基本封锁保存起来的,若是朝廷迁移过去,不说迁都,只说暂时拿洛阳当陪都还是可以的,简单修葺一下,便可以了。

他觉得李世民终究还是出于政治稳定等原因考虑,暂时还不敢离开长安。

“太上皇发话,说好久没见到你去太极宫打牌了,说想你了呢。”

秦琅无奈。

“最近确实有点焦头烂额了,再说因为丹阳长公主一事,臣现在也没胆子去太极宫,怕太上皇拿刀砍我。”

长孙也有些无奈,丹阳这事闹的确实影响恶劣,她是十分相信秦琅清白的,只是有时候人言可畏。说来,其实这事也有些怪皇帝和秦琅不对在先,若是没有最初的赐婚,估计也就没有先前那档子事了。

“其实臣听闻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又不敢不报。”秦琅道。

“你有话直说。”

秦琅只好直言,“据消息,丹阳长公主禁闭府邸这段时间,经常有僧人秘密出入,据查乃是一个灵感寺的年轻僧人,经常假扮成女尼进出,而且可靠消息,丹阳长公主已经珠胎暗结!”

这个消息一出,长孙皇后惊的面色发白。

良久,她才压低声音,“你确定?”

“基本上不会错的。”

“太胡来了。”长孙气的嘴唇颤抖,这个丹阳,也太添乱了。这种事做出来,败坏皇家名声。

“你赶紧去把那僧人拿下。”

“娘娘,长公主珠胎暗结,这事瞒不了多久的,再过几月,到时腹部隆起,就要露馅了。”他提醒皇后,驸马薛万彻这会还在杭州当刺史呢,而薛万彻上次离京时走的急,长公主都还是处子之身。

老薛上次戴了顶假绿帽,如今这顶帽子确是绿的不能再绿了,老薛要是知道,真的要气出血来。

“娘娘,臣现在是转运使,不是镇抚使了。拿人这事,臣也无权啊。”秦琅把这事捅给皇后听,是因为他听说丹阳对他怨气很重,与灵感寺僧人有染怀孕之后,曾经对身边之人说过,待这孩子生下后,到时就对外说是他秦琅的。

这不是冤吗?

镇抚司在丹阳身边也有暗桩,那暗桩探的这事后便立即报告给了魏昶,魏昶跟秦琅的关系不一般,哪怕现在两人不是上下级了,依然还是暗暗通知了秦琅。

这种事情镇抚司那边也不太好处理,秦琅只好先来跟皇后说。

长孙倒也果决,当下提笔写了一封懿旨给秦琅,“你持这个去镇抚司,调人拿下那淫僧,严加审问清楚,回报于我。”

秦琅接旨。

“昨日显德殿议事,你被封相等弹劾,没事吧?”长孙有些担忧的道。今日召秦琅来,其实也是询问这事。

虽然昨日的廷议,因为最后皇帝的提前结束会议,没有结果,但长孙也听出了此间凶恶。

“娘娘不用担心,要做事总是会招惹到人的,只要我行的正做的直,便身正不怕影斜,臣为朝廷做事,考虑的是朝廷和陛下的利益得失,只要是对的,臣愿意冲锋陷阵,甘冒矢石!”

“你们父子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只是有时做事也要讲究下方式方法,做事也得惜身。若是身都不存,这事又如何能成?你不年轻,越要小心谨慎些。改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须得谋定而后动,不能操之过急,一件件来,先从小处轻处着手,慢慢来!”

“谢皇后娘娘指点!”

“若是政事堂诸公实在意见大,也许陛下不得不暂停计划,你也可能受影响,到时你担了委屈,也别有怨气。”皇后又道。

“臣岂不知晓,臣就是陛下的一马前卒,指哪打哪。陛下说冲,臣便冲,陛下若说撤,臣便撤。”

长孙听了不由的大为欣赏,人年轻敢冲,又不是一根筋,这样的臣子确实难得。

“你现在虽不在崇贤馆了,可有空也还是要多与承乾亲近,指导下他的功业。”

“臣明白!”

离开东宫的路上,秦琅在想着今天的这个召见的含意,不是皇帝召见而是皇后召见,但又说了这些说,那么无疑,这次召见其实是皇帝本意了。

看来朝堂上的阻力确实很大,王珪和魏征这两个喷子带头冲锋,戴胄、孙伏伽、韦挺等紧随其后,又有左仆射封德彝押阵,这些人的声势确实很大。

李世民也不敢再一意孤行,看来事情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但仅凭长孙无忌、房杜三人还没有表态,就能说明,其实李世民跟最核心的班子已经是达成了初步一致,他们是支持秦琅在前冲锋的,只是现在反对的人多,于是他们便不动声色的在那观察。

不过秦琅不怕被牺牲,因为他相信李世民没有其它的选择,眼下只有他的这些策略,既能够满足李世民的需要,又是最迅速有效的。

李世民要救灾,要灭梁师都,要准备打突厥,所以他要维持这支禁军,要御训武官,要整顿府兵,这些都离不开钱,大笔的钱。除了秦琅的这些办法,谁也变不出来那么多钱来。

骑上豹子头,秦琅对殿前司的人点头谢过,打马而去。

这殿前司是皇帝新设的衙门,统领左右千牛卫。殿前司的设立,实际上是健全了皇帝对北衙六军的控制,玄武门外有百骑司控制左右羽林军,外城有镇抚司控制左右金吾卫,现在驻于皇城的左右千牛卫,上面也有一个殿前司统领了。

殿前司的殿前使现由长孙无忌兼任,副使却是名宦官担任,是皇帝秦王府里的老人了。

秦琅暗里佩服起皇帝的手腕越来越高明后,打马一路来到了平康坊镇抚司衙门。

入衙后先去拜访了下张亮。

“三郎又是约我去拜访那些秃驴的么?”张亮笑着道,不过秦琅听出他这笑声里倒是有了几分生份,镇抚司配合转运司干活,最后成果累累,转运司上下受到皇帝嘉奖赏赐,镇抚司倒什么也没捞着。

下面的人不太高兴,张亮也不满意,他也一个子儿没落着好呢。

“奉皇后旨意,过来借调几个人办个案子,用过即还。”

张亮愣了下,然后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借不借的,办什么案子?我亲自调人。”

“一点小事,就是不太方便外传,长平公把魏昶暂借予我就行。”

张亮讪讪一笑,“好。”

秦琅走后,张亮望着那门口许久,才收回目光。

叫上魏昶,调了一队人马,秦琅随魏昶直奔青龙司。

“这个僧人是什么来头?”

魏昶骑在马上,不屑的道,“不过一无赖而已,这人法号怀义,原名小宝,他本来只是长安城里一个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小贩,家世低贱,原本是个淮南商人在京的外妇私生子,后来那商人不再来长安,没有供济,日子难过。娘死的早,便打小在街坊胡混,后来长大便做了个小贩,不过此人倒是长的高大英俊,身材强壮。”

按魏昶介绍,这个韦小宝出身卑贱,后来做了小贩,之后因为跟京中一个权贵家的丫环私通,后来还起了歹心贪念,想唆使那个丫环偷盗主人财物私奔,那丫环行事不密被抓获,韦小宝惊慌之下躲入灵感寺削发为僧,因此躲过一劫。

只是这人本性难移,虽然在灵感寺里做了和尚,但还是不安份。后来意外之下,又勾搭上了丹阳的婢女。

有一次怀义大胆潜入丹阳府中与那婢女幽会偷情,结果被府里人撞上抓获,抓奸抓双,这种事情本来被打死了都没什么。可是丹阳发现这怀义英俊,尤其是抓获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身材尽显十分强壮,于是被禁足的丹阳便把让这怀义服侍自己,只为了报复薛万彻,甚至打算借怀义生子,然后嫁娲给秦琅,以解心头之愤。

不过这个怀义也确实是很有本事,三两下倒是把丹阳弄的十分满意,此后便经常召他来府中,因他僧人身份不便,于是每次便让他假扮成一个尼姑出入。

只是世上当有不漏风的墙,这怀义虽说英俊,毕竟壮硕,扮成尼姑还是容易漏相的。

“这个韦小宝还真他娘的了得了!”

魏昶则很瞧不起这种人渣,“靠出卖色相做人面首,这种人羞先人。”

灵感寺建于开皇二年,几乎是与长安城一起修建的,位于城东南的乐游原上,在延兴门内新昌坊,武德四年被废,此后又复立。

站在寺前打量,秦琅发现这倒是占了块风水宝地,地势高峻,风景幽雅。而灵感寺最有名的还是寺中的三千棵樱花树,每到三四月的时候,樱花盛开,春色满园,姹紫嫣红,风光异常。

眼下樱花还没绽放,但秦琅望着灵感寺却笑了笑。

“灵感寺、樱花、怀义和尚,正好闲来无事,便借这怀义和尚,好好整顿一下灵感寺,好好纯净一下释家吧。”

“三郎,要我把灵感寺围起来吗?”魏昶问。

“嗯,围,围他个水泄不通,这寺里居然收留怀义这种人渣,不免可能藏污纳垢许多,这回既然来查,就好好查个一清二楚。”

魏昶哈哈大笑,“等的就是这句话,请三郎放心,我办事,一定妥当!”

大笑声中,他挥手连连,带来的大队镇抚司人马,立即包围了乐游原上的这座大佛寺。

寺门被撞开,没有什么客气可言。

秦琅在魏疤面的陪同下,走在青龙寺里。不得不说,这处寺庙选的地方确实很好,据说当年杨坚营建新都大安城,城中有几条高岗,皇宫建在九五之上,其余几条高岗,皇帝则从旧长安城迁移来寺庙、道观,建于其上,不令普通百姓居之。

不管杨坚是不是迷信,但这灵感寺所处的这乐游原,位置是真的挺好,居高临下能够远眺长安景象。这里在秦代时属于宜春苑,是整个长安城地势最高的地方。

乐游原地势高耸,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

这里与南面的曲江也不远,眺望如在近前。

“这些秃驴,凭什么占据这么好的地方!”魏昶呸的吐出一口浓痰,恰好落在赶来的和尚们面前。

第238章 皇帝的底线

灵感寺主持看着那口墨绿的浓痰,不由的眉头皱起。

他退后两步,然后绕开那口痰,来到秦琅面前,双手合十。

“贫僧参见翼国公,鄙寺前几日方已经完成考试,寺中僧侣、净人皆已办了度牒和契证,不知道今日翼国公又为何来?”

灵感寺因为早几年废而复立,比不得大总持寺等,但也还有数十僧人,买度牒花了数千贯,到现在还肉疼呢。

魏昶却不跟他客气,左手按着刀柄,恶狠狠的道,“贼秃驴们占据长安如此宝地,却藏污纳垢,做恶多端,今奉旨抄查!”

住持广智大惊,“施主何出此言?”

魏昶凑到他面前,“贼秃驴,你寺僧人怀义,原本是无赖儿,后因犯案在身,逃入你寺,你们收了他钱财便给他剃度庇护,而今此人又私通丹阳长公主”

广智惊的六神无主。

魏昶却直接挥手,“查抄灵感寺,寺中所有寺人、净人通通拘拿审讯,查清楚每个人的底细。”

“万万不可”

魏昶一脚便把这大和尚踹翻在地,据说魏昶年轻时为奴,曾被和尚欺负过,所以向来对和尚有怨,加之他这人一生滚刀肉,心头早就没有什么佛祖敬畏之心了。

一群群如狼似虎的镇抚司军士,那也是街头霸王级人物,顿时寺里阵阵鸡飞狗跳。

秦琅看在眼里,也不阻拦。

执法者,有时需要的便是威慑力,他今天就是来办案的,当然没的客气可讲。

秦琅在寺里转悠,还到大雄宝殿上了柱香。

上香回来,镇抚司军士已经把寺里所有人都给赶到了一起,从住持到扫地僧再到火头僧,零零总总居然有三百多号人。比起秦琅上次来考试度牒时的人明显多出不少。

无疑,上次灵感寺故意隐瞒了一些人数。

“魏帅,彻查这些人的身份!”

魏昶道,“这些都是我们拿手本事。”

一边挨个审查这些僧人、奴仆们的身份底细,一面则开始清查寺中钱粮,核对他们的账本。

灵感寺别的不说,仅仅是这宅院所处的位置就极好,占地面积也大,仅这块地皮就值不少钱了,更不用说寺里还有这么多的铜佛像等铜器,拿去融铸为钱,也是好大一笔。

寺院房屋改造一下,便能分隔成不少别院园林,或是住宅出售。

魏昶办事确实很得力,不一会已经查到了不少问题。

包庇逃亡犯人,容留无籍黑户,还有未到官府登记立契的奴隶等,此外,寺中的产业也很惊人,既有隋唐两代赏赐的,也有寺里购买的,还有别人捐献的,当然,其中免不得有不少是有些争议的田产等,寺里还拥有不少水碾等,而这有些本来是被官府禁止的,但他们却还是凭借影响力保留下来了。

更别说质库放贷,利息很高,寺里不少田产其实就是百姓抵押给质库,后来利滚利无法偿还,最终田产只能被寺院收走。

这个寺里居然还在长安城里有自己的粮铺、香烛店、金店

“彻查,细查!”

秦琅只说了四个字,然后继续翻看账本。

等到午后,秦琅拿着汇集起来的一众供状、证据,满意的起身。

“继续封锁灵感寺,另请魏昶派人去把灵感寺城里城外的商铺、作坊还有田庄、水碾房等查封,将寺中所属奴仆也暂时看押,我先去向陛下奏报。”

至于那个韦小宝,他早就第一时间被拿下,经过一通审问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被牢牢看守着。

皇帝正在吃饭。

此时大约午后两点左右,皇帝忙的饭都没时间吃,御膳都传了三遍,上了又撤。

“怀良来了,吃过没?”李世民正在吃着一份炒鸡丁。

“陛下,臣已经吃过了。”

“你说有急事奏报,说吧。”

秦琅说不急,让皇帝继续用餐。李世民也确实是饿了,于是低下头继续吃饭,鸡丁炒的不错,可惜没有辣椒,虽然能用扶留藤、茱萸、姜等代替辣味,但终究还是差了不少味道。

也没有花生米,不然就能做个正宗宫爆鸡丁了,现在御厨们明显只是做的干煸鸡丁,还没辣椒。

不过这鸡丁倒也煸的金黄,又撒了昂贵的胡椒粉等调料,看着还是不错的。

皇帝挺勤政的,每次见他都是一心扑在政务之上,虽然皇帝也会有些自己的喜爱,比如说骑马打猎啊,玩鹰遛狗啊,但是据他所知,皇帝自继位之后,这些以往的个人爱好,现在都没有怎么玩过了。

李世民吃饱,抹了把嘴。

“说吧,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关于地税和盐政之事?这事朕还得再考虑!”

“陛下,并非这些,而是另有一件事情,事关皇家脸面。”

秦琅递上案卷。

李世民越看越惊,越看越怒。

“当真?”

“陛下是知晓臣的,臣向来实事求是,绝不敢欺君!”

李世民气的起身,吹胡子瞪眼,背起手来胸膛起伏不定,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猛的抬起脚一脚就把御案给踹翻了。

殿门口当值的侍卫、内侍们赶紧进来,结果却看到皇帝踹翻了御案,而翼国公倒是还跪坐在殿中,离的远远的。

李世民对侍卫们挥手,于是他们又都迅速退出。

久在宫中当值,大家都知道皇帝一旦震怒,就会踹御案,倒也习惯了。

“朕要杀了那畜生!”

秦琅等李世民那口气出的差不多了,这才奏道,“陛下,臣以为是时候该好好整顿一下这些寺观了,太多的藏污纳垢,许多所谓名刹大寺的僧人,其实都是些背案在身的贼匪无赖。甚至有许多寺里的僧人,只存在于名录之上,实际上根本不是真的出家,他们多是些地主豪强子弟,窜名为僧,实际上不过是借僧人身份,以逃避课役而已。”

前有法雅与裴寂勾连案,后又有李孝恭家暗养僧人,如今居然又出现僧人与丹阳长公主私通怀孕的事。

这一而再的在挑战李世民的底线。

秦琅又开始拿数据说话了,长安城现在有多少佛寺,多少道观,多少尼姑庵,多少女道观,有多少所谓的出家人,占了多少房宅,拥有多少铜像铜器,占据了多少田地,放着多少贷,有多少的奴仆、佃农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已经不仅仅是对百姓信仰上的影响,他们还在经济上势力极强,并已经开始侵入政治了。

“陛下当记得,武德六年突厥入侵之时,法雅曾经在长安城里迅速集结千僧为兵之事,不得不防啊!”

这句话一出,李世民果然脸色越发难看。

长安城可是京师,天子脚下,和尚们居然能够迅速集结千僧为兵,这已经让他极为忌惮了。

秦琅老话重提,说要整顿寺观,严格考核,保留那些确实一心修行的虔诚者,但是得把长安城中的寺观等,全都迁到城外去,不仅是长安,全天下都应当如此,所有寺观都必须迁到离百姓居住区起码二十里之外,而且不得占据良田等建寺观。

所有僧道都必须得经过考核,取得度牒出家修行,并禁止他们随意出入城市村庄,不许他们随意举行法会等,超过十人以上的法会,都要求向官府报备申请批准,寺庙也禁止从事任何工商业的活动,不许经营质库,不许经营作坊店铺商队。

寺庙也要严格限田,可按均田令,每名僧道减半授田。但租调的粮绢也要按正丁一半缴纳,另外每僧每年也必须服二十日免费役,具体是受官府征召随军医疗或是灾荒时救治灾民,超度死者等等。

禁止寺观使用金、铜等塑像、贴金等等。

“严禁寺观蓄养、役使奴隶!”

这一串下来,其实就相当于变相的灭佛禁道了,不过相比起两武灭佛的一刀切,秦琅倒也还是有所保留的,对真僧真道给予肯定存在。

“以后僧道剃度都须先向官府申请,青壮者禁止剃度,曾犯罪者禁止剃度,男满五十以上,女满四十以上,能通一经以上者方许剃度。”

李世民呼吸渐渐平稳。

秦琅的提议,很大胆。

不过真要如此施行,只怕影响巨大。

“陛下,道家规模小,影响不大,主要还是佛教。太史令傅奕也曾讲过,佛教不讲君臣父子之义,对君不忠,对父不孝。游手游食,不事生产。剃发易服,逃避赋役。剥削百姓,割截国贮。好讲妖书邪法,恐吓愚夫,骗取财物。”

“百姓见识少,不察根由,信其诈语。乃追既往罪过,虚求将来幸福,使人愚迷,妄求功德,不畏科禁,触犯法律。其身陷刑纲,却还在狱中礼佛,口诵佛经,妄图免罪!”

“陛下,它入家则破家,入国则破国。五帝三王之时无佛教,君明臣忠,祚年长久。汉明帝始立佛寺,然只西域桑门自传其教,西晋以前,有严法禁止国人剃发为僧。五胡入侵之后,才导致中原禁令松驰,此后为祸中原,石勒事佛,使君主昏庸臣又奸佞,梁武帝更当为戒。”

“昔日褒姒一人,迷惑幽王,而能亡国。如今僧尼数十万众,刻绘泥佛,融钱铸佛,以惑天下,必须管制。”

秦琅不说禁止,但说管控。

“只要稍加整顿,则国库充盈,自可富国足兵!”

第239章 不差钱的老程

其实唐立国之初,朝堂上就多次展开除佛议论。

李世民又岂不知道历代以来佛的危害,然而皇帝对于佛教,其实跟对待道家、儒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在他们的眼里,三教其实都是能够用来维护自身统治的。

只有当失去平衡时,皇帝才会加以约束。

李渊立国之后,也感受到佛教寺院经济的恶性膨胀,以及寺院内部的混乱等,认为他们苟避征徭,不守戒律,领接坊邸,溷杂屠沽。在经历了几年的朝堂争论后,渐统一朝堂上的思想,最终下了沙汰僧道诏。

虽然没有如傅奕说的那般激进灭佛,但也还是加强了整顿、纯洁宗教的行动。

李渊在那道诏书里说的很清楚,他说有许多猥贱之侣,浮惰之人,逃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却嗜欲无厌,营求不息。出入坊里,周旋阃阃,驱策畜产,聚积货物,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事同编户,迹等齐人,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典之训。

说的其实就是许多假和尚,假装出家,实际是借此逃避税赋劳役,实际上仍然跟普通百姓商贾没区别。

甚至还有许多人更为非做歹,抢劫、诈骗等等。

如此混乱与不洁,不整顿与淘汰如何能行?

所以在年初的这道诏令之中,定性是整顿、纯洁佛道,而不是罢废灭除。对那些有勤精练行,守戒律者,还是让他们就大寺、观居住,甚至官给衣食,不令短缺。

而主要对那些不行精进,戒律有缺者,并令罢退,各还家乡。

当时还规定了,长安只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其余悉罢之。

只是这道诏令还没来的及真正展开,就出现了玄武门之变,此后这道诏令实际上是停止没有继续执行的。

“陛下,如今这些人威胁的是皇权!”

“如今朝廷只要下令,继续推行年初那道诏令便可。此诏乃是太上皇在位时所下!”秦琅提醒皇帝。

沙汰这些假和尚的是太上皇啊,就算到时有人骂,那也是太上皇背锅,跟你无关。但整顿之后的好处,到时可就是你的了。

他没有提出更激进的灭佛,也是考虑到此时佛家在士民心中的巨大影响力。

晚唐时韩愈就是个激进反佛者,他就提出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的九字灭佛方针,就是强制所有和尚还俗,烧毁所有经书,把寺院全改造成民居。只是可惜这位没成功,还被一贬八千里,送到福建养鳄鱼去了。

“陛下,灵感寺罪孽深重,若是毁禁此寺,没收其寺院、寺田、作坊、质库、奴隶,则朝廷立时可得三十万贯有余,田产万余亩!能增户籍人口上千!”

李世民还在犹豫。

“从武德四年,到武德九年,朝廷经过六年的辩论,这才有了这道诏令,来之不易。若是陛下就此罢废这道诏令,那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佛家失去此约束,只怕就要更加肆无忌惮,更难控制了。”

秦琅的眼里,如今的佛家那就是一头养肥了的猪,从北周武帝灭佛后,再到此时,经历了中间隋朝两代的崇佛,佛教实力早就恢复,甚至大增了。

这头如此肥的猪现在不杀,难道还要等他破栏而出,四处乱窜,造成大麻烦再来收拾?

况且,现在人都饿的不行,有头肥猪不杀了吃,还等什么?

反正这杀猪的命令,本来就是李渊老爷子下的啊。

现在继续执行,那就是闷声吃肉,不担骂名还得实惠。

“只要有镇抚司配合,臣敢保证转运司能办好此事,自长安而外,全天下推行,到时既能避免尾大不掉难以控制,还能让国家新得数十万人口,千万亩良田,数百万钱财。”

“你能办好此事?”

秦琅接下,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陛下,灾年杀猪,渡荒过劫。眼下朝廷欲行改革新政,遇到的阻碍势力不小,正好杀鸡儆猴。三年,只要三年,三年时间,只要陛下的全力支持,到时朝廷就能恢复生机,并积蓄起足够的实力,一举出兵北伐灭掉朔方梁师都。然后再生聚五年,五年后出兵北伐突厥,不敢说灭突厥,但起码能收复河套、漠南之地,将突厥赶到阴山以北!”

三年,五年。

三年灭梁师都,五年逐突厥于漠北,这对于李世民来说确实极具诱惑力。

“好,沙汰僧道诏继续执行!”

“灵感寺那个淫僧,将他处以宫刑,然后斩首,秘密执行。”李世民咬牙道,他不能容忍这种亵渎皇家脸面的人继续存在。

“灵感寺诸僧,皆夺牒流放岭南屯田!”

恨乌及乌!

秦琅回到灵感寺,魏昶依然还带着人在搜查,他是个刑讯高手,灵感寺的几处密室地窖又被他审了出来,打开后,里面不仅有许多信众捐献的金银绢帛,也有不少精美的佛器佛像等,甚至还有许多手抄佛经,这些佛经是他们雇佣书生抄手,一卷万字抄写费带纸墨等就要花费千钱,然后他们再给那些信徒,能得到的是信徒十倍的捐献。

“陛下怎么说?”魏昶让人把每一件查抄出来的东西都编号登记入册。

“多行不义必自毙!”

“把那个小宝交给我来处置,定教他后悔来这世上一趟!”

“去吧!”

秦琅召来几个人,让他们开始整理寺中产业。

皇帝的敕旨一出,整个灵感寺的僧人们有半数瘫坐在地。

秦琅懒得理会这群人,反正也没有几个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

其实秦琅并不岐视某种信仰,不管是什么神什么主,如果虔诚信仰这都没错,但恨就恨许多人借假信仰之名,却行欺骗之事。

这种人,说简单点就是欺骗别人感情,甚至是愚弄别人的感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寺中僧侣们被夺去僧籍度牒,成为犯人,流放岭南屯田。那种地方,现在还是当地的豪酋冯盎宁暄陈龙树等人的地盘,朝廷在那控制力微弱的很,也就是对广州、桂林等地稍有点控制力,真正的汉人百姓更是少,所以朝廷很迫切的需要移些人过去,以增强控制力。

但岭南之地,中原百姓十分畏惧,认为那边有瘴气,去了水土不服容易死,所以现在只能弄些罪犯流放过去。

此去岭南,这辈子就别想再回中原了。

庙里没了和尚,自然也就不再是庙。

转运司下的铸钱局过来,把寺里所有佛像上的金粉刮下来,把所有铜铜器打碎融化,他们会把这些拿去重新铸成钱币,通行天下。

绢、帛、布这些能当钱用的也直接被拉走了。

粮食则被常平局的人拉走了,归入仓中储存。

在秦琅眼里,灵感寺是第一单,所以必须得办的干净。

寺院名下的一万多亩田地,数座碾磨房,还有数座商铺、作坊等,也迅速被拍卖掉了,秦琅直接就在乐游原上组织了一场小拍卖会,邀请了许多勋戚贵族们前来。

价高者得。

拍卖的东西里面,除了那些田地磨房作坊商铺,甚至还包括了灵感寺这座占了新昌坊四分之一地的寺院。

秦琅把这座占地三百多亩,居整个长安最高处的寺院,一分为十。先把原感应寺的建筑拆了,得其木料石头砖瓦等发卖,因为感应寺的木料等用料好,因此价格较贵,仅拆除这些建筑得到的木石等就卖了六百万钱,折六千贯。

然后原寺里的那三千棵樱花树也已经有几十年树龄了,每年花开之时十分好看,秦琅或卖或留,都给做价,三千棵树都卖了高价,与椽柱槐木售价相当,而此时一根上好的椽柱槐木得一千一二百文一根。三千棵樱花树便卖了三千多贯。

剩下的地皮拆分成十块出售,每块三十亩地皮。

此时长安的地价还是挺贵的,一百普通百姓的宅子一般只有一二亩左右,故此较便宜,但如果是好的地段,地皮就贵了。

比如平康坊、亲仁坊等这些勋戚高官云集的坊里,地皮基本上一亩就要二三万钱。而这灵感寺在乐游原上,风光独好,自然更贵,尤其是还三十亩一块的地皮,能建大宅,就更贵了。

想买这块地的都是有钱人,还都是有身份的勋贵。

如高密长公主家,再如新贵程咬金,长孙无忌,还有封德彝家等,乐原游上三十亩一块的地皮,起拍价就是二百万了。

结果众人一路争抢,最后成交都是在三百万左右。

这相当于达到了每亩十万钱的惊人高价,是平康坊地价的三倍有余。

老程成功的拍到了一块地皮,掏了三百万,另外还花三十多万买了地皮上的三百棵樱花树,也不需要挪了。

他甚至还另花费百万买下了许多原灵感寺的砖瓦木石。

左掏右掏,花了四百多万钱,只得了一块乐原游上三十亩地皮,三百棵几十余年的樱花树,还有一堆的砖瓦木料。

要起盖成别院,估计还得花费百万以上。

不过老程挺满意,这地方位置好,风景更好。

“待来年三月,就可以在这樱花树下喝酒赏花了!”老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这寺里的那一万多亩地也要拍卖了吧,可不能落下你程叔!”

老程这些年功没少立,赏没少得,如今也是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新贵,有钱了自然是要建豪宅买良田纳美人了。

“程叔想要,明天再来竞拍就是,价高者得。”

“你先给程叔透个底!”

“一万来亩地,会按地块分成三十来块,有大有小,大的五百多亩,小地块只有六十多亩,起拍价各有不同,但不会低于一万钱一亩。”

“有些高啊,不过没事,咱又不差钱!买!”老程牛逼轰轰的喊道。

第240章 五姓家破鞋

第二场拍卖会上,程处默也来了。开始秦琅还以为他是老程派来的代表,谁知道后面老程亲自来了。

程处默也下场竞拍。

“你这是分家了?”秦琅笑问。

程处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父母在,儿子哪敢提分家?我又不是你,你这是功成名就,高官显爵自然也就自立门户了,我不行,也不敢提,要不我老子得拿皮带抽我。”

“那你这是?”

“兄弟啊,你以为个个是你啊,虽说你家也兄弟不少,但你如今官高爵显自立门户了,跟齐国公府其实没什么纠葛了,说难听点,你那些兄弟将来哪个能及你?就算是秦伯伯的嫡子,将来继承齐国公爵位和家业,也不及你啊。”

“可你不是嫡长子吗?”秦琅道。

程处默叹口气,“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烦恼,我虽是嫡长子不错,可有些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我又没你那本事,兄弟又多。我是老大还是嫡长子,外面看似风光,可在家里规矩也多,哪有你那么自由。所以我现在有时也会在外面做点事赚点外快,攒下些钱呢也会自己置办点小产业,小房子小田庄什么的,虽然不多,不能跟府里的比,但这是自个名下的,用起来方便,你能明白么?”

秦琅哈哈一笑,太能明白了,不就是想弄点私房钱小金库嘛。

按程处默的话说,他们家主仆上下也是有上百号人的,家里他父亲还有他们兄弟的俸禄什么的,收入都是要交给他母亲孙夫人管的。然后每个月,家中上上下下都会有笔月例钱。

但这个钱比较少。

他爹一个月有两万钱的月钱可领,但到他这里,一月才五贯。这还是因为他是嫡长子呢,他那几个一母同胞的嫡兄弟,一月才三贯,至于庶兄弟,才两贯。

虽然吃用不需自己花钱,但一月才五千钱,哪够花的,还不够上平康坊请客喝两次酒的。

“你之前那象牙麻将牌不是赚了不少嘛?”

“是赚了点,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嘛,所以赚来的钱我都自己买田置地了,先前置了个小庄子,如今打算再来买点地。”

程咬金明显也是知道儿子存了私房钱的,但是并不管他,或许是有意鼓励儿子们赚外块。

也不能说程处默自私,赚了钱不拿回家,毕竟他也年岁不小了,就算将来能继承程咬金的爵位家业,但也还远着。

“其实家丑不怕外扬,我那个爹也不省心,你知道我阿娘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太好,宫里的御医都来看过数次,上次就说可能撑不了多久了。”程处默叹声气,他老娘身体不好,可人还在,但是现在他爹就已经跟清河崔家打的火热了。

他听到的消息,崔家有个四十多岁的寡妇,长的也有些姿色,据说还挺有才艺,能文能诗能琴能舞的,原来的丈夫也是位县公,丈夫死了三年,便带着嫁妆回到了娘家。

据说她的嫁妆不菲,清河崔氏有意把这个寡妇嫁给程咬金。而程咬金呢,当然也是愿意的。

哪怕是个寡妇,那也是清河崔氏的寡妇,就算比不过兄弟秦琼娶的博陵崔那三十岁的初婚,但终究是五姓女的。

现在唯一问题就是原配孙氏虽然病怏怏的,但总还吊着一口气。而清河崔氏女就算是个寡妇,也不可能原配未死就进程家,那样就成了妾。

现在就等着孙氏那口气提不上来,等孙氏一死,崔家就要开始张罗着把寡妇送进程家做续弦之妻了。

这事情程处默很清楚,就瞒着孙氏而已。

他心里很郁闷,可又无法指责他老爹。

秦琅听了也有些叹声,老程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太地道,无疑是对原配孙氏的不尊重。毕竟当年人家孙夫人也是县令千金,而程咬金当初不过是个乡下土豪而已。

人家陪着程咬金风风雨雨多年过来,现在原配还没死,老程就急着要找续弦了。

“其实这事啊,我知道也怨不得我阿耶,你知道我家和你家其实都差不多,山东豪强起家,比不得那些关陇名门和山东士族们,如今虽说以开国、从龙之功也身居高位要职,但终究底蕴不足,被那些人瞧不起看不上,总称为暴发户。我阿爷也是憋了口气,若能娶上清河崔氏女,哪怕是个寡妇,但对我程家来说,也大有好处。”

程处默还说起了另一位山东新贵张亮。

他说张亮最近也在追求一个五姓女,却是赵郡李氏之女,这个李氏女就很不堪了,名声很差。第一嫁,过门没多久,居然跟小叔子私通,把丈夫活活气死了,然后被夫家赶出家门。带着嫁妆再嫁,结果这回丈夫倒是先病死了,她居然又跟公公扒灰私通,被发现,也是为千夫所指,于是只好回到娘家。

没有哪个世家名门子弟再瞧的起这个李氏,哪怕她是五姓女,哪怕她有丰厚的嫁妆,但一嫁私通小叔,二嫁与公公扒灰,这种淫荡无耻女人谁肯要?

年轻的李氏没有要,可又耐不住寂寞,于是干脆就不嫁了,私生活放荡,与不少年轻士族子弟私通。

可就算是这样的女人,张亮居然也去追求。

“张亮出身卑贱,如今虽为郡公,可也更被人瞧不起,这家伙很想找个名门之女联姻,但谁瞧的上他?何况他还有原配妻在堂,别说五姓七家,就是韦杜裴柳薛王顾朱张陆吴等这些大士族,也没谁家瞧的上他啊。”

张亮一心想要提高身份,想跟名门联姻,没有愿意搭理他,于是他便想捡赵郡李氏这只破鞋,明知李氏淫荡无耻,依然舔着脸追求。

甚至说愿意休掉在堂原配发妻,求娶这个赵郡李氏。

这事情,简直是丢尽了山东军功新贵们的脸。

但这种事情,人家当事人愿意,大家也没办法。

秦琼其实找张亮说过,但张亮一句话反驳过来,你自己娶了博陵崔氏女,儿子又尚了公主,饱汉子自然不知饿汉子饥。

秦琼被顶的哑口无言了。

李氏再破鞋,那也是赵郡李氏家的女儿,也是五姓女,他张亮原本只是个卑贱的贫家子,连秦琼程咬金这样的地方豪强子都比上,更别说跟长孙无忌高士廉这样的关陇贵族,跟崔民干郑善果这样的山东士族名门比了。

他现在虽然坐上了镇抚使的职位,但别人依然瞧不起他。

赵郡李不比过去风光,但人家是几百年的士族名门,这个名头响亮。

秦琅倒是能理解张亮的这种想法,就跟后世的时候,很多人还整天做着贵族梦是一样的。

说起来,程处默确实挺羡慕秦琅的。

本来程处默是嫡长子,将来的前途肯定是远超秦琅的,他将来会继承国公爵位,能继承程家家业,而秦琅呢,本来正常情况下,顶多是分给他些田地财产,然后仕途上更别想有什么指望,一辈子也就是六七品到头,想穿上绯袍都难,只因为他是庶子。

可现实恰相反,人家秦三郎一帆风顺,甚至是平步青云,十六岁就成了帝婿,还尚的是嫡长公主,更别说早早就封了国公,如今是实封一千二百户的功臣。其得圣庞之隆,多少人羡慕?

说句实在话,将来秦琼的嫡子都根本比不过秦琅的。

程处默还在那里十亩十亩的攒着田地,一贯一贯的攒着钱,可人家秦琅现在名下田地都六万多亩了。

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这时田地拍卖开始。

这种新鲜的买卖模式,倒是引的老程等不少权贵们喜欢,这倒如同是一个娱乐活动,大家轮番举牌,大声喊价。

老程每次都喜欢在那些名门举牌之后加价,看着他们皱眉的样子,便很有爽快感。

程处默本来也想来捡点漏,谁知道价格越喊越高,远超正常市价,秦琅也透露说,这样的拍卖今后会有很多,所以不用急。

于是程处默干脆放弃了竞拍。

“我要去讲武堂受训了。”程处默突然道。

“那恭喜你了,进了讲武堂,接受御训,可就是天子门生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程处默倒没过多的高兴,“一进讲武堂,最少得呆五年。我倒更想早点离开京师,有时我常想,或许我应当去边关,比如幽州或是并州、凉州等地,离开长安城,到边地真正的锻炼锻炼。我也不指望能跟你一样有本事,但愿能练点真本事,将来能够不辜负父亲挣下的这爵位家业就好。”

年轻的程处默有些急了。

“其实你不用过于焦虑,你也不用跟我比。”秦琅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你跟我没法比的,真的。”

本来还挺感动的程处默一翻白眼,差点要撸袖子揍秦琅。

“能进讲武堂接受御训是个难得的机会,好好珍惜,不要急于一时。你还年轻呢,兄弟,五年御训,放出去到时至少也是个统军别将了。那个时候,朝廷或许正是北伐突厥之时,你统兵上阵,还怕建不了功勋?”

第241章 封桩钱

“区区一个灵感寺,区区一个灵感寺!”

显德殿中,李世民看完秦琅呈上的奏表,看着上面罗列的一行行数字,震惊不已。

秦琅直接给皇帝列了个表格,各项数据清晰又明了,一目了然。

灵感寺的各种产业,包括寺庙殿房拆除后得到的砖瓦梁柱椽木甚至是寺中种的樱花树都卖了个好价钱。

最后总折钱

三十七万八千八百九十六贯三百七十五文钱,之前秦琅说把灵感寺抄没后能得不下三十万贯钱财,李世民还没往心里去,可现在真的弄出来这么多钱,真是惊到他了。

朝廷原先的税赋就是一个租调,以及代役的庸,都是实物的谷粟绢布绵等,基本上没有现钱收入。

可一个灵感寺还是武德四年废过的寺庙,在长安城里顶多排到第二等的,在它上面还有大兴善寺、大总持寺,大庄严寺这些拥有整坊之地的大寺,有楼观道这样的名观。

但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灵感寺也能有三十多万贯钱,还是太让人震惊了。

“你这个表章做的很好,一目了然,十分清楚。”李世民对这种新式的表章格式还是非常赞赏的。

“这是臣先前琢磨出来的一套记账表格,表格里的数字全换成记账符号,则更加简便明了,配上算盘计算,能够节省大量时间,在查阅的时候也十分方便。”

寺院、地皮、树、砖瓦、田地、商铺、作坊、碾房、奴隶等等,全都拍卖折现,最终换来了这近三十八万贯价值的金、银、铜、绢、布。

李世民非常满意。

不过细看之后,也发现灵感寺的东西似乎卖的价格有些高。

“这个拍卖是怎么卖?为何价格要偏高?”

“陛下,这是采用公开竞买的方式,把有意向的买家召集起来,先定个底价,然后让买家们直接出价竞拍,最后价高者得,因为灵感寺的财产确实都比较优质,加上这次的买主们也都是勋戚贵族们为主,都不缺钱,于是成交价格确实较高一点。”

“陛下请看后面,附有各项产业买家名单和最后成交价格!”

李世民翻到后面,果然看到了姐姐高密公主以及姐夫柴绍等的名字,顿时也就明了。

“小小灵感寺都有这么多钱财,那大总持寺这三大寺还得了?”李世民道。

秦琅估计皇帝现在也心动了,他们太有钱了,有钱却又没有能力护卫这些钱,自然不免让人心生觊觎之心,只能说他们太过贪婪。若非如此,以他们那名头,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打他们主意。

但现在他们的财富多的如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明亮。

“大总持寺和大庄严寺还有大兴善寺这三大寺都曾经是隋朝皇家寺院,前后得到的赏赐无数,每寺田产都在千顷以上,三寺各在长安城中占据有一坊之地。”

大兴善寺直接占据了靖善坊整个坊,而大总持寺和大庄严寺则是每寺占据了两座坊的半边,也是实际据有一坊之地。

先前李渊的那道诏令,还不曾对他们有半点影响。

李世民原本计划是长安保留的三所寺庙,就留那三所,可现在有些舍不得了。

秦琅看出来,并立即为皇帝解忧。

“陛下,臣以为应当由陛下亲自主持一场佛经殿试,让长安城中所有拿到度牒的僧人参与,最终评定出三百位有道僧人,然后在长安城的东西南三门二十里外,敕建三座寺庙,可赐名护国寺、报国寺、卫国寺,每寺住僧一百,并每僧授田五十亩,其中十亩为寺庙永业田,其余四十亩为口分田,僧死田收。”

秦琅的话外之意,就是不管以前什么大总持寺还是大庄严寺,统统罢废,而寺里的所有寺产,自然也统统归为朝廷官有。

整个长安、万年两县内的寺庙,仅设三寺,通过考核,从长安的僧侣中精选三百有道僧人,分驻三寺,每寺给五千亩田,一千亩归入寺庙永业,四千亩是口分田。

三座寺庙朝廷来修,但一切从简,每寺划地五十亩地修建。

这样一来,长安大大小小的那些寺庙,田地财产官有,寺院房屋官有,地皮官有,钱财官有

“让这些僧人为大唐祈福修行,翻译佛经,潜心修行,同时自耕自作,身践力行,毕竟这也是修行的一种嘛。给他们的地让他们自己种,不许他们蓄买奴隶,出租佃种,若是种不过来荒芜的田地,朝廷可收回官有。”

省的这些家伙一个个肥头大耳,整天不认真修行,光胡思乱想。

李世民觉得有些狠了。

但秦琅马上提出了又一个计划,这些从寺庙里收回来的田地、作坊、商铺、房屋、钱帛等,钱帛入府库,田地拿出来分授田地不足百姓,其它的全都拿来拍卖,当然是定向出售,卖给贵族官员士族们。

为什么要卖给他们,当然是要给这些人一些好处甜头,省的好处都让朝廷独吞了,这些人不满反对。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好处大家都得了,那么就能枪口一致对外了。

长安只是一个开始,只要长安推行顺利,大家都能利益均沾,那么秦琅相信,一场饕餮盛宴很快就能席卷整个大唐天下,到时其它州县的寺观也将受到冲击,被各方瓜分吞食掉。

虽然看起来寺观,尤其是释家可能会很可怜,但他们也不会是无辜的。如秦琅所说的一样,长安就算只留下三百名僧人,都有些多了,毕竟这三百僧人,也未必都是虔心修练,并修练有成之人。

“陛下,臣算过了,这三十多万贯钱,可以从中抽出十万贯来,存起来做封桩钱,专做灭梁师都之用,一月存十万,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贯。三年时间,就是三百六十万贯,这笔钱,灭梁足够了。”

李世民听的心头一震。

存一笔灭梁专门军费?这之前他还真没想过,现在秦琅提起,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有了钱,军方就能做好准备,待灾情一过,民心一稳,粮草备足,就能开战了。

“另外每月再拿出十万贯钱,用做北衙六军的开支。”

“再每月拿出十万贯,存起来做为北伐突厥的军费储备。”

刚到手的三十八万贯,转眼倒是被秦琅又安排走了三十万,只剩下了八万不到了。

“剩下这八万贯,陛下可将五万存入国库,三万存入陛下内库,以便日常开支用度。内库有钱,也不用次次事事找国库要钱,也更方便。”

李世民觉得秦琅的这个安排还真不错。

“可下个月还能有这么多收入?下下个月?”

“陛下,只要全面推行下来,两三年内每个月都起码有这个进项,甚至是更多。等三年后差不多完成了全国的整顿后,那个时候,臣相信地税和盐税也肯定已经顺利开征了,那个时候,朝廷会有更稳定更多的财税进项了。”

皇帝觉得秦琅总是能够很轻松的说服他,不是在于他多能说,而是他总是能罗列出一个个数字,让他无法拒绝。相比起魏征王珪他们进谏时,只知道动不动谈仁啊义啊,恩啊道啊这些空泛之谈,无疑秦琅的这套,更让李世民喜欢。

秦琅为了说明李世民,不但打算给李世民单设个小金库,每月打钱三万贯,他甚至还提出要在接下来的整顿中,把一些寺产里的田地之类的划为皇家庄园,以后这些庄园产生的收益自然也就归入内库,属于皇帝的私产。

今后赏赐大臣啊,宫廷开销啊,无疑方便的多。

就算李世民是个表现很出色的皇帝,但他也才当了半年皇帝,也才只有二十八岁,所以他依然会有许多**,也会有些小贪心,只是平时被魏征等喷的厉害,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但终究心里还是有这些念头的,现在秦琅挠到了他的痒痒上,李世民非常满意。

皇帝的宫廷里有很多人,他有许多妃嫔美人,有许多子女,也有许多亲戚姐妹,更别说大唐还有数万官员,有几万北衙禁军,皇帝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很多。

魏征总劝皇帝说当节俭,要无为而治,不要过于干涉世间之事,更不要去管世俗之外的事情,尤其是经济钱财,更是死盯皇家皇帝,稍有牵涉就说与民争利。

动不动就说他压榨百姓,折腾百姓。

李世民其实听腻了,可他总是暗暗告诫自己,无论怎么生气,都得留着魏征,他要时时看到魏征,让他提醒自己,这天下并不稳固,他得克制自己。

但他终究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总不能一群假和尚肥头大耳逍遥快活,倒让他这个皇帝天天吃苦受穷,让他的后宫妃嫔子女们受苦,让他的天子亲军受苦,让他没钱灭梁师都灭突厥吧?

朕现在又不折腾百姓,又不压榨百姓,难道连一伙威胁皇权的僧人也搞不得了?

之前有百般忌惮担心,但现在秦琅动了手,还表现良好,那么李世民便少了许多顾忌担忧了。

“你放手去干,朕支持你!但有需要,便向镇抚司借调金吾卫,或者朕抽调羽林军给你协助办差。”

第242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夜色寂静。

李世民拥着长孙在怀。

“陛下睡不着?”

“嗯,朕今日与怀良一席话后,感悟良多。从前,太原起义兵,那时起东征西讨,虽然强敌环伺,但我知道敌人是谁,在哪。而现在,朕常感觉到迷惑,有种有力却无处使的感觉。”

他执掌了这个天下,但想要完成他登基前在太极宫对父亲说过的那些话,却不容易。那时他以为并不难,毕竟他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从没畏惧过,也从没失败过。但坐在这个位置上越久,便发现越艰难。

虽然王君廓李瑗罗艺李幼良李孝常刘德裕等人谋反,被查获斩杀,但暗里又还有多少人在埋伏着,等待着呢?

李世民想当一个有抱负的君王,一个有成就的君王,而不仅仅是当一个皇帝。但是现在,他连天下都还未曾真正一统,河套草原,漠南之地,都还在突厥人的手里,又谈何成就霸业?

他以前有些瞧不起杨坚杨广父子,觉得杨坚太会耍权谋之术,缺少王霸之气,而觉得杨广又骄奢淫逸不知变通,但现在自己当皇帝了,才知道大唐如今距离隋朝还有极大的差距,现在才明白,杨坚那样的天子是多么的厉害了得。

而他现在连杨广都还不如。

他连这个帝国都还未真正掌控过,杨家父子积聚的钱粮堆的满府满库,可以吃用几十年,而他现在连隔夜粮都没有。

先前秦琅跟他聊了许久。

其中秦琅聊到目标这两个字,说不管是百姓之家,还是朝堂宰辅,又或天下之主,都应当有计划有目标,这个计划目标不能好高骛远,得脚踏实地。先有了目标,然后列计划,再然后一步一步的去实现他。

人无目标,力气就不知道往哪使。

秦琅问他有什么目标。

李世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说要恢复杨坚父子建立的那万国来朝的天朝体系。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

原来自己现在想的,也不过是重走别人的老路,甚至只是想追上前人而已。

可秦琅却说他这个只能算是远期目标,他问皇帝近期目标。

李世民说灭掉突厥。

秦琅又说这应当是中期目标,近期目标不可能是这个。还提出了五年为一期的五年计划概念,说以五年为一个阶段,去完成一个阶段性的目标,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国力潜能。

秦琅坚决反对无为而治,虽然无为而治能够休养生息,让民安养。但这只是一个中策,绝不是上策。

大唐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无为而治,大唐要争分夺秒的应对各种挑战,懈怠不成。

李世民倒是很赞成这番话。

可他迷茫了,不知道他要如何制订一个五年目标。

“观音婢,你说朕当如何先定他一个小目标?”

“小目标?”

“就是五年计划,怀良打比方说,好比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五年计划可能就是添两个孩子,或为儿子攒娉礼娶个媳妇,又或为女儿置办好一份体面的嫁妆,然后寻个好人家,又或者是添买几亩地,或是买上一头牛,或买个奴仆这些。”

长孙皇后伸手揉捏着皇帝的腿上的肌肉,让他舒适一些。

“怀良这些话倒也是持国之语,不过臣妾还是觉得怀良有些急了一些,五年目标的提法倒是好的,但以眼下的局势,臣妾觉得还是当休养生息为上,左传里不也曾有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

这段话说的其实正是春秋时,越王勾践被吴王率兵击败,最后以五千残军退守会稽山上,派使臣向吴王称臣求和之事。当时吴王准备答应越王的求和,但吴国大臣伍员劝说当趁机将越国连根拔起,既然战胜了,就要灭掉他,不能再给他们机会。

但是吴王不听,于是伍员出来后便对人说,越国用十年时间休养生息积聚财富,再用十年时间教训和训练人民,二十年之后,吴国的宫殿怕是要变成沼泽了。

而事实上,越王勾践后来卧薪尝胆,最终果然大败吴军,反攻复仇。

李世民摇头。

“二十年太久,甚至十年都太久了。”

“陛下还这么年轻,二十年后,也还不到五十!”

“观音婢,你知道怀良是怎么说那些佛道的吗?他说相比起突厥这些外强实弱的外敌来,如今极为膨胀的释家,其实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对于这样的心腹之患,必须得早治。这就如同汉代时的七王之乱一样,拖的越久祸患越大。也只有早日除掉这些脓包,才可能减轻负担,迅速生聚。”

“怀良所虑是好的,只是他人太年轻,行事难免过于激进急躁,就怕事急反生乱,当下还是当稳为上。”长孙皇后一下一下的为丈夫揉捏着腿,一边提醒他。

李世民也隐有些这样的担忧,但终究还是对秦琅一向以来的优秀表现所说服,或者说他内心也不愿意继续如眼下这样的局面。

他希望早日破开眼前的迷雾,能够再次战马,痛痛快快的北伐突厥,开疆拓土

清晨时分。

秦琅带着圣旨来到镇抚司,张亮打着哈欠迎接。

“陛下敕旨,镇抚司接旨!”

张亮赶紧收起笑脸,迎接圣旨。

皇帝赐旨,镇抚司率左右金吾卫协助转运司办案。

“请立即封闭长安九门,立即封锁盘查诸寺,现在开始,全面执行沙汰僧道诏!”

这道太上皇退位前的诏令又被秦琅拿了出来,这上面三省经手官员俱署名盖印,最后还有皇帝李渊的玉玺,甚至尚书省尚书令还是当今皇帝的名字。

“这道诏书不是停了吗?”

秦琅笑了笑,“张公何出此言,是谁停了这道诏令,可有敕旨公文?”

张亮愣了下,“三郎,你跟张叔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都是太上皇退位前发的诏令了啊,之前都已经停了。”

“没有的事可莫乱说,这是太上皇退位前的诏令没错,但也是经过了政事堂诸相,和三省的,这可是道合法制书,既然无敕旨制书撤除这道诏令,这道诏令依然有效合法。之前没实行,那是各级衙门办事不力。”

对于捡破鞋的张亮,秦琅不喜欢,但也不能说就讨厌,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是瓦岗出来的,也曾还是秦琼的兄弟,起码在现在的朝中,张亮属于山东军功新贵派的,是自己人。

他轻声对张亮一番交底。

张亮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好说,我镇抚司自然全力配合。”

转运司衙门虽然权力不小,但主要管的还是财权,而镇抚司不仅有监督权,重点是他们对京城的治安这块很强力,有一万五千人的金吾卫,又还有诏狱和九门金吾监狱。

镇抚司全面出动,一时间京师大大小小的佛寺被团团围住,道观那边倒是好的多,毕竟他们势力不如佛教,这次也不是重点打击对象。

挨坊挨寺封寺,宣告沙汰僧道诏令。

各寺僧人被聚集起来,先查验度牒,对于没有度牒的直接先带走,暂入金吾狱,这些人查明身份之后,确认无案底就将直接送去边地安置移民垦荒,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配上一个尼姑成家。

就算有度牒的也要考试,只是这一次考试内容严格,相比起上一次考试的随意,这次不但得能通读三经以上,而且还得对经文有很好的解读才行。

甚至还得能写。

能通经能抄经还要能解经,还得是三经以上,这考试条件直接就将大把的僧人打落下来了。

通过的直接先送去了平康坊镇抚司衙门,这些人将统一起来,再考一次,最后选出一千人出来,送入宫中参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佛门殿试,最后再选出三百人来授给袈裟禅杖度牒,于长安城外敕建报国护国卫国三寺住寺修行。

其它的所有僧人,都将统统强令还俗。

年长者送回原籍,年轻者直接移民边疆垦荒屯田。

鸡飞狗跳的一天。

第二天,一千名选出来的有修为的得道高僧,被羽林军送入宫中殿试。

这一千人,都是起码五十岁以上者,年纪较大,完全是按秦琅的要求选择,一来年长者确实修为更高些,二来也是为了不让那些青壮者继续为僧。

皇帝亲自主持的这场殿试,其实非常简单,出了一道策问题目,题目就是如何成佛。

这个题目可以说简单又可以说复杂,反正各有各说,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每个僧人做一千字的策论。

最终由宰相们先选出三百人,然后再由皇帝从中选出三位最好的,授予他们报国、护国、卫国三寺的住持之位,然后这次的殿试就结束了。

其实能参与殿试的和尚们,个个都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管学习的哪些佛经,也不管他们是哪一宗派的,肯定各有领悟修为,但不管策论如何,最后只选三百人。

故此结果其实并不是太重要。

“传令给秦琅,这名单上的三百高僧留下,其余长安各寺僧人,全都还俗!”

对于尼姑,这次一个都没保留,全都强令还俗,没有理由,就是命令,长安城也暂时不再设尼姑庵。

长安僧人虽众,可皇帝直接把天子六军都调动起来,全城协助秦琅处理这些佛寺僧人们。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天子亲军的优势来了,这北衙六军,对皇帝的忠诚度是极高的,执行命令起来雷历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而秦琅也马上给长安的勋戚贵族高官豪族发了邀请贴,称三天后将要举行一场规模盛大的拍卖会,邀请他们出席。

所有接到请帖的人家都知道,这次要拍卖的是什么,是无数原本属于诸寺的寺院田宅商铺作坊碾房奴隶等,都是些好东西。

如今,正等着他们去分食!

第243章 长乐坡

腊梅正在怒放。

为园子增添了几抹浓重色彩。

天气晴好,秦琅躺在树下晒着太阳。

阿黄正指挥着存孝存义兄弟两个推着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满是竹子。

“这是做啥?”

“这不马上过年了,得多准备些爆竹,今年年头不顺,过年越发需要多放点爆竹,去去晦气邪神瘟神,祈求明年一帆风顺,全家健康,六畜兴旺呢。”

秦琅起身过去瞧了瞧,发现都是些锯下来的毛竹节,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火药的出现,自然也就没有烟花爆竹。唐人的爆竹是真正的爆竹,他们会把竹节放在火上烧,然后听竹节爆开的声音,视为一种庆贺新年的方式。

小户人家会去买点小竹子来烧,而大户人家当然得烧大竹,听大响。

“三郎,我这买了一车呢,等除夕夜爆他一百响!”

一百响!

看阿黄那个自豪得意的样,也是,过年的时候,这爆竹也不便宜呢,放上一百响,确实大户人家才有的。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

爆竹啊,他不免想到了烟花爆竹,火药才是真正厉害的玩意呢,什么万响十万响都是简单的很,更别说还有灿烂的火花银花不夜天的烟花了。

自己要不要研究一下这玩意?

不过他虽对唐代历史还是有些研究的,但要说到火药、烟花这玩意则有些外行了,仅知道黑火药的最基本配比好像是硝、炭和硫磺,至于如何配比,以及如何组装等,其中这引线啊,外壳啊等等,不太懂。

记得好像若要应用,似乎还要把这火药配制后再打湿然后成型什么的,总之非常复杂了。

当然,他相信唐朝不缺能工巧匠,毕竟火药这玩意最早就是在晚唐时代开始出现的,当时只不过是那些炼丹的道士们在炼丹炉里鼓捣长生不老药时弄出来的废品,意外爆炸,导致火药的被发现。

到宋代时,烟花爆竹好像就已经非常有名了,到了元明时期,火药已经大举应用于军事,火枪火炮都出来了。

秦琅虽然不懂具体细节,但他知道方向啊,若是找一批工匠过来,提供研究方向,以及研究资金,再颁以重赏,相信这种专项研究能够很快研究出火药产品来。

不过他有些犹豫,这种东西比较有几分跨越时代的感觉了,现在去弄是好是坏?

阿黄几个见秦琅在那发愣,也没打搅他,便推着爆竹走了。

思来想去,秦琅觉得可以先去寻找几个炼丹配药方面的人才,先小规模的研究一下再说。

毕竟就算真研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有结果。

其实现在秦琅的精力不是在搞发明创造上面,他觉得大唐初建,贞观新朝将开始,眼下迫切需要的其实不是这些发明创造,更需要的还是思想上的统一,是朝廷的目标方向。

要统一思想,要明确目标,基础则还是制度。

只要健全了制度,上下才能运转顺畅。

明天就是除夕了,秦琅今天却还呆在乡下。

皇帝因为秦琅带领转运司表现出众,尤其是在沙汰佛道一事上表现出色,于是特在长安城东面的长乐坡赐了一块地给他做庄园。

隋文帝杨坚曾经在此修建长乐宫,并于宫南修建望春亭,亲自命名浐河西岸坡名长乐坡。

这里距离长安不过二十五里,襟抱浐水,背负龙首支渠,清水环绕,杨柳成荫,野花芬芳,蝶舞蜂暄,故此在隋朝时便已经是一个风景秀丽,游人如织的去处了。

这里与灞桥一样,还是长安东郊迎来送往的胜过。

长乐坡有长乐宫、长乐驿,长安许多人送别迎接都到此处。

从长乐坡下到浐水两岸,还有在隋朝望春亭基础上修建的望春宫,这是武德天子的行宫之一。

另外还有一片广运潭。

广运潭在望春宫之东,隋末唐初,朝廷先后开漕河自西苑引渭水,由富民渠古道直达华阴,复入渭水。

之前粮荒,也由秦琅亲自主持调民夫重新疏通扩张,将潼关以外粮食由黄河运抵渭河,再经渭河转广运潭,运至长安城外卸船。

这使的长乐坡广运潭成为京外的重要水旱码头,百货囤聚,众商云集。

也正因此,如今的长乐坡可以说是十分的热闹,风景好,交通便利,离长安近,还工商兴旺,故此京城的勋戚、高官们纷纷来此置办别院庄园。

李渊在此有行宫望春宫,皇帝有长乐宫,而诸公主们也纷纷在此建立豪华庄园,许多朝中新贵也纷纷来此置地,一时间倒让这里成了一片奢华度假区。

秦琅倒没在这里买地置庄园,主要是没这精力,他在浐灞之间倒是建了不少鸡鸭养殖场。

皇帝见许多王公贵戚都在此置私邸别业,于是便特给秦琼秦琅父子也各赐给别业。

赐给秦琼的原是宰相裴寂的魏国公别业,赐给秦琅的是原燕王罗艺的别业,这两人原先都得极李渊宠信,故此耗费千万在此修建别业,十分豪华奢靡,不但庄园占地广,而且样式精,所用砖瓦木方皆是上上之选,如今倒全都便宜了秦琼父子了。

秦琅的别业不但就在父亲秦琼别业边上,而且周边的私邸尽是当朝显贵们,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马周王珪高士廉李靖尉迟恭侯君集等都在附近。

秦琅倒不是迫不急待想来这别业尝尝鲜,主要是因为最近汰佛搞的轰轰烈烈,麻烦也随之而来。

先是萧瑀等崇佛势力纷纷来找他说情,其中甚至包括了秦琼原配的父亲贾务本和他儿子贾润甫等,贾家父子本在外为官,近来都是新调回京,他们一见面就说秦琅在做错事,还说佛祖是圣人云,又大谈因果报应这些。

秦琅得喊贾务本一声外祖,喊小贾一声舅父,论来贾家跟他的关系,其实应当比崔家亲。因为当初秦琅原配贾氏对秦琅母子还不错的,不似崔家可比。

可汰佛这事,既然开始了,岂还会再半道而止的?秦琅答应,李世民也不答应啊。

除了那些为佛家说情的,还有许多人最近也天天来找秦琅,让他不胜其烦。这些人都是因为想要抢夺寺产来的,虽然转运司采用拍卖会的模式来处理这些寺产。

但终究还是有许多人想走走后门,通过关系搞点暗仓交易。尤其是寺产中的田产部份,更是被从多王公勋戚豪门盯上了,大多数的田产其实已经要拿出来补授给授田不足百姓的,剩下部份是要划为皇庄为皇家产业,再剩下部份则是划做公廨田、学田等,并没打算拿来拍卖。

但田产这东西,在这个时代是比房产更被人看好的资产,人人都想买,现在一下子放量出来这么多,谁不想趁机买入,价格甚至都不成问题。

但秦琅还是不愿意把田卖给这些王公贵族们,到他们手里就是兼并了,长久来说并没什么好处。

可说情的人实在太多,甚至魏征家的管家居然都奉裴夫人的命令前来拜访,送上礼物说想要买些田地,让秦琅帮忙。

这事弄的,无奈,秦琅只好躲为上了。

把转运司暂交给副使马周负责,他逃之妖妖,先回长乐坡来躲躲清静。

现在马周都有些撑不住了,见天给秦琅写信,要他回去主持大局。可秦琅哪愿回去,各方人马,哪个都是来头大大,不能轻易得罪,于是只好装死了。

现在就连皇帝和皇后都有些架不住这些人了,甚至有人都走关系走到了太上皇面前,说想要买地。

李渊、李世民、长孙皇后,都给秦琅写信,甚至长孙无忌等宰相现在也来信,说看情况安排一下。

安排的了这个,那个也安排不了,怎么办?

秦琅无奈,只好去信马周,让他适当调整一下,把这次收回的寺田重做分配方案,一分划为皇产,二分为公廨田、学田,三分拿出来拍卖,剩下四分则用来补授给百姓。

这次清出来的寺观田地确实是多,足有万顷之多,现在拿出三成来,也是三千多顷,对于长安的这些王公勋戚豪门来说,倒也能暂时满足下胃口了。

现在长安出现了比较奇妙的景象,比如太子太师宋国公萧瑀不断在为佛家奔走说情,但他家里却又在积极竞拍寺产

说我佛慈悲的是他家,提刀剑争抢寺产的也是他家,当然萧家只是比较突出的一个代表,其实这次的汰佛,看似是秦琅在打前锋,可事实上是那些贵族勋戚士族哪个又不是提刀握剑踊跃追逐抢夺呢?

抢田的,抢地皮的,抢奴隶的,抢作坊的,甚至抢木料抢砖瓦抢树的,群拥而上,撕咬揪扯,没见谁落后的。

百姓们也捡了点剩下的残羹剩饭,秦琅终究为他们保留了四十多万亩地,授田不足的百姓,一丁补授十亩,也能让四万余丁受益了。

皇帝也很高兴,秦琅直接将十万亩地,几十座水碾磨房等划入了皇家,更不说通过拍卖等得到的大笔钱绢里,也有不小一部份最后进入了皇帝的内库。

第244章 除夕

长安城如今很热闹。

各地刺史、都督们入京朝集,四方的藩使胡臣也纷纷赶着骆驼、牛马来京。这些人是受大唐邀请来参与正旦大朝会的,当然明面上宣传是四面八方的藩使胡人们主动前来朝贺,并带上了许多特产贡物。

实际上秦琅很清楚,所谓进贡,其实是贸易。

这是一种特殊的官方贸易,正式名称应当是朝贡贸易,以朝贡为名实为贸易,这些胡人夷人带着各自的货物,以外国使节朝贡的名义前来,朝廷收下他们的贡物,然后回赐给他们更多的财货。

比起民间的贸易,这种贸易相对而言利润更高。

朝廷看似是花钱买面子,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对朝廷而言,其实是用行政手段,垄断了一些重要的国际货物的贸易。朝廷虽然看似花了高于市场的价格买下了胡人的贡品,但实际上这些都算是稀罕土产商货,朝廷独家买下后,既可用于赏赐,更可用于出售。

朝廷最后并没亏,甚至还能大赚一笔,还不用担什么与民争利的不好名头。而另方面,胡人番商们这趟交易比平常赚的更多,还能免除关税等,自然也是十分高兴,以后自然愿意再来。

于是乎,朝廷里子面子其实都赚到了。

除了地方入京朝集的官员们,各方的胡夷使节商人,今年京城还赶来了许多士人。

比往年要多不少,虽然大唐年年春开科举考试,但进京的生徒、乡贡数量不多,因为录取的也少,考中了的也不能马上授官,故此科举只是如今那些没有门荫没有关系的读书人的一个出身途径而已,并非上选。

可今年科举要改革了。

年前各道州已经实行了新的考试制度,先在地方上进行考试,考中的称为举人,今年录取的举人数量更多了,这些举人拥有入京参加省试的机会,诏令明确宣称今年科举要录取的人数更多。

而且转运司甚至已经奏请皇帝,要在新科录取士子中选取一百名士子,或留京中转运司任职,或派往各道常平司任职,这些新科录取士子只要参加转运司的考试,便取前一百名,录取者,分三甲授官,一甲三人授正九品下,二甲七人授从九品上,三甲九十人皆授从九品下。

品级倒是不高,但相比往年科举进士,其实已经大有提高,毕竟之前科举每科录取往往不过几人十余人,录取后还要参加吏部考试,就算考过了,也得待选,而有的时候可能一待就是几年都未必选中放官。

而现在光一个转运司就要选一百人,录中就能实授,起码是从九品下的官阶,这可是相当有吸引力了。

故此今年各地举子纷纷赶入京中,就是想要抢个官职。

李世民很好面子。

他下旨让鸿胪寺在原大兴善寺所在,赶建了四方会馆,为各国都修建了使馆以安置各方使节。

又在平康坊的几所寺观改建了考试的新贡院,和供士子们居住的四方学馆,虽然四方学馆最多只能容纳一千名士子,没赶上的也只能在附近租房或住客栈,但皇帝也还是很有诚心仁意了。

本来李世民还计划要包这些藩使胡商们在京的吃喝花销的,结果魏征喷他说想当杨广第二吗?

当年杨广打通西域,重开丝路,为了胡商前来中原贸易,命令沿途的客栈饭店不得收胡商的钱,还让人在大冬天把京城的枯树用丝绸装饰。

其实以秦琅现代人的眼光,倒是能够理解一些杨广的想法的,南北朝时代,丝路阻隔多年,杨广好不容易打通了西域,重开丝路,想要吸引胡商前来,繁荣丝路贸易,这确实是一个很了得的国家战略计划。

花点小钱引胡商来,这其实也就是相当于打广告了,对比后来丝路重开带来的巨大贸易利润,给朝廷给百姓带来的许多好处,这其实不值一提。

唯一缺点之处在于,沿途百姓招待的这个费用,其实应当由朝廷来结一下,不能让百姓买单。

至于世人喷杨广说天下还有那么多衣衫破烂的百姓,朝廷却把宝贵丝绸缠树,说成无道,这只能说是不理解经济。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秦琅倒也能理解,只能说杨广意识太过超前了,搞的许多东西,当时的人难以理解,而步子又太大,没有照顾好百姓民生,于是强烈对比下,大家都骂杨广昏君。

现在虽然还有西域胡商前来中原,但比起隋朝时差远了,多年的隋末战争,导致丝路阻滞,更因为西突厥趁乱加强了对西域的控制,使的现在的丝路其实已经掌握在西突厥人手里了。

丝路的贸易量极度萎缩,秦琅相信李世民肯定也怀念隋朝时丝绸之路的繁荣,怀念那时长安城胡商的众多的,可惜眼下大唐第一外敌是东突厥,对西突厥主要是拉拢,所以明知道西突厥、高昌等国控制丝路,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了。

大唐是开放的。

走在长安的街头就能发现,来自四面八方的胡狄蛮夷们,身着各式各样的衣着,各种发型,操着各种语言。

长安是座国际大都市,一点也不假,仅看那些通译的数量之多就知道了。这些通译们能够翻译各国语言,有些既是通译,又是中介牙商。

当然,最能展现出长安国际性的还是东西两市,尤其是西市,这里有专门的胡商一条街,所有店铺都是胡商开的,全是些外来商品,尤其是香料等为主。

除了这些西域来的坐商,西市里还有大量的行商,他们在这里采购大唐的货物,或是在这里买其它地方贩来的夷货。

奴隶也成了西市里胡商们的一种重要商品,从南海来的昆仑奴,从西域来的波斯姬,从草原来的突厥奴等等,跟牛马一样的公开出售。

皇帝接连得了数笔巨款,因此也拔出了不少钱给雍州府,让他们把长安城给清理整顿了一番。

秦琅提了一些建议,从浐河运沙来把长安六街全都填了一遍,避免阴雨天气里街道泥泞不堪。

其二是街边增建了不少公共厕所,并要求入城的坐骑、挽马都要装上粪兜,禁止这些牲畜当街便溺。

简单两条,倒确实让长安城的卫生条件大为改善,过去一到冬春季节,长安的街道就成了烂泥潭,烂泥都能没过马膝,连官员们上朝都会影响。之前马周提议在主街设立沙堤甬道,但其它各街也还是没有改善。

这次干脆把主要的六街都给修整一遍,而公厕和粪兜的推行,使的街道上再不复粪尿横流的情况了。

多少胡商进入长安城,看到干净整洁的街道,都惊叹万分。

不管是来自高句丽,还是新罗,又或者是东瀛,或者是林邑、高昌、突厥、波斯、罗马等国的这些胡商,他们都不曾见过如此整齐而又干净的街道。

尤其是来自东罗马和波斯萨珊的商人们,他们原本以为他们的王都才是世界中心,但现在一对比,想想他们的都城下水道都没有,更没公共厕所,每天早晨起来,都城的居民们都是直接把粪尿从马桶里倒出门外,就倒在街道上,甚至许多人在城里的时候,都是直接就在街上尿尿,城中的运河桥上,更是成了公共厕所,许多人直接脱了裤子坐在桥栏杆上往河里便溺,桥下经过的船经过倒霉中奖。

本来罗马以前有很好的传统的,会有公共浴室,公共厕所等,但现如今的东罗马帝国,早不如从前了。

胡商们进了长安,就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进了城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东西两市里,数百行千万家商铺,各种商货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

而东方帝国都城里的美食,更是让他们流连忘返。

烤鸭铺前,他们要围着这烤的金黄发亮的鸭子讨论,是如何烤的这么香这么好看的,等伙计拿着锋利的刀子薄薄的片开烤鸭,热油直滴的时候,他们口水都止不住了。

薄饼配上生蔬菜丝,再裹上薄鸭片,蘸上酱,吃一口下去,能让这些人差点咬掉舌头。

吃完了烤鸭还有烧鹅,吃完烧鹅还有卤猪头,吃完卤猪头还有酱羊蹄呢

而当他们最终走进一家大酒楼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刚才吃的只是些街边小吃熟食而已,真正的大唐美食是这些酒馆饭店里的大席。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让他们不禁怀疑,以前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猪食!

有敏锐的胡商,马上发现了大商机。

“刚才你们用的这个火锅底料,卖不卖,怎么卖?我要买!”

“这个十三香,我要,我要买很多很多!”

“这个盐怎么这么好看,我要买。”

“这个叫耗汁?我要买!”

“买买买!”

秦琅在除夕的午后从长乐坡返回长安,来到隆庆坊转运司衙门。

今天回来,只有一件事,就是给司里发年终奖。

别的不少衙门早几天前就已经封印放假了,唯有转运司一直在忙碌着,大家都很辛苦。

“大家辛苦了,每人发两只鸡两只鸭四十个鸡蛋,二十斤猪肉,十斤羊肉,另外绢两匹,布两匹,绵两斤。九品官员再发一只鹅,八品官员再添十斤猪肉,七品官员再添十斤羊肉,六品官员再花两千钱,五品以上官员再发一只羊、十条鱼”

转运司虽成立不仅,可立的功不小,皇帝也下旨赏赐。

除了那些实物的福利,秦琅还给每人额外多花了三个月的俸钱、禄米。

宣布完福利待遇后,秦琅跟马周商量了下过年值班排班名单后,便回平康坊了。

今天是除夕夜,所以要早点回去接上玉箫和义子们去亲仁坊齐国公府吃团年饭。

第245章 许敬宗

亲仁坊,齐国公府。

府里正忙着把新桃换旧符,张灯结彩。

秦琅带着腹部微隆起的玉箫进入厅堂,先向秦琼和崔氏请安。秦琼今天满面笑容,整个人似乎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对于玉箫这个儿子妾侍,他也并不嫌卑贱,坐在那从容接受了她的拜礼,还拿出了一支金镯赏给她。

“武德九年要过去了!”

秦琼叹声道。

对于秦琼来说,武德代表的既是一个年号,也是一个时代,这是承上启下的一个时代,武德结束了隋末以来的混战纷乱,也开创了新的王朝,但武德朝仍代表的是征战不休,民不安生,是朝堂混乱,天下难安。

如今武德终于要过去了,贞观已经到来。秦琼对贞观充满希望,希望贞观能是又一个开皇盛世。

“薛万彻留在江南没有回来!”秦琼告诉儿子。

“陛下应当不会瞒他吧?”

“瞒也瞒不住,但眼下陛下肯定没有告诉薛万彻,不过我相信这种事情其实瞒不了,薛万均等肯定也早有些耳闻,估计早就已经告诉了薛万彻了。”

秦琅想想,薛万彻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难道他能向皇帝请求跟丹阳公主离婚?长公主再犯错,那也是皇家公主,李世民肯定得向着他的皇妹。

只能说薛万彻很倒霉。

秦琼有些抱歉的对儿子道,“先前为父还劝说你接受赐婚,现在想来当初拒绝真是对的,否则便是我秦家家门不幸了!”

爷俩沉默。

摊上这种事情,只能认倒霉了。

爷俩聊着天,怀道兄弟三个,则和裴行俭、罗通在玩耍着,看的出,怀道兄弟几个如今关系亲密了不少,没有秦琅刚见时的那种嫡庶隔阂,甚至裴罗两人与义兄弟们也关系很好。

这让人欣慰。

崔氏和玉箫则在另一边聊着天,今天鱼幼薇也跟随着来了,三人倒是聊的不错。

“阿郎,来家兄弟来拜见!”

秦琼赶紧让管家引进来。

这来家兄弟都是二十岁不到,长的倒也是一表人才,身着儒袍,这两兄弟跟秦家也挺有渊源。

来家兄弟一个叫来济一个叫来恒,他们父亲是来护儿,隋朝的荣国公,右翊卫大将军,当年秦琼最早便是在来护儿麾下为帐内。

来护儿对年轻的秦琼很看重,秦琼母亲去世,回家奔丧,来护儿还特意派了家将带了厚礼去吊丧,他认为秦琼是个有能力的人,将来定有了不得的出息。

此后秦琼因中原大乱,未能再返回到来护儿麾下任职,而是被张须陀征调至齐郡兵中讨贼。

虽说那时起没有再回来护儿麾下,但两人之间也不曾断过联系,来护儿对秦琼一直挺关照。

来护儿后来在江都被叛军杀害,其子来六郎等也皆被杀,唯有年幼的两个儿子来恒来济兄弟两因在老家躲过一劫。

兄弟俩打小得秦琼资助,在家乡读书,弃武习文。

“你们兄弟俩个俱过道州成为举人,今次来京,要考哪科?”秦琼问。

“回齐国公,我们准备考进士科!”

兄弟俩个虽年轻,但也曾拜过名师,学习也刻苦,倒是志向远大。

“进士科可是最难考的,录取率最低,你们为何不考明经科?”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三十岁考中明经都算老了,而五十能中进士都算年轻,可见进士科之难。但兄弟俩无疑很有自信。

当年来护儿是秦琼的上司,待秦琼如子侄,秦琼与来六郎曾经关系莫逆,这样算来,来恒来济虽然年轻与秦琅相当,但实际上却跟秦琼一辈的,反倒是秦琅比他们晚了一辈了。

“怀良明年虽知贡举,但可帮不了你们,要清楚这个。”秦琼提醒。

“我们也知道这次科举改革,不再只看中家世、名气,所以我们更有信心考进士科,我们也从不想过要走翼国公的门路,今次入京,连干谒诗卷都没做。”

唐代士子们先前的科举考试,太简单,也太受考官等影响。故此士子入京后,都会想办法去找当朝的王公高官们投卷,把自己平时写的好的诗赋文章汇集成卷,名为干谒卷,投给这些当朝的贵人们,希望他们看过后欣赏,然后向主考举荐他们。

若得贵人举荐打招呼,考试时就算成绩不好,都不要紧,往往都能选中。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糊名阅卷,还新建了贡院格间考试,进去还得搜身,考题更是到现在都只有秦琅这位知贡举一人掌握,无从泄露说起。

秦琅看着这两位年轻士子喊秦琼义兄,总觉得他们在占自己便宜,自己岂不得喊他们义叔?

他很想说不如各论各的,但秦琼这人比较死板,所以还是算了。

“我明年知贡举,肯定会恪守公平公正,我不能给两位世叔什么额外照顾,但能保证你们能享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只要你们确实有才,考试发挥正常,那么我便不会让你们被别人排挤,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来恒来济兄弟一听,不由大喜。

能得到秦琅这个承诺已经足够了,若以才华论名次,他们当然不惧任何人,不敢说夺魁,可起码也能保证今科进士科考试争个前十。

秦琅想起这两位好像都是高宗朝的宰相,那么考进士应当是没问题的。

秦家在军方的地位现在很强,但于士族中影响力不高,如今主要还是依靠与博陵崔氏的联姻,不过秦琅始终觉得博陵崔氏不太可靠,倒不如好好扶持一下来家兄弟。

秦琼留来家兄弟在府中一起吃年夜饭,兄弟俩也不客气。

“不如两位世叔在京期间,就暂居齐国公府,也可以顺便指导一下我这几位兄弟们启蒙读书。”秦琅提议。

两人现在租住在平康坊里,兄弟二人一直得秦琼资助,家里也还有些产业,倒也不缺钱,不过能寄住齐国公府,便能加近两家的关系,这是好事。

聊了会。

管家报说国子监助教许敬宗来了。

“我去迎下他。”

秦琅知道许敬宗估计是来找自己的,这位今年着实有些水逆,本来前途一帆风顺,谁知道下半年接连受挫,如今都已经惨到成为国子监七品助教了。

他之前可好歹是跟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同为十八学士的,也曾做过检校雍州治事从事的,差一点就能进入中枢了。

一挫再挫,许敬宗绝望了。

堂堂名门士族出身,自负才学也了得,庶政能力也有,可就因恶了皇帝,现在沦落到这种境界。

这些天他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能东山再起,想了许多,也想了许久。

最后反思自己应当找个助力。

想想马周,一介落魄书生,得秦琅相助,结果先做镇抚司的主簿,再得他推荐给皇帝,入门下省,再做御史,然后现在更是直接就飞升为转运司的副使了。

还有魏征,也是有秦琅的襄助,如今都做了参政了。

再有崔敦礼、苏烈等人,一个个都时来运转,反之跟秦琅做对的,现在都没啥好下场,郑玄礼现在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想明白这些后,许敬宗倒也顾不得脸面尊严了,直接跑去找秦琅。

结果跑去长乐坡,那边说秦琅回京了,跑去平康坊,又说来亲仁坊了,于是又跑来亲仁坊。

“翼国公,我想到你麾下做事。”

见面后,许敬宗倒是开门见山,也不藏着掖着了。

秦琅笑呵呵的看着他,也不回应。

“我思虑良久,对翼国公的转运司规划细思过,发现这确实是富国兴邦的好策略,但要想做成这些,并不容易,不说朝野阻力。就算朝堂全力支持,但以转运司现有的这些官吏们,只怕难以完成这个任务,我愿毛遂自荐”

“许公的能力我在镇抚司时是见识过的。”

秦琅的话让许敬宗有些羞愧,在镇抚司时,他其实是被架空的,并没有什么作为,他辩道,“若到转运司翼国公麾下做事,我肯定与之前在镇抚司时不一样,我会认请位置,好好做事。”

“口说无凭啊,我凭什么信你呢,再说,转运司这么大衙门,就算多你一人,也未必有多大改善。”

“恳请翼国公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出任最差的一道任常平使,若是一年之内我没成效,愿意自己引咎辞职!”

许敬宗这次态度很诚恳,他谈起秦琅的转运司改革财税的策略优劣处,表明他确实已经钻透了秦琅的计划,另外也说起了自己的优势。

他出身士族名门,又曾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还做过长安县令、检校雍州治中,他说自己人脉很广,尤其是在士族之中有才名也有些威望,他若加入转运司,可以给转运司很大帮助。

“翼国公麾下不缺官吏,但缺少能独挡一面的大将,如今转运司要在诸道设立常平司,负责一道财税钱粮盐铁漕运等各项事务,十五道就要十五个常平使,若是用人不当,会很麻烦。”

“老许啊,其实之前在镇抚司的时候我对你挺不错的,但你对我可不怎么样啊。而且,陛下对你印象也不太好,你上次被贬去国子监的原因,陛下亲口跟我说过的,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再相信你呢?”

“我已经意识到我之前犯的错误了,现在愿意更正,我不应当把翼国公当成对手,我与你不是对等的,我有野心也有能力,这正是翼国公现在最需要的人。翼国公这次在转运司里投入甚多,肯定也不愿意他失败吧?”

许敬宗这番表白,倒也光棍,承认自己之前拿秦琅当对手,想要攻击他取而代之,而现在又承认自己不是秦琅对手,所以不想搞事,只想踏实做事,以求翻身。

对这种光棍又聪明的人,秦琅其实挺佩服的。

想想倒也是,许敬宗求的是翻身,而秦琅需要的是办实事,两人各有目的,现在也没有冲突,倒是可以合作一把。

“老许,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信你一回,你可以选个道,当然,我也丑话说前头,你现在只是七品助教,不可能让你直接出任一道常平使,我就算举荐,也通不过。所以,到时你可以出任一道常平司的长史或是司马,为佐贰之官,你可愿意?”

许敬宗愣了下,不过也仅是愣了下,他知道这可能最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当下咬牙道,“多谢翼国公给我这个机会,就算让人做主簿,只要给我个做实事的机会,我定会兢兢业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翼国公的信任!”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回去等消息吧,有空的时候可以自己好好琢磨下到时如何推行新政,我就不留你了。”

被下了逐客令,许敬宗也没半分不满,很恭敬的叉手告退。

看着许敬宗的身影消失远去,秦琅摇摇头返回厅堂。许敬宗这种人,怎么说呢,本事确实有,但这种人也无法真正信任,不过特定的时候,适当的合作,倒是可以的。

只不过得时刻提防。

回到厅堂,秦琼问许敬宗来做什么,秦琅只是简单的说许敬宗想到转运司做事。

“你要小心些他。”秦琼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便不再多提他了。

连秦琼都知道许敬宗名声不太好,这人太过钻营,丑声在外,连皇帝都早厌恶了的,现在走哪都没人喜欢。

“儿子自有分寸!”

稍后,崔敦礼夫妇带着儿女也来了,贾务本也带着儿子贾润甫也来了,贾务本看到秦琅还有些不太高兴,劈头盖脸一通教训,秦琅也只得陪着笑脸,谁让人家名义上是他外祖父呢。

不过当秦琅提起说在长乐坡新买了块地,要送给贾务本建别业后,老贾倒是笑哈哈的收下了。

还直赞秦琅懂事孝顺。

崔敦礼来了后一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

没一会便忍不住主动提起,说是今日皇帝降旨,授他为中书舍人了。

中书舍人是正五品上的官职,中书省下有六员,掌起草诏令。

中书令或由皇帝处领旨,或将政事堂宰相决议之事,交给属下中书舍人起草诏令。

在起草诏令的过程中,他们还可互相商量,允许各执所见,杂署其名,此谓五花判事。

六名中书舍人一人对应六部的一部。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御用笔杆,把皇帝的指示或是政事堂的决议,用皇帝的口吻起草一份诏令,所以这份工作需要文笔很好。

但是因为中书舍人草诏时还可以有自己的意见,能五花判事,所以就不只是普通的笔杆子了,这实际上已经参与中枢军国大事的决策了,故中书舍人往往又被称为储相。

崔敦礼熬啊熬,如今终于熬成了中书舍人,自然是兴奋万分,忍不住炫耀。

秦琅笑笑,向崔敦礼表示恭敬之意。

崔敦礼到没敢拿大,知道自己有今天,其实倒还多亏了秦琼父子的相助,“这事要感谢叔宝和三郎,我一会可要好好敬酒感谢!”

第246章 任人唯亲

夜幕降临。

亲仁坊齐国公府早已是张灯结彩,府里的老管家福伯一脸笑意的进来请安,“阿郎,酒席已经备好,是否开始传菜开席?”

秦琼笑道,“嗯,开席吧!”

福伯笑呵呵的下去了,今天即是除夕过年,又逢三郎回来发赏,人人得赏,自然高兴。秦琅分家出去后,逢年过节总是要回来一起过,每次回来不仅给阿郎和崔娘子们带许多礼物,就是他们这些下人也从没少过赏赐。

这次府里男丁每人得了一斤酒二斤猪肉,另外还得了二百个钱外加一匹布。

有职事的管事等还有额外赏赐,如福伯这样的老人更是还赏了全新的冬袄靴子等一套,不知道多暖心。

家仆们欢喜的开始上菜。

厅堂里,宾主落坐。

菜式还是很丰盛的,年夜饭,又有贾、崔两家的亲戚在。平康坊翼国公府的厨子们今天也过来帮厨,说是帮厨,实际上倒是主力。他们今年跟秦琅学了许多新菜谱,这顿年夜饭可是极尽心思。

八道凉菜先上来,凉拌皮蛋,爽脆拌三丝、酱牛肉、白斩鸡、凉拌海带丝,秘制鸭舌,白灼大虾,香拌藕片。

这八个凉菜也有荤有素,样式新颖,颜色漂亮,摆在河北刑窑产的白瓷盘里十分精致。

来济兄弟以往在乡下埋头用功读书,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菜式,一个菜都没吃过。

“大家尝尝!”

秦琅笑着招待大伙。

因为今天都是自家人,所以也不用避讳,女眷们也一样一起。

崔氏笑道,“三郎府里的厨子还真是手艺了得,早听说玉箫在长安两市开了悦来饭店、醉仙酒楼,生意兴隆,口碑极佳,今天见了这几道凉菜,便知道不虚了。”

来济看着那酱牛肉,倒是忍不住先夹了一筷子,以前在乡下读书,哪里有机会吃到牛肉啊?有钱也吃不着,不比秦琼秦琅这种顶级勋贵。

冷切的酱牛肉紧致,但口感丰富,不柴不韧,并没有想象中的腥膻之味。

“美味。”

来恒则对那晶莹剔透的皮蛋有些好奇,夹了一块,闻着却好像有点怪味。

“世叔试试,不错的。”秦琅看出他犹豫,笑道。

这皮蛋拌了蒜米、姜末和香菜碎,又添了香油、酱油、耗汁,还是不错的。

皮蛋这可是秦琅独家发明,全天下人以前都没吃过,更别说来家兄弟了,这东西虽然味道不如臭豆腐,但确实有些独特风味,没吃过的人或者不喜欢这味道的人可能避之不及,但若是吃过,多数人还是会喜欢的。

果然,来恒试着吃了点,一开始是那些调料味,觉得很鲜香辣,再吃,能感受到这皮蛋黄的味道了。

确实与众不同,细品,好像挺不错。

那边鱼细薇则主动替崔氏和玉箫剥白灼虾,她在翼国公府也是常吃这虾,这种海里捕捞的大海虾冰冻后运来长安,也是少见之物。

简单的白灼之法,其实倒是完全显露出大虾的鲜味。

鱼细薇动作娴熟,拿着筷子变戏法一样,三两下便把一只大虾剥出来,十分完整。

蘸上配好的香醋酱油,崔氏连连赞叹。

秦琼则挺喜欢吃酱牛肉。

“马肉能不能这样酱呢?”秦琼提出一个问题,在战场上,粮食宝贵,而一场战争下来,经常会死伤很多马,这些马多数不会浪费,会直接宰杀吃掉。做法简单,就是煮,但是这样煮出来的马肉一般都是又柴又硬,还带着点酸,十分难吃。

“马肉当然可以酱,其实从医家来说,马肉具有恢复肝脏机能,并防止贫血。马肉烹饪前以姜汗腌制,或多加姜能有效果去除马肉中的异味,马肉可红烧,也可炖煮,当然也能切条腌制晒干或酱制。”

“阿爷以往多征战常流血,现在也还有些气血不足,应当多吃牛马驴羊肉,可补气血。”

男人们喝国公烧,年轻人喝黄酒,妇人们葡萄酒,小孩子们则喝甜浆。

边吃边聊。

正菜上来,更是让秦家的亲戚们惊叹不已。

红烧扒肘子,东坡肉、葱烧海参、佛跳墙都是既好看又诱人。

紧接着是四鲜果、四干果、四蜜饯、四看果端上来。

八宝野鸡,宫保野兔,爆炒田鸡,五彩牛柳,花茹鸭掌、荔枝烤鸭、葱烧鲨鱼皮、白扒鱼唇、烤羊肉串、清蒸火腿、荷叶鸡、天香鲍鱼

八冷十八热,外加果盘十六个。

真是满满一席。

来济来恒兄弟早就看傻眼了,一开始上来的八个凉菜,他们还以为就是今天的正席呢。

最后主食上来了春饼、拉面、生煎包、水饺、雕胡饭

“这也太奢华了吧?”

一通猛吃,最后吃的肚子溜圆的来恒才回过头来觉得这样吃太土豪了。

“这也是过年,今年又恰好有客在,否则也不会如此隆重。”秦琅笑着解释。这一顿饭确实挺豪华的,原本他最初的意思是只打算做顿简单点的,家里有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养羊,足够了。

但崔氏好面子,要讲排场,尤其是今年自己兄弟一家来,另外秦琼原配父亲兄弟也来。

“这些菜式,其实多是家中酒楼的招牌菜式了!”

不得不说,不仅味道好,而且样式也好看,色香味俱全。

大家吃的都很高兴。

秦琼见客人高兴自己也挺满意,但还是对秦琅道,“以后不要这么捧场奢侈了,如今天下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呢。”

“阿爷教训的是,以后儿子定会注意。”

酒足饭饱,再上来几壶茶。

撤去酒席,换上点心瓜果,继续聊天。

这番其乐隆隆的场景,真是难得。

秦琅也很享受这种温馨,虽然他也知道这表面上的和谐之下,其实也是有条件的,若不是他父子如今的权势地位,博陵崔氏子的陵敦礼只怕会如他刚来时一样,根本瞧不起他们,甚至处处要做他秦家的主了。

这也让他不由的心中警醒,如今的花团锦绣,其实都是建立在权势之上的。若是他秦家父子一个没把握住被掀下去,那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有了。

“阿舅这次回京述职,有何打算?”

秦琅问贾润甫,这位比秦琼年纪稍小些,早年秦琼在张须陀麾下时,贾务本是张须陀的副将,贾润甫也是军中校尉,后来瓦岗破,贾家父子随李密入唐,结果李密后来又想要反乱,贾家父子苦劝,差点被杀,后来李密被诛后,朝廷倒是对贾家父子很满意,于是并未牵连,反另授要职。

说来其实贾务本父子比秦琼投唐早,后来秦琼从王世充那边过来投唐,其实也是贾暗里写信劝说,为唐朝牵线联系的。

如今贾务本在江南做刺史,儿子则也任一州司马之职。

这次两人都是任满回京述职,然后等候新职。

“自然是听吏部的安排!”贾润甫道。

“阿舅有没有想过回京任职呢?”

“回京自然是好,只是要调回京也不容易的。”

京官各方面肯定都是比地方官要强的,可京官位置有限。

“若是阿舅有这个意思,我倒是可以安排一下,如今转运司还很缺人。”

这不是秦琅临时起意,而是确实早有这个打算。许敬宗虽然滑头,可他有句话说的很对,秦琅现在需要把转运司带好,需要做出功绩来,但这并不容易,尤其是还要涉及地方上,天下十五道,十五个常平司,这些常平使统领一道的具体事务,需要既有本事,还有忠诚,这并不容易。

秦琅现在虽然位置高,但真正心腹可用的人少,他勉强能维持京师转运司,地方十五道,就缺人了。

秦琼倒是有不少人脉关系,但他的关系在军方,转运司这块搞财税的,军方出身的这些人其实并不太适合。

贾家父子其实也是军方出身的,但他们在地方任官也有不少时间,民政这块的经验积累了不少,听说这次考核,评分还不错。

“都是自家人。”

听完秦琅的打算,贾务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就是表示愿意全力支持秦琅了,虽然他先前反对秦琅汰佛之举,可现在这事已经不可更改,也就没什么可多说的。

一番商议过后,秦琅打算向皇帝举荐贾务本出任河南道常平使,贾润甫出任山南道常平使,让许敬宗任山南道常平司长史,秦琅自己兼任关内道常平使,以马周兼任河东道常平使。

最重要的几道先掌握牢固。

贾务本对这个安排却有些意见,认为既然秦琅打算要用这个许敬宗,那就干脆重用,不如让许敬宗做常平使,让贾润甫做长史。

“其实不是我不欲重用他,是他现在被陛下所恶。”

“河北和淮南呢,这两处可也是重中之重。”秦琼提醒儿子。

“我欲举荐两位有名望的大臣,然后让勇哥和用哥分任其副手。”

“这样会不会被人说任人唯亲?”

“我会向陛下陈明,关键之时,用人不避亲。”

转运司虽说权力大,可毕竟管的主要是财权,相比起军权、行政这些大权,没那么敏感。

第247章 翰林学士

这一晚,秦琅便留在亲仁坊齐国公府中。

夜里,爆竹声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今年日子艰难,大家却越发放的爆竹多,好彻底爆去一年的晦气。

半夜时,爆竹声停了段时间。

但很快又全城响起爆竹之声。

“三郎,已经是贞观元年元旦了。”

玉箫搂着秦琅道,“你怎么没叫幼薇来服侍你?”

“想与你一起辞旧迎新,还有我们的孩子。”

简单一句话,说的玉箫激动不已,她一把推倒秦琅。

“干什么?”

“官人,我要。”

“不行,你肚子这么大,别伤到孩子。”

“轻点就没事的,快。”

玉箫如同被点燃了一样,双眼赤红,满面粉红。

秦琅不敢太过用力推她,最后只得半推半就的配合着。

一番折腾过后,她带着满足的笑意睡着了,秦琅却睡不着了。

一手枕着玉箫,一手枕着自己脑袋,睁大眼睛,听着窗外不时传来的爆竿声。

爆竹声声除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武德结束了,贞观来临了。

天未亮,秦琅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洗澡沐浴更衣,换上了朝服。

那边秦琼也已经准备好了,爷俩一起出门。

今天是正旦大朝会,得折腾一整天,其实这种大朝会就是一种仪式,很繁琐,但是皇帝和朝廷彰显礼仪必不可少的。

尤其今年还是改元第一年,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正旦大朝。

许多胡人藩使都是头一次见这位新天子。

阿黄拿来热乎的饺子。

装在食盒里还保着温,“抓紧吃一点,今天估计要饿肚子。”

今天的大朝会在太极宫举行,比李世民登基那天还要隆重盛大,其实相当于后世的大阅兵一样,也是在城门楼上举行,会有很多仪式,活动等等。

没几个时辰估计确实完不成。

大年初一的饺子确实不错,有牛肉馅的,也有韭菜馅的,还有虾仁馅的,秦琅一人吃了二十个。

长安街道上,一辆辆马车、一匹匹马汇集起来,灯火连绵,犹如火龙,直往太极宫而去。

天还未亮,但右金吾卫的巡骑和街铺武候们,都已经全副武装的上街值守了,各街角坊门口,都站着大队的巡逻人马,尽忠恪守。

看着这些昔日的手下,在这个寒夜里,都在铠甲外面罩有披风,里面也有夹袄,秦琅倒是还挺满意。

他之前费力为朝廷弄来的那些钱,倒是都发挥了作用,禁军们的待遇不错,装备也还好。

天忽然开始飘洒起雪花来,一片一片,犹如鹅毛。

“下雪好啊,贞观元旦,便下大雪,大雪兆丰年!”秦琅很高兴,冬天的时候,百姓畏雪又盼雪,畏雪是怕雪太大压垮房屋,天寒地冻难捱,但盼雪则是大雪能够冻死地里的虫子,尤其是今年秋有大蝗后,地里肯定有许多蝗卵,一场大雪能够冻死绝大多数的蝗卵。

而且雪大,明年雨水也足。

要是一冬无雪无大雪,明年肯定非旱即蝗的大灾年。

食盒里还剩下些饺子,秦琅给跨下的豹子头吃了几个,剩下的送给护卫的亲兵们,结果他们都说出门前已经吃过了。

最后秦琅也没勉强,全给豹子头吃了。

到达皇城前,还得排队等候宫门打开,好在可以进待漏院烤火等候。

今天不论是文臣武将还是散官勋官,在京的都来了,大家不停的相互打着招呼。

牛进达、苏烈、李谨行等从幽州回来的几人,都挤到秦琅面前拜见。

从天未亮折腾到了午后,秦琅真有几分筋疲力尽的感觉,尤其是今天这雪还下个不停,飘飘洒洒的下了半天,雪积膝盖。

朝会上,秦琅跟着百官十九拜三舞蹈。

中书令奏各地献祥瑞,侍中奏各地贡物。

鸿胪寺又奏各藩使国书、贺表!

礼节繁复,而且十分严格,上至左右仆射,下至散勋官,都要依礼拜贺舞蹈山呼,一点也不能错。

这个上表那个进奏,都是各种场面话,比如哪哪地现白鹿啊,哪哪天降陨石等等,又或出现了什么神龟,什么嘉禾等等。

纯粹就是耗费时间,秦琅是不相信什么祥瑞的,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朝廷需要,搞点祥瑞什么的,好听嘛。

至于各国的使臣的国书贺表啊,其中真正来贺的又有几个,少不得还有些就是些胡商冒充使节的。

但这仪式不能少。

朝贺之间,还有太常寺的钟鼓奏乐。

折腾的肚子咕咕叫,终于等来了朝会结束,皇帝赐宴。

宴会上,皇帝给大臣们赐柏叶、御酒,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但接到柏叶御酒的大臣们,都要赋诗以贺。

这倒难不得秦琅,找了两首比较应景的诗吟了,引的一片赞赏之声。

皇帝李世民也一直在殿中饮酒,一副君臣同乐的和谐景象,而那些衣着各式,长的奇奇怪怪的藩使们在陪,也衬托的大家越发文明人样子。

今年的正旦赐宴上,增加了不少道新菜。

东坡肉、白斩鸡、烤鸭、火腿、腊肉、香肠,此外蔬菜也添了许多新鲜菜,莴苣、菠菜、包菜、洋葱

李世民换掉了大朝会上的衮冕,换上了通天冠、绛纱袍,红通通的如同一只大公鸡。

秦琅也按制穿着大朝礼服,不过他一门心思在酒肉上,天没亮折腾到这会,早饿的不行了。

不过他的貂蝉冠还是比较显眼的,年纪轻轻就紧挨着宰相们坐了。

不少藩使都在暗里询问这位的身份。

“天子婿!”有人道。

“皇帝第一宠臣!”

“这可不仅是帝婿宠臣这么简单,这位手段了得呢!”

还有人则暗里笑说这位不久前的风流绯闻,“姑侄通吃!”

秦琅吃饱喝足后,一会看看这些蛮夷,一会看看殿前的仪仗。

不得不说,大唐的大朝会仪仗那真是精神,个个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壮汉不说,且人家都是勋戚高官子弟,配上这锃亮的铠甲,威武的刺绣袍,还分成诸种颜色,拿着画戟、金瓜等各式礼器。

这些仪仗队在藩人面前确实展现了大唐的武功,如阅兵一样让人赞叹了。

一名宦官来到秦琅面前。

“陛下召翼国公上前。”

李世民今天非常高兴,喝的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他笑着对秦琅招手,拉着秦琅的手与他同榻而坐。

“三郎啊,朕今天很高兴,非常高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陛下,臣只是做了些份内之事而已。”

李世民很高兴,今天这种大场面,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天下之主。尤其是这四面八方的使节的朝贺,更让他开心,突厥颉利可汗派了执失思力来庆贺,突利也派了阿史那思摩来庆贺,就连西突厥的可汗也派使来贺。

还有高昌国、焉耆国,新罗、百济等国也纷纷来贺,就连高句丽这个东北小霸王,这次国王也派了王子亲自送上国书贺表贺礼。

人人都给面子,这让李世民很有面子。

“三郎啊,各国皆有进贡,我大唐得赏,这赏赐之事就交给你了,定不能失了礼数丢了面子。”

秦琅点头,“请陛下放心。”

转运司本就有市易之职,这进贡和赏赐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官方朝贡贸易,秦琅哪会不懂。

“年后就要举行科举考试了,今年是贞观第一科,一定要办好了。朕之前说过让你做今科知贡举不会改变。”

皇帝一高兴,打算给秦琅加个官。

之前秦琅知贡举,毕竟还是崇贤馆学士,如今却只是转运使,于是李世民便道,“朕授你翰林院学士衔。”

翰林之名起于汉朝。

但这翰林学士,以前可没有过。

皇帝简单的说了几句,这翰林学士无定员,无品秩,说白了就是个虚衔。但李世民又说,转运司如今负责许多事务,职责重大,皇帝有些关于转运司这方面的事情,旨意不便于直接公开,中书舍人起草关于转运司的诏令,难以保密,有时也不易应对急需。

所以皇帝干脆任秦琅为这个翰林学士,以后有些事关转运司需要保密的诏令,就直接让他来起草。

“陛下,这不合制度吧?”

按李世民的这个想法,这翰林学士起草的诏令,其实就是中旨,是不通过中书省也不经门下省就直接发出执行的,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合法的诏令,官员们可拒绝执行的。

其实历朝历代,这种情况都有,有时皇帝亲笔诏令,或者由近臣草拟发出,这种也称内制,与朝廷中书舍人们起草的制书,制诰是完全不同的,中书舍人起草的制书,是完全通过合法程序的诏令。

不过在君主制度下,皇帝的中旨其实是难以避免的,就跟皇帝直接不经中书门下而封官,虽这种官被称为斜封官,但也一样大行其道。

说白了,李世民其实就是在进一步的增强皇权,削夺相权。

没有这翰林学士,其实也一样可以发中旨,但现在却要设一个翰林学士来草诏,那就说明李世民可能不仅是打算让翰林起草的诏令完全不经中书,也有可能以后慢慢的有些诏令也一样要交给中书门下省,实际上就等于是在慢慢的侵夺中书舍人草诏之权。

毕竟中书舍人是直属于中书令、中书侍郎的,而翰林学士明显就是天子私人了。

皇帝对于权力的渴望,果然非同一般啊,千方百计的就是想要抓权,连起草诏令这样的权力,都要插上一脚,争夺一些过来。

秦琅最终被皇帝在正旦大朝的赐宴上授封翰林学士承旨之职,这就是个斜封官,事前宰相、参政们毫不知情。

斜封官知内制,宰相们面色都不太好看,但因为这是在正旦赐宴之上皇帝钦宣,有着众多地方官和外国使节在,宰相们也不好反驳,于是乎就这样被皇帝算计了一把。

不过秦琅敏锐的感受到,殿中百官对他的目光并不友善。

第248章 爆竿与震天雷

宫廷宴席结束时,李世民已经醉的走不动路了,他非要秦琅搀扶着他回去。太上皇李渊已经在年前几天正式搬出了太极宫,就搬去了原来李世民居住的宏义宫。

连装修一下都来不及,便匆匆的住了进去。

李世民住进了父亲的宫殿,居住于两仪殿,感觉自己真正是大唐天子了。

太子承乾也终于成了东宫之主了。

两仪殿里,皇后长孙氏看着太子承乾引路,秦琅背着皇帝进来,还吓一跳。

“陛下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有些不胜酒力了。”

李世民晃着脑袋,“朕没醉,还能喝,再来!”

长孙皇后无奈。

皇帝躺在榻上沉沉睡去,打起了酣。

“陛下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这么放松了,也好久没见他睡的这么沉了。”

“陛下宵衣旰食,太过操劳国事了,得懂得劳逸结合,适当休息才行,否则身子累坏了,可就后悔莫及了。”秦琅劝说。

秦琅说完要告辞,结果丽质却抹着眼泪进来。

“三郎哥哥帮我!”

“怎么了?”

“他们欺负我!”

李丽质指着廊下的李佑等兄弟们,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小家伙刚才在玩爆竿,比谁的炸的响,还赌起了钱,这都是李佑这家伙带的头。

李丽质输了钱,于是哭起了鼻子。

“几个钱而已。”

“那是我昨晚才得的压岁钱。”李丽质哭道。

长孙皇后让李佑把钱还给丽质,结果李佑不肯,还说愿赌服输啥的,皇后也不好偏袒自己的女儿,只能劝说丽质。

但因为这钱是李丽质的压岁钱,不一般,这不是普通的什么开元通宝,而是铸钱监特意铸造的一批压岁钱,是金币不说,上面的字也成了长乐压岁这四个字,这是李丽质独属的压岁钱。

“三郎哥哥,我不要他还我,你给我赢我来。”

“你一定要烧出更响的爆竿来!”

那边李佑却得意的道,“学士来了我也不怕,我这爆竿可是无人可及的。”

那边小胖子刚才也输了,这会不服气的道,“他做弊,他的爆竿里加了东西,我发现了。”

刚才兄弟姐妹们被李佑唆使着比爆竿赌钱,然后大发神威,把兄弟姐妹们全赢了,李恪几个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谁知道李泰倒是仔细观察,发现了问题。

李泰二话不说,直接从李佑那里抢得一支爆竿给秦琅。

“学士你看!”

秦琅仔细观察,发现他这个爆竿手臂长,中间的竹节其实已经打通了,只有一端没通,另一端拿布条塞着呢。

打开,里面有白色的粉末流出来。

闻了闻,是硝。

这个李佑,还真是个奇才啊,居然还懂得把天然的爆竹改成了硝爆竹。

“你做弊!”

李泰和李恪几兄弟不服气的指责李佑,结果李佑却得以洋洋的道,“我做什么弊了,我这不是爆竿吗?有本事,你也弄出这样的爆竿来啊?”

这下李泰几个气的要死却没办法。

他们连里面的加的硝都没认出来,自然也无法学样改造了。

秦琅看着抹眼泪的李丽质,呵呵一笑,安慰她道,“公主别急,我马上做个比齐王更厉害的出来,一会一定赢他!”

李佑还在那得意,“不可能,谁也赢不了我这个。”

“你这个不就是加了硝吗?”

李佑见秦琅认出他加的料,有些慌。

“你怎么知道?”

“这有啥难的。”

秦琅让丽质把剩下的爆竿给他。

李佑不肯干了。

“你不能学我的样子,我这个秘密爆竿可是花了一万钱买来的。”

“你从哪买来的?”

“我的一个奴仆在外面给我买的。”

“齐王,你上当了,就这样的爆午,十文一根都贵了,你却花一万钱。”

“不可能,你吹牛!”

秦琅笑笑。

他直接找来刀把爆竿砍下来一小节,“你相信吗,只这一节,我就能击败你的秘密爆竿!”

“不可能,一节如何能赢我好多节!”

“我一节就胜你好多节。”

“不可能。”

“打赌?”

“赌就赌。”

“就赌你刚才赢大家的那些压岁钱好了,我若赢了,你全交出来。”

“那你输了呢?”

“我输了,给齐王十万钱!”

“好!”

李佑兴奋的喊道,“赶紧开始吧,烧火!”

“别急啊,我还要加点料呢。”

李佑的爆竿是加硝爆竿,放在火上烧后,确实能让竹竿爆的更响,但秦琅却有火药爆竿啊。

宫中有尚药局尚食局,都管有药,而硝、硫磺都是药材,很轻松就要来了一些,不过秦琅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多要了数种药材。

反正只是做个大炮仗,其它材料少加点进去不影响。

又直接在火堆那取了些烧剩的竹炭。

秦琅拿到一边将几样材料全磨成粉,按照大概的配比混合起来,其实秦琅也只知道黑火药是硝、木炭和硫磺配成的,但具体比例不清楚,隐约记得初中课本上说的是硝多炭少。

所以他就一炭二硫七硝的混合配制,再掺了点胡椒粉孜然粉甘草粉啥的数种药材粉末一通搅,最后往竹节里装了一调羹,竹节还有许多空,便又塞去了一些纸,最后口子堵上,没有合适的导火药,最后用纸捻了根引线,总之就是尽量凑和着用。

当这节爆竿拿到众人面前时,李佑一脸不信。

已经有几分迫不急待的想要收秦琅的十万钱了。

“谁先来?”秦琅笑问。

李佑道,“我先来。”

他将改造过的硝爆竿放入火上烤,没一会爆竿就已经烧着,表面出了汗。

承乾几个赶紧退后,下一刻,爆竿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挺响,但也仅仅是比普通竹竿爆开响了一点。

“到你了!”

李佑得意洋洋。

秦琅拿着短短的那节火药爆竹上前,“你们都散开。”

承乾退后了一点。

李泰却没退,他刚才看到秦琅加了许多材料在里面,所以想看看这玩意有多厉害。

秦琅原本想把爆竹插到地上引燃,结果点火几下那纸做的引线都不行,烧一会就被风吹灭了。

“行不行啊?”李佑嘲讽。

秦琅无奈,“要不我也扔火里吧?”

“那你就扔啊。”李佑催道。

秦琅看了那堆火,又看了旁边的这些大舅子小姨子们,“一会很响,非常响,甚至可能把这些炭火都炸起来,你们退远点,最少退二十步远!”

“有那么夸张吗?别磨蹭!”

李佑催道。

秦琅坚持让他们退后二十步,最终他们才不情不愿的退后。

秦琅看着大家都退开了,于是把手里的火药爆竹扔入火中,然后迅速后退。

“大家捂紧耳!”

李佑脸露不屑。

秦琅走到长乐旁边,伸手给她捂上。

火药爆竹扔进火里了,可并没有响。

李佑嘲讽道,“怎么没声啊,哑竿!”

说着,居然还想凑前去。

秦琅赶紧喊,“别过去!”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败了,但这玩意还是离远点好。

刚说完,结果只听平地一声雷响,轰隆犹如一道雷惊起,然后那堆柴火被炸的四下飞溅。

李佑本来想去瞧瞧,谁知刚走两步就响了,那一下震的他直接坐到了地上,脸都白了。

飞起的炭火从天而降,洒落四周,在白白的雪地上镶出一块块黑炭,异常明显。

卫王李泰也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那场面,半天都发不出一个声来。

李世民提着一把剑衣衫不整,打着赤脚冲了过来。

“大胆反贼,竟敢闯宫行刺!”

长孙皇后和一群内侍宦宫女们也赶来了。

更远处,是宫门处当值的禁军奔来。

那一声巨响,犹如惊雷,把他们都炸出来了。

长乐公主回过神来,赶紧对赤红着眼的李世民高喊,“父皇,是三郎,三郎”

李世民好像还没睡醒,又带着酒意,他瞪大眼睛,提着剑向秦琅冲来,“逆贼,拿命来!”

“父皇,是三郎在烧爆竿!”

李世民脚步慢慢放缓,“爆竿?”

太子也赶紧上前拦下父亲。

“父皇,刚刚是三郎烧的一个爆竿。”

“胡闹,什么爆竿能有这么响?”

众人都赶了过来,长孙皇后为李世民披上了大衣。

半个时辰后,秦琅把新配好的十个爆竿交给了千牛侍卫。

李世民已经酒意尽去,他身穿着明黄龙袍,双眼炯炯有神。

殿前,一堆火燃烧着。

千牛侍卫柴令武拿着爆竿靠近。

“扔了就赶紧退后,保持距离。”秦琅在皇帝身边对柴令武喊道。

柴令武走到火堆前,拿起爆竿扔进火堆,并没有立即后退。

“退后,快退后。”

秦琅大喊。

柴令武退后了两步,距离火堆不过五六步,秦琅还在喊,他却充耳不闻。

轰隆一声巨响,爆竹爆了。

没有了多余的配料,这次的爆竿更响。

柴火炸的漫天飞舞。

惊喜般的响声过后,柴令武狼狈万分的站在原地,他的武弁帽都被掀飞了,头发散乱,脸都熏黑了几块,千牛卫的袍子也被炭火烧出几个洞来。

李世民腾的站了起来。

他激动的浑身颤抖。

“天雷,天雷,这这”皇帝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49章 霹雳炮与火器监

做为皇帝,李世民才刚摸到点门道,但做为一个将军,他却是久经战阵的。秦琅给丽质做的火药爆竹,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其军事应用上的重要性。

不说其说,仅仅这声如雷的巨响,这东西在优秀的将领手里,就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了,更何况,看着柴令武那狼狈的样子,再瞧了瞧另一名千牛备身手里那节小小的竹管,李世民越发兴奋了。

皇帝没有理会柴令武呆傻的站在那,他直接抢过来一根爆竹,拿在手里仔细研究,虽然刚才秦琅制作的时候,他都全程观看,但现在依然还是爆发出极大的兴趣。他抠掉堵好的纸团,又扯出引线,然后倒出了里面的纸团,最后是数量不多的黑色粉末。

“这玩意,为何如此厉害?”

秦琅震惊李世民的敏锐,也只能解释说前段时间在三原读书,读了些杂书,从几本炼丹的书里看到过炼丹失败爆炸的记载,觉得这玩意好像挺厉害,于是自己试验了下。

“若是多装点药,效果会不会更厉害?”李世民问。

秦琅看他这虎狼一样的目光,也知道皇帝想到哪去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也只是随手试验了几次,这硝炭硫磺的配比还不够完美,爆炸的效果也是时好时坏,最重要的是药引子还没有研究好。”

“就是说多装药就能够效果更强了?”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的。”秦琅也知道自己放出来了一头猛兽,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什么,“臣推测计算过,如果拿口棺材里面装上几百斤上千斤的火药,然后在城墙底下掏个地道,把火药棺材放进去,点燃爆炸的话,一般州县级的城墙,都能够震塌”

李世民迅速扭头看了眼四周,然后瞪了秦琅一眼,“你跟我来。”

他走前下令封锁这爆竹的消息,禁止任何人泄露出去半句,否则斩。

皇帝直接带着秦琅来到他的卧室,室中很暖和。

“跟我具体说下。”

其实这东西也没什么好多说的,火药嘛,本就是晚唐道士们炼丹失败的产物,道士们炼丹,最喜欢的就是添加各种化学药剂,什么铅铜水银硫磺硝等等东西,妥妥的就是中古时代的炼金术士、化学专家。

火药误打误撞出来后,很快就开始应用于战争之中了。

从一开始简单的制作巨响惊拢敌人,到制成火药包用投石机投入敌人城中爆炸,再到改良到箭支上,做成火箭助推,到北宋时火药武器越发广泛,什么火蒺藜、毒烟球,再到后面的震天雷、霹雳炮等等,已经从简单的纵火火器,发展到了爆炸火器。

等到南宋的时候,管状火器出现,铜火铳竹火枪这些都出现了。

秦琅不是火器专家,所以也不知道要如何直接研究出火铳火炮这些玩意,但他知道不管是助推火箭还是毒烟球又或者是震天雷,这些不同的火器,其实对火药的配比也不是不同的,不同的配比效果也各不同。

直接拿几百上千斤火药放入城墙下地道里炸,那只是最简单的应用,耗费的药多,效果只能说一般。

但在李世民看来却不同了。

正常攻城时,挖地道确实是一项常规战术,但经验丰富的敌人也会有反制手段,比如埋缸听地,或者挖壕阻拦,又或者灌水放火等等。挖地道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

有时进攻方会在挖地道时,只挖到城墙下就不挖了,会支起木柱等,然后放入许多干柴,再浇上油放火烧,等支撑的柱子烧断,往往上面的城墙就会倒塌。

不过这种工程太大,也易暴露被发现。

而秦琅现在说的这种方法可是简单的多啊,快速挖个小地道就好,不需要把下面挖空一大片,只要能容纳个棺材那么大就行了,按秦琅说的,最多是挖的时候要挖个转折,然后再把转折口的过道垒起来,点火就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秦琅说是这样更容易形成一个密林的空间,爆炸的时候,冲击波更大云云。

李世民没听太明白,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这玩意凑上千斤就能轻易的轰开城墙。

战争时,攻城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遇到一些坚城要塞,那是无法绕过去的,必须强攻。想当年他们攻洛阳,又比如隋朝几次征高句丽,最终都是被辽东坚城,以及那些险要山城给拦住了。

若是有这种厉害的玩意,一次性弄他十个八个火药棺材,几个方向同时爆破,就算是再凶的高句丽人也守不过来啊。

李世民越想越兴奋,激动的没有了半点酒意。

“这种火药不仅如此之用吧?就刚才那爆竹爆炸的样子声势不也是很大么?你觉得能不能研究出一手如爆竹一样的武器,拿在手里投掷出去爆炸的?”

秦琅不由的佩服皇帝,人家这想法就活络,居然马上想出了投掷火器。

“这个应当是可以的,不过竹筒效果肯定没什么杀伤力,必须得换成生铁壳,这样爆炸后易破裂飞溅杀伤,说不定碎铁片还有破甲功能。当然,若是能够在火药里混杂点碎铁片铁钉陶瓷片什么的,估计也会更添杀伤力,但是,这个要做出来估计不简单,做的大了投不出去,说不定还炸不开,轻了,火药量少,没杀伤力。”

李世民却哈哈笑道,“只要方向对,还怕找不到解决之法?”

秦琅也被说的来了劲头,“其实臣倒觉得可以配和投石车,做成霹雳炮。”

李世民想象了下这种武器,也不由的拍腿大声称赞,射的又远,还能发出巨响,又能爆炸,确实想想就很了得。

“朕决定新设一个火器监,由你来全权负责,秘密征召一批工匠、道士研究这火药军用。”

秦琅也只能点头,这玩意推也推不开。

现在他倒是真有些后悔不该搞出这火药爆竹来了。

“硝石硫磺这些,可以找几个矿自己开采。”李世民又交待道。

秦琅现在也有一点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感觉了。

火器监暂时是个绝密机构,不隶属转运司或其它衙门,为了达到保密效果,皇帝还特意为秦琅在长安城外选了块地方,并拔出禁军封锁守卫。

君臣秘议许久,秦琅走出殿外的时候,遇到太子承乾和李泰几个还站在廊下罚站呢。

李佑这个祸首见秦琅出来,倒很光棍的道,“三郎还真厉害,想不到你居然搞出那么厉害的爆竹,你可不知道,刚才柴令武步都挪不了,等侍卫们过去架走他,才发现他站那地上,一大摊黄色,哈哈哈,他吓尿了!”

秦琅见长乐不在,便问承乾,“齐王刚才把压岁钱都还你们没有?”

“还了还了,愿赌服输,我李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李佑不满道,“三郎,你能不能给我弄几个这爆竹啊?”

秦琅笑了笑,“殿下莫忘记陛下刚才下的封口令?”

李佑讪笑。

秦琅向承乾等告辞出宫。

大年初一,这本来是百司衙门封印放假的难得假期,可如秦琅这样位置的大臣,却没那么闲。

过年了,也照样得忙。

出了太极宫,秦琅便去了皇城中书省内的政事堂。

他这个转运司现在虽不归政事堂管,但得跟他们接洽配合。

“长孙仆射召下官何事?”

秦琅来到长孙无忌的公房。

长孙无忌站起来笑着向秦琅叉手,“新年好。”

“长孙公新年好。”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外甥女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招呼着他坐下烤火,炭盆里生着上好的银炭,没有半点烟却火力很旺,秦琅坐下,才发现炭上还烤着芋头呢。

秦汉时代,芋头便是川西特产,到了如今,中原许多地方都种植芋头,此时的芋头并不是蔬菜,而是跟粟米一样的主食。

炭火煨芋头,冬季里确实是个好东西,忙碌腹饥时,倒是能充饥饱腹,味道还不错。

“来一块?”

秦琅笑着接过,拍去灰,轻轻撕开外面的芋皮。

“陛下说要厚赏进贡朝贺的四方藩使,你是何打算?”长孙问。

“国库又没钱了,不会吧?”

长孙吹着芋头,“你年前弄了不少钱进国库,钱现在还有些,但是这些钱可很宝贵,总不能这样轻易的送给那些蛮夷们,你说对吧?”国库里还有钱,但长孙找秦琅来,自然是不想动用这些钱,“夏收之前,朝廷的日子都会过的很紧巴,到处都要用钱。”

秦琅点头,表示理解。

不当家的人,才不知柴米贵。

“那长孙公的意思是?”

“政事堂诸公商议的结果,是这次赏赐还是由你们转运司负责。”长孙无忌笑呵呵的道,“三郎应当可以吧?”

“只要诸公肯把各国藩使朝贺进贡的贡物交给我们转运司,那么回赐之事我们也愿意接手。”

“贡物给你们?”

“长孙公,贡物给我们,我们也还得亏啊?要不,还是政事堂负责此事算了,我们不沾边。”

长孙无忌无奈的道,“你这个小狐狸,狡猾的很,好吧,贡物给你们,但回赐也全交给你们,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但得遵照陛下旨意,要厚赏,得比藩使贡品要丰厚,不能失了我大唐的脸面。”

“这个请长孙公放心吧。”

秦琅敢接这事,倒是觉得这事其实很有操作的空间,并不是单纯的贴钱。

推出这么桩贴钱的差事后,长孙无忌便是轻松许多。

“三郎啊,转运司要开始普查括户了吧?现在还有哪些问题?”

第250章 外甥女婿

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朝廷颁布均田令,给百姓授田,一丁百亩。但事实上,现在朝廷总户口不过二百余万,相比起隋大业中的户籍统计近九百万户,相差太大了。

然而隋末战争只打了十来年,所有人其实都清楚,这十来年时间,不可能灭绝了七百万户人口。事实上,不论是李世民还是长孙无忌都很清楚,为何现在大唐几乎一统天下了,可户还这么少?

不是人都死掉了,而是有太多的人在隋末战争动乱之中,或背井离乡逃难,或破产为奴,为破家为盗,哪怕天下一统了,但有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就是很多地方人多地少。

均田令的人丁百亩地,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事实上前提是朝廷得有地可均。能拿出来均的地,主要是隋朝时的官田,以及战乱中绝户的无主之地,但事实上,哪怕经过十几年战争,前朝时的许多权贵、地主们,依然还占据着这绝大多数的田地,朝廷并不能拿他们的田出来均田。

其结果就是,均田令也只是部份百姓均到了田地,且只均到了不多的田地,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不管你均没均到田,均到了多少田,只要你登记入了官方户籍之上,那么你就要承担租庸调。

管你均到十亩地还是一百亩地,每丁的租庸调都是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于是许多人拒绝入籍登记,他们甚至拒绝朝廷均田,他们宁愿去做地主们的佃户,或给寺庙做佃户或给豪强地主们做佃户,或者去做船工、纤夫、伐木工、矿工等等。

为何?

因为这样就不用承担租庸调,一丁一年两石粟,两匹绢十二两绵以及二十天的免费劳役不用担了,更别说还有杂役。

佃地主的地种,只需要按佃种的田亩数缴租,虽然佃种的租高,收入不多,但算起来其实比起朝廷的赋役要轻。

人都不傻。

既然入籍负担更重,那入籍做什么?田又均不到,难道就图个大唐良民好听些?

还有不少人则是在隋末时逃入山林之中,自己垦荒种地,也不入户籍,这样就可免租避役了。

说白了,其实都是迫不得已的问题。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就算这次普查,让各地官府胥吏到处清查人口,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一旦这些人入籍,背上赋役重担,又不能分给他们田地,那这些人唯一的选择,就是逃户了。

他们会逃到其它地方去,或是逃进山林里,或是干脆卖身为奴给权贵豪强们。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长孙公,我们需要政事堂的支持,据我推测,这次括户应当能增加二百万户人口,但前提是政事堂支持,否则这些人绝大多数最终会成为逃户,或干脆自卖为奴,托庇于豪强们。”秦琅很郑重的道。

“你希望政事堂如何支持呢?”二百万户对于政事堂诸公来说,也是需要认真面对的,多增加二百万户人口,对于朝廷来说,太重要了。

在如今大唐制度下,并不是所有人口对于大唐来说都是人口,只有那些课户课丁,才是真正朝廷的根基。

不入户籍的逃户,对于朝廷来说不纳租赋不服役,对朝廷无任何益处。

“长孙公,清查出隐户容易,但如何将他们转变为国家的课户课丁却难。如果仅仅是把他们名记登记上官方户籍,那其实根本不是解决之道。”

一个隐户,原本或在山林里垦荒自种,或是佃种地主田地,或是做工,勉强生活,现在一旦成为户籍课丁,就必须得面临赋役问题。

“要么朝廷给这些括户入籍百姓田地,要么减免赋役。”

长孙无忌皱眉,隐户的最大问题,其实就是田地不足均,才导致的,现在反过来入籍,朝廷也还是变不出田地来啊。

“各地州县寺观年后会全面整顿,应当能整顿出不少田地来吧?”长孙无忌问。

“寺观田产确实会不少,但对于两百万户新增人口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远远不够。”

况且,这些寺庙田产,也不可能全到的了百姓手里,皇家、官府、权贵们都要扒皮层,就如长安这的情况一下,最后拿出来给百姓的也就四成。

两百万人口,就算一户一丁,一丁百亩,那也需要至少两百万顷地。

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难题。

百姓因无地却要承担极重的赋役,于是逃隐,而现在朝廷要把这些人清查出来,但又无地可授。

一个死循环。

“朝廷可给这些新括户两三年的租庸调全免!”

“长孙公,这远远不够。两三年后呢,他们又要怎么办?有些人现在靠佃地为生,本身就要向地主交租,如今又要向朝廷交租赋,承劳役,这日子过不下去的。”

“三郎你有什么良策呢?”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抛砖引玉吧。现如今括户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无田可授和租庸调的问题,甚至不仅是括户有这问题,许多中原等地百姓也有这问题,均田数量不足,租庸调又不变,导致实际的税率大增,负担加重。”

秦琅希望更改一下租庸调这个基本税制,既然租庸调的根本是均田制,而均田制现在都已经难以执行了,那税制自然得改,否则继续这样下去,必然会最后崩溃的。

事实上,唐朝的崩溃,根本性就是缘由均田制的难以为继,均田制最先崩,然后租庸调这个基本税制也崩了,于是国家财政跟着崩了,继而府兵制也维持不下去,甚至最后募兵制都出问题,最后朝廷不得不设立节度使,让节度使行政军事财税等一肩挑,本意就是中央无能为力了,让地方自想办法,结果自然也就成了节度使的尾大不掉,最终藩镇之乱,安史之乱后,这种情况更加严重,虽然后来推行两税改革,但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苟延残喘而已。

“上次我提的那个地税,我觉得是个方向。不如把租庸调中的租,由每年每丁二石粟,改为每亩地纳二升粟,至于调,改为每亩纳钱一文,也可缴纳等价绢、布、麻、绵等物。庸依然为每年免费服役二十天,但允许折绢代庸,每日折绢三尺或六十钱。”

“对于无地者、商贾、工匠户则改以户等征钱,以九等区分,下下户可免征,上上户征租粮五石,纳调三贯,庸三百钱,其余各等各有所差”

长孙无忌听的大为惊讶,秦琅这是把之前的地税计划稍稍一改,直接套到了租庸调制正税上啊。

“长孙公,若按此法,则不但新括二百万户百姓不用担心再做逃户,就算是现在的三百万户,也将负担大减。”

长孙无忌哪看不出这个新税法的特点,不外乎劫富济贫。

尤其是原来的税法里,是有课户和不课户,课丁和不课丁的区别的,就是如官员贵族们,本身是不纳税不服役的,但现在秦琅这么一来,实际上就是王公百姓一体纳粮了。

而且还是直接按拥田数来算,占田多,税就高,占田少或无地的,税自然也就少了。

税率相比之前,其实没什么变化,但征收的方式变了,实际上百姓尤其是普通百姓大大得益,但那些富户地主,尤其是大官僚大权贵们可就受损严重了,税赋可能要几百上千倍的增加。

“若实此法,实际上地税可以暂缓开征也没关系,朝廷实际上财税收入能够大大增加。一年能得粮一千四五百万户,得钱数百万贯。”秦琅说道。

“可你这个法子,只怕朝堂上会有很多人反对啊。”

“长孙公,我们都是为了朝廷,均田制在武德朝都难以为继,贞观朝如何继续?将来更加无法推行,若是不把以均田制为根本的租庸调制改了,那大唐又能走多远?如今我们尚在开国之初,还有魄力去解决,遇到的阻碍会少很多,若我们现在不解决,等到后世子孙时,只怕就动都动不了了。”

秦琅的新租庸调制,其实就是两税法了,以田亩征粮,征钱。他没有直接上来就改两税法,也是想着先偷偷换个概念,等后面再调整。

“这事我们不做,谁来做?”秦琅问长孙无忌。

长孙沉思良久,“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这事确实很严重,我得与诸位相公们开政事堂会议商讨,最后向陛下奏报。”

“好,我相信诸公们都是眼光远,格局大的人,都能着远百年之远,我先走了,等长孙公好消息。”

长孙无忌道,“你回去后先把你的这个想法完善一下,写个表章交给我,我好拿到政事堂上与诸相公商议!”

“我回家就写,会尽快送来。”

长孙无忌亲自把外甥女婿送到了门口,“你这新税法,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这可是改变了战国以来千百年的基本税制啊。”

“长孙公,只要是对的,有益于大唐的,就算要改变旧法,也是值得的。”秦琅道。

两人叉手告别。

第251章 冬笋炒肉

秦琅先去了亲仁坊,给先回来的秦琼拜年,又去拜了崔氏,然后便接了玉箫等回家。家里的一众孩子过来拜年讨压岁钱,秦琅笑着每人给了六个开元金币六个银币,象征六六大顺。

长安城银装素裹,华灯初上。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除,不过路两边依然可见那厚厚的积雪。

“如此大雪,不知多少贫苦百姓房屋倒塌。”玉箫叹声道。怀孕的女人,更加善良。秦琅道,“雍州府早已经派人扫除路边积雪,还动员百姓清除屋顶积雪,就算真有房屋倒塌的,雍州府也会救灾安抚的。”

京城的百姓肯定比其它百姓要好过些,真正遇这种大雪灾,倒霉的还是京外的百姓。秦琅想到了自家的那些庄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灾,有没有房屋倒塌,当然秦家的那些养殖场,不知道有没有受灾倒塌的,养殖的鸡鸭会不会有冻死的。

估计肯定会有,好在年前把公鸡公鸭公鹅等大量宰杀腌腊了,现在棚里养殖的数量不多。

回到家,秦琅赶紧召来家里管事。

“马上派人去巡查各处庄园、养殖场、作坊,让他们把各处情况统计上来,有没有受灾的,灾情轻重等,要加强警惕,对受灾的,要及时救治。另外,我们庄子附近的佃户,以及百姓,能帮的也要尽量帮,不能让大家受冻挨饿!”

“三郎,咱们现在自己顾不上来,还管别人?”

“别想这么简单,灾情之时,邻居守望相助是有必要的。何况,我们的邻居们,现在也是我们家佃户,还经常来我们养殖场、作坊做工,所以更要帮忙照顾。”

房子倒了的,先接到庄子上安置,缺柴少炭的,也要送些过去,尤其是那些贫困户和孤寡户。

秦琅现在很重视这些,这不仅仅是出于人心善良,同时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不但能有好名头,而且这也是一种口碑和信用,有了这些良好的口碑和信用,秦家做其它的事情也能是到很多便利。

比如秦家要养殖啊,要搞什么项目啊,大家都会踊跃帮忙。

甚至就如现在秦家开的一些铺子一样,生产出来的商品,可是深得大家信赖的。这比起简单的广告营销,可是强太多。

夜深。

秦琅却坐在炕上,提笔在写着关于新税法之事。这个不解决好,那所谓的括户也没什么可谈的,则大唐财政也不可能改善,他吹下的牛自然也完不成。

只要调整租庸调,给百姓减负,那么才可能有盐税的开征基础,才会有茶酒专卖,才会有矿税开征,才会有工商市税的基础。

写着写着,秦琅忍不住笑了。

别人当了权贵,都想着如何趁着灾荒放贷啊买人啊占田啊,都想着做剥削者,他秦琅却反过来挖自己的墙脚。

若这新的税法实行,秦家做为拥有六万多亩地的大地主,就要从过去的免课户,变成一年纳粮一千多石,钱六万多文。

而这还仅是开端,今后秦家的养殖场也会要缴税,秦家的商铺也要缴税。

在这个时代,这些官僚地主们缴税,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秦琅却觉得这很正常啊。这才符名税收的逻辑啊,有钱人不缴税,光盯着穷人征税,这能长久?

他相信朝廷上肯定反对声会有很多,但这种事情,对这些权贵官僚们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如秦琅看似一年要缴一千二百石粮,但秦琅家六万多亩地,哪怕一亩一石粮,也能收获六万多石,就算再除去佃给别人租种的分成,秦琅一年也是几万石的收益的,拿出千百石来,那不过是几十分之一,税率依然是很低的。

从一个一年收获几万石粮的大地主手里征千八百石粮,跟向一个年收入可能才几十石却还要先交一二十石租,然后剩下那么一二十石粮的百姓手里,再征他几石粮,这完全是不同的。

前者无关痛痒,后者却可能让一家口粮不足,必须得掺糠加野菜喝粥。

今年李世民本来准备也搞灯节。

但百官反对,认为眼下灾荒都还没过去,朝廷都是借钱过的年,现在还搞这种铺张浪费完全没有必要。

于是李世民最后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琅初二便离京了,留下玉箫和鱼玄机她们在家,他自己带上阿黄等一早就出京,先去了长乐坡,巡视了产河边的庄园,然后便过渭桥去了三原。

秦家的庄园或多或少的受到雪灾影响,有些鸡鸭棚倒塌,压死了不少鸡鸭。

好在没有人出事,雪地里,庄户们互相帮忙,把倒霉的屋子清出来,重新抢搭修好,受灾的庄户,也都暂时安置到邻居或亲戚家中。

秦家庄园也接纳了些灾民。

大家争着来给秦琅拜年。

秦琅安慰大家,让庄头把压死或冻死的鸡鸭拿出来,分送给邻居们。

一场大雪,让大地白茫茫一片,也把刚冒头的一些野菜又给掩盖下去了。

秦琅年前挖的那个稻塘,现在已经积满了水,不过还没有放鱼苗,桑树也还没栽,看起来有些荒芜,现在水面上甚至结了厚厚的冰。

庄子巡视一遍,秦家的庄丁奴仆们都还不错,今年因为新修了火炕,虽然天寒地冻,可坐在炕上都十分暖和,再不用如往年一样冬天难捱了。

就连邻居的百姓们,也多数修了火炕,这玩意也不算难,修好后一家子坐在炕上很暖和,还不怎么费柴火,比起以前那种简陋的火塘是省柴又暖和,以前前面烤的烫后背凉嗖嗖不说,还烟熏火燎的眼睛难受。

现在舒服多了。

坐炕上,做布鞋编草鞋或是做点其它的手工零活,这样的天甚至一天两顿就够了。

秦琅看见大多数百姓们的食物都非常的简单。

蝗虫粉为主,掺上糠麸,还有些晒干的野菜啊,还有晒干的桑干等,再加上一点点小米,放上水,一锅炖煮,最后撒几粒盐,于是一锅乱七八糟的粥就好了。

看着就毫无食欲,但大家却都很满足。

“今年全靠了这蝗虫呢,要不是秋天的时候捕了许多,今年冬天可就难捱了。”

有年纪大的,甚至开始说起以往逃荒的经历来,一说起来就是泪,尤其是到了冬天的时候,每个长夜都是漫漫难捱的。

多少人出去讨饭最后饿死他乡呢。

今年虽逢战争又天灾的,但起码还不用出去要饭,蝗虫野菜粥确实不太好喝,但比起什么都没的吃,饿的眼睛发红,肚里全是酸水的时候,可幸福太多了。

“饿急了,土都要吃两把,要不垫一下,实在是走不动的。”

这些吃糠咽菜的百姓,对于眼下的生活却还很满意,对如今的朝廷,对当今的天子,居然感恩戴德,这令秦琅羞愧万分。

在后世的时候,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多的是,整天只知道横挑鼻子竖挑眼,毫无感恩之心,永远嫌别人做的不够好,就连救灾抗疫的时候,有些人还嚷着只喝矿泉水呢。

那些人啊,就是没有经历过苦日子。

走到一户人家,发现他们一家子兴高彩烈的,原来今天这家当家的男人掏了一个老鼠窝,不但抓到了一窝肥壮的田鼠,还从窝子里掏出了有十几斤粮食呢。

一家老少忙着烧水烧火,要火烤这些田鼠。

看到秦琅来,还热情的邀请秦琅一会在这加餐呢。

秦琅连连摆手。

虽然他也知道,对于百姓们来说,别说是这肥壮的田鼠,就算是家里捉到的老鼠也不会放过的,好歹那也是肉啊。

但他还确实是不太能接受这种食物,养殖的竹鼠就是他的极限了。

聊了会,留下二十个鸡蛋,秦琅便告辞了,去下一家。

村民们日子都差不多,蝗虫野菜粥,炕上猫冬。

“今年日子不错。”一个老汉笑着对秦琅道,他说今年托秦家的福,当初拿各种蚌螺虫子等换了不少鸡鸭苗子,秋天的时候吃蝗虫个个长的肥壮,公的卖给秦家,母的下蛋也都是卖给秦家,换的不少钱粮。

锅里蝗虫粥里的小米,正是用这些换来的。

“家里还有鸡鸭么?”

“天冷,年前卖了一些,还剩下几只留着下蛋,也不敢多留,冰天雪地没吃的,等开春了,到时再多养些。”

老汉对新的一年,还是充满着希望的。

又钻进一家,这家人看到秦琅来了,还送上了鸡蛋,很是不好意思,说他们今年托秦家福养了许多鸡,卖给秦家好多鸡蛋呢,现在翼国公还给他们送鸡蛋,真是不好意思了。

说着,这男人从家里找出来一篮子笋子来。

“这是我和娃儿昨天刚到林里挖的冬笋,新鲜。”

唐代的时候气候要比后世的温暖一些,带来一个特色就是这时北方有许多竹林,如关中也有许多竹林,甚至有的满山满谷,这在后世是很难见到的。

冬笋是道美味,不过不好挖,这些冬笋不会冒头,老了就烂在地中。

冬笋炒肉好吃,焖腊肉或蒸火腿都是十分美味的上品,最大的特色就是鲜嫩。

“这两个笋我收下,其它的我买了。”秦琅没有全白拿,象征性的收了两个做回礼,剩下的则让人给钱买下。

乡民不肯,秦琅坚持。

“以后还挖到冬笋,都可以送到我庄子上来卖,我全收下。”

“翼国公想吃,以后我们挖了送来就是,哪能收钱啊。”

“这不一样,也不仅是我自己吃,我也收了拿到长安去卖的。”

冬笋好吃难挖,长安还是很有市场的,不过这种只是些小买卖,但秦琅还是愿意向百姓收购冬笋,也算是帮扶这些乡民们一把吧。

第252章 暗桩

转了一圈回到庄子上,秦琅叫来厨娘。

“把这些冬笋拿去剥了,今天吃冬笋!”

乡民们冬天习惯只吃两顿,中午这顿是不吃的,不过秦琅还是习惯三餐,何况今天还有这么新鲜的冬笋呢。

除了冬笋,秦琅还从乡亲们家里买了些遇到的山货,有野鸡有野兔还有竹鼠干蘑菇等。

新鲜的冬笋自然是要拿来炒腊肉吃的。

秦琅亲自到厨房挑选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腊肉,肥瘦相间,腌熏的金黄流油,看着就大有食欲。

尤其是这腊肉还有柏枝熏的,带有一股子独特的香味。

冬笋腊肉,小鸡炖蘑菇。

笋子金黄的外壳,看不到一点绿色,尖尖上的一点尖叶,甚至还是紫红色的,扒开金黄外壳,露出里面白玉一般的笋肉,既嫩又脆。

这么嫩的笋子,甚至淖水都不需要,也不会有苦涩麻口。

遇上这么好的食材,秦琅忍不住要亲自下厨动手。

镔铁打造的专属菜刀拿出来,唰唰唰的一顿快切,笋子已经切成薄片。五花腊肉,已经由烧火丫头用淘米水洗净,火上烤过外皮,烧掉了猪毛,拿刀削上几遍,去除杂质。

放锅上蒸,蒸到肥肉透明。

笋切薄片,腊肉切厚片。

“烧火!”

秦琅系上围巾,阿黄便笑着过来亲自烧火。

两人配合的很好,他能很好的掌握火侯,无需秦琅提醒。

小火把切好的腊肉下锅炒,炒出那香喷喷的油来,炒的外皮微焦,这时把腊肉拔到一边,下拍好的蒜姜,炒香。

然后下入笋片,阿黄也将火烧旺。

干煸笋片,等差不多了,倒入黄酒焖腊肉和笋子。

腊肉香,笋子鲜香,还有黄酒的酒香,混合一起,闻之让人食欲大开。

酒焖会,开始加盐调味炒,炒的差不多了,把切好的新鲜蒜苗扔进去,快速炒匀后便可起锅装盘了。

一盘香香味俱全的冬笋炒腊肉便完成了。

秦琅伸手拈起一块尝了尝,混合了腊肉的笋子,真是又香又脆。阿黄则直接拈起一块大腊肉,这腊肉又大又厚,层次分明的五花,更是咸香无比。

“这腊肉还得是这样吃才好吃,吃的过瘾!”

再来一道小鸡炖蘑菇,最后把炖好的砂锅萝卜老鸭汤端起,撒入葱花,调味,上桌。

配上腌黄瓜,凉拌海带丝,齐活。

正要开吃。

结果张出尘来了。

这位跟来自家后院一样,经常随意出入秦家庄子,十分随意了。

“哟,正要吃饭呢,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弄这么些好菜,也不能吃独食啊。”

“张娘子今天怎么没在长安呢?”

“不喜欢长安,还是乡下好,宽敞自由,空气都清新呢!”

张出尘在秦家庄子上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走进来直接就落坐了,也不管什么男女之防这些,这位行事就是这么的特立独行。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张出尘也是一把年纪了,快五十岁的女人了,也不会有人去攻击她的作风问题。

“你家的这个腊肉怎么比我家的好吃呢?”

张出尘吃肉很厉害,大块的腊肉几口就吃掉了。

“这腌肉也很有讲究的!”秦琅笑呵呵的道。

“那你跟我讲讲!”

“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概不外传的。”秦琅呵呵笑道。

张出尘有些恼,“你就应当去当个厨子,绝对是天下第一厨。”

秦琅只当她这是夸奖之辞。

秦李两家庄子紧挨一起,秦家做什么,李家就跟上,秦家孵苗子,李家就去收蛋来卖,然后换了苗子去卖,这样做二倒贩子,也没少赚。

秦家现在又养鸡鸭鹅养猪养羊,又开始搞烤鸭烧鹅腊味卖,张出尘当然也想学,她也试着在做,但发现做出来的相差巨大。

人家秦家的腌腊,秦家的烤卤,那叫一个味正,颜色漂亮啊。

可惜张出尘想学,秦琅也不教啊。

“你家庄子今年打算做什么?”张出尘问。

“今年啊,上半年种稻子,下半年继续种油菜萝卜,再种些大豆。再孵苗子养鸡鸭猪羊鱼!还要种桑养蚕!”

张出尘有些不信,“你真弄的过来?你有那么多人手吗?”

“人手不够,可以从附近庄子上雇佣啊,男丁不够可以雇妇人,妇人不够我还可以雇佣那些少女中男们呢,只要我肯给工钱包食宿,条件给的好,大家难道不愿意多赚几个钱,增加些收入?”

“你真要养鱼?哪弄来鱼苗?”

“自然是卖鱼苗的地方。”

这些话都是秦琅的真话,他今年打算扩大养殖规模,他早研究发现,搞养殖,其实比单纯的兼并田地更有搞头。

搞兼并占田,影响大,而且现在的政策情况下,田会越来越难买,但养殖这块的缺口巨大。

尤其在人手这块,不比种地的人手需求高,雇佣些老弱妇人少年也一样可行。

最重要的还是需求大啊。

秦琅已经计划把孵苗场扩建到河北河东河南山东淮南江南等各地了,秦家的腌腊烧卤味道可是一绝,如今在长安都是深受欢迎的,所以他计划把这个也推向全国。

养马养牛养羊,还需要牧场地方,养鸡养鸭养猪这些实行舍养就要好的多。

“哪来那么多有钱人,吃的起你的鸡鸭鱼肉,吃的起你的腌腊烧卤?”

“城市啊,天下各地的城市之中,有许多官吏大户,他们的需求不少。”

“可他们自己有庄园,自己能供应自己。”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还是会有市场的。”秦琅的自信来源于几点,真正能够有自己庄园全方面供应自己肉禽蛋的毕竟是少数,那些官员吏员等总不可能都有这条件,还有不少中低层的地主啊商贾这些,也是一样。

再加上秦家的产品有特色,当规模化以后,价格肯定也还能下降,自然更有竞争力。

其实只要想想历史走向就知道了,魏晋隋唐之时,城市都是里坊格局,专门的市场,没有街市,但从晚唐开始,到宋代时,市井经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度繁荣的局面,城门口,道路边,城市街道,遍地商店,商品市场繁荣,百姓的消费也空前增强。

这一切都说明,秦琅看准的这条路子是没有错的。

眼下社会,本质上就是一个商品不足的社会,尤其是副食品这一块更是供应远远不足。

秦琅年前改造的那一千亩地,现在还只是一片荒芜,其实就算如张出尘,现在也还是有几分半信半疑的态度。

对于秦琅所描绘的这种生态养殖体系,他们既没见识过,也不太相信。

秦琅倒也没着急,种植和养殖是两回事,得需要时间。春种秋收,这无法违背。

“三郎你真的不再回崇贤馆了?”

张出尘又问起另外一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现在不是崇贤馆学士了。”

“可我听说你昨日被陛下于宴会上当众赐封翰林学士承旨啊。”

“两码事。”

张出尘吃完饭,很不客气的还从秦家厨房抢走了两块腊肉一只板鸭,说是要尝尝鲜,但秦琅估计她又是想去琢磨模仿了,但也只是笑笑没有制止。

这东西说不难也不难,说不易也不易,毕竟任何一个环节有所不同,出来的口味还是有变化的。

呆在乡下的日子很舒适。

不会有没完没了的人来拜访。

也不用接受那些推辞不了的应酬。

静下心来赏赏雪,溜溜冰,吃吃火锅跑跑步。

答应给长孙无忌的那份税法改革书早已经送去了,他还抽时间写了份火器监的规章条例,以及需要的人手器物等,呈交给了皇帝,让他去调拔人手物资。

冰河上挖上洞,上面扎个帐篷,弄个软榻,再摆个火炉在旁边,冰上垂钓,很爽。

老黄在做烤鱼,冰下现钓上来的,十分新鲜。

“三郎你身边怎么不带个侍妾陪着?你后院那么多呢!”

秦琅笑道,“那些侍妾啊,基本上都是陛下赏赐的,号称各国美人,但实在不怎么入我眼。”

“不可能吧,那波斯西琳罗马安娜不都挺风情万种吗?”

“你是没见过这些西域胡姬,手毛腿毛可是很长很多的,而且一出汗就有股味道。”

“有这事吗?”

“阿黄你难道没想过找个女人成亲?你现在虽无官职在身,可依然还是子爵啊。”

“还真没想过,自由自在惯了。”阿黄翻了下鱼,自嘲道,“其实我当年女人没断过,可能有伤天和的事做多了吧,所以我现在啊,对任何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了。”

“难道你就不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以前生过,生过不少,可惜一个一个全死了,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谁要我曾经为恶多端呢!”

秦琅明白阿黄有心结,他畏惧成亲生子,害怕灾祸降临,因为自己而牵连到女人孩子。

“我自己的罪就我一人受,光棍也挺好。”

笑了笑,阿黄提醒秦琅。

“鱼玄机不简单。”

“我知道,她可能是百骑司安插到我身边的暗桩!”

“你知道?”

“嗯。”秦琅笑笑,知道又如何,知道他也得留着鱼玄机,因为这不仅是百骑司的安排,更会是李世民的安排,他是臣子,李世民是皇帝,就算两人还是翁婿,也改变不了君臣的事实。

皇帝总是要提防臣子的,臣子则要效忠君王,故此明知鱼玄机是上面安插来的暗桩,两人也要心照不宣。

这是一种默契,鱼玄机留在身边,秦琅以此表明对皇帝的忠心,而皇帝能时常知晓秦琅的身边事,也会更加放心。

“不累么?”

秦琅笑笑,既然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那么就无法避免。若是连一个暗桩都不能容忍接受,皇帝又如何能信任你。

第253章 阿三哥

许敬宗现在很积极,也很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他在长安官场名声是臭了,个个知道皇帝恶他,因此哪怕他贬到国子监作个助教,可那些贵族官员子弟学生们,也没几个瞧的上他。

许敬宗表面微笑,心里恼怒之极,正好过年国子监放假,于是干脆便跑来转运司帮忙了,秦琅还没有把他调来,他纯粹就是自带干粮来帮忙。

想他堂堂名门许氏子弟,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想想就不免让人叹息,但越是如此,越激励着他要奋起反击。

秦琅过来慰问转运司过年期间留守值班的官吏们,发现许敬宗在埋头干活,大家都不搭理他,但他依然很努力的在做事。

“许先生怎么也在这?”

“过年反正也是闲着,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地方能帮上忙的。”许敬宗一袭青袍,连绿袍也没穿,衣着朴素,脸上几分让人可怜的模样。“三郎,这是我整理好的诸藩朝贡物品名单。”

秦琅接过看了下,发现这许敬宗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居然已经自学了秦琅的表格和阿拉伯数字,秦氏计账法也做的有模有样。

表格看起来一目了然。

看样子这家伙确实挺用心了。

所谓的各国贡品,其实倒是不多,但各方使团都趁机夹带了许多私货过来,于是也都冒充贡物,其实就是来做买卖的,毕竟打着贡物旗号,能够一路畅通无阻。

秦琅心知肚明,但也并不打算揭破,反正他早就把这当成了一个朝贡贸易,既然是贸易,肯定有利可图,还怕多么?

各国的贡物,主要还是以珍异特产为主,比如林邑国献驯象,骠国献五色鹦鹉,天竺献菩提树,波斯献条支巨鸟,堕婆登国献白檀,曹国献汗血宝马,堕和罗国献火珠,来自天竺的一些国家献胡椒、婆罗、天竺桂、靛花、霜糖等。

此外来自波斯、罗马等地进贡的有珊瑚、琥珀、炉甘石、石硫磺、绿盐、金钱矾、**、没药、安息香、芦荟、小茴香、波斯枣,白矾、波罗蜜,橄榄、无花果、水仙等等。

零零总总的这些所谓地方特产,不下百种。

多数是象牙犀角珍珠或是各种香料和药材,少数如金银制品、霜糖、地毯、奴隶等物。

大象、狮子、孔雀、鹦鹉、驼鸟、犀牛、熊、牛、马各国送来的这些珍禽异兽,都能组成一个动物园了。

昆仑奴、白头奴、新罗婢、东瀛奴、黑奴、僧祇等等奴隶。

这么多东西,许敬宗把他们分门归类起来,确实还是很了得的。

“许先生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回赐?”

许敬宗早就知道秦琅得了回赐的任务,故此早就猜测了许久。

“下官以为,当回赐我大唐特产。”

朝廷缺钱,所以回赐钱不现实,尤其是金银铜都稀缺。

“少府监所属织染署领织纴十作,有织、絁、纱、绫、罗、锦、绮、繝等丝织品,可用以回赐。”

织染署实际上就是大唐官方的织染国企,下面有专业商品的生产作坊,绢是丝织品通称,絁为较粗的丝织物,又称绨;纱为绢中轻而细者;绫为细而薄之高级丝织物;罗为质地柔软、经纬线分明的丝织品;锦为用彩色经纬线织出各种图案花纹的丝织物;绮是素地织纹起花的丝织品;繝是织有锦文的丝织品。此外,还有紬、练、缣、绶、帛、縠、缟、素、纤、纨、紃等名称,大体上以丝的生熟、质地粗细、颜色不同而区分。

少府监的官作坊,技术高,规模大,故此比起普通百姓们家庭手工织染的普通织物,更细分,也更有特色。

分类更多,品质更好。

中国的丝织品向来就得胡商喜爱,早在汉代起就开始了丝绸之路,东方的丝织品深得罗马、波斯等国喜爱。

就算到了此时,波斯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养蚕丝织业,但他们的丝织品比起中国来说,相差太远了,东方的丝绸才是最好的。

现在许多粟特、波斯商人也喜欢来中原直接购买生丝,回去卖给当地的丝织厂再加工,这种行为,其实对大唐的丝织业是有很大的打击的,毕竟生丝这玩意只是原材料,而丝绸等却是深加工的商品,附加值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要赐就赐些好东西,绢帛纱练这些就不要了,选绫罗绸缎锦绣这六种丝织品做为回赐物之一。”

秦琅直接做了指示,绫罗绸缎锦绣这六样丝织品,都是属于高级丝织物,是属于深加工产品,既能代表大唐的丝织技术高超,同时附加值也高,回赐给胡商,就能做高价。

比起简单出口生丝等原料或简单丝织品,当然更划算。

许敬宗赶紧拿起本子记了起来。

“还有瓷器,瓷器可是我华夏优秀的特产,河北邢窑的白瓷,江南越州的越窑青瓷,都是好东西,我们可以将白瓷、青瓷列入回赐物名单。”

许敬宗记下,又问,“历来与胡商贸易中,我中原的铁、宝剑、马鞍、披风、貂皮、沉香、麝香、肉桂、高良姜等也都是热销商品,是否也将这些列入回赐名单?”

“姜可以列入,其它的就算了。”

秦琅反对简单的出口原材料,但是铁、剑和马鞍这些不能算是简单的商品,这些东西现在朝廷都还是紧缺的战略物资,不能拿出回赐。

“如今朝廷汰佛道,正在禁毁拆除许多寺观,其中有不少佛经、佛像等物,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将之列入回赐之名单。”

一件铜器若是单纯的融铸为铜,实际是贬值了。毕竟铜器的价值往往是铜本身的数倍,如今大唐汰佛,那不如把这些寺观物品,弄来出口。

“许先生,就有劳你对各国使臣送来的贡物按市价进行估值,我们可以溢价两成估价,然后你把我刚才说到的这个回赐物品名单做个目录,上面也都标上价格,按市价溢价个五成估值吧,然后送去给诸国使节们看,与他们商议下,由他们选择想要的物品。”

秦琅打了个埋伏。

对胡人的贡物溢市价两成估值,但对自己的货物溢价五成。

最后按贡品的估价等价回赐,实际上表面上看还是大唐多加赏赐了。

反正定价权在秦琅这边,而且回赐的商品多是高附加值的,所以溢价个五成,其实也没那么明显,毕竟不是原材料这种东西价格清楚。

反正秦琅可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他就一个要求,不能亏本,还得赚钱。

“溢价五成,会不会高了点?”

“高什么?这些绫罗绸缎锦绣产量有限,现在一下子要这么多,自然也就市价上涨,这也是随行就市,市场供需关系导致的嘛。就是我们的瓷器,那也都是上等瓷器,又不是普通的便宜货,都是精品,明白吗?”

许敬宗现在很听话,对秦琅的决定立马去执行。

一天时间后,许敬宗就已经把估价做好了,不过秦琅看过后,依然对其中的狮子啊老虎啊大象啊驼鸟啊这些的估价表示高了。

“这什么五色鹦鹉,也不过是个鹦鹉,一只鸟能值钱到哪去?还有这海东青,也不过是只鹰而已,这个条支巨鸟,也就长的高了点,这些东西在他们当地,那都是极普遍的野物,到处都是,在咱们这还比金子都值钱了?”

“咱们这猎到头老虎,才能值多少?所以价格要打下来,不能比咱们本土的贵太多,给他们加上点路上运输饲养费用好了,总不能外国的禽兽比我们大唐的还贵重吧?”

许敬宗立即表示马上更改。

“我们这些佛像、铜钟、经书等物品,价格太低了,这些可不仅是死物,还代表的是文化和艺术啊,所以价格得再提高,我看提高个十倍都不为过,你怎么能把这精美的佛像当成铜价来卖呢?这佛经也不能按普通的书来卖啊,这是无上秘典,修道圣经,明白吗。”

许敬宗点头不迭,连连表示马上修改这个估价。

“这个天竺霜糖,价格未免太高了些。”秦琅看到这什么霜糖价格高的吓人。

“三郎,现在市面上天竺霜糖就这价格,还有价无市,供应有限呢。咱们这个价拿下,转手卖到市场上,就能赚上一大笔。”许敬宗提醒。

天竺霜糖其实就是砂糖,其实中国也早有制糖技术,但是眼下天竺人的制糖技术已经超过中国,他们的砂糖天热时也不容易化,甚至他们在制作砂糖的时候还会把牛奶加入其中,让砂糖更甜更香。

不过这种砂糖在秦琅看来很一般,因为颜色很黄,卖相不怎么的。

可人家毕竟是独一份。

天竺人的霜糖一直都是深受中原商人喜欢的,这次天竺诸国的进贡使者都带了许多糖来,没直接卖,是因为他们追求更高的利润,也就是把糖拿来跟朝廷换一些大唐更珍稀的商品,比如少府监官作的上等丝织品,和几大官窑产的上等瓷器,这样一来,他们带着这些好东西回国,立马就能再狠赚一笔,比起简单的把糖卖掉,更划算。

第254章 黄泥成金

秦琅看着许敬宗给的天竺霜糖估价三百钱一斤,不由觉得这是个大坑。而当他看到了库存的天竺贡物霜糖后更是直摇脑袋。

所谓霜糖,听着好像以为是雪白如霜的白砂糖,实际上这霜粮颜色黄土拉叽,颗粒也不如细砂那般匀称,总之他看着这一堆玩意,觉得跟霜着实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玩意,居然也要估到三百钱一斤,而按许敬宗所说,这玩意其实还极受追捧,有价无市,再多吃下来转手卖出都能赚上一笔的。

相比起大唐自家生产的石蜜,就是本土生产的蔗糖来说,确实又要强上许多了,要知道,大唐的石蜜蔗糖,许多都还是在采用晒制法,把甘蔗榨出汁后,用太阳爆晒出糖,跟晒盐一样,这种粗糙的手法弄出来的糖自然不比三哥们煎糖以及过滤法得出的霜糖好。

唐人喜欢糖,糖甚至是种奢侈商品,一般的百姓能吃到的糖也就是饴糖,即麦芽糖,另外便是蜂蜜了,但是这种量更少。

麦芽糖自然是不如蔗糖的,尤其是蔗糖这种结晶颗粒状更易保存,也容易在食物制作中添加。

甚至在现在,许多医家都是把厢糖当成药材在用的,说是能补气血等等好多大功用。

但三百文一斤,着实贵了啊,不过就是区区甘蔗弄出来的普通砂糖,就卖三百钱一斤?

但许敬宗也说了,人家也卖的不贵,毕竟这玩意天竺人有独家技术,他们的糖好自然市场上更受追捧,大家愿意买啊。

就如胡椒一样,那玩意更是价比金银,但贵族世家还不是争相购买?

大唐的交趾、岭南一带也是甘蔗种植区,尤其是交趾一地,从汉代起就是甘蔗产区了,但这制糖技术却一直落后。

可连大唐交趾那边自产的落后灰糖,都要卖上五十文一斤,稍好点的粗糖,也能卖上百文一斤,人家天竺的霜糖卖三百钱一斤,也就不以为奇了,毕竟人家的糖更好嘛。

秦琅在想,这天竺人是在抢钱啊。

又想,这甘蔗制糖法很难么?他以前有个女朋友是广西的,当时女友微信上卖家乡的什么古法红糖,他还跟着一起在当地的那些家庭甘蔗红糖工坊里面瞧过的,说来当时这些手工作坊里的技术,早就是落后不得了的技术,但人家打上古法手工这几个字,在朋友圈里立即深受大姑娘小媳妇们的追捧。

这所谓古法,其实非常简单,看几遍就会了。

甚至就那套设备,那套技术,不仅可以生产红糖,还可以生产黑糖、红砂糖、白砂糖,甚至什么玫瑰花糖等花糖、冰糖呢,相当简单。

有些东西其实就是这样,隔了层窗户纸而已。

比如说所谓黑红白糖不过是脱色工艺不同,而最古的脱色工艺,其实就是明朝的什么黄泥水淋白糖法。

秦琅回想了下以前参观的那些广西红糖小作坊,认为他现在完全有能力把这霜糖提纯为真正的霜糖。

如今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是要把这秘方贡献出来呢,还是留着当秦家秘法?

要不自己买下这些天竺霜糖,然后加工提炼成真正的白砂糖,然后再卖给天竺人?

“拿一百斤天竺霜糖给我。”

许敬宗马上道,“好的。”

秦琅看他这样子,似乎准备修改下账本,把这一百斤抹掉,于是只好道,“我一会让人送五万钱来,入账。”

“用不着。”

“我需要贪这点小便宜吗?”

“那也用不着五百一斤。”

“这糖转运司马上也是要卖出去的,自然不可能以进价。”不过秦琅还是道,“五万钱你先入账,但是这批糖,你先不要急着估价交易。”

“好的。”许敬宗也不问原因。

秦琅让人带着一百斤天竺霜糖回了平康坊宅子,立马叫阿黄找几个可靠仆人来帮忙。

一百斤糖被分批倒入几口锅中,添水熬煮。

阿黄看的有些惊,“这五万钱的东西,就这么糟蹋了?”

秦琅当然不可能糟蹋这些糖,他只是要让这些糖脱胎换骨,然后身价倍增。天竺霜糖回锅再造,煮成糖浆,然后倒入桶中凝结,又取来一口缸,上面安放一个瓦质漏斗,用稻草塞住漏口,把凝结后黑黄的砂糖倒入漏斗里,等这砂糖凝结成块,再去掉稻草,用调好的黄泥水淋在漏斗中的黑黄砂糖上。

“哎呀!”

几个仆人都心疼的拍大腿,这么贵的砂糖,结果被秦琅一瓢黄泥水给浇了上去,变的面目全非了。

“别急,见识奇迹的时刻到了!”秦琅嘿嘿一笑。

黑渣从漏斗流入了下面的缸中,漏斗里原本黑黄的砂糖就变成了白霜,最上一层约五寸多,非常洁白,真的欺霜赛雪!

“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霜糖!”秦琅看到成功了,也不由的抹了把汗。

阿黄几个则已经惊的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

怎么那天竺霜糖被黄泥水淋过后,反而变成了雪白的霜糖?

“这怎么可能?”

“太神奇了!”

“三郎,你是用的障眼法吧?”

天竺霜糖脱色后,变成了真正的霜糖,就连那些被洗去的黑渣,其实也不会浪费,重新操作一番后,黑渣就成了黑糖。

秦琅又让人往黑糖里添加了些姜粒,于是成了生姜黑糖。

方正大颗的生姜黑糖摆在盘里,堆叠如山,旁边是一碗晶莹雪白的白砂糖。

秦琅各试了下,白砂糖很甜,没有了杂质后,非常赏心悦目。不过从科学角度来讲,这样的白砂糖虽然纯净,但其实营养不如红砂糖丰富了。至于这黑糖,实际上就是提纯后的下脚料了,这种比直接做成的黑糖其实要差些,毕竟真正的黑糖没有提练过,营养都在,而这种生姜黑糖是秦琅提练白糖后的产物,甜度要差,且有杂质,但加入了生姜后,又是一种风味了。

“烧火!”

“?”阿黄几个不明白为何还要生火,五百斤霜糖已经都加工完了。

秦琅却把一盆上好的白砂糖又倒入了锅里。

再溶、清洁,重新结晶

经过数次试验之后,秦琅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大颗粒的冰糖。

阿黄摸着这好似放大了无数倍的冰糖,啧啧称奇,“这是怎么变的?”

五百斤的天竺霜糖,秦琅鼓捣了三天,最后变成了一百斤白冰糖,二百斤白砂糖,另外还有三百斤老姜黑糖,居然还多出一百斤来了。

这里面当然是添加了许多姜的缘故,本身提纯并不会减少什么。

“每样一斤装,给我各装十盒。”

秦琅带着这些东西回到转运司,许敬宗报告说与胡人们就回赐之事差不多都达成了协议,现在就是天竺的霜糖因为秦琅的吩咐,暂时搁置。

“那些天竺人已经有些不满了,催促我们早点估价,然后他们好选回赐。”

这些天竺商人多数已经选好了回赐物,但因为转运司还没给他们的霜糖估价,所以这回赐也无法完成交易,他们有些急了。

“许先生可以请他们过来,我要跟他们亲自谈这事。”

天竺使节们被带来后,秦琅直接拿出了他的新品,摆在这些人面前。

天竺大陆,其实在历史上从来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这块大陆向来纷争不断,战火难平。就算在被白匈奴灭掉的笈多王朝,其实也仅仅是占据了天竺大陆的北方大部而已。

后来白匈奴建立的厌达王朝,被西突厥和波斯萨珊联手灭掉后,天竺更是分裂成数十支势力,最后多年征战,形成了四大王国,结成两大军事联盟,另外还有许多小国散杂四面,附庸四国。

在隋朝崩溃,大唐建立的这些年间,天竺大陆的北方两大联盟四大王国也展开了兼并战争,最终坦尼沙国王后来又继承了穆克里国王,两国合并形成了戒日王国。

此后戒日王定都曲女城,扫灭北方小国无数,东方的高达和婆腊摩两国处于劣势,戒日国已经成为天竺北方最强的王国。

但到此时,天竺大陆上依然还有大小十几个王国,更不用说,其实戒日国也只是个联盟,他推行的分封制度,使的戒日国的几十个诸侯拥有高度自治权,因此戒日国虽势大,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中央集权王朝。

秦琅的这些了解,其实也是许敬宗告诉他的。

这个消息对他有些帮助,因为这样一来,天竺霜糖就不是一家所有,而是多个国家所有,生意更好谈了。

“大家可以看看,这是真正的霜糖,这是我大唐最新研制出来的霜糖,洁白如霜,另外这是更好的冰糖,如冰般晶莹!”

秦琅将他的新品展示给阿三哥们看。

这些人看到秦琅的新品时,无不大惊。

甚至骇然失色,这次天竺诸国来朝贡,其中最值钱的商品就是这天竺霜糖了,可想不到大唐居然有更好的糖。

“大家不妨尝一尝!”

秦琅看出他们的震惊与怀疑,笑着把糖推到他们面前。

第255章 冰糖雪梨

阿三哥全都震惊万分。

这是真的糖,真正的霜糖,比他们的霜糖强胜千百倍,尤其是那冰糖,简直不可思议。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阿三哥们震惊的样子,心中很得意。

“我大唐如今早已有了秘法,可制出真正的霜糖、冰糖,就算是这老姜黑糖,其实也不比你们的天竺糖差。”

言外之意,天竺霜糖已经落后了,也就不值钱了,凭什么还卖三百文一斤?

“尊敬的翼国公阁下,我愿意用两斤天竺霜糖换一斤你的大唐霜糖!”一名高达国的商人赶紧道。

加摩缕婆国的使者加价,“我用三斤霜糖换一斤!”

婆腊摩国立即加码,“五斤换一斤。”

而财大气粗的戒日国使者直接喊出了六斤换一斤。

无人再出声。

实在是这价太高,过去天竺霜糖卖三百一斤,而大唐的灰糖卖五十钱一斤,相差六倍,大唐的粗糖也能卖一百钱一斤的,相差不过三倍,就算这只是批发价,市场零售价高些,也不会相差超过五倍。

而现在,他们居然喊出了六斤换一斤。

不过秦琅看出来,这些人其实肯花重金,其实都是想买回去研究下这糖有何秘法,量少的话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秦琅呵呵一笑。

他今天来,可不是来卖这么几斤糖的。

“很好,既然戒日国有此诚意,那我大唐也不会敝帚自珍,这白糖肯定也要回赐你们。就按六换一,我大唐回赐你们进贡的霜糖,如何?”

戒日王使者想不到秦琅有这么多白糖,想了想,“能否一半白糖,一半冰糖?”

“冰糖可是更贵重之物,这样吧,姜糖一换二,霜糖一换六,至于这冰糖嘛,一换十二!可否?”

“尊敬的翼国公,我们戒日国可是带来了五千斤天竺霜糖!”

“有多少我们都可以换,当然,若是你们不愿意换,也没关系,但是你们这糖的价可没法按原来的三百斤钱一斤估了,你们也看到了有这样的好糖,你们的糖势必无人问津,除非便宜贱卖!”

秦琅给他们的选择就两个,拿糖换秦琅的糖,或者降价估值。

降价卖他们不愿意。

“好,我们换。”

最后他们决定,两千四百斤天竺糖换成二百斤冰糖,两千四百斤天竺霜糖换成四百斤白砂糖,剩下两百斤天竺霜糖换成一百斤老姜黑糖。戒日国的使者倒也聪明,知道高端货换回去好卖,能赚钱。

其它几国犹豫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按照戒日国的条件来换糖,他们不换,那戒日国若是换回这批糖,那在天竺就是独家了,到时肯定能大赚特赚。

总数一万二千斤的天竺霜糖,本来要估价三千六百贯钱的,但是现在秦琅却轻松的吃下了,不花一文钱。

天竺诸国纷纷换大唐白糖、冰糖,六换一、十二换一的比例,让秦琅无疑大赚了一笔。

敲定好合同之后,秦琅笑着出门。

转头就找到副使马周,“天竺人的这些霜糖我全吃下了。”

等马周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也不由的极为惊讶。

“想不到三郎还掌握了如此秘法。”

“放心,我也不会让朝廷吃亏的,我呢白糖一换五,冰糖一换十从你这吃下这些天竺糖,司里按谈好的条件一换六,一换十的换给天竺人,剩下的就是司里的赚头。”

这批糖过一下手,转运司也能赚上不少。

公是公,私是私。

秦琅最初也考虑过是否把这技术交公,转让给转运司,但思量许久后,觉得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自己留着。

“这事应当呈报陛下先。”马周提醒秦琅。

“这是自然,我是转运使,这事当然得由陛下决定。”

李世民在接到了秦琅的奏报之后,也是万分惊讶,然后他看到了随奏章送上的白砂糖、冰糖和黑糖。

细细对比了天竺糖后,也不得不感叹秦琅的厉害了。

朝廷是没亏的,过倒手就赚了一笔。

李世民也知道秦琅这技术很值钱,但也没想要抢过来。不过李世民并不知道的是秦琅这技术真正的厉害之处,他根本不知道秦琅其实是空手套白狼,直接拿天竺人的糖提炼脱色再结晶而成的,其实秦琅除了一点加工的成本,并没有什么成本。

若是让李世民知道,秦琅把一万二千斤天竺糖吃下,自己能提炼**千斤白糖和几千斤黑姜糖,又没什么成本,只怕李世民就不会如此淡定了。

天竺人过去是来抢钱的,而现在秦琅更是无中生有了。

一万二千斤天竺霜糖被秦琅从转运司库房运到了平康坊,他还顺便让人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天竺霜糖,甚至是大唐的灰糖、粗糖全都买下了。

搞的一夜之间,大家发现长安居然没有糖了。

糖价节节升高,可是依然有价无市。

而也就在几天后,长安东西两市新开了家糖铺。

雪白的霜糖,晶莹的冰糖,还有玫瑰黑糖、老姜黑糖、桂花黑糖,以及红砂糖等多种新品面市。

而这样的好糖,打出来的价格更加惊人。

冰糖五百文一斤,霜糖才三百文一斤,红砂糖才一百钱一斤,姜糖更才五十钱一斤

这个价格,比起之前的糖价来说,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动,毕竟之前好的天竺霜糖也是要卖到三百一斤的。

有人不解。

但这个定价是秦琅沉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这其实就是在挤压天竺霜糖的市场,用天竺霜糖原来的价格,卖更好的大唐霜糖,如此一来,谁还买天竺霜糖?

从另方面来讲,其实秦琅的糖最主要的就是从天竺人手里吃下的,另外就是从市场上收购的原本大唐的本土低价糖,现在摇身一变,也成了高价糖,这里面的利润惊人,又能抢占市场份额,何乐不为?

秦家的红糖与原来的粗糖卖一个价,但秦家的是红砂糖,质量品相无疑要高,哪怕是姜糖这样的糖,也比之前的灰糖要好。

可以说,全方面的碾压当前市场上的蔗糖。

果然,市场反响热烈。

虽然说糖这玩意其实一般人吃不起,但长安不一般的人可是很多的,甚至药店也一直拿霜糖当成治疗许多病的药物的。

秦琅还故意搞出了限购,搞饥饿营销。

把势头炒作起来。

国公糖的名头一时无俩,长安疯抢。

转运司里的那几百斤霜糖、冰糖,也成了抢手货,李世民都亲自派宦官过来提了二百斤霜糖一百斤冰糖入宫。

唯一心情比较复杂的应当是那些天竺商人了,以往他们的糖那都来大唐赚钱的硬通货,结果今年却失败了。

可几家看着手里的那些唐糖,又满怀期待起来。唐人如此热抢的糖,运回天竺后,肯定也能成为宝贝吧,甚至到时再运去波斯,也能再大赚一笔啊。

有聪明的天竺人,甚至主动的跑来找秦琅,要求预订,打算下次再来取了。

“这个你们得找转运司,转运司下有新设的市舶司衙门,他们负责外贸之事,你们要下订单找他们,要预订的话先交订金。”

霜糖冰糖的火爆后,秦琅倒也没想着完全吃独食。

他知道,独食不好吃。

所以他现在把秦家的糖一分为三,一份自卖,打的是国公糖的品牌。另一份则是和卖给朝廷转运司,实际上就是批发价了,剩下一份,则是批发给京中豪门贵族家的商号。

总之,有钱大家赚,秦家不可能独占这个糖市场的利润,那样的话,吃相太难看,会让人搞的。

但是秦家只要牢牢掌握这技术在手,依然是利益的最大持有者。

当然,这也是双赢局面,毕竟秦琅只有技术,自己没有原材料,他并不能控制甘蔗的种植啊,初加工啊、运输这些环节,所以要和其它家合作,收购他们的粗糖。

秦琅现在已经在长乐坡秦家别业附近,新建了一座国公糖坊,负责加工糖。秦家家丁们守卫森严,严防有人刺探偷窥秘法,就连坊里的工人,也基本上都是秦家老人们,尤其秦琅还把本就不复杂的作坊,搞出了流水线作业,每人只掌握一道工序,分成数个隔离车间,禁止打探别人的工序等,而最核心的几道工序,更是完全由最信任的人操作。

两仪殿。

李世民一边喝着冰糖炖雪梨,一边翻看着秦琅呈上来的报表。

转运司负责回赐一事,已经操作完成,结果喜人。没动用国库一金一银一钱一绢,秦琅便让胡人们十分满意。

胡人们进贡的各种贡物,香料啊象牙啊,珍禽异兽、奴隶等等许多,大唐用绫罗绸缎瓷器佛像佛经等交换,回头,秦琅又把这些换回来的香料啊异兽什么的,直接来了场大拍卖。

长安的权贵富人豪门确实是多,这些外国的洋玩意,喜欢的人还真不少,追逐猎奇的人很多,而且许多象牙珍珠啊犀角这些东西也不仅仅是个玩意,是有不少药用等价值的。

比如太上皇就派人来拍了许多象牙犀角珍珠这些,还有许多香料,太上皇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其它各家也不含糊,什么胡椒啊,珍珠啊,人人争抢。

至于那些奴隶更是深受他们的喜爱,做为权贵豪门,家里没点洋奴,那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总之,在秦琅的有意宣扬之下,这次拍卖很成功。

各方贡物,转运司全脱了手,变现成了金银钱帛。

实质上,就是把少府监官方作坊里生产的各种丝织品和瓷器,以及朝廷先前没收上来的许多佛经佛像制品,都溢价卖了出去。

第256章 摞挑子

“陛下,除了狮子白象等几样猛兽养在御苑之中外,其余的贡物全都已经拍卖变现了,共计获得一百余万贯钱绵。”

李世民看着这些数字,抚须,满意微笑。

既得了厚赏朝贡藩使的面子,又收了这么多钱的里子,按秦琅这表上所说,哪怕除去少府监这些东西的市价,依然赚了有起码十万贯,如果仅算少府的成本,那这次赚了得不少二十万贯。

“你小子,居然把朝贡和回赐,当成了贸易来做!”

李世民虽如此说,但是那满眼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是表明他非常满意的。原本他还以为要贴钱的,毕竟要维持面子总得花钱的,可谁知道人家秦琅一番操作,还赚了。

赚了二十多万贯,还得了好些老虎狮子大象呢,以及转运司还给宫里留了一批霜糖、香料等,那也是能价值不少的。

李世民现在甚至有点恨不得能够再来几趟这样的朝贡了。

“你转运司新设的这个市舶局不错,想法新奇。”

“臣的设想是在沿海要港如广州、杭州、交趾,设立市舶局,总管海路邦交外贸,向前来贸易的船舶征收进口关税,对出海贸易的船只也征收一定的出口关税,此外,还代表朝廷对一些入关的舶来品,进行采购和买,并管理商人向皇帝的贡品。”

这个市舶局其实就是后世的市舶司,眼下还没有,但秦琅觉得发展海上贸易是有前景的,而且唐朝此时也早有海上贸易,甚至在汉代起,这东南海上贸易其实就已经存在了。

南北朝时,广州、交趾等港的出海贸易已经十分繁荣。

这么繁荣的海上贸易,朝廷当然得积极参与其中,不但要起监督管理的作用,还得深度参与进来。

比如对于不少外商带来的商品,如胡椒、象牙等一些在大唐国内市场上很受欢迎的商品,完全就可以在港口采购,这样无疑会便宜的多。另一方面,宫廷对于不少舶来品需求也大,直接采购,也比在京师采购胡商的货更便宜。

直接由朝廷派人参与这些商品贸易活动,这是很有必要也很赚钱的。

更别说,进出口的关税,若是征上来,也是很大的一笔钱。

比如宋代时市舶司关税收入一年就一百多万贯,而他们通过出卖舶物如香药等的买卖,每年还能获得几十万贯收入。

更何况,在秦琅看来,朝廷设立市舶局,其实不仅仅是纸面上的这点税钱这么简单,设立了专门的海关衙门,那么对外贸易自然会兴起,出口贸易新起,国内的工商业,以及航海、造船业等都会跟着兴起的,这对于朝廷来说是大有益处的。

“只要朝廷引导得当,那么用不了多久,海上丝路也将兴起,到时西北有丝绸之路直通西域,东南也将有海上丝绸之路,联通藩国,海陆丝路并起,则大唐的东西都将刺激起来,工商兴盛,则财政不忧。”

李世民还是头次听到海上丝绸之路这种提法,但细思之,似乎也很有道理。毕竟南朝之时,几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都发展过海上贸易,也获利不小。

现在能给李世民带来钱的臣子,都是好臣子,尤其是这种不剥削百姓,不会让百姓怨他这个皇帝的弄钱方子,李世民更喜欢。

秦琅说要开市舶局,要在要港设关征税,李世民现在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了。

至于税率,秦琅提出进出口都是二十税一,也不管你船大船小,反正把你的货物估值计税,对于入关的舶来品,如果商品是在朝廷的采购目录上的,则可以直接二十税一的征货抵税,这些货入朝廷的常平仓,运到其它地方去卖,或者是供给宫廷等。

总之,秦琅对李世民描绘的前景是只要这市舶局稳了,那么一年百万贯的关税,再加上经营舶来商货的收益也当有百万贯,一年下来,能入两百万贯。

“什么时候能达到这个数字,要几年?”

秦琅没想到李世民比他还急了,只能说,“三年,每年起码能有三十万贯收益,五年,五十万贯,十年后,当有百万贯,十五年后,每年便能至少入账二百万贯。”

除了关税,重点在和买,就是比如香料等这些紧俏热销商品,市舶司直接在港口便买下一部份,然后再运到内地去卖,其实就是充当个经销商,这种经销商当然能赚钱。

“好。”

李世民有些嫌时间太长了,但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秦琅去见长孙无忌。

之前长孙要他写份关于税改的折子,给他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孙无忌结果。眼看着都已经过完年许久了,秦琅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他跟李世民吹过牛逼,说要在今年内完成人口普查,要括户新增二百万的,但现在还没半点动静,这怎么耽误的起。

他可是记得历史上有个跟皇帝吹牛逼,最后因为没实现而被碎剐的老袁的。

见到长孙无忌,这位对秦琅倒挺客气,长孙家这次成了国公糖的重要经销商,秦琅把河南这块的白糖经销都给了他,这意味着,要在河南这块地界上卖秦家的国公糖,都只能找长孙家批发,否则就算在别处买了糖,你也不能在那地界卖。

一家独占了这么大一块市场,长孙家当然十分满意。

“年前给长孙公的那份计划书?不知长孙公看过没有?”

“看过了,我也与政事堂诸公商议过数次,但迟迟不能达到一致啊。”长孙无忌也有些无奈,这件事情在政事堂上遇到的阻力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

他告诉秦琅,这个税法改革,对于官僚地主贵族世家们很不友好,所以现在朝堂上他们要反对。

“支持的有谁,反对者有谁?”秦琅问。

“封仆射还有王参政、魏参政,另外我阿舅高侍中,以及韦参政等数人都持反对意见,支持者有房令公、杜侍中以及我,你阿爷每次都不表态。”

秦琅想不到反对的人比支持的人多的多。

至于秦琼不表态,也是为回避,毕竟这个计划是秦琅提的。

“马上都要开春了,朝堂上还在这样争论不休,耽误不起啊。”秦琅也是无奈。虽说转运司不隶属于南衙,但重大决策制度,不经过政事堂宰相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事情啊,你也不能急,急也急不来。”长孙无忌道。

“请陛下出面表态如何?”

“政事堂态度两面分化,陛下如何表态?”长孙无忌反问,李世民虽然是皇帝,但皇帝也无法做到一言堂的,政事堂态度无法统一,就意味着下面其实有更大的分歧,皇帝强行下令推行,必然遭至下面的反对,甚至是阴奉阳违,最后绝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这种事情,必须得从上而下的先统一思想,然后才能行动。

李世民也只能在上层意见差不多达成时,才能表态。

秦琅的新税法,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有益的,甚至这是为大唐长治久安的良药,毕竟均田制其实已经不行了,现在不改,这样拖下去,暂时没事,但不出百年必然导致大唐社稷的全面崩坏,到时想再来改,可就积重难返了。

只是这样的好税法,是建立在损害现在的利益集团的基础上的,贵族官僚地主豪强们都是新税法的受损者,因此谁会愿意通过呢?

长孙无忌和秦琅、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愿意推动这个税法改革,是因为看的长远,出于国家利益考虑,但更多的人却不会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奶酪动不得。

“长孙公,能否请你召集一次政事堂会议,然后让我列席参与,我想亲自向诸位相公们表述一下这次改革的必要性。”

“封德彝是左仆射,宰相之首,他现在的态度,就算你去了也没什么用。我看,倒不如你请陛下开牓子召开廷议,扩大廷议规模,又有陛下坐镇主持,到时才可能会有些效果。”

改革总是艰难的,但秦琅敢提出税法改革,是因为眼下是开国之初,李世民又是个极有魄力和威望的皇帝,这与那些皇朝中后期时来改革不一样,那个时候皇帝的权威其实都是严重不足,朝廷更是积弊已深,积重难返。

想要改革,却处处掣肘,比如王安石改革,比如王莽托古改制,他们很难改革成功便在于此。

但在国朝之初改革,却没有这些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和决心,只要有皇帝肯推动,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很好办。

就比如北周宇文泰、隋朝杨坚,他们都曾经进行了全面的改革,效果也是非常好。而当杨广开始改革时,却要比他父亲时阻力大的多。

李世民虽非开国之君,但他也是参与打江山的,且功名威望极高,再加之武力夺位,所以威望这块没问题,魄力这块也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中枢还不能统一思想,达成一致。

“好吧,也只能请陛下出面了,若是诸公还是这态度,那我秦琅也只能摞挑子不干,回乡下养猪种田去了。”

第257章 劫富济贫

屁股总是决定脑袋,屁股坐在哪,便会影响到脑袋的思维。乞丐们不会心忧天下,只会想着破碗里的半块炊饼,只会想着拦路的恶犬。

而有钱的地主们,整天想的是地租,是放贷是收息。

朝堂上的诸公们,虽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天下之远,但依然也会时不时的低头瞧瞧自己屁股下的座椅。

税改在秦琅的心中很重要,但在宰相大臣们的心中却又各有不同。

王珪、韦挺、封德伦、高士廉这些宰相皆出身于士族名门,魏征、房玄龄等也是地方士族,秦琼则是地方豪强代表。

说实在的,秦琅的这个税改,其实抛出来后,处于庙堂上的这些宰辅参政们,一个都不喜欢,牵涉到他们的利益太多了。

秦琅一直说均田制的根已经腐烂了,租庸调税法这个主干自然也就难以存活,府兵制的分支也在干枯。

不过在他们看来,起码几十年甚至百年应当还不会出大问题的。

两仪殿中,秦琅当着皇帝和数十位宰辅重臣们的面,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个多时辰,还用上了ppt,一张张事先绘制好的图表、数据,轮番挂在大铜屏风上展示。

可以说是有理有据。

为了劝说这些人,秦琅也是做了些调整。

“租庸调制的根本是均田制,所谓有田便有租,有户便有调,有身便有庸。这个制度制订的根本是非常高明的,只是现在出了些问题,好多百姓无地、地少,也得缴租,还是一样的租,这就背离了制度设立时的初衷!”

“臣计划把租庸调制,按照有田便有租,有户便有调,有身便有庸的这个核心,重新调整。”

“租,更改为地税,按亩征收,亩纳二升,地多便多征,地少便少征,若是无地,则不征。”

秦琅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有地者划分为主户,无地者,则划分为客户。

将现在无数无地的百姓,也就是那些未入籍的,现多数为地主佃户、部曲的那些隐户,统统也普查出来,括户入籍,将他们列为客户。

而主户、客户皆为良家百姓,享受一样的待遇地位。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在过去,登记在户籍上的是丁户,良民,是朝廷的子民。而那些没有户籍的人,便只能依附于地主们生存,他们享受不到国家的什么待遇,也不用承担国家的赋役义务,向地主交租,以及承担一些地主的劳役等。

说白了,他们是地主的附庸,而不是朝廷的子民。

现在秦琅提出,要给这些隐户,让他们也上户,列为客户,这样一来,不用缴地税田租。实际上,就是要从地主手里抢佃户。

当然,国家无地可授给这些客户,所以他们过去是佃种地主田地的佃户,将来也还是一样没改变,只是现在上户口不需要再交田租了,以前一旦上了户,有地没地,都要承担地租。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些佃户成为国家客户,对地主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只能说从深远角度说,国家对这些人的控制力加强了,地主对他们的控制力减弱了。

新地税实行,主户其实田租也减了,毕竟百姓均田制上限是一百亩,而亩纳两升,最多也就征两石粮,只要没达到授田上限的,那实际上就用不着缴纳两石粮。

“客户不纳粮,那朝廷何必要另立户籍?有何意义?”

左仆射封伦反对了。

秦琅早有准备。

“租改为地税,调改为户税,户分九等征税。”

调改为户税,所以无地户也将一样要缴户税,但这个调转户税,秦琅也做过一个设计。现在的租庸调中的调是一丁一年纳绢两丈及绵三两,或是布二丈五,麻三斤,秦琅计划是把这个数乘以一百亩,得出每亩摊折的数,然后再乘以全国的田亩数,得出调绢收入总值,再除以全国的户数,得出一个户税基本额度,然后再把全国的户口分为九等,实行阶梯户税。

地税征粟稻等实物,而户税可纳绢布绵麻,也可直接折钱缴纳。

“地税征收,无地者农户免征,工商户无地者,按其收入三十税一。”

“户等以贫富定等级,手实一年一造,每年由户主申报,里正征集,手实内容为各户之家口、年纪、田顷,财产等,乡里根据手实,造乡账,县据下属各乡之乡账,造一县之计账,再由州总合属县之计账,造一州之计账,申送户部。”

朝廷则两年编造户籍一次,以为贫富分等的基础。根据上一年的户等,征收下一年的户税。

秦琅没有选择一年一造户籍,是考虑到这个工程太大,逐级上报造册,难以精准,于是让地方上一年一造,但户部是两年一造户籍,户等调整也是两年一次。

最基本的手实,有标准的格式,分为三大部份,根据现状具户主姓名以及户内所有良贱人口,主客户,家口年龄、性别、身份,并根据貌阅结果注上三疾(残疾、废疾、笃疾

或改正年龄疾状等,还要注明当户合受田数以及已受、未受田数,已受田则分段记载亩数,所在方位,所属渠名,及各段田地的四至,并区别口分、永业、园宅地等。

户主每年按这个标准格式填报,若有变动之处,也要及时向乡里呈报更正。

“你说的这个调改户税,又分阶梯九等,有些不清不楚!”封伦依然道。

“有何不清楚的呢,先算出总调绢数,再除了总户数,便得出了基本的户税,再按九等调整,打个比方,调绢两丈、绵三两,折钱一百钱,那么除以一百亩,相当于一亩摊一钱,全国八亿五千亩,则实际上折调绢钱八十五万贯,若是我大唐户口五百万,则一户的户税是一百七十钱,再按九等调整,上上四十,上中三十五,上下三十。中上二十五、中中十八钱、中下十二钱,下上八钱,下中二钱,下下免征。”

封德伦对这排数字有些转不过头来。

“上下相差也未免太过悬殊!”

“有何悬殊?富者良田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税自然不可能也缴一样多。这个户税九等,去除下下,实际上就是八等,把一百七十文除去四,得到的数字,头尾两两相加,头担多数,尾接尾数,最是公平。”

一百七除四,等于四十二点五,一等四十,八等二点五,这就是秦琅这些数字的由来,殿上众臣这才哦的一声,原来他是这样算的。

这种简单的算式,秦琅心算即可,不过殿上魏征还是直接把自己的算袋解了下来,拿着把算筹在殿上摆了起来,摆了会,确实是这数。

连李世民都拿了把算筹亲自算了会。

其实不管怎么算,这都是很简单的算式,秦琅实际上是等于把调,按照八亿五千亩来算的,也就是相当于过去八百五十万丁来征收,这比之前朝廷租庸调征的调绢,数量起码是三倍了。

所谓一百七十钱,不过是个简单的举例,实际上是八百五十万个绢两丈、绵三两,绢绵价格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的,所以这个一百七十钱并不是个实数。

而田租改地税,实际上的收入也大增,原来一年田租不过两百余万石,现在这样一改,实际将有一千七百余万石的地税粮收入。

一千七百万石地税粮,四百二十五万匹绢,一百六十万斤的绵的户税。

这个数字是之前租调收入的四五倍不止。

李世民很心动。

朝廷财税增收几倍,百姓负担却不增反降了。

可封伦等不高兴了,这完全是劫富济贫啊。

就说这户税,一等户四十文,八等户才二文,九等户还免征。还有地税,客户直接免征了。

一年上千万石的租全压到地主们头上了。

他就算是贵为宰相,百官之首,也一样失去了不课户的特权。

“陛下,臣对于庸也还有个提议,朝廷的瑶役对于许多百姓来说,负担极重,尤其是远处服役,路上有时就要往返一两个月,所以臣建议不如纳钱代役,摊丁入亩。”

“如何个摊丁入亩法?”

“一丁每年要服二十天瑶役,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国家不需要其服役,或服役未满,则每天交绢三尺代役,这叫庸。我们现在可以直接按全国的丁额,然后乘以每人六丈绢的庸,得出总数,再摊入全国的田亩中,最后按亩征收,以后朝廷做役,直接拔钱,就地附近出钱雇人为役,免百姓往来奔波辛苦,也能提高朝廷工程的速度效率。”

打个比方,预计括户完将有五百万户,丁口起码五百万,那么五百万丁额乘六丈绢,就是三千万丈绢,四丈绢为一匹,实际上就是七百五十万匹绢,摊入全国八亿五千亩地中,每一百亩摊到庸绢三丈五,一亩只有三分五绢。

朝廷一年直接摊丁入亩征收七百五十万匹绢,然后以后需要征发百姓做役,就直接拔钱粮附近雇佣做役,不再需要骚扰百姓了。

见秦琅还来了个摊丁入亩,折绢代役,实际上就是把过去的劳役转嫁到了地主们头上了。

“这是抢劫,赤果果的抢劫!”封德彝高声反对。

王珪等也奋起反对。

“反对!”

“坚决反对!”

“如此劫富济贫,难道是要朝廷当强盗吗?”

谁都看出来秦琅的打算,租改为地税,调改为户税,现在庸又要摊丁入亩,这就是一条龙的在打劫地主们了,而大唐最大的地主是谁?当然是贵族官僚们啊。

第258章 金殿挂冠

原本秦琅还打算好好谈一下盐税、市舶司关税、工商税、茶酒专税等等,但看着封德彝等人恨不得扑上来把他给揍死,还是省了这口水了。

李世民见状不好,也赶紧让人端来了冰糖炖雪梨。

这玩意他吃过一次后,就觉得非常不错,这大冬天的,殿中烧炭,虽然暖和可十分干燥,梨能润肺清心,而加了冰糖后,甘甜无比,冰糖比起霜糖来更甜。

皇帝赐梨,当然要给面子。

于是大家都退回本位,挽起的袖子也放下了,嘴也闭上了。

不过就两个梨总有吃完的时候。

吃完了,口舌也没那么干燥了,于是这些家伙又个个摩拳擦掌要围剿秦琅了。

秦琅没有动那梨,说实话虽然冰糖是他弄出来的,但他不喜欢吃糖,其实以前他很喜欢吃糖,不过后来发现家族有糖尿病史,奶奶父亲伯父姑姑表兄等一大群人都爆发了糖尿病,于是他便也十分害怕,饮料不喝了,糖果不吃了,更别说糖了。

唐人喜欢吃糖,在他们眼里,糖是好东西,甚至能有病治病,没病保健。

秦琅看马周也在猛吃,居然还问他,“你怎么不吃,不吃给我吃!”

想起来历史上马周似乎就是得消渴症,所以死的很早,这消渴症不就是糖尿病么,三多一少,整天口渴尿还多。

“你以后不能吃糖了。”

“为何?”

“你最近是不是常感觉口渴,尿多?”

马周惊讶,“是啊,最近我吃的多饮的多尿的也多。”

秦琅仔细打量马周,发现他最近真的瘦了好多,原还没怎么在意,总觉得马周要得糖尿病也应当是在以后,没想到现在就有症状了。

“你这是消渴症的症状,这种病不能吃糖,甜的水果也不能吃,粥也要少喝,最好是要戒酒,少熬夜,否则会很麻烦的。”

“有多麻烦?”

“如果控制不住,就会眼瞎,烂手烂脚,甚至烂肾。我没有吓你,这种病连治都没的治,只能控制饮食,少食多餐多运动,禁甜食。”

“有这么严重?”

“只会越来越严重的。”

马周也有些被吓倒,但他又跟秦琅相处很处,知道秦琅这副认真的样子不是在骗人。他惆怅的放下碗,怔怔发呆。

年纪轻轻,刚得到皇帝赏识重用,还想要大展一翻拳脚,以报效君王,谁知道却可能得了这样的重病。

“你以后要多运动,最好是每天早晨起来跑步,夏天的时候每天游泳效果也好,控制住了,其实活个**十岁也是没问题的,就是得注意不要过劳!”

秦琅见皇帝也终于吃完了梨,顿时起来拍了拍屁股。

“臣请告退!”

这一下,倒是让原本摩拳擦掌的众人都愣住了。

李世民也愣住。

“去哪?”

“陛下,臣该说的都说了,这税制改革是为国为民,为大唐长治久安考虑的,对于臣来说又没半点好处,甚至这样一改,臣一年得多交一千多石粮,几百匹绢,臣无私心,但臣看诸位宰相大臣们这副欲把臣撕烂分食的模样,臣怕了,臣不过区区一个转运司而已,今年不过十七,一人之力如何能抗满朝宰辅们?”

“所以臣请告退,臣不管了,如何决策这是陛下与宰相们的职责与权力。”

说完,秦琅不等李世民结束发愣,直接就把冠摘了下来,放在殿上,然后转身便走了。

他这么一弄,倒还真是惊到众人了。

等李世民回守神来,秦琅已经走出了两仪殿了。

“混账!”

李世民大骂。

封德彝等人也有些无言。

还准备狠狠的反驳秦琅这个无知小子,结果他走了。

投降了,撤退了。

这蓄势已久的反击重拳,无处可击了。

封德彝顺势就弹劾秦琅,目无天子云云,一口气就数落了秦琅十几条大罪,恨不得现在就让皇帝将他抓过来砍了。

王珪等也紧跟着弹劾。

可是原本怒气冲冲的皇帝在听了这些弹劾之后,却慢慢平静了下来了。

他们还在那些喋喋不休,李世民却已经袖袍一甩,黑着脸站起来一脚踹翻御案后走了。

这下封德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秦琅说走就走,现在皇帝又来这一出?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也二话不说的就起身走了。

封德彝等人在殿中面面相觑。

秦琅出了皇宫后,先回平康坊跟玉箫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带上阿黄出了长安城,直奔三原。

李世民听完百骑司统领李君羡的奏报后,只是回了个哦字,然后就没有下言了。

皇帝独自坐在御书房,闭目沉思,谁也不得打扰,一呆就是半天。

皇帝召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心腹密议许久,谁也不知道皇帝与他们谈了什么。

渭河北岸,咸阳。

秦琅看着渭北湿地,沿河岸是一望无际的温地草泽,芦苇丛生,水泊遍地,秋天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肥美的鸭子,是京师贵族们常来射猎的地方。

但是现在,这里一片枯黄,满是萧瑟。

渭河上的冰还没有解冻,温地还是枯水期。

随便一估摸着,这都是数万亩地啊,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北周隋朝时对这片地方其实有过些开发,但是隋末战争,把这里又打回了原始状态了。

因为地势低洼,又临近渭河等几条河,一旦汛期,水势大涨,而南岸高,北岸,尤其是咸阳这段地势低洼,于是水便都往这边泛,一年要淹上数次。

“三郎,咱就这样跑出来,没事?”

秦琅笑了笑,皇帝并没有派人来追,也没来问罪,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该说的都说了,继续跟朝堂上诸公溅口水毫无意义,现在他一走,其实倒是以进为退了,主动权掌握在皇帝手里。

如何选择也都是皇帝的事了。

他就是个马前卒,一过河,再沉底,就没什么用了。

他冲完这一波,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阿黄撇撇嘴,“其实我觉得三郎你这次步子迈的太大了些,征盐税就征盐税嘛,好好的又要去改什么租庸调,这是基本国制,哪能轻易改的了的。再说了,改那玩意做什么呢,咱好好的那是不课户,你这一改,咱家六万多亩地,一年就要纳一千多石粮,还要纳几百匹绢呢,年复一年的,这得出多少啊。”

秦琅一笑,是啊,连阿黄都这样想,谁又愿意支持他呢。

自己确实是有些闲的没事干,非要去捅这马蜂窝。历史上李世民没有自己,没有搞这劳什子改革,人家不也一样英明伟大,照样是天可汗吗?

自己这吃饱了撑的,非要站到整个士族官僚集团的对立面去?

这是不怕死还是嫌命长?

“阿黄,你说的对,我是有些自不量力,有些过头了。从今天起,咱们就不管这些了,年也过完了,咱们准备种树养猪去!”

“不回长安了?”

“暂时不回了,反正我这次捅的窟窿很大,估计一时半会京城也平息不了,所以还是远离为好。”

“阿黄啊,你看这地不错啊。”

“三郎不会又想买这地吧?”

“我们前些日子制糖不是赚了一笔嘛,大约三千来贯?”

“差不多吧,现在每日还有进账,但原料紧缺,所以脱色提练的糖不多。”

三千多贯,这是白捡一样,又没费什么本钱。

他看中了咸阳渭河北的这片湿地,想买下来。

“买这做什么啊?这比三原那块地差远了,真是年年涨水的。”

“先买下来,然后慢慢改造嘛,挖沟修渠建鱼塘,花点精力时间,还是能够改造出一些田地来的。”

“只怕成本划不来哦。”

“怎么可能划不来,土地是值钱的东西,越久越值钱,咱们一点点来,我计划今年可以在这里先修一些别墅,做为避暑度假屋嘛,可用来出租给长安的士人商贾,咱们可以在这里种点藕养些鱼,到时泛舟采莲,垂钓池边不也挺好。”

阿黄无奈摇头,“三郎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事出哩,不过若是三郎你那个税改计划实行了,以后买地可不划算啊。”

“或许对土地兼并有些抑制,但豪强士族该买还是会买的,你以为出那点地税和丁庸就会亏钱不成?有钱置地,始终还是最稳妥的收益的。”

秦琅直接到咸阳县衙,找到县令提出了想买那片沼地的事情。

“这片地方,有很大一块属于皇家猎场的。”

“那就买不是皇家猎场的部份。”

“还有一大块属于皇家的牧猪场。”

“再除去这块,总还有些荒地吧?我又不白拿,给钱的,三百钱一亩如何?”

那位县令一开始有些摸不着秦琅的意图,见秦琅还真是要卖那泽地,倒是惊讶了。

一番细谈,最终秦琅花了三千贯钱,买走了约一万亩荒地,三百钱一亩的价格买这样的沼地,咸阳县是白赚了一大笔了。

签订正式契约,双方都十分满意。

秦琅收起契约,也没继续在三原停留,直接向北面的三原庄子去了。

至于这块地,以后有空再来规划吧,三千贯换成这么大块地,虽然现在一片荒芜,芦苇遍地,秦琅还是觉得很划算的。

第259章 返京

堂堂朝廷的散骑常侍、转运使、翰林学士承旨、知贡举,就这样金殿挂冠而去,在长安引起轩然大波,然后又迅速的趋于平静。

没几天,秦琅就已经好像被人遗忘了。

平章事秦琼也称病不朝。

朝堂上很平静。

只是有些过于平静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过份的平静,其实只是暴风雨来到的前奏而已。

秦琅躲在三原庄子上,在忙着建猪栏、羊舍,扩建鸡棚鸭棚。从各地选购来的种猪上百头,又有各地运来的母猪数百头,秦琅的三原猪场现在很热闹。

他还花重金各地聘请了许多养猪人过来,秦琅打算把三原猪场,做为一个猪种培育基地,从这几十种猪种之间,培育出更适合圈养的猪种来,要能长的快,性格温驯,肉味还要好。

他甚至还让人找猎户捕了不少野猪过来。

另一边,又找人研制配发了几十种猪饲料。

秦琅给这些养猪师傅都开出了高薪,并且颁了重赏,若能培育出优质猪种,就能得到高额赏金。

大家的积极性很高。

张出尘过来瞧过两回,看见秦琅搞了这么些各种各样的家猪、野猪在那里配种培育,不由直摇头。

时间转眼就到了二月,冰河化冻,秦琅也开始请人种植桑枣等树,一面也开始给鱼塘放苗。

一切井井有条。

虽然每天都投入不少,但现在秦家有不少产业,源源不断的收益供给,倒不用担心这个。

这天,秦琅从地里回来,便见到程处默在等他。

“听说你在外面,可我刚在外面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你人呢?”

“我去看了疏通渠道的乡亲们,你怎么来了?”秦琅问。

“我要再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乡下长呆了?”

“嗯,现在正是农忙之时呢,要翻地,要修水渠,还要种树”

“你不会忘记你还有个知贡举的差事了吧?”

“我何止这个差事啊,我还有好些个差事呢,可管他呢。”

程处默有些佩服秦琅了,能够这么淡定。

“科试马上开始了,等你这个主考官回去主持呢,陛下发话了,让你马上回长安。”

程处默契现在是讲武堂的御训武官,前程无量,他告诉秦琅,现在秦琅在长安名声有些不太好听,大家都说他这人沽名钓誉,故作惊人之语,还说他的税改就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

“我阿爷也说你有些胡来,这租庸调好好的,你要去改他做什么,还尽是劫富济贫的手段,说你是不是被你家阿黄给带坑里去了,要不然,怎么会跟个马贼一样?你堂堂国公,如今也是勋戚重臣,为何却偏偏背离勋戚士大夫,反要尽向着农人说话?”

秦琅笑笑,“你也这么觉得?”

“确实,我也觉得你这次行事有些过了。”

秦琅听了,也只能苦笑,谁又能理解他的内心呢,本来是想做件好事,结果现在大家都说他不对,连程咬金程处默爷俩都嫌他瞎折腾。

骑上马,随程处默回长安。

回去的路上,秦琅倒是想通了,比别人超越半步,那是天才,超越百步,那就是疯子了。

秦琅的改革,或者对普通庶民百姓是好的,可现在并没有人替他宣传这些好处,反倒是勋戚官僚士大夫们都开始视秦琅为对立之人了。

他们甚至认为秦琅是个背叛者。

在这种情况下,还谈个屁的改革啊。

也幸好他当初直接走人了,要不然,估计早就被按到地上摩擦到死了。

现在过了这么久,朝廷也没有半点动静,看来这个所谓的税改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心里其实还有点小小失望。

路过咸阳那块地,依然还是一片荒凉,秦琅指着那地对处默说这是自己新买的,一万亩,花了三千贯。

程处默翻白眼,“这地白送也不要啊,有钱也不是这样浪费的,扔水里不能听个响呢,你扔这,有啥用?在这建个养猪场,牧猪吗?你还得时刻提防别下大雨,否则一场大雨过后,你的猪说不定就被漂到洛阳去了!”

“你现在有多少地了?”秦琅问。

“八百亩,三个小庄子。”说到此,程处默一脸自豪,这八百亩地是属于他的私产,年纪轻轻,就能置办起八百亩地,还是在京畿的地产,已经足以自豪了。

起码,他现在每月俸禄如数上交家里外,自己一应花销不需要再找家里要了。

“我现在有七万多亩地了。”秦琅不经意的说道。

程处默怔住,然后恶狠狠的盯着秦琅,想揍这混蛋。

回了长安,秦琅先去看望秦琼。

秦琼自秦琅离京后,便也告了病假在家不朝,李世民倒也没来勉强,几次派人来送药看望。

虽然秦琼现在连两三天到中书门下一次都免了,但他还是对京城的局势很清楚的。

“你那个税改的事,以后就不要提了。”

秦琅点了点头。

年轻人嘛,心高气傲,过于一帆风顺,于是便不免有些过于慷慨激昂,这次牢牢的碰了一次壁,倒也谦虚多了。

“以封左仆射为首的反对者太多了,真正肯支持你的也就是陛下和房杜长孙几位,但反对者太多,他们也可能强行实行的。”

秦琅走后,其实皇帝还是先后召开过数次廷议,但每次都被封德彝等坚决反对了。封伦还放出风声,让无数百官士人纷纷上奏反对这新税法。

在这种群情汹汹的情况下,李世民也只能暂时搁置这计划了。

秦琅的一揽子振兴财政的计划,就这样被那些士人贵族们联手扼杀在摇篮里了,不过秦琅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的冷静,早就看开了。

扼杀就扼杀吧。

怪只怪他当初给李世民想了不少招,为他筹措了不少钱来,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些人也自然就不急了。

去转运司见了马周。

马周现在代替秦琅主持转运司,忙的不可开交,他还要兼任河东道常平使。

“朝廷现在不缺钱了。”

马周告诉秦琅,顺着之前秦琅汰佛的这股东风,如今朝廷看到了汰佛的好处,于是全国各地都在汰佛,从中搜刮到的钱非常惊人。

“包括之前在长安弄到的钱,现在已经弄到了折合一千三百多万贯钱,预估今年全国汰佛完成后,起码能入账三到四千万贯的钱帛。”

秦琅也不由道,“这可就是相当于数年的财收了,怪不得封德彝他们现在叫嚣的那么响亮,不缺钱了,自然有底气了。”

“最近几次廷议后,有望达成一个决议,就是将新括检出来的那些无田隐户,登记入籍,划分为客户,免六年调庸,无地免租。”

“只免六年调庸的话,对这些无地的客户来说,六年后又怎么办呢?他们多数只是地主的佃户,佃地主之田,本身也是要交田租的,田租甚至远远高出朝廷的租,现在还要交调庸,日子只怕艰难,估计到时会有很多人宁愿卖身给地主们为奴,也不愿成为国家客户的。”

朝廷的租之所以称租,实际上本意就是国家把地租给百姓种,所以交租。而佃户们租地主的地,自然也要交租,基本上田租为五五分甚至超过一半数,除田租外他们还要交些其它的费用给地主,甚至还经常要为地主做些其它的事情,对地主的依附很高。

“嗯,据我们推测,这次本来能够括户二百万以上,但这样一来,估计一百万都未必能括到,极可能也就是几十万户。”

“几十万也不少了。”秦琅摇摇头,不破不立,既然朝廷这些人不肯下决心,那么也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户口大增的前提,是要让这些隐户觉得政策利好,他们才愿意放弃现在的这种隐户,实为地主附庸的身份,如果入籍负担更重,那么就只会逼迫的他们干脆卖身为奴完全依附于地主。

反正良民还是奴仆的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对他们来说,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就如乱世之时,活不下去的人,甚至会投入盗贼一样。

“陛下也很无奈,反对者太多了。”

“我能理解,陛下毕竟才刚刚登基不久,还是根基不够稳啊,宰相大臣们多数都反对的话,皇帝也确实没有办法,等吧。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是完全无功,起码不也推动了汰佛吗,这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税改虽然不成,但转运司依然还在全面运转,各道常平使都已经出京上任。

广州、交州、杭州、登州四州市舶务也都正式挂牌成立。

各地都在兴建常平仓。

“别急,一步一步来,咱们稳扎稳打,上半年的工作重心,还是要保关中粮食安全。各地常平司,尤其是江淮一带,要想办法加快粮食转运入京,现在京中粮食缺口还很大,不能掉以轻心,只有等到夏收丰收了,我们才能说暂时阶段性胜利了。”

马周点头,“我们经过考察后,发现洛阳巩县的兴洛仓附近,有不错的瓷土,适合建瓷窑。我们计划在巩县建巩窑烧瓷器,然后与胡商贸易。”

今年转运司的朝贡贸易就大赚了一笔,除了少府监的丝绸外,瓷器也是重要出口商品,发现了巩县适合建窑后,马周他们就准备自己兴建一座全新官窑烧瓷器了。

秦琅自然是表示支持,转运司做为主管财税这块的衙门,手里多几个国有企业,当然是对的。

论赚钱,秦琅的积极性是很强的。

“其实还是一个极赚钱的法子,与现在新设立的各道常平司有关,不知道你们想到过没?”秦琅笑道。

第260章 做条死狗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如今各地商人流动经商,越是跨越的距离远,携带交易的钱帛就越不方便吗?开元通宝一贯就六斤四两,既重又占地方,若是几千贯,那就是一两万斤了,车都得拉上数车。”

马周马上就听出了秦琅的话中之意,“带这么多钱在外,还不安全。”

秦琅满意的点头,“没错,钱和帛都是既重又占地方的,携带不便又不安全,带着这么多东西还会减慢行路速度,所以呢,我计划推出一款飞钱!”

“飞钱?会飞的钱?”

“差不多吧,我们转运司本身负责财税钱帛,本钱丰厚,而且京城有总司,地方上有分司,天下诸道皆有,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长安是天下商业中心,四方商贾从地方运货到京出售,售货后得到大量钱帛,带方去不方便又不安全,所以秦琅便打算设立飞钱,让商人们直接把钱交给京城的转运司衙门,然后转运司给他们开一张凭证,骑缝盖章,一家一半。

转运司可派人快马把这一半凭证送到该商人所在的常平司,等商人回到本地区后,经验证相符,便可在当地取款。

“这张凭证便叫飞钱!”

“原来这就是飞钱啊,那与如今金银铺子的钱贴类似啊?”

“确实是一样东西,京师有些大商号不也已经有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异地汇兑嘛,但我们转运司资本更雄厚,又是朝廷衙门,信用也更高,所以若是我们来经营这个飞钱,无疑条件更好。”

要经营飞钱业务,首先得有信用,其次得有资本。

而转运司恰好有资本,因为他们掌天下财税,本来就是要把地方上的税赋转运入京的,现在呢,经营飞钱的话,就可以两边对账,一进一销,根本不需要两地转运钱帛。

商人把钱在长安存进来,再比如在洛阳取出,那么洛阳转运司直接把一笔相应数额本来要转运入京的钱款扣除,直接划到京师转运司帐上,那就对上了,方便的很,也比民间那些商人资本雄厚,效率也高。

“商人既可以在京师取,地方存,也可以在地方存,京师取,或者是其它任何一个道府存取,我们只需要快马寄送凭证,十分高效快捷。”

当然,服务是价的,这样好的服务当然也得有价值,按现在市场行情,飞钱收取一定的服务费。

鉴于现在长安民间金银铺这种服务费用极高,秦琅认为完全可以降低一些费率,千分之十,或是千分之五,都是可以的,当然,就算再高一些,估计商人们也一样愿意。

要知道,历史上唐朝的飞钱,手续费可是十分之一。

“我们可以在转运司下,单独在设立一个这样的经营机构,可以叫做钱庄或是银行,除了承接汇兑飞钱外,我们还可以向百姓商人吸收存款,给他们利息,然后再放贷给商贾,收取利息。借贷之息高于存款之息,这里面的差价能赚不少,只要规模越大,我们就能把存款准备金留的越少,放贷的越多,收益也就越高。”

秦琅早就想搞个银行了,但是靠自己个人的财力,也就只能小打小闹,倒不如借这机会,干脆来个国有银行,搞大点。

以后还可以顺势推出庄票、银票这种纸纱,虽然银票不完全是钱,但其实以钱帛做为本金,是完全可以超发的。

“朝廷现在钱币不足,故此以帛兼行,若是设立钱庄,发飞钱,倒是能够大大改善钱荒困境了。”

马周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朝廷一直都有钱不足的困境,所以称为钱荒,不得不把绢布也充当货币使用,在钱荒的情况下,商人们对钱币越发需求,而长距离的贸易,会使的许多钱一直在路上,更加重钱荒。

钱币不足,对贸易工商的损害是极重的,这会导致流通不足,后世央妈动不动的放水,其实有时就是为了货币流通性。货币流通不足,就必然会导致商业受损,贸易萎缩,经济下调等情况的。

马周也越说越兴奋。

“商人们长途贸易,携带大笔钱帛极不方便和安全,但我们却只需要一匹快马便行,甚至若是这飞钱业务顺利开展起来,则京师与各道,各道之间会业务极多,则每次一匹马就能携带不止一张飞钱,成本还能再降。”

至于手续费,马周决定收百分之十,一千钱收一百钱。

秦琅认为这个费用太高,但马周说现在京师金银铺只与洛阳的汇总,手续费比这还高,而且时间更长,我们背后是国家财政,资本雄厚,随时能够兑换,对于商家来说,不会耽误半点时间,就算是十抽一的费用,但比起他们自己运输、护卫的成本,还是划算的,更不用说时间上节约许多。

百分之十啊。

秦琅真觉得是在抢钱了。

但想想之前朝廷拿公廨钱放贷,年利息翻倍呢。

在转运司跟马周商议许久后,秦琅入宫面圣。

李世民见他进来,有些冷淡的道,“你个小浑蛋,倒是一躲二六五,清静了。”

“陛下,臣只是冲锋的猛卒,一冲到头不复返,后面的就管不着了。成与败,皆与臣无关了啊。”

李世民无奈摇头。

“这事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暂时搁置也可以,时机不对,没有必要硬上不是吗,也可以暂时偃旗息鼓,将来再战嘛。”

秦琅见李世民有些憔悴,便顺势提出了欲建立一个钱庄,搞飞钱、庄票的计划。

花了顿饭的功夫,才算是把这种金融体系说明白,李世民也终于明白了。

“如此赚钱的买卖,你为何不自己做?”

“陛下,这买卖可不是三五千贯钱就能经营的起来的,首先得有良好的信用,再得雄厚的资本,钱庄背靠转运司这才好办啊。”

“请陛下为钱庄赐名!”

李世民沉吟良久,“开元,开元钱庄。”

大唐第一枚货币是开元通宝,现在要建立一家经营飞钱的钱庄,李世民想了许久,觉得用开元为名很好。

“开元钱庄,大赞!”秦琅赶紧拍李世民的马屁。

李世民倒不以为意,摆摆手,“本来呢,想让你在乡下多享受下清静,但是科试马上开始了,你可是朕钦点的知贡举主考官,所以便把你叫回来了。”

李世民看秦琅这次回来,态度还不错,也挺欣慰,还担心秦琅年轻人,一气之下真的摞挑子不干,还有些麻烦。

这次事情半途而废,挫伤了年轻人的积极性,但转运司还有很多事要干,李世民也找不到其它合适人选来替代秦琅,依然认为秦琅是转运使的最佳人选。

“关于税法一下,暂时就不要再提了,你这段时间,先静下心来主持科试。”

“臣明白。”

君臣二人都默契的不再去提什么租庸调,也不提地税户税摊丁入亩了,但两人心里都清楚,今天暂时按下此时,不表示他们已经彻底放下此事了。

尤其是对李世民来说,既然他已经看到了租庸调制的重大隐患,也看到了新两税法的优势之处,那他就不可能当没看到。

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提起税法改革,但那时候,他一定会是已经做足了准备的。

而那时,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婿,也一定会是他重新启用的改革大将。

“听说你在咸阳朕的皇家猎场和牧猪场边,买了一万亩沼地?”

秦琅丝毫不意外皇帝知道这个,他早就确定了鱼玄机是百骑司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了,他买了一万亩,这事自然也不可能瞒过皇帝。

皇帝现在说出来,估计也是有意提醒他,他一直在关注着秦琅罢了。

君臣心照不宣。

秦琅告辞出宫。

刚走出太极宫,便遇到长孙皇后。

“太上皇知道你回京了,点名要你去陪打麻将。”

秦琅倒是很久没跟太上皇打麻将了,尤其是发生了上次名动长安的丹阳长公主绯闻案后,他更是不敢去。

“臣刚回京,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着准备科试!”秦琅头皮发麻。

长孙皇后凑到他边上,“你以为我愿意去么,可太上皇点了名,总不能不去。走吧,就当是做为护卫。”

丈母娘都开了这口,秦琅有什么办法。

“臣怎么没见到长乐公主?”

“她去东宫看承乾去了,懒得带她了,整天叽叽喳喳起来没完没了。”皇后笑着说道,“难得清静下呢。”

秦琅无奈的陪着长孙皇后前往宏义宫太上皇居所。

“先前听阿兄说你那国公糖的买卖,给他分润了一大块,他很高兴呢。”

“长孙公也是我阿舅,有钱自然要一起赚。”

“你还年轻,不要整天只想着钱财之物,既要用朝廷谋财,但也须要惜身爱已,这次税改闹的沸沸扬扬,对你很不利。”

“皇后,臣只是陛下的马前卒,号角一响,我就得往前冲,哪能瞻前顾后的呢?”

长孙听了,也只能对秦琅越发赞赏。

“你放心,你的忠诚陛下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外间怎么议你,陛下都会护着你,我也会护着你的。”

“谢谢陛下和娘娘。”

长孙看着秦琅,眼里尽是爱惜,“一会太上皇无论怎么对你,你都要忍着,明白吗?”

“臣一会就当条死狗好了!”

长孙皇后一下子哈哈笑了起来。

第261章 长街刺杀

战战兢兢的陪着太上皇摸了四圈,因为过于紧张,秦琅不断出错,好几次不是大相公就是小相公,甚至还诈和,李渊自秦琅进来时就吹胡子瞪眼的,杀气腾腾,但是却故意凝而不放。

四圈打完,秦琅难得的输了,还是一输三。

李渊感觉浑身舒畅,连搬到宏义宫后各种不适应也少了许多。他端起一杯茶,轻轻的吹着浮沫茶花,就是一个爽字。

秦琅输倒也输的不多,几百个金币,对于如今拥有几支下蛋金鸡的秦琅来说,小意思。只是他有些摸不着李渊的态度,今天找他来,究竟是不是要发难呢。

“听说现在长安有种霜糖,比天竺人的要好的多,更白更甜,甚至还有大颗冰晶的冰糖?”李渊问。

程处默小声道,“回太上皇,这是长安国公糖,三郎的新产业。”

李渊翻了翻白眼,“三郎还真是聪明啊,之前有火粇孵鸡苗之法,如今又有这制冰霜糖的秘方,钱没少赚吧。”

“是臣一时糊涂,回头就赶紧给太上皇送一百斤糖来。”

李渊抓起桌上的开元金通宝,在手指间翻滚,动作娴熟,看样子可能是无聊时经常把玩练习,熟而生巧了。“朕有许多儿女,还用不着你个孙女婿来送。”

观音婢听了,也赶紧笑着接话,“新妇回去就送来。”

李渊站起来,“今日就到这了,知道你们都忙,没时间陪我这老不死的。”太上皇转身走了十几步,又停下脚步,“新妇啊,朕知道丹阳不像话,但这事情也是你们种下的因,才结下如今的果,所以追溯起来,还是你们的问题,既然那个孽种已经打掉了,她罪也吃过了,你们也就放过她吧。”

长孙赶紧回话,“新妇明白。”

“滚吧!”李渊摆手,走了。

秦琅松了口气,他是真的出了一大身汗,想不到李渊居然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了。

“走吧。”长孙皇后对秦琅道。

出宏义宫,秦琅恭送皇后离去,长孙在马车上对秦琅道,“有太上皇出面,丹阳要解除禁足了,我提醒三郎你一句,以后千万莫再要与丹阳有什么瓜葛,沾不得,明白么?”

“臣明白,定有多远躲多远。”

皇后点头,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起行。

目送皇后车驾远去了,程处默也终于松了口气。

“太上皇瘦了!”

秦琅白了他一眼,“你还没有有事,有事的话就在这分别吧!”

“你去哪?”

“自然是回家啊。”

“我来打牌,陛下给了我一天假呢,反正没啥事,我也去你家坐会。”程处默呵呵笑道,不过看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是想去秦琅家蹭吃蹭喝的。

“随你吧。”

哥俩骑上马,缓缓的沿街骑行。

“三郎,你家国公糖现在还有没有余量?”

看他那一脸扭捏的样子,居然还打起了秦家白糖的主意了,“怎的,你现在还有空余时间操持这些?”

程处默反驳道,“三郎你堂堂天子宠臣都还有空呢,我不过区区百骑校尉如何没空?”

“哈哈,你若是有空,那兄弟我当然会支持你,这样吧,之前我已经与各家把这糖买卖划分了地盘,我自己呢留了京畿这块的销售,其它诸道则都分给长孙家等了,我现在就在京畿这块再给你留一个县,你选个县,以后这个县只许你卖国公糖。”

秦琅把自己的糖,实行了经销商制,他负责的是生产供货,下面十五道,各有一个大经销商,然后下面还有州级分销商,层层分销。

这样搞,大唐算是独一份,主要还是为了更好的利润均分。

秦琅也不怎么担心串货之类的,真串货他也懒得管,反正这些道级、州级经销商分销商都是顶级世家豪门,他们做买卖,可不是一般的商业操作,后面可是有强大势力背书的,谁敢触犯他们的利益,那不是找灭?

而秦琅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家和气生财,有钱一起赚。

一个县的地盘不算大,但毕竟京畿之地,消费能力较高,京畿一个县也是抵的外面一个州了,从秦琅这里拿了糖,然后就可以等着销售收钱美滋滋了,程处默觉得兄弟很仗义。

“谢谢兄弟。”

“自家兄弟说这话做什么!”秦琅道,反正他握着关键的一环,只负责提炼供货而已,真要让他自己把货铺出去卖,其实也不容易的,所以只占据关键一环,与各大豪门合作,既拉近了关系,同时又能保证抢占糖的终端市场,最终反馈到他这里来,需求量大增,财自然也是猛赚。

想着自己一人从头到尾把钱赚尽的人,其实都是蠢人。

兄弟俩都很满意,各自陷入遐思之中。

“三郎小心!”

突然,阿黄一声大吼惊醒了秦琅。

只见暮色里,街角突然冲出来一伙人来,个个面蒙黑巾,手提弓刀,猛冲过来。

秦琅还真有些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这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难道还有人敢当街行刺?

下一刻,真就有人对着他猛的张弓放箭。

弓弦崩响。

利箭射来。

阿黄猛的将秦琅自马上扯了下来,弄的他狼狈不已。

“杀!”

对面约有十几人,人狠话少。

秦琅伸手去摸,才发现摸了个空。

他今天先入宫见李世民,又去见太上皇,嫌麻烦,连佩剑都没带,更别说弓箭马槊这些。幸好阿黄随身带着横刀,早拔刀出鞘挡在他前面。

秦琅捡起他的刀鞘,总算有了点家伙。

程处默则阴沉着脸,从马上摸下来一对短柄斧。

“往坊门口退,那里有武候街铺!”秦琅打量了下四周,这时就会发现隋唐时这种街坊规模的坏处来了,街道空荡荡,街两边就是高高的坊墙,没有商铺,也没有什么人流。

导致贼人突袭,连个帮手都没,更别说逃入店铺之类的,四面都是高高坊墙。

贼人猛冲过来。

程处默爆发起来,一声大吼,左右挥舞着两把板斧迎战,阿黄也是双手握着长刀猛砍。

“三郎快走,去叫金吾卫。”

秦琅手执着个刀鞘,左右打量了下,没走。

“先干倒几个再说。”

木制包铜的刀鞘倒也能当棍使。

转眼间,便已经战作一团,三人被围在当中。

贼人势众,还有弓箭手,不时在后面放冷箭。

程处默砍倒两个,身上也中了一箭,秦琅一鞘将一个家伙的腿打折,从他手里夺了把横刀,一刀在手,凌厉反击。

三人背挨着背,且战且走,往附近的坊门方向移动。

长街之上,贼人拼死猛攻。

“草你祖宗!”

程处默腿上又中了一箭,更激发了他的狂怒,他的双斧挥的更快,砍的更猛,一个家伙躲避不及,直接被劈在了脑门上,被劈开一条大缝。

阿黄的刀也不是吃素的,刁钻凌厉,还总是阴狠毒辣的走下三路,好几个家伙被他的撩阴刀给破开了裤裆。

秦琅则仗着人高马大,年轻气壮,一刀在手,走的都是大开大阖的刚猛路子,轻易都近不得他身。

“三郎,这些是什么人?”程处默一瘸一拐的喝问。

“老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冲着我来的,连累兄弟你了。”

“别说这废话,记住你欠我个人情,京畿得划两个县给我卖糖。”程处默居然在这个时候提条件。

“没问题,哥哥给你三个县,如何?”

“好,不许反悔。”

秦琅一刀把一支阴猜的冷箭扫飞,又堪堪避过一记劈来的大刀,回手一刀在那家伙大开的腰间拖了一刀。

不管是谁想要他命,都明显是有备而来,他这么久没回长安,刚回到长安就找上门来了,尤其是对方居然偏偏选在了他今天因为去宏义宫所以没带其它家丁的情况,这就难说是巧合了。

“金吾卫呢,都死了?”程处默喘气吁吁,他连挨了好几下,数处染红,也有些慌了。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秦琅趁机一刀横刀,将一个欺近的刺客腿砍伤。

交战不过片刻,但对面已经倒下了六七个。

贼人似乎也没有料到,秦琅三个人居然有如此勇悍。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队右金吾卫的巡骑。

“别让他们跑了!”秦琅挥刀不退反进,一刀荡刀贼人的刀,一刀将那人手臂砍断。

金吾卫巡骑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大喝着策马奔来。

刺客们见势不妙,一人高呼一声撤。

便开始四散而跑。

“休走!”秦琅缠住一人,那人焦急无比,刀法无章,被秦琅瞅准了一刀砍在腰上,接着连续几招,将其打倒。

巡骑奔近。

十余骑围住秦琅等,剩下的继续追击。

秦琅收刀在手,面对着一把把长矛,“连本官也不认得了?”

阿黄愤愤道,“一群废物,没见到这是翼国公吗,还不赶紧把刺客拿下!”

秦琅之前可是金吾卫的上司,他们仔细一瞧,果然是翼国公,都惊惶不已,纷纷拜见。

“把这些受伤的刺客给我拿下,别让他们自杀了。”

一名巡骑队头上前,三两下就把刺客们的下巴关节和双臂关节全给卸下来了,“翼国公请放心,落在咱手里,想死也不可能!”

第262章 幕后黑手

太极宫中。

李世民正跟长孙皇后谈今天李渊的态度,说起丹阳,结果就接到急奏,说秦琅在长安街遇刺。

皇帝腾的就站了起来。

“遇刺?”

他几乎难以置信。

奏报消息的是金吾卫,事情发生在他的的地盘上,他们又是第一个赶到的,自然是第一时间接下了这个案子。

秦琅运气较好,仅是肩膀上中了一箭,伤的不重。程处默比较倒霉,中了三箭,小腿、和背上各中一箭,屁股上还中了一箭,另外还被砍了两刀刺了一剑,可谓是伤痕累累,救下时,全身都被血染红了。

老黄比较猥琐,只是一条手臂被划了一刀。

因为三人都未披甲,所以看上去还是很吓人的,全身殷红,好在这毕竟不是战场上,那些人在长安城中行凶,也不可能披甲执矛持弩这种大杀器。

可就算如此,皇帝也是震怒万分。

秦琅堂堂国公,还是他的嫡长女婿,又是转运使,是他现在最信任的重臣之一,居然被当街行刺。

而一听对方居然有十八人。

“刘师立率领的右金吾卫全是饭桶吗?他们负有巡骑六街,驻守街铺之职,拥有整整六千人马巡警长安街道,为何却连堂堂国公都保护不了?”

“叫刘师立赶紧滚过来见朕!”

平康坊镇抚司诏狱里,秦琅简单的包扎了下肩上的箭伤后,正亲自与张亮一起会审刺客。

刘九、林三、魏昶还有秦用、秦勇等听闻秦琅遇刺受伤,都是第一时间杀气腾腾的赶到现场。

十八名刺客,逃走了三个,死了三个,剩下十二个受伤的全都被捕拿。

拖回诏狱,立即分别审讯。

张亮黑着脸,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镇抚使肯定得担干系。

“查到这些人的身份没?”

魏昶脸上的刀疤紫胀,“正核查之中。”

“废物,这么久还查不出,你魏阎王不是号称熟悉京师吗,怎么这么久却还没头绪?”

秦琅倒是安抚张亮,“张公莫急,敢在京中公然行刺我,肯定也不是什么城狐社鼠,坊里恶少的,既然魏帅也说这些人脸生,那我看要么就是外地来的,要么就是隐藏较深的,或许是哪家的豢养的死士或是家奴也可能。”

张亮问,“三郎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张公这话说的,我最近得罪的人可就多了,难道张公不知?”

张亮讪笑两声,秦琅在长安城确实树敌不少,最早跟郑家结梁子,后来做了镇抚使,更是对旧太子党人下过不少狠手,更别说此后为救灾,京中豪门哪个没被秦琅征过粮?再加上近期跟丹阳长公主的事,也是闹的沸沸扬扬,另外他这次回京,又要搞什么税法改革,也是被众人唾骂的。

“三郎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

这个秦琅自己也不知道该怀疑谁了。

谁都有可能。

“还指望着张公能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呢。”

亲仁坊里,秦琼听说儿子遇刺受伤,立马就骑上忽雷驳赶到了平康坊,在诏狱门口,遇到了右武卫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程咬金,哥俩交换个眼神,都是杀气腾腾。

“狗日的,这是要向咱们山东人宣战了!”程咬金眼神杀气外露。“连我程咬金的嫡长子都敢动,这是不死不休之局。”

“这事定是他娘的士族干的。”

“先不要乱嚷,等查清楚再算账不迟。”秦琼沉声道。没证据的事情,乱嚷出来,对谁都不好。

“还用的着查吗?他娘的,一直都在打压咱们呢,到如今看着压不过了,就出这样的绝户计,有本事冲着咱们哥几个来啊,居然向着小辈下黑手,这他娘的不就是他们向来的阴司手法吗?无能、狠辣,还又懦弱,只管暗里下黑手!”

秦琼拉着老程进了衙门。

一进来,老程两个先看到秦琅坐那,倒没事人一样。

“你没事吧?”

秦琼担忧问道。

“阿爷,我没事。”

“三郎,我家大郎呢?”老程没见到儿子,有些慌。

“程叔,大郎受了些伤,不过都是些皮外轻伤,今天的事都怨我,若不是我拉着同行,也就不会牵连他了,刺客是冲着我来的。”

老程道,“这事怪不得你,贼人就是咱着咱们山东人来的。”

他跑去找处默,看到儿子脱的精光,身上六七处包扎,趴在榻上,居然不由的红了眼睛,泪都下来了。

儿子毕竟才十几岁啊,可就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向来对他严厉,又处处拿他跟秦琅做比较,现在看儿子这样,老程都流下鳄鱼眼泪来。

“儿子,你认出是谁动的手没,阿爷去灭了他满门!”

程处默摇头。

“这些人都戴了黑巾遮面,也不说话,不知身份,但我可以料定,这些人都是当过兵,而且肯定上过战场,每个都是好手,否则他们十八个人,我们三个也不至于吃亏!”

程咬金点头,“这倒是,三郎那是亲手斩杀过王君廓和罗艺这两员猛将的,又击败过谢叔方,若是一般流氓,早就被你们砍光了。”

刘师立急慌慌进了趟宫,然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愤怒的李世民直接给罚了一年俸禄赶了回来。

刘师立回来后不久,百骑司的李君羡也打着探视手下程处默的名义过来,了解了下案件,然后直接也参与此案中来。

皇城的殿前司王宦官也来了,这位没卵子的一张死人脸,直接就说奉陛下旨意,殿前司与左右千牛卫也将负责协查此案。

刑部也来人了,大理寺来人了。

这个案子惊动了太多太多的人。

被抓到的十二个活口,现在每个人都有起码七八个衙门的人在一起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监视,以确保他们不会被灭口,并保证他们的供状会如实的上报。

至于逃走的三个,也被全力揖捕之中。

长安最有名的画手,赶来绘制这些刺客的画像,然后整个京畿地区悬赏指认。

第一个被查出身份的是一个死去的家伙,这家伙被查出是个突厥人。

不过没有谁相信这次的行刺是由突厥人指使的,颉利可汗不可能跑来长安杀人。

第二个被查出身份的是一个俘虏,这家伙被查出原来是大总持寺的一名僧人,还是法雅的徒弟。

“莫非是秃驴们幕后指使的?”

秦琅却不信。

“和尚们恨我,这我相信,但说他们策划了这次刺杀案,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只能说也许有和尚参与了此次刺杀,或者说他们只是被人当了刀使。”

秦琼也是支持这种看法。

程咬金依然说这后面肯定就是那些士族。

李世民一天派人过来询问七八次进展。

诸司会审,皇帝极度关注,秦琅很清楚,这个案子很快会真相大白。

一个又一个刺客的身份被查出。

只是越查越迷茫。

这些查出身份的人里,有和尚有道士有突厥人,也有粟特人,甚至还有高句丽人,以及契丹人,简直就是他娘的一支多族混合雇佣军。

那些俘虏也都十分嘴硬,任如何刑讯,也都不肯招。

到后来,秦琅确认,这些人不是不肯招认,是他们确实根本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他们真的只是拿钱办事的雇佣杀手。

而那个和尚,则情况又有所不同,他是法雅的弟子,又被强令还俗,所以对朝廷对秦琅心怀恨意,不久前有人找上他,说要伸张正义,杀死害佛的奸贼秦琅。

于是这人便加入了进来,他与其它刺客都不熟,至于拉他的那人,也只是单线联系,每次对方联系他,他没有那人的联系方式。

“这个和尚,看样子是有人故意弄进队伍里,以混淆视听的迷雾!”

三天,案子也没太大的进展。

李世民对此非常不满,把张亮也骂的狗血淋头,罚了他一年俸禄。

秦琅入宫面圣。

“张亮非常无能,让朕十分失望。”李世民道。

“陛下,非张公无能,而是现在查到的一些东西,张公不敢说。”秦琅直言。

“查到了什么,张亮不敢说?”李世民惊讶。

“陛下,虽然这次幕后之人很小心,但通过臣这几天的详查,并推理,最后倒是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情报。”

李世民紧皱起眉头,“查到了什么,直说。”

“这些刺客,基本上都是互不认识的人,来自各地各族,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出痕迹的时候,我现在通过详细的比对,发现这些刺客之前与幕后人联系的时候,几次出现了相同的人联系人,而这联系人现在都直指一个目标。”

“谁?”

“封言遵!”

这个名字一出,李世民也不由的愣了一下。封言遵是汝州刺史,他的父亲是密国公、左仆射封德彝,母亲杨氏是杨素的族妹。封言遵是封伦长子,表现还算不错的。

“你意思这次刺杀是封德彝密谋的?”

“臣不敢说,但现在许多蛛丝马迹,都表明封言遵身边的亲随封于修就是那个联系人,他虽然自以为行踪隐密,但接触了这么多人,一点一点的形迹加起来,就能勾勒出许多情报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

第263章 反击

所有的这些只是推测。

“直接把这个封于修带来审讯不就水落石出了?”李世民问。

秦琅当然也知道封于修是个关键人物,只是当他从那些刺客的口供里推测出这个人物来时,已经晚了一步了。

“死了?”

“嗯,据说封于修数日前晚间酒后失足坠马而死。”

一切的线索便在这里断了,没有这个人证,那么秦琅的推测也仅仅是推测。封家动作很快,几天前坠马而死,然后很快就埋葬掉了。

“真死了?”

“臣怀疑几天前埋掉的那个人并非是封于修,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封于修依然在幕后联络策划这次刺杀,但现在这个人只怕早就已经远循,很难找出来,而且不排除这人已经被灭口或者是自杀了。”

在一家有底蕴的大家族里,这种忠仆其实很多。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自杀,以封存一些秘密。

“死了也没关系,直接抓封言遵便是,朕不相信他不招供。”

“陛下,现在没有半分证据,封言遵又远在汝州为刺史,他父亲还是当朝首相,我们没办法抓他。”

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地方,封言遵又不是一般人。要知道,就在新年后,李世民才刚刚把五岁的妹妹淮南长公主许赐给封德彝的嫡次子封言道。

首相的嫡长子,本身又是刺史,封家是渤海名门氏族,又是国戚,没点过硬的证据,如何动他们?

“那你可知这次刺杀究竟是封德彝的意思,还是只是封言遵的意思?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李世民问,这是他不解的地方。

“臣也不知,但估计还是这次税改之事,彻底得罪了这些士族官僚们吧,封德彝本来就是反对势力之首,他儿子据说也是年轻有为,士族骄傲”

“查,朕就不相信查不出来。”

李世民不需要什么确切的证据,只要给他一个名字,他有百骑、镇抚、殿前三司,还怕查不出问题来?哪怕不宜直接动手抓人,但针对性的监视调查,相信也很快会有结果的。

秦琅对封德彝之前没什么恩怨,没想到这次人家却要干掉他,不管是他还是他儿子的主意,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从太极宫出来,秦琅便直接去了长孙无忌的府邸,拜见妻舅大人。

“封德彝欲让长孙公罢相!”秦琅开门见山。

长孙无忌抚着胡子,“三郎何出此言?”

二十几岁的右仆射,确实年轻的过份了点,但他也是十几岁起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的人,经历了生死风云,也是个厉害人物了,秦琅早听说长孙无忌自从出任右仆射之后,跟封德彝就经常有些不和。

封家既然出了手,秦琅就没有避让的打算,他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

“封相在朝廷可是人缘极好!”长孙无忌道。

秦琅却听出言外之意了。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最信任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是其妻兄,更因为两人十多年的生死交情,长孙一直就是李世民的心腹谋臣,所以对他的信任无人可及。

在李世民把武德朝的宰相杨恭仁、萧瑀、陈叔达、裴寂、裴矩先后踢出中枢之后,封德彝也就顺势的成了左仆射,百官之首。

而李世民也迫不急待的把妻兄长孙无忌直接扶持为右仆射。

左右仆射为尚书高官官,又同为政事堂宰相,身份相当,在尚书省是各判三省,但平时重大省务,也会一起商议。

长孙无忌人年轻,资历浅,所以也迫切的想要做出些政绩来,可封德彝呢,好不容易坐上了首相之位,也是想要巩固自己的位置,担心长孙抢夺,于是表面的左右仆射和谐下面,其实是隐秘的两仆射斗争。

长孙无忌终究还是年轻,所以在这种隐秘的斗争里,其实一直是吃哑巴亏,搞不过老谋深算的封德彝,但因为封德彝手段高超,所以有时候吃了亏也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说。

一直以来,李世民都把封德彝当成是自己人,所以才会在踢掉了武德四位宰相后,还独留他在朝,并为首位之位。

可其实秦琅却知道,封德彝是个无间道,历史上,后来封德彝死后,他的两面三刀才被爆出来,于是恼怒的李世民对他死后追责。

“长孙公,封德彝其实是个两面三刀,先前陛下与息灵王之争时,他两面示好,实际上每次又把与息灵王与陛下面前所说之话,原原本本告诉太上皇。”

长孙无忌大惊。

“何出此言?”

这还真是一个惊天秘闻了,若此事是真,封德彝的左仆射就得直接被免。

“我可不敢乱说,我之前为镇抚司时,调查到了一些隐秘的消息,只是证据不足,但是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了。”

封德彝是个很了得的人物,权谋手段高超。

他家族渤海封氏,也是士族名门,他祖父是北齐太保、左仆射,父亲曾为渤海太守、霍州刺史,后来被南陈攻破,其父带着封德彝成了南陈俘虏,过江仕于陈朝。

封德彝年轻时,便是在江南长大的。

后来他父亲找机会逃归,任隋朝通州刺史。隋灭南陈不久后,江南大反,杨素率军平乱,在江南长大的封德彝便到杨素帐下,成为一名行军记室,凭着他对江南的熟悉,对杨素平乱立了不少功绩,深得杨素赏识,于是把自己的族妹嫁给了封德彝。

搭上了杨素这位当朝宰相宠臣,封德彝仕途也是平步青云,后来他又帮杨素督建仁寿宫,得到独孤皇后的喜欢,升任了内史舍人这个要职。

等到炀帝时,又紧随内史侍郎虞世基这个当朝四贵之一,狼狈为奸。江都之变,又追随宇文化及,为内史令,最后眼见宇文化及不行了,赶紧跟着宇文士及投降唐朝。

可惜被李渊鄙视。

但不久后,封德彝马上就给李渊献上了秘策,李渊看后十分欣喜,于是马上授为内史舍人,不久后又提升为内史侍郎。

武德四年,兼天策府司马。

武德六年,官拜吏部尚书,武德七年,加封密国公,武德八年,拜中书令,武德九年,又拜尚书右仆射。

可以说,在武德朝,封德彝可以说混的风声水起。

因为曾经是李世民的天策府司马,所以他跟宇文士及一样,向来是被李世民视为自己人的。

但实际上,这位是真正的滚刀肉,两面三刀,表面上为天策府司马,对李世民好像是掏肝掏肺,实际上转头又到太子那边通风报信,而回过头,又把两边的情报全都告诉李渊。

说到底,他就是李渊的人。

这事呢,比较隐秘,所以李世民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有证据。”

秦琅的证据就是当初封德彝与建成秘密往来,通风报信的一些东宫见证人,当初封行事机密,真正知道的人极少,但建成也有自己的心腹,所以这事情其实肯定还是有人知道的。

而另一方面,封德彝每次把与建成和李世民说过的话奏呈皇帝之事,也并不只是李渊一人知道,李渊那里也一样还有知道的人。

再加上封德彝经常干这种暗里使坏排挤陷害同僚的事,萧瑀、陈叔达等以前的老搭档宰相们了是知道的。

这种事情,只要捅出来,李世民当然是绝不能容忍的。

封德彝最喜欢坑同僚的手段,就是私下商议的时候,对同僚的提议往往表示赞同,可等到在天子面前奏事时,却又在同僚后面说出相反的提议来,有时同僚说这是我们一致的商议结果,然后封德彝说他另有异议,这无疑会让皇帝觉得另一人很不懂事,过于霸权等等。

实际上,封德彝却最喜欢这样坑同僚,这种事情有时又死无对证没第三人知道的,于是被坑也只能自己咽了。

“武德七年,杨文干事件中,陛下曾意欲立陛下为太子,打算在陛下讨伐了杨文干后,便宣诏改立太子,结果是封德彝力谏乃止!是他保下了建成太子之位,此事虽隐秘,但原东宫和太上皇那边,都还有数个人可以证明。”

秦琅这话一出,长孙无忌心知,封德彝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要知道当年,杨文干事件,乃是杜淹一手策划,是天策府反击夺嫡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可以说,那一次利用无间道揭发太子送铠甲给杨文干,本身就纯粹是天策府从头到尾的骚操作,那次太子完全掉到坑里了,一切都如天策府预计的一样被动反应,李渊也确实已经要废掉太子了。

可等李世民得到了李渊的亲口承诺,高兴的带兵去灭了杨文干回来后,结果李渊又变卦了,最后建成太子之位不失,反倒是杜淹和东宫的王珪、韦挺等被各打五十大块,贬谪外放。

也是这次事件后,李世民想通过皇帝改封太子愿意,彻底落空了,此后是两年的打压,直到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绝望的奋起反击,孤注一掷,才冒险成功了。

“御史台现御史唐临,曾经就是建成东宫心腹,他是知情人之一,长孙公若不信,可以找他对质。”

长孙无忌问秦琅,“你为何不直接把这些告诉陛下?”

“我之前为镇抚使,监查封彝是职责之内的事,而现在我已经不在其职。再一个,我刚被刺,封家是最大嫌疑,我若现在检举他,那岂不是有报私仇之嫌,那我的话也未必能让陛下采信,所以这事还应当由长孙公来奏报。”

秦琅话外之意,若是长孙出手,封德彝倒下,他自然也就成了左仆射了,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封家若不犯他,秦琅也没打算翻出这事来,毕竟封德虽然有揣摩之才,托附之巧,两面三刀,但做臣子的嘛,局势不明的时候,想要两面下注,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封家千不该万不该的来惹秦琅,既然他们先出手了,秦琅当然得应战反击。

“长孙公,封德彝的奸诈行为,陛下被蒙蔽已久了,还望长孙公出手。”

沉默了一会,长孙无忌道,“你把材料整理一下,全部给我。”

秦琅笑着点头,大狐狸小狐狸终于达成一致,要联手干掉那个老狐狸!

第264章 父子同拜相

做为建成的心腹,唐临现在是八品御史,虽说御史清贵权重,但终究只是七品。比起当年在东宫得太子的宠信来,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废太子心腹的标签,唐临现在处境有些尴尬,他比不得王珪魏征韦挺这些同样曾是东宫心腹的人,他没有他们的家世和名气,也不如薛万彻、谢叔方、冯立他们这些武将,个个有勇名。

他现在御史台做着八品御史,城南租着一个简陋的小宅,上班都只能骑驴。

一大早,却见到了赵国公长孙右仆射的家仆持贴过来邀请他过府一叙。

怀着不安的心来到赵国公的一处别院,却意外的见到了翼国公秦琅也在。

“唐御史,请。”

长孙无忌亲自为唐临倒了一杯茶,这让他感觉受宠若惊。

不过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

会面结束后,他骑着驴着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到家后,一人坐在书房里面思虑良久后,最终还是提笔开始写弹劾表。

有赵国公和翼国公这两位做靠山,唐临越写越激动,面红如潮,只要这次任务完成了,以后在朝中再不用如一只丧家犬一样了。

对于长孙无忌这样的人来说,要出手肯定也不会亲自撸起袖子下场,他们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打头阵,自己在后面助威就好了。

万一不行,也不过折个马前卒而已。

唐临既是知晓当年内幕的关键人证,他自己现在又是御史,所以由他来发起冲锋,是最为妥当的,弹劾本就是他们的本职。

不过若无长孙无忌的关照,一个区区八品小御史的弹章,也未必有机会送到皇帝面前。

唐临走后,秦琅可是马上去亲自拜访了杜淹,现任御史大夫。

之所以秦琅亲自出面,而不是长孙出面,也是因为长孙是宰相,不便与御史大夫会面。御史大夫主管御史台,也是个不隶属于宰相们管辖的机构,是监督百官,可以弹劾宰相的司法机关。

朝廷是很忌讳宰相与御史台往来的。

秦琅借着刺案见杜淹,名正言顺。

杜淹送走秦琅,回到书房,面带着微笑。

这位杜参政感叹着,这年轻人真是惹不得啊。堂堂当朝首相,居然都要掀翻。不过他在听出秦琅暗示长孙无忌支持后,杜淹还是打算加入进来。

掀翻一个首相,这是御史大夫的荣耀。

况且秦琅摆出来的这些,已经十分充足了,这实际上就是来白送给他一个功劳的,何乐不为。

打通了这些关节,秦琅就回家养伤,坐等事情发酵了。

他根本不担心唐临会变卦,唐临不过是一颗小棋子,就算他不上,秦琅和长孙无忌也还有备用的棋子,且不止一颗。

有太多的人想求这样的机会都不可得,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想要上位,可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好机会呢。

就如许敬宗,跌跌撞撞的碰了一圈头,最后还是求到秦琅门下了,如今已经欢天喜地的去出任关内道常平司长史了,他负责协助贾润甫这个常平使。不过秦琅也说了,只要你表现好,一年内把关内道常平司的业务提起来,稳定后,到时就会举荐他出任一道的常平使。

平康坊,翼国公府。

门前车水马龙。

翼国公遇刺受伤,虽然听到消息,京中有许多人暗里拍手称快,相见弹冠相庆,可另一方面,秦琅在京的人脉关系很好。

不说别的,秦家出身山东,是天策府武将派首领,仅是当初瓦岗的那些老兄弟们,如今在京的不在京的,听到消息,要么亲自赶来探望,不在京的也是由兄弟或子侄带礼物来看望。

各家一车车的礼物拉过来。

这家拉了一箱人参,那家提几斤牛黄的,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平康坊新开了一个高级药材收购铺。

其实秦琅的那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对于秦琼他们这样的百战大将来说,这连伤都算不上。

可大家才不管这些,哪怕秦琅早让人给各家说自己其实没啥事,但大家还是借机过来联络下感情。

就如比后世有些地方,家里添新,邻居们就会提鞭炮来放,然后主家弄几桌酒菜大家热闹一番,据说这股风气越搞越厉害,有的地方不仅说买个房买辆车要搞添新酒热闹,甚至买个电视冰箱也要弄几桌,到了后来有人赶集买了几条内裤,被人看到了都嚷着要添新酒

现在秦琅遇刺受伤,这是多好的上门的理由啊。

管他关系亲的疏的还是远的。

秦琅很无奈,人家提着礼物来了,你总不能赶人,更不能闭门谢客啊。

于是乎,他只能让人在大厅摆了一张大坐榻,他靠在那里,接待一拔又一拔的客人们。

旧秦王府的,瓦岗的,齐州的,这些客人可以分成一个又一个的群休,比如齐州的老乡,山东的老乡,瓦岗的老兄弟,秦王府的老伙计们,又或者是军方的同袍。

再比如秦琅的三卫旧同事们,长安县的老部下,镇抚司的老部下,转运司的现任部下们,崇贤馆的学生们,家长们

当然,京中那些什么关陇名门啊,山东士族啊,也都有过来看望,不过这些人,就真的只是来瞧一下,看看秦琅死了没。

看到秦琅挺好的,心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啊。

这小王八蛋唆使着陛下搞什么税法改革,这是要砸大家饭碗啊,这种人就该早点死了才好。

程咬金等世伯世叔们,这些个武将一个个都拍着胸脯对秦琅说,这次是那些该死的世家在向我们这些军功新贵宣战呢,咱们这次一定要弄死他们。

山东新贵们过去多是以土豪为主,当然也有不少如张亮、郭孝恪这样的贫民无赖起家的,他们以前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在乡里蹲。如今终于跟对了皇帝,也在朝堂上占据了重要的一席,可那些关陇贵族、山东士族们依然还是对他们瞧不起,总想把他们又打压回去。

平时大家吧,能忍则忍,还想着和气生财,花大量赔门财什么的,想办法娶他们的寡妇啊,老姑娘啊,甚至是捡他们家的破鞋,但结果人家更瞧不起这些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

大家也恼啊。

如今矛盾升级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秦琅的遇袭,肯定是跟税改有关,也肯定是那些关陇名门和山东士族下的手,至于是哪一家,暂时还不清楚。

虽说老兄弟们也觉得秦琅的税改是瞎折腾,毕竟对大家没好处,可不管怎么说,秦琅也是自家人,是咱们山东军事新贵里最杰出的年轻一代领头人,若是就这样被暗算了,将来山东新贵就后继无人了,以后长出一个有本事的被干掉一个,大家还有何未来可言。

在这事上,大家必须同仇敌忾。

一群糙货现在虽然不是公侯就是将军了,但骨了里还是一群糙货,是一群暴发户,他们还是有些自卑的,但他们更敏感,谁敢欺负他们,他们就跟谁急,是愿意拼命的。

大家都在跟秦琼说,咱们干他丫的。

秦琼做为军功新贵们的领袖,但却很低调,一直不吭声,只说相信朝廷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有人急,可秦琼不为所动。

他是大佬,所以一举一动影响巨大。

更何况,儿子已经跟他交了底,反击早已经开始了。秦琼要的是结果,所以并不想搞的声势太过浩大。

他更愿意让长孙无忌领头。

秦琅很清楚,虽然现在贞观新朝上,关陇军事贵族、山东士族名门,还有山东军事新贵,已经三足鼎立,但山东军事新贵们虽然在朝堂上占据了不少位置,可缺的是底蕴,或者说,本身就是李世民故意扶持起来的打手群,是用来抑制老牌关陇贵族,和士族名门的。

因为山东新贵们是最听话,也最离不开李世民的,他们的根基就是李世民,不像关陇贵族,那都已经好几代了,是代北军头跟关陇豪强士族的结合体。而关东士族更是年逼轰轰的有着几百年的雄厚底蕴,经常要连皇家都鄙视几回的。

可说到底,山东军功新贵们底子最薄,所以最好是低调一些。

皇帝说动手,才能动手,得保持一个打手的专业素养。

等了三天。

唐临的弹劾表章终于经杜淹批复后,转呈皇帝陛下。

大唐皇帝李世民在看过了这轰洋洋洒洒足足万言的弹劾表彰后,大怒。

然后直接召开了两仪殿廷议,令百官讨论。

封德彝大为惊惧,当殿请辞。

李世民没同意他直接辞职,但说既然御台史弹劾宰相,那么宰相当回避,于是让封德彝暂时回家休息,等候弹劾结果。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已经宣告封德彝完了。

果然,接下来皇帝连开三天廷议,风向彻底的变成了检举揭发奸相封德彝的伪装丑陋面目的检讨大会,也开始有越来越多人的人弹劾封德彝。

李世民甚至特召了萧瑀、陈叔达等前来参会,询问他们以前共事时的一些事情。

萧瑀、陈叔达本来就被封德彝阴过数次,当然是一直心有怨气的,这次也是毫不客气的把情况原原本本都说了,说封德彝确实人品不行。

而长孙无忌最后落井下石,说封德彝投唐之后,从内史舍人到内史侍郎再到天策府司马、吏部尚书、中书令、左仆射,历任要职,可他却从不曾向朝廷举荐过一个人才。

这简直就是神初刀。

做宰相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有为国举才。封德彝居然真的从没有为朝廷举荐过优秀人才!

而最终当封德彝在武德七年杨文干事件中,反对太上皇改册立李世民为太子一事暴露出来,李世民彻底怒了。

若不是这个混蛋,他三年前就当上太子了,又何必发动玄武门之变,背上弑兄屠弟囚父的恶名?

镇抚使张亮顺势奏报,经查,行刺秦琅的刺客是封德彝之子封言遵幕后雇佣。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封德彝两朝四帝,都极得宠信,玩转权谋之术,屹立不倒,谁知如今却一下子栽倒,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封德彝免官夺职,削去爵位,收回食邑,除籍为民,流放黔中,其子封言遵弃市,其余诸子罢官除名,并兄弟子侄皆流放岭南,家眷没入掖庭为奴,抄没家产!”

皇帝一怒,处置也极其厉害,最后念封德彝也是宰相,留了点颜面,没有处死,而是流放黔州,但子侄近支皆流放岭南,家眷为奴,抄没家产,也是将封家连根拔起了。

皇帝顺势任命长孙无忌为尚书左仆射,然后又把赋闲在家一段时间的萧瑀,又提了出来,授他任尚书右仆射。

御史大夫杜淹加参知政事衔,参议朝政,拜相。

“加转运使秦琅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参与政事堂堂议,参议政事。”

皇帝最后的一道旨意,简直是惊掉了百官一地的下巴。

秦琼是兵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政事,简称平章事,早拜了相。

而现在秦琼的儿子,居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简称同平章事,也入政事堂,也是拜相。

父子俱拜相?

虽然比不得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这四个真宰相,但毕竟参知政事、平章事、同平章事也都是政事堂宰相一员啊。

有心之人看出秦琅的衔比秦琼的衔有些区别,多了个同字,平章政事改成平章国计,国计,明显侧重国税财赋这块了。

“加户部尚书戴胄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

又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不过戴胄之前已经加参知政事衔,现在改同平章国计,倒没太大变化。

“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王珪进黄门侍郎!”

一连串的人事调整下来。

结果新进封为门下省副长官的王珪却马上出来反对,“臣反对,秦琼已为兵部尚书加平章事,秦琅原已是转运使,父子一管兵一管钱,如今又让秦琅入政事堂,为同平章国计,未免太过儿戏,岂有父子皆同时拜相之理?”

“臣身为黄门侍郎,驳回!”

第265章 白麻宣相

“白麻拜相,不经中书门下!”

李世民无疑也是早有准备了,他坐在御榻之上,双眼爆出一股精芒,直摄人心。

“自今日起,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册立皇后、太子,大赦天下等重要制诏敇书,皆由翰林院学士草诏。”

李世民重提裴寂、封伦这两位曾经首相的奸伪之行。

“今后宰相任免,皆直接出于皇帝之意,不经宰相,不经中书门下。”

这番话一出,王珪也无话可说。

在武德朝,就算是拜相,那也是要跟宰相们商议,然后由中书舍人起草诏令,最后用黄麻纸宣诏。

可现在,李世民说以后任用宰相的权力,全归皇帝所有了。

连商量都不跟宰相们商量,并用天子私人的新设翰林学士来草诏,以保持机密,为了与外制区别,甚至拜相诏由白麻纸来写。

过去中书舍人草拟一道诏书,需经过门下,然后由符宝郎盖上天子大宝,这样经过中书门下,方为制诏。

而现在皇帝要正式开启内制,不仅仅再只是中旨、墨敕了,而是内制。无须经中书门下两省,也不用大宝,亦无需盖皇帝玺印。

白麻宣相。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这三位宰相,无疑是早就跟皇帝通过气的,这个时候也是立即站出来,支持皇帝。宣称拜相之权只由天子!

这种话说出来,王珪能说什么?

虽然说拜免宰相本来也确实是皇帝的权利,但过去基本上还是采用的皇帝与宰相们商议这种模式的,可现在皇帝说以后拜免将相不能跟宰相商议,不经中书门下,王珪能说个啥?

这也就是李世民做为打天下的雄武天子的一个强势之处了,若是一般的皇帝,只怕宰相们不会轻易让步,但李世民的面前,他们不敢过份相逼。

于是乎,秦琅,成为李世民第一个白麻宣相的宰相。

秦琅拜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

然后戴胄也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杜淹拜为参知政事。

翰林院,翰林学士也是正式的树立起来了。

秦琅为翰林院学士承旨,也就是首席学士,另外皇帝又以岑文本、刘洎、马周为翰林学士,翰林院设在银台门外。

从内心来讲,李世民一直是想要掌更多的权。

他习惯了如统兵征战一样,号令全军,而武德以来,皇帝与宰相们共治天下的局面,其实李世民并不太喜欢,尤其是那些武德宰相们往往与他的思路不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束手缚脚,越发想要甩开他们。

李世民当然也愿意用王珪、魏征、韦挺这些原来建成的旧部,但他也一样想要重用秦琅这样实干派。

一个朝堂上,各种各样的人都得有,各派的利益都得照顾到,但事也得有人来做。

这就好比为何历朝历代都要搞抑商重农?其实皇帝并不是要抑制一般的小商小贩们,他们要防的是资本跟士族、豪强们的合流。

就如眼下朝廷里一样,关陇贵族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了,可影响力还在,他们在军方的影响力尤其大,可以说是掌握着大唐半数刀把子的一群人,而关东士族呢,他们把握垄断学术,掌握的是大唐的笔杆子。

若是再让这些人搂住了钱袋子,那他李家还能坐的稳皇位吗?

所以历史上,汉代为何一直跟豪强过不去,为何一直严厉抵制商贾?就是因为豪强一直在试图突破经济上的封锁。

而后来东汉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士族豪强合流,甚至还与商贾合流,最终形成了强大的士族豪强势力,最终东汉灭亡,甚至还是以强灭的。

现在的五姓七家,其实祖上就是东汉的士族过来的。

均田制起于北周宇文泰,有特殊的时代性,当年宇文泰结合了北魏的八部大人部族兵制,推出了代北世兵与关陇乡兵的结合体府兵制,这套制度在当时确实很先进。

到了隋朝时,杨坚又对这套制度加以改进,堪称是全面性的改革,比如府兵不再是单独的军户,列为了民籍,也不再单独居住,而府兵也不再隶属那些军头,重改回汉姓,中高级军官们都安排在京城各卫里,无法再直接统兵,把将跟兵过去那种附庸的关系,解除了。

实际上就是改私兵为国有。

隋朝一统天下,结束了几百年的分裂混乱,所以是个大变革时代,均田制是可以实行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如今的大唐,局面不仅跟开皇时不一样,就是跟武德初又不一样了。

秦琅早跟李世民算的清清楚楚,均田制已经不适应新的形势了,无田可均了,百姓授田不足。

士族豪强官僚贵族们占据了太多的田地,这又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甚至这种兼并的势头会越来越猛,均田制只会越来越崩,百姓越来越难授田。

必须得改革了,否则十年二十年不会出大问题,但三十年后四十年后必然会社稷崩坏的。

李世民在今天两仪殿上白麻宣相,拜秦琅为相,就是要趁着铲除封德彝这雷霆之势,重新调整方向。

封德彝是之前反对改革的反对派之首,现在他的获罪倒下,必然引起不少人惊惧,这种时候,快刀斩乱麻,这正是李世民向来的拿手好戏。

李世民很清楚在这个朝堂上,有哪些势力集团,他真正能相信的是谁,谁是他要一直打压的敌人,谁是他要提防的。

秦王府旧部是他能信任的,尤其是秦琼等那批山东新贵们是他能完全信任的,而关陇贵族集团是李家的基本盘,但也是他一直要提防的,至于山东士族,这些家伙才是最让李世民忌惮的。

毕竟关陇集团虽强,也才三代人,但山东士族多少代了?

士族最喜欢的时代就是魏晋时代,九品中正制下,他们才是真正过的潇洒,门阀政治,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甚至巴不得让皇帝当他们的傀儡才好。

李世民岂能肯?

他要建立的是如汉武帝一样的强力中央集权朝廷,那么必然要与士族碰撞,就跟汉时代对豪强一样,他也是别无选择。

之前改革在朝堂上遇到的阻力太强了,可越是强,越让李世民心中坚定要改革的决心。这次秦琅遇刺案,让李世民找到了突破口,本来还打算先装一波死狗,谁知道也不知道是封德彝失了智,还是他儿子一心想当年轻一代的领袖,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行事。

抓机时机,强势反击。

借着这波风口,直接再次重启改革计划。

谁也无法阻止他。

谁再敢过份阻止,他不介意把封案扩大化,再装几个进去。

当年隋末之时,天下流传着两句话,一句是李氏当有天下,一句是刘氏主吉。这其实是代表着当时两大势力。

一是关陇集团与关中关西士族们支持李家,一个则是关东士族为主的势力,他们推出刘氏主吉,就是想要扶持起一个山东人取代隋朝,以恢复过去北魏北齐时他们的那种政治地位。

可结果是他们败了。

这是一次政治押宝失败,随着建成被杀,山东士族的二次压宝又失败了。

现在他们还想再抱团来共进退,可皇帝却不是李渊,眼下也不是武德年,大唐已经统一天下了,皇帝手里有了更多的筹码实力。

别看李世民平时很纳谏的样子,其实李世民不纳谏的时侯更多,他是一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一般人是很难轻易改变他决策的人。

就如同当年东征西讨时一样,哪怕敌人势头再猛,兵力再多,可他做出了决策,就决不会再更改,只会咬牙打到底。

他也正是这样,一次次打了大胜仗。

河东之战如此,洛阳之战如此,虎牢之战也是如此,河北之战更是如此。

他才不会管秦琅才十七岁,也不会管秦琼已经是宰相了,这些都不重要,就如同他不也才不满三十,长孙无忌不也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左仆射了?

房玄龄杜如晦也都才四十左右。

皇帝用一道白麻宣相,强势告诉所有人,改革再次开始,这一次,他强势捧秦琅登上相位,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对改革的支持,对秦琅的支持。

秦琅事先都根本不知道这事。

两仪殿上,想拒绝都不行,李世民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依然是转运使,兼门下省散骑常侍,加翰林院学士承旨,知贡举,现在又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以后政事堂的宰相会议,秦琅也有资格参与,并参与决策讨论了。

毫无疑问,连户部尚书戴胄现在都成了他的改革副手。

封德彝是最倒霉的,皇帝根本不在意行刺秦琅的幕后黑手究竟是出于他意,还是他儿子,反正现在锅已经扣到他头上了。

封家的所有产业家财,现在全都被他直接划入了皇家内库,充做了天子的小金库。

皇帝最后拿出来一百顷地赏赐给秦琅,算是安抚他遇刺受伤了,另外首发弹劾的唐临,提升为治书侍御史了,另京中赐宅一座,赏田千亩。

第266章 枭雄本色

次日朝会。

同平章事秦琼难得参朝,却在会上奏请外出。

“近闻朔方梁师都又蠢蠢欲动,灵武边境不得安宁,盐州刺史率兵巡边时被伏击重伤,臣请外出代任盐州刺史。”

秦琼态度坚决。

李世民没料到这个,本来这种事情秦琼应当直接奏呈皇帝,或是在政事堂或廷议时提出,现在直接在朝会上提出,让他有几分措手不及。

皇帝不愿意让他离京,因为秦琼是他最信任的大将,勇猛又忠厚,由他在京任兵部尚书,李世民放心。

可秦琼却还是态度坚决。

儿子出人意料的白麻宣相后,父子同拜相这种局面的出现,并没有让秦琼得意自豪,反而让他总是坐立不安。

他始终认为,他不过是区区一武将,能当十二卫大将军都已经到底了,实没才能担任宰相,儿子更没这资格,现在这般局面,实在是高处不胜寒。

盐州刺史遇袭受伤,只是个小插曲,梁师都现在也没有能力对大唐发动什么大规模的入侵,因为渭桥之盟后,大唐跟突厥颉利现在的关系还算勉强,双方都没有开打的意愿。

所以梁师都这条突厥人的狗,就算乱叫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那位刺史只能算是倒霉,是个意外,他其实之前是梁师都的大将,后来投诚倒戈归附大唐,所以大唐便直接授他为盐州刺史,依然是带着自己的兵,管着自己原先的地盘,只是反过来对付曾经的主人而已。

这次他受伤,肯定也是梁师都针对性的报复,说是私人恩怨也不为过,反正盐州也没丢。

这种情况,正常是朝廷另调一位将军过去就是了,这还是好事,能够把盐州进一步的掌握在朝廷手中。

大唐能打的将军多的是,十二卫衙门里大把整天坐着喝茶聊天的,随便抽签拉一个出来都够了。

何烦秦琼这位现在军方第一人出马?

李世民自然也看的出秦琼这是要回避,不想搞的父子同殿为相的局面出现。

“齐国公,区区梁师都,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不必担心,盐州刺史伤了,便接回朝中休养,再调一位将军过去就是。”

秦琼却持着玉笏说愿意亲自前往,还说既然朝廷打算三年灭梁,那么正需要一位大将统筹经略,全面准备。

反正话说这么多,秦琼意思就是京城我呆不下去了。

李世民见他态度坚决,没有回绝余地。

想了想后,最终还是同意了,秦琅刚拜相,还要用他大展拳脚呢。

皇帝授秦琼为灵州都督,都督灵盐丰夏诸州军事,兼灵州刺史。

因为丰州现在郁射设手里,夏州在梁师都手里,所以实际上也就是都督灵盐二州了。不过秦琼毕竟是宰相出镇,所以李世民不但没有免去秦琼平章事头衔,还给他加了个关内道经略使衔。

宰相出镇为使,是为使相。

兵部尚书之职免去,李世民思考来思考去,最后决定授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

这个兵部尚书一职,他还是始终交给最放心的潜邸旧部手里掌握。

朝会之后,皇帝又召集宰相重臣们召开两仪殿廷议。

秦琼没来参加。

秦琅则是头一次以宰相身份参与廷议,紫袍玉带金鱼符,坐在殿中感觉都不一样了。

君臣坐定。

气氛立即开始不一样。

秦琅打量了一圈这些大佬们,明显,王珪等昨日虽未能阻止秦琅白麻宣相,但今天并不怎么放弃。

他们似乎早已经达成了一致,今天要有大动作,个个憋着股劲头。

“今日廷议,议一下今年的财政开支计划,怀良跟朕奏陈,说寻常百姓之家,年前也会做过计划,预做明年开支,这样才好用度开支。本来我们去年就要做今年的财政开支预算,但去年诸事烦扰没做,现在补做一个吧。”

李世民做开场,先给今天的会议定了个基调,今天不议人事不议军务,只议财政预算。

“怀良,你现在主掌国计,你先来提几点意见!”

“一年之计在于春,国家也当量入为出,不能过糊涂日子,花糊涂钱。事情当先轻重缓急,国家的财赋也以此为基调拔付倾斜。”

“提前做好预算,然后审计,这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把钱花到刀刃之上。”

李世民对这话很赞同,“此话在理,继续。”

“臣以为朝廷做开支预算,当分为两部份,一是常规开支,如宫廷开支、官吏俸禄、军费开支等,一部份当是特别开支,如水利维修、救灾备荒、或是战争费用等”

“今年预计收入主要还是租庸收入,按往年算,租入约为两百四十万石,绢调约六十万匹左右”

王珪高声打断秦琅,“今年哪还有什么租调收入可言?去年大旱大蝗,又遇兵灾,朝廷已经免去北方地区百姓的租调,后来朝廷发动百姓灭蝗,让百姓拿蝗换粮,朝廷收了百姓许多蝗,但根本没那么多粮可换,多数都是打的欠条,当初可是说好了,可折抵租调的。”

王珪之意,朝廷今年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收入。

秦琅没理会他。

“朝廷今年还有一大笔预期收益,是沙汰佛道并裁天下诸州寺观,收回寺观田产等,据估算可得一千四五百万贯左右收入”

“住口,竖子只知巧取豪夺,名为沙汰僧道,实为灭佛抑道,之前秦琅在长安推行,已经搞的天怒人怨,先是说考试颁牒,趁机敛财一大笔,结果转头又毁寺禁佛,这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置朝廷信用而不顾”

王珪一连串的口水喷过来,把秦琅骂的体无完肤,直接就说秦琅是强盗,是骗子等等。

秦琅是刚白麻宣相的宰相,又是在发言,结果王珪屡次无礼打断,还骂秦琅竖子等,实在过于无礼了。

这哪还有半分名门士族出来宰相的样子?

王珪喷了半天,转向皇帝,“陛下,臣请立即停止毁佛灭道,不能再如此胡闹下去了。还有,去年幽州以战时为名,秦琅在北地强行实施的边市政策,也应当立即停止。”

扣大帽子他玩的很溜,可归根到底还是要反对秦琅的新政。

李世民忍着火气。

想不到一个封德彝居然还不能镇住这些家伙。

魏征赶紧跟上,也是发挥了其能喷的本事。

李世民一瞧,好嘛,今天这廷议开不成了。

尼玛有这些一心要反对的家伙,只为反而反,根本不讲道理嘛,这会还开个屁啊。

“王相公且留下召对,其余诸公请回。”

李世民单独留下了王珪。

会议结束。

秦琅跟着长孙无忌等往外走。

“这事情看来还有反复啊!”

“放心,谁挡路就踢开谁。”长孙无忌倒是一副很淡定的模样。

秦琅一惊,难道李世民留下王珪,是要对这位也下手?可为何留下他,这是什么操作?

结果秦琅当天晚上便听到了消息。

参政王珪因泄露禁中语,罢相,贬为同州刺史。

正在院里烤着鸡翅的秦琅听到阿黄跑来告诉的这消息,还有几分不肯相信。

“从哪听来的?”

“长孙相公派人送来的消息。”

王珪被算计了,李世民算计的他,他留王珪说是商议机密,结果当天皇帝跟王珪商议的机密就传的到处都是,皇帝便以此定王珪泄露禁中语罪,这可是重罪,一般情况下砍头都算轻的。

皇帝只罢其宰相,贬为同州刺史,这当然是留面子了。

罢相的旨意,是由翰林学士岑文本起草的,也是白麻。

“难道皇帝算计王珪?”

想不到李世民居然也出这种坏招了。

不过等第二天上朝后,秦琅才知道倒是冤枉了李世民了,因为李世民昨天留王珪其实是劝说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处处反对新政。皇帝是亲自劝说王珪。

然后呢,王珪当天晚上跟兄弟和儿子们便说起这事,也没跟外人讲,就是家里几个人关起门来讲。

问题出在王家有镇抚司的暗桩,偷偷的把这个消息上报,然后李世民马上就知道了。李世民很恼怒,我亲自劝你你都不给面子,居然还跟兄弟子侄到处说?

既然你不识趣,那就休怪朕不客气。

于是乎,李世民直接就以泄露禁中语之罪,把王珪罢相贬出京去了。

这操作,也是骚的一批。

但也确实没冤枉王珪,这种禁中语,是皇帝与大臣的机密对话,你怎么能告诉第三个人听?

管你是跟兄弟还是儿子说,说了就是罪。

于是乎永宁县男爵王珪便从参知政事、黄门侍郎贬为同州刺史,黄门侍郎才当两天就没了,也是创下记录了。

总之,这是激烈的斗争。

皇帝跟宰相都已经到了这种撕破脸皮相争的地步了,李世民也确实是急了眼了。

再次早朝。

殿上气氛就又大有不同了,原先那些反改派们本是团结一体,可在封德彝、王珪两个都倒下后,明显已经出现了分化,有些人害怕了,退缩了。有些人,还在坚持,可他们的势头已不复昨日。

第267章 阳谋为上

秦琅还是有几分小瞧了李世民。

这位狠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早朝一开始,李世民就让翰林学士岑文本拿出了一道白麻内制。皇帝以近来西北吐谷浑不稳,屡犯河陇为由,诏令宰相中书令宇文士及出为检校凉州都督,加河西道经略使。

他跟秦琼一样,以宰相衔出使外镇。

实际上就等于是离开中枢了。

又一个宰相离开长安。

但这没完。

这时皇帝又拿出一道奏章,这道奏章却是御史大夫、参政杜淹上的,原来大理寺卿孙伏伽弹劾参政、尚书右丞韦挺图谋不轨,他把密奏给检校侍中高士廉转呈。而高士廉跟韦挺关系不错,他私看了密奏,觉得孙伏伽的弹劾纯属于诬告,于是就按下不呈,他扣了密奏也没告诉孙伏伽。

这个事情为御史大夫杜淹知道了,于是他马上就密奏了皇帝。

李世民就让镇抚司暗中调查了韦挺图谋不轨一事,结果发现查无实据,但高士廉确实私扣了密奏,李世民亲自找高士廉谈过,高士廉也承认了,但说因为认为这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所以才扣下的。

这事其实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事实上是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今天,皇帝却在把王珪、宇文士及先后赶出朝堂后,又把这事拿出来做文章了。

又一道白麻宣下,检查侍中高士廉被免去相职,贬为安州大都督兼岭南道经略使。

韦挺之事,虽然查无实据,但皇帝还是免去了韦挺参政之衔,以及尚书右丞之职,改授他为殿中省殿中监一职。

这番看花眼的操作,让人窒息。

算一算,先是封德彝伪诈面目败露被流放黔中,然后平章事秦琼自请外出任灵州都督,再接着参政王珪泄露禁中语贬同州刺史。

接着中书令宇文士及出镇凉州都督,再是检校侍中高士廉贬为安州大都督,然后参政韦挺又躺枪贬为殿中监。

一下子六位宰相离开中枢,实际罢相四人。

政事堂格局大变。

再次廷议时,宰相群已经完全变了。

现在是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然后是右仆射萧瑀二次拜相。

然后房玄龄去掉了检校二字,成为正式中书令,杜如晦也成为正式侍中。

这四位真宰相外,转运使秦琅和户部尚书戴胄为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秘书监魏征、御史大夫杜淹为参知政事。

实际上是剩下了八位宰相,加上二位使相,一共十人。

因为在京宰相是双数,于是李世民又白麻宣下,拜大理寺卿孙伏伽为参知政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番中枢剧变,其实是皇帝把反改革派又赶走了几个。

虽然魏征还是个大喷子,依然坚决反对,萧瑀也是个反对派,可剩下的宰相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秦琅那都是坚决的改革派,杜淹和孙伏伽也是支持派。

李世民成功的改组了政事堂,使之成为了一个改革派宰相班子。

中午。

皇帝赐廊下食。

廊庑偏厢。

党参枸杞炖小公鸡,配上绿油油的小白菜,再来个菠菜豆腐汤,然后烧条鱼,不知道多惬意。

秦琅细细品着炖鸡,觉得这手艺已经不比他差了,他发现李世民今天喝起汤来滋滋有味,甚至都发出不雅的声音来了。

九位宰相,居然没有一个武将入相,这是有些异常的。

魏征今天连最喜欢的菠菜也吃的不香了,牙疼。

上火严重,口腔溃疡,舌头起泡,口腔烂,牙龈都肿胀起来,甚至喉咙都肿了,嘴都张不了,说话都疼。

看着皇帝和秦琅等人那个惬意的样子,他更加上火来气。

但他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他只是个秘书监,管管图书收藏校订什么的,在朝会廷议堂议上能喷喷口水,可如果对方不同意,他就无可奈何了。

现在皇帝使了个狠招,把反对派的重要核心力量赶出了中枢,中枢已经是改革派的天下了。

吃完饭,下午接着廷议。

这下议事氛围已经完全不同了。

萧瑀虽然二次拜相,可这次要老实的多了,而且他对于现在的新政也并不完全持反对态度,要温和的多。

魏征倒是坚决反对派,可上火严重嘴都张不开。

财政预算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这次的会议上,秦琅做为主讲人,倒也没玩什么太激进的,他也吸取了教训。

他提出贞观元年的财政开支预算为一千万贯,其中五百万贯做为常备开支预算,包含宫廷开销、官吏俸禄,禁军粮饷等,剩下的五百万,做为备用开支等。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北衙六军内三省,要划分这些预算,哪家该多给哪家该少给,下面肯定有的争吵,秦琅提议让各部门自己先制订一份预算表上来审计。

这些都没有什么异议。

重点也不在于这个。

重点其实还是在于改革,从哪开始改,怎么改。

李世民还是希望秦琅担任这改革的先锋,由他来打头阵冲锋,长孙房杜等在后面支持配合。

“还是先清查户籍人口为先,这是新政制订的基础。”

秦琅提出为了能够让隐户愿意入籍,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首先就是单列为客户,并暂时免除三年之租庸调,许诺三年后实行新的两税法征税赋。

“三年之后,朝廷当已经完成租庸调制向两税的转换。”

“普查户籍人口,清量田地,普查矿山盐场等,等普查结果出来,明年开始便可正式推行盐铁茶酒专卖,征收市舶关税,工商市税等。”

今年留一年的时间余地,来做好前期的一切准备工作。

不过有汰佛道的那千多万贯的收益,所以今年财政可以不用担忧。

其实只要理清上层的矛盾,统一思想,那么一切改革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魏武改革也罢,宇文泰改革也罢,或杨坚改革也罢,关键就是上层统一思想,接下来就是做事了。

对于开国的皇帝来说,他们推行改革其实阻力要小的多,关键还是决心和思路。

找到好的改革新政,然后坚定决心,再任用有能力的官吏去执行,就可以了。

廷议结束。

李世民极为高兴,今天这廷议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开的让人舒坦,不像前些天,每次开完廷议,他都想踹御案,想打人。

皇帝特意留了秦琅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也就是君臣两个坐在温暖的御书房里,闲聊。

“这次科试,对于五姓子为首的山东士族子弟,一定要给我严格审阅,不能放那些浮夸无才者中选。”李世民恶狠狠的道。

“陛下,这次考试在平康坊新建的贡院举行,每个考生一个单独的号房隔间,**搜身入内,衣物食物等全由贡院提供,吃喝拉撒在里面要呆满三天,考完九场才能出来。而考试完的卷子都会糊名并另由书吏誊写,阅卷的老师都是弘文馆、崇贤馆、国子监等有名的学士、博士们交叉阅卷,保证公开公平公正的。”

李世民可不管这些。

他现在就恶那些五姓七家为首的士族,所以不能容忍科举轮为这些士族子弟的进身之阶。

“这个你来想办法。”

秦琅只能道,“陛下,还是得保证公开公平公正,这样才不会落人口实把柄,要让人对结果心服口服。臣倒是有一策。”

“快说!”

“臣以为,过去朝廷重明经,明经科录取多,而士族子弟在经学上确实是有极大优势的,所以臣以为,可以从原来重明经科,改为重进士科。我们这次进士科可多录取士子,比如明经录三十,进士科可录三百,其它明法明算明字明医几科,也可都录三十或是录百人。”

进去的科举,从隋朝时开始,科目极多,秀才啊、俊士啊、童子啊明经进士等等,各有侧重,但基本上都是录的不多。

到武德年间,已经变成以明经科为主了,明经科则主要就是考对经学的理解了,这和明法明算明字明医等相同,算是一种专科考试了。

但明法明字明算明医等其实不受重视,这些只是被视为是选拔吏人的途径。

真正重视的还是明经,而又因为士族子弟经学传家,所以他们慢慢的就垄断了明经科了。相反进士科考的较杂,重诗赋、策问,所以士族子弟倒没什么特别优势。

所以秦琅现在就提出,直接把进士科列为主科,录他个三五百的,明经科,则将之与明医明法等专科杂科列在一起,只录他个三五十的。

这样一来,朝廷光明正大的就把士族子弟的优势取消了。

你再怎么经学传家,我一科只取三五十,而进士科我取他三五百,十倍于你,寒门庶族地主子弟们,多是考进士科为主,那自然也就达成抑制士族子弟的目的了。

这就是阳谋。

不需要做弊什么的,一样能达成目的。

以后就算士族子弟也来考进士科,起码也是同一条起跑线了,没有了经学传家上的天然优势。

李世民听的大为赞赏。

“你小子,果然是聪明,好,那就定这科进士科录取三百人,明经明法明医明算明字皆录三十,童子科也录三百。”

秦琅拍马屁当然得拍到位。

“臣以为省试录取之后,不定排名,最后再举行一场殿试,由陛下亲自主考,最后由陛下亲自定出排名。”

“殿试不做黜落,只定排名。”

李世民倒是听着挺新鲜的,不过上次有过一次主持和尚们殿试的经历,李世民对此倒是不反对。

“很好,这次科试就全交给你了。”李世民拍了拍秦琅的肩膀。

第268章 长安北市

平康坊。

最近长安最热闹的就是平康坊了,不说其它,房价都直接翻了一倍多,原本坊中权贵高官也就十多户,普通百姓几百户,但最近许多权贵都派管家来这边买房。

不卖?

加价。

还是不卖?

再加价。

虽然说大唐长安的百姓,不比乡下小民没见过世面,可再见过世面,也终究是黔首屁民啊,本来一个宅子也就百来贯吧,有些破点的甚至也就是那块地皮值钱点。这地皮其实多数还是先前朝廷分给他们的宅园地,又没花钱。

只是如今天下安稳,这京师人口渐多,地皮也值钱了,又因平康坊现在住着秦琅李靖这等顶级勋戚高官,再加上贡院考场修在了平康坊,大量的士子举人们入京后都在这里居住,有些条件好的不愿意住朝廷修的生馆里,直接在坊里租住民房,自然导致房价租金高升。

而平康坊原本就是妓馆聚集地,向来是纨绔侠少们喜欢来的地方,今年科举改制,更导致地方入京的考生猛增,往年也就是几百人千把人最多,但今年各地来的考生起码上万。

偏偏秦琅为了自家居住方便,特意又上奏皇帝,请求在平康坊试点坊内街市,得到皇帝允许后,平康坊内现在不仅是红灯区,而且现在这里还开始成了夜市区。

搞起了餐饮休闲一条街。

酒楼、茶馆、饭店、客栈,甚至是棋馆、摔跤店等都开起来了。

进而也有了配套的菜场啊衣帽首饰等店铺,还划了摊点,允许临街叫卖一些烧饼之类的熟食。

这么一来,平康坊不热闹才有鬼。

人流大增,又成了长安唯一的试点坊市区,居民区里有市街铺面流动摊点等,晚上又有路灯,亮如白昼,虽然说只集中在北门妓区一带的几条街,离坊内的居民区还有些距离,并不会太扰民,但终究是长安唯一一个在坊里有街市商铺甚至是夜市的坊啊。

其它坊可是严格禁止有经商的,长安百姓过去交易买卖只能去东西两市,现在家门口的坊内也有这样的热闹去处,这个坊自然地价大涨。

秦琅早就料到一旦实行试点后会有这些变化。

所以早让转运司做了规划,不仅仅是在妓区的三里新建了几条商业街,进行改造升级出租招商,而且也对平康坊的居民区,尤其是原先的普通百姓居民区,开始拆迁改造。

秦琅打算仿后世的城市经营理念,把平康坊打造成一个商业区,卖地皮租商铺收商税赚银子。

给坊里的百姓拆除,为他们在城南的一些较空的坊修建房子,小房换大房,还有额外的现金补贴,对于许多坊里百姓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他们还没有见过后世的那种拆迁,所以倒没碰上钉子户,反正还是搬在长安城里,只是从东市边迁到城南去了而已,但迁一下就能换新房大房还有钱补,这样的好事谁愿意拒绝。

秦琅这边拆迁民宅,那边就已经设计规划出了商业街,前店铺后工坊,然后还规划出了高级住宅区。

这种玩法,以前还真没人玩过。

朝廷都是给长安百姓分宅地,然后自己盖房子,有钱你就盖豪宅,没钱随便建,甚至家里养牛喂猪也没人管。

坊里是不热闹的。

可现在秦琅却是要把平康坊打造成一个长安商业中心,主打餐饮娱乐休闲。

妓区和贡院,这是两大核心法宝。

这年头,妓院集中在哪,哪里当然就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而贡院所在,必然就是士子考生们聚集之地,从古至今,妓院和举子都是绝配。

这年头,能来科举的考生,不管是馆生还是乡贡,那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再怎么寒门士子,也起码是小地主出身,否则是读不起书,更不可能来参加科举的,所以这群外地官员、豪强、士族、地主子弟们,是高消费人群。

在京期间,租房、购物、饮食等消费是惊人的。

想想明朝时南京秦淮河畔是多么的热闹,就知道了。

改造很顺利,进展也很快,毕竟这年头拆迁不会有什么钉子户,也不会有那么多强拆乱来,再者这时也不会有什么高楼大厦,建房子建商铺也都很简单。

秦琅自己第一时间把手下的产业入驻,他直接买了一条街下来,自家开了国公酒国公糖国公粮等商铺外,还有酒楼饭店、茶铺客栈等,又有烤鸭店、鱼庄、卤肉店等等,剩下的店铺则招租。

现在秦琅早上出门可以直接在街上买早餐吃了,不用家里做,方便,选择也多。

贡院已经考了数场,明法明算明医明字四科都同时开考,这四科考的是专业人员,其实就相当于定向委培一样,这些人录取后一般都是招入各司衙里做些专业的小吏。明法的一般就是进刑部、大理寺,明算的则是户部、司农、太府几个部门优先,明字的则各衙都要,明医的去太医署、尚药局、尚食局几个衙门。

这几科专业性强,倒是好考,考生一般也都是较专业的学生,比如明字明算的考生,主要就是来自于国子监书学和算学的学生。

而明医科考生,多是来自各地的医生。

四科考完后,是童子科考试。

来自各地的童子们,多是由大人陪同来的,这些都是聪明又条件好的孩子,想要早点取得出身。停试多年的童子科今年重启,但是这次不是直接考过授出身,而是录取后分入弘文馆、崇贤馆和国子监读书。

不过这依然引来了无数人应考,经过地方上的考核后,今年入京的童子依然有三千多人。

秦琅与皇帝经过沟通,最后决定由原本的录三百人扩增为录五百人。

不管怎么说,崇贤馆等那都是顶级学府,能进入这里面读书,对于这些童子来说,都是不错的机会,将来学业完成后,无疑前途无量的,这就相当于北大清华开了少年班一样,哪怕进来后不是国考通过成公务员,但也不比那个差。

唯有明经科这次的改革,引的许多士子不满,尤其是那些名门士族们,特别是山东士族。山东士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经学传家。

每家都精通一两经,是该经学当世最高权威,所以他们的子弟若参与明经科,是拥有强强的优势的。

可谁知道这次朝廷公布,明经科只取三十,而进士科居然取三百。

要知道明法明书四科都每科录取五十人。

更要命的是,知贡举秦琅还宣布,说明经科以后跟明法明经明医等一样,三年开一科,而进士科则两年开一科。

好多明经科考生想要改报考进士科,但却不得允许,说已经不能更改了。

于是众多名门士族子弟,今年聚集长安,只能争夺三十个名额,而那群庶族地主子弟,却有三百个进士名额。

对于这些士族的不满,其它人并没有什么支持。

关陇贵族们以军功起家,崇尚武功,习练弓马,走的是以武入仕的途子,这些人家子弟多是以门荫出身的,高级勋戚贵族子弟六七岁起就到弘文馆等学馆入学读书,十二三岁进国子监,再大点就正式点名入三卫为侍官了,熬个五年八年的,通过考试就能直接授官外放,正式开启仕途,根本用不着考什么科举做文章。

而如山东军事新贵们,他们更是不屑于科举了,或者想参与也参与不了,这些人多数是豪强或地痞无赖们出身,多年打仗,也没空顾及儿子们,又有几家的儿子是真正读了书的,让他们去考,也考不上,所以他们没兴趣,也是要走门荫入仕之路的。

也就是那些关东士族和寒门地主们想走科举这条路,尤其是寒门地主们,没有什么其它入仕途径,自然只能指望科举了。

这年头,他们若是想通过从军入仕,更难。

正所谓穷文富武,没点上好的家底子,哪培养的出弓马娴熟,身体强健的子弟,连府兵都点不上,更别说普通人家出身的府兵,跟贵族子弟府兵就算同在军中,立同样的功,可最后的升赏其实都是不同的。

对于本次科考,秦琅只是划出了框框道道,其它的并没有怎么过于操心,反正有褚遂良啊虞世南啊等一干考官们去操心具体考试。

他倒是把时间更多的花在了平康坊的商业改造上,天天招商收税,整天跟钱打交道,其实挺充实的。

一个平康坊商业改造刚开始,转运司就进项了几十万贯,这买卖做的,连李世民听过后都双眼精光四射。

李世民甚至有把镇抚司衙门和诏狱搬出去,腾出地皮来开发卖钱的念头了。

“看来平康坊要成长安北市了!”李世民捋着蓄起的美须笑道。

其实秦琅还是喜欢宋朝那种城市格局,唐朝的城市格局太死板灰暗无趣了,坐牢一样,也不利于城市经济发展啊。

可想让李世民在长安六街改造成商业街,看着也不太现实,所以秦琅也只是呵呵一笑而已。

不过他还是提出,应当允许各坊在坊内发展一些工商,集中某行某业搞集中化专业化,另外也要适当允许一些民生的商业在坊内经营,比如杂货铺啊、菜店、绢布店这些。

第269章 白糖战争

东西两市自然是要继续保存发展,但东西两市的定位是大型集中市场,相当于是长安的批发交易中心,而各坊则是一些商业街。

因为今年情况还算乐观,所以现在朝廷重新放开了酒禁,允许卖酒了,但关中地区还是禁止酿酒,只准贩卖关外运来的酒。秦琅的国公酒坊还是挺受打击的,现在也只能是在山南、蜀中、淮南、江南等地设立酒坊,把酒酿好了再运来关中销售。

可现在生意刚稳点,朝廷又已经开始准备征收茶酒专卖税了。

对于酒税的征收方式,最近朝会时也是争议不断,主要是形成了三种观点,一是专卖,就是所有酒,不管是官还是私人酿造的,最后都得交由官销,就是与盐政一样。官府收购后,加钱出售,实际上加的钱就是酒税。

另一种则是认为应当半专卖,就是不直接收购,而是规定酒曲必须买朝廷的,对酒曲高价卖,实际酒曲就等于是向酒商征收的酒税。

最后一种税法,主要还是秦琅提出的,他认为前两种方法不太适用于酒,第一种专卖法,官府的成本太高,人为增加了成本,不合算。而第二种出售酒曲法,也不太好,因为好多酒的关键就在于酒曲,不同的酒,所用的酒曲配方不同,朝廷如何掌握所有的酒曲呢?

秦琅坚持应当实行商专卖政策。

就是商人要卖酒,必须先取得专门的牌照许可才能酿酒卖酒,没有牌照的不能酿酒卖酒,根据商人销售数额而征税。

同时,朝廷也实行榷酒,就是朝廷的常平仓也会买入一些酒,然后售***如运往边地边市,与蛮夷胡人互市。

这其实相当于出口,出口的利润肯定高,所以把这部份的出口酒利润掌握在朝廷手里,或部份掌握在手里。

总之,都是为了赚钱。

是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而按秦琅的推测报告,酒税和榷酒,一年起码能赚一百万贯。

李世民一听就心动了,最终还是倾向于秦琅的酒税法。

这税法一旦实行,以后酒价肯定要上涨不少,对于那些好酒的人来说,以后他们饮的每一口酒,都等于是为大唐税收做了贡献的。

李世民尝到了甜头,虽然酒税一百万贯一年还只是纸面上的,但确实诱人啊。所以李世民这些天在努力的推动要把盐铁茶酒糖这五种商品,全都列入专税之中。

糖这玩意都没被他放过,秦琅也是有些无奈。

自己明明现在也是糖商酒商,结果却疯狂挥舞着锄头挖自己的根,也是不作不死。

可这也是大势所趋,所以秦琅倒没有什么舍不得,自己吃肉,总也得给朝廷分一些汤喝。

总之,税还没开始征,但转运司常平局,已经拟常平仓除粮仓、布仓外,增加盐、酒、茶、糖四个仓。

都是要借着国家的宏观调控能力来赚钱的,说白了与民争利。

但因为现在政事堂的宰相都是钻钱眼里去的人,这是魏征原话,所以虽然魏征天天喷李世民喷秦琅与民争利,但没啥用。

魏征不止一次跳脚喷李世民昏君,可现在李世民也习惯了,任他喷。

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现在每月不但能存十万贯的灭梁封桩钱,而且还能存下十万贯的灭突厥准备金,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钱帛数量也在不断增长,国库也开始有了存余,李世民为何要停止?

盐酒茶糖的榷卖,正使的灵州并州幽州凉州几大边关要镇的武器、粮草储备增加,每次看到报告储备的粮草军械又提高了,李世民就很兴奋。

这样下去,别说三年灭梁,等明年就可以启动灭梁计划了。

魏征的口水,就让他喷吧,等朕灭了梁师都,再灭了突厥,你就会反过来称赞朕的英明伟大了。

不过或许是发现榷卖法果然赚钱,所以李世民现在也不那么纯洁了,他居然找秦琅琢磨起要设立内坊,所谓内坊,就是用他小金库的钱,也搞几个盐酒茶糖仓,也和卖榷卖。

至于赚了的钱,自然还是他内库的私房钱了。

秦琅自己掌握了白糖加工的独家利润,当然也不好说人家李世民吃相难看,白糖的上游产业,现在主要是高士廉等一批老家伙手里掌握着,秦琅的糖都得从他们那里拿,今年已经涨了几次价了,秦琅也没办法,也没有琢磨说要自己派人去安南岭南建甘蔗园榨糖厂什么的。

而下游分销主要是长孙无忌程咬金这些新贵们包了。

总之,大家有钱一起赚,谁也别吃白食,在这条产业链上,大家倒都是配合默契。

现在李世民坐不住了,也要插上一脚,也要分一杯羹,秦琅是没有半点意见的。

你好我好大家好,人人分一杯羹,大家赚钱,朝廷得税,皇帝也捞点。

就因为这个糖,被罢相踢到安南的高士廉,现在都乐不思蜀了,本来皇帝有意要调他回来的,上次踢他出群,也是因为他做为皇帝老婆的舅舅,却屁股非要跟封德彝韦挺王珪等人坐一起,惹皇帝不快,以示警告。

而现在高士廉做了安州大都督、岭南经略使后,已经强势插入了岭南地区的甘蔗产业了,这个家伙已经利用职务之便,要从岭南土皇帝冯盎啊,兰陵萧氏啊等原来那些白糖上游产业掌控者手里,抢占份额。

秦琅无所谓,谁给他供糖他都要,反正现在这技术他独家拥有,别人不给他糖,也竞争不过他。

秦家的白糖现在甚至已经成为了大唐外贸的一张王牌了,不仅在国内极受欢迎,甚至在广州、交趾港,也成为了蛮夷胡商们的最爱。

曾经天竺霜糖,称霸东西,如今天竺商人却纷纷在重金求购大唐白糖。

现在朝廷甚至已经有不少风声,好些在岭南有甘蔗利益的家伙,都喊着要朝廷在岭南,特别是安南一带增设统军府,加强对安南之地的控制。

其实就是想要打压那些豪酋蛮夷,想要多些甘蔗园,多弄点蛮夷种甘蔗,好多赚些钱罢了。

秦琅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岭南安南这种地方,向来是中原看不太上的,只要他们肯朝贡称臣,中央就满足了,至于说什么实际控制啥的,顾不上也懒得理会,所以岭南那边现在还主要是冯盎宁暄陈树龙这些土皇帝们实际割据控制着,也就广州、交趾等一些沿海要港朝廷算是掌控较严的。

过去那就是瘴疬之地,中原人谈之色变的地方,也是那些政治斗争失败者的流放地。但现在,岭南可以种甘蔗啊,可以榨糖啊,可以赚大钱啊。

于是岭南就成了宝地,以前谁也看不上,懒得管的地方,现在大家也愿意趴在地图上多望两眼,甚至愿意派出庶出子弟带着管家护卫千里迢迢过去考察巡视了。

白糖这东西,比起麦芽糖、蜂蜜那是有极大优势的,市场需求量也高啊,而且历史上,糖一直就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一样重要商品,跟丝绸茶叶瓷器并列的,到了大航海时代,英国西班牙那些国王贵族们,都还不能放开了吃糖呢。

所以如今大唐白糖完全超越天竺霜糖,就意味着已经拿下了东西方的整个市场,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以现在的甘蔗种植量来说,还是太少太少了。

适合种植甘蔗的岭南、云南等地,现在都还是那种朝廷无法真正完全有效控制区,属于羁麼地区,地方上还是那些臣服朝廷的土皇帝们控制着。

太极宫里。

李世民手端着茶杯,在那里边喝茶边报数,而长孙皇后面前则摆着一个象牙制成的算盘。

“若是盐铁茶酒糖税征上来,再加上榷卖之利,朝廷一年收益不少。朝廷每年从中拿出一笔钱来,然后朕的内库收益里再补上一部份,观音婢,你说朕若在宫城东北兴建一座宫殿,给太上皇居住,需要多久时间能攒够钱?”

长孙皇后现在盘算学的不错,她向秦琅借了郑十三娘来教她,如今已经打的不错,只是有个意外是,李世民在长孙皇后宫中见了郑婉言几次后,最终给秦琅送去了十个美人,然后把郑婉言留下了。

临幸之后,赐郑婉言才人封号。

“若按二郎你的构想,这永安宫若要建成,当不下三十万贯钱,而且得役使数十万工匠民夫。钱财人力还是其次,一座宫殿修建,要先备料后施工,石构件和木材的选料砍伐运输和砖瓦的烧制,都十分耗费时间,还得要避开农忙季节。”

长孙知道丈夫想为公公修建一座新宫,宏义宫还是太简陋狭小了,太上皇居住在那里,难免会被人议论。但想建一座与太极宫一样的新宫,要耗费的钱财人力何止是一点点。

“二郎,三五年之内,不宜大兴土木。”

“攒够钱也不行?”李世民问。

“光有钱也修不成,还得要征召数十万工匠民夫,役民太过了。”

李世民无奈叹口气,“那朕让将作监先出图纸总行吧?”

“你说,若是让秦琅来负责修永安宫,能行否?”

观音婢连忙劝说皇帝暂时打消这念头,“三郎现在又在忙科举考试,又在主持改革,哪还有多余精力来修宫殿,就委屈太上皇几年吧。”

“也只能如此了,观音婢,你再挑选些美人给太上皇送过去吧。”

观音婢低声对丈夫道,“最近太上皇那边宫里可是接连有后宫怀孕。”

李世民无奈。

他也知道这事,但难道还能拦着不成,太上皇能安心在宏义宫当他的太上皇,不问世事,已经很理想了。

第270章 陌上行

三月,烟雨濛濛,杨柳依依。

长安城。

太极宫中,皇帝太极殿临轩唱名赐第。

此次共开七科考试,省试后再参加殿试的却只有进士科,皇帝临轩唱名赐第,也只对进士科的新科进士们。

一甲赐进士及第,二进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因为今科录取人数多,因此皇帝亲自唱名的只有一甲三人,又称三鼎甲,分授状元郎、榜眼、探花。

二甲、三甲由今科知贡举的主考官秦琅代为唱名,称为传胪。

贞观元年新科进士共录取三百六十名,皆特赐绯袍,戴梁冠,上金殿。

一甲三人分别依次上前跪谢皇恩,接受皇帝亲赐的进士及第金牌。而二甲三甲则分班上前,受赐银牌。

传胪完成,新科进士由礼部官员高举金榜领路出宫,置榜龙亭,复三跪九叩,然后由金吾卫护卫游长安街。

进士科比其它五科倍受恩宠,顿时进士科一时荣耀无比,明经科等彻底被比了下去。在这些闪耀的新科进士中,年轻的主考官秦琅当然也显得更加耀眼了。

新科进士的状元郎是来恒,榜眼是来济,探花则是上官仪。

来家兄弟俩同中进士,还分揽状元、榜眼,因为兄弟俩与秦家的关系,还被人趁机弹劾说秦琅科举舞弊,只不过因为点状元榜眼的是天子,殿试又是皇帝亲自主持,所以那弹劾的官员反被贬谪岭南,证实了秦琅这主考的公正。

三百六十名新科进士,倒是有三百多人庶族地主出身的读书人,皆因这次名门士族子弟,基本上都是参加明经科的,谁也料不到这次明经科地位这么惨,进士科独重,想改都来不及,于是乎,荣耀皆归于这些寒门士子了。

皇帝还特在曲江赐宴新科进士。

放榜第二天,许多新科进士们去平康坊翼国公府登门拜访,要谢师。

却发现秦琅已经离京了。

秦琅参加完曲江进士宴后,第二天一早就送秦琼出京赴任了。

本来秦琼早就要离京了,是李世民一意挽留让他晚点再走,一留就到了三月。

渭河北岸,秦琼看着秦琅那片泽地,有许多百姓正在那里奋战着,秦琅拔下了不少钱粮,雇佣招工,改造这片泽地。

一万多亩的泽地,一横一纵的先是规划出了两条河渠,然后又有二级三级渠道数十条,把这万亩地分割如网状。

紧接着便是用松木桩、石头垒坝筑堤,然后清淤抬田平地。

一级水渠又可充当运河,运输木石淤泥。

另外在四面,秦琅又向咸阳县新买了一片地,直接开挖成水塘,以蓄洪和养鱼种藕。

附近招来的数千百姓,挽起裤脚撸起袖子正卖力的干活,包两餐,顿顿有鸡鸭鱼肉,虽然说几千人吃饭,大锅里其实也看不到啥肉,可起码每天也是有几十斤肉烂在锅里啊,更别说饭管够管饱,另外还打工分给工钱。

大家的积极性自然是高。

“阿爷,你看这片地,总共是两万亩,抛去水渠、坡堤、水塘,还能改造出一万亩的水稻田来,堤坡还能种桑,塘里能养鱼,岸边可种藕,我这里还要建养猪场羊圈,鸡鸭场等”

“你这样改,真能防水灾?”

“改造完成后,就算是三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也不用担心了,平常的雨涝更不怕,有这么些河渠可疏通引流,而且我这地都是抬过了的,四面有圩堤,大水可拦于外。”

秦琅的改造很简单,就是后世淮河一带普遍的围圩造田,建圩堤,圈起一片田来,就算有洪水,圩堤内也是安全的,除非是那种百年一遇的大洪灾,才有可能漫堤或破圩。

“这得花不少钱吧?”

“买地没花多少,前后花了六千贯,本来要不了这么多,我多给了点,免的说我借势占朝廷便宜,另外改造这块花费大,买松木买石块,另外雇工请人,前后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得两万贯吧。”

秦琅暗暗心惊,这片水泽荒地,居然投进去近三万贯钱。

“你哪来这么多钱?”

“阿爷,这两万多贯也不是一次性就拿出来的,也是分批投入,我现在鸡场鸭场效益不错,另外庄子上本也有产出。”

“你别糊弄我,去年大灾,都没了节余,今年刚春播,哪有收成?”

“主要是工商这块赚钱,酒、糖,这两个是大头,盈利不少,另外去年我就在幽州也搞了商号,参与幽州边市贸易,还有就是我收购了一些茶场,眼下新茶上市,我们茶庄的新式炒茶在贵族士族里还是比较受欢迎的,打入了高端茶市场”

对于秦琅这样的穿越者来说,赚钱从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尤其是他们爷俩如今的地位而言,只要不吃独食,那么赚钱确实比较快。

白糖现在就如同是印钞机一样的源源不断来钱,酒茶也是利润很大,秦琅还已经在着手安排进军盐业市场,准备也弄些盐场制盐,然后向朝廷买盐贩卖。

这些买卖,其实没啥太大的技术含量,真正需要的是地位。就跟后世**十年代时,那些倒爷们一样,得有背景,那么就可能轻易的赚钱。

别的贵族豪门们也都是这种路子,工坊、商队、放贷,然后赚了钱再又拿出大半来买田置地,土地收益是最稳固的,尤其是掌握了土地后,还能进一步捆绑那些依附于土地的佃农,有地才有人,而有了人又能发展工商业,这才是他们千百年不倒的秘诀所在。

秦琅的路子与他们有些相像,又有些不同。

比如咸阳这地,其实并不是不能改造,也不是没有人看的到,只不过那些豪门大族不愿意弄而已,这种事投入高本钱大,不太划算,他们有钱直接去买好田方便的多。

正常情况下,花近三万贯改造得出这么万把亩田,得多少年才能回本啊。

秦琅却没那样算,或者说他也没想走传统农业的路子,他有把握能把废地变宝田,可防洪水,又能保收益。

咸阳县令最近天天跑来这里,秦琅给衙门六千贯钱不说,还在灾年雇佣了这么多百姓做事,对于咸阳县可谓是做出了突出贡献的。

当然,秦琅除了花六千贯买地,也是让阿黄又花了几百贯上下打点了咸阳县里,上至县令下至胥役,都没少了那份好处,这样豪爽大方的贵人,咸阳县令如何不感激,于是他向朝廷也是连上了好几道奏折,说平康坊秦家造福乡里云云。

对于秦家这边工地,也是全力配合。

三月里的天气多变,昨天还是明光明媚的好春光,结果今天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

秦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就送到这吧,我此去灵州,不灭梁师都不回京,京城家里就由你照料了。”

秦琼是孤身上任的,崔氏和几个儿女都是留在京中的。没有皇帝特许,封疆大吏们谁敢带家眷子女上任呢。

“其实按现在的情况,灭梁师都也要不了多久,如今每月都有存灭梁封桩钱,另外转运司也一直在往灵盐运送钱粮器械过去,照这势头,不用三年,等到明年,说不定就差不多了。”

秦琼笑笑,“其实灭梁师都,用不着多少兵马钱粮,关键还是突厥人。”

“阿爷说的是,我这里还有一件秘密武器,等过段日子,我给阿爷送到灵州来,说不定到时就能来个闪击战,出其不意的以迅雷之势灭了梁师都,打他突厥一个措手不及。”

“你这地改造好了,自己也种不过来吧?”秦琼问。

“雇些长工,农忙时再雇些短工,实在不行就佃些出去吧。”

“没想过买些奴隶?”秦琼问。佃地出租,当然不如自己种收益高,不过自己种需要的奴隶不少。

秦琅名下当然也有奴隶,皇帝历次赏赐不少,不过新增上万亩田地,这需要的奴隶不少。

“等我到了灵州,我给你弄些突厥奴过来吧,边地奴隶多好买些。”

秦琼说买人跟买牲口一样,充分体现了唐人爱买卖奴隶的现象,连寺院都遍地奴隶的长安,这才是正常现象,据说长安城的所有人口里,其实奴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数量。

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家,都有奴隶,从照顾日常生活起居饮食,到种地做工,处处离不开奴隶,奴隶的来源也是五花八门,战争俘虏、获罪为奴,或是欠债为奴等等,其中外族奴隶占了大头。

“好吧。”

秦琅能说什么,自己家里平时也都用习惯了,所以也没脸装什么仁慈善良圣人什么的。

唐朝应当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后的贵族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大规模役使奴隶的时代。

十几条船从渭河驶入秦琅的北岸庄园,沿着那新开挖的河渠抵达北面渡口,船上装的是一只只猪崽,一只只羊羔。

稻田还在改造,但第一批猪栏羊圈都已经建起,这是第一批猪羊,完全圈养养殖。

在这批栏后不远,还有一片正在规整的土地,在秦琅的计划里,上面将要建的是屠宰加工厂,到时一些猪羊下水会在这里加工,甚至后续还会有利用猪皮加工的猪皮鞋厂,利用猪鬃毛的毛刷厂,利用羊毛的羊毛厂等等。

甚至在他的规划中,后续还会在这里建起酿酒厂、制糖厂等,把秦家长安城里的工坊迁到这里来,使的产业更集中,利于管理和保全。

他还计划在这建榨油坊,到时酒厂的酒糟,油厂的豆粕等,都可以直接做成饲料喂猪养羊。

第271章 硬通货

三原。

秦家庄园的那一千亩新改造的洼地,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堤上已经栽满了桑树,甚至都已经吐露出了新芽嫩叶,水塘里也已经蓄满了水,鱼苗也投了下去,不时能看到平静的塘面,有鱼苗打起涟漪。

那六百亩水田,也已经全都平整过了,先犁后耙,放上水,田地平整的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的彩云。

一角的秧田里,秧下的稻种已经长的郁郁葱葱,再过段时间,便可以拔秧移栽到其它田里了。

秦琅在庄头老王的带领下,细心的巡视着他的这片实验田。

为了这片田,秦琅还特意请了数名栽种水稻的老把式,都是从秦岭南面的汉中一带请来的。

“稻田要再撒点草木灰,另外在水稻移栽前,要再施一次粪肥。”

老王便拍着胸脯道,“咱们去年就建了新粪场,不但积了许多牛粪羊粪鸡粪,我们还让人在三原县城里建了好些个厕所,又在官道边隔二里地建一个茅房,定期派人去收粪回来沤粪,今年咱庄上的地够用了,还有多呢。”

新建的粪场按老王说的,不但能够自给庄上的田,甚至还可以有多余出售给附近的地主庄户们用。

“咱们现在又有了猪场羊场鸡鸭场,每天都能得好多粪草,我算过,光是这粪肥,一年下来就能卖不少钱呢。”

老王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栏养的猪羊,一头羊一年的粪草,可以肥田三亩,而粪草用自家田里的稻草麦草就行。

光是猪场如果栏里全养满猪,就能养三千头,粪草都能肥田九千亩了,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羊粪草鸡鸭粪等。

“咱们粪草充足,一亩地起码能增产一半呢。”

没有肥料的年代,要想保证地力,主要还是靠粪肥,或者是焚烧稻草麦草的草木灰,又或者是种苜蓿、油菜肥田,或是种一季大豆。

因为地力不足,百姓甚至还得轮作,种一两年休耕一两年,或是种三五年休耕两三年,然后再把杂草烧了继续种,不过这种方式还是太落后了。

关键还是得依靠粪肥,只是普通百姓家里又哪有这么多的粪肥呢,所以渐渐城市里的人粪都成了乡下百姓们争抢的对象,到了后来,每个城市都会有人承包了城里的粪便,成为一城的粪王,他们会在城郊建起粪场,定期入城收集粪便回来,通过沤、晒等方式,把粪加工成为干粪肥,再转手卖给乡下地主百姓们。

这些粪王们收入可观,甚至世代把持一地的粪肥产业,有时为了争夺城中资源,甚至斗殴群架,跟乡下旱季时争抢水源一样,打的头破血流。

栏养猪羊,尤其是规模化养殖,这圈草倒也确实是个意外的产物了。

普通百姓家的猪半牧半圈,甚至好多百姓家也养不起猪,圈草粪肥所得也有限,可秦家的养殖场,一养就是几千头,不但能够供给自家的田地有余,还能剩余出售。

秦家现在就专门建了粪厂,秦琅因嫌粪厂名字不雅,于是改名肥料厂。

有人专门负责沤肥堆肥,把收集来的粪便、圈草等通过堆积发酵的方式,转换成高效的庄稼肥料。

以更便于庄稼吸收,以及方便运输。

粪这东西城里人嫌弃,看到会一脸厌恶,但对于乡下庄户人来说,这就是宝啊。哪怕连两三岁的小娃娃,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出门在外看到了牛羊粪,那绝对是要第一时间就赶紧捡了送回家堆肥去。

而在草原上,虽然牧民们不需要种庄稼,但他们会把草原上的牛粪翻晒,然后把干牛粪捡回家做燃料,做饭取暖烧水,无不都是用牛粪。

垫圈的干草混合了牲畜粪尿,换下来后堆积发酵,变成了腐烂的有机肥。

庄丁们拿着筐挑着一担担肥料走在田间地头,然后把肥料一把把的均匀撒入田间,对于他们来说,丝毫不觉得这些有什么脏的,发酵后的肥料其实也没有什么臭味。

一把肥料撒下去,这田里就能多增收一把粮食。

“过些天会有一批牲口送来,你们准备好接收,要好好照料。”

“什么牲口?”老王赶紧问。

“主要是牛马。”

旱地适合马耕,水田则适合牛耕,甚至在江南,还普遍用水牛耕田,水牛比黄牛更适合水田,它们体积大,腿也粗,不怕蹄子陷没。

秦琅的牲口是从幽州边市运来的。

过去汉商深入草原与胡人交易,主要还是拿布匹绢帛换皮毛,也用一些木碗啊陶锅啊等换牲口等。

但是现在幽州边市上,最受欢迎的商品却成了易于携带贩运的盐茶糖酒,这东西价格高,但深受草原上贵族们的喜好,尤其是现在从中原传过去了奶茶喝法和马奶酒,奶里加茶,再加上盐煮,那是极美味的,当然,有身份的贵族们,还要在奶茶里加上糖,糖越白越有面子,越大颗越体面。

现在幽州秦家口市场上,一头上等的大公牛,居然只要十斤白糖,中等的母马才换十五斤白糖。

而那冰糖更是被炒成了天价,一斤冰糖就能换两头大犍牛。

就这价,结果各部落来的胡商们,还在那里争的头破血流呢,突厥各部商人们这个开口要一百斤那个要两百斤的,结果人家铁勒和室韦、契丹、库莫奚等部落的商人们不干了。

市场上每日供应的糖非常有限,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供应商,一是大唐朝廷转运司的常平仓糖仓的糖,从秦琅这里用批发价买进的,然后运到边市来赚钱,但数量也不多。

然后是皇帝内坊糖,这是皇帝额外从秦家糖场拿到的糖,也一样有部份运到幽州来卖,数量更少。

剩下的自然也就是长孙家程家等各大秦琅白糖经销商们了,中原各道划界经销,但对于边市,是没这限制的,所以大家都拿出些糖运到边市为卖。

问题是现在秦家的白糖供应量有限,所以大家手里糖都不多。

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节节攀升。

而除了幽州这边的边市,现在西北的吐谷浑啊吐蕃啊这些番人也要糖啊,也一样是猛开高价求购。

从辽东跑过来的高句丽人来的晚点,开口就想要一万斤,结果差点没被突厥室韦铁勒契丹等群殴了。

一百斤都要不到,你一家还想要一万斤?

这些胡人们手里也没啥好东西,拿的出手的不也就是牲口最多,然后是皮毛、草药等,辽东的高句丽、靺鞨人手里则还有点海东青啊,东珠啊人参这些玩意。

现在幽州那边,有糖的就是大爷。

这样的好形势,秦家这个掌握着核心机密的白糖总批发商,手里当然也有余量,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于是突厥人手里买马,契丹人手里买牛,铁勒人手里买骆驼,高句丽人手里买人参,靺鞨人手里买皮子,新罗人手里买奴婢,便宜啊。

白糖现在是最硬的硬通货,买啥都便宜。

像盐酒茶这些玩意,秦家没啥过硬的实力,所以也比不过其它家,可白糖这玩意,谁敢跟秦家比?

大家卖白霜糖、红砂糖、黑姜糖啥的玩意,秦家都是直接卖冰糖的,而且是特优级品质,号称宫中御采贡品级别的。

“有多少牛马?”

“第一批有百来头吧,不过这些胡人手里买来的牛马,还不会耕地,还得教犁,到时牛还要穿鼻孔,我会给这里庄上拔十匹马十头牛,够吗?”

三原庄子现在田地约有千亩左右,水田占多数,原本庄子上就有十来匹挽马的,老瘦都有,这次秦琅打算淘汰掉老马瘦马。

“教耕倒也不难,这个没问题,若都是青壮牛马,各有十匹足够了。”老王很是兴奋,耕地还是得大牲口,大牲口才能深耕细作,深耕才能产量更高。

一般的耕牛,会在一岁多点的时候开始教耕,套上笼头让它们开始耕点浅土或是河滩沙地,教上几天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是几岁的牛,要教耕就要难点,不过对于有经验的农夫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就如骑兵能够驯服烈马一样,农夫也一样能驯服猛牛。

“剩下的牛马不送到庄上来吗?”老王问。

秦琅笑笑,“前几批的牛马,会先安排给家里各处庄上,等把原来老弱换掉后,才会再给各庄拔第二批牛马。”

他计划是各庄子多养点牛马,除了保证自家使用外,剩下的也可以养殖下崽或出售出租。

许多地主都会把自家的牛租给百姓或佃户,牛租往往很贵,用地主家的牛,一亩地便要交一至二成的牛租。

所以老王很期盼第二批牛马的到来,牛租收益可是很高的,更何况,多养母牛,则还能下崽,一头牛犊养个一年就能出售,养两年就又能耕地了,若是母年,两三岁的牛又能下崽了。

其实秦琅觉得那些地主们有些为富不仁了。

养牛确实要成本不假,可租牛耕地,一亩居然要收一二成的租,就有些过了啊。

秦琅计划搞点新的模式,比如农耕时节,秦家可连人带牛带耕具出租,直接帮人把地全都耕好,按亩收钱或折粮,一亩多少钱或多少粮,而不是直接要人家十分之一或十分之二的收成。

秦家可以少收一点儿。

这样一来,耕地的收益可以抵消些养牛成本,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让养牛形成一个健康的产业。

老王满脸兴奋的已经开始跟身边的几个老汉副庄头们在商议在哪搭建牛棚马棚,要准备哪些草料等了。

第272章 卖橘子的小娘子

平康坊。

夜幕降临,长安六街鼓声未尽,街上已经是人车马稀。

不过在平康坊门前,却是一片热闹景象,许多车马都在排队入坊。这些人倒也不都是平康坊内居民,事实上,现在平康坊的真正居民百姓已经没有几户了,这里现在是许多达官贵人们的别业区,以及许多地方在京候官选人、或是来京士人们的暂时租住之处。

当然,现在平康坊也还是长安最大的商业区,除了有不少商铺外,这里最有名的便是夜市了。

长安的东西二市,每天都是午后才开,黄昏闭市的。

整个长安城,现在也仅有平康坊是夜不闭市,依然灯火通明的,这一切都是秦琅这位年轻宰相的新政。

天黑,坊门关闭,坊内几百亩的坊区内,却是才刚刚热闹起来。

白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尤其是京城的官吏们都喜欢来坊里放松放松,喝茶品酒听曲看舞,看看摔跤斗斗鸡。

平康坊也是唯一允许扑买的地方。

小到衣物玩偶,大到车马宅院,这里都可以扑买,所谓扑卖就是一种博彩行为。另外还有扑买,则是一种包税制,坊内的酒楼等商铺,实行包税制,转运司直接按商铺大小,经营规模定下了一个税额,按额征税。

从三原返京,在家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袭白袍,秦琅便也在夜色里走出家门。

门口,程处默、尉迟宝琪等一干兄弟们早就在等候了,这些都是以前就交好的玩伴,如今秦琅虽飞升为宰相了,但也并没有跟他们生份,也会经常约了一起喝酒或是打猎。

阿黄和秦勇几个也都换了便衣相随。

原本朝廷规定,是禁止五品以上官员入市的,秦琅对皇帝提出了异议,认为官员入市只要不摆仪仗清场,不搞强买强卖,那不应当禁止。

一番争论之后,李世民倒也取消了这条禁令。

五品官员可以入市,但不许仪仗清场。

秦琅上次被刺后,皇帝特意颁下诏令,宰相出行,金吾卫负责清场,街上人都要回避,而且皇帝还特从左右千牛卫拔出兵士,每个宰相派一百千牛卫的卫士护卫随从。

加上宰相们原有的防合侍从,宰相们的安全性大增,就是其它三品以上职事官,皇帝也都给增派千牛卫护卫,享受相应品级数量的护卫。

敢冲撞宰相仪仗,阻拦宰相道路的,千牛卫士甚至可以当街杖杀不论。

“不带千牛卫?”

程处默瞧见秦琅居然让千牛卫留下,惊讶的问。

“咱们这是去夜市喝酒逛街,你让我带上一百千牛卫,这还喝啥酒?再说了,你看看咱们这伙人,哪个不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汉?咱们这么些人,谁来谁送啊。”

秦琅虽说没带千牛卫,可身边的秦勇秦用阿黄还有老铁枪独孤燕云,个个好手猛将啊,程处默这些勋戚子弟那也是打小习练武艺的。

千牛卫的旅帅倒不敢不听,不过最后还是亲自带了一个队正跟随侍卫。

大家虽然都是便衣出行,但也全都腰上挂了刀剑。

这年头,唐人尚武。

书生出门都要挂把剑,官吏军士们带刀更是标准装束,只要你不披甲不持弩不拿长矛大刀,谁也管不着。

一行人也不骑马,反正就在坊里逛,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坊里街巷,全都装了路灯,一到天黑,便有专人将灯笼点燃。

“先去看摔跤吧,最近遇仙楼听说来了一群女摔跤手,今晚新人表演,可不能错过。”程处默说着都快流口水了。

秦琅推动平康坊试点,搞商业区,搞不夜城,然后下面的商人们马上就跟进了,只要官府不禁止,那么商人们会极敏锐的发现商机,并跟进。

遇仙楼是一家酒楼,酒楼自然是喝酒的,但为了拉生意,所以酒楼并不只是喝酒,经营的商家还搞出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这遇仙楼很大,里面有三层,一楼大厅的正中,便有一个摔跤场,但这商家是个鬼才,他并没有请一群粗壮的男人来表演摔跤,而是培训了一群女摔跤手表演。

众目睽睽之下,女摔跤手们只穿着亵衣亵裤,全身倒是有九成九裸露在外,然后两个女人在台上你来我往的扭打搂抱着,那场面自然让客人们酒兴大发。

顺便还能来个下注猜输赢,娱情助兴。

“哪来的摔跤手,可别跟上次裹子角茶楼一样,弄的那几个摔跤妇人,粗壮胜过男人,实无兴致。”

“别提那家,现在一想都作呕。”尉迟宝琪赶紧喊道,他自己又黑又丑,结果还嫌别的摔跤妇人也黑。

“这次的不一样,听说是东瀛妇人,个个小巧玲珑,却又凹凸有致呢,肯定极有看头。”

秦琅倒无所谓,所谓的看摔跤,其实这些牲口们不过是看女子赤果相搏,说到底还不是为个色,就跟后世看e的女子摔角一样,男的打的是套路,精彩。女人嘛,打斗精彩度就差多了,但胜在人家个个长的漂亮,金刚芭比,性感无限啊。

于是大家直接往遇仙楼晃去。

遇仙楼的招牌无比明亮,他们家专门建了个彩灯楼做招牌,一到晚上,造型奇特的灯亮起来,远远就能看到,他们家招牌很有特色,中间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神仙,手持一个酒葫芦,一左一右两个赤果的女摔跤手,谁看了都想进来瞧瞧的。

门口,还有青衣小厮在负责代客停马,他们把客人的马牵到后面马棚,还会细心的帮客人刷马喂饮呢,服务十分周到。

门边,蹲坐着几个卖水果的,这都属于流动小商贩了,用不着什么本钱,下午到东西市批发点水果点心,然后晚上到平康坊里来当街叫卖,他们每次入平康坊的时候,只需交极少的入市税便可以。

“大官人,橘子,江南贡橘,吉州蜜橘,又大又甜!”

一个约摸十岁的丫头,身着花布衣,面前一竹篮的蜜桔放在地上,对路过的他们热情招呼着。

“哎哟,这么冷的天,姑娘穿这么少,哥哥来照顾下你生意。”程处默立即走过去。

“扑买吗?”

小姑娘虽然小,不过倒是很大方,看样子也是已经在夜市做了一段时间小贩子了。

她拿出了一把铜钱。

“扑!”

程处默蹲下。

“掷几个?”

平康坊里商家们扑买,也是增加一种吸引力的活动,他们用掷铜钱来扑,掷的铜钱叫头钱,头钱可只用一枚,也可数枚同掷。

三枚同掷叫三星,四枚叫四摊,六枚叫六成,八枚叫八七。

如果掷出来的全是正面或全是反面,就叫浑成,正反都有则叫背间,一般浑成为赢,背间为输。

根据掷钱数,商家会有不同的折扣,难度越高,折扣越大,比如八枚同掷,若是浑成,便可免费。

当然也还有摇签和扔飞镖的扑买方式。

第一次投钱是免费的。

程处默直接要了八个头钱,“今天就要吃篮子免费桔子。”

不过八枚头钱同掷,想中浑成明显很难,果然程处默掷钱下地,结果三正五反,自然就是背间。

背间原价。

老程不服,“再来。”

“再来,一文钱。”小姑娘捡起钱,笑吟吟道。

老程于是腰上蹀躞带解下钱袋来,掏出一个铜钱,姑娘笑着接过,把头钱递给老程。老程拿在手里,还装模做样的摇了几下,最后还送到姑娘面前,“小娘子给我吹口气。”

“开!”

老程掷钱,结果这回四正四反,依然输了。

“再来。”

老程于是蹲在那里连扑十把,花了十文钱,结果一次未中。

连小姑娘都劝他,要不你少掷几个钱试下?

老程站起来,拍了拍手,“算了,不扑了,这篮桔子多少钱,哥哥原价买了。”

小姑娘一听,欣喜不已,早点卖完便可早点回家了。

江南来的橘子不便宜,不过对于老程来说,毛毛雨都算不上。

虽然多掏了十文钱,不过老程很满意,助人为乐嘛。

到手的橘子一人两个,倒是一下子分完。

“下次哥哥还来!”

老程把篮子还给小姑娘,摆了摆手,被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尉迟宝琪给扯着走了。

遇仙楼门口的小厮倒不错,并没有哪个驱赶门口的小商贩,而对于前来的客人们,也并没有狗眼看人低,都是十分热情。

看到秦琅他们手里的橘子、酒等自带物,也没有阻拦。

推开门帘,顿时一股浪热扑而而来。

“嗬,好热闹啊!”

程处默一边剥桔子一边喊道。

虽然天刚黑,可遇仙楼已经坐了一半以上人了,中间的摔跤场上,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挥舞剑器,这是舞剑热场了。

“诸位客官好!”

程处默豪爽的直接道,“爷先前订了二楼天字号包间。”

遇仙楼不但有女摔跤手,有好酒,也有妓女,一楼是散座,有来自北曲的低级妓女们在,只要出点钱,她们就会陪你喝酒,搂搂抱抱摸摸也是可以的。

当然,有身份的人是瞧不起北里女子的,就算平康坊南曲的顶级女伎不会到这些茶楼酒铺来,但也会有些酒楼自己弄一批年轻漂亮高级些的女子来,当然也会有中曲的女伎们过来。

“原来是程爷,包厢早已经备好,另外天仙阁的诗诗姑娘已经带着她的姐妹到了,现就在房里等候呢。”

小二看到了预约的牌后,笑容都上了一个台阶,弯腰的更低了。

“诗诗姑娘已经到了?”老程一听,马上大笑着带头上楼。

这家伙,十足纨绔形像。

大家也都是一副彼此彼此的模样。

秦琅笑笑,也跟着一起上楼,出来玩嘛,得合群。

第273章 指点迷津

当东道请客的是程处默,但主宾自然还是秦琅。

一进包间,程处默就对扑上来的诗诗姑娘说明白了,今天陪好了秦三郎,重重有赏。诗诗姑娘来自中曲,对秦三郎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想平康坊南里三大名妓中的女校书和女录事,都先后被这位秦三郎采花藏娇,可是花场一大奇事。

诗诗姑娘在平康坊也只算是二流了,比不上一流的那批,更别提女校书这样顶级名妓,但哪个姑娘又不曾幻想过哪天遇到个秦三郎,自己从此也脱离这欢场,成为王公府中妾侍呢。

“三郎,诗诗敬三郎。”

秦琅坐在那里,“我喝茶。”

有姑娘做陪,喝酒玩乐自然更有气氛。

当然,今天也确实只是一群小伙伴们出来喝酒聊天,联系下关系而已,并不谈什么机密。本来秦琅现在的地位,再跟他们这样公然出来玩乐有几分不合适了,不过秦琅也知道自己所谓的宰相,其实也当不了几天的。

他只是李世民拿出来过河冲锋的卒子,所以一旦改革顺利进行,正式入轨后,他这个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估计也做到头了,不仅是他,就算是长孙无忌现在这个百官之首的尚书左仆射,到时估计也要让一让。

这不是说两人不得李世民信任,恰相反,李世民是相信他们,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候拉他们两人上去顶位置,可二人一个皇帝大舅子一个皇帝女婿,一个二十来岁的首相,一个二十不到的宰相,也就适合过渡一下。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秦琅其实根本没有把自己真当成什么宰相,也就不怎么看重那些,出入市场,与小伙伴们往来,也没有什么忌惮的。

再说,这也符合他的年龄行事嘛,要是他现在就跟个老家伙一样做事滴水不漏,那李世民以后不得担心的睡不着觉?

大家喝酒,秦琅喝茶,不是他装逼,而是人太多的场合,他不喜欢喝酒,他喝酒喜欢自酌或者是三五好友小酌,一二十人的场子,能不喝就尽量不喝。

一轮酒过后,底下还在表演着热场的节目。

有舞剑器的,有扔飞刀的,还有唱曲的,总之这酒楼的老板倒是挺有娱乐精神,甚至还有从寺院里还俗的和尚,长着寸许的头发,在那里俗讲。

俗讲有些类似于后世的说书,这还俗和尚以前在寺里就是弄俗讲的,就是讲一些佛经故事,倒也是嘴皮子利落,如今还俗了,不再局限于讲佛家故事,连鬼怪志异都讲了起来,甚至还会偶尔夹杂点荤段子在内,引的楼上楼下的客人们哈哈大笑,有那豪爽的家伙,更是直接撒钱到台上去。

秦琅坐在那里喝着茶,身边依偎着诗诗姑娘,姑娘百般讨好,秦琅倒没啥兴趣,他目光更多的还是在观察着这酒楼里的一众人。

舞剑、杂耍的伶人,俗讲的还俗和尚,摔跤的妇人,还有主持的伙计,柜台的掌柜,跑堂的小二,门口迎宾、停马的小厮。

还有衣着光鲜的客人们,穿梭于客人间卖笑的妓女。

气氛热烈,欢声笑语。

这就是如今被不少人抨击的縻縻之音,奢糜景象。

秦琅倒也没觉得这些就如何堕落了,恰相反,他看到的是绽放的四射活力。

看到的是豪迈和自信。

没有什么不好的,这家酒楼一年要给朝廷缴不少税,另外卖出去的酒、茶,那也等于是缴过一笔税的,每个在这里消费的客人,其实都为朝廷贡献了税收。

而这税收,有部份就变成了禁军的军费,有部份变成了百官的俸禄,还有部份变成了转运往灵盐并幽等边地的粮草军械。

有些东西是难以禁止的,再强力的禁令也禁止不住,所以倒不如变禁为疏。

平康坊的酒楼要扑买包税,酒茶课税,甚至连平康坊的妓家现在也都要登记办牌照持许可证从业,也得交一笔特殊的胭脂税

魏征为首的不少人驳斥秦琅连妓女的钱都要赚,说他掉进了开元通宝钱眼里,还有许多人说他与民争利,只会搜刮。

秦琅会在意吗?

不会。

所谓的与民争利这些,不过是他们只许州官放火不放百姓点灯而已,这些人只想永远把这些工商之利把持在自己的手里。

可惜秦琅看不惯。

秦琅向来是赞成大朝廷,赞成集权中央的,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强盛安稳,国家强,百姓才能安稳,而他们这些贵族们,其实本质来说更需要朝廷的安稳,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呢。

他又不想让自己家族以后跟山东那家一样,连他娘的德国在青岛打赢了日本人,他们都马上屁颠屁颠的迎德皇威廉的画像进府跪拜,真到了那地步,实在是辱及祖宗十八代。

“三郎,最近这国公糖真是火爆无比啊。”小二黑喝了几杯酒,黑炭般的脸上透出了两抹红。

“二郎想说啥直说!”秦琅道。

“就是,兄弟也想如老程一样弄点私房钱。”

老程在旁边揭小二黑的老底,说他爹尉迟大黑,现在好歹也是长安十大富豪之一,结果对儿子们却十分小气,小二黑一个月只有五百钱的零花钱。

五百钱,不是五百贯。

过份了啊,秦琅心想。

谁不知道尉迟老黑虽说以前是个打铁的,可这家伙在隋末时就已经混到了五品,后来又转投刘武周,在刘武周集团里也是数一数二地位的将领,更别说被秦琼击败投降之后,做了李世民的专职保镖,深得信任。

玄武门当天更是立下大功,齐王李元吉的豪宅奴婢侍妾全都赏赐给了他,于是尉迟老黑一下子杀进了大唐长安富豪榜前十。

好歹也是身家过亿的人物,居然一个月才给儿子五百钱。

人家小二黑在宫里当差,一个月赚都不止赚五百钱呢,老黑居然还剥削儿子。

“三郎啊,拉兄弟一把吧。”小二黑被老程说的差点落泪。他又是家中次子,比不得老程,反正将来都是自己的,他只是次子,将来他爹那亿万家财,跟他关系不大。

“国公糖现在这么火,你能不能也给兄弟点份额,每月随便给个一二百斤就行,兄弟也赚几个钱花。”

说的这样可怜,秦琅拍了拍他肩膀。

“你不会跟你爹开口要?”

“不敢。”小二黑憋半天,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来。

秦琅摇摇头。

小二黑有些怔住,最后只好低下头。

“咱兄弟关系也不错,咱要干就干大点,是不?”

“这?”小二黑不知所措了。

秦琅当然不能说秦家糖早就划好经销片区,不好再这样随便加入,容易破坏体系。

“我呢,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正好今天咱们兄弟伙也都在这,若是大家有意,倒是可以一起。”秦琅道。

本来刚才小二黑要糖的时候,这些牲口也一个个竖着耳朵在听呢,表面上都在看着楼下的俗讲,实际都等小二黑成功后,也找个什么理由开口。

“三郎又有什么发财的好点子?”

秦琅扫了下这些勋贵子弟们,多是以前瓦岗过来的。

“这糖盐茶铁等,咱们要插手,当然也能插的上,只是这样做就不过是利用父兄们的影响而已,说出去也没什么脸面可言,算不得真本事。所以说,咱们想弄点零花钱花,最好还是自己做点事。”

“那三郎说咱们有什么可做?”程处默赶紧问。

“咱们不都喜欢打马球吗,各个玩技还不错,也喜欢玩,对吧?”

“三郎哥哥说的没错。”

秦琅能穿越过来,还就是因为打马球被小二黑一杆打落马下呢。

“可是打马球如何能弄钱花?”

这些家伙打起马球来个个挺凶挺猛,可要说起赚钱吧,全都有些反应迟钝了。

程处默对陪酒的女子们道,“你们先出去一下,一会再来。”

等女人们不太情愿的离去后,程处默赶紧问,“兄弟有啥好法子尽管说来听听。”

秦琅的点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搞个马球联赛。

后世赛马啊足球啊篮球啊什么的联赛多火爆多赚钱啊,不光能卖票,而且还可以博彩啊,更别说打出名气后,赞助商广告费冠名费啥的惊人了。

长安贵族们喜欢马球这项运动,老百姓也喜欢,没条件打马球,也要打打驴球,再不济打打步球过过瘾也好。

马球碰撞激烈,这是尚武的唐人最喜欢的运动,没有之一。

只不过马球虽有比赛,但却还没有什么联赛机制,更没有赌马球这玩意。

“咱们啊在平康坊找块地,建一个马球场,然后呢,咱们可以建一支马球队,然后再去邀请其它贵族家的球队过来比赛,只要有他个十来支球队,咱们就可以搞成一个联赛,分成上下两个赛季,一赛季打半年”

秦琅打算搞个马球联赛,实行双循环制,总之就是要多比,然后就可以开盘押胜负,球队也可以拉赞助拉广告甚至是招冠名商了。

这玩意只要搞起来了,还怕没有小钱钱?

第274章 财神爷

三月草长莺飞。

文人士子,贵女士女,又或是士卒贩夫都趁着好春光,纷纷出城踏青。孩童们放着纸鸢,嬉戏追逐,大人们在草地上铺起毯子,摆上餐食,晒着春光享受着野餐。

曲江,芙蓉园,一队骑士正披戴着特制的藤甲,策马飞驰,挥舞着月杖争夺着一枚马球。

皇帝李世民坐在榻上,看着这些骁健的骑士,很是满意。

秦琅在皇帝旁边边看球边汇报着财报。

新年之后,一切顺利,顺利的让皇帝都有些飘飘然了。

原本去年大灾,今年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可有转运司的全力运转,关中并未出现饥荒现象,百姓们救济粮配蝗虫干搭野菜,居然比往年过的还稍好一点。

更别说,转运司提出的饥荒灾年之时,官府应当以工代赈,修建基础工程,比如修路修桥修补城池修补堤坝水库等,这样比单纯的给百姓发粮要好的多。

一个饥民若是每天只能喝点救济粥,闲的无事可能就要闲出事来,若是让他们整天忙碌起来,反而有利于安稳。

这不是什么诡辩而是事实。

征召那些青壮们做工,消耗掉他们的体力,又给他们吃饱,这样保证了他们的健康同时,又加强了监管,不用担心有人趁灾年做乱。更重要的在于,做工的百姓抵正役外,还可以再发放少量的钱粮给他们养家。

而朝廷可以用比平常年景少很多的开支,完成一些必须的工程。

全国范围内的汰佛道,让李世民现在赚的盆满钵满的,这比灭掉几个隋末割据势力还收获多。

源源不断的钱财收入府库,解入京城,更不用说还得了许多房产、田地、奴隶、工坊等。寺观的经济,比他预料中还要多的多,高兴之余,也不免让李世民暗暗惊出一身汗,若不是秦琅的力谏,他甚至都没发觉到这寺观的经济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朝堂上没有了裴寂封德彝王珪韦挺这些反对派,市舶关税、工商税也已经顺利开征,而盐茶酒糖专税也已经提前开始,矿税也在筹备之中。

国家的税收机器一开启,钱帛源源不断的流入。

而秦琅之前筹建的开元钱庄也正式挂牌运行,仅凭存钱免手续费还有利息可得这一招,就引得百姓纷纷将钱存入钱庄。

过去地主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钱埋到地下,甚至是埋在猪圈里面。

朝廷缺钱,国家缺钱,到处钱荒,铜钱不足,而另一面是有钱人纷纷把钱存入地下生锈。

于是开元钱庄这边宣布有息存款,那一边转运司紧接着就发布了禁囤钱令,禁止百姓囤钱,禁止红线是一千贯铜钱,就是不得私自存钱在家一百万枚铜钱以上,超过的一经发现就要严厉处罚,而坊市、商铺等工商行业者贮钱不得超过五千贯。

举报者有赏。

并规定,超过十贯以上的交易,要兼用绢、布。

随着这项严格规定又重宣了禁止私毁钱币,私制铜器,私铸钱币这三项禁令,一经发现,严惩不怠。

当然,百姓禁私藏钱一千贯以上,工商家私藏钱五千贯以上这条禁令后面,还有详细的解释,比如针对的只是铜钱,绢、布虽也兼为货币,但不在禁藏之列。又规定,铜钱存入朝廷的开元钱庄的,亦不在此列。

这样的诏令一出,于是整个长安都被震惊了。

因为举报者重赏,于是大家都不敢私藏钱在家了。

虽说百姓之家一千贯,工商之家五千贯,这其实使的法令对普通百姓没多大影响,但有钱的人还是很多的。

于是乎,家中私藏钱超过千贯的人家,纷纷开始行动起来,都想赶在一个月内把钱换成绢、布,金、银,或是其它。

一时间,绢布价格节节攀升。

钱换绢已经不划算了。

于是更多的人开始把钱拿来置地买房,或是购买胡椒等比较保持的商品,对于开元钱庄,虽然不少人心怀警惕,但也还是开始试探着把钱存入。

大量的铜钱开始涌入开元钱庄,甚至许多人家拿来的钱中,居然还有许多五铢钱等旧钱,也有不少私铸钱,此时转运使秦琅宣布,不管是旧钱还是私铸钱,朝廷统统折损回收,折损比也不算高。

给出的利息还是比较可观的,比如活期存款年利为年息一厘,存一万钱进来,一年就有一百钱利息,随时可取,按日记息。

固定存款则利息高的多,三个月固定利息则是两厘,固定时间越久,利息越高,最高的五年期及以上,年息五厘。

以往百姓少量钱财都是藏在家中,若是钱多些,可以拿去放贷,或者是存在金银铺里,但这种要收保管费。而若是钱不是太多,一般人也没有什么好渠道放贷,毕竟放贷有收不回的风险。

现在开元钱庄推出的这种有息存款,等于直接借给银行一样,还不用整天担心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活期随时能取,死期也一样没到期可取,只是损失利息而已。

这种有息存款,自然是最适合中产和普通百姓们了。

当然,现在有限私藏钱令,使的许多原本手里有很多钱的富人也纷纷把一部份钱存入钱庄之中。

秦琅让开元钱庄收了这么多钱进来,当然不可能白白放在库里,那样可是要付利息的。

他转手就开始放贷。

六个月的贷款,也是年利一分起,是五年及以上存款利息的一倍,是活期利息的十倍。

一年的贷款一分二,五年以上的直接就是年利两分。

左边吸收存款,右边就开始放贷。

不过一开始,秦琅还是比较谨慎的,对贷款者审核较严,得有资产担保才行,并不做纯信用贷。

另一方面,则向商人们推出了银票,携带方便的记名银票,凭信物印章本城兑现,十分方便。又向跨地贸易的商人们推出了飞钱,可异地兑取。

本来商人们大笔交易,钱帛就不方便不安全,如今朝廷又搞禁止藏钱超五千贯,于是这飞钱、银票就更吸引商人们。

在一些人大胆的试用之后,发现果然便捷又安全,于是乎,商人们开始纷纷把钱存入开元钱庄,并使用起银票、飞钱了。

李世民一开始是没怎么太在意这个钱庄的,脑子里也只是将他简单的归类为金银铺一类,可谁知道,到三月时,开元钱庄已经迅速在长安、洛阳、扬州、太原、荆州、幽州开起了六家分行。

各地吸引的存款更是惊人,秦琅让各地留下了三成做为存款保证金,以防止兑付风险,其余的拿来做商业贷,赚取利息差。

虽说贷款利息比存款利息高的多,仅六个月的贷款年利率也高达一分,是活期存款利率的十倍,但相对于现在民间的贷款,依然是低的惊人啊。

要知道,之前朝廷公廨钱放贷,都是年利十二分了,那也不过是一年贷而已,而现在开元钱庄的一年贷才一分二,相差十倍。

在民间借贷普遍都是高利的情况下,动不动就是驴打滚,羊羔息,九出十三归的行情下,开元钱庄这种一分二的年息,无疑让商人们心动万分。

哪怕这种贷款是要有抵押的,但商人们也趋之若鹜。

开元钱庄成立第一个月,就赢利了几万贯,到三月份第三个月时,账面上都已经趴了十多万利润了。

李世民惊呆了。

他看着秦琅呈上来的报表,不敢相信,不就是一个钱庄吗,一个金银铺子?怎么这么能赚钱?

他还停留在原来的那种观念中,根本没有想象过金融这头巨兽的威力。

以前真正掌握着金融的,其实还是世族豪强们。

不管是朝廷还是皇帝,就没有几个真正不缺钱花的。

秦琅告诉皇帝,开元钱庄计划在每道都起码设立下一个分行,沿海的大港,运河上的重要州城,甚至也会设立,到时一年起码能有二三百万贯的收益。

而这还只是表面上的收益,实际上通过银行还可以调节经济,刺激工商业的发展,工商繁荣,到时税收增加,这是隐秘的收入。

“转运司铸钱监最近找到一种新的铸钱方式,通过这种铸造方式,比起传统的翻砂铸钱法,能节省极大的成本,朝廷各地现有铸钱炉百座,每炉一年可铸钱三千三百贯,全部一年可铸钱三十三万余贯。”

“一炉岁铸钱三千三百贯,需要征役丁匠三十,费铜两万一千二百斤,铅三千七百斤,锡五百斤,每千钱费钱七百五,另外铸好的钱需要转运,转输费用昂贵,实际上铸造、转运钱币一贯,所耗费还不止一千,朝廷铸币一直处于亏空之中。”

现在转运司铸钱局采用的方法一是改变钱的铜铅锡比例,其二是改进工艺,使的人工等成本下降,每炉铸造的钱币产量增加,其三就是降低转运成本,最重用的一点还是降点铜成本。

现在利用开元钱庄,通过飞钱和银票,使的新铸的钱并不需要都往京师转运,这就节省了一大笔运输费用。

再者现在朝廷加强对铜矿的管理,所有的铜矿允许私人开采,但商人要先取得牌照拿到许可证,然后还要交承包税,并且他们开采所得的铜,只能卖给官府,禁止私卖,这就和盐是一样的。

另一方面,朝廷又禁止铸造铜器,尤其是大型铜器,加之汰佛道后,朝廷也得到了大批的铜器,大部份融铸为铜。

于是铜的成本开始大大降低,原来一斤铜八十钱左右,经过这番操作后,铜价现在直线下降,直接就打压到了五十钱左右,并且官府完全掌控了铜原料,先前一炉一年铸三千三百贯钱,铸一贯成本就要七百五,还没算转运费。

而现在通过多方面的改进,一炉一年能够铸五千贯钱,人工等并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铜原料、铜价都下降了,因此一贯成本从原先的七百五,已经直降到了四百五左右,实际上铸一贯钱就等于赚了三百,运输费用大减的情况下,实际铸一贯能得五百钱左右收益。

百分百利润。

一年能铸五十万贯钱,铸币就能得到起码二十五万贯收入。

现在铸钱监百炉,一年耗费铜料三百万斤,消耗还是很大的。但每年新增五十万贯钱币入市,加上现在的政策下,使的百姓不再过多藏钱,又堵住了融钱铸器这个缺口和禁钱出国,那钱币量就是在逐步增长之中。

“陛下,臣请求颁诏,禁百姓私铸,过去是钱荒严重,所以只能不禁私铸,现在必须要堵住这个缺口了,同时禁恶钱私钱流通市场,坊市商人拒收恶钱私钱,另外允许开元钱庄兑换百姓手中的私钱恶钱。”

对私钱恶钱不是简单的一比一或一比几兑换这么简单,而是直接称重回收,铜钱按一半重量折铜料价,比如一千枚私钱若是重六斤,则计铜三斤,现在铜价五十一斤,于是这一千私钱就只折一百五十钱,给予回收。

私钱恶钱一面是禁用禁收,一面是折半按铜价回收,恶钱私钱便在市场能以流通,百姓要么私藏在家发霉,要么就只能拿出来兑换开元通宝,但私藏恶钱私钱,超过一千文,就可入罪,举报有赏,也迫使着他们私藏这些私钱恶钱的风险增高。

恶币驱逐良币,也是要有基础条件的,若是恶币不能流通,那么良币自然也不会被私藏起来不用。

禁天下铸铜器,禁铜钱出国,禁私铸钱币,禁私钱流通。

铜矿官有,民采官收。

多管齐下,大唐开国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朝廷的这个麻烦问题,便迎刃而解。不会再铜贵难得,越铸钱越亏本,不铸则钱荒,钱荒则私铸更加横行,劣币盛行,则良币被珍藏不流通,这些恶性循环,终于被打破了。

“你家中还有多少铜钱啊?”李世民笑着问秦琅?

“陛下,臣家中仅留有铜钱百贯,其余皆存入开元钱庄,或为绢布也。”秦琅没告诉李世民的是,他家里其实还攒有不少金银,反正这玩意不是国家正式货币,也不在此次禁藏之列。

“你可真是我大唐的财神爷!”李世民大声赞叹着道。

第275章 座师

“学生拜见座师!”

平康坊里,翼国公府。

新科进士状元来恒带着弟弟榜眼来济还有探花上官仪,很是恭敬的向秦琅行礼。

虽然论辈份,来恒兄弟称秦琅父亲秦琼为世兄,秦琅得称他们声世叔,但此次科考,秦琅是主考官,于是他们便得尊称秦琅为座师,称同考官为房师,这师生礼仪不可废。

来家兄弟可谓是今春最耀眼的两个年轻人了,甚至连皇帝都在廷议时感叹说,想当年来护儿本是武将,可不料两儿子如今却同科中进士,甚至皆为一甲。

而在金榜唱名那一天,长安更是上演了一出榜下捉婿的佳话。

当朝尚书右仆射萧瑀派人榜下捉婿,抢走了新科进士状元郎来恒,而中书令房玄龄也同样榜下捉婿,抢走了榜眼来济为婿,连曾经出家做过和尚的探花郎上官仪,这回也被前宰相,观国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杨恭仁抢为女婿。

进士科一甲三人,皆被宰相家榜下捉婿,一时传为美谈,而二甲三甲中也有上百人当天被京中高官重臣或是勋戚之家抢为女婿,轰动一时。

不过秦琅很清楚这所谓榜下捉婿,倒也不是真的直接抢人,实际上,在放榜之前,其实榜单已经提前走漏了,所以许多勋戚贵族高官家早就开始行动了,那些尚未娶妻的俊才,各家纷纷派人接触。

而来恒兄弟跟萧瑀、房玄龄家的联姻,其实就是秦琅在中牵线的,这些宰相们也注重联姻,比如萧瑀和房玄龄的女儿都已经与皇家定亲,同时萧瑀儿子又尚公主。

另一方面,他们也注重与名门士族的联姻,比如房玄龄为长子就在寻求太原王氏或清河崔氏的联姻,当然,如来济这样的年轻俊才,家世也还不错,房玄龄当然也愿意嫁女招揽。

秦琅做为媒人去牵线,与来家兄弟们其实没怎么多谈,只是说了句两家家风好,家教不错,女儿都是知书达礼守规矩的,而与他们家结亲,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将来仕途之上自然也会有巨大的帮助。

秦琅跟房玄龄是山东齐州历城县的老乡,而房玄龄和萧瑀儿子,又都是秦琅的连襟,所以大家都是亲戚,来家跟秦家那关系更不用说,这样的联姻,对于来家兄弟来说好处是看的见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

这在唐时是很普遍的现象,所以来家兄弟也不排斥,秦琅这个媒倒是做的轻松,很快就设定了联姻之事,然后放榜之日,萧房两家按秦琅的提议,来了个榜下捉婿,轰动长安。

这其实也是秦琅为两位世叔铺路,正是所谓的炒做了,效果也确实非常的好,本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榜眼,就很惊人,现在又来一个宰相家榜下捉婿,更让长安人兴奋了。

秦琅瞧着今天一起来拜座师的这一甲三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俊杰,其实这三人家世都是很好的,来家以前是国公,大将军,上官仪家的家世其实比来家更好,上官仪父亲隋末时是江都宫副宫监,他祖父曾是北周和隋朝时的刺史。

上官仪父亲和来恒兄弟父亲一样,都是在江都之变中遇害,因此在隋乱时,也是没落了,但毕竟也是高官子弟,不是普通的小地主豪强可比的。

来家兄弟是得到了秦琼的帮助,而上官仪全靠杨恭仁。他这次被杨恭仁榜下捉婿,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上官仪父亲死后,他流落江南,为避祸只好在扬州剃度出家,研习佛典。上官仪毕竟官宦子弟,本身也是很有才气,所以就算当和尚,人家也当的很有名,杨恭仁罢相后,前往杨州出任大都督府长史,实际上的江淮地区一把手。

杨恭仁在扬州认识了上官仪,杨恭仁是隋宗室观王之后,与上官家以前也是有些渊源旧识的,恰逢朝廷搞汰佛道政策,杨恭仁于是干脆劝上官仪还俗,并推荐他参加科举考试。

秦琅记得历史上这三人,都曾做到了高宗、武后时的宰相,这次进士考试,秦琅确实很公正,没有半点循私,可三人还是能够杀出重围,名列一甲,这就是真本事。

尤其上官仪,当了多年和尚,精通三论,是这方面的大拿,可人家解下袈裟,提笔考试,一样能夺得探花郎位置。

这次科举考试,其实是有不少人来跟秦琅打招呼,想让他照顾下自家的子侄什么的,甚至有人直接想要个名次啥的,秦琅全都拒绝了。

上官仪长的很帅,三人中年纪稍长,确实一表人才,难怪人家的孙女上官婉儿,历史上能翻云覆雨。

“想好去哪没有?”秦琅笑问。

做为本次进士科的一甲,又被宰相家榜下夺婿,所以他们三个如今的去留是极受关注的,早就有诸多衙门伸出了橄榄枝,想要拉他们过去了。

来恒便道,“现在有几个地方让我们选,分别是秘书监、弘文馆以及翰林院,另外转运司等地方也有意向,学生等一时还没拿定主意,今次来拜访座师,也想请座师给个意见。”

做为如今名满长安的三位俊才,那真是三省六部任他们挑选了。

这些可选的职位里,秘书监、弘文馆和翰林院这三个衙门,虽然是比较清闲的衙门,实权不高,但是有个特点就是清贵,尤其是还有机会能够侍从君王,说白了这是一个能够展示他们才艺文笔的地方。

耐住几年寂寞,将来仕途会更顺。

毕竟直接在中枢呆几年,能够锻炼大局观,更别说有机会能够被帝王赏识,而破格重用。

而三省六部转运司这样的衙门,则更偏务实一些。上来就做事,升迁可能快点。

秦琅笑了笑,“你们都是名满天下的才俊,若从长远打算来说,其实你们现在去秘书监弘文馆或翰林院比较好,清闲一些,也就更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也便于他们发挥自己的才气长处,当然,若是你们想早点做事,那就直接到三省六部去,或者是直接来我转运司,边做事边学习,成长会更快一些,只是也就没那么清闲,会很累。”

这也是一甲才有的优待了,其它的二三甲新科进士,包括其它五科的录取者,都还要再参加吏部的一场考试。

吏部考试也就是授官前的考试,要考的可就不再是专业的东西了,而是身言书判四项考试。

先试收判,书楷法遒美,判文理优长为合格。

试后而铨,察其身言,身必体貌丰伟,言须言辞辩正,四者合格,再经注,询问所能,拟定何官。

最后方能由吏部上报于尚书仆射,由仆射再转门下省反复审核。

手续是非常繁琐的。

吏部考试往往比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更难,时人有云,四举于礼部乃得一成,三选于吏部卒无成,十年之间尤为布衣。

书和判,就是字写的好,和文章法律精通。

但过了这两关还不够,还得考身和言,就是得长相好,口才好。如果长的有残疾,甚至是五官不够端正,都是不行的,而如果有结巴之类的,也一样的通不过。

虽说不会如选兵一样要身高六尺以上,个个得一米八,但起码你不能太差,你若是一米六,官都当不了,什么驼背啊,瘸腿啊都是不行的。

所以有这些限制,吏部考试经常会打下来许多中举者,而且就算通过了,也得候选,就是等候官职空缺,若是没有缺,你就只能继续等。

眼下唐初之时还好一些,比较科举取士者不多,所以候选者少。历史上,到了中晚唐时期,经常有进士们候选十年都不得授的情况,长安消费又高,于是在京穷困万分,靠举债、打秋风过日子,十分悲惨。

这三位新科进士,状元郎今年才十九岁,而榜眼更是比秦琅这个主考官还小一些,才十七,探花上官仪稍长,二十一岁。

三人很诚恳的请教秦琅,自己该如何选择。

其实做了宰相的女婿,本身又是一甲,随便选择,仕途也会很不错的。

“你们若是去秘书省,那么只能是授从九品的正字或是正九品的校书郎,很清贵,但也很清闲,整理整理图书,写写文章,偶尔还能奉旨为君王写写诗赋。”

秘书省任职品级虽低,但也确实清闲又尊贵。

来恒想了想,“若是学生去座师的转运司,能做什么?”

“转运司嘛,是个做事的衙门,负责的是国计,到了转运司,可就没那么悠闲了,会很忙碌,你们到了转运司甚至得从头学起,也有可能要经常加班,甚至是巡视地方出差,但只要能坚持下来,能够勤奋上进,那么我能保证你们在这里可以迅速进步。”

“转运司下有六局,还有对应的六房,司事厅和孔目厅。”

“你是状元郎,若是愿意来转运司,可先安排你到司事厅做个八品主事,表现好,顶多一年就可升为七品录事。”

第276章 卷毛狮子队

“走,出门吃饭去。”

秦琅见三人还在那里发怔思索,便干脆拉着三人出门去吃饭。

如今的平康坊热闹非凡,娱乐餐饮休闲一坊区,秦琅今天正好约了人,便把三人拉上了。出门,秦琅照例没坐车没骑马,他喜欢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感受着街道两边那招牌幌子的五颜六色,色彩斑斓。

他喜欢街上满是行人,两边遍是商铺的热闹,有人气儿。

人说越喜欢热闹的人,其实内心越孤独。

秦琅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内心也有些孤独了,所以喜欢上了热闹,以此掩饰内心的孤独。

沿街逛着,看到有卖花的少女,便掏钱买了几朵,他挑了香气浓郁的栀子花,叶子碧绿,花朵纯白,芳香四溢,直接插到耳边。

来恒三人也都一人挑了朵花,也都是插到了帽子上或是直接别在耳边。

街上,插花的人不少,女子们会挑那鲜艳的花插在青丝之上,男儿们一样喜欢插花,越是年轻人,越喜欢插。

少女见秦琅给的钱多了,也没有找钱,只是笑嘻嘻的冲秦琅一拜,“谢翼国公赏。”

平康坊里做生意的店家或是小贩们,如今没有谁还不认识翼国公秦三郎的,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秦三郎的大方,只要得他看中喜欢的,他都出手阔绰的打赏。

街边两侧铺上了木板,走起来如踩在楼上一样的响声,这是步行道,中间主路才是走车马的。

“等下一期,就要把平康坊街道全都铺上砖,这样就算下雨天,也会干干净净了。”秦琅说道。

上官仪有些惊讶,如今这平康坊的街道已经这么干净了,街上都是产河沙铺起,两边商铺前甚至铺起了木板人行道,又栽上了漂亮的樱花树,居然还要再铺砖,这得多少钱。

路过个卖烤肉串的摊子,秦琅驻足,扔出一把铜钱,要了几串羊肉串。

烤肉的小贩欣喜的谢过,特意挑了几串最好的肉。

“这些樱花树还没长大,等过两年,树长高了,到时三月之时,沿街尽是樱花,那才漂亮呢。”

上官仪感叹着道,“平康坊和坊外的长安城,犹如两个世界。而长安与长安外的其它地方州县,更是两个世界。扬州虽然繁华,但与长安一比,相差还是太远了。与平康坊的热闹,更是无法相提。”

只是他有些犹豫的道,“平康坊太热闹了,来到这里的人尽情的享乐,而这里的商贩们也只是一味的追逐金钱,我觉得这未必都是好事。”

秦琅笑了笑,站在那里指导贩子改正一些手法之余,告诉上官仪,“你知道这个平康坊,仅一坊之地,现在一个月要为朝廷上缴多少工商市税吗?这里每天要消耗多少茶酒糖吗?这里的房子商铺多贵一间你知道吗?”

“你知道这里的房租是外面诸坊的数倍吗?你知道这里的商铺主人,还要交间架税吗?”

平康坊就如同是秦琅在长安搞的一个特区。

这里每天看似纸醉金迷销金窟,可转运司在这里设立了许多新税,如间架税,就是房屋税,商铺的间架税极高,而一般出租房的间架税略低,自住的别墅别院等也一样开征间架税。

更不用说这里的入市税、住税这些,以及妓女都要交纳胭脂税。

街道干净整齐,商铺林立的背后,是一个全新的工商管理税收体系,是转运司的全力运营。

就连开元钱庄的总号,都是设立在平康坊里。

吃着刚烤好的羊肉串,外焦里嫩,鲜美无比。

秦琅带着三人来到了平康坊东北角,这里原是平民住宅区,如今商业改造,百姓都在城南得了安置房,又拿了拆迁款、搬家费,高兴的搬走了。

原来的那些民房全都被拆除,推平。

一座能容纳三千人的马球场已经建起,由秦琅提议的长安马球联赛正在筹备之中。

程处默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三郎来了,快来瞧瞧,今天是我家球队跟小黑家球队切磋,你来指点一下,今天一定要灭掉他们。”

要建一个马球联赛,那起码得先有球队,至少要有十六支球队。

现在联赛筹备阶段,忙着在修球场的同时,也开始在挑选球队,初步是任何球队都可以来报名,等截止日期后,所有报名球队先来一轮预赛,最后决出十六支球队,来打联赛。

球赛的规则是采用积分制,其它规则与现行的马球规则基本上一制,一支球队要求是球员注册,每支球队最多可注册十三名球员,比赛时,只有注册球员才可以上场。另外,每场比赛时,须提前登记,每队可主力队员七名,后备队员两员。

一场比赛,只能是这九名球员有上场资格。

规矩不少,主要也是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

程咬金和尉迟恭家,都是大唐新贵,如尉迟老黑还是长安十大富豪之一,家里钱多,组建一支自己的马球队当然不成问题,毕竟都是大将军嘛。

虽然说玩马球肯定费钱,但秦琅描绘的联赛,肯定能让大家球高兴之余还能赚钱。

程处默现在是程家马球队卷毛狮子兽队的队长,并且还是程家球队注册的十三名队员之一。

今天程家卷毛狮子兽队,跟尉迟恭家的抱月乌龙队切磋,观众可免费围观,但联赛也已经提前三天宣传过了,并且派发了不少邀请贴。

另外联赛主办方这边,也已经开始发出了有奖竞猜,欢迎大家下注。

按照秦琅与大家定下的规则,联赛收入主要就是下注竞猜的奖金,还有卖入场券的钱,另外赛场还会了出售些酒水饮料小吃等,另外则是广告费赞助费冠名费等等。而这些收入,都是要与球队们分成的。

经过事先宣传,今天的这场比赛,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因为宣传到位,加上免入场券并还赠送点小吃饮料,所以来的人还是不少的。

能容纳三千人的大球场上,已经坐了有上千人了。

“彩票卖了多少?”

“已经卖出去几千张了。”

“几千张?”秦琅看场上也就来了千把人。

“好多没来的也买了啊,反正比赛结果一出,一个月内都可兑现。”

秦琅设计的彩票有多种玩法,最简单的是猜输赢,然后还有猜进球数,还有猜总进球数的,猜总比分的,玩法多样,精彩刺激。

每次比赛开始前结束下注,总下注金额的一半拿出来做奖金,根据金额来调整赔率。

但不管怎么猜,做庄的联赛方都是稳赚不赔的。

来恒问,“这岂不是赌博?”

历朝历代,其实对于赌都是反对禁止的,但秦琅却在平康坊推行扑买、博彩这些,也自然是在朝廷报备通过的。

“这是竞争娱乐,而且彩票销售所得收益,会缴税。”

球场上特意修了不少包厢,这些包厢的票价肯定会很高,秦琅甚至让他们推出年票、月票、季票这些服务。

他打量四周,发现球场上特意留出来的那些广告位,现在都还大多空置着,也仅仅是秦琅先带头买的一些广告位上挂着秦家商品的广告。

“还得加强宣传啊!”

“老程你一会打算用什么战术?”秦琅问。

“我准备用全攻战术,只攻不守,跟他们拼进球数,这样打也会场面更精彩些,虽然咱们现在还只是预赛阶段,可也得打的好看不是,要不然大家提不起精神来嘛。”

秦琅对他这个战术倒是很满意,打球还是攻势狂潮好看,保守球虽然说更考验技术,但没啥看头。

你要是打了一整场下来,结果零比零,那别人可能会觉得没意思。

尉迟宝琪跟他哥尉迟宝琳过来了。

“程大郎,一会上场比比?”尉迟宝琳一上来就挑衅程处默。

“那当然,这场我亲自带队。”程处默不服气道。

宝琪则笑着跟秦琅道,“三郎赶紧下注押我家乌龙抱月驹队赢,赚点小钱钱零花也好。”

“我押大郎家的卷毛狮子兽队赢,押一万钱。”秦琅笑道。

尉迟兄弟俩不乐意了,“三郎这是瞧不起我们家还是怎么的?”

“没那意思,只是觉得大郎今天夺胜意志很强啊。”

程处默得意的叫来下注人员,“三郎不押点数之类的?”

“那些难度太高,不好猜,就不押了。”

上官仪三个被下注人员过来询问,也不好意思不押,只好各下注了一百钱,都是押输赢。

“承惠!”

赛场人员笑着收了钱,马上给手写了下注单,盖上了印,单子骑缝撕开,一人一半。

紧接着赠送了几人一人一杯浆水,一小包炸芋条。

“三郎,你今天这一万钱可是白瞎了。”尉迟宝琪黑着脸走了,过了一会,他已经戴着藤盔穿着藤甲骑着一匹黑马带队出场。

他策马来到场中,下马,在场上垒起了十枚铜钱,然后骑上马,扬着月杖绕场一周。

“这是干啥?”

“小二黑要炫技了。”秦琅笑道。

果然,下一刻,尉迟宝琪策马飞驰到场中,在飞驰的马上探身,挥杖,月杖击飞铜钱,却只击飞了那叠铜钱最上面的一枚。

绕一圈又飞驰回来,又是一击,依然只击起一枚。

如此反复,尉迟宝琪每次一枚,十次击起十枚,展示了惊人的球技。

这番炫技,使的场上观众纷纷惊呼赞叹,比赛还未开始,于是许多人开始争相下注买尉迟家乌龙抱月驹队赢。

宝琪在场上炫耀一圈回来。

“三郎,改押还来的及哦。”

“无妨,不过一万小钱钱,娱乐助兴嘛!输赢都无伤大雅!”

第277章 皇家飒紫露

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一刻钟时,三千人的球场居然已经快要坐满了,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尉迟兄弟轮番上场炫技,弄的场上欢声雷动,尉迟家的押注额大增,人气爆棚。

程处默也不甘示弱,立即派上了自家的杀手锏,居然弄出了一队妩媚妖娆的妓女上场,在场上表演起了舞蹈,这些女子个个衣着清凉,长相又好看,在那里风骚无比,引的场上的观众们高呼赚到了。

秦琅都没想到老程居然还知道引进拉拉队来了。

上官仪直呼有伤风化,结果却也看的聚精会神。

阿黄和秦勇一伙也都来了,他们坐在秦琅的包厢里,阿黄做为秦家马球队的管队,立马道,“娘的,这招厉害,下次咱们家上场时,也要搞一群女子来助阵。”

而做为秦家球队教头的大锤公子秦用却有些不屑,“马球比的是本事,咱们秦家球队绝对长安第一,用不着那些歪门斜道。”

而球队队长的银面韦陀也深以为然,“我们家秦队随便也能甩出他们几条街去。”

而秦琅这位秦家球队总教授,对于队里几位主干如此自信倒也挺高兴,但也还是劝说他们不要过于轻敌大意。

“今天你们都要好好观察这两家球队的战术,正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越来越多的观众入场,因为提前宣传,加上入场免费,又还赠送零食浆水,于是有空的人都愿意跑来瞧瞧热闹,结果导致比赛开始前,场中已经坐满了。

“赶紧停止放人进来,派人维持好秩序,不要搞的出现踩踏事件。人满了,就不要再放进来了。”

“可是大家都特意来看球的呢,要不挤一挤算了。”

“挤个屁,挤出个好歹来呢?派人在门口对来迟的人致歉,给他们派送点免费的小吃浆水,安抚好大家情绪。”

阵阵鼓乐声中,两家球队出场了。

一个个都是牛高马大彪悍无比,两家的球员,其实都是两家的家将,个个都是骑兵出身,打马球自然也是高手,擅长骑射的他们,打起马球来也是相当彪悍的。

今天他们手里的马槊长矛,换成了月杖球杆。

争抢的目标,也换成了一颗小小的马球。

虽然只是一场预赛,但有尉迟兄弟和程家兄弟的亲自下场带队,所以双方的士气都极为的高昂。

程处默家从赛马到球衣,全都是统一的火红色,每个人的球衣前后还有大大的号码。

程大郎拍着胸脯上的藤甲,冲着自家的球员高吼,“干死他们,我们是最棒的。”

程二郎则马上颁下重赏。

“打进一球,赏钱十贯,配合进球的传球,五贯。打赢老黑家,每人赏钱五贯。”

这是第一场正式上场,哪怕是预赛,也得开门红,这钱,不是程家兄弟的,是老程交经他们的。

那边尉迟家也在动员。

这些家伙在场上大吼大叫,倒是士气十足。

在场边的一个包厢里面,皇帝李世民一袭白袍配上黑色幞头,十分悠闲的坐那喝着酪浆,旁边是长孙皇后和太子承乾,另外长孙无忌夫妇带着孩子也坐在包厢里。

“辅相啊,这些年轻人打马球士气很足啊,看着倒有几分当年我们征战之时的战前动员嘛。”李世民笑着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尉迟家和程家的球队,虽由两家的公子带队,可队员多是两家的老家将们,个个骑射了得,参与过真刀真枪的大战不下数十场。”长孙无忌道。

“你觉得谁能赢呢?”皇帝又问。

“不好说,两家都是将门,看他们气势又都是势在必得,今日比赛只怕会很热闹精彩了。”

李世民叫来宦官汪林,询问了会如何下注事项。

“朕押十两黄金,押敬德家胜。”

“陛下为何觉得尉迟家能胜呢?”

“敬德的骑射本事要比咬金强一些。”李世民给出理由。

虽然两人都曾是他玄甲骑的统领,但李世民还是更倾向于尉迟敬德。

长孙皇后则问,“这个马球联赛也是三郎弄出来的吧,还搞起了下注竞猜,真是喜欢胡来。”

李世民反倒为秦琅分辨起来,“倒也不是胡来,弄个马球联赛也挺热闹的,勋戚家子弟还能借此加强骑射,百姓也能看看热闹,至于说竞猜下注,不过是娱乐而已。”

长孙笑笑,知道肯定还是因为这竞猜收益会向朝廷纳税,所以皇帝才会容忍支持。

“三郎哥哥在哪,快喊他来一场看球。”

李丽质马上喊道,她不愿意跟表哥长孙冲他们玩,觉得他们太幼稚了,还是三郎好。

这时场上一声钟声。

秦琅出现在赛场边上,他挥起红色令旗,于是比赛开始。

今天的比赛,秦琅亲自担任了主裁判官。

李世民眼尖,马上看到了秦琅,“这家伙,居然跑这当起仲裁来了。”

比赛一开始,双方争夺的就无比激烈。

程处默兄弟俩早就制订了全攻打法,结果碰到了尉迟家球队也是一样的打法,于是双方都是攻势如潮。

拼抢起来十分凶猛。

比赛一开始,程家一名中锋就被尉迟宝琪一杆打入马下。

秦琅立即吹哨,并对宝琪亮起了一张黄牌,那一杆打人动作太明显,就不是冲着球去的,球都不在那,宝琪还在后面挥杆,若不是球队都穿着藤甲藤盔,这一下都能直接把人打残。

宝琪还有些不太服气,居然对着秦琅吼叫。

“警告一次,你若再这样,那就是第二张黄牌,自动变成红牌,你就要停止本场比赛一场。”

尉迟宝琳过来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还不赶紧向裁判道歉。”

宝琪还在那嘟囊着,“这不公平。”

程处默哈哈大笑,向着宝琪比划着不堪的手势嘲讽他。

结果秦琅直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牌,但这次是对着程处默。

“黄牌警告!不许对其它球员做出挑衅侮辱动作!”

程处默吓了一跳,马上老实了。

比赛继续。

这次倒是没有明显的打人动作。

可拼抢还是十分激烈,这次程处默在争球时直接把尉迟家的一名队员击落马下,血都流了一脑袋。

那队员却爬起来又上马,比赛继续。

双方你来我往,动作也越来越大。

数名队员都是头破血流,可都十分顽强的不下场换人。

全攻势战术下,双方进球都很多,你追我赶,数据相当,难以拉开。

场上观众看的如痴如醉,这比赛也太好看了。

每进一个球,他们都跟着高声欢呼。

铜锣敲响,小节休息。

舞妓上场,她们骑着小驴表演,倒也十分有意思。

“再来一角子酒!”

场上看的痛快的观众,免费赠送的零食和甜浆早吃没了,于是要酒的声音此起彼伏。

“烤羊肉串,新鲜美味的烤羊肉串!”

“茶叶蛋,茶叶蛋了。”

“凉茶,水酒,酪浆!”

球场趁机派出许多人提着一篮篮的酒水饮料零食上场销售。

看的过瘾的观众,纷纷掏钱,虽然价格比外面的要贵些,但这种时候,现场气氛格外的刺激着大家的感观,掏起钱来也痛快多了。

小节休息一刻钟,然后继续。

比赛重新开始,争抢居然更加激烈。

“好球!”

好打马球的李世民看的都激动不已,对一记漂亮的截断进球起身叫好。

另一边。

包厢里的程咬金今天特邀了情人清河崔氏来看球,每当程家进球,老程便得意洋洋,向崔氏炫耀不已。

崔氏则捂嘴轻笑,这位清河崔氏的嫡长女,也是长安有名的富婆,她丈夫死后,自己的嫁妆又都带了回来,夫家的财产也分了不少。

“我家的卷毛狮子兽岂是那老黑能比的?”老程得意道。

崔氏给老程倒了杯酒,老程一口饮尽,感觉舒畅无比,不愧是美人倒的酒,兴奋头上,便忍不住伸手去摸崔氏的小手,崔氏半推半就,然后假装挣不开就从了任他握着,老程激动的更是满面通红。

球场两边的贵宾包厢,今天也全都坐落,一个个包厢里,全都是宰相王公们带着家眷来看球,场上激烈的比赛,倒是让他们十分喜欢。

“这球赛,比前些日子陛下在曲江芙蓉园的禁军马球比赛还精彩热闹呢。”

秦琅在主持裁判的同时,还不时的询问下球场酒水零食的出售情况,问一问押注金额,总的来说,今天这场比赛确实是效果不出。

秦家的广告也很醒目。

球场掌柜告诉秦琅,这比赛还没结束,已经有人开始询问要如何跟秦家一样打广告了。

而李世民则在跟长孙皇后商议,要皇后从内库里拿出笔钱来给他,他也要组建一支皇家马球队,队名他都想好了,就叫皇家飒紫露队,他甚至打算亲自担任球队总教头。

“陛下,臣妾可以从内库拔出笔钱来建这皇家飒紫露马球队,但陛下不可过多花心思在这上面,更不能亲自当教头,若是陛下肯答应,臣妾就同意拔钱。”

李世民无奈,“好吧,那飒紫露队比赛的时候,朕亲临现场看球总可以吧?”

第278章 秦王破阵乐

不知何时起,球场上居然开始唱起了秦王破阵曲。

一开始,只是少数观众在歌唱,渐渐的,跟着合唱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球场都在高唱秦王破阵。

包厢里,皇帝李世民听着这曲都不由的激动的面色通红,站起来跟着高唱秦王破阵。

“秦王破阵,秦王破阵!”

长孙无忌听了也不由的热血沸腾。

“阿娘,什么是秦王破阵啊?”长乐公主丽质问皇后,长孙拥着女儿道,“当年你父亲尚为秦王之时,入河东讨伐叛将刘武周,解唐之危,河东士庶歌舞于道,军将利用军中旧曲填唱新词,欢庆胜利,遂有秦王破阵之曲流传于世。”

“这是百姓们称颂你父皇之功绩的,也是胜利之歌!”

球场上的百姓们欢唱秦王破阵,李世民听了也是万分激昂。

比赛的气氛也达到**,双方虽然很疲惫了,但依然攻势不减,完全就是不要命一样的拼抢**,双方的球门依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洞穿。

程咬金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张亮侯君集等一众功勋重臣们,无不站起来,在那里嘶声裂肺的高唱着秦王破阵曲。

这些马上战将们,如今以从龙之功而坐享高位,也渐远离了沙场征战,可这曲秦王破阵,还是唱的他们激昂万分。

场边。

秦琅听着这数千人的大合唱,甚至外面那些不肯散去的百姓,也都已经开始跟着合唱时,他笑了。

当然不可能会凭白无故的有人带头唱这秦王破阵,这实际上也是秦琅事先安排的,他早知道今天皇帝会来,也知道有不少大臣来看球,所以早早就安排好了。

果然,这一出把气氛带向了**。

今年正月初三,皇帝李世民大宴群臣,命殿中奏秦王破阵乐,这是头一次在这样正式场合奏此曲,当时秦琅见到了李世民的激昂,也看到了武将们的兴奋,他记忆深刻。

如今安排了这一出,果然效果极佳。

不仅皇帝和百姓们兴奋,就是场上的球员们,也突然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又疯了起来。

当水漏钟指向了比赛结束的时间,大铜锣敲响之时,场上球员甚至都还不想结束比赛,观众们也站在那时依然高唱着秦王破阵。

宦官汪林小跑着过来。

“翼国公,陛下召你,请随奴家来!”

皇帝的包厢里,长乐一见到秦琅,就跑过来要他抱抱。

“怀良。”

李世民居然红着眼睛。

“这场比赛很精彩,朕不虚此行!”

虽然最终比赛程家卷毛狮子队以三十七比尉迟家乌龙抱月朐三十六,小胜一球,让皇帝的十两金子投注打了水漂,但皇帝依然还是很高兴。

尤其是最后那一曲秦王破阵曲,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讨伐刘武周时的样子。

长孙无忌在那笑道,“这曲秦王破阵,定是你小子安排的吧?”

秦琅坚决不承认。

长孙笑道,“当年讨伐刘武周之时,尉迟恭尚还在刘武周麾下呢,你父亲叔宝美良川大战敬德,今天你在球场上让人大唱秦王破阵,估计场上尉迟家的球员听了心里有些影响呢。”

“长孙公可不敢胡乱冤枉我!”

李世民心情还是有些难以平复。

“三郎啊,朕刚看比赛时听得此曲合唱,真是不由的心潮澎湃啊,朕有个想法,把这曲制成歌舞大曲,做为以后国家正式场合时的舞乐。你牵头,做好这件事。”

秦琅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音乐方面的专家啊。

按皇帝所说,这是要把这曲子整理、加工,做成一个大型的乐舞,就是不再只是一首军歌曲子,还要搞成大型歌舞再加了宫廷配乐。

这应当是老谋子的工作啊。

如奥运会开幕式上的大型歌舞啥的,他才最拿手。

“能完成吗?”

皇帝既然都这样问了,那有啥说的。秦琅回想了下老谋子的一些作品,于是简单的说了下构思,总之就是要规模宏大,人员众多。

“歌词增撰为十二首,为歌曲配舞,配乐。配舞要像战阵之形,画出舞图,舞凡三变,每变四阵,共十二阵,与歌节相应。另外可根据场合,分为大小破阵乐,小阵为一百零八人,披甲持戟,执旗演习。而大破阵乐,则用马军一千六百人,步军两千人,合阵三千六百人,引队入场,凡宴三品以上官员或蛮夷酋长,则于玄武门外,擂三百面战鼓,列千面战旗,以太常寺乐人奏宫廷大乐,载歌载舞,当声震百里,震撼中外!”

秦琅的话让李世民大为满意。

这确实就是他想要的那种,要大场面,要够震撼。

三千六百人的秦王破阵乐,且歌且舞,配上宫廷大乐,那场面,估计外国蛮夷们都会被惊呆。

“好,就按你说的这个,找人增撰歌词,绘制舞图,配制乐曲。”李世民拍手称赞。

秦琅于是提议,干脆让朝中的宰相们,每人撰写一首新词,然后让太常寺负责配乐,内教坊负责配舞。

转手就把任务转移出去,秦琅也是机智。

比赛早已结束,球员们也终于停了下来,但场外观众却迟迟不肯散去,依然如打鸡血一般在那里唱秦王破阵。

李世民很高兴,于是下旨,给每位球员赏赐钱一万。

程家球队赢了,程咬金在崔寡妇面前也赢了面子,尤其是激动之余,他还摸了崔氏大腿,搂搂抱抱了一把,虽被崔氏又捏又掐的,可老程好不得意。

高兴之余,便给球员每人赏钱十千,另外程家球队进球三十七,于是他又宣布拿出三百七十贯来做彩头,赏赐球员们,进球的队员多得,配合进球的也有赏,就是其它没进球没传球的,也一样能拿到些赏。

尉迟家那边,大家有些沮丧,拼了命,结果最后惜败一球。

不过老黑身为长安十大富豪之一,还是对儿子们的拼命给予了肯定,他宣布给每个球员二十贯的赏钱,另外进球的队员,每球再赏五贯。

不过转身,老黑把两儿子叫到自己的包厢后,却是对两个儿子一顿狠揍。

“饭桶,丢人。”

老黑揍完大黑揍二黑,最后丢下几句话,“老子再拔一千贯钱给你们,若是不能把球队带起来,以后都别玩马球了。”

“老子堂堂大唐第一骑将,丢不起这人!”

结果小二黑有些不识趣的道,“爹啥时是大唐第一骑将了,第一骑将不是秦叔宝伯伯吗?”

老黑听了气的直发抖。

刚才大家唱秦王破阵乐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些当年的不美好记忆,结果现在小崽子还伤疤上撒盐。

气的他转身又是几个大脚丫的踹小二黑。

“放屁,秦叔宝他是我对手?”

“那阿爷当年美良川为何败了?”

“那是两军对阵,又不是走马对阵,我败那是当时粮尽矢绝,真要比骑兵对决,他秦叔宝绝不是我对手。”

小二黑还是不服,“可天下早有公论,阿爷走马斗将打不过秦叔宝,就是统领骑兵也一样不是他对手,要不为何当年玄甲骑主将是秦叔宝,而阿爷只是副将。”

“你放屁,那是因为老子是降将,归附不久,他秦琼比我投陛下比我早而已。”

秦琅送走了皇帝和长孙无忌他们,临走时,还给长乐公主送了一支精美的月杖和马球,这其实也是联赛的周边产品,卖马球服、马球杖和马球,甚至也还卖赛马。

长乐公主很高兴,还让秦琅给她寻一匹小马,说要学打马球。

回到球场的办公室,秦琅开了个简短的会。

主要是总结了下这次比赛,并给大家通报了一下今天比赛的马票、吃食等销售情况。

总的来说,是非常不错的,酒水零食等的销售甚至是超出预计许多,马票销售额也很惊人,主要是有李世民等这些贵宾们下的重注,所以使的下注额很高。

“三郎,咱们这次准备的马球杖、马球衣、马球也卖的很好,需求很高,散场时,好多人挤来购买,咱们之前准备的货,差点卖空,大出意料。”掌柜的很兴奋。

“这很好啊,把所有的账都做好,观众中奖的马票要第一时间兑付,还有,该缴的税,也记得申报上缴。”

掌柜的有些牙疼,“二成的马票税,是不是太高了点啊。”

秦琅却觉得交税很正常。

五成销售额做奖金,二成缴税,不也还有三成的收益嘛,成本又不算高,三成的收益大部份都是落入袋中的,最后收益再与比赛的球队分成部份,联赛主办方还是能落下不少的。

“下一场比赛有安排没?”秦琅问。

“最近预赛的球队不少,不过真正有实力的倒也不多。”

“那下一场就安排我家的呼雷豹队上,找个厉害点的对手。”秦琼道,秦家的球队实力那是不用置疑的,毕竟总教头秦琅,教头秦用,队头秦勇,管队阿黄,队员独孤燕云等十三骑,皆是骑将。

“河间王家的马球队实力很强劲,要不安排一下?”掌柜问。

“就安排河间王家的,两强对决,正好把联赛再炒热一点,派人赶紧去跟河间王家球队联系一下,安排好比赛事宜。”秦琅顿了一下,“对了,广告招商的事情要加紧。还有一点,可以办一份马球赛报。”

“何为马球赛报?”

“就是仿邸报形式,刊登关于马球联赛的消息,比如介绍下各支球队,或是一些马球规则,或是马球队员,又或是马球比赛的最新赛果等等。”秦琅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样的一份小报,很简单,写好内容,找些人抄写就好。

等以后受到百姓接受后,还能在上面打打广告,又是一笔收入呢。

第279章 该当何罪

长安兴起了一股马球热。

豪门勋戚家家都在张罗着建立自己的马球队,甚至连东西两行的一些财力雄厚的大行,也在筹建马球队。

马球风行。

秦琅趁势让马球联盟推出了马球赛报,第一期头刊专门讲了马球的历史由来,马球规则,以及联赛的赛制,还介绍了最近风头满长安的那两支球队。

做为总编,秦琅在里面夹了不少私货,最大的一笔私货,就是他借着这股势头风潮,让马球联盟制订了马球的规则,以及许多标准。

比如一个比赛用的马球应当有哪些标准,用什么材料什么尺寸,马球杆又得是什么尺寸规格,马球衣应当如何款式,号码如何标示等等。

趁机立标准,实际就是要把持话语权,甚至宣布以后比赛只能用联盟认证的用具,马球、球杖、球衣、赛马等等,通通都要经由联盟认证。

其后果就是联盟趁势推出自己工坊生产的球衣、球杖、马球,并推出了赛马买卖业务等。

赛马报采取的是册页模式,如此时许多经书一样,也跟奏折是一个样式的,一大张纸,折叠成册,展开就是长长的一页面。一期的内容其实也不多,万字以内。

现在采用的还是编辑选稿写稿,主编审稿,然后找人抄写。

另外上场程家和尉迟家的比赛结果则用一张单独的纸抄写夹在里面。

头版马报看起来很简单,甚至是简陋,可秦琅却是野心不小在里面,第一期抄写了一千份,部份送给了那些贵宾客户们,另外一部份分送各衙,剩下的一些也都是在平康坊和东西两市的酒楼茶肆里赠送。

秦琅没卖钱,虽然成本不低,一张马报用的纸笔墨和抄写费用,就要千文。一千份白送就得一千贯钱,但秦琅看中的还是推广后的效应,只要推广出去后,然后再在上面招商打广告,这钱就能收回来。

如果收费,肯出钱的人不会太多,这就会让这马报销量太低而没有什么影响力。

马周有些奇怪最近秦琅有些不务正业,过份投入精力到这个马球之中。

“三郎是否有些太不务正业了?你现在可是宰相,又兼转运使啊?”

秦琅看着自己的马报,在琢磨着下一版如何改正一些小缺点,闻言只是笑笑,“转运司有你们,现在不是运转良好嘛。”

秦琅虽年轻,可其实有时候却看的透彻。皇帝当初授他为宰相,是因为改革不太顺利,皇帝需要让朝野上下看到他改革的决心,所以才会连续把数个反对的宰相踢出中枢,然后强行让他出任宰相。

但是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虽然说长孙无忌也才二十来岁就当首相了,房玄龄杜如晦也都三四十岁而已,可再怎么说特殊时期,特殊待遇,但终究也不可能过于突出。

所以他清楚的把自己当宰相定性为过渡。

如今改革上了正轨,一切顺利了,秦琅便也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应当退位让贤了。

其实,他已经连上了三道辞相奏折了,只是李世民一直压着没有公开回复而已。

但仅从李世民仅仅只是留中不发这个处置结果来看,就能看出来其实李世民是大有深意的,秦琅的猜测是正确的。

现在李世民之所以没有直接同意他辞相,估计一来是觉得还太早,二来可能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同意他辞相。

科举考试结束了,秦琅知贡举的头衔自然也就免去了。

现在他头上有好几个官职差遣,分别是门下省散骑常侍,翰林院学士承旨,政事堂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转运使。

十七岁的宰相,确实年轻了点。

虽然说历史上,特殊时期这种火箭式升迁,或任宰相的其实很多,但这种不是常态。唐朝时有人被称为四时宰相,因为他一年之内,从九品青袍升到七品绿袍,又从七品绿袍升到五品绯袍,然后又升到了三品紫袍拜宰相。

汉代时也有九十三天从白身到三公的。

“转运司今后可能要交给戴胄来领导了。”

马周一愣,“那你呢?”

秦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我只是冲锋的卒子,跳荡陷阵,一波结束就完事了。”

“难道又有人要弹劾你?”

“弹劾我的人一直在,而且很多啊。只不过这次不是有人要弹劾我,只是我要激流勇退而已。”

“为何?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终究只有十七岁啊,这年纪,打打马球射猎郊游,这才应当是我这样勋戚子弟的生活啊。”

“可你的才干是皇帝宰相们都认可的。”

“那又如何?我才十七。”

不管马周如何劝,秦琅丝毫不留恋眼下的宰相之位,毕竟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他就是个过渡性的宰相,是改革的象征物,如今改革一切顺利,他自然得让位。

别说是他,就算是长孙无忌,这首相也当不了一年,就得退位让贤。

午后。

两仪殿,廷议。

皇帝御临,准备开始议事。

秦琅站了起来。

他递上了辞呈,然后当殿请求辞职。

这一下倒是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李世民沉吟片刻,摇头。

“你宣麻拜相还不到三月,这岂不是儿戏?”

皇帝不许。

秦琅退下。

过了几天,秦琅在朔望大朝会上请辞。

“臣拜相三月,深感威望能力不够,请辞。”

这次秦琅任相已经刚好三个月了。

皇帝依然不许。

然后又过了段时间,秦琅再次请辞。

“朕拜你为相,以你兼任转运使,主持改革之事,表现良好,功绩突出,何屡屡请辞?”

“陛下,臣才十七。”

李世民望向殿中的众臣们,“大家来议一议,朕该不该接受秦琅的辞呈!”

话音刚落,魏征第一个出列。

“臣认为秦琅有自知之明,陛下当同意其辞职。”

魏征的理由也是秦琅太年轻,一步登天,这种例子是恶例。

紧接着,不少大臣跟着发言,都认为秦琅太过年轻云云。

李世民打断了众臣的议论,“此事容朕三思,稍后再议。”

朝会结束,秦琅走出金殿,魏征居然向他走来。

二人关系本来不错,当初秦琅还向皇帝力保魏征性命呢,后来也有了私交,只是后来魏征喷起秦琅来却毫不留情,甚至曾说过请诛秦琅的话语,所以此后两人也就没了私交往来。

“三郎留步!”

“魏公何事?”

魏征对秦琅拱手,居然称赞秦琅有古贤之风,还说要对以前攻击秦琅的话向秦琅道歉。

“道歉就不用着了,咱们都是各尽其职而已,魏公你是谏臣,弹劾我也是本职,就如我以前做镇抚使时,也一样安排人监督你一样,我知道魏公你跟妻子在被窝里骂皇帝的事,我不也一样没替你包庇,照样如实奏报了陛下嘛。”

魏征脸一下子全黑了。

“你莫胡说。”

“魏公记性不太好啊,你某年某月某日,在卧室中与妻子裴氏私议陛下何事,又某年某月某日,魏公幸了府中侍女小莲”

“不要说了。”

魏征老脸通红,这点阴私之事居然全被秦琅掌握着,他是既惊且羞,感觉跟光着身子在秦琅面前一样。

“魏公啊,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各司其职,都是为君尽责,所以呢,互相理解吧。”

“能不能把安插在我府里的暗桩调走。”

“我现在不是镇抚使啊,那些事我管不着了。”

魏征气的跺脚,一想到自己跟妻子夫妻敦伦之时的私密之语,镇抚司都能掌握,不由的后背发凉。

看着魏征那样,秦琅有些小得意的笑着走了,留下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走出宫门,阿黄牵着豹子头过来。

“大白天的又喝多了?”秦琅问。

“这畜生,犯酒瘾了,不喝两口就发脾气咬人,没法子,只好让他喝了二两。”阿黄无奈。

秦琅也只能拍了拍豹子头,这家伙兴奋的在那里打着响鼻。

“走吧。”

上马,豹子头在一众千牛卫的环绕下,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秦琅在马上一摇三晃。

“三郎,辞呈又没过?”

“嗯。”秦琅心不在焉,他知道皇帝其实只是让他过渡,可不明白,为何现在时机成熟了,皇帝却还几次不过,这是在搞什么?

他有些看不懂皇帝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尽力当了甩手掌柜,转运司那边基本上没有再怎么管,都交给了马周和戴胄。

翰林院那边其实也更多是挂个名而已了,也很少在那边待诏。

也就是秘密的火器监那块,他偶尔会去指导一下业务而已。

皇帝还在等什么呢?

豹子头突然一声嘶鸣,人立而起,走神的秦琅差点被掀了下去。

“放肆,何人敢冲撞宰相?”

一名千牛卫的军官高声喝斥,秦琅抬头望去,只见长街对面,居然数骑挡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却是霍公国柴绍的次子,千牛备身柴令武。

“我这畜生被个贱人惊吓,一时失控,冲撞了秦三郎,还望原谅则个。”

柴令武跳下马,对着这边很随意的道,然后就转过身去拿鞭子拼命的抽打坐骑。

秦琅微微皱眉。

“擅闯宰相仪仗该当何罪?”

第280章 甩不脱的承乾

千牛卫的校尉上前,惊惧不安道,“依照律法,擅闯宰相仪仗者处以杖击!”

“三公、宰相,京兆尹出行,朝廷规定,有千牛卫侍卫,并有衙役在前吆喝开道,这些官员又被称为三告官,吆喝时用穿红衣的役吏,官员所经过之地,门吏用棍杖敲地以示警告,称作打杖子,宰相还有皇帝特许,打杖子开路外,还要张华盖。”

三告官打杖子的这个吏员,又被称为喝道伍佰,后来由一人增加至二人,长安百姓依然称为伍百,于是每人二百五,二百五们手里每人持一根长竿,连走边敲,因此他们又被称为二竿子。

渐渐的,二百五二竿子也就成了莽撞、无礼、粗鲁之人的代名词了。

理论上来说,三告官不仅指三公、宰相和京兆尹,还包括御史大夫。吆喝开道一般也是指上朝的时候,比如宰相到中书门下,一路通告吆喝。御史大夫到朝堂时,也是一路吆喝通告。

但是下朝时,没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冲撞了三告官的仪仗,依然还是罪行,冲撞宰相的更甚。

秦琅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将此人拿下,杖责五十。”

上朝路上冲撞要杖一百,现在下朝那就减半杖五十。

千牛卫被秦琅喝斥,大气不敢出一口,他们是皇帝派到秦琅身边护卫的,现在秦琅被人冲撞仪仗,还受惊差点落马,这就是他的失职。

“秦相公,那位是柴二郎。”校尉小声提醒。

柴令武也是他们千牛卫的,官职还比他高。

“那又如何?你莫非要替他说话?”

“职下不敢。”校尉连连道。

“那就办你的事。”

校尉一咬牙,转身来到前面,对手下喝道,“拿下冲撞秦相的这二百五,杖击五十!”

那边柴令武还在抽打着坐骑呢,根本没料到会被人拿下。

“你们干什么?”

秦琅一语不发。

校尉只得道,“冲撞宰相仪仗,按律杖五十,得罪了。”

“打!”

千牛卫上前将他按倒,直接当街扒了柴令武裤子,足足打了五十。

五十杖打完,柴令武已经屁股开花,身下全是血了。

好在千牛卫也知道轻重,没敢真下死手,看似严重,但也仅是皮开肉绽,并没伤筋动骨。

秦琅冷哼一声,也不管晕死过去的柴令武,骑马而过。

霍国公与已故平阳昭公主嫡次子,千牛备身柴令武被秦琅当街杖打到皮开肉绽放的消息迅速散播开来。

整个长安都不由的惊叹。

虽说秦琅是宰相没错,可那位身份也不低啊。

李世民在太极宫中听到金吾卫奏报之后,也只是哼了一声。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过份了。”

“陛下说的是秦三郎还是柴二郎呢?”

“两人都有,但秦三郎无疑更过份。”

长孙皇后摇头,“臣妾倒觉得三郎处事没有不对之处,柴令武冲撞宰相仪仗,惊吓秦琅坐骑,并点让秦琅坠马,这是违反律例在先,而且事发后又不道歉请罪,还继续拦路当街鞭打坐骑,阻拦宰相通行,这是罪其二也”

“朕岂不知道这些,可这事本来也用不着如此,柴令武也是因坐骑受惊才冲撞了秦琅,朕其实很清楚,秦三这是找机会故意闹事,以好迫朕许他辞职呢。”

“那陛下又是因何不肯三郎辞职?臣妾观陛下,也无意强留三郎在政事堂啊?”长孙问。

李世民叹了声气,“其实朕也有些犹豫不决,如今改革推行新政,主导者是秦琅,他做的很好,可是,秦琅终究才十七岁,非常之时,朕只能用他,可现在局势缓解,不便令他久在中枢”

长孙皇后听了也只能摇头。

“既然如此,那秦琅现在给陛下送上了一个不错的借口,正好罢他相了。”

李世民不吭声。

“陛下难道还犹豫?”

“观音婢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样做不对,卸磨杀驴?”

“臣妾只是后宫女子,不该干政,于感情上来说,陛下这样做确实不好,但于国事来说也许陛下是对的,现在怀良倒也是明白人,故意为陛下送上借口,这样罢相,也问题在他,不用陛下担什么。”

“这个秦怀良啊,有时就是太过于聪明了,聪明到朕都觉得有些担忧!”

“陛下担忧过头了,怀良不过才十七岁,他之所以会如此做,也不过是叔宝向来谨慎小心,估计是叔宝告诫而已。”

“好吧。”

李世民叹声气,然后让内侍召来翰林学士岑文本。

“你替朕拟诏,朕同意秦琅辞呈,即日起免去秦琅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转运使之职,进光禄大夫散阶,加太子少师,余翰林学士承旨、散骑常侍如故。”

岑文本很惊讶,握着笔却没落下。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秦学士究竟犯了何事,为何罢相免职?”

李世民捋着胡须道,“怀良没犯事。”

“那因何罢相免职?”

“这只是正常的调动罢了,朕虽罢其相,可不也进其为本品从二品光禄大夫了吗?还特给他太子少师之荣衔。”

岑文本还是比较一根筋。

“陛下,臣是秦学士举荐给陛下的,所以臣斗胆还是要问一问,为何罢相?光禄大夫这些,都比不过宰相之职。”

李世民只好道,“秦琅的优点是年轻有干劲,肯冲。所以改革之初,朕用他为相兼转运使,就是看中他的冲劲。而如今,改革已入正途,朝廷更需要的是稳,所以现在罢秦琅之相,并不是贬谪处罚,而是朕出于对他的爱惜和保护,你明白了吗?”

这番话当然也是说的通的。

岑文本终于放心,“原来如此,臣感谢陛下,秦学士于国有功,勿让功臣心寒最好。”

“草诏吧!”

“臣领旨!”

白麻纸摊开,岑文本笔走龙神,很快一封措词优美的罢相诏书就完成了,他用词谨慎,诏书里显露出的是皇帝对秦琅为相期间功绩的肯定,并没有半分降罪之意。

而且着重措词秦琅的新职务,太子少师,说皇帝看重秦琅的才能品德,让秦琅专心教导太子云云。

诏书拟好,皇帝看完后很满意,亲自改过了几次小地方,更展现皇帝的恩宠。

“你亲自去趟平康坊,跟秦琅好好谈一下,就说朕感激他,如今同意他辞相,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接下来他就主要负责教导太子承乾。李纲年纪大了,东宫那边,以后还需依靠他。”

皇帝想了想。

又提笔写了一封私信给秦琅,生怕秦琅会在心里误会他。

“观音婢,朕打算再给秦琅拔些田地,你从皇庄里拔三百顷地出来,另外再拿些番国进贡的珍珠宝器等,赐给秦琅。”

皇后这次倒没有什么意见,内库里的钱帛等,倒本就是秦琅为皇帝赚的。

岑文本走后,长孙想了想还是对丈夫道,“陛下之前的担忧考量也是对的,怀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不能过份的使用他,从长计议,也是为国惜才储才。臣妾刚才思虑良久,觉得无忌现在在朝中任左仆射,其实也不是很好。”

“无忌才二十来岁,宰相中除了怀良已经是最年轻的了,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资历威望,怀良虽说年轻,可也平定过幽州李瑗王君廓叛乱,又平定过豳州罗艺叛乱,军功不小。而其灭蝗救荒抚民也是有大功的,再加上推行改革新政,解决了朝廷财政大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功绩,相比之下,无忌虽然很早时就跟随你身边,但都是功绩不显,更缺乏实实在在的军功。我大唐重军功,无忌人年轻,又无军功,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政绩,现在坐上首相之位,世人皆会认为只是凭其外戚国舅身份。”

“臣妾请求陛下也爱惜下无忌,莫让他太年轻就遭受非议,这对于他来说,对于长孙家来说,都非好事。”

“观音婢难道打算让无忌也辞相?”李世民惊讶。

对于长孙无忌和秦琅,李世民心里还是有区别的,毕竟长孙无忌跟着他身边十几年,真正心腹的心腹,这么些年的重大决策,都是他们商量出来的。

包括玄武门之变的最后决策。

“朕身边离不开辅机。”

“无忌就算罢相,可也一样能留在朝中,一样能够为陛下做事啊。”

李世民不语。

当天,长孙皇后派人召兄长长孙无忌入宫。

兄妹一番长谈。

第二天,两仪殿早朝会上。

翰林学士岑文本在百官之前白麻宣读罢相诏令。

皇帝接受了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秦琅的辞职,免去其宰相之职,同时免去其转运使职。

秦琅从白麻宣相再到罢相,刚好一百天。

而在这道罢相诏令之后,尚书左仆射请辞相职。

皇帝不允。

“诏拜上柱国、翼国公秦琅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师,加实封一百户通前一千三百户,赐田三百顷,金银珠宝一车!”

太子承乾亲自将这道白麻内制捧到秦琅面前。

秦琅面无表情的接下内制。

烫手的宰相之职,终究还是交出去了。

不过这太子少师的职务,却又是意外了,看着粉嫩的承乾,秦琅也有些心情复杂。

一再的让自己跟承乾联系着,莫非这是逼着自己要逆天改命不成?

第281章 魏征

永兴坊。

魏征就着炒蚕豆喝着小酒,初夏的夜风凉爽,坐在廊下喝酒还不用烦扰蚊虫叮咬,说不出的惬意。

管家来报,说又有几位送来请帖要拜访。

魏征却连那名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挥手,“不见。”

“阿郎,都是长安有名的俊才呢。”管家道。

“俊杰个屁,他们若是俊杰,就不会连这是人家翁婿俩演的一出戏也看不明白。这个时候还赶着趟想要去丢石头,这不是找死吗?”

魏征喷吐着酒气,满脸的不屑,所谓的俊杰才子,不过是世家大族子弟相互间的吹捧而已。他们只看到秦琅百日罢相了,还真就以为秦琅这个幸臣要倒霉了,纷纷想去踏两脚。自诩正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实际上都只是想踩着秦三郎上位。

毕竟秦三郎就算罢相了,可毕竟也是做过宰相的人,若是能踩倒秦琅,那对他们来说自然也就是一个难得的战绩。

裴氏提了壶酒过来,看着丈夫杯里已空,便给他又续了一杯。

“秦三郎这次罢相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先前的新政改革又有变故?”裴氏比较关心的还是国公酒,这是秦三郎带着魏家一起的买卖,虽然现在魏家在里面只占了两成股,可又不用什么投入,如今国公酒坊各地开了许多工坊,生意越做越大,魏家每个季度分一次红,都能拿到不少钱,简直跟白检一样。

裴氏现在就指望着这笔进项,好积攒起来,然后为儿子求娶五姓女呢,她甚至已经托娘家裴氏帮忙去打听,她最属意的还是太原王氏,她也是河东出身,所以希望儿媳也是河东女子,这样将来好相处一些。

只是太原王氏女可不好娶,早些年如魏征这样的家族根本娶不到王氏女,近些年经历隋末还好些,但也得置办一大笔陪门财,何况给了赔门财,这聘礼也是一分不能少的。

要娶王氏女入门,现在永兴坊里的这魏宅也得重新装潢一下,最好是能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扩建一下,可这些不都得要钱。

魏征虽然如今因为王珪等几个小伙伴都被贬出京去了,喷子家族缺少了有力的伙伴,但也还是坚持不懈的走在喷子的道路上的,为了好喷人,魏征可是整天研究朝廷最新政策,钻研皇帝宰相们的实时动态,所以对于朝中政策风向,就没有比魏征还更了解的。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人家翁婿演的一出好戏呢,现在翁婿演完,这大舅子和妹婿又在那演上了,哼!”

“什么意思?”裴氏没听懂,直接对着魏征一瞪眼,魏征虽然平时在朝堂上无所不喷,连皇帝都经常要吃他的唾沫星子,但却偏偏有些惧内。

裴氏一瞪眼,魏征赶紧坐正了点。

他瞧了瞧左右,“都出去。”

等人都走远了,他才小声道,“娘子也小声点,这镇抚司太不要脸,连咱们在被窝里的话他们都能偷听了去。”

“还有这事?”裴氏一惊,转而想到两人偶尔那些情趣话语,也不由的羞红了脸。

“可不是嘛,这个秦三郎,真是个浑不吝的家伙。哎,说回刚才那话,意思就是秦琅拜相罢相,其实都是皇帝的主意,秦琅则很聪明的全力配合而已。当皇帝需要改革新政时,秦琅第一个窜出来,现在改革稳了,他又拍拍屁股下去了,说到底,秦琅就是皇帝的一根搅屎棍,而秦琅呢也很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也没有丝毫的留恋,之前三次主动辞相,然后这次又把柴绍的儿子打了。”

“柴令武那个惨啊,他估计还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打的屁股开花,其实不过是人家爷俩为了把戏演的逼真一些而已。”

魏征说完,夹起一颗蚕豆扔嘴里,嘎嘣嘎嘣,再抿口小酒,那个惬意。

裴氏哦了一声。

“那按你这意思,就是说秦三郎并未失宠了?”

“失宠个屁啊,你看看之前罢相的那几位宰相,罢相后去哪了?全都是贬谪地方,任刺史或都督,韦挺留京,却也贬为了殿中监。而秦琅呢?他罢相免转运使,听起来好像失宠了,可是另一边马上又进阶从二品光禄大夫,加二品的太子少师之职,这是贬吗?”

裴氏倒反而松口气,她就担心秦琅被贬呢,既然没失宠就好,那国公酒也不会有啥问题了,魏家那份分红也能继续领下去。

“你啊,就得多学学人家秦三郎,你看人家多会为皇帝着想,处处为皇帝谋虑办事,你只会整天在那里说这里不好那里不行,你有本事也做几件实事大事啊。”

魏征没想到自家娘子倒反而站秦琅那边去了,有些无奈,可又没法反驳,只好道,“百官百职,各有所专,我是谏臣,谏议规讽这是我的本职。”

裴氏无情的揭穿他,“你啊,也就是只知道读些死书,所以除了耍耍嘴皮子什么也不会,一把年纪了,如今儿女年纪渐长,老大也差不多要到订婚的年纪了,你连个结亲的钱都还拿不出来。”

“我家里帮忙问过了,王氏有个女儿,还不错,虽说不是大宗,但也是小宗嫡女,只是他们开口就要一百万陪门财,另外聘礼什么的也不能少了,还说要我们家置办个大宅呢,我让我嫂子帮忙说和,那边倒是说陪门财六七十万倒也可以的,可咱们家现在这宅子太少,不行。”

魏征听了有些头疼。

他现在也就赚点死工资了,之前在秦琅的镇抚司里兼了段时间职,跟着秦琅去河北赚了一笔外块,但那是一次性的。现在收入就是俸禄,幸好还有国公酒坊的分红,比他的俸禄还高的多。

但若是现在就又要拿陪门财又要出聘礼,还要换大宅子,魏征还真的没钱。

“王氏只要肯嫁女,那咱们家就是高攀了,条件开出来了,咱们就想办法。没钱,那就借吧。”

“借,找谁借,这么多钱,我娘家肯定借不了。”裴氏马上断了魏征找妻子娘家借钱的打算。

裴氏是河东裴氏出身没错,可问题是她也只是裴氏的旁支而已。

而魏征自己打小父母早亡,年轻时甚至穷到无奈去做道士,所以更别说什么家族的帮衬了,他还得每月拿出笔钱来给老家的族人们接济下呢。

“要不找开元钱庄借贷?反正利息也不高。”魏征问。

“这又不是借一星半点,没几千贯是不够的,这得要抵押的,你也拿不出那么多抵押物啊。”

“那怎么办?”魏征头痛了,酒也觉得不香了。

“怎么办怎么办,借啊,找人借。”

魏征苦着脸,“谁能有几千贯借给咱们?”

“你去找秦三郎,他肯定有钱,这秦三郎这次得皇帝赏赐,金银珠宝都是直接赏了一车,这得多少?光田地都还又赏了三百顷,秦三郎的田产加起来应当破十万亩了吧?”

魏征当然清楚秦琅的那点家底,他一直盯着呢,好寻找秦琅的问题,可秦琅有钱没错,但钱这方面找不到什么漏洞,他的钱也没有是贪污受贿来的。

让他找秦琅开口借钱,还真有些开不了口,毕竟当初秦琅那般帮他,可他后来却经常拿秦琅开喷。

“你要是开不了这口,我去找秦三郎借。”

“借了拿什么还?”

“实在不行,我就找秦三郎,把我们国公酒的份子,还有你那魏公酒和酒曲的秘方都做价卖给秦三郎算了。”

魏征脸跟便秘一样,好半天后苦涩的道,“行,你去吧,反正我是不好意思去。”

“你也有脸说。”裴氏无情的挖苦。

魏征都沦落到要跟秦琅借钱的地步了,自然也不会跟外面那些不懂事的年轻士族子弟一样去趁机弹劾秦琅。

人家秦琅好着呢,圣眷依旧,甚至更上层楼了,这个时候去弹劾秦琅,不是找不痛快吗?

所以面对那些视魏征为偶像,或者说想利用魏征打头的家伙们,魏征是来者不见,更是不肯在他们的弹章上署名。

别看魏征平时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喷天喷地的,但他的喷其实也都是有选择性的,魏征虽然也喷皇帝也喷秦琅,但都不是乱喷一气的。

他最起码会先评估好,保证喷的力度不会危及自身。

这也是王珪韦挺等一大群革命战友都因喷而倒下,魏征却能一枝独秀的根本原因,人家喷起来那真是天地不管,魏征则是有选择性的喷,说直白点,魏征这人其实有点奸诈。

反正秦琅早就看透了魏征,他跟封德彝、裴世矩其实都是一类人,说他们聪明有才不错,但没有一个是老实耿直的人。

喷子,孤臣,不过是魏征给自己打造的一个人设而已,而皇帝李世民呢,也需要魏征这样的一个臣子,于是大家平时心照不宣,只要魏征不突破皇帝的底线,那他这个喷子就能稳固不倒,当一个御用喷子。

第282章 豹子头

平康坊。

从宰相到太子老师,秦琅的品级其实还进步了。

不过权柄肯定没以前那么重了。

不用常参早朝,不用每天参加政事堂会议,连廷议都不用去了,所以秦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昨晚波斯姬西琳用上了秦琅新近发明的玫瑰香露,又用蜜蜡来了个全身去毛,洗了个温汤玫瑰花浴,房间里又早早准备了熏香,点上了龙涎香烛,卧室里轻纱粉蔓,倒是弄的极有情调。

秦琅倒也陷入这温柔乡中,一夜折腾,弄的腰膝酸软,不由感叹大洋马果然战力凶悍,居然七八个回合都不言败。

秦琅不肯言败的结果,就是早上起不来了。

太阳直接晒到了屁股上,他还在呼呼大睡。

或许是那龙涎香本身也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他这一睡真是睡的天昏地暗。

直到豹子头一蹄踢开了秦琅的房门,直接啼嗒啼嗒的来到他的床前,脑袋三两下把锦被拱开,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就在秦琅的脸上舔了起来。

秦琅醒来。

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不,是看到豹子头在舔自己,舔了他一脸全湿,倒跟洗了个脸一样。

无奈的揪住豹子头脑袋,“别闹。”

结果豹子头又冲着他喷气。

那酸爽。

“你个大猫,又偷酒喝了?一嘴酒气!”

豹子头于是得意的在那里嘶叫。

这下再也睡不着了,秦琅坐起,擦了把脸,发现太阳已经照到床上,都中午了。

“原来这么晚了。”

豹子头给秦琅叼来衣服,又拿脑袋来蹭他。

“你是想出去撒野了吧?”

摇动床头的铜铃。

马上就有新罗婢女小跑着进来。

“三郎醒了?”

“更衣洗漱。”

秦琅现在都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时代贵族们的生活,记得以前他一开始时,也是习惯自己穿衣洗漱,并不习惯什么都用别人伺候着,但不得不说,人是会变的。

被人细微无比的侍候着,其实真的很享受。

早上起来,贴身的女仆会叫来一群丫环,各司其职,服侍着他洗漱穿衣等,每个丫环都有固定的工作,有梳头的,有洗脸的,有负责衣服的,有负责鞋袜的,也有负责冠帽的

牙刷子上面已经抹好了香药,水杯里也倒好了温水,秦琅刷完牙,丫环又已经调好了一杯温盐水,再次漱口后,一枚蜂蜜水又已经准备好了。

一大杯温蜂蜜水喝下,嗓子也不干了,胃也不那么空了。

坐在那里,新罗婢女动作轻柔又娴熟的为秦琅梳理头发,梳头发的过程,那新罗婢女甚至还顺带给秦琅做了一个头部按摩,那双手灵巧无比,十指温柔,按的舒适万分,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头发梳好,挽好发髻。

“不戴梁冠,也不戴貂蝉,也不要武弁,就给我戴黑色的软脚幞头便好。”

新罗婢也不问原由,这是大户人家喜欢用新罗婢女的原因,她们极为温柔体贴,手脚麻利动作温柔,也细心可靠。

黑色软脚幞头配了一条黄色牛皮带,再配了一件对襟的长袍,加一双黑色罗靴,倒是极为休闲的胡风装束了。

秦琅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那刻意修剪的很短的胡须,其实他倒已经跟这时代的年轻贵族男子没有半分区别了。

唐人以蓄大胡子为美,上至皇帝王公,下到贩夫走卒,都喜欢蓄须,贵族们花在胡子上的费用,甚至可能是普通百姓一家几年的开支。

只是秦琅总是不太喜欢胡子太长,他也不能不留,于是便把胡须修剪的极短。

衣冠完毕。

女仆在旁边道,“三郎,早餐已经备好。”

豹子头兴奋的就先跑了。

一路上,府里的人见到豹子头都是连忙躲避,谁都知道这匹马可不是一般的牲畜,他是翼国公的坐骑,甚至可以说是翼国公的宠物,甚至是伙伴,所以它在府里肆无忌惮,经常弄出些乱子,不过时间久了,大家倒没怎么讨厌它,更多的是喜欢这个毛孩子。

这豹子头有时胡闹,可更多的时候是可爱。

它十分有灵性,这是大家喜欢它的地方。

豹子头直往厨房冲去。

远远的,有人便开始大声警报。

“大猫来了,大猫来了!”

豹子头是正式名字,而大猫是秦琅给它取的小名。

它的头跟豹子一样,所以也有几分似猫。

厨房里的厨娘、伙夫、烧火丫头,洗菜仆妇们听见,赶紧把给家里如夫人少郎君们准备的餐点锁进厨柜里面。

“赶紧给大猫拿吃的来。”

于是有人去打酒,有人去拿新鲜的蔬菜,还有人给它去切肉。

等豹子头一脚踢开厨房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时,厨房里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给豹子头准备了一顿早餐。

一壶好酒,一盘切好的烤肉,还有一盘子胡萝卜,再加两把菠菜。

豹子头走到它那个专座前,看了眼那些食物,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嘶鸣几句,然后便开始痛快的享用了。

这个时候,厨房里的众人,都围了过来,给他挠痒的挠痒,刷毛的刷毛,还有人给它在抓虫。

豹子头很享受这个美好的早餐时刻。

吃饱喝足,打个酒隔。

然后甩了甩尾巴。

对着满脸堆笑的胖厨娘拿头蹭了蹭她的大胸,然后满意的离去了。

胖厨娘还很高兴,一直把它送出门去。

“把大猫的早餐记下,月底找玉娘子报销领赏!”

等大猫一摇一摆的来到秦琅的餐桌前,秦琅的早餐刚好也用完了。

今天的早晚上一碗豆芽韭菜鸡蛋炒粉,配一碗羊肉汤,吃的挺满意的。

接过侍女递上的毛巾擦干净嘴,秦琅拍了拍豹子头,便打算骑马出去遛一圈。

玉箫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身后跟着个面带桃花的西琳,和满眼幽怨的安娜。

“三郎昨日挞伐劳累,今日何不就在家中安歇?”

秦琅老脸有些微红,这种事情终究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私下的事情,被另一个女人拿出来说,总觉得不太好。

不过玉箫看着倒不是吃醋的样子。

“这不一觉都睡到中午了,打算出去遛会马,过几天就是咱家呼雷豹马球队跟河间王家的墨麒麟队比赛,我这不到球场去指导指导嘛,好歹我也是咱家球队的总教头。”

西琳满面桃花,两眼秋水,居然说她也要去。

秦琅瞧了瞧她,丝毫看不出来昨晚大战七八个回合的样子,不得不感叹一声,大洋马就是强,想当初玉箫第二天走路都难。

“你还是在家多休息下吧。”

秦琅赶紧上马溜,留下身后一群女人吃吃的玩笑。

鱼玄机站在自己的阁楼上,看着秦琅打马出府,十分幽怨。

“那个波斯姬有什么好的,身上一股骚味,还长毛,三郎居然宁愿上她的床也不来我这。”

婢女于是劝说,“都是那波斯女太不要脸了,娘子还是要大胆一些方行,这府中女子那么多,若不大胆些,哪有机会啊。”

秦琅出了府,左右前后大票人马拥着。

虽说已经罢相了,可身边的人不但没少,反而增加了,因为他品级从三品升上了二品,所以李世民不但没撤走给他的千牛卫,还增加了二十个,现在是一百二十个千牛卫,另外防合和亲事、帐内的数量也相应增加。

出门直接就先去了亲仁坊。

秦家的马球队其实有两支,一支是呼雷豹队,一支是豹子头队,两支球队,两个球场。呼雷豹队当然是以秦琼坐骑命名的,所以这支球队名义上是属于秦琼家的,而豹子头队是以秦琅坐骑命名的,是平康坊翼国公府球队。

不过实际上两支球队现在都是秦琅负责,一支是主力球队,一支则是训练年轻队员为后备。

亲仁坊二百多亩地,本身也就有一个院子是现成球场,呼雷豹队现在就是在这个球场训练,属于封闭性训练。

到了亲仁坊,先前拜见下女主人崔氏,又去看望了下弟弟妹妹们,给他们送了点玩具零售。崔氏对于这个儿子,依然还是很热情的,这女人很精明,秦琅罢相了,但她知道秦琅圣眷依旧。

若不是还记得刚来时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态度,秦琅估计还真可能会以为这是后娘典范呢。

说了会场面话,秦琅也便告辞,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到球场看训练。

“柴令武现在很惨。”

球场边,管队阿黄笑着说道。

“不就是打了五十杖,而且都是手下留情了,能惨到哪去?”秦琅不屑道。

“那五十杖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被抬回家后,据说被柴绍给拿马鞭又抽了五十,说是凑满一百。”

这下秦琅也有些意外了。

“柴绍回京了?他不是在华州任刺史吗?”

“刚回来的,据说被陛下叫到宫里敲打了一番,于是柴绍回到家后就抽了柴令武五十鞭,据说抽的那个惨啊,真的是皮开肉绽啊,背都全抽烂了,这回没三个月,估计都下不了床了。”

“柴绍啥意思?抽给我看?”

“梁子是结下了。”阿黄提醒。

“结下就结下吧,我怕他个鸟,反正我们又不是一路人。”

阿黄提醒秦琅,“三郎你得喊柴绍一声姑父呢。”

“姑母都不在了,算啥姑父?”

第283章 太子承乾

秦琅这个太子少师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这个差事,结果承乾倒是主动上门来拜见老师了。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大舅哥学生,秦琅都觉得有些别扭。

若不是后世历史记载的先入为主,其实现在的承乾怎么看都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长的俊秀,人又聪慧,还很懂事,又有礼貌,虽然说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些表现甚至有几分过于早熟了。

可谁能想到这么优秀的一个少年,将来会有那么大的反差?

自己能不能改变承乾?

秦琅不知道,一个人性格的改变,主要还是环境影响,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学习到的,甚至是接触到的人,都会对一个人的性格有巨大的影响。所以秦琅就算成了太子少师,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改变历史轨迹。

“听闻陛下拜先生为太子少师,学生喜不自禁。学生与先生也真是有缘,之前先生为崇贤馆学士,如今又为太子少师”

“缘,妙不可言。”秦琅只能如此回答。

承乾高兴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在老师陆德明和孔颍达,还有李纲等面前时,确实是比较拘束的,因为那些老师动不动就是以圣人言来教导他,处处约束,无时无刻不讲规矩,让他很是压抑。

但秦琅人年轻,说话不会那么老气横气,也不会出口就引章据典,更不会动不动就圣人云,秦琅不会刻意的摆起老师的架子。

这让少年的承乾很喜欢这种氛围,尤其是秦琅会带他们出去看看民间的情况,这让他觉得发现了新世界。

“先生,之前你给我们部署的第二堂实践课,结对扶贫一事,我们一直有在做。先前我帮扶的那个卖炭翁柯老汉,如今生活大为改善了。”

“哦,你怎么帮扶的呢?”

承乾于是有些兴奋的开始跟秦琅讲起他的扶贫攻坚来,说他花了多少时间收集整理了柯老汉的过往经历,知晓了柯老五其实以前做过匠人,会造马车的手艺,只是后来被强征为民夫,流落山东,还受了伤残。

“我还查到,柯老汉其实在山东的时候,曾经照顾过一个带孩子的寡妇,与之一起生活了数年,帮着她养大孩子,只是后来因战乱失离,后来柯老汉回到了关中,与他们也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承乾派人追查,一番功夫下还真查到了柯老汉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寡妇和她的孩子,那个寡妇还活着,孩子们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在承乾的联系下,寡妇和她的孩子们听说柯老五还活着,都很高兴。

寡妇的儿子们甚至愿意接柯老五过去生活,说当年他们年幼,母亲一个寡妇拉扯他们十分艰难,若不是柯叔照顾他们,辛苦养家,他们娘几个说不定早饿死了。

在承乾的帮助下,柯老五去了河南,与寡妇娘几个团聚。

然后承乾还帮柯老五他们从开元钱庄借贷了笔钱,盘了个铺子,开起了一家马车作坊,农闲之时便能造车赚钱,柯老汉年纪大了,就负责技术指导,几个孩子负责制作,虽然规模不大,但铺子生意还可以,尤其是柯老五毕竟是太子照顾的,所以地方上肯定也会有所照顾,几张单子下去,这铺子如今已经生意兴隆上了正轨,现在不但柯老五带着养子们在经营,甚至已经招了几个学徒伙计。

柯老汉现在是吃喝不愁,彻底脱贫还致了富,晚年再不用担心了。

“这是好事,你们能把这件事情认真做到底,很不错,出乎我的意料,值得赞赏。”

承乾笑着说不止是他,崇贤馆的同学们,都很认真的在帮扶自己的对象。

“我们在帮助第一批对象脱贫以后,大家又都认为应当继续下去,所以我们现在又主动的帮扶了一批新的贫困对象,不但如此,我们还号召身边的人也尽力结对帮扶,当初老师发起的这项扶贫计划,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呢,我们还建了个档案,现在加入这个档案的已经有一千多户扶贫对象,在我们的努力下,已经有三百多户彻底脱贫,还有五百多户生活也大为改善,另外还有几百户生活也在好转之中”

秦琅倒真是很意外了。

当初的临时起意,后来自己走了,也就没再关注这事,想不到他们一直在做,而且越做越好了,早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了。

承乾请秦琅重回崇贤馆,继续教导同学们,还说大家都很期盼他回去。

说的好像外旱盼甘露一样。

秦琅笑笑,居然觉得被这少年太子的一通话说的有些飘飘然了。

上次科举考试,童子科也录取了五百学生,然后崇贤馆、弘文馆、国子监各分了一百多童子,崇贤馆现在于是有了二百多个学生,规模再次扩大。

承乾他们这些学生已经正式晋级为二年级了,新来的童子为一年级生,因为学生太多,现在每个年级还分出了甲乙丙丁四个班级。

李纲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基本上是在家养病,十天半个月才能来东宫视察一下,崇贤馆如今基本上是由直学士褚遂良代为主持,可是因为褚遂良曾经有杀学生们鸡的恶劣表现,所以大家对这个代馆主都不怎么喜欢。

承乾看着秦家马球队的训练,他们打起来有攻有守,极有章法。

“是不是觉得和那天你看到的程家与尉迟家的比赛不一样?”秦琅问。

“嗯,他们进球很少。”承乾也是个喜爱马球运动的少年,虽然他很难得到下场的机会,偶尔一次,也只能跟侍卫们打打,而且是骑小马,侍卫们也会远远的让着他,不会真正的拼抢。

“其实打马球吧,不仅要比拼的是球员们的斗志,比的是赛马的优良,更重要的还是战术,针对不同的对手,制订出不同的打法,比如在知晓了对手球队的情况下,还可以根据对方的惯常打法,实行针对性的战术,甚至针对对方优秀的球手,针对围堵。”

“而如果两支球队,都采用一样的针对战术,那么这个时候,考量的就不再是谁更猛,而是谁更少出错。”

“因此你会看到,场上两边虽然拼抢激烈,但进球很少,因为马球比赛是以进球数来定输赢的,所以我们不仅要打破对方的球门进球,还要防止对方攻破我们的球门失球。”

“可是这样比赛没程家的好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正懂马球的人,会更喜欢这种比赛,因为这种更考量技术,攻守兼顾,精彩更胜。”

承乾似懂非懂。

“先生,学生有些不懂的是,您为何这么喜欢马球,秦家不但有两支马球队,还在长安搞起了马球联赛,建了一个马球联盟,而且还搞起了大球场,卖票观看,并博彩竞猜呢?我们崇贤馆上课时,直学士们就曾还批评过你的这些行为,说你这是玩物丧志,还说你借机敛财!”

“让我们引以为戒呢。”

秦琅笑笑,“那些不过是腐儒之言,他们对于事物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之上。他们只看到打马球是娱乐,组马球队要耗费很多钱,认为马票是赌博,售票观球,更认为是引导大家玩物丧志,却没有看到深层次的内容。”

“深层次的什么?”承乾问。

“我可以这么告诉你,长安做为大唐都城,现在虽然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是随着天下一统,人口只会越来越多,而且都城做为天子之都,这里有许多贵族官吏和士族大贾,所以这里是财富之都,就算我不建这马球联盟,实际上呢,长安依然有许多马球队。”

“只是这些马球队,跟普通人无关而已,百姓也看不到这精彩的比赛,长安依然有许多财富是消耗在了这些马球运动上,却只是服务于权贵富户们的,朝廷不会有半分好处,百姓也看不到。”

“现在我建立一个联盟,组建一个联赛,把长安的马球运动跟朝廷,跟百姓联系起来,使其不再只是权贵富人们的游戏,还成为朝廷的税源,成为百姓的一项娱乐活动,这难道不好吗?”

“这正如钱本身不分善恶,看你如何取,如何用。如果你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那就是正途。百姓观球时花点小球买张马票竞猜娱乐一下,无伤大雅,而这球票收益的部份将上缴国家,朝廷收了这钱,再用之于民,或用于边防军备,这难道不是好事?”

承乾瞪大眼睛,“按先生所说,那朝廷还应当推广马球了?”

“正确引导就好。”

“先生你的观点跟褚学士他们的观点真的完全不一样。”

秦琅拍拍承乾的肩膀,“所以说,有的时候尽信书不如无书,对于别人的话,要辩证的去看,要懂得自己思考分析,而不是轻易听从,得有自己的思考分辩,知道吗?”

“那我也想打马球可以吗?”

秦琅笑着道,“当然可以啊,崇贤馆不是有马球课吗,你们也可以组建班队,年级马球队,甚至是崇贤馆马球队,可以班与班之间比拼,年级之间比拼,甚至是崇贤馆与弘文馆、国子监以及坊内社学之间比拼啊。”

“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能,只要有条件就可以啊,你们可以建一个学生马球联盟,也可以打比赛,也可以决胜争魁,甚至可以设奖金,卖门票,卖马票呢。当然,若是没条件,也可以推广步球、足球这些运动嘛,既可强身健体,又能培养一些军事战术素养,培养团队精神等,总之是有益无害的,只是要掌握好一个度,不要荒废了课业就行。”

承乾有些兴奋的道,“先生,可不可以请你来帮我们主持建立这个长安学生马球联盟,就邀请你来做这个盟主!”

第284章 保住承乾

庭院的树上蝉鸣阵阵。

秦琅坐在那里,倒是有些恍惚了,似乎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

“先生?”

太子承乾在耳边将他唤回,秦琅转头望着承乾,这孩子正在猛长期,这段时间个子猛长,脸上没以前那小肥圆,脸显瘦长些,也越发有几分皇帝的模样了。

暖风吹的游人醉。

这夏风习习,穿堂的凉风确实吹的人直打瞌睡。

“殿下说什么?”

上课的时候走神开小差,这也就是当老师的特权了,若是学生,肯定得罚站或抄书,承乾心里暗暗腹诽。

“先生,母后近来身体不适,我想请求陛下许可,度人出家,修建佛寺,为母后祈福。”

秦琅看着年少的承乾,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诚恳,确实是满心孝诚,只是他听后却眉头紧皱。

如今朝廷实行的是抑佛政策,各地都在沙汰僧道,太子却说要度人出家,这是与大政相背而驰的,表面看这当然是太子有孝心,但细究却是太子不懂事。

这里面搞不好有人在故意诱使,说不得是崇佛之人,或干脆是和尚们想通过太子来改变朝廷的国策方针。

“殿下,皇后不适,当延医问药,何须缘木求鱼呢?”

“那我向佛寺捐献钱帛田地香油钱,为寺院修佛像镀金身,让僧众为皇后祈福可否?”太子又问。

皇后这次病的挺严重,太子每日要过去探望陪视,甚至亲自端汤喂药,每次把药端给皇后喝前,还要自己亲自尝试一下。

秦琅知道后是批评了承乾这种试药行为的,因为是药三分毒,药是对症治病的,没病的人吃药有害无益。

承乾如今这模样,一腔孝诚,却又有点病急乱投医的行为。

“殿下,佛祖释迦牟尼当初的佛法,就是不立文字,不树雕像的,如今的许多佛家教派,其实都已经违背了当年佛祖的初衷。何谓佛法,又何谓成佛?佛祖说,缘起,缘灭,无常,无我,而涅槃。”

“佛是一种信仰一种思想,成佛是一种觉悟,只要心中有佛,便不在于那些表面的形式,参禅打座,吃斋念佛,崇拜偶像这些其实都是错误的,是走入歧途,也是释迦牟尼所反对的,这是本末倒置。”

“皇后凤体违和,当延医问药,殿下多陪伴照看,而不是去度人出家,出钱塑佛。”

对于秦琅来说,他尊重别人的信仰,但你不能打着信仰的旗号来骗人。

你可以相信有净土世界,可以相信修佛行善将来能够成佛能够去极乐世界,可你不能因此就要成为寄生虫,你修你的佛,也不应当影响你劳动生活,甚至是娶妻生子才对。

这应当和先秦时诸子百家一样,这只是各种哲学人文思想的百花齐放。

不必过高的去抬举,也不必过度打压,对于真虔诚的修行者,可以理解,但对于那些假和尚什么的,就不必客气了。

做为皇太子,一国储君,承乾当然不能跟皇帝跟朝廷的主流思想背离的,否则这会后果很严重。

“殿下不如出钱,组织医家,收集整理历代医家们流下的药方、医书,重新辩证后编纂成书,修成一本医典,也是对天下亿万生民的巨大贡献。”

秦琅给承乾出了个主意。

中国的中医发展一脉相传,但经历几千年后,也还是比较混乱的,甚至医家们这种自珍不传的思想也较重,所以对医学的进步也有些坏处。另一方面,许多疑难杂症和对症的药方,也是在不断的积累改进之中的,也有不少药方是被验证不适用的,这都需要有权威来定出个新标准。

这件事做成了,自然是有好处的。

不仅是对医学的巨大帮助,而且对承乾自然也有极大的名声提升。

就如之前承乾他们的扶贫实践课,自发的扩展开来,而秦琅再次为太子师后,立马把这个课题提升了,他不但申请了专项资金,还开始全面的舆论宣传,一来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扶贫当中来,而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给太子营造仁慈之名。

这段时间,秦琅就做了两件事,一是搞这个扶贫项目,二是搞马球联赛的事,不得不说,虽然挺费精力的,可效果还是不错的。

眼下才九岁的太子承乾,名声那是已经迅速传播内外,获得了民间百姓们的一致好评。发源于崇贤馆的结对帮扶贫固家庭脱贫活动,迅速的传播开来,如今弘文馆、国子监也都开始跟上,甚至皇帝还对此举亲自点赞,宰相王公们也是纷纷跟进。

现在中央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等,也都是纷纷推进学***扶贫活动,各衙门都搞起了结对帮扶,立档扶贫。虽然说,这肯定也有几分形式主义,甚至惹的一些官吏私下不满,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在民间那是极其好评。

毕竟朝廷已经把定点结对扶贫列入了官吏们的考核项目之中的,所以大家还是挺卖力的。身为王公贵族或是朝中官吏,帮扶一两户贫困百姓,其实还是有不错条件的。

所以活动开展以来,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各项数字那是相当惊人的,承乾亲自帮扶了十对百姓,前后全都已经脱贫,起码是解决了温饱,甚至有好几户都已经致富奔小康了。

而秦琅不是那种光做事的人。

在他的全力推动宣传之下,现在承乾的名声那真是一日高过一日,简直就跟早上的初升的小太阳一样耀人,不管春夏秋冬,什么时候的朝阳都是受百姓喜欢的。

钟声响起。

秦琅起身,他这个太子少师其实不是崇贤馆的老师,但因为这个扶贫活动是他最先发起的,效果又如此好,所以在李纲确实已经完全无法再实际管理崇贤馆之后,李世民便再次任命秦琅做了崇贤馆学士。

做为学士,秦琅也偶尔会给馆生们上一两节课,不教授具体科目。

上课随兴而讲,但却深受学生们的好评。

钟声响起,秦琅没有拖课的习惯,马上下课。

学生们起立,一起躬身喊先生再见。

走出教室,秦琅遇到了李纲。

八十多岁的李纲已经走不动路了,皇帝特批,许他坐轿。这是极高的荣耀,要知道,在唐朝,就算是宰相们,要么骑马,要么坐马车,但没有人坐轿。人力抬的轿子,是有严格等级限制的,只有皇帝皇后有资格坐,或者是年迈的宰相大臣特旨赐给资格才能坐。

李纳不再兼任崇贤馆学士,但还是太子少保、太子詹事,名义上东宫官僚的一把手。只是这位现在一两月都难得来一次东宫。

今天居然坐轿来了崇贤馆。

“老夫自知时日无多矣,这生历经北魏、西魏、周、隋、唐五朝,从兴盛到战乱,又由乱到治,再由治到乱,然后再归于治,八十年里,治乱循环往复,苦的却是天下黎明百姓。”

白发苍苍的李纲拄着龙头杖,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你刚才在课堂上关于佛家的那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我要走了,之前一直还有些挂念的是太子,我这生教导了三位太子了,加上教导的亲王,可以说教了一辈子人,可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我时常怀疑我自己,如今我在长安郊外都能听到百姓们称颂太子承乾的仁慈之名,深感欣慰。”

“乱世结束了,盛世即将到来,李老,我们如今有一个好皇帝,也有一个好太子,大唐将重启华夏盛世!”秦琅道。

“可惜我看不到那天了,但我想象到了。”李纲伸手出,秦琅赶紧上前搀住,“三郎啊,太子品性纯良,要好好教导。东宫有于志宁等正直之士不少,只是他们虽然正直,但有时又近乎迂腐,老夫以前也跟于志宁他们现在一样,认为对于储君要多谏多规,但我现在才明白,光是规谏是不够的,东宫还需要你这样年轻有活力的人辅佐,相辅相成,才行。”

李纲耿直了一辈子,辅佐的亲王太子数位,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以前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甚至认为他教出来的太子如杨勇、李建成都是很不错的,可人之将死,反倒把很多东西看的透彻了。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教出来的学生,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我以前一直没有明白一点,我教导的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将来的皇帝,所以我犯了许多错,走了许多弯路。做皇帝,不是做圣人,我错了。”

“李老也没错,皇帝是一国之君,若是国君品行道德不行,那就是天下的灾难。”

“事有经权,学有道术,只注重道而不重术,也是不行的,不可偏废,我以前就是忽略了术,只教道,这才有了我的前两个太子学生都最后被夺嫡而死的悲惨结局,是我这个老师害了他们。”

“今后东宫里,于志宁他们教承乾大道,你教承乾术法,有道有术,如此承乾之位无忧也。”

李纲说完这些后,给秦琅留下了一几箱书籍,“这些都是圣贤之书,经典大道,我知道你不学有术,但有空还是要多读读书,术道不可偏废,否则路远难长。”

“承乾就交给你了,保住承乾,就是保住了大唐,记住!”

说完,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便转身走了。

第285章 贞

李纲回到家中,当天夜里便去世了。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意,手里捧着一本春秋。

秦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两仪殿中受召拜见皇帝,君臣奏对。李世民听到内侍报告的消息,一时怔住,良久无言。

虽说李纲曾经是他大哥建成的老师,是个耿直的人,武德时多次上奏要皇帝削夺他的权力,可李世民对这位老大人并没有什么不满。

“天不假年,朕将太子承乾委托给李老教导,想不到才一年时间,他就走了。国家,又痛失一位肱骨栋梁!”

“怀良,你来草诏!”

秦琅心情也很沉痛,昨天还在崇贤馆见了李纲,想不到就成最后一面了。对于李纲这种极正直的大臣,他还是很佩服的,虽然他有时也觉得李纲正直的有些迂腐了。

“臣遵旨!”

“追赠李老开府仪同三司,黎国公。”

“谥号忠。”

想了想,李世民又道,“谥号贞!”

贞和忠都是美谥,但李世民最后改忠为贞,无疑是在赞赏李纲历仕周隋唐三朝,辅佐两朝三任太子,都忠贞耿直之行。

谥法清白守节曰贞,行清白执志固。大虑克就曰贞,能大虑非正而休。不隐无屈曰贞,坦然无私。

“怀良,你来给李贞公立碑!”

秦琅写完诏令,呈上。

“陛下,臣虽然继李贞公为崇贤馆学士,然臣认为,为李贞观写文立碑一事,应当交由太子承乾亲自来写。”

正悲痛中的李世民闻言,也不由的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好。”

李世民召来殿中监韦挺,让他去询问,李纲临走前有没有遗表留下,有没有需要朝廷帮忙办的事情。

又让他去安排赐给鼓吹班剑等事,并说由内库拨钱治丧。

殿中。

皇帝有些情绪低落。

“李纲这样正直的大臣不多了,如今朝中又少了一个。”

“李贞公八十多岁仙逝,这是福。”

“怀良,李纲走了,太子詹事空缺,就由你来担任太子詹事如何?”

“陛下,东宫为储君,太子詹事为东宫僚属之长,十分重要。臣以为,东宫詹事,还是应当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来担任詹事。臣太过年轻了,任崇贤馆学士,都有些不适,更不说詹事一职。”

“你以为裴矩如何?”李世民提出一个人选。

裴矩原名裴世矩,曾是隋炀帝的五贵之一,五贵也曾被人称为五奸、五贼。他是河东闻喜裴氏家族出身,裴矩和裴寂都是河东裴氏西眷房支的。

裴矩祖父是北魏荆州刺史,父亲是北齐太子舍人。

而裴矩本人,先后任过隋唐两朝宰相,更是当世有名的外交家、战略家,地理家,比如隋朝时杨广经营西域,灭吐谷浑、伊吾,设置的海西诸郡,其实就是裴矩的战略,再后来东征高句丽,也一样是裴矩的战略。他还为杨广经营突厥,用计分裂突厥诸部。

不过裴矩虽有才干,但在隋朝时被称为奸臣,对杨广是极为奉承,并未尽到宰相的职责,而杨广江都被杀后,裴矩又先后效力于宇文化及和窦建德,都做了宰相。给宇文化及当尚书右仆射,给窦建德当尚书左仆射。

投唐之后,又历任殿中侍御史,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民部尚书,并拜相,任检校侍中。

裴世矩在李世民登基后,立即主动避讳去掉世字,改名裴矩。

他跟李纲其实是一个年代的人,如今也八十岁了,只是这老头是个十足的聪明人,投了四个皇帝,都当过宰相,实际上总共在六个皇帝手下当过官。

他极有才干,但也最懂察颜观色,在杨广手底下时,知道杨广不是那种纳谏之人,所以就百般奉承,而等到了李世民手下当官,知道李世民的性子,是好谏天子,于是也经常提出不少有用的谏用。

李渊和李世民都因此称赞裴矩,说他是隋朝的奸臣,却是大唐的忠臣,爷俩都对裴矩很重用。

本来八十岁了,早该退休了,可李世民还还一直在重用着他,虽说夺位之后就把裴矩罢相了,但这老头还一直活跃在中枢。

李纲一死,李世民最先想到的太子詹事人选是秦琅。秦琅拒绝后,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个老头。

李纲和裴矩,可以说虽是同一时代的人,但两人其实却是完全不同的为官之道,李纲就是那种一刚到底的耿直人,而裴矩则是个极聪明的人,老板要我做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而且这种人极有本事,老板想到的他替你做了,老板想不到的他都能替你想到做了。

所以说,裴矩虽说给六个老板打过工,但给四个老板当过宰相。

就算八十岁了,皇帝也依然对他信任不疑。

相比之下,他们同时代的另一个大佬苏威这方面却又差的多,苏威前两年去世,也是隋朝宰相,杨坚杨广爷俩时他都是宰相,几起几落,当宰相的能力那是极为强悍,哪怕是高颖和杨素都不曾压倒过他,但这位后来在杨广死后,虽也投了宇文化及、李密等,但在李密失败归唐后,他却跑去投了东都,做了杨侗的上柱国邳国公,王世充称帝后又当了太师,等王世充败了想再投唐时,李渊父子已经都十分恶心他,拒而不见。

武德六年时在老家孤独的去世。

苏威、李纲、裴矩三人里,苏威无疑是能力最强的,但这老头有个特点,就是怯懦。毫无原则立场,本事大的很,可对谁都是软骨头,管他是宇文化及还是李密、王世充,他谁都能纳头就拜。

相比下,裴矩要强上不少,起码名声保持的还是不错的。

秦琅当然清楚裴矩的底细。

若是直白点,他觉得自己跟裴矩倒是更像一些,有点同类人的意思,就是那种不会轻易为理想而牺牲的人,不像李纲,耿直忠厚,进谏进谏再进谏,你不听谏我就辞职,再不济我就称病不出。

李纲他们那些大臣,是真的能为理想而拼命的。

但裴矩不会,秦琅也不会。也不是说他们就是那种曲意逢迎的奸臣,只是不会那样正面刚,他是那种你不听我的也没关系,我打不过你也没关系,但我不会轻易下战场,你不听,那我就换个思路来,找个其它方式劝你。

现在打不过,我继续找机会,迂回绕后等所有方法都可以用上。

哪怕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暂时先假装投降,总之就是要保存实力先,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裴公名门之后,两朝宰相,能力是没的说的。”

李世民盯着秦琅,“你不喜欢他?”

秦琅看皇帝的样子,知道李世民心下已经做了决定了,所以马上就改了语气,“臣对裴公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裴公今年也八十了。”

“朕观裴矩倒还是十分精神的样子,又精通典制,就让他担任太子詹事吧,你好好协助他,将来这个位置朕还是要交给你的。”

“陛下,东宫如今一众名儒正臣,裴公哪需要我协助。”

秦琅说的也没错,现在东宫詹事李纲去世,裴矩接任,而左庶子是于志宁,杜正伦,右庶子是孔颍达、张玄素,另外太子中允李百药、太子冼马刘洎等。

更不用说在东宫兼职的宰相、大将军们了。

东宫的配置是极为豪华的,不过从这些兼职现象也可以看出,其实现在李世民对于东宫并没有完全放手,或许是因为太子承乾还过于年幼,所以现在东宫并没有真正给予什么权力。

大家也都是过去兼个职,真正的东宫官都只是低级官吏,更没啥权力。

“朕打算让于志宁、张玄素等也在崇贤馆兼任直学士。”皇帝说道。

或许是因为是抢班夺权上位的,所以李世民对于太子承乾简直有些过份的宠爱了,恨不得给太子打造出一个小朝廷来。

看的出,皇帝是想加强太子的能力和权力,以免自己的儿子们将来也出现夺嫡争位的可能。

在他想来,只要太子够优秀,又够有权力,那么便无人可再动摇太子的地位。他却不成想,其实太子地位最大的威胁,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太子年轻的时候,都是能深得皇帝信任的,但太子一长成,几乎不可避免的就要让皇帝感觉到挑战和威胁,尤其是那些寿命长的皇帝,活到六七十岁,便不可避免的要整日猜忌了。

“朕准备拔一笔钱给太子,这笔钱由你来保管。”

秦琅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又说到钱了,再说拨钱不也应当是给詹事府吗?

“你小子生财有道,那个马球联赛现在可是火遍长安,听说日进斗金啊。”

“陛下,马球联盟每月向朝廷纳税不少呢,绝无偷税漏税之举。”

李世民笑了笑,“朕当然不怀疑这个,朕只是说给太子笔本钱,你来保管,你用这笔钱来教导下太子经济之道,朕现在可是深有体会,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而国更不可一日无钱。”

“谢陛下,臣定会兢兢业业,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朕也没什么大期望,给你十万贯本钱,以后东宫的开销,就由你们自己解决了。能做到吗?”

秦琅想了想,东宫上下官吏奴仆得有几千人,开销可不小,但十万本钱也是意外之喜了,只要操作得当,一年赚的收益充抵开支,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对于皇帝如此大方,他还有些意外呢。

不过他挺赞成皇帝这种想法的,承乾虽然才九岁,可早点学习下经济,尤其是真正的上手操作练习经营,这才是最有效果的办法嘛。

西晋那种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可要不得。

第286章 锄和日当午

六月杏黄。

正是麦收的时节。

八百里秦川,也终于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此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麦浪似乎一夜间就变的金黄,席卷着整个渭河两岸。对于今年的麦收,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皇帝携皇后、太子,率宰相文武百官,到南郊司农寺下的田里举行秋收仪式。

李世民接过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递上的镰刀,亲自割下了第一束麦,长孙皇后则弯下腰把皇帝割下来的麦子扎成捆,太子承乾把这束麦子捧起,转交给右仆射杜如晦。杜如晦则将他递到了司农寺卿的手里。

布谷鸟在远处的地头,盼黄盼割的叫着,也来凑一份热闹。

李世民一口气割了一行麦子,直起腰来,浑身都是汗水,他扶着腰,对旁边的秦琅道,“以前顶盔贯甲长途奔袭作战,都不累,现在割一行麦子就有些吃不住了。”

秦琅拿起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有些无奈。

这本来就是作个秀而已,你非要这么认真的割这么多,怪谁呢。

别说李世民不习惯收麦子,就是他这么年轻,可这热天,又没风,麦地里弯着腰割上一垄,也有些吃不消了。

在所有的农作物中,麦子的成熟期应当是最短的。

杏黄时,麦也熟了,也就是在六月初的半月前后,如不赶紧收割,麦粒就会炸裂脱落在地里。若是遇上雨天,未能及时收割回来的麦子还会长芽,百姓称之为芽麦子。

芽麦子就算抢收回来,可磨面之后做出食物口感也极差,擀的面条不够筋道,烙的煎饼能成整张。

“陛下,去喝口水吧。”

李世民收起镰刀,虽然有些不服输,可确实有些吃不消了,皇帝没当多久,可既位后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宫中,放在政务上,让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这烈日酷暑了。

这块地是司农寺的,名义上当然是皇帝亲耕的。

秋天时,皇帝也确实在这里扶犁耕地,春天时也过来碾过麦苗,但这不过是名义上的亲耕。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就如同长孙皇后也如历代皇后在后宫中养蚕织布一样。

李世民捧着一束麦子回到树荫之下,长孙皇后赶紧倒上茶水。

刚才皇帝在前面割麦,皇后便带着公主们在后面拾麦穗。

“陛下,今年的麦穗长的不错,应当有个好收成。”

秦琅手里也拿着一把麦穗,这块地的麦子可以说是块实验田,选用的最好的麦种,深耕细作,从没缺过水,又用了太仆寺的马粪肥,再加上草木灰,所以这块地的麦子当然长的好,麦穗沉甸甸的,但这并不能说是普遍情况。

外面百姓的麦子就绝没有这么好。

不过今年夏收,起码关中的麦子是丰收了。

李世民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顿觉心里舒畅了许多。

“是啊,终于盼来了个丰收季节,去年灾情不断,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真是撑的十分辛苦,幸好撑过来了,朝廷统计,关中饿死的百姓不足往年十之一,并且没有出现大量逃荒现象。”

说这话的时候,李世民是有些自豪的。

毕竟,武德九年,每年都有关中百姓往关东逃荒,每年官府都会有大量因饥荒饿死的百姓统计。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如今分任左右仆射,今天也都穿着短衣草鞋,戴着草帽,倒是一副乡下老农打扮。

“陛下,太史局说最近可能会有雨,所以得加紧时间抢收麦子,得跟老天爷讨口饭。”

李世民点头,“之前三郎也跟朕提过,说要放个夏收长假,各衙休假十五天,国子监崇贤馆也要放假,让大家都回家帮忙收麦。官员们还要下去乡村,督促夏收。一定要保证这来之不易的麦子,颗粒归仓。”

麦子一夜之间熟了,到处都在忙抢收。

这种时候,家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而地主富人家也是早早开出了优厚条件到处招揽雇佣临时麦客来收麦。

平时舍不得吃的荤腥,这个时候也都要备上。

来了就饭管饱吃不说,还得备下点酒肉才行。

这个时候,关中也到处可见麦客们的身影。河西、陇右、商洛这些山区地方,因为贫瘠,许多百姓便都会在麦收时走出家门去外地收麦。

在五月底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就已经开始为他们打点行装,准备好铺盖和干粮,最重要的是一把锋利的镰刀,这是他们抢天时赚饭吃的工具。

今天这片田野上,皇帝与百官们,倒也如地主家与麦客一样。

皇帝在地里象征性的割了一行麦,然后就坐在树荫下开始休息,指点江山,谈论今年的收成产量,皇后带着公主们裹着头巾,在地里捡了一会麦穗,然后也都跑回树荫下来了,对她们来说,这更像是郊游,一场好玩的游戏,图个新鲜可以的,但真要是烈日下捡一天麦穗,被麦芒割,被麦尖扎,她们是极不情愿的。

而皇子们在太子的带领下,每人也都抱了几捆麦穗。

宰相王公们也都穿着短衣在地里装模做样了一会,然后就都在树荫下开始与皇帝坐而论道了。

地里面,真正在收割麦子,在捆麦子,挑麦子的,那是皇帝的禁军们,是御训的武官们。

这些人虽然个个手艺粗糙蹩脚,不过人多数量大,一人一把麦,倒也一大块地就割没了。

但若是以老麦客的眼光来看,这些人没几个是合格的,真要是拿把镰刀去揽活,估计饭都混不饱的,毕竟麦客们干活,可没的偷奸耍赖,地主们也都聪明,都是一亩地几个麦客,算好了收一亩地给多少钱或粮的,一天要是收不到数,钱自然也就赚不着。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空旷的麦田无遮无掩的暴露在烈日之下。

太阳烘烤着大地,也一样烘烤着麦客们,高温和闷热让抢收的麦客们汗如雨下,衣衫早被汗水湿透,汗湿的衣衣粘在身上,更是难受。

汗水一滴滴的落下。

那边树荫下。

皇帝却突然来了兴致,做了一首夏收的诗,然后让大家附和。

于是你一首我一首,大家临场发挥,即兴创作,倒也作出不少佳作。

连不久前改封为越王的小胖子李泰,也都赶紧赋诗一首,引的皇帝和百官们都连声称赞。

“承乾,你也做首诗!”

李世民点了太子的名。

承乾刚才想了许久,可试了半天,都没有作出来像样的诗。

听闻皇帝的话,更是不由的愣住。

越王李泰珠玉在前,他若是不能拿出首上台面的诗,那就丢人了。

可越急越想不出,他不由的瞧向了身边的秦琅。

秦琅也没料到皇帝会来个即兴诗会啊,可看承乾那模样,知道他难了。眼看今天承乾就要被李泰压了风头,秦琅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刚才殿下试作了诗一首,让臣帮着品评润色,臣觉得非常好,不如由臣朗诵给陛下与众臣工听。”

“哦,想不到承乾这么快也做好了诗,那就诵来听听。”

“诗名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秦琅高声诵完。

场上居然一下子变的安静起来。

只有微风吹过树梢,晃动树叶的沙沙声。

很明显,大家都被这首诗震住了。

毕竟,太子才九岁啊,这首诗虽然看似简单,但立意极高。

“好!好诗!”

国舅爷,不久前辞相位,如今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的赵国公长孙无忌高声鼓掌叫好。

“陛下,太子这首诗写的太好了。”

李世民嘴角上扬,终于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确实是好诗,承乾这首诗不错,既十分应景,更显示出了农民种地的辛苦,也提醒大家粮食的珍贵,更难得的是诗意之中透露出来的这股悯农仁慈之心,大善!”

小胖子李泰撇撇嘴。

他跟李承乾在崇贤馆一起读书,几乎朝夕相处,哪里不知道文学并非承乾所长呢。这么好的一首诗,比他刚才做的那个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了,根本不能比,他绝不相信这是承乾的诗作。

他马上怀疑起了秦琅。

“秦学士,你也来做首诗吧,秦学士你之前的不少诗作可是极其有名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望向秦琅。

“怀良,你也来一首。”

秦琅看了看小胖子,这小家伙,真是人心鬼大,刚才故意出风头,现在还要挤兑他,小小年纪,难不成还就开始对太子之位有想法了?

“陛下,待臣想想。”

“秦学士,要不你也用悯农为题做诗一首如何?”李泰依然不依不饶。

“好吧,那臣就献丑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五谷更丰登!”

本来最后一句应当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这种带有批判性质的诗句明显是不太符合主题的,于是最后秦琅只好改了一句。

古人把收成好称为丰,而连续三年丰,称为登,两次登,称为平,三次登,为太平。

故此,在古代,五谷丰登,可是极为难得的,连续六个丰年才能称为平,而连续九个丰年,方能称为太平。

“好,这首悯农也非常不错,当赏!”李世民捋须大赞。

第287章 李靖

五谷丰登致太平。

这是每个帝王都梦想的事情。对于刚登基一年,多灾多难的李世民来说,越发期望这样的丰登太平。

四海无闲田,五谷更丰登,这马屁拍的李世民是非常的爽。

这么应景又应情的诗,当然得赏。

于是乎,今天秦琅跟他的学生承乾,便在皇帝宰相大臣们面前,大大出了一个风头。

皇太子承乾仁慈之名外,于是又添了一个才名。

而秦琅,因这首诗倒是在许多人眼里,更坐实他幸臣之名了。

承乾和秦琅各得了两捆新麦,就刚才皇帝亲手割的麦子打的新粮,东西不多,但代表着皇帝的宠信赏识,是无上荣光。

秦琅看着那两捆还未晒干脱粒的麦穗,也不由的无奈,他现在名下的田超过了十万亩了,其中麦田占了一半多,今夏预计能收到十万石左右的麦子,就算除掉佃户们的那份,他也还是数万石麦子的。

可看着殿中省内侍,把这两捆麦子装的好好的,那郑重的样子,秦琅还得感激皇帝。

“玄龄啊,今年各地收成应当普遍不错吧?”李世民很高兴,十分高兴,太子和女婿在众臣面前露脸,比他刚才写的诗受众人吹捧都还让他高兴。

“各地先前报上来的统计,夏收都还不错。”房玄龄如实道。

眼看着到了中午,殿中省安排人送来了饭菜。

就如同是一般地主家收麦一样,为了抢时间,麦客们中午并不会回家歇息,地主让人在家做好了饭菜,然后挑着箩筐装了饭菜和酒水一起送来。

直接就在田间地头里吃。

御膳房做的饭菜还不错。

知道天热,所以不但煮了稀饭,而且还特意弄了冷陶和不托,另外凉拌海带丝,小咸菜,腌萝卜丝,腌豆角,小鱼干这些配菜也不错。

黄豆炖肉,水盆羊肉

皇帝于是停了临时会议,大家一起就在野地里吃饭。

大陶碗吃饭,喝茶,胃口居然也大开了。

李世民平时吃的不多,今天居然胃口大开,黄豆炖肉,他直接就捞了一大碗肉块,都是大块大块的肉,炖的软烂入味,他两三口就一块。

秦琅也在大吃,虽然炖的不是猪脚,肉有点肥了,吞进肚里喉咙里还直往外冒油,但不得不说,人消耗大,饥饿的时候,真是吃什么都好吃。

平时这样的肉块他顶多吃两三块,可今天吃了一整碗都还嫌不够,又造了碗水盆羊肉,肉吃完了,把汤也给全喝了,一滴不剩,最后稀饭和凉粉又各来一碗。

就连房玄龄和杜如晦这样的文臣,今天都是大口的吃着肉。

“在丰收的麦地里吃饭,就是香!”李世民抹净嘴皮,然后拍着肚皮说道。

秦琅心说,等晚上的时候,钻麦草垛打野战一样爽。

吃的太饱,于是李世民带着大家在树荫下遛圈消食。

那边,禁军们饱餐一顿,继续收麦,哪怕烈日如火,也顾不得这些了。

远处,能看到金黄的麦地,正在一点点的减少,家家户户都在趁着天气好抢收。

等肚子没那么撑了,重新坐在树荫下的竹榻上,吹着带着麦香的热风,也还是不错的。

“陛下请三郎过去。”

“陛下不是与宰相们在议事吗?”

“陛下特让奴来请三郎和太子殿下过去议事,赵国公和平康公也被召去了。”

得,吃饱了还得去开个常委扩大会议。

只是不知道李世民想聊什么,还非得在这地头聊。

喊上太子,来到大树下,李世民让人给秦琅一块竹席,比皇帝的竹榻差点,但有张竹席也还不错。

皇帝坐在竹榻上,袒胸露背,现出那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秦琅低头瞧了瞧自己,嗯,不愧是秦琼的儿子,标准山东汉子,虽然说才十七吧,但那宽广的胸膛上,同样是一片黑乎乎的胸毛,另外手脚上也一样是浓密的体毛。

再看看其它人,好像都差不多。

一个个王公大臣们不但都蓄着大胡子美须,而且基本上都是浓密的胸毛,充满男人味的一群人啊。

秦琅捧着一杯凉茶,这是用金银花鱼腥草等数种药材制作而成的凉茶,煮开后放凉,里面又还添了糖,所以凉中带甜,味道还不错,有股子红罐凉茶的感觉。

不过他倒是更怀念凉粉了,若是煮一锅凉粉再舀两勺醋,要是能再冰镇一样,在这酷热的午后,那不知道有多爽呢。

李靖咳嗽了两声。

秦琅用余光看了这老头一眼,李靖不久前刚转任刑部尚书,从表面上来说是已对脱离了军方体系,不过现在的政事堂自秦琅外出后,已经没了军方代表,据说引的将领们很不高兴了。

李靖最近据说很得皇帝赏识,经常得以出入宫禁奏对,也常参与廷议。

这老头莫不是跟皇帝最近在谋划着什么?难道又要打仗?

果不其然,李靖咳嗽了几句后,并没有吐口老痰出来,而是直接提出今年夏麦丰收,待到入秋后就可以出兵灭掉朔方梁师都了。

李靖还提出了此时灭梁的十必胜原因,又列举了梁师都十必败的原因,说的事情好像非常简单,只要唐军肯出兵,就一定能赢。

皇帝明显是早就跟李靖两个私下研究过这个出兵可行性的,甚至说不定连作战部署都悄悄做了,并推演过了。

打仗最需要的一是钱二是粮,三是后方安稳,四是兵员充备,五是军械精良,皇帝认为自己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届的宰相班子,以房玄龄和杜如晦为主,分任左右仆射。而御史大夫杜淹进位中书令,桂阳长公主驸马、吏部侍郎杨师道进侍中,魏征以秘书监加参政,戴胄以户部尚书加同平章国计,孙伏伽以大理寺卿加参政。

实际上,现在中枢就七个宰相。

萧瑀在短暂的复相为右仆射后,再次惹恼了皇帝被罢相。

长孙无忌辞相后只任了太子太师和开府仪同三司这虚衔。

宰相的数量减少了,但皇帝对宰相班子的控制力更强了,尤其是带班的房杜二人,完全就是皇帝的心腹。

“出兵朔方,可是叔宝的意见?”

房玄龄没急着表态,而是提了一个问题。

李靖有些尴尬。

于是李世民让兵部尚书侯君集回答。

候君集也不敢乱编,事实上,出兵是李靖的主意,他是上任灵州总管,然后皇帝心动,但还是派人去信问出镇灵州的秦琼,毕竟秦琼不仅是灵州总管,还是关中道经略使,同时也还是出使在外的宰相。

秦琼的回复是暂不建议打,他说虽然眼下钱粮军械已充足,灵武的将士们也士气可用,然而打梁师都还牵涉到突厥,眼下灭梁当然没问题,可问题是朝廷有没有把握在突厥卷入进来后,还能控制的住局面?

秦琼说最好是再过两年打,那时朝廷也全面恢复过来了,那时开打,灭梁更快,而就算突厥卷入进来,也不用畏惧,可以有足够的实力击退突厥。

而现在开打,纯粹就是冒险。

秦琼反对这种投机冒险。

他给皇帝捎回一句话,大唐现在有随时开战的能力,但还没有随时结束战事的能力,所以还得再等等。

李世民不想等,因为梁师都是最后一个抗拒朝廷,拒绝统一的反王,而且梁师都现在实力很弱,去年的灾情不仅影响到大唐,一样影响到梁师都,梁师都今年过的很艰难。

秦琼在灵武,已经策反招降了不少梁师都的部下,甚至有许多朔方的百姓投到灵武来。

“既然叔宝建立再等两年,那臣觉得朝廷可以再准备两年。”

李世民听到房玄龄这个回答有些不太满意的皱了皱眉。

转问杜如晦,结果也是这个意思。

然后魏征不等皇帝问,马上自己跳出来,直接矛头对准李靖,喷李靖一个刑部尚书,既非军将,又非宰相参政,却越俎代庖。

喷王最近水平越来越厉害了,喷起人来那是个滔滔不绝犹豫黄河之水天上来,疑似银河落九天。

李靖打仗很厉害,但要说到喷人,他还真不是魏征对手。

“怀良,你有何看法?”

李世民终于受不了魏征这个大喷子,直接打断他,问话秦琅。

“陛下?臣有几个疑问。”

“请问陛下,今夏虽然丰收了,但受去年蝗灾影响,还是有些州县的麦子减产。而上半年江淮一线水涝灾害也很严峻,今年南方的水稻虽还未开始收获,但已经知道会减产不少。”

“去年的大灾,朝廷全国调拔粮食,总算撑过来了,但后果就是全国各地的粮仓都空了,不仅朝廷没有积储,就是百姓家中也无余粮了。眼下是北方麦收了,也普遍丰收,可问题是,这些粮食多吗?”

“去年朝廷为抗灾救荒,从商人、百姓手里征买了多少粮食?基本上都还打着白条呢,之前也说好允许百姓以后用白条抵租调,但得多少年能抵扣完这些白条?哪怕今年只抵扣一部份,那朝廷又还能收到多少粮?”

“更重要的一点,今年括户普查进展不错,但是税制改革是否已经摸底完成,新税收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只要新税制正式开始,百姓才可能交粮”

一连串的提问,让李世民沉默了。

第288章 暴发户

回到长安,李世民把秦琅带回了太极宫。

两仪殿,皇帝拿出一本折子扔到秦琅面前,有些炫耀一般,“看看。”

秦琅捡起,翻看起来,发现这是一个账本,记录的数字有些惊人。

“从去年你沙汰长安僧道开始,这一年来,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招提、兰若四万余所,还俗僧尼三十余万人,收奴婢二十余万人,释放供寺阿福台役使的良人五十万以上,没收寺院土地数十万顷。”

“各地拆废寺院和铜像、钟磬,所得金、银、铜等交付转运司得金银折钱数百万贯,得铜料可铸钱五百万贯。所得铁器则交付转运司盐铁使铸为农具”

李世民很是得意的站在那里念着这汰僧的巨大成就。

转运司加镇抚司,再加上地方州县的联合行动,行动是迅速的,效率也是极高的,皇帝的账本上没有记道观,可知这一次行动李世民也是有选择性的,虽然一开始说是沙汰僧道,但道家此时势力本来就不大,于是李世民是主打汰僧,对于道门,则是要温柔的多。

招提和兰若是民间私建寺庙,这种私建的寺庙居然高达四万余所,而正式的寺庙也拆了近五千所。

仅勒令还俗出家的僧尼就多达三十余万人,这还没算上那些品德修行较好,或年岁较大,而没被勒令还俗的。

按皇帝所说,现在长安只留了三寺,前不久又特许新建了一庵,长安总共有僧尼三百六十人。而天下其余州,上州留三十,下州二十,如扬州、太原、益州、荆州这样的大城,特许留五十人。

天下三百多州,算下来,皇帝保留了七千余名僧人,不到八千人,这些都是通过了考试,又拿到了官方出家度牒的。每人还给了二十亩田产,十亩做庙产,十亩做口分田,死后收回,且这些田都是要如其它百姓田一样纳租调庸的。

也就长安的三座寺院特殊点,因为都是有名的高僧,所以皇帝每人给了五十亩。

“三十余万僧尼,奴隶二十余万,寺院佃户五十余万,加起来超过百万人口啊。”李世民几乎是咬着牙在说的。

一百万人口,对于李世民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大唐武德九年的官方户籍上也才不到三百万户而已。

“这还没有算上那些私自剃度出家,以逃避赋役的那些人。”

皇帝说的那些人,主要是那些地方豪强富户们,豪强富户们家有三丁,必令一丁剃度,甚至许多所谓剃度根本就是私自剃度,捐点钱到寺庙,然后刮掉头发,便算出家了,可在官府那里报个出家,免征税赋,不服劳役。

但实际上呢,这些所谓出家人根本不在寺里修行,依然在家里生活,甚至娶妻生子照旧,有的头发都不剃。

那些私建的招提、兰若里就大多是这些假和尚所建。

这种情况在地方上极为普遍,这种所谓出家人,其实就是国家税赋逃丁,数量是极为惊人的。

这次还俗的三十万僧尼中就不包括那些人,他们被专项清查,全部命令还籍。

更别说数十万顷的田地,那可是几千万亩地。

天下十分之一的土地,之前居然被这些寺庙给控制了。

这次李世民真是打了个大土豪,打到寺庙,朝廷吃饱,比当初李家攻下长安,拿下关中,取得隋朝遗留的财帛都还要多。

当初李渊先是靠太原行宫的隋朝钱帛起家,然后攻入长安后又取府库之财发家,这才能争霸得到天下。

隋朝的钱这些年用的差不多了,现在李世民又找到了头比隋朝更肥的猪。

另外寺庙里拆除掉的那些铜像,得到的铜器融化成铜料,交给铸钱使,都能够铸出五百万贯钱来,现在朝廷一百个铸钱炉一年只能铸钱五十万贯左右,这意味着这批铜料能铸钱十年之久。

金银还得了数百万贯。

而皇帝还有笔没记在这上面,直接入了皇家内坊的寺产也很多,主要就是那些大寺原先掌握的作坊、质库等,这也是一大笔钱,全被皇帝私吞了。

当然,秦琅有理由相信,这账本上的数字,其实肯定不完全,地方州县,甚至是转运司镇抚司等,肯定也从中截留了部份,只要不是入了个人口袋,他们也不怕上面查,反正都是入了公家库。

有钱真好。

所以李世民才会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打梁师都了,有钱烧的啊。

原计划是用三年积储备战,然后灭梁师都,可现在皇帝有钱了,很有钱,非常有钱,有钱到一天都等不得了。

不过秦琅却没怎么激动。

反正钱再多,也没他什么事。

虽然长安的贵族达官们早就闻腥而动,四处出击,去抢掠这些寺产了,虽说没人敢明抢,但各地一下子出现这么大量的寺产,朝廷要变现,自然就是个趁机抄底的好时机啊。

抢地抢钱抢田。

秦琅没去凑这热闹。

“陛下,这新增的一百万还俗僧尼、寺院奴隶、寺院佃户,陛下如何安置的?”

虽说还抄出来几千万亩地,但一抄出来那边就分完了,哪还再有剩余地可拿来安置这些人呢。

果然,李世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三十多万僧尼还俗后,由官府做媒,让和尚尼姑们配对成亲,然后或就地安置,或迁往边疆授地垦田。

至于奴隶么,也不会有什么救世主。

原来他们做寺庙的奴隶,现在换了个身份,成了官府的奴隶,然后或被发卖给私人为奴,或送入各地官作坊或皇庄之中继续为奴。

倒是那五十多万寺院佃户,他们倒是影响不大,反正寺田虽然没收了,但田是生根的,田换个主人,佃户们也就换个地主而已。

“陛下,汰僧之后,朝廷确实得了一大笔钱财,但是这些钱财现在还没能发挥出作用来,这些钱只有朝廷用出去后,才能真正转换成为国家实力。比如说,铜像融铸为钱,钱再买成粮食存入仓中,或换成盐茶酒布等贸易出售,再变现为钱,然后再换成米布战马军械等等,才是实力。”

“去年大灾之后,不仅国家仓中无粮,百姓缸中也无粮了,现在大战,粮食依然会成为大问题,若战争只维持在朔方局部,当然支撑的起,可如果打大了,突厥人卷入进来,局势就会失控,则现在脆弱的这个局面,就会崩盘,到时再想回转,可就难上加难。”

“三年丰为登,六年丰为平,九年丰为太平,臣不敢请陛下再等九年,待天下太平再打仗,但请等三个丰年,等百姓脸上没有了菜色,等百姓家中有了些许存粮,等我大唐有了一定的风险防御能力再动手。”

“陛下,这么些年都等了,何不再等等?”

李世民的那满腔热情被当头浇灭了。

原本他以为,贤爱婿会支持他,能理解他,可没想到,向来莽惯了的秦琅,居然也开始喊起稳住别浪来了。

原本他甚至想让秦琅负责军需钱粮,然后以李靖为先锋,自己御驾亲征,一举灭掉梁师都的。

见把李世民的邪火堵住了,秦琅也就告辞。

“臣要请半月假,回乡下收麦子去。”

李世民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家地是不少,但也用不着你去收麦子吧?”

秦琅心想,你堂堂皇帝,不也要搞个夏收仪式吗?我身为坐拥十万亩良田的大地主一个,当然也得做做场面,虽说我肯定不会亲自上场挥镰收麦,但也得负责好后勤供需不是,得好好犒赏下收粮的人啊。

“今天那两首悯农,其实都是你所做吧?”李世民把那账本又扔回到了案角,他坐在榻上,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其实李世民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才九岁,虽说自幼随陆德明、孔颖达读诗、礼,但绝写不出这首悯农来。

尤其是如承乾这样的皇太子,打小养在深宫之中,又如何真正体会过民间疾苦,知晓粮食的珍贵不易呢?

“陛下,臣可不敢抢夺太子的诗!”

李世民哼了一声,“在朕面前,你就不用装了,这事呢,朕也不会怪你。”

当爹的,虽然知道承乾的诗是秦琅代作的,可心里还是很高兴大家称赞承乾时的场面的。

“你去乡下,把承乾也带上,反正崇贤馆也放假了,你这个太子少师,就带承乾这个学生,好好了解一下乡间民事,让他看看粮食是如何粒粒皆辛苦的。”

秦琅砸巴嘴,他还不太愿意带太子去乡下呢,毕竟一国之储君,在外出了半点差错,他也担待不起啊。

“朕从百骑司、殿前司、镇抚司下六军,各调一队人马给你。”

“谢陛下。”

“照顾好承乾,但有差池,唯你是问。”

“臣遵旨。”

“先前给东宫的那十万贯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拔点本金?”

“陛下若是愿意,不如把开元钱庄划到东宫吧!”

秦琅有点得寸进尺了。

结果李世民也不好忽悠了,他早见识到了开元钱庄赚钱的能力,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朕再给你拔十万贯吧。”

第289章 北地奴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冒险的人,李世民也是喜欢冒险的主。当年他统兵征战之时,就没少行险,甚至两军交战之时,还喜欢带着十余骑跑到人家的地盘去窥探,有几次被人追的狼狈不堪。

不过李世民也好几次故意行险,以身做饵诱敌入伏。

只是眼下,谁也不愿意冒险,就连秦琅也不愿意让皇帝去冒险,没那个必要了。

一个梁师都,现在已经是颈上绕了许多圈麻绳,再勒一勒,他就断气了,何必非要这个时候去打他,现在的梁师都就是头困兽,被困在银夏那个坑里,这个时候在坑外往里投石头投长矛就好了,你何必非要跳下去拿刀肉搏呢?

不知道受伤的野兽更加凶残吗?

三年,甚至不需要三年了,按眼下的形势,梁师都最多能再撑过这个冬天而已。

秦琼在灵武也没闲着,训练兵马,储备粮草,修整城池道路,又带领边军士兵屯田,另一方面,轻骑轮番的去扫荡边境,甚至他还按秦琅的建议,在灵州训练了一支特种部队。

数量不多,可全是此擅长潜伏暗杀的高手,伪装潜入银夏,刺杀下毒,甚至是火烧粮仓等等,把个敌后特工战发挥的十分出色,一面又派人去策反招降梁师都的部下文武。

搞的现在梁师都占据着白于山以北长城外的那片本就荒凉之地,日子越发难熬了。

今天逃一批,明天降几个,时不时的境内还会有死忠份子被刺杀,或者是本就不多的粮草被烧了几仓,又或者哪里的军马或牧场的牛羊又被下毒。

防不胜防,惨不忍睹。

这种情况下,梁师都也是不断向北面的突厥爹们求降,可问题是,上次突厥人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也是元气大伤。

春天的时候,马瘦毛长,打不了仗,牛羊都正是怀孕产崽的时期,就是牧民们的女人,也多是在这个季节怀孕生子,哪有功夫帮梁师都再开战端。

等到夏天了,牛羊更是忙着要吃草恢复,再说天气渐热,哪个胡人会在这种季节南下呢。

突厥爹不肯帮忙,梁师都赌气之下,只能自己出兵。

但没有了突厥爹,仅梁师都的兵马,士气低落,毫无斗志,几次出兵,结果都被秦琼严守边境,根本无处下手。

而秦琼分兵把守边境,仅调动少量的骑兵游走,便逼的梁师都军队日夜不安,疲于应付。

几次出兵,最终都是无功而返,梁**队就更无斗志了。

现在完全就是在等死的状态。

若不是银夏一带着实太过荒凉了,行军难以补给,再又担心突厥人会插手,秦琼其实现在都已经有灭梁的实力了。

只是梁师都太穷了,身后又有突厥狼崽子盯着,所以秦琼现在根本没兴趣出兵。

秦琼现在灵武日子过的不错,据说是很滋润,都乐不思蜀了。

原来灵武一带属于边境战区,突厥人动不动就跑来抢劫,那地方人口又少,所以之前穷的很,粮食都无法自给。

不管是李道宗还是李靖在任时,都是在忙着防突厥,打梁师都,也没空恢复生产什么的,而如今大唐与突厥的便桥之盟后,算是难得的休战期。

更兼秦琼亲自坐镇,之前秦琅做转运使的时候,当然对老爹是无比支持。

当然,秦琼现在日子好过,最关键的还是盐。

灵武尤其是盐州境内,拥有许多盐池,尤其是青白盐池,那产出的青白盐那可是盐中名品,在长安也是深受贵人好评的。只是过去盐州盐的产量受战事影响,产量不高,再加上朝廷不管,所以富了盐商,百姓和朝廷并没因此受益。

而如今盐政改革,采用了盐民承包盐池开采晒制,官府收购,然后加税卖给盐商运输销售的策略后,这盐可就成了宝贝。

更不说用,秦琅还给秦琼出了个很厉害的主意,就是盐商们想买灵武的盐,不光得先交税,他们还得先运粮到灵武各处军营城堡,交接后再拿着公文换取盐引,然后才能到盐池的官方盐仓里领盐。

对于盐商们来说,这自然是有些要命的规定,但对于官府,尤其是灵武的秦琼来说,这样一来,灵武军队的粮食问题就解决了。

不需要再考虑艰难的转运问题。

百姓可以安心的种地,军队甚至在训练之余还能抽出空来军屯耕地。

这本来是明朝的九边开中盐法,被秦琅直接拿来用了,这一条还带来了一个后果,就是许多盐商为了节省从关内中原等地买粮运粮去的成本,于是干脆便在灵州一带建立商屯,垦田收粮后就能直接运往军营,以换取盐引再到盐州领盐贩销。

银州一带,本就是有名的黄河河套地区的西套地区,这里自秦汉时代,就一直是土地肥沃的粮区,有塞上江南之称。从秦汉起,便在这里移民垦殖,兴修水利河渠,使的河套地区成为塞上粮仓。

先前受战乱影响,前套后套地区,都落入突厥人之手,而仅剩下的西套地区,又还因战乱而萧条。

如今边境安稳,秦琼一边是带头军屯,一边又安抚百姓,租借牛马耕具种子给百姓重新翻耕土地,另一边开中法,也引的盐商们开始跑过来进行商屯。

他们或从中原带来奴隶,或直接在当地购买突厥奴等,或雇佣当地的百姓,建立起大片的农庄,实行集约化的耕种。

昔日荒废掉的西套大片田原,重新在恢复生机。

今年夏天,西套平原也终于丰收了。

民屯军屯商屯,三朵花共同盛开,硕果累累,粮食满仓。而灵盐各盐场,今年的盐税收入、盐场承包费等也相当喜人,更不用说盐业的兴起,也带动了灵武商路的兴盛。

秦琼顺带征收起关津市税,也都是盆满钵满。

转运司的关内道常平司,给秦琼这个经略使、灵州都督、灵武道总管留下了不少钱税,以供军。

秦琼手里有钱有粮,更不缺马和军械,所以他现在日子过的潇洒,梁师都都已经不敢再来犯边了,突厥人更不敢乱来。

在后套丰州一带的郁射设,倒是主动来请求开设边市。

于是秦琼在灵州北部设立了定远城边市,跟突厥人还做起了买卖,利用河套一段黄河的水势平缓,甚至已经恢复了河套黄河水运。

从灵州城到丰州城,再到胜州榆林,一千多里的河道都可以水运通航。

茶叶、瓷器、丝绸、酒、糖、盐等大唐商货,源源不断的运往突厥人手中,换取的是大量的牛马骆驼羊群,和大量的皮毛药材,甚至是许多奴隶。

郁射设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贸易中占了大量便宜,赚的是盆满钵满,现在都直接公然对秦琼称叔父了,他为了保证这贸易的维持,对手下诸部严格约束,禁止越界抢掠,对入禁的唐商也是客客气气的,绝不许任何人抢掠他们。

说白了,郁射设其实就相当于是唐突河套边贸里突厥方的总代理商,唐商的货,他先吃下,然后再转手加价卖给其它部落商人们,更不用说,他甚至还在自己境内也设起了关卡,开始对前来的突厥各部商人们征税。

据说此举惹的颉利可汗极为不满,两人的关系再度升级,越发紧张起来了。

因为西套现在有商屯,所以唐商们最喜欢的还是奴隶,郁射设不但把境内的奴隶都搜刮起来跟唐商交易,换取盐茶糖酒这些深受突厥贵族们喜欢比较赚钱的商品,甚至已经开始找理由与其它的小部落摩擦,发动袭击掳掠那些战败部落的人口为奴,然后卖给唐人了。

这种事情,在以往很难想象,可如今却正在发生。

郁射设日进斗金,富的流油,甚至已经在丰州开始修建自己的城池,他还把不少从灵武过去的和尚们极为尊奉,甚至在这些和尚们的劝说下,要在丰州建一所大寺院

大量的铁勒、契丹、奚族、室韦、突厥奴,如今不仅让西套平原上的屯田新添了许多劳动力,也有不少流入到了关内甚至是长安。

秦琼就特意给秦琅弄了好几批优质的奴隶回来。

前后加一起,都足有千人。

这些北虏奴隶,如今被安置在秦琅关中各处庄园和作坊里,眼下正在流汗收麦呢。秦琼自己也买了不少,崔氏的胃口更大,买了有两千多奴隶,而博陵崔氏也赶紧借秦琼之便,一面在西套买田置地商屯,一面又把许多奴隶送到河北、河南、河东、关中等崔氏庄园中。

这次秦琼确实是赚了。

经略关中,主持灵武,开放边市,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秦琼和崔氏在灵武承包了数个盐场,也建了大小十几个商屯农庄,更不用说还建起了河套水运船队、商队。

秦琅现在都有些担忧起来,老爷子会不会被崔氏唆使的犯经济错误。

灵武边境这么火热的形势下,秦琼不肯开战,说不得也是代表着那些盐商、边商们的意见了。

第290章 犒赏

“北地奴其实远不如昆仑奴,昆仑奴更温驯,更适合庄园里的工作。而在宅内使用,北地奴了不如新罗婢!”

咸阳,渭北河畔的秦氏度假村里,秦琅跟太子泛舟荷塘,采莲捕鱼,船头阿黄则一边给太子剥着菱角,一边说着奴隶之事。

“不过突厥奴却是打铁的好手,突厥人本就曾经是匈奴人的锻奴,他们力气大,打铁有天份。不过东方的契丹部,也是打铁的好手,契丹有镔铁矿,契丹人也因此自号镔铁之部,他们打造的镔铁契丹刀很有名,另外契丹人的银雕马鞍也很有名。”

阿黄讲起来倒也头头是道,“铁勒人擅长放牧,奚人则擅造车,奚人制造的奚车实用又精美,前宽后窄,车毂长,车**,车轴短,奚人以车为栏,人居其间,战时则运送辎重,甚至能充当战车,结战阵之用。”

“室韦人则善于养牛,靺鞨人则长于狩猎”

不过这些北方胡族,或是游牧族,或是半牧半猎,或是半猎半渔,但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农业,不懂耕种,北方真正有农业种植的,其实是高句丽人,但高句丽的农业,其实也主要是汉代以来早年过去的汉人。

不过既然做了奴隶,大唐的商人地主们可就不管这些了,哪里价高卖哪里,买下来后也是哪里需要就安排到哪里去。

其实这在秦琅看来有些浪费,毕竟一个打铁的突厥好手,你却让他去耕田,一个造车的奚族好手,你让他去割麦子,实在是浪费嘛。

可大家不管,不卖力干活,就拿鞭子抽,饿你肚子,敢逃跑抓到了就往死里打,打不死继续干活。

官府对逃奴的处罚也是很严厉的,管控极严,出门的话,没有主人带着,会被立即以逃奴罪逮捕论处,最后还要送还奴主。就算是被主人打死了,也不会有官府管,奴隶在唐朝其实就是牲畜,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

“三郎,咱们所有的庄子如今都已经暂时停产放假了,所有工人都回家夏收去了。”

这个长假,对于秦家来说,损失不小,毕竟酒坊糖坊这些产业,如今规模不小,每日产生的收益也不小,一下子停工半月,不过这种时候也管不了了,毕竟连朝廷官府都封印放假了。

麦子正在抢收,不过今年秦家有三分之一的地种的是水稻,种的都是早稻,但也还没到收获季节,得再过些日子。

不过坐在船上,也能看到咸阳的秦家农庄的那些稻田里水稻正在转黄。

“这些稻子长的真好!那些江汉请来的水稻把头没白请,确实有两手。”

稻穗沉甸甸的垂下,稻秆都被压弯了腰。

“咱家的水稻肥给的足,种前用淤泥、草木灰、牛羊粪草打了底肥,中间又追过几次草木灰和粪肥,再说水可是一直保足的,干旱的时候,也没缺过水。”

秦家请的把头们很专业,也很尽职,整天呆在地里,保肥保水,还定期锄草,水稻长的也没辜负那片勤劳。

“咱家今年三原和咸阳两地水稻共有万亩,每亩起码得收三石。”

这都是秦家自己管理的农庄,意味着三石收入都是自己的。

“比种麦子收成高多了,粟谷更没法比!”

“这都是水浇地,就算种麦子,收成也不会低。”秦琅倒是很清楚,不过水稻产量比麦子高,也并不奇怪,毕竟这地适合种水稻。但粟麦在北方也有其优势,尤其是在干旱坡地等处,粟谷的耐旱性其它的麦稻比不了,而粟谷还有一大优势,就是耐储,能存很长时间,甚至储藏的好,十年都没问题,这是麦和稻比不了的地方。

承乾坐在船上,吃着水嫩的菱角,看着水渠两岸那风吹起伏的稻浪,也不由的感叹,“之前我随父皇曾经来这里射猎过,那时我记得这里可都是一片低洼的荒地呢,想不到先生居然把他变成了米粮川!”

“当初我也是花了不少钱改造呢,你现在看到的这运河、水渠,还有圩堤,稻田,可是耗费了数千人许多时间改造呢,前后投入的改造钱何止万贯。”

太子承乾却赞道,“可是现在这片荒地变成了万亩的粮田,以后源源不断的收获粮食。”

阿黄在那得意的对承乾道,“这里可不止这万亩粮田呢,若真只是粮田,也用不着修这条这么宽的运河了,事实上,这里还有我们秦家的许多工坊呢,你看那沿岸的码头后面,那一片片房屋,都是工坊,有酿酒的,有制糖的,还有加工皮毛的,生产干粮的”

河里起了几个地笼,收获了许多新鲜的鱼虾。

又采了不少莲蓬、菱角,小船靠岸,秦琅等上岸。

一排排的别墅,前庭后院,青砖绿瓦红门,这是秦琅亲自设计,花了不少精力打造的休闲度假别墅,目前总共建了一百来栋,每栋都看似相同又略有差别,最大的特点就是休闲,宽敞。

每栋都有庭院,还配了个小码头,配有游艇画舫。

这里距离长安不远,交通便利,又能远离京城的喧嚣,夏日之时,这里的水便成了一大亮眼的特色。

秦家的度假村还有一大特色,则是这属于拎包入住的酒店式服务,别墅只租不卖,配有专门的管家、奴仆、车夫等。

不论是长安的贵族王公,还是官员士人,甚至是商贾都可以过来居住,花费并不算高,还节省了置业、维护等的成本,有空时就过来定个院子住段时间,还有体贴的服务。

因此夏季以来,度假村其实还是十分受欢迎的,尤其是对于一些来京的地方官员,或是商人们来说,是极好的选择。

岸上。

玉箫挺着个大肚子出来迎接,对太子行礼。

她离生产已经很近了,不过人倒还很好,并没有什么难受。她看着秦琅提上来的鱼虾,“收获不小。”

“嗯,这河里湖里鱼虾多,你看这只鳖多肥,一会炖汤,还有这虾多好看,白灼”

“一说到吃,三郎可是有无数种方法,妾身真是佩服。”

玉箫让人把鱼虾接了,送去厨房。

“这菱角鲜嫩着呢,给你剥几个吃?”秦琅笑着道。

“谢三郎。”

承乾看着秦琅对妾侍如此好,心里居然不由的有几分为妹妹丽质打抱不平起来了。

咸阳庄子上人不少,主要还是客人多,虽然这里服务周全,但来度假的非富即贵,许多人依然习惯带着许多丫环奴仆过来。

因为水稻还没到收获的时候,所以现在原本负责生产这块的许多奴隶,都被调到周边其它的秦家农庄去抢收麦子去了。

“明早让人到咱家湖里多下点网子,捕点鱼,然后趁早上天凉送到各个收麦子的庄上去,这季节收麦子很辛苦,给大家加个菜!”

秦琅道。

庄上的管事马上说两天前就开始捕鱼了,部份送到长安城和京畿各县卖,部份则送去秦家其它庄子上去。

“猪场也捉了猪,每天每个庄子上都送去至少一头呢,另外鸡鸭场也都有送鸡鸭鸡蛋去。”

秦琅对此表示赞赏。

“这个时候大家都辛苦了,咱们家也请了不少麦客短工,所以不能小气了,把伙食得弄丰富些,油水足些,大家吃饱了干起来才有劲嘛。”

“三郎有所不知,咱们秦家今年的伙食可是最好的,整个京畿二十二县也没有比咱家更好的了,来咱家的麦客都直竖大拇指呢称赞呢。”

“有些地主家都有意见了,说咱们家给人吃的太好,坏规矩!”

秦琅对此不以为意,他又不是减息减租啥的坏规矩,吃食上弄好点,坏啥规矩,又想让人抢时间收麦子下力气,又连点肉食油水都舍不得,那地主也太扣了。

厨房在做菜,食材都是极新鲜的。

秦家庄园湖里现网的鱼鳖,菜地里摘的瓜果时蔬,另外自家养的鸡鸭鹅,还有家养的羊和猪。

早上宰杀的猪肉,这会吊在井里,井里温底低,就算天气热,也能保鲜很久。

承乾坐不住,庄子上所有东西他都觉得新鲜,难得放长假了,也没有那么多的功课压力。

拉着秦琅东走走西瞧瞧,看啥都新鲜。

“这养了多少头猪啊?”承乾指着环绕着秦家庄园稻田的那些猪场。

“哦,这里一共有十个猪场,每个养猪计划最多能养猪三千头,每个养猪场里养有少量公猪,以及两成的母猪,剩下的便是肉猪了。”

“这么多猪?”承乾惊叹,“皇家在沙苑有个猪场,也不过三千头,可当地官府老说皇家的猪场扰民害民什么的。”

“养猪有什么害民的,我这猪你看全是栏养的,又不出来放牧,不会影响到百姓,就算是猪排的粪尿圈草,也是有专门的人处理的,而且离村庄也远,影响不到百姓。”

养猪是个技术活,涉及到选种啊,配种啊,母猪啊,圈栏啊,饲料等等,既要上规模,形成规模后降低成本,同时还得防止猪场存栏数高后可能的疾病等等。

不说其它的,光是选种、育种这块,就费了老大精力,而且现在也仅是刚开始,目前猪场还在全力加快研究中。

“去瞧瞧去!”

平时喜欢吃东坡肉、狮子头的承乾,想去瞧瞧那些猪。

结果远远的,就听到许多猪尖声,靠近了,更看到有人正在杀猪。

“那猪那么小,就杀了吗?”

“殿下,这是在阉猪。”

“阉猪,为何猪也要阉?”承乾只知道宫里的宦官们要被阉,没想到猪居然也要阉。

第291章 好残忍

走进猪场,便能看到有一群人正在忙碌着。

他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明显早就已经是熟能生巧了,有人专门负责抓猪,有人则负责下刀

“猪为何要阉呢?”承乾好奇的问。

“阉猪的好处很多,一来去势后的猪长势快,尤其是公猪被阉长大后就不会发情起骚,我们的猪都是栏养,一栏要养多头,不阉的话这些公猪长大了就不安份,既容易打架受伤,还容易骚扰其它母猪发育。”

“再一个,没阉的猪吃的更多,但却长的慢。然后没阉割的猪,品质也不好,口感味道都不如阉过的。”

对于猪场来说,目的就是快速育肥出栏,所以养的时间越短越好,而猪肉品质好味道好则能够提升价格。

秦家养猪场的猪是纯圈养,不会如其它猪场一样,一年还要放牧几个月,而秦家的猪只养五到六个月就出栏,时间更短,但秦家的猪出栏时却比普通猪要肥要重,甚至品质味道更好,关键还是在于养殖的方式,而阉割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阉猪的师傅手艺很好,他们整天阉猪,熟练的不能再熟练,而秦琅对这些手艺人也不错,不但有挺丰厚的月薪,甚至还给提成,每阉一头另给多少钱,并让他们带学徒,带学徒秦琅还另给他们一份补贴。

所以这些师傅都愿意多带学徒,更愿意多阉猪,尤其是阉割好没伤亡还能再得一份奖金,虽然不多吧,可积少成多不是。

秦家的养猪很专业,有专人负责选种育种,有专人照顾母猪,有专人阉猪,有专人养生猪,有专人洗栏,还有专门的兽医。

“这只猪好小啊!”承乾看着那师傅熟练的把一只小猪崽提起,不由的道。

“猪崽出生十天到两个月,其实都可以阉割,甚至再大点也没关系,但在十天到半个月时阉割是效果最好的,这时阉割恢复最快,影响最小。”

师傅一刀划过,然后两根手指一按一捏一掐,顿时两颗猪卵就被掐了下来,扔进了旁边盆里,再随手在伤口涂上特制的药物。

一个学徒从师傅手里接过阉好的猪仔,送到一个临时的猪圈静养几天。

“其实不仅公猪要阉,母猪也要阉的。”

秦琅告诉了承乾一个让他十分惊讶的内幕。

在秦家的猪场,小猪崽生出来后,待到第七天时,就要开始选出一些做为公猪和母猪,这些是不阉割的,留着育种。而剩下的,不论公母,都是要经过一次阉割手术的。

公猪不仅要割掉两个蛋蛋,还要把那精索割断,使其彻底失去生育能力。

相比起公猪阉割来说,母猪阉割要麻烦一些。

“母猪又为何要阉?阉什么?”

“让师傅告诉你吧。”

那老师傅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太子殿下,也没怎么在意,见秦琅要看阉母猪,便让徒弟抓了一只来。

他换了一把刀,把小猪按在地上,在肚子上划开一个口子,然后用那刀的另一端的钩子伸进去,钩出了一块肉来。

“这是啥?”

“母猪的卵巢,就是怀猪崽的器官,割掉后这母猪以后长大即不会发情,也不用担心怀崽,只会专心长肉。”

承乾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有些震惊的看着那老师傅一刀一个的把那些小公猪小母猪给绝育了。

秦琅瞧了瞧那一盘子的新鲜猪蛋蛋,对承乾道,“这可是好东西,一会端盘回去做了,绝对好吃。”

承乾看着那一颗颗蛋蛋,突然觉得有些蛋蛋的忧伤。

“好残忍!”

“但是真好吃啊。”秦琅笑道。

普通百姓家的猪要养起码一年,养一年也顶多一二百斤,可秦家的猪半年不到就能出栏,而且都能长到二三百斤。关键是膘满臀肥,肉质还好。

回到庄了,秦琅端着猪卵下厨房,亲自操刀,一会功夫,一道飘香猪卵就上了桌。

“吃啥补啥,这玩意吃了可是很补的,男人要多吃,女人吃了也能滋阴补肾!”

承乾开始还有些犹豫,可后来实在有些抵不住诱惑,夹了一块尝了尝,发现这玩意还真是好吃。

“这玩意现在长安城里还是抢手货呢!”

秦家在长安城东西北三市,都专门开了家猪肉铺,就是卖秦家自养的猪肉,每次猪卵都是畅销货,还得提前预定,否则肯定买不着,猪卵猪鞭还有花肠,都是很受欢迎的。虽然说,真正吃这些的其实也就是小老百姓居多,有钱有势者,他们吃也是吃鹿鞭牛卵羊蛋这些玩意。

从年前开始养,到现在陆续有猪出栏,秦家的猪场也在增建,如今三原、咸阳、长乐坡、蓝田等地都建有猪场,靠近河流,方便运输。

供应整个长安以及京畿二十二县,甚至销往周边州县,连洛阳的市场都已经开始进军了。

当然,秦家猪场并不只卖生猪,秦家猪场第一主流业务,其实还是育种卖猪崽,也卖母猪和公猪,这个买卖其实生意不错,利润更高。

秦家的猪除了卖生猪外,有大部份其实都是直接在猪场就自家宰杀了,或做成熟食,或做成肉干,到了冬天,烟熏腊肉和火腿更是不得了。

据说皇家在沙苑养了三千头猪,结果还亏本。

秦琅听了也只能是呵呵一笑而已。

养猪这玩意怎么可能亏本,这是暴利行业啊,比养牛养羊可赚钱多了。

一头母猪一窝就能下十几只猪崽,一年能下两窝,生猪半年就能出栏,转化效率极高。

猪也不太挑食,好养易喂。

“我打算推广圈栏养猪,若是每家百姓能够养上一两头,或是三四头猪,那么这个收益可是不低,能够大大提高家庭收入。”

秦琅甚至考虑到不少百姓刚经历了苦日子,没什么积蓄,愿意贷猪崽,百姓可先领走猪崽,等到猪崽长大卖掉后,再来付猪崽钱,只需再添一点利息就行了。

而这利息也不会很高,甚至比起开元钱庄的贷款利息还要低些。

这样一来,秦家的母猪不断的产崽,秦家的猪崽不愁销路,甚至这猪崽还能成为一种金融工具,能额外的赚利息。

而秦琅其实也并不担心百姓养猪多了,会对自家猪产生什么害处,毕竟仅仅一个长安城,百万军民,一天消耗的猪肉数量就十分惊人了,而唐朝时,关中地区,可是整个天下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了。

猪肉这玩意,虽然比不上牛羊肉,但用屁股想也知道,牛羊肉的价格注定了只能是上层贵族官吏富人们享受的东西,普通百姓是吃不起的,猪肉才会成为普通市场的主流肉食品。

当然,猪养多了,价格肯定会跌一点,但这不要紧。

一顿饭吃的很香。

饭后再来个大西瓜,那就更爽了。

“殿下,你对于养猪应当有所心得了吧,不如就请殿下回头写一篇关于家庭养猪经济的文章给我如何?”

承乾正在那里啃着西瓜,沙囊的西瓜就是甜,正吃的爽呢,想不到秦琅居然还给他布置起作业来了。

顿时愣住了。

“这篇文章臣希望殿下用心写,到时臣为殿下批阅润色,最后呈奏给陛下观看!”

“就写养猪吗?”

“养猪可是个大题目,我可以给殿下稍稍提醒几个关键词,养猪,家庭养殖,副业经济,肉食品市场,国家经济,你顺着这个思路去考虑”

飘香猪卵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吃了秦家的猪卵,总得为秦家的养猪事业做点贡献才行,若是有太子殿下做一篇家庭养猪有利于提升百姓、国家经济这样的文章,那对于养猪行业来说,肯定是有极大好处的。

百姓家庭养猪搞起来,秦家的猪崽才好卖嘛。

饭后消食了会,午后依然闷热,秦琅便干脆带着承乾去河里游泳。河水暴晒后倒是十分暖和,选了块及腹深的浅水区,秦琅带着承乾学习游泳。

“鱼玄机以前可是名满长安的女录事,想不到如今居然也被三郎金屋藏娇了,再加上之前的女校书玉箫,三郎你还真是风流多情啊。”承乾如旱鸭子一样打了会水,有些累,站在那里休息。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秦琅道。

“你可别忘了丽质才是你未婚妻!”

“当然不会忘记的。”秦琅赶紧保证。

看他那一脸正经的样子,秦琅倒有些想笑,想不到大舅哥也是个护妹狂魔嘛。

“那个鱼玄机,你也睡过了?”承乾有些八卦的问。

“玉箫将要临盆,如今我内院之事可全都由幼薇接管着呢,你说我若不睡了她,能放心么?”秦琅呵呵笑道,当然,真正的理由他没对大舅哥说。

毕竟他不会告诉承乾,鱼玄机其实是岳父大人派过来的,所以肯定得睡了,还得宠着,否则天天干晾着,皇帝只怕会非常不高兴的。

承乾突然道,“郑十三娘以前差点跟你订婚,后来还被父皇赐给你为婢,你没有睡过她吧?”

“当然没有。”秦琅哪不知道郑十三娘现在是皇帝的才人呢,别说本来就没睡过,就算真睡过,也不能承认啊。

“那就好,听说郑才人现在极得父皇宠爱,因她之故,荥阳郑氏如今也东山再起了。”

秦琅心想,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以为郑家真是因为郑才人得宠才起来的,实不知恰恰相反,皇帝岂不知荥阳郑氏的名头声势,打一打后,自然还是要拉一拉的,宠郑十三娘,不过是因为她是郑氏女。

皇帝只是用了个曲折迂回的方式,跟郑家达成了一个隐秘的交易而已。

第292章 仁慈的地主

天公作美。

连续多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虽然说晒的脱皮,可大家却还十分高兴。

天时好,地里的麦子就不会糟蹋。

一捆捆麦子被挑回家,摊在晒场上。

牛马拉着轱辘不停的碾着,没有牛马的百姓,则全家上阵打麦子,不管天气多热,日头多毒,大家都一刻不敢停歇,必须抢时间把麦子脱下来。

三原县,秦家庄。

秦家因为今年兼种麦稻粟,所以收获时节是分开的,可以调动全部人手抢收麦子,加之今年秦琼从灵武为秦琅买来上千的奴隶,所以秦琅的麦子收的也快。

当田野里还有许多金黄的麦子时,秦家已经收完了。

麦子都收回来,人就都松了口气,这边还在碾麦扬尘,那边就已经开始在打包入仓了。

一大早,秦家庄子的粮仓前,已经摆好了数张桌子,庄头、管家、把式、账房等一字排开坐下,人人面前一杯茶,一把算盘,一个账本。

粮库里早已经收拾干净,陈粮都已经清出去了,现在空空如也,如同一只张大着巨口的怪兽。

管家们特意穿上了新衣裳,人人精神抖擞。

“斗子备好没?”

“好咧!”伙计高声应道,一排量斗摆在那里,全都是较过的,保证精准。

管家老王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对秦琅躬身,“三郎,都准备好了,可以收粮入仓了。”

“那就收粮!”

散发着新鲜麦香的麦子正式开始入仓,庄丁们挑着一担担的麦子排队上来。

而在仓库外面,就是一字排开的土灶大锅,锅里正在炖着肉,一大清早猪场就送了两头猪过来,都是二百来斤一个的大猪,趁着没出太阳凉爽宰了,肉切割好。

一口锅里炖着排骨,一口锅里炖着筒骨,还有一口锅是炖着猪蹄,另一口锅里炖着两个大猪头。

此时已经炖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肉香四溢。

新粮入仓是件大事。

辛苦忙碌半年,这是最高兴的时候。

庄丁们把扬尘去灰晒干的麦子挑过来,有庄丁拿着斗一斗一斗的量。

“全都抹平,不要堆尖冒头!”

老王冲量麦的伙计喊道,抹平了才是最精准的数字。

量好十斗,便是标准一石。

“入仓!”

那边账房等还要轮番验过这麦子,看其干湿程度,灰草多少等,得保证入仓的粮食符合储存标准。

通过验收,自有仓中的庄丁负责挑入仓中。

老王头抓着把麦子很激动的对秦琅道,“今年这麦子好,饱满,天时好晒的也干。”

“我估计咱家今年的麦子亩收两石有余,大丰年!”

秦琅笑笑,亩收两石当然不算少,这还是平均数,实际上有些好地是不止这个数的,比往年增产的关键,其实还是肥料。

生态养殖种殖的好处已经开始体现,养猪养羊养鸡鸭养鱼的肥,使的秦家的地肥力充足,自然增产不少。

一石石的粮食挑入仓中,空荡荡的粮仓里那一个个屯粮垛子也渐渐堆起。

今天主要是秦家自家庄上的粮食入仓,而佃种秦家田地的佃户交租,则安排到后面。

其实秦家佃户们都很积极的表示要交租子,秦琅倒是不急。

一个上午,三个仓库都已经堆满了,每仓储满了一千石新麦。

新麦储满粮仓,管家等把仓门锁起,灌铅封存,不得轻易再打开。

“吃午饭先吧,吃完饭再继续!”

那边的锅里已经分别添入了莲藕、黄豆、山药、豆角等,炖的是汤汁香浓,庄丁们早就在那里吞咽口水了。

庄上妇人们听到开饭的喊声,便把一筐筐蒸好的镘头、大饼端来。

“都是用今年新麦子做的,纯面粉的!”

老王还觉得秦琅这有些过于铺张浪费了,粮仓里还有清出的陈粮,何必吃新麦,不过秦琅还是没理会老王的节俭。

丰收了嘛,自然得高兴高兴。

“新麦就是香!”

秦琅没有跟庄上的人公开过承乾的身份,别人只把他跟存孝存义罗通裴行俭等一样,当成是秦琅的学生义子们。

皇帝拔给承乾的六个队的禁军,秦琅也都是安排在庄外。

“这排骨真香!”

人多吃饭就是有味道,何况这肉又足,炖的入味。

承乾赞叹连连。

庄上不论男女老少,管他是主人管事还是奴隶麦客,反正今天大家都是一样的大块吃肉大碗喝汤,管够管饱。

对于庄丁麦客们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外地来的麦客们来说,这简直是过大年啊。

麦客小黑蹲着那吃肉,吃着吃着眼泪都流下来了。

对于他来说,吃完今天这顿,就要结工钱了,然后就结束了,得去下家了。可每年出来收麦做麦客,又有哪家有这样的好待遇呢,不但管饱,还有肉吃。

这几天在秦家的伙食太好了,吃的小黑都不想走了。

“咋了?”

秦琅端着碗黄豆炖猪脚也蹲到了流泪的小黑旁边。

小黑擦了把眼泪,“没啥,就是风迷了眼。”

“是不是遇啥难处了,直说。”

秦琅叫来老王,老王对小黑倒也印象深刻,跟秦琅说这个小黑年纪不大,但干活最是卖力,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从来不偷懒,而且干活猛,别人割一行,他都能割一行半。

“也没咋了,就是我打十几岁就出来做麦客了,也去过很多地方收麦,给许多地主家干过,但还从没有哪家,如你家一样待我们优厚的,饭菜管饱不说,还给肉吃”

“你们帮我干活,帮我抢收麦子,我自然要感谢你们。”

出来做麦客的,其实大多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在这农忙时节,带着把镰刀出来找活计,他们有时能忙上半个月,一天也不停歇,除非下雨。

忙碌的半个月,是辛苦的,但也能赚一点钱粮,带回家中给妻儿们。

“你家哪的?”

“洛源的。”

洛源,自然就是洛水之源,这是在白于山下,北面翻过白于山就是盐州了,洛源属庆州,虽在关中之内,但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关中人,那边是没有平原,只有连绵不断的山和戈壁。

再加之北面到现在都有梁师都割据称霸,所以当地百姓更苦。

小黑家条件也很差,他家没有自己的田地,父亲是地主家的长工,他打小就给地主放羊。

“俺们那地方田少,所以每到麦收时节,我们都跑到关中来做麦客。”

别看小黑年纪不大,但做麦客已经有好几年的经历了。

“我看你做事这么勤快卖力,你愿意留在我庄子上做事不?”秦琅问。对于那些努力肯干,还知感恩的人,他都愿意拉一把,毕竟这样的人难得。

小黑有些惊讶。

“留下来,做啥?”

“做啥都行,你看我这庄子不小,最缺人手,你要留下来,能做的事也多,但不管做啥,只要你肯干努力,我也不会亏待你。”

这个时代土地对百姓的控制能力太强,朝廷把百姓死死的绑在土地上,很难流动,也不许流动。

这种情况,对于秦琅这样的新兴贵族来说,其实不是啥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就算有许多生财之道,可发展起来却缺人手。

虽然秦琼今年给他买来上上千北地奴隶,可这些人也就适合干点粗活。

小黑没料到几滴眼泪,居然还换得如此机遇,当下就放下碗,直接对着秦琅磕头。

秦琅赶紧扶起他。

“当不得这样大礼,你来给我做事,我还得感谢你呢。老王,这兄弟我就交给你了,不要亏待了人家。”

老王笑着应下了。

午饭过后,继续收粮。

连续几天的争抢时间,秦家三原的麦子总算都入仓了。

佃户们今年也都很积极,抢收过后,便赶紧把这新麦送来庄上交租。

此时的佃租还是很重的,唐代地主们与佃户一般都会立下佃租契约,对于租子,最主要的还是分成,其中主流是约归各半,就是五成佃租。也有一些地主的佃租更高的。当然也有定额佃租,就是直接定好的租额,比如每亩佃租粟一石或是多少。

比如官府给官员的职田,其实就是交给地方的百姓佃种收租,按田地肥瘦佃租为二斗到六斗一亩,但是除了租粮外,佃户们还得交田草,甚至还得自己把粮食运到城中衙门,或是折交脚钱,这两部份的负担其实很高。

当然,此时还有一些地主会包佃,即把田包给二地主,由他们再分包给百姓,并负责收租等。

秦琅庄子与佃户的租约,其实是前任地主订的,秦琅接收庄园田地后,也只能继续维持与佃户们的租约。

佃租是约定分成,各取一半。

而如果租借耕牛,亩再取一成。

这个分成,除了粮食,连麦草也一样要分成的,甚至按约定俗成的规矩,佃户们每年还得为地主们做一定的免费劳动等。

地主们往往还会在收租的时候,做些手脚,比如斗量粮食得堆的冒尖,实际上就等于多收了租。

秦琅对佃户们很客气,若不是旧有租约,他甚至想降点租,不过考虑到这种行为容易让其它地主们不满,所以秦琅倒也没轻举妄动。

不过他今年还是把牛租降了,从亩收一成,改成按亩折粮,直接派庄丁带牛过去帮忙耕地,给佃户们很大优惠。

虽然是佃户来交租,但秦琅依然让人宰猪杀鸡,大锅炖肉。

标准的斗量麦子,不堆尖不冒头,量好拨平,并且拨下来的粮食,也依然是佃户们的,并不会把这些据为已有称为火耗。

粮食入仓,交粮的佃户可以带上全家老少一起在秦家享用一顿新米酒。

第293章 翼国公家的火耗

“老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从没见过哪家地主给交租的佃户们这么客气的,还管酒管肉!”老王感叹着道。

新米酒还是很热闹的。

其实也不用什么精致的菜式,甚至连桌椅都用不着,大锅炖肉,七八样炖菜,然后备上许多大陶碗就好,再来上一筐筐的饼子馒头。

管够。

吃完不够就再打,吃饱吃撑为止。

因为事先就提前通知了佃户们,所以今天来交租的佃户们也没客气,全家老少一起上阵,车拉肩挑送来粮食,就算早交完了粮,也没赶着回去,就蹲在那里一边聊着天,一边吸溜着空气里的肉香,等着开席呢。

当中午暂停收租,开始吃饭时,大家那个积极啊。

好在庄上早有准备,安排人维持秩序,让大家排队,倒没发生踩踏事件。

排队打到了肉,领了饼子,便一家人随便找个地方一蹲,一起大块朵颐。一家男女老少,都是一顿猛吃,也不吭声。

吃完了,就赶紧再排上队继续。

秦琅巡视着,看到那三两岁的孩子,光着屁股赤着脚,手里捧块大筒骨,那大脑袋低下,张着嘴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在那猛啃骨头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感叹。

“他们胃口真好!”

承乾在秦家一连多天,每天不是鱼啊就是肉啊,现在闻到肉香味都有些腻了,实在是有些吃腻了,他现在每天都喜欢吃点小青菜配上小米粥,看到肉就感觉嗓子眼里冒油,实在吃不下了。

秦琅看着这个脑袋大的有些不成比例,明显是营养不良的孩子,“普通人家,平时哪有什么机会这样吃肉啊。能够摸点鱼虾蚌螺都算打牙祭了。”

不过秦琅很清楚,那些鱼虾啥的,若是没油,其实真的一般,并不好吃。可问题是,绝大多数一般的佃户,平时油也是吃不起的。虽然听起来有些惊人,但这是事实。

更何况,这年头植物油很稀少,价格不菲。百姓能吃点油,也是动物油,但一样不可能经常吃到。

多数时候,百姓一天两餐,闲时吃稀的,一把米一把野菜一煮,就是一锅稀粥。农忙的时候,改成吃干的,稀饭变成了干饭,就上点酱咸菜,也就糊弄过去了。

就算种点蔬菜,那也都是煮,不可能有炒菜,更不可能有爆炒。

所以说,比自耕农本来就要差一阶的佃户,其实就真是勉强活着,不遇灾年,丰年的时候,交完租,可能日子还能勉强填饱肚子。一旦遇灾荒年月,这些人是最难撑过去的。

一顿新米酒,其实就是变相的招待下这些佃户们,其实他们就真是完全依附于地主生活了,若是秦琅不把地佃租给他们,他们就真的毫无生活的能力了。

这年头,一般百姓连县都出不去,只能在土里刨食,失去土地,就意味着灭亡。

承乾默默的听着,再看向那些饿死鬼投胎一样,吃的毫无仪态的佃农们,就感觉到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秦琅为何要不顾那么多的反对,非要推动租庸调的改革,为何要区分主户客户。

原来,那些佃户们是这样的悲惨,他们连立足的土地都没有,做为佃户,只能依附于地主,他们害怕被官府括户入籍,一旦入籍,本就艰难的生活,就将雪上加霜,凭白又要增加租庸调这沉重的负担,那日子就更过不下去了。

而现在秦琅的主导下,朝廷改革税制,租改为地税,调改为户税,庸则摊丁入亩,对于这些佃户们来说,他们终于不用再那般依附于地主了,遇到一些不仁的地主,也可以说不了。

就算入了户籍,但做为无地户归为客户们,就不用承担地税,而户税也会很低甚至没有,也不用再担忧每年那沉重的瑶役。

做为户籍在官府名册上的客户,他们也真正从孤魂野鬼变成了人。

这对于他们来说意义非凡。

“有些人希望自己的佃户日子过的艰难,这样就离不开他们了,但我希望我的佃户日子都过的不错,能做个体面人。”

这年头,体面人可不容易,又有几个人能当体面人呢。只有衣服不愁的人,才可能顾及脸面,成为一个体面人,而那些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可成为不了体面人。

晚上。

承乾突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这些天本来极为放松,吃吃喝喝走走玩玩十分开心,但现在他觉得脑子很乱,睡不着,心情沉重。

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承乾还是坐了起来。

侍女立即进来,为他点灯,还倒了茶来,端来点心。

承乾让侍女下去,坐到桌前,他没动那茶点,而是拿起墨,在砚里加了点水,开始研墨。

一砚墨研好,承乾提起笔。

他提笔顿了许久,最后开始写了起来。

他把白天的见闻写到纸上,写成了一篇日记。

崇贤馆的时候,秦琅让他们记过日记,不过承乾也没有真正写过日记,不过是随笔记录一些见闻而已,只是为完成课堂作业。

但此刻,他是真的在写日记,有感而发,真情实感。

他写到白天见到的一个佃农,上交了一半的收成,虽然剩下了一半收成,但去年灾荒,他饿死了妻子,还病死一个女儿,冬天大雪茅屋还倒了,安葬妻女和修葺房屋,都是找地主秦家借的钱粮。

他剩下的粮食,还不够还秦家的债,幸好秦家并没有要求他今年就还,允许他今年不还或只还一小部份,而且没有滚利。

这个男人坚持把大部份剩下的收成拿来还债,只留下了一小部份的粮食,这点粮食连家里口粮都不够的,只能吃糠咽菜,但这男人却还是坚持要还,他说秦家是恩人,所以这债不能不还。

这让承乾很感动。

他又写到,幸好今年税制改革了,这个死了妻女的男人,今年的租减免了,瑶役不用担了庸不要交了,调也减了,要不然,租庸调会压死这个男人,他那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只怕也难以撑下去。

最后,他把秦琅不多收佃户一粒租,还举办新米酒这件事情也记了下来。

接连几天,秦家都在忙着收租,不用派人去催,忙完夏收的佃户,都主动的过来交租。

而秦家也依然天天炖肉蒸饼,以新米酒款待交租的佃户们。

在秦家庄,地主和佃户的关系和睦无比,让承乾惊叹万分。

他没有看到狡诈贪婪的地主,也没看到悲惨的佃户。

佃户们都主动如实的上交了一半收成,没有人虚报少报,秦家也没为难大家。

秦琅每天杀猪款待交租的佃户,甚至还让佃户们赊账购买猪崽回去养殖。

在天空开始多云之后,秦家的佃基本上收完了,粮仓满满,热闹的新米酒也终于停止了。

秦琅带着承乾,领着庄丁们推着粮车,运着粮食到三原县城交粮。

秦家是三原县第一个来纳粮的。

都是今年新打下来的麦子。

秦琅有十多万亩地,但在三原县,他总共有五千多亩地,所以按今年的新税法,地在哪,就向哪交纳地税。

亩纳二升。

五千多亩,实际纳粮一百来石。

数量其实并不多,相比于今年秦家入仓的七千多石粮食,这真是九牛一毛了,但相比起往年,这也算是额外的支出,毕竟以前秦家属于不课户,一粒粮都不用交的。

县令刘审礼亲自带着户曹参军事过来收粮。

户曹的胥吏们拿出斗一斗一斗的量,每斗都要先装的冒尖,然后胥吏再踢一脚。

这震出的粮食,却跟秦家收租时不一样,这些粮归衙门所有,他们称之为火耗。

承乾看的很不满意,想要出声,秦琅却眼神制止了他。

这种事情,其实很寻常更是普遍,是地方官吏们的灰色收入。他们称之为火耗,实际上就是额外的一笔收入。

这些粮食,最后会另入账本,成为县衙的小金库,上到县令下到衙役,都会有一份,或者说,本身就是地方衙门的财政来源之一。

毕竟按现在朝廷的制度,一个县也就是那几个官和几个上吏属于国家编制,有正式俸禄的,而其它的大把胥役小吏们,其实只算是差役,是一种免费的差役,更别说俸禄什么的。

可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一个衙门总得有个固定的班子办事,否则天天轮转,那谈何治理地方呢,但是这些胥役班子又没正式收入来源,自然只能靠手里的权力,弄点灰色收入了。

也正因此,这种事甚至都成了公开的潜规则了,因此就算是秦琅这位翼国公来交粮,人家也照弄火耗不误。

这种事情不是某个人的问题,是整个天下的问题,所以秦琅根本没打算跟他们较真,真要较真,也是在朝堂上从整个大局来较真。

地税一百来石交完,得了份纳粮完毕的文书。

“义仓粮也交一下吧!”

秦琅今天可不止带来一百石粮。

地税是国家的田税,而义仓粮之前也有,原先是按户等来纳的,上上户也不过五石而已。

今年开始推行新税制,关于这个义仓粮其实也是争议许久,原本秦琅最开始就是把义仓粮改地税的,后来最终成了田租改地税。

这义仓粮在几经争议后,最后终于也是出台了新规定,最终的结果是义仓粮征收标准为地税的一半,也是按亩征收。

亩纳一升。

于是秦琅再次纳了五十来石粮,又拿到了一张纳粮文书。

在秦琅看来,地税粮其实是国税,这些粮食要缴入国家正仓的,而义仓粮,相当于地税,这些粮食是要存入地方的义仓之中,并不转运入国家正仓、转运仓的,义仓粮实际上就是储藏于本地,以备本地灾荒战事等情况。

“感谢翼国公积极纳粮!”刘审礼很客气的道。

“这是应该的嘛。”

新的两税制,是把税分成两次交,一次是夏收后,一交是秋收后,夏收后交地税,秋收后则交户税和摊丁入亩的庸钱。

所以这次秦琅就算完成了上半年的税收了,户税钱和丁亩钱则下半年再交。

拒绝了刘县令的酒宴邀请,秦琅直接带人回庄子。

回去的路上,承乾对那所谓的火耗一事,还耿耿于怀。

秦琅笑着道,“事情不能只看到一面,你看到了火耗的不合理,却没看到在现今的税制下,地方财政的困境与不足之处,也没有看到朝廷官吏制度下,对地方上,尤其是县乡一级胥吏的忽视,你有空,可以好好探究一下,然后写一个报告出来,我给你看看,然后呈报陛下,算是你的暑假作业之一吧!”

承乾一听又要写报告,不由的头大。

“不写行吗?”

“当然不行,咱们此次下乡,可不是来享受假期游山玩水来的,是体察民情,乡里调查。”

“好吧!”承乾无奈。

第294章 万石秦家

夏天的雨来的快,刚还是艳阳高照,忽然就乌云密布。

大中午的,天昏地暗,阵阵雷鸣电闪过后,便是狂风暴雨。

屋檐上迅速聚起连珠线般的屋檐水,秦琅和太子有些悠闲的坐在檐下,雨一来,闷热尽去,阵阵凉爽。

好几个庄丁从密雨之中跑回来,浑身上下淋的湿透。

“好在咱家动作快,麦子都收回来了,麦草也都起垛了。”庄头老王笑呵呵的道。“这雨一下,正好就可以翻耕土地,可以把豆子种下去了。”

“这雨来的快,也不知道有没有百姓晒场上的麦子被雨淋了。”秦琅问。

“大家都关注着天老爷呢,有点点变天,都赶紧收麦。”

被雨淋的也肯定会有些,但不会多,毕竟现在已经是收麦后期了,多数人家都已经把麦子收回来了,剩下些劳力少动作慢点的也不多了。

“老王啊,你过两天去附近看看,若是有百姓家麦子雨淋了的,出现发霉发芽的,咱们收了回来做饲料,价格上不要亏待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下。”

老王点头,“若仅是一场阵雨不怕,出太阳了再晒晒就好了,就怕接天雨,到时就会捂坏发霉长芽。”

秦家的麦子都入仓了,老王心情倒是不错的。

他拿起一个账本,却是要来给家主汇报下今年的收获。

“咱家在三原县共有田地五千三百亩地,今年夏季麦地三千亩,粟谷种了一千亩,稻田一千三百亩”

“今年新税法,咱家交纳地税粮一百零六石,义仓粮五十三石,另外咱乡里今年新建社仓,咱们秦家按规矩纳五十三石,另外三郎你又带头捐献了三百石麦子,这几项加起来,就是五百一十二石麦!”

秦家三原这五千多亩地,麦子最后入仓的有六千余石,现在再减去这五百来石,依然还剩下六千石出头。

而粟谷也收了千余石,稻子还没收,预计能收四千石左右。

算下来,今年三原县的这五千来亩地,与佃户分成后,再纳完税,都还能剩下万石粮。

这个数字是极为惊人的,老王先前都还以为算错了呢。

“咱家今年地肥足水饱,收成超了往年五成。”老王说这话时不免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感觉,伺弄了一辈子庄稼的庄头,地里多收三五斗都不知道要高兴成啥样了,何况是普遍涨收五成左右呢。

秦琅把账本拿给承乾看,让他仔细看看这些地的详细亩产、佃租、地税、义仓粮、社仓粮等等。

另外秦家这些地,有多少庄园奴隶自种,多少是佃户租种,庄上养了多少牛马,有多少户佃户。

甚至秦家三原庄子有多少座碾磨房,其中驴骡拉碾磨的有几座,利用水渠的水碾磨房几座,半年来为自家碾磨了多少粮食,又为百姓碾磨了多少,收了多少的加工费用等等。

承乾这段时间跟着秦琅身边,表格、记账、算盘等倒也都学的不错,“交经你个任务,你把这上面的这些,全都归纳一下,做一个表格出来,要简洁明了,所有数字再做成一个图表,再与去年这些田地的产出等也做到图表上,对比一下”

承乾瞧了瞧那么多项数字,不由的有些头疼。

“先生,我可不可以找人帮忙?”

“自己做。”

“只有亲自动手,才会印象深刻,秦家三原庄园和租地的这些数据,也是天下各地地主庄园和佃户们的一个缩影,你若有空,也还可以找附近几个村子,调查记录下他们的自耕田地的收益和生产方式,做下对比,这样便能更加心中有数,知晓农耕的情况了。”

承乾叫苦,“可这些也太多了。”

“我也没要求你马上弄出来,慢慢来,仔细些。”

承乾认命了。

他瞧了瞧那厚厚的账本,“先生家庄子今年收益不错。”

“这是规模化的效应,集约化生产的优势之处,再一个,你也不要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这里可是白渠边上,离郑渠也不远,另外还有清水河、漆水河等数条河流,这是关中最肥沃的田地之一,拥有最先进发达的水利条件,所以这里的田地亩产本就是关中平原之冠,而关中平原的亩产又远超其它地方,堪称大唐天下产量最高的田地,因此这上面的收获数字,其实并不是整个大唐的平均亩产的。”

“还有肥料!”承乾倒是会举一反三。

“先生在三原拥有许多个养殖场,鸡鸭猪羊的粪肥,对丰收增产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而普通百姓难以有这么充足的肥料,产量也就无法达到这么高,这从先生家自己经营的庄园,产量比佃户家的高就可证实。”

秦琅满意的点头。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暴雨只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歇了,乌云散去,阳光再次洒落。天空如洗过一样明净,地上则到处都是积起的雨水,鸡鸭又都跑出来了,在地上寻找追逐着虫子。

蝉也再次鸣叫起来。

秦家不是普通的种地,而是多元化经营的庄园经济。秦家的拥有许多牛马等大牲畜,铁农具也更多,这保证了深耕,也提高了产量。更不用说,水车等工具又保证了灌溉需求。

而养殖场的粪尿和圈草,通过几座肥料厂的加工之后,使的这些粪草转化成为了更益于运输和更益于庄稼吸收的肥料,增加了地利。

此外,秦家还有自家的碾磨房,既为自家碾磨粮食,也给附近百姓提供服务,在秦琅的要求下,百姓来秦家碾磨粮食,秦家只收取糠皮,并不额外收费,看似免费不要钱,但碾下的糠皮等也不少,这些都是用来做饲料的好材料。

秦家地里的草料也直接就可充做养殖场的干料和圈草。

就是秦家产的粮,其实也不是简单的发卖的,秦家会通过自家的碾磨房将之加工成大米、面粉、小米等,部份拿到城里粮铺出售,部份更是会拿来酿酒、送入饭馆酒楼自用等。

这使的种粮的收益大大提升。

而另一方面,也为自家的养殖副业、餐饮副业提供了原料保障。

仅从账面上就能看的出来,秦家今年养殖场的收益其实是很高的,远远超出了那五千多亩地的收益。

五千多亩地最后能入仓万石粮,夏收丰收后,粮价肯定要全面回落,不敢说回复到历史低点,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斗米从原来的三四百钱,跌落到百钱左右是极可能的。

当然,这只是第一个丰季,若是接下来连续丰收,则粮价必然会直线下降,掉到太平年间的斗米二三十钱也是极正常的,甚至粮食产地掉到五六钱一斗都是正常。

眼下来说,种粮的收益还是较高的,因为粮价是在高位,但随着全国统一,战乱的减少,全国性的灾害减少,粮价只会持续走低,很难再出现斗米千钱,斗米百钱这种现象了,所以秦家的庄园经济,尤其是养殖、加工业这块,以后收益肯定会远远超过种粮。

“老王啊,咱们仓里的粮食,让碾磨房这边赶紧加工,然后卖了。”

“卖了?现在卖?”

“现在这个价格还不错,卖吧。”

“可”

老王觉得应当囤粮,他认为开国以来,关中的粮价几乎常年高位,去年又刚经历大灾,官仓和百姓家都没什么余粮,仅一个丰收还远远不够,因此粮食应当留着,万一下半年又有灾情导致粮食产量不足呢?

那时粮食岂不又要涨。

“正因官仓无粮,所以朝廷常平仓会大量收粮,价格不会跌太厉害,咱们把粮卖给常平仓,也是为朝廷出份力嘛,至于说下半年粮价涨什么的,涨跌都没关系,反正我们又不是粮商。”

秦琅意下是他又不靠那点粮食赚钱,现在朝廷要收粮保仓,家里的粮卖了,顺应朝廷政策嘛,另一方面,如今的粮价就算跌了,也确实是比较高的,所以卖了换钱,可以继续扩大秦家其它产业的投入。

比如再买些低洼地等,投钱进行改造,或者是扩大养殖场,增建商队作坊等,都是可以的,从长远来看,肯定是划算的。

越是灾荒年,存粮越多,只会风险越大越不安全,而如果年景好,那存粮多了也不会有太多利润。

不仅仅是三原的粮,秦琅现在拥有十余万亩地,今年入仓的粮食,起码是十万石左右,他可是打算先拿出一半来卖给常平仓,然后剩下的也拿到秦家各城市的粮铺出售。

大灾之后的第一个丰年,别人都想着要存粮,秦琅却要逆向而行,卖粮。

承乾在一边听的若有所思。

他一开始认为秦琅卖粮,是心忧国家,忠于君王,知道朝廷官仓没粮了,所以要把自家产的新粮卖给常平仓,而不是想着囤粮待价,大大的忠君行为。

可现在听秦琅毫不保留的告诉他,这其实更是经济规律的考虑,说这是利益最大化。

承乾在那暗暗算了下,按三原庄子上的这收益来看,秦琅十万亩地,今年夏季起码入仓十万石粮,以如今斗米百钱来算,秦琅的这些田地半年的粮食收益岂不就有十万贯?

皇太子震惊了。

在宫里的时候,时常听于志宁等官员们说国家财政艰难,生活要检朴云云。之前朝廷汰佛发了笔横财,皇帝特批了二十万给东宫,让秦琅掌管,承乾还觉得自己很有钱了。

想不到,人家秦琅半年仅地里的收益就有十万贯了,这还没算上很赚钱的养殖业、工商业等。

秦琅突然觉得自己很穷,而秦琅太富了!

第295章 袖里乾坤

翼国公府夏税缴地税粮两千石,义仓粮一千石,社仓粮一千石。秦家还向各处庄子所在地的乡社仓捐粮共五千石!

这些数字记录在皇帝御案上的表章里。

捐的粮比缴的税还多,秦琅纳粮捐粮九千石。

一石激起千重浪。

在皇帝的授意下,如今这消息满天飞,传的整个京畿都沸沸扬扬,李世民甚至让邸报传抄天下,让各州县的官吏们都知晓了此事。

李世民又翻起了另一道奏表,却是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户部尚书兼转运使戴胄所上,戴胄说翼国公府向常平仓售粮五万石,在如今常平仓收粮价一百一十钱一斗的时候,他只卖一百钱一斗,主动降价,并一次性卖给官仓如此多的粮食,因此向皇帝请求嘉奖秦琅。

夏收后,常平仓就已经开始在大力收粮。

只是刚经历饥荒后,愿意卖粮的人不多,大家宁愿存着粮备荒,况且因为丰收,使的粮价快速下跌后,更让地主们不愿意卖粮了。

这种时候,秦琅带头卖粮,无疑就更突出了。

在长安常平仓吃下这笔五万贯的粮食大单后,京畿的粮价也就应声而落,原本还是斗米一百一,马上就降到了斗米一百。

齐国公府接到在灵州的家主信件,让他们也卖粮。

秦琼现在也还有几万亩地,齐国公府一次性向常平仓售粮两万石。

京畿粮食收购价就跌到了九十五钱一斗。

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咬金、尉迟恭,这些大贵族也都是大地主,他们也纷纷紧跟风向,开始向常平仓售粮。

于是粮价一跌再跌,几日间就已经跌到了斗米八十钱,这引发不少许多地主们的恐慌,毕竟他们地多粮多,粮食不可能都留着自己吃,于是乎有人悄悄的售粮,一开始还只是卖一部份,但马上被镇抚司发现,暗中大力宣扬。

搞的更多的地主们恐慌了,粮食市场再次下跌。

连续数个下跌后,最后粮价甚至到了斗米五十钱这个价位左右波动。

虽然此后再没有大的下跌,可从之前斗米一百一,到斗米五十,还是跌了近半。若跟去年粮价最高时的斗粮三百钱,甚至四百钱比,那就跌了数倍之多了。

虽说比起太平年间依然还是三倍左右,但这个价格已经是开国以来最低价位了。

没有人知道的是,在这一轮粮食价格过山车中,最得益的并不仅是朝廷。

咸阳,渭河北岸秦家度假村里,秦琅正跟承乾在那里算账。

“咱们赚了这么多?”

承乾看着自己拔拉算盘半天后的数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没错。”

秦琅扭头瞧了眼,然后笑道。

“短短这么些天,居然赚了这么多。”承乾叹道。

“所以说这就叫买卖,买低卖高。”

秦琅给承乾上了一堂生动的经济课,这些天,他做空了粮食市场,让太子从关中常平仓借走了常平粮,约定了一个月后归还,并给了常平司两千贯的费用。

那个时候,正是秦琅刚刚向常平仓卖粮之时。

承乾用皇帝拔给他的那二十万贯钱,按当时斗米百钱的价格买入,买下了二十万石粮,约定一个月后还粮,另给两千贯的费用。

承乾毕竟是皇太子,他这种奇特的买粮方式,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因为得到了皇帝的允许,有敕令给转运司,他们也就借粮了。反正对他们来说,这仓里的粮只是借用一个月,就有两千贯的收益。

而承乾在拿到了这些粮食后,在秦琅的亲自操刀之下。

通过各种骚操作,又是各种炒作宣扬放风声,又是不时的故意向市场降价放粮,于是使的粮市出现恐慌情绪,粮价一次次的被他打落。

不到一个月时间,原来斗米百钱,降到了斗米五十钱。承乾的二十万贯借来了常平仓里的二十万石粮,分批次的出售,把粮价节节打低,等到了一个月还粮期接近,他开始再从市场上悄悄的分批次买入粮食。

通过这种骚操作,一月后,承乾如数向常平仓还了二十万石粮。

而这时的二十万石粮,收购价只用了不过十二万贯钱。

承乾除去两千贯给常平司的额外费用,还赚了七万八千贯,就算扣除这一月来的操作费用,实际上也是入手七万多贯。

别人都是低买高卖赚差价,秦琅却带着承乾反向操作了一番。

通过作空的手段,先高价借入常平仓的粮食,然后再在市场上卖出,等到市场价格低落的时候,再买入低价粮还补常平仓,于是大赚一笔。

这种手段,其实后世非常普通。

关键在于,一般人也没有这种意思,更关键的还是能不能从常平仓借到粮。而秦琅能让承乾借来粮的关键,是他和承乾去找了皇帝。

秦琅向皇帝表示能够打粮价再打下来许多,能让朝廷常平仓用更低的价格收入更多的粮食,最重要的是打破现在地主粮商们惜售的局面,以保证朝廷常平仓能够储备到粮食。

李世民半信半疑,但秦琅说了,只要把京畿常平仓交给他来操作,就能保证达到效果。

有这保证,李世民最后还是信了。

于是乎,秦琅就暂时得到了关中道常平仓的控制权,他直接借给了承乾二十万石粮,然后一起操作。

承乾在这个月内赚了八万多贯,而朝廷的常平仓其实赚的更多,不仅仅是承乾的那两千贯的费用。

承乾在高卖低卖的时候,其实秦琅也一样操控着常平仓在操作。

通过舆论造势,各种小道消息宣扬,再适时的放粮,使的粮市波动无比。

这边是秦琅秦琼长孙无忌等大贵族大地主们在高位向朝廷常平仓卖入大批粮食,而那边呢,秦琅操纵着常平仓转手又悄悄的把买入的粮食再压低价格出售。

谁也想不到,常平仓会有这样的骚操作,居然高买低卖。

谁能想到啊?

于是乎,最后那些新贵大地主们高位出粮了,常平仓又悄悄的左右了粮市价格,把粮价打了下来。

等到粮价终于崩盘,中小地主们也恐慌性的售粮时,粮价探底,秦琅于是让常平仓和太子再低价买入补仓。

常平仓大赚一笔,粮食全都回来了,还利于粮市崩盘的巨大差价,用赚的钱又买入了大批粮食储入常平仓中。

实际上就等于,从夏收前的斗米三百钱二百钱,再到夏收初的一百二一百一,再到如今的五十钱一斗,常平仓里存的粮食,全都是五十一斗收进来的。

最关键问题是,这五十一斗的本钱,还并不全是常平司的,有一大部份,都已经是常平司倒卖赚来的钱做的本金。

这种结果,李世民当然偷着乐。

承乾还以为秦琅真的只是为替他赚钱呢,殊不知这一回,秦琅是有意的做空长安粮市,打低长安粮价。

因为动作快,时间短,所以关东的粮食都没来的及进入关中,根本没能影响到关中的粮价,事情便已尘埃落定了。

从本质上来讲,常平仓的设立初衷,本就是买低卖高,平抑市价的。当市价过低时,买入,价格过高于,卖出。

只是这轮秦琅的操作,有些太过于神奇,通过杠杆,秦琅成功的带头撬翻粮食,主动的收割韭菜,而并不是被动的等到市场价格剧变之时才出手。

于是李世民在太极宫里哈哈大笑,承乾这边数着小钱钱,还对秦琅感激无比,并不知道人家秦琅只是捎带着他玩一下,让他体会一下商业的复杂化而已。

二十万的本钱,一个月的时间,净利七万七千贯,这个利润,确实比抢钱都来的快。

“老师,咱们要不赶紧去趟洛阳,把河南、河东、河北、淮南的常平仓粮食也借来?”承乾有些红着眼睛道。

秦琅拿起刀,切开一个西瓜。

西瓜爽甜无比,透心冰凉。

“有些事情,可一可不再。最关键的是不能贪心!”

“不行吗?”

“天下聪明人多着呢,人家也会回过味来的。”

关中向来比较封闭,尤其是粮食这块,与关外的市场隔离性很强,再者一个,京畿地区嘛,政策影响大。再加上秦琅是头一个这样操作的,被打个措手不及很正常。当然,还有一个关键点在于,关中的大地主其实都是朝中权贵们为主,当他们也上了秦琅的车,高位抛出时,引发的羊群效应是极大的。

可现在要是去洛阳操作,就没有这些有利条件了。

再者一个,中原四通八达,体量更大,难以杠杆撬动,搞不好常平司那点粮食扔进去就打个水泡,粮价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变动,到时难看的可就是自己了。

而且,这种钱嘛,毕竟是倒卖,闷声赚一笔就好,真的盯着赚赚多了,影响也不好,毕竟承乾是太子,一国储君,怎么能掉到钱眼里去呢?

就如李世民,他就闷声发大财,赚了也不会公开的。

“那咱们这么多钱,再干点什么?”

承乾看着存在开元钱庄账上的那二十七万七千贯钱,有些不太淡定。

第296章 合则两利

凭皇太子的身份地位,想要赚点零花钱太简单了,就算想赚大钱,路子也多的是。但既要赚大钱,还得不被人非议就没那么容易了。

毕竟这年头,赚钱的买卖其实也就那几样,且几乎每样都早有人经营了,哪样赚钱的营生后面,其实都站着一个个豪门世族。

就算皇帝想冒然插手,这些人都会马上大喊与民争利。

承乾有二十多万贯本钱,要做肯定不是只做赚点零花钱的小买卖,二十多万贯的本钱已经不少了,适合的买卖并不多。

之前秦琅想为承乾把开元钱庄要过来,再不济把铸钱监要过来也好啊,凭他的见识,经营银行金融业务,或是发展铸币业务,那肯定利润不得了,还是独门生意呢。

可李世民也很精,早知道这买卖赚钱,所以连太子也不肯给。

秦琅之前在转运司时,无私奉献,改良铸币技术,并通过改变铜钱的各种成份配比,使的铸钱扭亏为盈,加上减去运输费用等,现在铸一千钱,成本五百左右,利润百分百。

可惜啊,李世民贼精贼精的。

“殿下,咱们东宫要做,也是做那能造福世人的又干净又善良的钱。”

“有这样的钱吗?”

“当然有!”秦琅道。

“其实我这里就有两个不错的思路,一是印书,二是办报。”

“印书、办报?”承乾疑惑不解。

大唐读书人数量不多,关键原由其实还是读书的成本太高了,此时的书籍连线装书都没有,要么是如奏折一样的册页书,要么是如画卷一样的卷轴书,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手抄本。

这时代还没有印刷术,不论是雕板还是活字,都没有。

加之纸张和墨水、笔都是极贵的,一卷书万字左右,请人抄书,费用是一卷千钱。所以这时代买书,动不动就是几贯几十贯一套书。

书价格太贵,关键原因一是纸张笔墨这些原料贵,二来是抄书费用贵。

造纸、制墨这两样最为关键,虽然说如今遍地造纸坊和制墨坊,但都是世家豪门掌握着的,他们握有技术,握有产业,使的价格居高不下,偏偏他们的技术也不行,产量低下。

而读书人金贵的时代,又有多少人抄书呢?书的价格自然就高了。

秦琅原本也早发现了这种情况,也产生过参与这一产业,甚至进行技术改革,推出雕版印刷术的事。

但是后来略做考察,发现掌握着造纸制墨这一产业的,全是那些士族门阀,哪一家都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他真要插足,估计他们到时会群起而攻。

“殿下,若是改进造纸制墨技术,研发雕版印刷技术,到时纸墨价格大跌,能让更多读书人用的起好纸好墨,甚至能让许多平民百姓也读的起书用的起笔墨,更不用说,一旦雕版印刷术研成,则书的价格大跌,能读的起书的百姓更多了,圣贤之书能教化更多百姓。”

“那办报是何意?”

“殿下见过长安马球联盟的手抄小报马报吧?”

“见过,很粗糙,上面有马球比赛的结果,每期也会介绍下比赛的两支球队的情况,甚至有些马球的相关知识等。”

“那邸报,殿下应当也清楚吧。”

“知道啊,就是朝廷定期抄写通过驿站,将一些朝中要闻以及诏令等分传州县官员的朝政消息!”

秦琅点头。

“等雕版印刷术出来后,我们可以办一份报纸,上面集合朝廷公开的时政要闻,并一些奇闻趣事,甚至是诗词歌赋,圣人经典解释等,每五或十天发一期,定时发行。”

“卖钱吗?”

“当然。”

“会有人买吗?”

“我们可以便宜点。”

“那不会亏本?”

“我们还可以招商卖广告啊。”

在秦琅看来,如果是采用五或十天一期,或是半月一期这种期刊方式发行,那么这报纸是可以发行很广的,长安、太原、扬州、洛阳、幽州、荆州、蜀中等地甚至都没问题,只要在长安组好稿,那么就可以让快马把原稿递送各大城,然后让各大城雕版刊印。

或者是直接在长安组稿,雕版,然后快马送版各地,或是直接运报送去各地。毕竟从长安出发,到达那些大城市,一般也都是三四天,或四五天就够了的。

“这会很麻烦吧?”承乾道。

麻烦当然会麻烦,但秦琅看中的却不是这报纸能赚钱,而是这报纸一出,必然会有巨大的影响力,只要做的好,那么还能掌控舆论,起码也是有很强的导向性的。

如果太子掌握了一份影响力很广的报纸,那太子自然也就拥有了强极的话语权,这对承乾的地位,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办报的前提,还是雕版印刷术的研发,和造纸制墨技术的改进,尤其是相关产业的掌握,否则以现在纸墨的价格,这报纸成本可是极高的,报纸要不亏本卖,那就意味着没几人买的起,影响力这玩意也无从谈起了。

其中制墨这块尤其重要,因为书写的墨跟印刷的墨不是一类的,印刷得油墨,这玩意现在没用,得研究。

如今大唐最好的制墨技术,掌握在太原王氏手里。

大唐最好的纸现在是益州麻纸。

关中比较有名的纸则是皮纸,以桑皮等树皮为主要原料。而在江南,比较有名的是藤纸,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剡溪藤纸。

可不管哪种纸,都是工艺复杂,产量低成本高价格贵。

秦琅想造纸,用竹子造纸,竹子北方现在也有,数量不算多,但是在南方那真是遍地都是,满山满谷,比起麻、藤、桑皮等造纸原料,既多且便宜,有极强的再生和可持续性,若用竹子造纸,还能带动南方现在落后的经济呢。

尤其竹纸是最适合印刷的。

选竹纸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现在还没有人用竹子造纸,或者说还没有广泛应用,和麻纸等不一样,那些纸,每一种都有数个名门士族垄断着,他们既垄断了技术,也垄断了原材料,还垄断了相关的产业工人等。

想插一脚,很难。

既然难,那就干脆进军研究竹纸,避开这些所谓的垄断豪门,打造出一款全新的纸张。

秦琅准备拉着山东军功新贵们一起干这买卖,由东宫牵头,大家抱团,进军造纸制墨行业,打破那些士族的垄断。

拉上这些人,是因为仅是东宫的名头,估计都震不住这些士族豪门,这些垄断的利益,他们世代独占,是绝不愿意被掺一脚的。

六月的烈日里,麦子收获了,粟谷收获了,水稻也收获了。

百姓们顾不及丰收的喜悦,又开始忙碌着秋播。

秦家的地不缺肥,许多还不缺水,于是秦琅开始种起了大豆,有些田地则轮种小麦、粟谷,也安排了不少地种油菜和萝卜。

基本上就是种一季麦粟稻,种一季大豆油菜萝卜,这样能更好的恢复地力。

对于秦家来说,有那么多养殖场,本身也极需要大豆油菜萝卜这些来做饲料,另外到了明年,也可以榨油。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们。

崇贤馆也早就恢复了开学,承乾也结束了放羊的日子。

秦琅最近经常给崇贤馆学生们家访,其实主要是与山东集团的叔伯们聊造纸制墨雕版印书发报的事情。

他早做出了一个很宏伟的计划书,要拉上山东新贵们一起上车。

大家认领股份,一起出钱出力,然后研发技术,等技术研发出来后,大家共享。

“要多少钱?直说。”

程咬金听完秦琅的计划,很爽快的挥手。

“其实钱不是关键。”秦琅笑着道,“东宫其实不缺钱,现在账上几十万贯呢,太子只是喜欢人多热闹。”

程咬金岂会听不出这话外之意。

“三郎啊,你是太子少师崇贤馆学士,我呢是右武卫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所以咱们也都是东宫官,东宫的事,自然就是咱们的事,我呢也没想着赚钱啥的,就是喜欢热闹。”老程呵呵笑道。

“好,按规矩,那就算程家一份,等将来技术出来了,程家就可以用咱的技术投钱在江南建竹纸制造作坊,也可以在其它地方建墨窑作坊,生产出来的纸墨东宫收购。”

老程拍着毛葺葺的胸脯道,“老子早瞧那些所谓的世家名门不爽了,一个个破落户还他娘的整天拿鼻孔瞧人,能捅他们两刀子,程叔很乐意。要钱要人,尽管开口,我全力支持。”

“程叔莫非在崔家那边受啥气了?”

老程一提这个就来气,他跟崔寡妇如今也是长安公开的事情了,本来也说好等孙氏去世后就迎崔氏入门,但问题是现在孙氏一口气总吊着,而崔氏已经不耐烦了。

崔家现在提出,要让老程学张亮,把妻子休了,迎娶崔氏过门。

老程虽然说想巴结清河崔氏,愿意娶崔寡妇过门,好抬一抬家世门楣,但元配妻病中逼着休妻,这事他做不出来。

清河崔氏很牛气的说,最多再等三个月,三个月后老程还没休掉孙氏,或是孙氏还没死,他们崔家就要把崔寡妇许配给他人了。

“程叔啊,其实我觉得这门亲事啊,清河崔也没表面上这么牛,他们其实也希望联姻呢,你如今可是当朝新贵,合则两利。所以程叔你不必急,他们也就是嚷着厉害,要不我让处默去崔家闹一闹,就说黄了?说不定崔家就老实了!”

老程嘿嘿的笑道,“让处默去闹不太合适,将来崔氏过门了,不好相处。要不,你去替老叔走一趟?”

秦琅见他这鸡贼的样,也只能笑笑。

“好吧,谁叫咱们两家这铁一样的关系呢,那我就替处默走一趟。”

“你也别闹太过火。”老程赶紧又道。

见他这模样,秦琅无奈的道,“程叔,你怕啥,就算真没了崔寡妇,这五姓七宗里难道还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来?”

“我挺喜欢崔寡妇的!”老程脸皮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道。

“得,我悠着点来吧!”

第297章 一石二鸟

两仪殿。

君臣对坐。

李世民听着秦琅的计划书,沉吟良久。

“看来你小子确实消停不了,不过这次的事情看的出,不仅仅是为赚钱这么简单。如果你所计划的真的能实现,那么今后能造福无数人,朕支持你。你放手去干吧,朕倒想早日见到如你所说雕版印刷出来的线装书籍了!”

“只要能够攻破油墨这一关,雕版印刷书籍,其实就没有障碍了。”

李世民点头,很满意。

上次常平仓交给秦琅一通倒腾,可是大赚了一笔,尤其还赚的是先前那些在灾荒里还囤粮的地主粮商们的钱,这可让他浑身舒畅了许久。

“陛下,臣身为崇贤馆学士,崇贤馆又是东宫藏书之所,臣与太子近日馆中图书之后,萌生了一个想法。”

“哦,又萌生了什么鬼主意,说来听听。”

李世民对秦琅经常冒出来的主意还是很感兴趣的。

“陛下,臣与太子殿下崇贤馆内图书,发现自东汉末年以来,儒学内部宗派林立,战乱四起导致儒家经典散佚,文理乖错。尤其是在南北朝时期,国家长期分裂,经学也形成了南学、北学之争,加之内部宗派林立,导致各承师说,互诘不休,经学出现一派混乱的局面!”

秦琅说的是事实。

汉以来,经学其实是以家学的形式传承的,儒家诸种经书,每家往往都有几大家族研究,形成独特的世家经学,他们子孙相传,代代承袭。

由于战乱的分裂,更导致了经学交流的不畅,于是大家各自闭门造车,关门学经,越发的分歧。

再加上许多经书以及后世大家注释的经书,流传时经常会流失散佚,甚至由于许多内容都是手抄传承,于是不免出现错误之处,以讹传讹,搞的同是研究儒家经典,结果同一句经书,各家却有不同的解释,甚至完全相反。

“陛下,太子殿下数次为此所困惑不解,曾向臣提出,为何会出现此等情况,为何不能有统一权威的解释?臣有感于此,故此想奏请陛下,由太子殿下牵头,东宫出经费,召集当今儒家名士共聚崇贤馆,一起研讨,最后撰修、颁布统一经义的经书,待到竹纸、油墨、雕版印刷技术有成,便可雕板刻印,颁行天下矣。”

“到时科举考生们,对经书的解读,也以此为标准,避免到时阅卷时出现的麻烦!”

李世民听完大为惊讶。

他惊讶的望着秦琅。

东宫出钱,太子牵头,召天下名士商议编撰颁行。

这事没这么简单。

李世民是个很敏锐的皇帝,他一下子就听出了秦琅这个计划里没说出来的那部份关键之处。

统一释义,以后科举时以此为标准,以此答卷,不许自由发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思想的统一。

儒家经典是什么?

不仅仅是经书,它更是汉代以来治国的根本,汉以来,都是以儒家治国,所以儒家的经典,其实就是治国的指导思想。

但汉以来,经学的这种混乱局面,也使的朝廷对思想的难以控制,再加上各家经学的这种学术垄断把持局面,又使得出现了五姓七家这样的士族巨头,严重威胁着皇权统治。

为何汉以来流水般的王朝,却是铁打般的士族名门?

不是因为他们有钱有地有人,士族的核心还是他们掌握了经学的学术权,他们垄断了经学,所以不管文也好武也罢,哪个朝廷最终都离不开这批人。

他们掌握学术权,也就意味着掌握思想,控制舆论,再通过庄园经济,使的他们成为巨无霸式的豪门。

李世民马上打下的天下,兵变夺位登基,可面对着五姓七家这首的士族时,也只能是打一杆子又赶紧给俩枣,即打又拉的,并不敢真正的对这些人下狠手。

而现在秦琅提的这招,那简直就是在挖五姓七家的根啊。

一旦统一儒经经义解释,那就意味着儒经的最终解释权在朝廷手里,不再是那些士族经学家族掌握了。

谁掌握了最终解释权,谁当然就垄断了学术。

谁也就控制了思想。

之前李世民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一招。

当然,其实历史上,历朝历代都也干过这种事情,组织各大家各地名士来一起讨论,然后可能还要搞一套碑文什么的,以此定为经典正本什么的。

但秦琅现在说不仅要统一经典释义,还要以此做为科举的标准,甚至还要雕版印刷成书,统一刊行天下,今后读书人都读这个新标准的经书,原来过去各家掌握的解释版本,自然就彻底做废了。

“儒家经典众多,想要完成经义统一,可不容易。”

李世民心中激动,不过还是告诉秦琅,这事可不简单。

“陛下,只要认定目标,那么就可以一步一步行动,总能完成目标。儒家经典众多,但召集朝廷明经科也只是以九经为要,则朝廷可先统一九经,九经也可分批次论证。”

“我们可先编尚书正义、周易正义、诗经正义、礼记正义、春秋左传正义等。”

李世民连连点头。

九经流传到现在,版本有不少,朝廷召集名儒们主要不是讨论这些本经,而是针对历代流传的各种经书的注释做讨论,实际就是决定古代大儒贤士们谁的解释最好,用谁的不用谁的。

比如尚书,现流传最广的是梅梅赜本汉孔安国传,诗经用的是汉代毛亨传,所以又叫毛诗,用的是汉代郑玄笺。

这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很多,最主要还是因为诗经易经等这些儒家名经,因为成书年代太过久远,文字内容晦涩难懂,记事又简略不祥,一般人根本读不懂。

于是后代的大儒,便流行为经书做传、做注,时间久远后,一部经书往往就有许多人的传、注,而且这些解释往往会有冲突之处。

再一个,就是诗经等古经,时间太长,流传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不同之处,于是便有一些大儒整理出不同的版本。

比如诗经流传到今,便主要是毛亨整理的版本。

“陛下,只要有心,分歧总能解决,目标也能完成的。”秦琅说道。

这些细节的东西,其实只是学术上的问题,而秦琅又不是要独树一帜的弄出一个新学说,他要做的不过是把这些当世的名儒们聚集起来,大家对各版本进行评论,最后商量出一个多数人接受的版本,然后定为标准。

所以不管最后定哪个版本做标准,其实关系并不大,朝廷要的只是统一的一版做标准,至于哪一个版本,又不重要。

没被选用的版本,也不是说就要焚毁禁止,一样可以研究、珍藏,只是以后不能做为官方解读,不能用于做科举答案而已了。

通过这番学术整理,东宫出一点钱,却能集结当世名儒聚集到崇贤馆,给他们授个无品阶的直学士衔,这些人实际上就等于是被收罗到太子承乾的名下了,对于承乾的名望来说,自然有大好处。

更不用说,当太子牵头,完成了这番经学上地位崇高的整理后,承乾还将在儒家、经学这块,拥有极高的收益。

当年李世民在洛阳时,建文学馆,招募名士为学士,可是为他的名声加分许多。

而建成也以弘文馆招募四方名士,当时山东五姓七家的那些学术大儒,不都齐聚建成门下。

秦琅还有一个长远的打算,则是等这九经正义完成,到时正好由东宫来印刷发行,到时人人都只能买这种官方标准的经书正义,那雕版印刷自然要一炮打响。

反正这都是一石多鸟的计划。

太子牵头,得利最多的也会是太子,而李世民只要给予支持,那最后得利也多,最倒霉的会是谁?

当然是以前蔽帚自珍的那些士族名门了,他们引以为熬的解释权,会被朝廷夺走。

“你知道这事真要做成,并不容易吧,那些所谓的名儒大家,估计会恨得牙痒痒,肯定会阴奉阳违,到时甚至会争扰不休的。”

“陛下,到时就让他们狗咬狗好了,咱们坐山观斗便好。”

“你这么积极,这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李世民问。

“臣没想过自己的得失!”秦琅一本正经,满脸正义模样。

“呸!”反正这殿里也没其它人,李世民对秦琅也就十分不客气,“直说吧!”

“陛下,咱也只是想趁机参与一下这盛举,将来儒家经学之中,我也能留下一笔嘛。”

“还有呢?”

“说实话,我讨厌那些士族名门,他们个个高高在上,一副俯视众生的态度,他们是谁啊,也配?这世上唯一能俯视众生的,只有陛下啊!”

这马屁,拍的李世民心里很舒坦。

“好了,朕知晓了,这事你去做吧,不过要小心一些。你拉着程咬金、长孙无忌他们要研究竹纸、油墨、雕版印刷,这些朕没意见,但是也不要就跟山东士族等闹的过份了,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就是!”

李世民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了秦琅拉扰朝中新贵们的那个造纸印刷计划来,这是在暗里提醒秦琅,他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告诉他底限在哪。

想从士族手里抢点赚钱买卖没关系,但不能兴起党争,不能影响到朝堂局势,一切以稳定为首要。

秦琅认真的行礼。

“臣绝不会乱来,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有益于太子,有益于朝廷,更有益于陛下的。”

“好了,你小子聪明,但记得用到对的地方,如上次常平仓卖高买低这种事情,以后能别做还是别做!”

第298章 郑才人

午间。

秦琅辞出两仪殿,走在宫中甬道上,心中苦笑,也不知道李世民哪根筋又没搭对,刚才居然说让秦琅过几天开始也到北苑参加讲武堂的御训,但不是以受训武官的身份,而是以教头身份。

这就让人不解了。

若是让他去听听课学习下带兵打仗啥的,秦琅觉得也算有点必要,毕竟他也算是将门子弟,学习学习战阵兵法也是应当。可你让他去当教头,就有些儿戏了。

可李世民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秦琅一来做过幽州都督,临危受命,整顿幽州六州军事,很有成效,其二则是秦琅先后平定过幽州叛乱、豳州叛乱,斩杀过王君廓、罗艺这些当世名将,又曾单骑败过谢叔方,劝降了薛万彻、冯立等猛将。

罗艺、王君廓、谢叔方、薛万彻、冯立等都是当世猛将,所以秦琅自然也是有资格做为讲武堂御训教头,为年轻的大唐武官们传授点经验知识的。

皇帝甚至还拿了秦琅搞的马球联盟来打比方,说秦家两家马球队在联赛里表现出色,双双晋级为超级联赛的十六队之一,而如侯君集、张亮等不少大将家的马球队,结果却只能被淘汰在了联盟的甲级和乙级赛队里。

皇帝说秦家球队攻守有军法,而秦琅做为两支球队的总教头,当然是指导有方的。

虽然秦琅推辞,可皇帝还是没许,让他三日后开始参加御训,正式执教鞭上课。

秦琅暗里猜测,估计皇帝是想要把他弄去摔打摔打,也未免没有再亲近亲近之意,可他毕竟也好歹是当过百天宰相的国公爷,所以李世民给他点面子,没让他跟一群队头伙长们一起当学生,而是让他去当个教头。

正想着,前面走来一群人。

“见过翼国公!”

秦琅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才发现那是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人。

郑十三娘郑婉言,不过如今是皇帝后宫的郑才人了,据说很受皇帝宠爱,看她那一袭湖绿宫裙,头上的金钗步摇,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甚至有点高贵冷艳,前呼后拥,与当初相识时的落魄不可同日而语。

“臣拜见郑才人!”

秦琅有些复杂的望着她,曾经差点订婚,再到后来收容她,再到后来她被皇帝赐做自己的奴婢,两人交情不深,但也可说缘份不浅。

也不知道如今的郑婉言是否快乐,不知道现在的身份是否她能接受的。

郑婉言也无言的站在那打量着秦琅。

有许多话想问他,甚至想指责他,可最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送翼国公!”

“臣告退!”

秦琅低头躬身叉手行礼。

郑婉言略一低头回礼,然后在宫人宦官的陪同下从旁边过去。

两人都没有再回头去对视。

秦琅待脚步声远去,抬起头,扭身离去,再没回头。

两仪殿。

李世民见到郑婉言进来,“来时看到怀良没有?”

“臣妾在殿外遇到翼国公,打了个招呼。”

李世民笑笑,“你们就没多聊几句?”

“臣妾其实与翼国公不熟,当初虽得翼国公好心收留过,但后来去了齐国公府教导几位女公子了。”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小心,你跟怀良之间也算有一些缘份,如果,朕是说如果,你若愿意,朕可以让怀良纳你为妾!”

郑婉言跪下,“陛下若是不喜臣妾,或怀疑臣妾与翼国公曾有私情,请陛下赐臣妾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金屑!”

看到她那般果决干脆的话,李世民愣了下,然后笑了笑,“开个玩笑而已,朕现升你为美人,赐临仙殿于你。”

才人和美人、婕妤一样,在唐后宫中是各有九个的名额,同属于一后四妃之下的二十七世妃,在这之下,是宝琳御女采女等八十一御妻。

但美人是四品,才人是五品,要高了一级。

郑婉言谢过君恩,脸上似乎没太多喜悦表情。

“你给朕念表章吧,朕有些乏了,不想看了。”李世民道。

于是郑婉言上前,开始把御案上皇帝挑出来的表章取了,跪坐在案前,开始为皇帝念诵。

“镇抚使臣亮启奏,今侦知前宰相裴寂免职归家汾阴时,阴养狂僧信行,信行常与裴寂作狂妄之语。信行还常对裴寂家僮说裴公有天份。家奴将此事告诉裴寂,裴寂却不奏报陛下,而是暗中命家奴恭命把知情的家僮杀死,并杀信行。”

“而恭命害怕裴寂事后也杀他灭口,于是私下将知情家僮和信行放走,谎称已杀害,果然没多久,裴寂便对外称恭命贪污裴家家财,派人捉拿。恭命逃跑,遂向我镇抚司告发裴寂,并提供了诸多证据,如今我镇抚司已经控制恭命、信行以及知情裴家家僮数人”

郑婉言轻声念诵表章内容,心中惊骇。

而李世民听完,也站了起来。

“你说裴寂犯了何罪?”

郑婉言低头不语。

“你说!”

“臣妾不敢妄言,若是臣妾妄议朝政,皇后就直接将臣妾打死了。”

李世民看了看她,没再让她议论。

“朕说,你写。”

“裴寂犯了四条死罪,第一,获罪罢官的前三公、宰相,却还结交妖人。其二,事发之后,愤称国家之兴是其所谋。第三,妖人称其有天份,却匿而不奏。第四,杀人灭口。”

郑婉言悬腕提笔在黄麻纸上写下皇帝的话。

“当年也有人曾言裴寂谋逆,然太上皇却念当初其义从之功,不但未追究,还派贵妃前去赏赐,然裴寂却留贵妃以经宿,终昧为臣之道。谒神以徼福,彰不逞之心。”

李世民越说越气。

李渊对裴寂之宠,在李世民看来是太过过份的,当年在晋阳时,李渊跟裴寂就一起夜宿过晋阳宫的宫女,所以后来有人称裴寂谋反时,李渊甚至直接派妃嫔去赏赐慰问,然后那三个妃嫔还留宿在裴寂府中,这事可谓是让李世民极为恶心。

上次给裴寂还留了一点体面,只是免官削爵收回食邑赏赐。

可想不到,他依然如此不老实。

“裴寂经常对外宣称,说自己年轻时家中穷困,曾步行前往长安,途经华岳庙,便到庙中祷告,希望神明有灵,指示他的命运,让神灵给他降下好梦,还说当夜果然梦到一个白头翁对他说,年过四十方得志,最终位极人臣。”

“一派胡言,妖言!”

“给朕写,将裴寂除籍为民,流放蜀中静州,抄没其家产,兄弟子侄皆流放岭南,妻女全都没入掖庭!”

郑婉言写完,呈给李世民观看,李世民看过后,交给内侍,让他送到翰林院交给当值翰林学士,由他据此起草正式内制,然后交给镇抚使张亮执行。

郑婉言低着头,脸上冷淡。

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裴寂在武德年间是多么风光啊,首相,后来还加封三公,就算被罢官,夺走赏赐,历年积攒下来的田地依然有良田千顷,在河东老家依然过的舒适。

想不到,连贞观元年都没能撑过去,皇帝最终还是清算了他,连根拔起。

这个时候,她不由的想到自己郑家。

家里的妥协终究还是对的,若不然,估计今日郑氏下场就跟裴寂一样了。

张亮所奏的这个案子,可大可小,裴寂这样的人物,就算回到乡里,也是一地名望,府中会有些人来投奔依附,收养些门客也是十分正常的。有个门客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裴寂也控制不了啊。

就算是杀奴婢灭口,罪也不大的,毕竟家奴律比畜产的。

“裴寂先前结交妖人法雅,如今又阴养妖人信行,死不悔改!”

郑婉言一言不发的跪坐在那里。

李世民一通脏话骂完,来到郑婉言面前,伸手捏着她精致的下巴将她扶起来。

“不管是裴寂还是封伦,又或是什么名门士族,还是宗室名王,或是沙场名将,不管谁想阴谋背叛朕,都逃不过朕的眼睛,下场也绝不会好!”

郑婉言冷淡的看着皇帝,“臣妾深信陛下所言。”

“你们郑家表面是向朕臣服了,可私底下没少悄悄的说些该说不该说的话。”

李世民松开手,回到御榻。

“你入宫后还没回家省亲过吧?如今升了美人,便赐你回家省亲一趟吧。”

郑婉言知道皇帝这是要借她之口,向荥阳郑氏威慑一番。

“臣妾谢陛下洪恩,回去后定向家中长辈们说明陛下之恩。”

“你替朕带句话给郑善果,朕要授他蒲州刺史,让他准备一下,然后去上任吧。到了蒲州,先把裴寂家这点破事替朕清理干净了。”

“这事陛下不是已对交给镇抚司了吗?”郑婉言知道皇帝是想让荥阳郑家来出面做这清理裴氏的脏事。

“镇抚司只负责锁拿裴寂,流放静州,至于剩下善后之事,还是交由郑善果这个新任刺史来做吧,朕希望郑善果不要辜负朕,一定要将裴寂的余毒清理干净,要彻底!”

郑家要想得到李世民真正的信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必须得交点投名状才行!

第299章 交易

东宫。

八十岁的裴矩正式接了李纲的班,成为了新任太子詹事。

做为东宫大管家,曾经为拍李世民马屁主动把裴世矩中的世字去掉的裴矩,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不过就是来过渡一下的,暂时顶个班。

秦琅坐在这裴老头面前,觉得好像自己就跟没穿衣服一样,似乎这老家伙什么都洞若观火洞察一切。

真的很难想象这老头已经八十岁了。

居然那么的精神,估计裴矩骑上马都能上阵打完一整场的马球,也不知道这老头是如何保养的。要知道,这年头,人生七十都古来稀了,好多人连六十岁都活不到,所以民间都把活到六十岁,当成一大关卡,满五十九岁,肯定要做个大寿的。

过了六十岁,那就人生圆满了。

但这家伙居然活八十岁了,按这时代人的生育,这都已经六世同堂了。

最近朝中爆出的大新闻是裴寂被清算了,大唐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被封过三公的臣子,没能善终,免官夺爵不过半年,最终还是被一棒子打死了。

流放静州,跟封伦不相上下,但家已抄,子侄皆流,妻女皆为奴,所以根本不可能再回来了。

裴矩跟裴寂都是闻喜裴氏家族的,还都是一房的,说来那不仅仅是亲戚了,还是关系极近的同族。

只是裴寂的爆雷,丝毫没有影响这位。

虽然在武德朝时,裴世矩这个宰相没当多久,地位远不及裴寂,但若数到隋朝时,人家裴矩还叫裴世矩时,那可是隋朝五贵之一。

历数两朝四帝不倒的老家伙,果然还是有些道行的。

“请!”

裴矩亲自泡了壶茶,用的居然还是秦琅独家的功夫茶手法,本来这也只是秦琅私下跟亲近好友时装逼用过的招,没想到裴矩这老家伙也不知道哪里学来了,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人家那动作,那鹤发童颜,那仙风道骨,那长须飘飘,那一脸慈祥的样,秦琅只能说,仅从外表和气质来说,裴矩确实胜过裴寂无数了。

就连李纲都完全比不上裴矩。

“知道三郎喜欢喝茶,所以今日特备了点好茶,这茶还是先前特意从三郎的茶庄里买的西湖龙井呢。”

秦琅知道这茶,可不便宜呢。

以前也有些散茶和极少量的炒茶,但不成体系,是秦琅来了后,带动了炒茶,尤其是秦琅发现不少人喜欢装逼跟风后,在去年就开始在许多产茶地买茶园,建茶坊,推出了炒茶工艺,并推出红茶、绿茶这不同的品种。

而秦琅又是深谙营销的人。

所以什么西湖龙井,武夷山大红袍等,炒的神乎其神,再加上这些茶的制作工艺确实十分精妙。

制作之精、品质之高、包装之奢华,结果必然是价格之昂贵。

一盒极品西湖龙井,必然要用紫檀盒包装,一盒一斤,分成二十小包,每小包价值黄金二两,一斤茶就卖到了四十两黄金。

精美的茶盒茶袋,还附赠上一本秦琅编写的茶经,配有一套上等的紫砂茶壶茶杯,甚至还要搭上一套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一箱上等银炭。

最关键的是,这么贵的茶,还搞起了饥饿营销,正所谓黄金易得,龙井难觅。

今年最好的龙井,总共才九斤,其中一斤进贡给太上皇,一斤进贡给皇帝,一斤进贡给皇后,还有一斤进贡给太子。

于是只剩下了五斤,而秦琅据说留了一斤。

于是外面只剩下了四斤。

很多人装逼想买一斤,倒不是真觉得这茶有多神奇,主要是他稀少,买了就能提升品味嘛。

可总共才四斤,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多的是,想买也难。

裴矩能够买到一斤,可是相当不易的。

“这一斤茶,我花了百两黄金!”裴矩笑道。

他其实是已经是第n手买卖了,中间经过了好多中间商,价格已经翻了一倍多。不过裴矩也不亏,一百两黄金花出去,可一斤有二十包,于是他拿了十包送人,又拿了五包转手高价卖了,其实也还好。

“一杯龙井茶,百姓三年粮!”

裴矩端着那小杯散发着茶香的龙井,叹道。

“世人只道三郎的国公酒和国公糖名满天下,美名暴利,却不知,三郎家这国公茶,现在也是十分了得,今年新茶上市,就能有如此名声,今后就更加了得了。”

秦琅想不到这老家伙对秦家的炒茶买卖也这么了解,秦家的炒茶生意其实也只是刚开始,毕竟刚布局,买的茶山不多,建的茶坊也不多,制茶师傅也没培养出多少来,所以秦家的茶才会宣传的这么火,供给却这么少。

不是非要搞饥饿营销,而是现在确实没啥产量,但茶市场是巨大的,打响了品牌后,销量肯定也能起来,只要多买下茶山等,那么量一起来,到时这利也就不得了了。

相比起团茶等现在的茶,秦家的这炒茶可是独树一帜,并已经开始在上层贵族阶层中兴起的。

“裴公莫非也想建茶庄种茶叶?”

裴寂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这制茶的技术,真要说也附庸风雅跟着种茶叶,那不也只能是给三郎你供青茶而已嘛,除非三郎你愿意传授点炒茶技术。”

“裴公说笑了,河东裴氏家大业大,岂看的上这么点小买卖?”

裴矩叹了声气,“树大招风啊,之前我也劝过玄真几次,可他就是不听,如今玄真这一枝被连根拔起,河东闻喜裴氏也是元气大伤。”

“行俭那孩子课业不错,也许他是将来我裴氏未来的希望。”

裴行俭也是河东裴氏的,只不过比不得裴矩裴寂这几支的兴盛,裴仁基父子死后,裴行俭也是孤苦。

可当年裴寂也不是这样努力崛起的,裴寂少时,也是因为父亲早死,而家道中落过。

“三郎,因为行俭这个孩子,我们也算有点渊源了。”裴矩也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我八十了,陛下让我做太子詹事,也不过是让我来替年轻人把把关,也许三五年也许一两年,我不死也会退,到时这东宫还是要交由你这年轻有为的秦三郎手里的。”

裴矩今天请秦琅来喝茶,其实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

他虽然上任东宫太子詹事了,但今后东宫里还是秦琅这个太子少师说了算,他呢会全力配合。

裴矩所求不多,就是希望秦琅这个天子宠臣能够照顾下裴家,出了裴寂之事,裴氏说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裴矩两朝为相,但毕竟老了。

裴家青黄不接,如今缺少掌门人物,这种时候,只能是找一个在朝堂上有地位的暂时的靠一靠。

“我知道三郎你打算要修五经正义,还打算要造竹纸、油墨,还要研究雕版印刷术,其它掌握着这些技艺的家族,估计不会让自家的工匠流出。”

“我裴家也有造纸、制墨、制笔等作坊,相关的工匠还不少,技术也还可以。我现在还能当裴家的主,我愿意借三郎一批工匠。”

秦琅笑了。

“裴公倒是好大魄力,那裴公付出这么多,又想要什么回报呢?”

“裴家希望三郎的这印刷术真的成了后,将来也能让裴家有一份子。”

“印刷术是太子牵头。”

裴矩呵呵一笑,老头那温和仁慈的笑容里,又带着几分狡猾,“不出意外,未来二十年,可能都是三郎你替东宫做主,所以我们裴家也愿意跟着三郎追随东宫殿下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我能照顾裴家?我秦家可没有裴家几百年的底蕴。”

“论底蕴,秦家确实不如裴家,但现如今,裴家可不敢跟秦家相论。”

秦琅也不知道裴矩是真的这么相信他秦琅,相信秦家,相信太子承乾,还是说这不过是这老头的一个下注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裴矩拿出来的诚意还是不错的。

裴家的底蕴,让他虽然如今受重挫,可其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裴家愿意加入到秦琅掌舵的东宫这条大船上来,这确实是好事。

“三郎为何犹豫,莫不怀疑裴某,还是说畏惧裴家?”

秦琅呵呵一笑。

“裴公如此厚爱小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举起了茶杯。

一笔交易就此达成,虽然没有白纸黑字,但这红口白牙却胜过一切。

双方的合作基础是信任,也是实力。

不是一方收编一方,而是相互合作,双方都有掀桌子的实力,只是基于同样的目标,而结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合作能维持多久?

其实秦琅也不清楚,但他也知道,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

哪怕是暂时的朋友,也胜过眼前的敌人啊。

跟裴矩这种老滑头谈事情,其实比跟李纲谈事简单,也更痛快。大家都是赤果果的利益交换,没那么多什么人间大道。

事情谈妥,两人都轻松了许多。

“三郎啊,你这茶叶真不愧是四十两黄金一斤啊,确实不错。”裴矩笑呵呵的望着秦琅,“你看,要不你也传授点制茶之技,老夫也让人去买些茶园弄几个庄子,明年也能吃些自家炒的茶叶了。”

“裴公要喝茶,直接派人来我府上取就是,何必这么麻烦呢!”秦琅也乐呵呵的回道。

第300章 添灯加油

平康坊。

虽然科举考试早就过去了几个月,但坊里依然有大量的士子逗留长安租住在坊内。有些士子是已经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或是明经明医等,有些还已经成功通过了吏部考试。

通过考试的还要候选待职,或者去参加转运司等京中各部衙的考选。也有些吏部试都没通过的,又不甘心回家,于是只能留在京中想其它的想子,官做不成,要么再准备准备参加下一次的吏部试,或者是直接降一级去谋个京中百司的吏职。

又或是干脆在京游学,当段时间长安漂,等候机会,这个时候有钱的无所谓,没钱的也就只能放下读书人的脸面,却给某位贵族或官员做个门客,或是纯粹的当个抄书人。

白天的时候,士子们纷纷涌出平康坊,各寻出路,到了傍晚时全都如倦鸟归巢一般的返回平康坊,于是又为热闹的平康坊再添几分风雅。

夜晚,有的士子在寻欢做乐,有的依然在埋头苦头。

齐州会馆,举子王嗣业正在挑灯夜读。

齐州是个有名的地方,隋末时高唱无向辽东浪死歌的王薄是齐州人,隋末时威镇江淮的江淮之王杜伏威也是齐州人,而且还有三个齐州人做过大唐宰相,那就是历城的房玄龄、秦琼、秦琅。

齐州是个英雄辈出的地方,不过王嗣业只是个穷举子。

好不容易通过了县试道试,来京参加会试,结果还没考中。他又没有其它举子们的好家世,一时失利也不担心,可以留在长安潇洒,或者是到国子监去旁听什么的。

王嗣业家在历城,但跟房秦两位宰相家也没啥关系,毕竟虽同属一县,可一个县也有那么大,数万户人家呢。他知道别人,别人不知道他啊。

前些日子实在盘缠用尽,又因一时感染风寒抄书的事也暂停了,没了进项,实在困顿,只好厚起脸皮去打秋风。

他听闻秦学士豪爽大方,于是去找翼国公府,结果恰遇上秦琅不在府中,府里管家倒对他挺客气的,知道是同乡的举子来打秋风,便慷慨赠送了一万钱给他,并特给齐州会馆写了封信,让馆里给他一间房暂住。

轻松的拿到了钱,王嗣业反而很羞愧。

齐州会馆是齐州商人在京修的一个同乡会馆,供来京的齐州商人、官吏以及士子们居住,异地他乡,同乡聚居一起,熟悉的乡音总是能让人安稳些的,更何况还能够互相帮助,互通有无。

只不过会馆里居住也是得要钱的,以往王嗣业是住不起的。

现在秦家出了钱,让他免费住。

王嗣业入住会馆后,倒是暂时不愁吃喝了,于是他潜心读书,一边又接了抄书任务,想要坚持到明年,毕竟按照朝廷现在的科举制度,通过道试者为举人,这个身份是永久性的,下科是能直接参加会试的。

夏夜闷热,蚊虫叮咬。

尤其是这平康坊里,热闹无比。

坐在馆中房里读书,外面不时飘来阵阵烤肉的香味,美酒的香味,以及男男女女们的欢笑声,摊贩们的叫卖声。

对于读书写字的王嗣业来说,这是个很大的妨碍。

他只能堵住两只耳朵,继续夜读抄书。

因为灯油贵,王嗣业的油灯很暗,不敢太亮,至于蜡烛就更用不起了。

虽说抄书一卷万字能得钱千文,可纸墨笔这些耗费不少,更别说抄写时也易写错,一错就废,既费时间又要费纸墨,这份钱其实了不好赚的,而且他还只能拿出部份时间来抄书,得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读书上面。

但书更贵,他买不起书,只能租借,借过来赶紧手抄下来,租书要钱,抄书笔墨纸又要钱,没有家族做为后盾提供充足的经济扶持,一个穷举子想在长安漂,就算有翼国公给的那一万钱,就算帮他找了免费的房子住,也是太苦太苦了。

阵阵肉香酒香飘来,王嗣业肚子咕咕叫。

他揉了揉有些花的眼睛,再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最后只好放下笔,转身走到后面的水缸前,打开缸盖,水上坐着一个盆,盆里放着碗早上煮好的粥。

早上煮好的粥放在水缸里,夏天不易坏。

这粥是他早上在会馆的食堂里打的,本身是会馆免费提供给馆里居住者的,午餐晚餐是要钱的,会馆还有夜宵,堂食是做的不错的。

可惜王嗣业舍不得。

他都是每天早上先吃饱一顿,然后再打上一盆粥回去,馆里人也知道这位是翼国公府关照过的,所以也就容忍他占点便宜。

早上打来的粥放在水缸里,中午饿了,就吃一半,剩下一半晚上吃。

夏日喝冷粥,倒也没什么,只是没啥油水,不怎么扛饿。

稀里糊涂的把粥喝完,再添点水,连水也喝下去,摸摸肚皮,倒是已经充实了许多。洗净碗筷,王嗣业坐在案前打了套五禽戏,便重新准备读书。

敲门的声音响起。

王嗣业有些紧张,他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他没有钱,所以也不想去交际,因为交际总是要钱的,甚至来了馆里,也没与其它同乡有过多的交际,因为他只是个穷举子,跟那些官员商人们,其实没多少可说的。

他常告诫自己,人穷的时候,就不要去凑什么热闹,人卑言轻,别人也不会看的起你,懒得去讨那个无趣。

敲门时继续在响着。

王嗣业胡乱猜测着,难道说馆里要赶他走?还是要收他的租?

“谁?”

见敲门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王嗣业只好应了一声。

“翼国公今日来齐州会馆看望同乡,见王举人屋里灯还亮着,特来瞧瞧。”

听说是秦琅来了。

王嗣业松了口气,不敢怠慢,赶紧披起一件衣衫,掩住赤着的上半身,打开门。

秦琅正笑呵呵的打量着他。

“刚听会馆里人谈起,说王大郎你可是咱们齐州在京最用功的举子了,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在抄书,从不出去胡玩乱转,有志气。”

王嗣业脸一红,“是我给学士丢脸了,给家乡的人丢脸了,人穷志短,更无脸出去瞎玩。”

王家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之家,他是因为当初给地主家的孩子做伴当,才有机会开蒙识字,后来得那先生的看重,破例也教他学问,这一路走来十分艰辛,所以一心想要通过科举出仕做官出人头地。

秦琅打量着这个房屋,很狭窄的一个房间,以前估计是个杂物间。

屋里昏暗,那灯很暗,灯芯剪的很短。

而且屋里还有着一股子馊味。

“人穷志不能短,你是好样的,是我们家乡读书人的表率,你上次来我府上,我正好外出也没遇上,可惜。”

“来人,给王大郎添灯加油!”

马上便有随从去取了灯油过来,为王嗣业屋里的灯添了油,把灯挑亮了许多。

“这桶油就留给王大郎读书用。”

“谢学士!”

秦琅笑笑,拍了拍他销瘦的肩膀,“不必这么客气,你我本是同乡,而且你又是上科会试的举子,我呢是主考,你可以喊我声座师。”

“没能考中进士,有何资格敢喊学士座师!”

“听说你打算继续用功读书,备战明年进士试?”

“想再试一试,否则无颜回去见父老!”

“有志气。”秦琅大为称赞。

“不过你现在这样子一边读书一抄书,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安排,你如果愿意呢,可以到崇贤馆来帮忙整理图书,馆里给你发薪水,还有食堂包餐,另外可以给你安排个宿舍房间。”

“当然,崇贤馆的藏书多,你以后读书也方便的多,你觉得如何?”

王嗣业知道秦琅这是在照顾他,崇贤馆的差事岂是那么容易做的,有多少人愿意做啊,毕竟那是东宫崇贤馆啊,就算不要薪水,人家都愿意进去做事,一般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轮的到。

“还犹豫啥?”

王嗣业回过神来,感激不已的道,“谢学士。”

“称为老师便好,等到了馆里,若你勤快肯干,到时还可以安排你做点其它兼职什么的,保证你在长安游学期间能过的轻松些,又能好好读书。”

王嗣业明白,崇贤馆里的学士、直学士们都是名家大儒,如今又有传闻,说东宫太子要召集天下名儒们修九经正义,到时进了馆,肯定就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名儒,到时向他们请教请教,或是旁听,都能对自己的学问大有助益的。

“谢座师!”

秦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考虑好了,明天就收拾一下东西,我派人过来接你,到了崇贤馆好好做事就行,有空,也出去转转,看看大唐京城之繁华美丽,给家里写写信,不要让他们牵挂。”

“谢座师。”王嗣业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当然,有空你也可以常来我府上坐坐的,咱们都是齐州老乡,多亲近亲近。”

在屋里坐了会,秦琅起身离开。

王嗣业激动的一直送到了馆外。

馆里人得知王嗣业被秦琅安排到崇贤馆做事,纷纷前来庆贺。

秦琅出了齐州会馆,却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街巡视,一看到有举子们还在挑灯夜读,便令人上门添灯加油。

“秦学士为士子添灯加油!”

翼国公府的随从们,一面敲打着梆子,一边高声喧喊。有没注意到的读书人,也可以拿着油壶过来领取翼国公的加油。

“加油!”

“加油,读书人!”

读书人也个个感激,对翼国公回以加油二字。

加油!

平康坊里,加油二字,迅速就成了最流行的口号。比起奋进,努力,加油二字,更加生动形像,也让秦琅在长安年轻士子心中,好感迅速提升!

第301章 调教太子

做为贞观朝首任知贡举的科举主考官秦琅,如今仅凭一点灯油,结果就赢得满长安读书人的点赞,这让不少老家伙们听后,暗暗骂这是沽名钓誉,说秦琅邀买人心。

只是秦琅却根本不以为意。

这一夜后,翼国公府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派人推着满满一车灯油,上街为平康坊里夜读的士子们添灯加油。

添灯加油四字喊声,跟梆子声几乎成了绝配,又成平康坊一景,也是长安一绝。

几日后,秦琅干脆又让府里每晚上备上馄饨随油车上街,于是前面为士子们添灯加油,后面便跟着赠送一份热腾腾的鲜香大馄饨。

这番攻势下来,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毕竟对如今的翼国公府来说,真不算什么,可读书人对秦琅越发有好感了,人人争相点赞。

所以当秦琅正式在朝会上奏请,东宫崇贤馆要召天下名儒,修九经正义时,长安的读书人没有反对的。

而当另一条消息在坊间传播,说秦琅要研究竹纸,研究油墨,研究印刷术,要让纸墨价格降下来,要让书籍成本降下来时,更是被他们一致称赞。

长安的五姓七家,关西江南等士族名门想要反对,却发现更多的长安读书人,居然已经一边倒的支持秦琅了。

秦学士,我们支持你!

王嗣业正式搬到了崇贤馆工作生活,每天帮忙整日馆内图书。秦琅现在准备重新整理一遍这些皇家图书,他发现从晋代开始,就把六略改为四部,按四部分类图书。

秦琅现在要做的,只是把四部下面,再细分类别,比如按四库全书的细分法,分成四部四十四类。

如史部,收录所有史书,然后再继分为正史类、编年类、纪事本类、杂史类、另史类、诏令奏仪类、传记类等十五个大类。

每个大类下面,又再细分成不同数量的属,如传记类,下分圣贤、名人、总录、杂录、别录等五属,政书类又分通制、典礼、邦计、军政、法令、考工六属等。

秦琅这个时候来搞图书分类,其实也是大有野心的。

毕竟承乾还十分年轻,但已经略有贤名。承乾毕竟年轻,也接触不到实际政务权力,但名声总是得继续刷的,虽说扶贫能刷名声,但有限。

所以他思来想去,既然东宫有崇贤馆,那就从文化入手。

召天下名儒入崇贤馆授直学士,这是网罗名儒大士,同时修九经正义,也是很好的刷名声的方式。

当然,九经正义也仅仅只是计划的一部份,若有机会,将来把天下图书都整理一遍,编修个四库全书、永乐大典这种工程出来,那才叫了得。

不过那计划规模太大,只能先从小处着手,不能一来就搞这么大。

所以先弄个图书目录出来也不错,先把现有的书整理整理。

因为承乾现在有钱,所以干起事来也简单方便,东宫自己干就是了。

秦琅跟承乾一商议,承乾也是对秦琅的计划完全支持。

王嗣业其实也仅是秦琅新计划中受益的一个人而已,实际上,东宫崇贤馆已经正在大量招募在京的举子士人们,招募他们到崇贤馆整理图书,重新校订抄录。

等到油墨技术改进成功后,就能开始上马印刷了,到时,这些读书人又可以负责写版、校对。

东宫开出的待遇很不错。

包吃包住,还有不错的月薪,更不说能接触到许多珍贵的皇家珍藏图书,又有机会接触到各方汇聚的名儒们,承乾也听从秦琅的教导,虽然才九岁,可对这些来东宫打工的长漂士子们非常客气,礼贤下士,于是太子的贤名再次提升。

裴矩自从跟秦琅答成了秘密约定后,现在也是全力捧太子捧秦琅,各种场合,四下宣扬秦琅的稳重成熟,宣扬太子承乾的贤明仁慈,不知道的人,光听老裴的话,还真以为皇太子承乾那是千年一出的圣贤降世。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李世民每次听后都非常高兴。

夸太子贤明仁慈,这比夸他还让他高兴,而秦琅也天天在皇帝面前称赞太子,秦琅主要称赞太子仁孝,说太子因为皇后前段时间身体不适,不但亲自煎药尝药,还开始征召四方名医,重金收购民间医书药方,请了许多名医大手,开始整理这些医书药方,要编撰一本皇唐本草纲目,要为皇后找到个根除旧疾的良方,还要惠及天下百姓。

一件事情在秦琅的嘴里说出来,那跟别人听到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啊。

比如东宫新建的惠民药房,如今在长安已经开了好几家,规模大,药材多,而且坐诊的大夫也都很有名,关键是看病抓药还便宜许多,如今已经是火爆长安。

本来这事引的不少长安药房诊堂背后的东家不满的,结果现在秦琅说人家太子这是要造福于民,是大仁大孝。

谁还敢再说不是?

就连东宫新近招募了上千个明医科落榜的医科举子,然后东宫出钱送他们到太医署去学医这件事,秦琅的声明也是太子心忧大唐子民,希望将来这些医科举子学成后,可为更多百姓去病解疾。

当然,实际上,这不过是秦琅为太子刷名声计划中的一个而已,而且还是刷名声时兼顾赚钱。

毕竟这年头,医药行业虽然家家打着宁使架上药生尘,但愿世家无人病的旗号,可事实却是,医药行业任何年代都是暴利行业。

秦琅让东宫插一脚,自然也是看中这行业的暴利,而东宫有实力进入医药行业。同时还能稍稍打压下现在这暴利的行业,秦琅的计划就是搞规模化产业,以此降低医药成本,尤其是药材成本。

加大一些普通疾病的药材供应,降低其价格,让更多百姓受到实惠同时呢,再进军高端保健行业,研发一些名贵的保健药品,或是一些女人美容的产品,比如香澡豆啊,香粉啊,香水等等玩意。

用高端市场赚的钱,补贴点普通产品,依然还能大赚特赚,又能顺便打压下普通药材市场,给百姓们点实际好处,既刷名声,还要赚钱。

如今在秦琅实际主持下的东宫,就如是一条鲶鱼,窜入沙丁鱼之中,把原本死水一般的沙丁鱼群给搅动起来。

秦琅为承乾刷名声,为东宫赚钱的同时,也没忘记给自家赚一笔。

秦家已经秘密开启了香水作坊和香皂作坊,香水作坊依靠着秦家蒸馏酒精的独家机密,再配以各种香料研制而成,成为独家产品,然后再跟太子的惠民药局达成供销关系,让东宫惠民药局成为代理商。

香皂就更简单了,可秦家的香皂比起这个时代的那些面粉等玩意加工成的澡豆子来,又先进的多了。

尤其是主打中高端市场,那是前途无量的。

仅看秦家第一批香水香皂在长安三市的三家惠民药店上架后的火爆抢购状况就知道了。

而通过这两样爆品,惠民药店的许多高端药品,如今也是带动起来,什么鹿血酒啊,人参酒啊,五粮液啊,各种药酒那是深受那些贵族官员们的喜爱,秦家顺势推出给那些贵妇人官夫们巨商太太们的各种美容产品,更是卖的极好,什么珍珠粉面膜,什么防晒霜

只能说,任何时代的女人,都一样爱美!

赚钱如流水。

承乾看着秦琅给他的报表,也不由的乐个不停。

“目前臣已经让人与京中不少贵族豪门在谈合作计划,我们惠民药店火爆赚钱的同时,也选了一些原本关系就不错的勋戚贵族豪门一起合作,我们向他们采购药材,让他们也搭上咱们的船,有钱一起赚。”

吃独食不会有好结果,这个秦琅早就知道的。

所以惠民药店一出现,就对原本传统的医药行业巨大冲击的同时,秦琅也是马上又选了不少医药行业中的一些大药材供应商谈合作。

药材源头的这块利益给他们,东宫掌握的是终端市场,一前一后,大家有钱一起赚,东宫并不独吞独占。

不过相比之下,东宫的强势插入,依然还是打破了原来市场的均衡的,但现在问题是,要么一起合作一起发财,要么就各凭本事了。

所以部份接到东宫上船请帖的药材商后面的豪门,并没有什么选择,你不接,东宫马上可以给其它的药材商发合作邀请贴,到时你就是出局者。

面对东宫这样强大的势力,你反对都没有用。

所以要么一起合作发财,要么你就是那个被撇下的。

而秦琅选出来的合作伙伴,那都是贞观朝最得意的那批人家。

至于没选上的,要么是被打压的老贵族,要么是被忌惮的老士族,秦琅不带他们玩,屁事没有,反而是政治正确。

反正李世民知道这事后,不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跟长孙皇后私下里说起这事办的漂亮。而长孙皇后则提醒皇帝,承乾才九岁,东宫现在掌握这么钱这么多产业也不是好事。

于是李世民第二天就给秦琅传了个话,让秦琅把二十万贯本钱归还,甚至还索要惠民药店六成的股份。

秦琅当天就把十万贯开元钱庄的银票让内侍带给李世民,并带回一句话,说惠民药店刚建,如今刚起步,皇帝若这样做,无疑是杀鸡取卵,得不偿失的。

“翼国公说,惠民药店拿出一成干股给陛下,每年参与分红,钱入内库。一成干股给皇后,用做后宫开销。”

李世民听了,对长孙皇后一笑,“我怎么说的,这小子就不会这么老实。这干股是何意?”

“翼国公说,干股可享受药店分红,但不能参与药店的经营决策,干股就是分红权。药局另还有身股,是给掌柜和大夫们的股,身股也只有分红权,并不享有药店的份额。”

“这家伙,还滴水不漏,防朕防的很严密啊。”

长孙皇后也不由的一笑,“看来秦三郎是怕咱们弄黄了他的金鸡呢,所以现在只肯按时给蛋,不肯让咱们管鸡,好吧,两成就两成,我们应了。”

“两成就应了,也太便宜他小子了。”李世民道。

“咱们这当爹当娘的抢九岁儿子的东西,传出去也很丢人。”长孙笑笑。

李世民哈哈大笑,“老子拿儿子的东西,天经地义,谁也说不了啥。”

“不过剩下的十万贯钱,秦琅得给朕还回来,晚点可以,但得还。反正他小子有的是点子赚钱!”

第302章 怪琴、神牛

“三郎,今天在西市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西域老者,他在卖一把琴,说若有会弹的那把琴者,分文不取直接赠送,若是不懂此琴者要买,则要价黄金百两!”

晚餐时,鱼玄机一边给秦琅倒酒,一边说起一件新鲜事。

百两黄金一把的琴,那真的是堪称天价之宝了。

“什么琴这么珍贵?”玉箫倒也好奇起来。自鱼玄机来了翼国公府后,两人的关系倒还不错,现如今玉箫临盆在即,也便把家中事务交接给了鱼玄机打理。这鱼玄机以前名满长安的女录事,接管了后宅内院,打理的倒也是井井有条,府中下下人人服气。

“据说是把胡人琴,围观者众,却真的没有人识的那琴!”

“既然是西域来的老者,又是西域的胡琴,难道西市那么多胡商胡人,就没有一人识得取琴?”秦琅倒是对这事有些怀疑,再宝贵的琴也值不了百两黄金,知道百两黄金价值几何吗?

就算如今大唐一统,黄金价格不再如乱世时那么珍贵,与铜钱的兑换价格在一路走跌,但一两黄金也起码值到十余贯铜钱的,百两黄金那可是两百多万钱了,平康坊的那些占地数十亩的豪宅,一座也不过几百万钱而已。

一把胡琴价格堪比长安一座豪宅,太异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说这事情就透露出一股子浓浓的异常。

“那三郎以为?”

“要我说,这肯定只是一个噱头,有人在造势,就看几天后谁能识得此琴,那么这事就是谁在幕后操纵了。当然,其实要查清楚也非常简单,直接把那卖琴的老头抓起来一审,便能知道幕后之人了。”

秦琅把一块煎的外焦里嫩五分熟的牛排摆在盘里,拿起刀叉切开,今天得了一头骠国进贡的牛,这头牛因为跟另一头牛打架受了重伤,救不活,皇帝一头赏赐给了秦琅,一头赏赐给了太子。

这种牛有着骆驼一样的突起的高峰,故此也称为驼峰牛,它的耳朵也极大。这种牛应当算是黄牛的一种,可看着又有骆驼的特征,这牛养的好,还特别的高大壮实,但比起普通黄牛来,这种牛尤其是公牛极为好斗。

一头壮公牛重达六七百斤,甚至上千斤的。

秦琅见到皇帝赏赐给他的这头牛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斗的太厉害了。本来阿黄还说要请兽医再抢救一下,可秦琅却想试试这牛的肉。

这种驼牛肉还没吃过呢。

上次骠国进贡了一大批驼牛,完全有机会细心研究,甚至是培育啥的。当然,前提是这牛肉尝过后好吃,不好吃的话,秦琅是懒得去费那个神的。

阿黄有些舍不得,毕竟活大半辈子才见到这么高大的一头牛。

经过丈量,这头牛居然高达五尺余,更是重达一千八百余斤,堪称公牛中的战斗牛了,那驼峰,都已经长出一条沟来,驼峰往两边倒了。

这牛很像是印度神牛。

反正这公牛的驼峰太高太肥了,而且这牛的垂皮特别长,由颈部一直连接到了腹部。

司农寺拿这批牛做过实验,发现这种牛虽然高大威猛,可实际上挽耕拉犁却极不合格,还不如那些三四百斤的黄牛呢。

所以司农寺评价是只适合吃肉。

但吃肉吧,这牛膘又特别多,出肉率低。

秦琅觉得这牛膘多,那说不定适合煎着吃,毕竟中国本土的黄牛肉,其实并不太适合煎着吃,炒着吃炖着吃更合适。

别说,这膘多的牛肉,确实不一样,这跟黄牛的那种膘多又不一样,黄牛膘多是一层肉夹一层膘,膘和肉很分明,不是联结一起的。而这种驼牛的膘,却跟肉有不少地方是在一起的,类似雪花牛肉的感觉。

脊背上割下一块比较嫩的来,煎起来果然油脂丰富,使牛肉保持着极大的鲜嫩,还多汁。

切开,中心处还能看到砖红色,很诱人。

“三郎,这牛肉都没有熟呀!”

鱼玄机在那里惊讶道。

倒是罗马来的安娜却觉得这牛肉煎的很好,“嫩,汁多!”

波斯的西琳也喜欢这牛肉成色。

“给你们一人一块,试试我的手艺!”

特意调配的黑胡椒汁,配上点芦笋,西兰花,还挺好看。

鱼玄机嫌弃那牛肉还没熟,都还有血水,结果安娜和西琳却吃的极为满意,连呼这肉好吃。

“三郎,妾身也想试试呢。”玉箫发现自己怀孕后,食欲食量都大增,什么酸的甜的辣的都想试试,若是以前,这种带着血水的牛肉她肯定不会吃的,现在看安娜她们吃的高兴,居然也想尝试一下了。

“姐姐可千万别,这肉都生的。”鱼玄机劝说。

秦琅叉起一块放入嘴中,发现确实不错啊,尤其再来一口秦家仿高昌酿造的长城红葡萄酒,挺好,有后世吃过的感觉。

“这肉不是生的,煎牛排就得吃嫩点,若是来个七分九分的都已经有些老了,味道就不够好了。这红色,其实也不是血水。”

“明明就是血水嘛。”鱼玄机嫌恶道。

秦琅哈哈大笑,也不分论。

切下很小一块给玉箫试了下,结果她小心的尝试后发现还真挺好吃。

“妹妹也试试,真的不错的,三郎的手艺你还信不过吗?”

秦琅便也特意切下小块,还蘸了点胡椒汁,“尝下。”

他把叉子递过去,充满引诱,就好像头一次诱惑她的时候一样。

鱼玄机不由的羞红了脸,可最后还是没法拒绝,她先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腥膻味,于是大着胆子张开嘴,用牙齿咬住,嚼了几下。

“如何?”

“还好。”

秦琅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来我秦琅的菜谱上,又可以增添一道新的菜谱了。”

秦琅交待阿黄。

“老黄啊,这牛不错,回头跟司农寺交涉一下,咱们重金买他几头回来培育,也可以找西南那边的商人,从骠国再买些回来。好好培育一下,以后专供煎牛排用。”

“咱家也没牧场啊!”

“没就买点嘛,陇右、灵武、河西甚至是山南,适合养牛的牧场应当不少的,弄几块草场,专门培育养殖这个驼牛。”

对于吃,秦琅总是食不厌精的,好的食材更是难得,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能错过呢,外面没有,就自己养啊。

就好比野生的芦笋味道好,可季节性强,秦琅不就让自家的种植园开始培育种植嘛,最后成功研究出了用沙土培育的人工种植芦笋,保证常年都吃的到。

一早,秦琅去东宫点完卯后,又去了北苑讲武堂。

他骑着马悠闲的经过一群正在卖力跑步训练的武官旁边,其中程处默赫然是带队的队长,这家伙看到秦琅那悠闲悠闲的样,不由的呲牙咧嘴挤眉弄眼的。

“加油!”秦琅笑呵呵的喊道。

程处默无奈的回敬了个无比鄙视的眼神。

做为教头,秦琅虽然被迫来讲武堂,但待遇还不错,起码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还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然后是洗漱跑步做操这些。其实一开始讲武堂没这么多规矩,被子也从没要求要叠成豆腐块,这些都是秦琅来做了教头之后,给皇帝提的意见。

皇帝便让秦琅草拟一份讲武堂训练操典,于是秦琅很不客气的在原本的军规之外,又加入了这些。

据说叠被子是最被受训武官们抱怨的一项,他们宁愿去刺长矛或是跑步,都不愿意叠被子,每天都有人叠被子不够整齐而被罚。

下马,将豹子头交给一名值班武官,秦琅先去办公室转了下。

讲武堂是皇帝御训武官,所以李世民是校长,不过李世民肯定不可能天天来,并管理日常事务的。

所以讲武堂实际上现在是由兵部尚书侯君集主持日常管理事务,而在京的诸卫大将军、将军们,也都是讲武堂的教官。

连李靖这个刑部尚书,也一样是讲武堂的老师。

当然,还有秦琅这个学士也是教官。

进门,发现候君集和李靖都在,侯君集还在向李靖讨教兵法。

虽然侯君集是主持日常事务的,但论打仗,肯定李靖更厉害。

侯君集发现秦琅进来,笑着结束对话,跟他打招呼。

“今天上午有三郎你的课,给武官们讲讲军需后勤这块,我还怕你不来呢。”

“哪敢不来啊,昨日陛下就派人过来提醒了。”

侯君集有些艳羡秦琅的受宠。

“永康公今天也有课?”

“嗯,今天我有节军法课。”

“军法课?永康公不应当是主讲战略与战术吗?”

李靖笑笑,“咱们讲武堂御训的这些武官,可都是将校苗子,虽然现在只是些队官伙长选上来,可都是勇武血性敢拼的,所以咱们要教全面,为朝廷和陛下培育出一批将来的将军校尉出来。”

讲武堂比较特殊,这里招来的本来都是军中有优秀底层军官,学科上也都是以指挥为主的,教导他们兵法战阵、后勤军需等,而不是教步兵骑兵斥侯这些。

“三郎你赶紧准备一下吧,一会我们可都要来上你的公开课的。”

秦琅听了李靖话愣了下,“公开课?之前也没听说啊?”

“陛下可是早跟我们所有教官打了招呼的,今天你这课,上大课,整个讲武堂的武官,还有教官们都一起听,陛下也会携太子亲临听讲。好好准备下,可别到时出了差错。”

秦琅无奈。

“这也太那啥了,之前根本没说啊,我毫无准备呢,根本没有备课。”

“真没准备?”侯君集问。

“没呀,你看我这不是空手来的吗,我还寻思着只是随便上一课,所以打算跟武官们吹吹牛讲讲故事就好了呢。”

侯君集有些兴灾乐祸的道,“赶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第303章 哗众取宠

“三军未动,而粮草先行!”

面对着那一个个年轻的受训武官面孔,还有两侧集体来听课的大将军、将军教官们,以及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秦琅倒是选择了个中规中矩的开场白。

本来打算跟这些年轻武官们吹吹牛的计划,也只能临时改变了。

“不打无准备之仗,战则必胜!我大唐的军队能打敢打,但也离不开军队后勤,而军队后勤则是军事后勤的组成部份。”

“何谓军事后勤?在我看来,是筹划和运用人物、物力、财力以及技术,从物资经费,到医疗救护,交通运输,装备维修,兵站城堡等多方面保障军事建设和作战需要的工作和其机构的统称!”

站在这讲台之上,秦琅决定讲点干货。

尤其是侯君集那副兴灾乐祸的模样,他很不爽,虽然他也知道他不是军队里打出来的,可他本来就没担任过正经武职啊,短暂检校过幽州都督,那也不过是个临时差事而已。他不知道侯君集有啥好鄙视他的,好歹大家也是玄武门当天一起并肩子战斗过的。

在李靖、李孝恭、李道宗、程咬金等一干名将大将面前,讲什么兵法战例,自然是班门弄斧。

可既然讲军需后勤这块,秦琅觉得自己也还是肚里有货的。

毕竟后世的军队更注重后勤军需这一块,制度方面也更全面。

“诸位,军队后勤当受到重视,比现在更重视的程度。我们不能一想到军队后勤,只想到的是民夫、运粮队,这样的想法是完全不对的。军队后勤应当是专指保障军队作战,以及建设和其它活动需要的后勤,不仅打仗的时候需要后勤,平时也一样需要。”

“还可以按照其性能,划分为战略后勤,战役后勤,战术后勤等等。”

侯君集本来是想来看笑话的,没想到这秦琅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什么战略战术战役的,尽整一些他听不懂的词。

“请问秦教官,何谓战略后勤,何谓战役后勤,何谓战术后勤啊,到底有何区别?”

“侯尚书问的好,我做个形像点的比喻吧,军队后勤就有如一棵大树,战略后勤则如同树干,是不动的。战役后勤则有如树枝,是半动的。战术后勤呢,有如树叶,是全动的。”

侯君集一脸懵逼,这什么大树树干树叶什么半动全动的,他一点没听明白。

“那我简单点说吧,除了指挥和训练,军队其它所有事务,都属于军队后勤。”

这话,可就大了。

也引发了一众将军教官们的不满。

他们都是传统军将,理所当然的认为,军队里面将就是一军之主,整个军队的事务当然都是由将主管,而所有军务事务都应当属于指挥,至于军需后勤,不就是负责粮饷军械的转运供应而已吗?

秦琅怎么能说,指挥和训练之所,军队所有其它事务都属于军队后勤呢?

“除了军粮、军械外,军需后勤该管的事情可是很多的,如后勤指挥、财务,还有军队的医疗救护,行军和扎营,城防和工事,交通和运输、攻城器械等等除作战以外的这些,都应当属于军需后勤。”

“所以我认为,一支真正专业的军队,一支能百战百胜的军队,应当提高对军需后勤的重视,我们的高级将领们,不要再还是老观念,以及军需要后勤就是运粮民夫,随军工匠这些了。”

“我们应当有专业化的军需后勤的军官,和军需后勤的人员,比如可以建立专业的军医院,专门培养军医,这样作战的时候,就有专业且能力强的军医随军,抢救更多的伤员。”

“我们也应当在正常的军粮和军械之外,做更多的军用药材的储备。我们还应当建立更专业的军队工兵部队,使我们的军队有一支能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驻扎能安营,攻城能迅速打造攻城器械的辅助部队。”

李世民倒是听的很满意。

“原本觉得秦琅在幽州和豳州平乱后安抚有方,拉他过来,也想让他学点规矩,没想到这小子肚里倒还真有二两油。”

刑部尚书李靖坐在皇帝旁边,也是直点头。

“说的确实挺有道理,不是门外话。”

“这小子哪学来的这些,据我所知,秦琼可教不了他这些。”秦琼就是那种能冲敢打的猛将,甚至在指挥层面,其实还只是中上水平。

“臣觉得怀良说的这些,有几分文官统兵的感觉,前朝杨素出将入相,统兵了得,百战百胜,从未败过。臣观杨素统兵,除了治军严苛,军法极严,赏罚分明外,就是这军需后勤也准备充足,极有条理。”

李世民问,“杨素可有兵法遗世?”

“没有。”

“那秦琅这些从哪学来的?”

“臣觉得或许是读兵书之后有所自悟而得。”

李世民这就有些惊讶了,光看兵书有这悟性?孙子兵法虽然也有许多关于粮草后勤的话,但没有这么详细的总结啊。

那边,侯君集很不服气,已经公然说秦琅这是纸上谈兵,还称秦琅应当改名秦括。

李世民脸色不太好,“去把侯君集喊来,当着受训学士面这般说,太不合时宜了。”

一堂课下来。

争议很大。

不过受训的武官们倒觉得收获很大。

程处默见秦琅从皇帝的御帐中走出来,笑着对他道,“侯君集刚才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是不是被皇帝批了?”

“说了他几句。”

“看来还是女婿更受待见啊,不过侯君集这人心眼小,你今天这么一弄,估计他记恨上你了。”

“应当不至于吧,咱跟他无冤无仇的,咱们都是军功从龙派的啊。”秦琅笑着道。他心里自然也知道侯君集肚量小,可这话不能明说。

程处默却还怕他吃亏,“什么都是军功派的,这侯君集虽然也是陛下潜邸心腹,可这老小子是关中人,祖上也是关陇集团的,虽说祖上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但也算是个将门之后,跟咱们这群山东人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而且这家伙向来自诩靖乱有功,所以膨胀的很。如今当了兵部尚书后,就更不得了了,甚至还几次跟人酒后说秦伯的不是呢,今天估计也是有的放矢,让你下不来台,也自然会影响到秦伯在军中的威望的。”

秦琅呵呵一笑而过。

“算了,不说这事了,早知如此,我都不会来。”

“走,哥带你瞧个热闹去,听说过西市那西域老头和那无价之宝的琴没有?我得到消息,今天会有人来拿下这琴,咱们一起瞧瞧是哪路神仙,这么了得。”程处默很兴奋的道。

“这有啥可瞧的,聪明点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炒作而已。”

程处默却嚷着要去,还说这次受训关在军营好些天,闷坏了,好不容易放两天假休息一下,自然得去好好潇洒一下。

他还说已经邀了好些伙伴同去了。

秦琅无奈,只好随着他们去西市看那热闹去,结果发现还真是人多。

这个事情已经炒了一阵子了,所以今天得到消息的吃瓜群众格外的多。

西市那个街角,西域老人摊外,早就已经挤的水泄不通,无数人都想来瞧瞧百两黄金的琴,更想看看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够白得一把宝琴。

看着这群热烈的吃瓜群众,秦琅觉得他们就还是太单纯了,挨过的毒打太少,遭过的骗也太少。

若不是自己如今的地位受限,秦琅觉得这里真是人傻钱多,有一万种骗法可好好教下这群人长点见识。

人还越来越多。

程处默尉迟宝琪一伙,仗着人高马大,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通道,挤到了最前排。

接下来就是等了。

秦琅仔细瞧了瞧那把摆在地上的琴,很普通的一把琴,也没有什么金玉装饰,跟他的六弦吉他有些相像,但是有十三条弦,搞的好像是把能抱弹的古琴一样。

这越发的让他认定,这肯定是个炒作事件。

果然,在无数吃瓜群众的期盼中。

最后,终于来了一个人。

“识琴的人来了,让开让开!”

人潮中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白衫年轻人在一群青袍男子的簇拥下来到了老人面前。

“你识得此琴,能弹?”

老人睁开眼睛,问白衫年轻人。

“是的。”

“那你可愿当众弹奏一曲?”

西域老者惊讶。

“我愿意出黄金百两,买下此琴。”

“你既然识得此琴,会弹,那我分文不取送你。”

年轻人招手,于是身后的一个青衫男子提来一口箱子,打开赫然是金灿灿的黄金。

“大马蹄金,一百两,你数数!”

西域老者仔细验看了黄金,最后满意的点头,他招来几个同伴,把黄金提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快速的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走了。

白衫男子拿起了那把十三弦的琴。

他举琴对着四面围观的众人。

大家都还处于刚才的震惊之中,真有百两黄金买把怪琴的人?

看着他举起琴,大家又都以为他要弹奏一曲了。

说完,提着琴就对着地上一顿猛砸,于是琴碎一地。

吃瓜群众们也惊掉一地下巴。

琴弦崩断,木屑横飞,这琴彻底的毁了,再高明的琴师也修不回了。一百两黄金啊!

白袍男子砸完琴,对四周的人叉手。

“在下范阳卢承庆,五姓七宗子,范阳当家人,自诩才华横溢,满腹经伦,范阳卢氏子弟也个个经学传家,才学过人,却不料今年科举我堂堂范阳卢氏居然一个都没有上榜,可气可笑。此次我亲来长安,就是想一睹长安的风华绝代,这把琴,其实只是把怪异之琴,难登大雅之堂,可胡商却要价数百万,满长安人居然还都争相围观吹捧,卢某看不过去,便花这百两黄金买下,然后当众砸了!”

“为何长安之人宁愿追捧这些,反对我范阳卢氏子弟的满腹才华视而不见?岂不怪哉?”

说完,卢承庆把那些青衫年轻人一个个叫过来。

每叫来一个,简单几句介绍,然后让他拿出一箱子的诗集来,都是这个卢氏子弟所作诗赋的合集,直接打开箱子,把这一本本合集扔向众人。

十几个卢氏年轻俊才,每人写了一本诗赋合集,每人准备了一大箱,全都扔给了众人。

“这仅仅只是我范阳卢氏俊杰的一小部份诗作而已,明日,我卢承庆将要包下平康坊所有的酒楼妓家,明天所有人来平康坊喝酒花销,皆由我范阳卢氏买单!”

“明天,我会介绍更多的卢氏俊杰给长安人!”

“人人都可以免费领取我卢氏子弟的诗集收藏!”

第304章 燕赵无双地,天下第一家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西市,范阳卢氏一举成名,百金砸琴,可谓是造足了噱头。

程处默也不由的砸巴着嘴,“三郎你说这卢家不会真的花了那百两黄金买下这琴吧?这房相家的亲戚,还真是豪横啊。”

秦琅撇撇嘴,“豪横个屁啊,百万钱砸琴,不过是为今日散诗铺垫而已,范阳卢氏这回看来还真是要来长安扬名立万的。”

今日那位砸琴的卢承宗,秦琅可是不陌生。先前他在幽州检校都督禁走私开边市的时候,这范阳卢氏做为燕赵地头蛇,可是给他找过麻烦的,虽然一番试探被他无情的打压下去,可梁子也结下了。

他离开时,卢承宗甚至还故意带着幽燕士族过来送行,摆明了是嘲讽的。

当初,他还说过早晚要来长安,想不到现在是真来了。

当今左仆射房玄龄的妻子卢氏,便是出自这范阳卢氏,当然,别看房玄龄是当朝首相,但房玄龄却惧内畏妻,而惧内最主要原因便是卢氏娘家的势力大。

势力大到房玄龄虽然是宰相之首了,可实际上卢氏的名头远超宰相家。

人家号称是一门三公主家,兄弟三人还分任三朝帝师的范阳卢氏家族,世人如今总道山东五姓七宗,却不知道在五姓七宗这个称呼之前,魏晋之时士族中最有名的则是崔卢王谢四大家族。

王谢后来南渡,为东晋第一士族门阀,而崔卢则留在北方,成为北朝第一名门。

再后来,侯景这个宇宙大将军横扫江南,王谢也因此崩塌,北方的崔卢呢,也在北魏孝武帝时,以清河崔浩为代表的士族辅佐孝武帝统一北方,只是后来士族的过于强大,引发了北魏鲜卑人的反扑,崔浩也因国史案而被诛杀,甚至害的清河崔氏几乎族灭,并连带了其它许多姻亲士族名门。

也正是清河崔的这次差点亡族,才开始有了后来赵郡李太原王陇西李等的崛起,但范阳卢却始终都牢牢占据在士族顶级之列。

北魏时,范阳卢家曾一门娶了三位公主入门,更别说北魏太常丞卢静的三个儿子,卢景裕,卢辩、卢光还分别成了北齐文帝高澄、北周武帝宇文邕、魏恭帝拓跋廓的老师,家族因此号称帝师族。

卢氏最辉煌的时候便是在北魏,虽说后来经历东魏北齐再入隋,家势不如北魏之时,隋朝时的清河崔氏是独孤皇后的舅族,故此清河崔氏在隋朝时后来居上,而在大唐武德年间,荥阳郑氏则又因为是太子妃娘家,故此也是显赫一时。

范阳卢氏倒是接连坐了不少年的冷板凳,但卢氏能兴盛数百年,靠的可不仅仅是联姻。他们最强大的还是卢氏家学。

显祖卢植以儒学显名东汉,魏晋之时,卢家那是累世高门,其立足根本便是卢氏家学,卢家在经学上成就最高的是易经,卢家对易经的研究称为卢氏象数。

卢氏象数甚至直接被称为卢学,卢经。

卢家以经学传家,三礼家学,出现了大量的经学家、史学家,和诗人、书画家,甚至在佛道方面也极为研究成就。

三礼传家,通经致仕,卢氏诗人,更是斐声文坛,墨香盈门,世代工书。

可偏偏这样的名门,结果在今年初的贞观朝第一科科举考试中,范阳卢氏居然一无所得,通通名落孙山了。

这是不科学的。

但也没有什么黑幕,关键还是在于这次科举因为改变了过去馆生和乡贡这两种考生模式,采用了州州和道试两级选拔新政,导致范阳卢氏一时没能适应。

卢家并没有派出多少子弟参加州试道试,虽然最后派出的几名弟子还是通过了道试中举,入京参加会试。

可因为明经科只录三十,而天下有名的士族又何止卢氏,山东五姓七宗就七大家族了,还不说河东的薛柳裴三家,京兆的韦杜,还有弘农杨氏,琅琊王氏,兰陵萧氏等,另外江南的顾陆朱张沈吴谢这些也都是一流的士族名门,至于准一流的什么渤海封氏啊洛阳许氏啊南阳刘氏啊等等,更是众多。

哪家没派出几个才俊入京,哪个不是精通九经,个个家学了得。

其结果便是在糊名阅卷的新规之下,卢氏这次马失了前蹄,没能抢到三十个明经名额,一个都没抢到,虽说意外吧,但也不算什么天大的事。

兰陵萧啊,琅琊王啊,弘农杨啊,人家好多名门不也就只考中了一两个,清河崔荥阳郑也没好到哪去。

问题是,卢家不这样以为啊。

结果传回去,卢家很生气,很愤怒,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本来以为,派出的几个年轻子弟,都能中明经,毕竟有个亲戚在长安当宰相之首嘛,卢家的名头又这么大。

可谁知道,居然颗粒无收。

卢家的脸简直都被打肿了。

这次卢承宗就是来长安讨回脸面的,所以他召集了族中年轻俊杰,带着大量的钱财,还有卢家的象数学,还有卢家子弟们的诗赋文章,书法字画,要来长安人见识下什么叫做燕赵无双地,天下第一家的实力。

“房大郎的这些亲戚可有些傲啊!”

“我看是傻!”秦琅呵呵笑了两声。

一来长安就搞风搞雨,场面倒是搞的挺大,费劲巴拉的还编了这么个剧本,百金售琴,然后来个当众砸琴,再分发诗文,又说什么要包下平康坊所有的妓院酒楼,要会会长安的士子文人,要来个以诗会友。

摆明了就是划下场子,想要诗震长安。

本来嘛,你得嘚瑟就嘚瑟吧,可你非要这么招摇,甚至还要搞这么大场面,那就牵涉到秦琅了。

若是按卢家这剧本演下去,卢家确实要一炮而红,到时整个长安的人都得喊卢家哥哥了,他们今后估计得成为文坛偶像。

问题是,你年初的时候,卢家科举考试一个上榜的都没,结果你转头就来个名满长安,这岂不是直接明示说秦琅这个知贡举主考官有问题?

说简单点可能是走眼没识到人才,说难听点,就是有黑幕嫌疑了。

本来嘛。

房玄龄跟秦家那是一个县城的老乡,房夫人卢氏呢人还不错,秦琅平时也愿意带着房遗直他们兄弟玩的,甚至上次白糖的经销划区,秦琅还特意把河北这块划给了房家,其实房家底子薄,所以这买卖其实是卢夫人让老房出面找秦琅要了这买卖,然后拿回去给娘家卢氏负责经营,房卢两家合伙的买卖。

“北地蛮子,不懂规矩!”

程处默呵呵的笑道。

于是一群山东军功新贵子弟都在那笑,虽然大家嘴上嘲讽卢家北地蛮子不懂规矩,但也只是过个嘴瘾而已。

卢家那数百年的衣冠士族名门,大家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有些羡慕妒忌恨,尤其是今天人家那场面玩的,多溜啊。

“三郎,这卢家太不地道了,来长安,也不拜拜码头,还玩这种下三烂的招数,这是没把咱们长安人放在眼里啊。”

“咱算老几啊,人家眼里顶多也就是有皇家,然后是京中的韦杜裴杨薛柳萧这几大士家,至于咱,在他们眼里,咱不过是一群武夫而已。”

“得治治他们,不难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过江龙呢!”

也有人有些担忧,毕竟范阳卢氏的名头太大,而且人家还有房玄龄这个宰相亲戚呢。

“三郎,你怕吗?”程处默就看不得这些,他爹因为要攀清河崔氏,搞的他心里是极不痛快,恨乌及乌,连带着对五姓七家啥的也都不喜欢了。

若能折一折卢家的脸面,程处默还是挺乐意的。

“我怕个啥。”

秦琅冷笑了两声。

刚才卢承宗在那里砸琴砸的潇洒,喊包平康坊酒楼妓家说的得意,倒也没在意众多围观群众里便衣的秦琅等一干勋贵子弟了。

带上兄弟们,直接去找了魏昶。

“这事简单,我马上派人查一下,保证一个时辰之内就把那西域老者连同他的黄金都带回来。”魏昶一笑,脸上的刀疤显得很狰狞,这位在长安当了九年不良帅的老家伙,自从跟了秦琅后,在镇抚司里倒是节节高升,虽然秦琅离开了镇抚司,可他现在却也已经是正六品上的高层。

长安街面上的事情,他甚至比金吾卫的大将军还管用。

“竟然敢在长安招摇撞骗,还真是欺我长安无人耶?”

“顺便派点人手,给我盯住范阳卢氏的人,把他们入京后的行动都看牢盯紧了。”

魏昶毫不犹豫的应下,“三郎这是要对卢氏动手?”

“动手说不上,只是有人行事太招摇了些,总得敲打敲打一下。当然,若是卢氏能够因此低调老实些,我秦琅也还是愿意结交新朋友的,可若有人执迷不悟,想着要踩着我秦琅扬名上位,那我也不会客气。”

“请三郎放心,管他是龙是虎,可既然到了长安了,那他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别看他们在范阳名声大,可这是长安!”

第305章 河东狮吼

“卢氏这是心怀怨气而来啊。”

两仪殿。

皇帝留左仆射房玄龄喝茶,当皇帝把如今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百万钱砸钱散诗一事说出来时,房玄龄有些不安的赶紧上前辩解。

“卢家绝不敢对陛下和朝廷有怨言,只是今年科举,范阳卢家一个都没上榜,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心里有些小失落而已。这次也是恰逢东宫要编撰九经正义,太子召集天下名儒才俊来京,于是卢家爱邀来京,族中小辈一时气盛,故此行事有些孟浪了,还请陛下恕罪。”

房玄龄当初娶卢氏女,那都是高攀,所以一直以来,房玄龄都有些惧内。卢氏脾气也确实比较火爆,据说这位卢夫人甚至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不愧是燕赵边地出来的,若是急了,直接就跟房玄龄动武,而房玄龄每次只能抱头乱窜躲避。

当然,房玄龄不是窝囊的男子,只能说爱妻。卢氏除了脾气火爆点,急眼了喜欢直接撸袖子动手外,其它方面倒是没的说,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也是把这家宅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范阳卢家既然有这么多俊杰子弟,那为何去年不多派些子弟参加州试道试?为何不报考进士科?结果落了榜,又在那里抱怨这抱怨那。朕听闻之前幽州都督牛进达说曾向卢氏家族征召那些年轻俊杰入衙,授以吏职,结果卢家可是没有一人愿意受召的。”

皇帝语气里透露着不满。

只想当官,吏都不愿做,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另一方面,其实范阳卢氏当官的也不少,毕竟科举本就是一个取士的补充手段,现如今朝廷取士授官,主要还是以门荫为主,以及荐举、征辟。

此次带队来京的卢承宗,本身就有范阳郡公的爵位,虽说只是虚爵,无实封也无俸禄,但有爵便可门荫子弟,这可是保证子弟入仕的一条重要通道。

别人寒门子弟,要么沙场百战赚军功,要么考场千军万马独木桥,何其艰难,可他们却能凭着父兄的余荫就能直接当官。而以卢家的名声以及家学,朝廷和地方官府,其实每年也都会举荐或征辟一批人出仕,或授官或授吏职。

只是卢家并不满足,或者认为给他们的还不够。

“玄龄啊,你回去告诉卢承宗,卢家经学传家,家世了得,但这只是祖上积攒的功德家业,并不是子孙们自己挣来的。如今太子召他来京,那他就当专心的参与九经正义的研讨修撰之中,卢家对易经的学问研究的是最深刻的,九经中的易经正义还是要他们为主导,这事做好了,自然是功德无量,也造福后世子孙,更不用说朝廷承认他们卢家在易经上的成就。”

“赏功罚过,做好这事,朕不吝赏赐。”

一番谈话,皇帝也是点到为止。

卢家来京搞出了点动静,但目前为止,也还不是什么大事情,所以皇帝适时的通过房玄龄去提醒下卢家。

“玄龄啊,你我大业末年相聚共事,转眼也十来年了,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对着已经长出了些白发的房玄龄感叹着道,“朕有意把庶出十七皇女,许配给你家二郎遗爱,不知你可愿意?”

房玄龄愣了一下,十七皇女,没听说过啊。

“其母原是李瑗的妾侍。”李世民简单说了句。这下房玄龄倒想起来了,去年李瑗叛乱被秦琅斩杀后,其妻女妾侍本都被赏赐给秦琅了,可秦琅后来还是把李瑗王君廓等反贼的妻女送入长安。

这些人就被没入了掖庭为奴。

李瑗那个妾侍很美貌,据说原本是个商人之妻,因为长的美丽又会弹琵琶,被李瑗借机冤杀商人后夺为妾侍,送入掖庭后李世民听闻此事,特意召见,见其果然长相极美,且弹的一手好琵琶,于是便临幸之。

这个女子在后宫很得李世民喜欢,李世民经常要听她弹琵琶跳舞。后来她怀孕,不久前为皇帝产下第十七女,目前还没有受封。

虽说是庶出公主,可毕竟是公主,宰相嫡次子得到赐婚公主,房玄龄还是非常高兴的。

毕竟皇帝嫡长女赐婚给秦琅,如今秦琅那可是荣宠无比,秦家一门两相三公,更可谓是勋戚中第一家了。

房玄龄赶紧接下。

房遗爱才七岁,还在崇贤馆读书,这儿媳妇才出生不久,但这只是政治联姻,所以年龄都不是问题。

之前萧瑀首次罢相后,皇帝就曾赐婚萧瑀儿子萧锐,封德彝任首相时,他次子也是赐婚了皇妹。

而刘文静平反后,李世民也给刘文静儿子赐婚长公主。

李世民还是很喜欢联姻的,这其实也是他看山东五姓七宗喜欢这样玩,于是也有样学样。

就许你们这些名门玩联姻吗?

现在他也联姻,专门跟宰相们联姻。

如此一来,自然好处多多。

李世民见房玄龄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赐婚,很高兴,总算没有第二个秦怀良。

“此事玄龄你要不要先问过卢夫人呢?”皇帝想到一事。

房玄龄老脸一红,惧内之名传满长安,也是没法子。不过在皇帝面前还是得要保持点家庭地位男人尊严的,更何况接受赐婚公主这是好事啊,卢氏也没理由不同意的。

“陛下,房家大事皆由臣做主,只是后院内宅小事才由卢氏打理而已,此事哪用问她。”

看到房玄龄如此硬气一面,李世民呵呵一笑。

“臣说了算!”房玄龄再次强调。

李世民见他这样,倒是生起了玩笑之心。

“我听闻卢夫人可是凶悍的紧啊,连玄龄你纳妾都是不许的,你如今都是堂堂尚书左仆射了,百官之首,可后院都还没纳过妾侍呢。”

“陛下,臣只是先前无暇分心而已,并非妻子不许。”

“真的?”

“自然当真,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事事受限于女子乎。”

“这话说的好,朕喜欢。玄龄啊,你虽是宰相,百官之首,但也不能整天忙于工务,这样,朕特赐你十个美人,有新罗的百济的东瀛的契丹的突厥的,还有昭武粟特、波斯萨珊等族的金发碧眼的胡姬呢,都是年轻貌美的,就赐予你好好享受一下。”

房玄龄听说赐美人,脸皮抽动。

连忙推辞。

“不许推辞,这是给你的赏赐,也是给你放松放松的,你跟随我多年,也辛苦了。”

房玄龄脸上表情精彩,跟便秘一样。

之前李世民也赐给房玄龄不少美女,结果每次都被卢氏找理由直接给发卖了,根本不给房玄龄碰,也是悲催。

甚至卢氏后来还跟他约法三章,不许他再起纳妾之心。

这要是带着十个美人回家,卢氏还不得闹腾起来,搞不好又要被追的到处跑。关键是这次卢氏入京,卢夫人邀请了族人到梁国公府居住。

这有外人在,闹起来可就难看啊。

房玄龄那也是要面子的人。

带着一丝不安,房玄龄最后还是领了十个美人回家。

路上,满脑子都是这些美人的模样,尤其是个个年轻,身材高挑,有些还充满着异域风情,那波斯胡姬金发碧眼,胸高屁股大,身上还擦了香水,闻着就让人不免蠢蠢欲动。

皇帝说的好啊,辛苦了多年,如今也是百官之首了,纳几个妾侍,不仅能享受享受,更重要的是还能开枝散叶,兴盛家族啊。

“阿郎,到家了。”

车夫停下马车,提醒房玄龄。

老房抬头看了眼梁国公府那块牌匾,居然有些畏惧起来了。

他坐在马车上,一时犹豫着是否下车入府。

“我有个事还忘记了交待,再回去一趟。”

“这些女子先带回府,跟夫人说,是陛下特别赏赐的。”

说完,房玄龄赶紧在门前家丁迎接上来之前就让车夫调头返回衙门。

等房玄龄在皇城政事堂磨蹭到天黑才再回到梁国公府,发现府里气氛凝重。

花厅。

卢夫人正跟堂弟卢承宗等几人聊天,房遗直兄弟几个也在一边玩。

“阿郎回来了!”

卢氏面无表情的起身迎接,房玄龄心砰砰乱跳,笑的有点紧张。

“政事堂今天事多,事多。”

卢氏给房玄龄倒了杯茶,然后道,“那些女子是怎么回事?”

“今日陛下留我谈话,提出要以皇十七女赏赐给咱们家二郎,我答应了,陛下高兴,于是便又赏赐了十个奴婢给我,说说给我做侍妾。”

“大郎这是何意,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家宅后院若是多了那些年轻的狐媚子,便会不安宁。我看,正好我娘家兄弟们来京,身边也没什么服侍的人,倒不如干脆送给他们一人一个好了。”

房玄龄不由的心痛,那些女子真的好年轻漂亮的。

“怎么,阿郎不愿意?”

“夫人,倒不是夫君我舍不得啥的,只是陛下说这些是特赐给我做侍妾的,这不好转赐。至于四郎他们来京身边缺人照顾,这个倒也不难解决,我们府里拔批人过去就好,或者干脆买些干净的人也行。”

“不行!”卢夫人丝毫不给房玄龄面子。

房玄龄向来惧内,可今天家里还有卢氏娘家客人,看他们坐那里笑呵呵的模样,房玄龄也不知道怎么的来了股气,只说皇帝所赐不敢转赠。

夫妻俩个在客人面前倒是闹僵了。

早朝后,李世民特意询问房玄龄那些美人如何,房玄龄只得如实相告,说夫人要把她们送给娘家兄弟们。

李世民当然不乐意了。

“早听闻卢氏善妒,倒没想到到这地步了,朕来帮你治一治她。”

李世民叫来内侍,“去梁国公府向卢夫人传旨,若是卢氏一意阻挠房公纳妾,便赐他毒酒一壶,让她自己选吧!”

“陛下,万万不可,拙荆性子烈,陛下若赐毒酒,她真会喝的。”

“难道宁愿喝毒酒也不肯让丈夫纳妾?朕不信,天下还有此等妒妇!”

第306章 吃醋第一人

皇帝派来的宦官当着卢承宗等卢家人面,在梁国公府的正厅向房玄龄妻子卢氏宣读圣谕。

“那些美人乃是圣上赏赐给左仆射做侍妾的,若夫人不肯接受,即赐饮毒酒!”

说着,宦官招手,一名随从捧来一个银壶。

银壶精美密封,可银瓶外却写着金屑酒三个字。

金屑酒乃是晋朝使用极为普遍的一种剧毒酒,也是古代帝王赐给大臣自尽的毒酒,西晋的贾皇后便是被赐金屑酒毒死。

贵人饮金屑,倏忽蕣英暮。

金子是贵重之物,饮金屑酒而亡,也算是符合贵族大臣们身份的一种死法了。但是比起直接吞大块金子,肯定又要好受一些。

卢氏看着那银瓶金屑酒,露出不屑之色。

卢承宗阴沉着脸色,站了出来。他一甩宽袍大袖,怒道,“此当真是皇帝谕旨耶?”

内宦阴阴一笑,“咱家不过是区区内侍省的一小宦官,哪敢假传圣谕?”

“这只是梁国公府的一点些许小事,皇帝管的也太宽了吧?”一个卢氏子弟喝道。

宦官却也不惧,“范阳卢氏号称三礼传家,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知道妇人七出之条,妒排第四?”

七出是男人休妻的七个理由,只要妇人犯此七条之一,男人可无条件的休妻逐出。这第四的妒出条,正是指妇人好忌妒,休妻理由则是乱家。社会认为妻子的凶悍忌妒会造成家庭不和,妻子对丈夫纳妾的忌妒更有害于家族的延续。

所以唐代社会里,虽然大妇的地位是受到极高保护,侍妾们无可动摇的,但是大妇也没有资格阻拦丈夫纳妾,否则就是犯了七出之条里的妒出条,丈夫是可以直接休妻的。

当然,一般人家也没条件纳妾,能有条件纳妾的都是贵族官吏豪强们,而在门当户对的时代,豪门贵族的妻子,自然也是豪门千金。

唐人女子出嫁都会带嫁妆,而律法又规定了这笔嫁妆是属于女人的私产,就算死了,这产业也是留给子女的,若无子女娘家也能要回,丈夫往往都不能干涉这笔嫁妆。

当然,唐人社会风气开放,尤其是北朝以来,胡风很盛,混血较多,所以社会风气也较开放,妇人的地位也是相对较高的。

比如有名的隋文帝,那是突厥人都尊称为圣人可汗的,但是隋文帝的妻子独孤皇后却极为强势,隋文帝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全都是独孤皇后一人所出。

到了晚年,杨坚一时贪色,宫里临幸了个尉迟氏,结果等他上朝回来,尉迟氏就被独孤氏给杀了。

杨坚气的骑马离宫出走,一个人一口气打马跑了几十里路,蹲在河边伤心落泪,却不敢拿独孤皇后怎么样。

除了夫妻感情深厚的原因外,独孤皇后家族的势力宠大,而当时的社会风气下女子地位高也极为重要,要知道独孤皇后的父亲是独孤信,西魏八柱国之一,而杨坚的父亲杨忠,只是八柱国下的十二大将军之一而已。

女人娘家地位高,在夫家的地位就越高,连皇帝夫妇都是如此,更别说民间了。

房玄龄跟卢氏,也跟独孤和杨坚差不多,房玄龄进士出身,以县尉起家,他父亲则曾在北齐和隋朝先后任职,做过隋朝司隶台的刺史,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和文学大家,但比起范阳卢氏来,房家地位还是相差极远。

所以当年房玄龄娶卢氏那是高攀,卢氏是下嫁,故此卢氏在家里地位是很高的,房玄龄的惧妻,也不仅仅是爱护妻子,也是因卢氏娘家势大有关。

“休妻?”范承宗笑了,“梁国公敢休妻?他当年为高攀我卢氏,是如何苦苦求亲的?如今敢休妻?他敢吗?”

“郡公,梁国公是当朝宰相,更是陛下宠臣,陛下可看不惯有些行为啊。”白脸宦官倒不惧卢氏,他只是宦官,是皇帝的私奴,所以别人惧卢氏家声,他一个皇帝奴才有啥好惧的。

“夫人,梁国公纳几个侍妾又何不好呢,夫人何必非要如此?”

卢氏却一声不吭,直接上前两步,直接一把将银瓶抄在手里,猛的打开封印,直接就往嘴里倒去。

“不可!”

卢承宗等卢氏子弟纷纷惊呼。

等把银瓶夺下,卢氏却已经喝了几大口了。

“快,去取粪水来!”卢承宗慌了,赶紧大喊,卢氏女子金贵,但也没必要真为了阻止丈夫纳妾而服毒酒啊,真是傻。

客厅一股子酸味弥漫开来。

“好酸!”

卢氏酸的直打抖,“皇帝为何如此侮辱我卢氏,赐的金屑酒为何还这么酸?”

“这明明就是醋!”卢承宗也闻出不对劲来了。

白脸宦官还真没料到,居然吓不住这卢氏,真抢了银瓶打开喝了数口,若是真的金屑酒只怕卢氏已经没救了。

他脸不由的更白了几分。

“这个,这个其实是醋!”宦官也只好如此道。

“醋?”

这下搞的众人都一脸懵逼了,搞什么玩意啊。

金屑毒酒,怎么变成了错?

粪水已经端来。

卢氏可不想喝粪催吐。

卢家人围着白脸,得到这确实只是醋的答复后,都松了口气。

而这时白脸宦官还有一道谕旨要宣读。

“圣上口谕!”

“范阳卢氏,你能听到这道谕旨,说明你选择了毒酒也不肯让房公纳妾,真是让朕意外。不过既然卢氏你连死都不惧,为何却非要惧怕丈夫纳几个侍妾呢?难道区区几个卑贱的侍妾,还能影响威胁到了你大妇的地位不成?”

“卢氏,念你夫妻情深,朕也就不追究你妒忌悍妇之名,送来的美人你就留下做妾,也让玄龄轻松,享享福,好了,钦此!”

卢氏有些狼狈。

名贵的锦衣裙帛上染了许多醋,浓浓的醋酸味,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面对皇帝的这第二道谕旨。

卢氏沉默。

卢承宗有些羞怒,觉得范阳卢氏被皇帝和房玄龄二人戏耍了,他喊着要房乔给他一个交待。

“算了。”

卢氏叫住堂弟。

“你替我回复皇帝陛下,皇帝赐下的十个美人,我为左仆射选两个汉女留下为妾,其余的那些异族胡女,我便转送给娘家兄弟们做婢女了。这些蛮夷卑贱之女,还没资格进我梁国公府充做妾侍!”

房玄龄在宫里陪皇帝下棋,等着内侍的回复结果,早就如蚁噬咬,六神无主,本来棋艺不错的他,今天是连连落错子,一输再输。

李世民都赢的没意思,干脆投了棋子不下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内侍回复。

“卢氏还真是个刚烈女子啊!”

李世民听说卢氏吃醋一事,也不由的惊叹。

房玄龄则愁眉苦脸的,这下真是打翻了醋坛子了,都不知道回去要如何面对卢氏了。

“玄龄你应当高兴啊,之前卢氏一个妾也不让你纳,如今在朕的努力下,终于给你留下两个了,只可惜那些胡姬蛮女,个个都是美人,倒白白便宜卢家人了。”

房玄龄无奈苦笑,“多谢陛下宽恕拙荆。”

据说当天房玄龄回家后,被酸倒了牙的卢氏在床边罚站了一夜。

房乔纳妾,卢氏吃醋的故事,也是马上风传了整个长安,吃醋于是成了妒忌的代名词。

当然,卢氏身为宰相妻,却敢直拒丈夫纳妾,甚至拒绝皇帝的干涉,这也让长安人见识到了范阳卢氏的厉害。

这件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卢承宗了,原本暂住房玄龄家,可谁料遇到这事,他认为皇帝和房玄龄联手耍了卢家,侮辱了卢家。

若不是房玄龄苦劝,卢承宗几乎就要带着族人返回范阳了,最后虽然留下,但却已经不肯再住在房家。

卢承宗给房玄龄甩了脸子,然后无耻的把卢氏笑纳的六个胡姬美人带走了。

房玄龄一直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远去,陪着笑脸。

“爹,堂舅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他们远来是客,咱家这么尽心招待,他却对爹如此无礼!”房遗直不满的道。

“小孩子不懂事就不要乱说话,那是你娘舅家,你有空的时候多过去走动下,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咱家尽量满足。”

“我不去。”房遗直年轻,看不惯卢家的跋扈。

“浑帐!”房玄龄不满的骂了儿子一句,“你现在还年少,很多事情不懂,以后长大了,你就会懂父亲的意思了。”

平康坊。

秦琅在商街自家的茶楼里吃着早点,这家茶楼类似于茶餐厅的经营风格,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同时也卖茶,从早上到夜里,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各种点心能够不重复。一边吃茶喝点心,还能上午听说书,下午听曲,晚上看舞。

秦琅给自己面前的蘸碟里倒了点香醋,配上羊肉馅的蒸饺,再来碗缸子羊肉汤,那个一个美味。

“卢夫人还真是让人惊叹呢。”秦琅听完卢氏吃醋的故事后感叹。

“那只说明卢家人跋扈不讲理惯了而已!”程处默点了一盘马肉包子,拳头大的包子,他两三口一个。

“卢家人出了房府,现在住哪呢?”

“就平康坊啊,北曲边房相家的别院。”卢承宗出了梁国公府,结果却又住进了房玄龄平康坊的别院,也是好笑。

“三郎,卢家真的开始找平康坊的酒楼妓家包场了,直接拿黄澄澄的金子付钱,他娘的,真是够土豪!”

“真的要包下所有酒楼妓家?”

“嗯,全包。”

“卢家难道不知道现在平康坊有多少酒楼妓家?这包一晚上,花费可不少。”

“人家有的是金子,出手豪爽着呢。放话了,以酒聚会,以诗会友,不会做诗会吟诗的也都可以来,卢家做东请客!”

第307章 好戏一出

今天长安最火热的话题,还是范阳卢氏要在平康坊以诗会友。

刚过午间,平康坊东南西北四个坊门,就已经排起了长队,本来平康坊虽然热闹,也就早晚的时候人流最多,午间的时候还是交通畅通的,但是今天因为卢家请客会友的原因,搞的长安人都跑来瞧热闹。有自诩才俊的士子,也有附庸风雅者,更不乏许多只是来瞧热闹,或者就是想来蹭个酒吃的。

连平日在东西两市经商贩卖的许多商贩,也都蜂拥往平康坊来。

右金吾卫都不得不赶紧加派了人手巡守平康坊四门,雍州衙门也派出了不良人入坊内加强防逻。

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如织接踵至。

秦家做为平康坊商家中实力最强的幕后东家,管事也是早早来报告。

秦家现在整个平康坊里不但拥有一整条十字大街的控制权,拥有许多商铺房产工坊,既是平康坊内最大的房东,同时自家也经营了其中许多标志性的商铺。

比如潇洒馆、章台阁、红袖招,这长安最有名的妓院,现在实际上都是秦琅幕后控制的,再比如醉仙楼、忘忧楼,潇洒楼这三大酒楼,也一样都是秦家的。

再加上几家有名的茶楼、饭馆,都是秦家的产业。

其实整个平康坊商业区本就是源自于秦琅的规划,所以秦琅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大力投入参与其中,这过程中,也没少拉上许多交好的山东勋戚之家参与。

餐饮娱乐一条龙,秦家掌握了坊内一成,且是最掐尖的那一成。

卢家包妓院订酒楼,自然绕不过秦家的产业,何况他们还是要整个包下平康坊所有的酒楼妓家。

卢家要充分的向长安人展示他们名门望族的底蕴,既要向长安人展示卢家子弟的才,更要展示范阳卢氏的财。

原本老黄说就不给他们订。

“有钱为何不赚呢?”秦琅当时这样笑着对老黄说的,他不但让掌柜的们接受卢家的预订,甚至也没有让掌柜的们趁机涨价什么的。

秦家的产业,在坊内可是顶级的代名词,享有良好的信誉,同时有优良的服务,和超高的品质,以及卓越的创新,向来是行业内其它从业者模仿追逐的榜眼。

秦琅不让贪那点小便宜,卢家倒是大方,真的直接拿着金子来订楼。

茶酒糖水点心,样样都要最好的。

“卢家人挺傻的,千里迢迢从范阳带着黄金来长安,他们也不嫌累,也不怕抢?就不知道在幽州存入开元钱庄,换取飞钱,然后在长安兑换?”阿黄鄙视。

秦琅则笑称,“人家不是傻,是精。他们手里握的是黄金,又不是铜钱,千两黄金,不过几十斤而已,一箱子就装好就能随马车西来,又不是万贯铜钱,得整几个车队来运送。”

“我倒觉得他们是舍不得飞钱的手续费!幽州到长安,上千里路呢,这手续费可也不便宜,一千两黄金换飞钱,手续费都得百两,他们舍得?”胡掌柜始终认为,卢氏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有钱人,他们确实数百年名门,可家大业大人丁也多,开销也大啊。

越有钱越不会如此高调,所以卢氏这般一掷千金的样子,倒更像是不怀好意。

至于有什么阴谋,老胡就不知道了。

秦琅认同老胡以为卢家是舍不得手续费这点,但不太赞成卢家没钱,卢家这种人家是不会缺钱的,尤其是以家族名义办事的时候。

其实有时候,秦琅也是挺愿意跟卢家这样的老士族交个朋友的,毕竟人家有名望,这就好比后世的时候,有些公司虽然资产不良,债务危机,可人家有着诸多超级品牌在手,这些都是价值极高的,更不用说这些老牌名企有着极高的信用,在百姓心中地位高。

只是他也很清楚,其实皇帝是最不乐意见到军功新贵们和山东旧士族们合流的,一旦真的合流,那么山东军功新贵与山东士族名门,就会造就出一个比关陇贵族集团更强大的势力。

对于皇帝来说,这绝对会是能让他睡不着觉的威胁。

诚如秦琅曾经对承乾所讲过的猜忌一词时说的一样,猜忌,源于实力对等的双方,只有当实力相对的时候,才可能会形成猜忌。

皇帝不会去猜忌一个小宦官小宫女,只会猜忌百官之首的宰相,或是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将,又或是握有要害的禁军将领,或者是年长的太子等。

因为这些人是能实实在在威胁到皇帝权位的,所以才有可能出现猜忌。

裴寂、封德彝、萧瑀可能会被皇帝猜忌,担心他们结党,担心他们架空皇帝。但皇帝一般不太可能会去猜忌魏征,因为他只是一个谏官,嘴皮子动的再厉害,也不过是喷喷口水,没有结党,便难以威胁到皇帝。

潜邸的那些旧部大将们,皇帝也不会去猜忌,可如果这些人抱起团来,皇帝就可能猜忌。

所以有的时候,并不是秦琅想做什么人,或者想跟谁交朋友,而是得时刻认清自己的地位,认清自己的定位,然后才能做什么,跟谁交朋友。

就如他虽然很欣赏魏征,可自魏征成为参政后,被皇帝树立为谏官榜样后,秦琅便不再跟魏征玩了。

除非想造反。

否则在贞观朝,秦琅必须得看清潮流,然后顺着皇帝的意去演好自己的戏份,不能抢戏,不要想当戏霸,更不能窜戏。

只要顺应了这股潮势,则秦家可保无忧。

这就如同皇帝罢免的那些宰相一样,表面公开的罢相理由,都不是真正的原由。

本末不能倒置。

卢氏想跳一跳,就让他跳吧,自己配合着演演戏就行,虽然才十七岁,可秦琅还是挺佩服自己的,这小心机已经快能跟上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这些人的步伐了。

午后,秦琅还特意早早过来亲自巡视了一遍坊内的产业,检查了下大家的准备。

卢家今晚要搞大动作,想要名震长安。

秦琅不理会那些,一只狗对着天上的月亮乱叫,村里其它的狗也都叫了起来,那些狗不知道为什么而叫,秦琅既不想当那些盲从乱叫的狗,也不愿意当那只对月而吠的狗。

“总的来说,自平康坊兴起成为长安北市后,咱们秦家的酒楼以炒菜而名扬长安,但终究还是底子薄了点,这次难得有这么大场面,一定得抓住机会,不能出了差子,我们要让长安人让天下人,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大酒楼,让他们见识到我们秦氏服务。”

这段时间,北市跟东西两市的商业竞争很厉害,尤其是餐饮业,以秦家为主导的新兴酒楼,不但菜品菜式不同以往,连服务模式也不同以往了。

秦琅其实是在搞娱乐业,不仅仅是吃酒喝茶了,酒楼里也喝茶,茶楼里也有摔跤,青楼里有说书,绸缎庄里还有模特时装表演。

“打好这一仗,咱们平康坊北市,尤其是餐饮娱乐这一块,就可以真正的称霸长安,天下第一了。”

秦家名下的几家青楼,其实现在根本没有皮肉生意,现在搞的都是娱乐,培养出来的都是才艺双绝的角,主持酒会,歌舞琴弦,各有所长,其实就是在打造长安之星。

现在每次马球联赛的比赛前,都会邀请这些角儿去助兴。开场前的热身舞,中场休息时的歌唱、乐器表演等。

秦家的丝绸铺成衣铺等与自家名下的青楼合作,搞的时装走秀,甚至能立即引领长安的穿衣化妆时尚,带动货物销量爆发。

秦家的青楼,甚至现在还开始排练起了大型的歌舞剧,建起真正的戏班子,表演的节目更是秦琅亲自编剧。

搞这些不仅仅是为赚钱。

这个东西,其实就跟秦琅开始在搞的报纸一样,虽然刚只是开始,但有很强的长远野心。

当然,赚钱也挺重要的。

平康坊商业的成功,不但让皇帝得了很多税收,使的现在皇帝宰相们对此也是持支持态度,也引的许多勋贵们原本还有些犹豫是否要跟着秦三郎一起搞,现在也终于定下了决心。

这么赚钱的买卖,没理由拒绝啊。

而秦琅好心的拉着这么多人一起赚钱,当然不是嫌自己赚的太多,他只是在有意通过利益来继续捆绑山东军功集团,把这支势力进一步加强联系,形成一个真正稳固的势力集团。

秦琅不跟山东士族们合流,也不跟关陇集团走的太近,但对于自己的基本盘山东军功新贵们,却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现阶段山东新贵们的抱团,其实李世民也是会默认支持的。所以秦琅所做的,其实并不会触碰皇帝的底线。

现如今的山东军功新贵们就算抱团,也只是朝中最弱的。

醉仙楼里,秦琅在后厨检查食材。

他对自家餐饮的要求就两条,一是要保证食材的新鲜干净,二是服务要体贴到位。

“老师!”

承乾居然带着李丽质、李泰、李恪、李佑几个过来。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秦琅见他们都做贵族少年打扮,不由的黑起脸来。

“我们带千牛侍卫了。”承乾赶紧道,“听说今晚卢家要在醉仙楼以诗会友,我们便想来瞧瞧。”

第308章 骑虎难下

太子承乾不久前被皇帝授为雍州牧,名义上是京畿地方行政一把手。

而皇帝也给其它几个儿子改封号,并各授官职。

次子楚王李宽不久前染病早逝,追赠司徒、凉州总管,因为他本是继嗣楚哀王李智云为后,在他早夭后,皇帝便以宗室济南公李世都之子李灵龟出继为嗣楚王。

在李宽死后,李世民也正式改封卫王李泰为越王,并令他复宗,另以原宗室西平王李琼之子李保定继嗣李玄霸为后,授封李保定为嗣卫王。

李泰重新成了李世民的儿子,被改封越王,并授封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都督常海杭宣等十六州诸军事扬州刺史,又都督越泉六州,并兼领左武侯大将军。

一人都督二十二州,可以说是当今都督州最多的,也充分显示李世民对这个嫡次子的宠爱。

而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恪,也由汉王改封蜀王,同时出任益州大都督,都督益绵六州诸军事益州刺史,并都督南宁等三十六州。

不过李恪都督的正州只有益绵六州,南宁等三十六州当时是在云南和川西一带,都属于蛮夷实控区,那些州只是羁麽州,不是实控区。

齐王李佑改封为燕王,都督幽易六州诸军事,幽州刺史。

当然,不管是李承乾的雍州牧,还是李泰的扬州大都督,李恪的益州大都督,李佑的幽州大都督,其实都只是以太子或亲王身份遥领而已,他们连正式开府都还没有,更不可能就藩。

但一个个的名头是真的很唬人。

李世民甚至因为李泰和李恪都是大都督,所以还特地把本来从大都督改降为中都督府的幽州都督府,又提升为了大都督府。

李泰还兼了个大将军职。

只实际上这几个家伙全是些**岁的小屁孩,此时偷偷摸摸的带着侍卫跑来平康坊醉仙楼找秦琅,也想来凑热闹吃瓜。

李丽质也穿成了一个贵公子,粉妆玉琢的超级可爱。

秦琅看着这几个胆大的家伙,真是有些生气,可当李丽质抱着他的大腿撒娇,让他不要怪罪的时候,他也只能笑笑。

“能有啥热闹可瞧的,就是一群吃饱了没事的家伙吹牛而已。”秦琅道。

“都说卢氏子弟诗书双绝,名满天下呢。”

小胖子李泰是兄弟几个里最喜欢读书写字的,也是书读的最好字写的最好的,他很佩服卢家,甚至把卢家当成偶像。

对于小胖子的这种向往崇拜,秦琅并没有干涉,反正李泰又不是太子。一个受宠的皇子,若是愿意把精力放在文学、书画之上,这其实对他自己,对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若是李泰愿意去拜卢家人为师,跟他们学易经啥的,秦琅还是很支持的,这样的话,承乾就少一个对手了。

他始终都相信,卢家虽号称帝师家族,曾经三兄弟为三国帝师,但他们这些人其实是书读多了读的有些傻有些迂的,就跟李纲这样的大儒,也始终教不出一个能正位的太子一样。

教的内容不能说不对,只能说教偏了。

当皇帝的人,你却整天按圣人的标准去教,怎么可能教的出皇帝来?

李丽质对于卢家倒没什么向往的,这年纪的姑娘根本不懂那些,她只是跟着哥哥们偷偷出来找秦琅玩。在后厨看到各种各样的食材后,马上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炎热的夏天,醉仙楼的厨房里居然还有冰箱。

外面用铜打造的外壳,里面夹了木头,再里面还有夹层,填有丝絮等,这个三层密封的箱子里,装有冰窖里冬天储藏的冰块。

从东海冰冻速运过来的海鲜放在这冰上,还保持着不错的鲜度。

而另一个冰箱里,甚至放着冬天收起来的雪,此时里面摆着的却是刚从渤海运来的海鲜,冰鲜而不是冰冻的海鲜,这玩意是真正的快递来的。

为了保证这些食材的新鲜,秦琅甚至搞了一条从登州蓬莱到长安的海鲜快递专线,沿途设立了快递所,备有快马随时更换人马,可日行八百里,最快三天可到长安。

这个海鲜快递,算是大唐第一条民营快递专线了,除了送海鲜,也会捎带些信件等。

一条八爪牙甚至还在冰上蠕动着触须,让李丽质兴奋的尖叫。

各种各样的海鲜,都是完完整整新新鲜鲜的,这让她觉得十分兴奋,平时海鲜也有时吃,但主要还是吃的干货多,新鲜的吃的少,且也难得见到这么活生生的。

天近黄昏,卢承宗带着一众卢氏子弟,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平康坊的大街上,引的一阵阵的惊呼。

卢家人今天很装逼。

卢承宗明明是有范阳郡公虚爵的,刚到长安,还被皇帝授予了崇贤馆直学士衔,又授了个五品的朝散大夫阶。

按制度,他有资格穿绯袍带银鱼符,可他偏不。

非要一袭白色儒袍,还是那种宽袍大袖,加上高高峨冠,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了牛车,两头老黄牛拉一辆车,手里执一把羽毛扇子,非常装逼。

其它卢氏子弟则人人白色儒袍,腰间佩长剑,骑白马,手里还握一卷易经竹简。

秦琅倚在醉仙楼三楼的窗边看着他们一路得瑟的过来。

“这白布衣不简单呢,是高昌白叠布,比丝绸还贵!”

李泰倒是眼尖。

只不过秦琅很鄙视卢家装逼,白叠布物以稀为贵,在长安确实卖的比丝绸贵,可如今这炎炎夏季,这白叠布也就是棉布其实并不是很舒适,出了汗虽易吸收可不易干,哪有丝绸冰爽呢?

只能说卢家也是群装逼货,跟吃馒头配矛台一样,爱显摆,还称是低调的奢华。

卢承宗享受着长安人那惊叹的目光。

醉仙楼前,他下了牛车,打量了下这座名满长安的酒楼,新开张不久,楼也是新建的,可很有特色,拥有多座楼组成,样式也非常好看。

他微微有些惊讶,似乎以往并未见过如此设计,想不到长安一座酒楼,居然有如此建筑之美。

等踏入酒楼,大堂部置的更是别出一格。

当伙计把厚厚的一本菜单送上,范承宗更惊着了,那图文并茂的菜谱,真是惊到他了。

上面每道菜用了一整页,有精美的成菜样式,看着就有食欲,下面还有详细的原材料介绍,每一笔都画的极美,不仅能看到食材的真正样子,既形像更有神韵,这还不说那上面每道菜居然还配有一首描述的诗。

诗好,字也好,都是名家水准。

这醉仙楼真是好大手笔,仅这本菜谱,就能价值百金了。

范承宗心喜,想要收藏。

“这是小店的菜谱,供客人们点菜用的,概不出售。”

范承宗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长安酒楼的伙计鄙视了。

“这菜谱是请长安哪位丹青大师和书法大画绘制书写的?”

“这就是我家东家的几位妾侍所绘制书写的。”

“不可能!”

范承宗高声喊道,这种水准,怎么可能是酒楼老板的妾侍弄出来的?

“客人还是请点菜吧!”伙计一脸笑意,可这笑却让范承宗很不爽。

翻看了菜谱,画的真好啊,字也写的真好啊,还有这诗,极为应景。

“这上面的菜式都有?”

“自然。”

范承宗有些不太相信,这上面可是有许多海鲜啊,卢家虽居于北方边地,但距离海倒不远,所以对海鲜倒不陌生,也没少吃,可就算卢家,在这夏季也是难以吃到新鲜的海鲜的,这长安远离东方大海,如何可能?

“只要菜谱上有的,我们酒楼都能做出来。”

卢承宗也被小二的态度有些恼着了,虽然这小二一直笑着,可越笑越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小二鄙夷着。

“不用点了,我范阳卢氏今日包下平康坊所有酒楼妓家宴请长安的朋友,这菜谱上所有的菜都点了!”

直接点一本菜谱。

“好的,客官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小二淡定的模样,让卢承宗有些失望,这样的大手笔,应当能让小二惊叹变色的啊。

“若是一会上不了这些海味,或不新鲜,我可不会答应!”

“客官若不放心,可以现在随小的到后厨去看食材,保证鲜度。”

卢承宗还真有些不信,便让小二带路去看食材。

结果一进后厨,看到了醉仙楼特制的冰箱、雪箱,看到那些冷冻、冰鲜的海鲜、山珍、河鲜等,也不由的惊叹了。

饶是范阳卢氏自诩士族名门,平时也是十分讲究的,可哪见过这种阵仗。

“这些怎么做到的?”

“呵呵。”小二呵呵不语,面带微笑,可卢承宗却怎么都觉得这笑容是嘲讽他没见过世面。

“当然是从东海新鲜捕捞之后,然后快马送来的。”

“可长安距离蓬莱三千里,这怎么可能!”

“醉仙楼,一切皆有可能!”小二很装逼的答道。

一切皆有可能!

卢承宗不由的暗暗感叹这酒楼的厉害之处,他可是很清楚长安到东海的距离的,也知道海鲜的不易保存和运输。

这酒楼才是真正的低调奢华啊。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敢问,醉仙楼的东家是谁,能否请出来见一面!”

“我们东家现在后楼喝酒,客官要见?”

“请唤来一见!”

小二不太高兴。

“客官若要见我们东家,还请移步过去相见。”

卢承宗眉毛一挑,“你们东家倒是好大的架子,敢让卢某去拜见,卢某倒是想问下尊姓大名!”

“天子女婿,名将之子,前任宰相,当今太子之师,便是我家东家也。”

卢承宗怔了一下。

“秦琅?”

“正是!”

“秦琅是醉仙楼的东家,现在后楼?”

“正是!”

卢承宗很后悔,自家人怎么办事的,居然请客请到秦怀良家的酒楼来了,这不乱弹琴吗?

这下倒是骑虎难下了。

“客官可否要带路?”

卢承宗摆摆手,“罢了!”他才不愿意去见秦琅呢!

第309章 装完逼还想跑?

醉仙楼。

大堂里,范阳卢氏做东,以诗会友。同为五姓七宗的其余几家,自然也都赶来捧场。

五姓七家世代联姻,互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共损,这次卢氏科举全军覆没,引以为耻,其它几家也不免兔死狐悲。堂堂五姓七家,在秦琅主持的这科科举中,可谓是大败亏输,脸都丢尽了。

这次卢氏愿意出头,大家自然是争相响应。

尤其是清河崔与博陵崔,那更是与卢氏联姻最久最密切,崔卢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楼上。

秦琅和承乾、李泰几个倚栏而立,瞧着下面这满堂衣冠,却也只是有几分不屑,旁边的程处默一群勋贵子弟们表面不屑,实则又带有几分艳羡。

这士族风流,却必然与他们无关的。

“这些就是五姓七家吧!”承乾望着下面这些峨冠博带的士族娇子,语气里居然也有几分艳羡之色。

“嗯,就是他们。”李泰答道。

秦琅看这皇家子弟居然还一个个羡慕起别人来,也是无奈,自隋朝废除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的制度土壤其实就已经是消失了,兼之隋是承袭西魏北周,是以关陇集团为核心,所以山东士族其实是处于中落状态的。

到如今,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历史上唐朝是士族门阀的兴盛时期,但士族门阀在唐朝真正兴盛时期,其实是在初唐以后,关陇贵族的衰败,加之国家统一太平后的偃武修文,让文官地位不断上升,而随之科举制度的全面兴起,让科举取士成为国家正途后,士族门阀凭着家学底蕴,迅速的进入科举争夺之中。

他们一改唐初时对科举的排斥态度,最终在科举中占据了绝对优势,以此完成了对国初关陇集团掌握朝廷的绝地反击,从此士族门阀就一直延续到了唐亡,在黄巢的绞杀下消亡。

因此站在此时代,做为皇子皇太子的承乾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去过分追捧山东士族的。

“越王殿下,臣就考考你,你知道这五姓七家,那你知不知道五姓士望四十四人?”

小胖子兴奋的道,“孤知道,当然知道,五姓士望四十四家,其实指的是五姓里的四十四个家族,他们分别是北魏陇西李宝的六个儿子,太原王琼的四个儿子,荥阳郑温的三子,范阳卢度世的四子、卢辅的六子、卢溥的五子,然后是清河崔宗伯的二子,崔元孙的二子,前燕博陵崔懿的八子,西晋赵郡李楷的四子,共称士望四十四人。”

这四十四人,便是士望的四十四个家族族长,最终形成五姓七家。

因此五姓七家到现在,其实指的是五姓的四十四个名士的后人家族,这四十四人,其实又可归为十个家族,故又有五姓十家之称。

而这四十四家中,卢氏就据有十五家。

“殿下可知,这五姓最昌盛时在北魏,其昌盛之原因之一便是他们与北魏的联姻,北魏本是鲜卑族,入主中原北方后,一心想要胡汉融合,以维持长久统治,于是在魏帝的主张下,鲜卑八姓和汉人四姓联姻,后来汉四姓又添为五姓。”

“将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后族。”

“在北魏末年,五姓凭借着其做为汉族代表,在北魏朝堂的深度参与,让他们最终跃升为北方第一流的门阀。他们的政治权势、经济实力,也与其它的北方士族全面拉开。”

“但是!”

秦琅着重了但是这两个字。

“六镇起义动摇了北魏根基,随之是东西分裂,周齐并起。当年不可一世的五姓也失去了在北魏时维持奕世显贵的根基政治特权,而在北朝末年的东西拉据战中,五姓七族的经济与政治地位,与其它士族一样开始破落。”

“到隋朝重新一统天下时,他们剩下的其实只是其拥有的深厚家学底蕴,悠久的文化传统,以及崇高的社会声望,还有他们强大的宗族势力和广泛的社会基础了。长期的战争,让他们其实已经远离权力中心,他们也只能自矜地望,偃仰自高,在隋朝时五姓并未恢复北魏时的强盛,到如今我大唐时,其实也不过是冢中枯骨之余烈。”

“现如今,五姓七族,并不比裴薛柳,杨韦杜、萧王谢强到哪去。他们也只能挟家学礼法之清,鄙视他族之浊,恃其族望,越发的强调五姓内部通婚,以此标新立异,傲视他族。”

“陛下就曾与臣言过,顾其世衰,不复冠冕也!”

秦琅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他们,不要跟皇帝的态度相背。皇帝都瞧不起这些人,你们也就不要瞎捧他们臭脚了。

要站稳立场!

门阀的根基还是政治,一旦被驱逐出政治核心,那么其它再耀眼的光环,也支撑不了多久。五姓七望,当年能够真正甩开其它家族,靠的也正是政治上的得意,是政治上的地位,才让他们超越其它士族。

而五姓七望,已经被逐出政治核心层好几代了。

后来他们在初唐以后重又崛起,甚至实力更盛,也是因为他们后来靠着科举中的优势,代代高官宰相,重又占据了政治上层,这才有了后来五姓七望的再度辉煌。

说白了,五姓七家今天并不强,是他们祖宗很有名,如今都已经落魄了,靠着祖上那点余荫在混日子而已。

朝堂上最强的是关陇集团,西魏北周隋再到唐,他们建立了四个王朝。而在他们之后,本朝军功新贵们,也就是当年山东的豪强地主们,其实地位也远高于这些山东士族,只是说新贵乍富而已。

“可士族风流”

李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琅驳斥,“风流个屁啊,他们真要风流了,那就又是魏晋时代了,哪还有我和殿下们的好日子?所以千万要认清敌我,不要搞错了。”

承乾倒是若有所思。

“老师言下之意,五姓七家是敌人?”

“现阶段可以利用,但绝不会是自己人。”

九岁的承乾对秦琅的话倒是深信不疑。

这时楼下。

所谓的五姓七家,或是四十四家之后齐聚,相互寒喧。

他们历代联姻,导致各家关系错综复杂,都是亲戚,而且很难论的清辈份关系。

不过大家倒是态度一致,今天卢氏打头,各家紧跟,都要让自己家的才俊上台,让长安人,尤其是那些军头武夫、土豪地主出身的勋戚贵族高官们知晓下,什么叫千年底蕴,士族名门。

“卢公。”

这时醉仙楼掌柜的带着几个人过来见礼。

“小店报一下今日宴席菜单,卢公听后确认一下可好?”

“报吧!”

“各位客官听好,今日宴席菜单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烩鸭丝、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黄心管儿”

那年轻的伙计长的不怎么样,瘦高个儿,可这嘴一张,就如抹了油一样一长串停不下来了,一口气说了有小盏茶功夫才停下来。

“全席计有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计肴馔三百二十品!”

掌柜的笑呵呵的递上一张单子,上面是宴席菜单,以及酒水等的费用总计。

“总共是一万零八百七十九贯五百二十钱,承惠抹个零,就一万零八百贯好了,卢公看下,是否先结下账?”

卢承宗原本听伙计报菜名,觉得这么多菜式,还挺有面子的。可现在一听这费用,火了。

“真欺吾没上过酒楼耶?寻常酒楼饮宴,也不过几千钱,若是菜品丰富些,那也顶多一二万钱,就算今天人多菜丰,可百贯亦足以。你们家这一顿饭就要一万多贯,千多万钱,你们讹人吗?”

“卢公,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账单可都有明细呢,请您点菜时,你说不用挑,就点一本菜谱,全要了。还说今天要用最好的食材,用最好的酒水,还要了丝竹乐班,歌伎舞姬,又要清场包楼,我们可都紧着您的要求做呢。”

“你可别嫌贵,就这上面的这些海鲜,你知道多贵吗?”

“当我没吃过海味,能贵到哪去?这鲍鱼在幽州,挑最大个头的最新鲜的也不过一贯一只而已!”

“那是在幽州,幽州靠海啊,而长安可离海三千里呢,我们要把鲜鲍运来长安,用的可是八百里加急啊,日夜兼程,二十里一换人换马呢,所以这半头鲍在幽州确实一贯就能买一只,但在我们醉仙楼,那都是万钱起步!”

“咱们吃的就是这个新鲜,吃的就是这个万里挑一,别家没有。若是您嫌贵,就不要来我们醉仙楼啊,还说出那样的大话来啊!”

掌柜的那嘴比伙计还厉害,直接就把卢承宗气的满脸乌青。

“鲍鱼万钱起步?你们这是黑店,小心我们砸了!”有人喝道。

掌柜的丝毫不惧,“我们这个可都是明码标价的,菜谱上都写着有呢,可卢公依然还点了一本,现在又嫌贵,这就有意思了?说我们黑店、讹人?还想砸店?”

“当我们不敢乎?”

“我劝诸位还是先掂量掂量一下,三思而后行呢,今个我们东家翼国公正好也在店里,眼下正在楼上陪皇太子殿下、越王蜀王殿下等喝茶呢!”

卢承宗肠子都悔青了,先前怎么没注意这明码标价?

“既然皇太子殿下与秦学士在此,那么卢某当前往拜见!”

掌柜的不阴不阳的一摆头,“请随我来!”

第310章 喧宾夺主

楼上。

秦琅很悠闲的磕着松子喝着茶,这松子炒的不错,口开的正好,仁也香脆恰当。他磕几个,还不忘给长乐也剥几个。

“卢公,又见面了。”

卢承宗黑着脸坐在秦琅面前,当着太子承乾的面,又不好发作,可他知道,今天他是掉坑里了。

若是不摆平这里,今晚卢家想要名震长安,也不可能了,到可能会来个名臭长安。请客会友,连账都结不了,岂不丢人。

“三郎这是早就挖坑等我跳了?”

“卢公这话说的,我可不敢应啊。这要包酒楼请客的是你卢公,这醉仙楼也是你们自己来定的,我既没有派人去拉你们来,更没有欺骗过你卢公。我可是听说卢家来订酒楼时那个豪爽啊,直接把金锭拍在我家柜台上,都砸出印子来了,直言不差钱儿。”

“这刚刚卢公来点菜,更是直接要了一本菜谱的,挑都懒得挑一下,甚至还想要把我家的菜谱都买走,这豪气的,让人惊叹啊。”

“怎么的这客人都来了,我们料也备齐了,要上菜了,卢公却说我们讹人?说菜太贵了?”

“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吧?”

长乐伸出小手,从秦琅的面前碟子里抓走刚剥好的松子,一边还不忘记接了一句,“我大唐的天下肯定没这理,我父皇和母后没这么教过我!”

卢承宗气的直咬牙。

可刚才装过头了,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坑啊,简直是天坑。

“一宴万贯,古往今来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就算让全天下人评理,也没这样的事。”

“卢公若嫌贵,就不要点这么多嘛,这万钱一鲍,也不是今日才有的,我家醉仙楼开这么久了,点这道菜吃过这道菜的没千八百,也有四五百了。点菜吃过的都说好,称赞醉仙楼有本事,有水平,能让他们在长安也吃上鲜鲍鱼,都说这万钱一鲍很值,也就是今天遇到名满天下的范阳卢氏,能在西市百金买把怪琴,可以当众砸掉,豪气的很,现在点个鲍鱼,临了又嫌贵!”

“稀奇啊,传出去,满长安的人都要惊叹了,原来范阳卢氏,也不过如此嘛。前有房相夫人卢氏吃醋不让丈夫纳妾,今又有范阳郡公卢学士要吃霸王餐那!”

卢承宗知道自己被秦琅坑了,坑惨了,可今天这事他还真有几分无理。

怪只怪自己不小心,可若让他为了面子,硬扛下这万贯的饭钱,他还真不甘心。

他只能转头望向太子承乾。

“殿下,请为臣做主!”

承乾装着一副茫然的样子,手里捏着一个核桃,“卢公希望孤怎么帮你做主呢?若是卢公没钱付账,孤倒是可以借你。”

卢承宗一口老血都差点吐了出来。

“殿下,就算鲍鱼万钱一只,可这一席千万钱,也不对。”

秦琅呵呵冷笑两声,“看卢公这话说的,你这宴席山珍海味二百多品呢,而且是包下了我整个醉仙楼,请的客人又多,千万钱也不多啊,我家掌柜的还给你优惠给你抹零了呢。”

包个酒楼一席千万钱,当然是贵,贵的离谱。

可问题是人家所有的菜虽贵,可都是明码标价的,你点的时候非要装逼点一本,现在嫌贵,那怪谁。

“先前掌柜的说今天客人豪气,直接点一本菜谱,我还不太相信呢。平时我家客人三五人或十来人包个包厢,山珍海味的也顶多点他二三十个菜,最顶级的宴席,也就是几十万钱而已。卢公不愧是燕赵地方来的,豪气干云啊。一来就点一整本菜谱,这上面可全是我醉仙楼的镇店名菜啊!”

卢承宗咬咬牙,目光望向承乾。

承乾装做为难的样子,“老师,卢学士此次来长安,也是入崇贤馆为直学士,也将为孤授业解惑,老师能不能给个解决之策?”

“付钱就好了,万把贯钱,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事情,但对范阳卢氏来说,不应当是九牛一毛嘛。怎么的,卢氏百金买个西域胡人的怪琴直接砸了,得了一把碎木头烂琴弦,到我这,却想吃免费的,最后还要跟外面人吹说自己豪爽包了酒楼请客?这借花献佛,也没这样借的啊。”

“老师,要不把宴席菜单改一下,总可以吧!”

“我料都备好了,该宰的宰了,该杀的杀了,该切的切了,你现在不要了,我这些料不都浪费了?”

爷俩在那里一唱一和的,倒跟讲相声一样。

“老师,实在不行,你看换个菜单,至于浪费的食材,还有浪费的人工这些,老师折算下多少钱,孤为卢直学士出了。”

“这哪行啊,别人出风头,最后却让太子殿下买单,没这道理啊。”

“实在不行,那今天就算孤请客,正好孤也十分敬仰天下文人士子们,这顿孤请了!就借此机会,也认识一下大家!”

秦琅却还假装一脸为难的样子。

“这只怕别人也不领情啊,今天可是人家要名耀长安的时刻呢。”

卢承宗肺都要气炸了,却又不敢轻易接话,真要是秦琅耍起无赖来,非要他付这一万贯,他岂不冤,卢家有钱不假,可也没有钱到一万贯请一顿客的程度。

今天他把整个平康坊的酒楼妓馆包了请客,原本也只是预算花个几百贯钱而已的。

“卢公,怎么的,你是何打算?”

秦琅笑问。

卢承宗打量着秦琅,当初秦琅在幽州禁走私设边市时,卢家也吃过亏,想不到这次又栽秦琅手里了。

“卢学士,今天就借你的场子,借你的客人,孤也会会长安文人士子们,如何?”承乾道。

话到这个地步,卢承宗发现自己确实进退不得。

良久,他叹声气。

“多谢太子殿下相助,卢某恭敬不如从命。”

卢承宗暗暗打量着年轻的太子殿下,看他一脸纯良的样子,也一时猜不到今天这个坑,究竟是秦琅和太子一起挖的,还是说太子殿下真的是要帮他解围。

真猜不透。

于是只好认下太子这个人情了。

“请太子殿下随臣下楼,臣为殿下介绍大家!”

太极宫。

两仪殿中,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在下棋,夫妻二人玩握槊游戏,这是一种投色子出棋的棋戏,有点类似飞行棋,倒是挺轻松的游戏。

“想不到啊!”

李世民一边摇色子一边叹声。

“你说这究竟是因缘际会,还是秦琅早就提前预谋的?”

“臣妾觉得,这事可能也只是正好撞上了,然后秦琅便顺水推舟出了把力。”

“好一个顺水推舟,不过这推的也太用力了点。”

“这样难道不好吗?原本卢氏搞出这么大个噱头,吸引了整个长安的目光,还遍邀长安的文人士子以及好热闹之人,说是以诗会友,其实还是想借此抨击朝廷的新科举制。可是现在,秦琅这么一弄,卢氏的讨伐科举的大会,却成了承乾宴请文人士子的酒会。”

这一晚上本来无数人期待的大瓜,临了却来他个大反转。

卢氏包了平康坊的所有酒楼妓家,邀请了长安有名的士族才俊齐聚醉仙楼,结果最后出来的却是太子殿下和翼国公秦琅。

做东的改成了皇太子殿下,醉仙楼的山珍海味在秦家厨师手里做出了花,成了艺术,让人惊叹。

但更重要的是,太子在当晚表现落落大方,豪爽聪慧。

酒宴过程中,大家赋诗唱和,太子更是作出了几首佳作,翰林学士秦琅也连写了三首名作,就连越王李泰、蜀王李恪、燕王李佑、长乐公主李丽质还有千牛备身程处默也都做出了上佳诗作。

最后连秦琅的马夫阿黄,居然都出口成诗。

这场五姓七家的才艺展示会,最后居然成了皇太子和秦琅他们的赛诗会。

卢承宗从头到尾,都是垂头丧气的。

五姓四十四家的俊杰们,也都霜打的茄子一般发蔫。

心有不服,可人家的诗确实好。

这让前来的长安文人士子和吃瓜群众们,都对皇太子惊为天人,对秦琅也赞叹不已。

酒宴末尾,掌柜的不经意间透露了这次酒宴费钱千万,而买单之人为东宫太子。

卢承宗请客,太子买单。五姓才俊以诗会友,太子殿下诗震长安。

这个反转,卢家和五姓七宗都不高兴,但长安的群众却极为高兴,尤其以京兆韦杜,关西杨氏,河东薛柳裴,江南萧王谢等,更是乐于看到五姓子们的受挫吃憋。

酒宴结束,卢承宗脸色灰败的离开,临走前还得感谢太子殿下的好心解围,凭白的欠了太子一个万贯的人情。

坐上马车,卢承宗甚至恨恨的说道,“早知这个结果,还不如一咬牙出了这一万贯!”

马车里,卢承宗的儿子卢大郎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如此文才!”

“你难道相信那几首诗真是太子殿下所作?”

“可先前太子殿下悯农诗就相当惊人了。”

卢承宗摇头,“他是太子殿下,所以有的是诗人愿意把自己的好诗献给太子,明白吗?”

“不可能吧?”

“我今天在醉仙楼听掌柜的说了一句话,聚仙楼,一切皆有可能。”

“长安,一切皆有可能啊。”

“我终究还是小瞧了长安,我也小瞧了秦琅,只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秦琅之意,还是太极宫那位之意了。”

这一刻,卢承宗既恼又恨,更生出了几丝惊惧之心来。

他谋划多时,结果被人家轻松破局,还如此反转,收为已用,这无数心思,倒反成了皇太子和秦琅的扬名场。

真是丢人丢到了外祖家。

“阿耶,你说这一切怎么这么巧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卢大郎问。

卢承宗一惊。

难道说不是秦琅太聪明,而是自己这边出了内奸?博陵崔氏还是荥阳郑氏?

卢承宗全身的毛孔一下子全张开来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尽竖。

第 311章 秦琅夜宴图

热闹的宴会结束了,将作少监阎立德立即回到了家中。

“丹青纸笔准备!”

他一声吩咐,府里的侍婢立即便知道阿郎又要做画了,于是都迅速行动起来。

书房里各种纸笔颜色已经备好,还有侍女焚起香炉。

阎母宇文老夫人在丫环的陪同下过来,“又去喝酒了?喝醉了?现在要作画?”

阎立本向母亲请安,“去参加了卢氏的以诗会友酒宴,不过倒没喝醉,只是今晚的宴会十分精彩,倒比酒还醉人。儿要将今晚酒宴上的事情画下来,画一幅长卷,这一定会是极精彩的。”

“卢氏诗礼传家,深通易经,子弟经诗书画皆通,做出些好诗来也不值得奇怪。”阎母宇文氏乃是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女,北周的清都公主,身份尊贵,也是一位丹青技艺高超者。她嫁给了石保县公阎毗,阎毗也是位丹青圣手,还是位建筑大师,北周、隋朝时任将作大匠、殿内少监。

阎家可谓是建筑、绘画界的世家,阎毗和清都公主都是此中高手,他们的长子阎立德也曾任尚衣奉御、将作少匠等职。

就连阎家的女儿,也是设计大师,为宫廷设计了不少服饰、舆伞仪仗等物。

阎家是工程世家,绘画、设计、营造方面一流,但阎家也是属于关陇贵族集团一员,跟山东士族其实是互相有些瞧不起的。比如这个范阳卢氏,他们家最有名的是易经研究,然后是诗和书画方面了得。

因为两家都长于书画,所以互相看轻。

卢家邀请阎立德阎立本兄弟去赴宴,其实兄弟俩不想去,但李世民却特意传了道谕旨给兄弟俩,让他们前去赴宴,并要求他们仔细记下宴会时的景象,然后绘制一趟夜宴图呈交皇帝御览。

若不是带着这任务,阎立本根本不想去。

他不想去捧卢氏的臭脚,谁知道这次去了倒是有意外之喜。

原本是卢家显摆炫耀的一个酒宴,最后硬生生被秦琅横插一脚,喧宾夺主,反成了太子殿下拉拢士人,甚至展示才艺的场面。

那诗是真好,这场面也是真刺激。

看到五姓子们吃憋,阎立本可是觉得比喝三勒浆还爽,唯有秦家的国公酒五粮液的火辣才相称。

阎立本有些兴奋的向母亲描述了卢家今晚尴尬的场面,又说那位九岁的太子殿下和他那十七岁的太子少师老师是如何的反客为主的名场面。

“阿娘,我给你吟诵一下太子的一首诗作啊,诗名是送大将军秦琼重出塞,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

“阿娘不知,当时太子口诵其诗,把原本还想要炫耀的卢家众人,全都震住了。卢家子弟的那些浮夸艳丽的词藻与之一比,真是相差太远,太远!”

清都公主有些惊讶。

“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这诗确实大气磅礴!”

“是啊,这首诗是太子写他与秦琅一起送秦琼出京的送别诗,把大将军秦琼这种勇武豪迈,英雄之气全都跃然纸上,生动形像万分。”

清都公主也是位才女,岂品不出诗的好,她能想象到,当时这诗一出,震到了多少所谓的天下名士了。

“这诗真是太子殿下所作?”

阎立本笑道,“殿下之前做过几首诗流传出来,都是上佳,阿娘当记的那首悯农。”

“可听一些坊间传闻,都说二首悯文都是秦琅所作啊。”

“没证据的风言风语而已。”阎立本狡猾的笑笑,虽然好多人都说太子的悯农诗是秦琅代写的,但这东西又没证据,他做为朝廷官员,当然不能跟着乱说。

“太子今晚做了几首诗,还有呢?”

“还有一首叫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首五绝,也是非常不错,依然远超今天卢家子弟的那些诗了。”

“是挺不错的,不过比起刚才那首来,缺了一些气势,但却也更见功底。”阎母心中已经有数,“估计这两首非太子之作也。”

“这二首诗莫非也是秦琅代笔,不知道秦琅今晚又写了什么诗?”

“秦学士今晚做了几首,其中一首侠客行,非常了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首侠客行一出,可以说当时就把卢承宗等所有五姓子们给震住了,就是其它前往的文人士子们也都无不喝彩如雷。

长安城的许多文人士子们,本身也是尚武任侠的,平时就喜欢佩把剑在身,所以秦琅这首侠客之歌一出,他们都非常喜欢,觉得这歌好像说的是自己一样。

侠客们的豪情壮志,被写燃了,宴会上的听众们,自然也就**了。

秦琅此诗一出,有人激动的连饮了几大杯,拍案叫绝。

大家拍着桌子要秦琅再来两首。

于是秦琅便也很装逼的把李白的将进酒也给吟诵出来。君不见黄河之不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霜暮成霜,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用尽还复来

清都公主听了都不由的面色发红,激动的嘴唇发抖,她拿手在桌案上拍打着,跟着儿子在那里吟诵着这诗。

“你不是说秦三郎做了三首诗吗,还有一首呢?”

“还有一首是词,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清都公主一把年纪了,可听到这些豪迈的诗句,也忍不住动容动情。

“这秦三郎还真是诗词惊艳,他说我若生三国当如周公瑾,我若为女子当嫁周公瑾。读着秦三郎的诗,我都恨我生的太早了,若是晚生个三四十年,只怕我会因此爱上他,非他不嫁。”

阎立本听着老娘这番话,不由的尴尬。

“太子先前那首为秦琼送行的诗,现在看来也是出自秦琅之手了。这个秦琅,还真是天生神才,小小年纪,做过多少惊人之事,玄武门激战,幽州平乱,豳州平乱,又改革税制,推动新法,主持科举,注重进士,现为太子之师,却又成了大诗人!”

阎立本突然有些嫉妒起这秦三郎来了,能让自己母亲都倾心仰慕,太了得了。

“阿娘,秦三郎才十七,这些诗会不会是他买别人的诗?”

清都公主摇头。

“那些诗,随便一首,都够名扬天下了,谁又舍得把这样的诗卖人?”

“可秦琅如此年轻,他如何写的出这样的诗来?”

“一般年轻人自然不行,就如卢家等五姓子弟一样,诗看似华丽,却空洞无神,就是他们缺少足够的阅历,没有相应的人生感悟,没有情感思想。可秦三郎虽年轻,但你看他做过的那些事,哪一件单拿出来,都极不得了了,镇抚使、幽州都督、转运使、宰相、太子少师,他做的那些事不是假的,他的经历是真实的,所以不能把他跟那些崔卢子弟并列,就如你看秦琅的诗,诗词里并不会有南北朝以来流行的那种华丽词藻堆彻,也不会刻意的去追求那些骈骊用法,秦琅的这些诗都是直抒胸臆,放弃了过份讲究的形式美,也不追求词藻华丽,不讲究声律、不讲究用典。”

清都公主指出的是南北朝以来流行的宫体诗的通病。

这就跟五姓七宗一样,过于注重外在的那点东西,内里反而空洞了。

而秦琅的这些诗恰相反,不注重那些外在的形式,注重的是内在,重在表达思想。

这就胜了千百倍了。

“秦琅之诗,有几分魏武之风也!”

清都惊叹,连连称若是自己还年轻,定要以秦琅为偶像,大胆去追逐爱慕他。

“去把你哥哥和姐妹们一起叫来,娘也跟你一起来绘制这幅秦琅夜宴图!”

本来阎立本打算绘的是卢承宗夜宴图,可谁知阎母却称为秦琅夜宴图,而且还要把阎家这些丹青高手全都叫来,明显是要绘一幅长卷,一副能名传千古的大作了。

“阿娘你要出手?”

“如此盛事,当值得我们阎家用丹青记录下来!”

阎立本之前只是打算完成皇帝的任务,可现在,阎母却要阎家全力以赴,是要把这盛事铭记,要为秦琅画卷留名。

阎母让阎立本开始详细的描述夜宴时的景象,包括当时醉仙楼的布局装饰,还有宾客们的位置,以及神态、服饰等等。

要让这夜宴图完美,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

“为娘想见一见秦三郎,你帮忙安排一下。”

阎立本怔在那里。

第312章 锋芒毕露

两仪殿。

皇帝李世民和皇后长孙氏一起在欣赏着丹青世家阎家合力完成的这副新作,秦琅夜宴图。这是一副长卷画作,整幅画其实是分成了十三段,每一段其实相当于一个独立的作品,一个完整的故事场景。

“这开头画的是醉仙楼门口,卢承宗率范阳卢氏子弟迎接率先到来的五姓七宗四十四家子弟们,你看这卢承宗白衣飘飘狁如白鹤亮翅,卢氏子弟也个个似花冠锦鸡。那四十四家子弟,也皆是一副衣冠风流模样!”

李世民看着这开场的第一段情景,其实心里很酸,这五姓七宗四十四家子弟的模样还真是风流俊俏,个个风神形俊。皇帝都暗暗有几分羡慕,可在皇后面前,最后还是带着酸意的嘲讽他们。

长孙皇后则着重于欣赏画作的本身,对于画中的故事人物倒不是太关注,“此画构图很有意思,打破了传统的构图方式,同一幅画上却把先后进行的活动展现一起。虽然整幅画情景节奏繁杂,人物动势变化多样,可陛下请看,阎卿却安排的宾主得当,疏密有致,场景衔接自然连贯,难得的传世之作啊。”

李世民倒更多的把关注目光放在描绘的故事里。

画作开场这段,他看到的还是五姓七宗这些旧士族门阀的势力强大,影响巨大,尤其是他们相互抱团的错综复杂关系,让他忌惮。

这卢承宗不过是个小小五品散阶,郡公的虚衔,职务也只是个没品秩的崇贤馆直学士,可从河北来到长安,却能搞风搅雨,这可是让李世民很不爽的。

画卷很长。

阎家一家子丹青高手一起上阵,集思众益,构图、绘制等都十分出色,阎家这一家子都是绘画高手,本身也各有所长,联合起来创作了这副连环画一样的故事长卷,正好把各自的所长都展现其间。

阎立德长于构图,阎立本长于人物,而阎母长于服饰,阎小妹则擅长于器物家具,阎三郎的题诗也是画龙点睛之笔。

色彩上,更是富有层次感。

长孙叹道,“这色彩真是绝了,多处采用朱红、朱砂、石青、石绿以及白分等色,对比强烈,但又在这众多绚丽璀璨的色彩之中,间隔以大块的墨色来统一协调,黑白灰分布有序,色墨相应,神采动人,尤其是这夜的暗示,陛下请看阎家并未对夜空作什么刻画,仅仅是一支红烛便清楚的点明这场宴会是在夜间进行的”

皇帝夫妇俩盯着这画,看的都有几分如痴如醉。

李世民一心在看画上的故事,看其中人物的表情等,比如卢承宗从开场时那种门阀狂傲,再到后来斗诗失败中的挫败感,十分形像。

甚至阎立本还把参与宴会的许多人的表情也描绘的很传神。

就连陪同宴会的妓女、仕女,也都勾填的细如毫发,整体而微,极其工细。

李世民甚至在那里辨认起赴宴的客人来,卢承宗、崔敦礼、郑玄礼、崔干、裴矩一个又一个被他认出,然后他又细心揣摩起这些家伙当时的神情心态来。

越看就越觉得好像自己身临其境,也参与了这场宴会。

随着画卷的展开,故事的推进,这场热闹的醉仙楼夜宴所发生的精彩故事,李世民也完全体会到了,到最后甚至笑了起来。

因为画卷展示的故事,如他所期一般,卢承宗没得意多久,秦琅携太子承乾突然杀出,反客为主,倒让卢家苦心积虑谋划的这一场大戏成了闹剧,反为承乾做了嫁衣。

唯一有些让李世民不太喜欢的地方,就是这场宴会上,秦琅的风头太过了点,已经压过了太子承乾了。

“承乾这三首诗,应当又是三郎替他做的吧?一看就有几分三郎风格,与如今文坛的宫体诗为主的华丽风格完全不同。”皇后很清楚知道,承乾虽然也很聪明,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用尽还复来,这倒还真有几分秦琅的行事风格,听闻这小子花了不少钱,买下许多荒地洼地改造,雇佣附近百姓做工,出手十分豪爽,给做工的百姓炖鸡鸭鱼肉,发的钱粮也普遍要高于旧例,是个能赚又能造的主。”李世民摇着头叹道。

“臣妾觉得他这首侠客行,倒有些太吓人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到底说的是那些游侠们儿,还是暗指他主持改革后主动辞相?”长孙问。

夫妻两个也一时有些猜不到秦琅的心思。

可阎家这幅长画,倒是让李世民对秦琅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这画,让他仿佛身临其境,也见识到了秦琅不一样的一面。是平时秦琅面圣时完全不同的一面,李世民认识的那个秦琅,有些莽撞,有些狡猾,但又是忠心耿耿,勇于任事的,却也脱不离年轻、耿直这个圈。

可现在李世民却从这画中看到了另一个秦琅。

一个聪明稳重,却又机敏,甚至有几分老谋深算,还又锋芒必露,睥睨捭阖的这种气势。

“这小子平时藏的有点深!”

“臣妾倒觉得陛下冤枉三郎了,三郎在陛下面前,肯定得收敛些,这是对陛下的尊敬与忠心,但在外面的时候,尤其是如这上面的场合,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当时的气氛情景,肯定就让他会有不同的态度。毕竟他也是平过几次叛乱,又主持过救灾、改革的宰相啊,不怒自威肯定也是有的。”

“这幅画,就留在朕这里,时常观看。”

“臣妾也喜这画,要不臣妾拿去临摹一幅先?”

秦琅一早又被豹子头舔脸叫醒。

洗漱过后,骑上豹子头前往东宫崇文馆,结果一出府门,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

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虽然有一百二十名千牛卫侍从,可依然还是有许多人围拢靠近,而靠近的这些人,居然都是文人士子们为主。

这些人很狂热的靠近。

有人还在高声唱诵昨日夜宴时秦琅留下的名作。

士兵们努力的挤到近前,被千牛侍卫们挡住。

他们拿出卷轴,上面是自己的诗词策论或是书画作品,高高的举起,要干谒秦学士,想让秦学士也帮忙点评一下。

“诗仙,诗仙,请品评下晚辈的诗!”

“诗仙,请帮我点评一下!”

这些士子们狂热无比,甚至不少人直接喊起了诗仙来。

秦琅发愣,自己咋就成诗仙了?

不过细一想,昨日为了打压卢氏的装逼,秦琅写了几首诗,给太子三首,自己三首,自己的那三首,有两首倒是诗仙李白的名作。

不成想,这动作有些大了。

昨晚不但成功的震住了崔卢一干人,现在也名扬长安,引发无数长安士人百姓们的膜拜吹捧。

居然晋级诗仙了。

秦琅有些羞愧,这又不是自己的作品。

可他越是表现的推辞,却越发让那些人佩服,这才是大家的样子啊。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甚至有许多裸着身赤着胳膊纹青的家伙挤过来,这些人倒有半数都是勋戚豪强子弟,也有许多富商地主子弟,也不乏一些市井无赖坊间恶少,但这些人全都是自称游侠儿的。

秦琅的一首侠客行,让这些人激动万分。

于是乎,秦琅这个曾经确实招揽过不少长安游侠儿,但也狠狠收拾整顿过长安游侠、坊间恶少的翼国公,就被这些游侠儿视为是代言人了。

他们一边唱着侠客行,一边挤过来。

千牛侍卫们有些不安。

校尉喝令拔刀出鞘,立起盾牌,还开始上弦张弓。

若有人敢试图冲撞袭击翼国公,立即动手。

游侠中走出两人来,结果秦琅一看,却是鲁国公刘树义兄弟俩。

这俩家伙虽说父亲被平反,刘树义也袭了爵,还许赐长公主,不过因为早几年耽误了,现在也是文不成武不就,所以也没给他们安排啥正式职务,二人倒也洒脱,兄弟俩个现在手时有钱,所以出手大方,加之曾经有过几年底层混社会讨生活的经历,所以他们倒是在长安市井里混的风声水起。

刘树义也居然成了新一代的长安大侠,每日里前呼后拥,倒是有了一大堆的拥趸小弟们。

“见过贤弟。”

刘树义年纪比秦琅大不少,论辈份他还是秦琅的准姑父,不过刘树义向来铭记秦琅曾经帮过的忙,所以这会只以兄弟相称。

“刘兄这是?”

“兄弟听闻贤弟如今诗名震长安,得士民尊奉为诗仙,特赶来相贺。”

秦琅笑笑,“哥哥这是取笑我了。”

“三郎这是要去东宫否,让哥哥我与长安游侠儿们为诗仙开道!”

刘树义一声招呼,于是兄弟俩的面跟着的千八百游侠儿们齐齐亮起肱二头股,几声大喝,倒是让那些想要来献诗干谒的文人士子们脸色发白,齐齐后退,心里却又暗鄙视这些人有辱斯文。

“贤弟请!”

秦琅看着这场面,倒有几分无奈,可也知道再呆在这,估计一会这里就要被围个水泄不通了。

“有劳刘兄了。”

于是乎,千八百的游侠儿们高唱着侠客行在前开路,一百二十名千牛侍卫紧紧在中间护卫着翼国公,后面却还跟着无数的文人士子们高呼着诗仙诗仙。

一路上,不断有人赶来加入这支队伍中。

平时一刻钟就能到东宫,结果今天秦琅在街上走了一个时辰,都还没出平康坊!

刘树义挤到秦琅面前,对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贤弟,哥哥无能,前来的士民百姓太多了,彻底走不动了,到处是人。前面就是醉仙楼了,要不贤弟你干脆上聚仙楼,到楼上吟诵个侠客行,也安抚下赶来的众人?”

第313章 平康坊骚乱

(感谢风吹玲珑响万赏支持,谢谢!)

“诗仙,诗仙!”

“侠客行,侠客行!”

“诗仙!”

“秦三郎!”

醉仙楼昨夜刚经历了无比热闹的一晚,今天算是彻底名扬长安城,而此刻,醉仙楼前的那条平康坊最大的横街已经彻底的拥堵了。

似乎整个长安城的几十万百姓都跑来了平康坊,都来瞧诗仙秦三郎来了。

士子文人、商贾小贩,甚至是奴隶仆人,也不乏青楼歌伎舞女,甚至有贵族官员家的夫人小姐们也来了。

有胆大狂放的青楼歌伎们在那高喊着秦三郎我爱你。

也有贵族小姐们坐在马车里,偷偷的透着车帘缝张望着醉仙楼上的秦琅。

有那将门的女子,更是胆大的直接把身上的香囊解下,直接往楼上秦琅身上扔。更有那拿着弹弓往楼上弹香丸绣球的

醉仙楼不止一座楼,有好几座楼,但临街的这几座楼,都特别设计有阳台,甚至有的设有露台,平时风和日丽时,上面也设有特殊的茶座。

而现在,秦琅只得站在这三楼阳台上,向着楼下这聚集起来的密密麻麻的人挥手。

“我总觉得今天这事很邪乎!”秦琅一面保持着微笑,对着楼下众人挥手,一面对旁边的阿黄和秦用他们道。

“三郎何意?”秦用问。

“就算我昨晚写了几首好诗,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场面,换句话说,这诗再好,传播开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可现在这场面你看?不邪乎吗?我觉得这后面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有人在故意制造眼前这个局面。”

阿黄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这制造这样的局面,这场面可是对三郎很好的。”

“你知道有个词叫捧杀吗?他们故意把我捧起来,先捧的高高的,然后再找个机会,再来搞臭我,今天我站的有多高,等他日我若摔倒,就会跌的有多重!”

“那现在怎么办?”

秦琅脸上维持着笑容,看着这场面,真有超级巨星般的待遇啊。

“现在先要维持好秩序,人越聚越多,就怕到时有人趁机做乱,若是出现踩踏,或是这里出现火灾,到时可就成大祸了。”

“三郎是说有人想要做乱,要纵火?谁敢?”秦用立即黑起脸来。

“我没说有人敢这样做,是说得预防万一,所以你们赶紧去通知雍州府和镇抚司右金吾卫,让他们赶紧调人过来疏通,维持。”

万一真出现点这种意外,那到时估计得伤亡无数,真出这种事,秦琅能脱的了干系吗?

虽然说这种可能性极低,但人越多,越难控制,意外出现的机会就越多。哪怕有人趁机搞个性骚扰啊,偷盗抢劫啥的,这也得算到秦琅头上啊。

“在金吾卫他们来之前,先得把平康坊门封闭起来,只能出不能进,不能再往坊里挤人了。”秦琅让人把刘树义兄弟俩请上来。

然后向他请求,让他们一面协助坊丁封坊门,一面带领游侠儿们暂时维持街面秩序。

“马车、坐骑得先分开,这些牲畜万一惊吓会很不安全。”

秦用打量四周。

“三郎,我马上让千牛卫把醉仙楼封锁起来,绝不让可疑之人趁机接近。”既然秦琅说有人可能会作乱,所以秦用马上想到的是醉仙楼的安全。现在秦琅被堵在坊内,只能呆在醉仙楼中,得防真有那种亡命之徒潜到醉仙楼放火什么的。

“好吧。”秦琅这个时候也很紧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天这阵势,真是让人惊到了。

街上拥挤的人群里,有许多人试图冲进醉仙楼里,这些人中有诗仙秦琅的崇拜者,也有几个鬼祟的家伙。

“我们要见诗仙!”

“诗仙!”

这些家伙不顾千牛卫的封锁,拼命的带头往里冲。

秦用目光一遍遍的在这些人身上扫过,最后锁定了两个很可疑的家伙。

他一把将两人扯进楼。

“秦三郎要见你们!”

两人有些慌乱。

进楼,关门。

直接带到了厨房。

“搜身!”秦用冷声道。

立即有秦家的家兵上前,两人相反抗,可直接锁喉反剪手臂控制的死死的。

搜出了火折子,这还算正常,可马上又搜出来一包火油。

“老实交待吧!”

“这只是日常引火之物,交待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们?”那人嚷道。

“引火用火油?我把你移交雍州衙门,你这理由也站不住脚,这东西可是管制之物,够你吃牢饭了。”

独孤燕云直接一拳就打在那人腹部,打的他苦水都出来了。

“你不老实交待,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他恶狠狠道。

“打不死我,我就要去雍州府告你们,雍州府告不赢,我就去告御状!”

厨房里两人咬牙死不承认是心怀不轨想要纵火。

而在外面。

看到两人被抓走,数双眼睛的主人脸上闪过慌乱之色。

“挤什么挤,挤你娘的!”

“干你娘,你顶我屁股做什么!”

原本狂热呼唤秦三郎的声音中,突然夹杂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谩骂指责,很快成了对骂,然后就成了斗殴。

人群挤的太密集了,两人的斗殴很快殃及无辜,于是遭受牵连的人也开始回击。

犹如星星之火,很快燎原。

斗殴迅速扩散。

许多人惊呼喊叫。

秦琅站在三楼,居高临下,所以他比处在人流中的人看的更清楚仔细,有人在故意引战,故意闹事,有人在搅浑水。

这时秦用上来,告诉他捉到两个可疑的家伙,身上不但有火折子甚至有火油之物。

“看来果然有人要搞事情,你看下面已经打起来了。”

“我马上让人把门顶死!”秦用立即道。

阿黄则提议,“贼人早有预谋,三郎,我知道醉仙楼有藏菜粮的地窖,三郎你先到下面避一避,这么多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秦琅摇头。

“我就站在这里,秦用,你立即让千牛卫和家丁队,把醉仙楼大门打开,然后往外清场,得把醉仙楼隔离开来,不能让人再聚过来了。”

“谁这么大胆,敢这样搞事情?”

秦琅心里寻思着,估摸着范阳卢家嫌疑最大,毕竟昨天他们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丢人丢大发了,一心想不开,恶向胆边生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名门士族向来是占得便宜吃不得亏的主,卢家也没在长安挨过什么新朝的毒打,不知道当今朝廷的厉害,一时胡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些门阀是喜欢搞这种事情的,正面刚不过,就偷偷摸摸下黑手。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为卢家嫌疑最大,所以卢家的可能性就最小,毕竟这也太明显了,卢家除非是傻子。

也许有人借刀杀人。

但秦琅得罪的人真不少,所以一时也想不出是谁来。

可不管是谁,都得把眼下的这烂摊子先收拾好,否则今天这事他秦琅的名声就臭了,真是要被人高高捧起然后重重摔下了。

刘树义兄弟俩还是比较可靠的,他们第一时间派人去配合坊丁封锁了平康坊四门,不再放人再继续涌入平康坊,同时又派人让平康坊各家商铺赶紧关门歇业,以免有人趁火打劫。

“把醉仙楼给老子隔离起来!”

刘树义把长袍一脱,扔在地上,露出精赤的上身,他左胸口纹着九头鸟,他庶兄刘树艺也脱下衣袍,露出右胸口的九头蛇刺青。

兄弟俩这刺青很狰狞恐怖,纹身师傅手艺很好,纹的很传神也很恐怖。

“今天,平康坊不能出了乱子,更不能让秦三郎伤了半根毫毛!”

长安大侠的声望还是挺高的,手底下这些游侠儿们都群起响应。

何况,大家是要帮秦三郎护场子,秦三郎在游侠儿们心中的地位可是更高的。

林三、刘九等江湖前辈,如今可都是秦三郎的把兄弟。

游侠儿出动了。

他们虽然平时也喜欢仗剑行走,但真动起手来,却很少有人拔剑,他们更喜欢的是小铁锤小钢鞭小铜锏啊小骨朵啊这些玩意,这些玩意短小趁手,却杀伤力极强,可攻可防,威慑力高。

拔剑容易流血,不太好看。

可这些钝器只要不往脑袋胸口招呼,一般不死人,但是砸哪伤哪,若真要拼命的时候,也是能够一招毙命的。

当然,这些玩意吓人更好用,砸个桌子案板什么的,一下就碎,效果强烈。

游侠们四下出动。

虽然有心之人搞起骚乱群殴来,可游侠们先把醉仙楼清出一条隔离带,然后开始清场。

斗殴?

直接围上去,拉开,不服?

直接揍趴认服为止。

等到右金吾卫大将军刘师立接到警报,带着巡骑冲入平康坊时,其实场面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

右金吾卫盾牌手开路,后面是巡骑跟上,那全副武器的铁甲铁骑,震慑力是极强的,在他们的喝令下,不管是真粉丝还是假粉丝,反正都很老实的让开。

一队队的人被疏散出平康坊,危机解除。

金吾卫抓了上千号参与斗殴者,全部枷回金吾杖院审理。

刘师立看到秦琅倒是毫发无损的样子,长松口气,还真担心这位新晋诗仙出点事。

“三郎你没事就好了,赶紧随我进宫面圣吧。”刘师立叹气,刚才皇帝都派了宦官来质问他了,一会也不知道又要挨多久训了。

第314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两仪殿里,李世民很不高兴。

昨晚醉仙楼里,秦琅出的风头已经有些过了,他虽然给秦琅的是文散阶,可其实他更愿意看到麾下第一大将秦琼的儿子也是位武将。

秦琅能写诗做赋,诗还写的很好,这已经与他的期望有些不符,现在又搞出来个诗仙惊长安的事件来。

李世民也写诗,但他其实还是把自己跟文人分开来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文人,他骨子里甚至有点讨厌文人,因为文人相轻,因为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因为文人喜欢拐弯抹角。

因为有昨夜的事在先,所以李世民先前听说平康坊骚乱时,第一感觉这是秦琅做的,是秦琅在造势。

所以他很不高兴。

你当太子少师还不够吗,为何非要给自己弄个诗仙的名头?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过了。

对于皇帝的怀疑和不满,秦琅当然不能认。

“陛下,有人要谋害臣!”

“什么?”本来还想要痛骂秦琅一顿,好好敲打一下他,结果他张嘴就让他骂不出来了。

秦琅敢说这话,那是有原因的。

于是他也不隐瞒的告诉皇帝今天他所看到的情景。

听闻有人带着火油想冲入秦琅所在的醉仙楼,又听到当时醉仙楼外有人故意斗殴引发骚乱时,李世民的脸铁青。

他岂听不出秦琅的意思。

昨晚秦琅才在醉仙楼把山东五姓七宗四十四家给干翻,结果今天一早秦琅就被长安传唱为诗仙,还整出了半个长安人挤往平康坊围秦琅的事情。

这里面没鬼才是真的见了鬼。

原本他以为这是秦琅在造势。

现在看来,这里水更深。

李世民闭上了嘴,他伸手捋了捋修剪的精致的胡须。

至于谁是幕后真凶,其实也很明显,无疑五姓七宗四十四家有嫌疑,其中卢家嫌疑最大。

“这些人要做什么?”

“朕此次召集这些士人入京,是让他们来修九经正义的,不是让他们来搞事情的,他娘的!”李世民不由的骂起了脏话。

因为这事又让他难以掌控了,脱离掌控的事情,总是让他很不爽。

“怀良,你说此事如何处理?”

秦琅来的路上也很恼火,可这会倒平静了许多。

“陛下,有人要暗害臣,说明臣做的事情妨碍到他了,不管是带头发动税制改革,还是主张科举改制,这些都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现在他们慌了,甚至狗急跳墙的想出这种下三烂手段来,臣倒觉得这恰说明是好事。”

“好事?”

“能让他们狗急跳墙,这说明触碰到了他们的痛点,碰到了他们的利益核心,而这些恰是朝廷需要夺回的权力,所以对朝廷对陛下来说是好事。臣建议让镇抚司暗中悄悄调查此案,不要声张,免的这些家伙急眼了咬人。”

“待查到了铁证,到时再按律治罪也不迟!”

秦琅出宫后,便去了长乐坡。

平康坊暂时是不能呆了,连长安城也呆不下去了,翼国公府外面,现在还围满了诗仙的粉丝们呢。

虽然李世民又特意下旨给秦琅增派了护卫,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正好借机带着妾侍婢女们到长乐坡的别墅休个假。

秦琅一离长安,刚到长乐坡,结果后脚承乾也来了。

这家伙说他现在很烦恼,因为好多同学都怀疑他,甚至崇贤馆的直学士们也很怀疑。而李泰李恪李佑等昨天也得了秦琅送的诗,所以他们知道太子的底细。

年轻的太子脸皮没秦琅那么厚,用了秦琅的诗后心里很不安,于是也找了个理由跑来长乐坡。

“我跟直学士们说来找学士你学习作诗!”

“来了就来了吧,正好给我打打下手。”

“做什么?”

“之前我不是说要搞印刷吗,如今油墨的研究已经突破了,试制出的油墨效果不错,可以用在雕版上了。”

在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上,秦琅没有跳过雕版直接上活字,也是考虑到历史上,活字印刷术发明之后,其实此后几百年里,主流印刷都还是采取雕版。

雕版印刷有比活字印刷许多优越之处,也更符合时代需求。

比如说雕版印刷虽然说有浪费雕版之处,可雕版后好就不用再排版,在印刷大量书籍时,雕版性价比更高,准确度也更高。

活字虽然说搞一套字可能印任何书,但活字一来需要更多识字的排版工人,校版也需要时间,更有一个关键点,雕版是找人写版,写成什么样,雕印就成什么样。这样的书印出来后,字体优美,连贯。可活字却是单字重组,就很难有雕版的字休连贯和优美,比雕板还容易出现错字的情况等。

总的来说,其实历史早证明,其实在多数情况下,雕版印刷比活字印刷术更好用。

活字印刷术适合印刷报纸杂志这种内容,而印刷经史子集这种书籍,其实适合雕版,能反复再版,字体优美,准确率高等等。

活字印刷术以后秦琅肯定也要搞的,但现阶段还是先上雕版再说。

承乾于是成了秦琅的助手。

有了适合雕版印刷的油墨,和成本更低廉也更适合印刷的竹纸,现在秦琅所缺的也不过是个雕版而已了。

他自己试着写了一篇三字经,又让承乾抄了一份千字文,这是现在崇贤馆的入门书。

两篇文章字数不多,如千字文刚好是一千字,三字经原版是一千一百四十五字,秦琅改版的三字经只有八百字。

“老师这字是哪位大家的字体,以前没见过!”

承乾写千字文用的是褚遂良和虞士南根据王羲之王法而来的楷体,在书法史上王羲之地位极高,楷书是在唐代时才正式定型成熟,而行书是在楷书之前。唐代有名的楷书大家,当属唐初的欧阳洵、虞世南和褚遂良,以及后来的颜真卿柳赵等人。

欧阳洵是融南碑北志而形成欧体,遂虞二人则是变王法而广大教化。

王法便是王羲之的书法,不同于其它人的书体,王羲之的被称为王法,就因为他的书法成就是创立新体,这些变体就包括了行草楷诸体,他建立的是法,而不是体,后来的书法家称这种法为中和之法,是后世培育出各种体的土壤。

所以说,王法,其实就是欧体和褚虞等当世大家的基本。

承乾的书法师从褚遂良、欧阳洵、虞世南三大当世书法家,这三人又都是楷书名家,承乾的楷字写的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一手行楷很好看。

可秦琅写的字体,承乾却没见过了。

秦琅以前学过书法,自然是临过无数贴的,什么各种各样的唐宋名家的贴都临过,各种体都学过,基本功还是有的,只是他讨厌书法,所以也没啥成就。

跟承乾比,也没强到哪去,因此也被李世民嘲讽过。

他现在写三字经,准备做试版,所以他选的是适合印刷术的字体宋体,宋体本就是宋代为适应印刷术而出现的一种字体,笔画粗细变化,一般是横细竖粗,末端有装饰部份,点撇捺钩等笔画有尖端。

这种字体很适合雕版印刷,雕版时方便,印刷出来也好看。

只是这毕竟是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字体,在楷书都还刚在进入成熟阶段的唐初来说,确实是没见过的。

承乾还以为是他没学过而已。

“这是秦体,老师我新创的一种适用于雕版印刷的新字体。”秦琅很大言不惭的说道。

承乾放下笔,认真的观看着秦琅用‘秦体’写三字经的雕版。

采用的是竖版,一页一百多字。

为了便于理解,秦琅还特意添上了标点符号。

承乾也觉得很新鲜,于是秦琅一边抄一边教他这套标点符号,承乾学了之后觉得挺有用处,尤其是对于他们初学者来说,许多经书难懂,就是因为有些断句问题导致的歧义,有了这标点符号,无疑提供了极大帮助,甚至能成为文章的辅助工具,比如一句话后的句号和问号不同,就表达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句中的逗号和句号,也能分清前后文。

八百字的三字经,秦琅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写好版,总共写了五个版面,然后又写了一个书名版,里面还夹了一页序文,以及还会在上面留下版号、出版时间、发行地址、写工、刊工、印工、表禙工等名字。这些信息既能明确责任,也是统计工作量发放报酬的一种方式,当然,也是对这些人辛苦的一种表彰纪念,也方便往后查询等。

“为便于印刷,我们的印刷书籍会与现在的册页书和卷轴书不同,我们这个书是先印刷单页,再两面印刷,然后再装订成册,对纸的利用更高,也更便于。”

一本书要印刷出来,得经历很多环节,写工写版、刻工刻版,印工印刷,表工装祯。

“现在我们已经把版写好了,交给我们请来的雕刻工雕在木板上就行了。”

“哪请来的雕刻师傅,他们会雕吗?”

秦琅请来的雕刻师是雕刻印章的老师傅,印章雕刻时会根据需要有阴有阳,雕版印刷用的是阳文,所以这个难不倒老师傅,把写好的版反面蒙在木板上按版雕刻就好,跟雕印章没啥两样,就是字多点而已。

雕版这个环节,也是雕版印刷里的关键一环,毕竟雕字不易,而如九经这样的经书,动不动几十万字,一版百多字,一卷就得百多个版,一本书几十卷,就得上千版几千版,一个师傅一天雕不了多少,所以要完成一部大书,雕刻是最费时间精力的。

这就需要更多的雕版师,得成百上千的专业人才,这才是最制约雕版印刷术的地方。不过好在,雕版只是一门普通的工匠技艺,培训起来倒也不难,而这些雕版师其实也不需要识字什么的,反正按写好的版刻就行了。

第315章 再惊天子

秦琅请来了长安最有名的两个雕刻师傅,请两人各雕刻一本书版。

姓赵的老师傅雕三字文版,姓钱的老师傅雕千字文的书版,一个是七张版,一个是八张版。

两个师傅能接到翼国公和太子的邀请,都很激动,接过版后立即全身心投入。

师傅们手艺精湛,技艺高超,一笔一划都完美的还原了写版。

为了保证质量,两个老师傅一天只雕一个版,刚开始时两人都有些紧张。老赵在第一张版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就雕坏一笔,老赵精益求精,主动要求重来。

于是那张版废掉,重刻。

本来秦琅觉得用不着重雕,直接挖掉那个字,补一块上去重刻那个字就行了,可老赵认为这样的错版有损他的名声,依然要求重来。

老刘中间也废了一版。

花了十天时间,两人把各自近乎完美的作品交给了秦琅。

为了避免印刷产生的磨损,雕刻师傅选的是质地坚硬的枣木。雕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极有质感,更难得可贵的是两位不识字的老师傅,雕出来的版跟秦琅承乾写的版完全相同,没有一笔一划的相差。

秦琅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版,其实倒不是信不过两位师傅的技术,这只是应有的程序。

正常情况下,应当是写版之前先核对书稿,然后写完版后再核对无误后,才交给雕版师刻版,刻完再核对。

最好是从审稿到写稿到刻版,每个环节都有两到三人重复审核一遍,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零失误,不会让后面的工序因前面的失误而白费。

老赵虽然不识字,可雕刻半生,各种字都见过,秦琅的这种字体还是头回见呢,因此雕刻的时候倒是多费了许多工夫,但雕完后也觉得这种字体很好看,这些版瞧的比承乾写的那王法的行楷版要好看许多。

“师傅们手艺太精湛了,当赏。”

秦琅检查过后很满意,一字十钱。

三字经八百字,另加书名等,不到千字,秦琅直接给了一万钱。老刘雕刻的千字文,加书页一千一百字不到,秦琅给了一万一千钱。

这个价格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前后也就十天功夫,好吃好喝招待着,这一天合着能赚一贯呢。

再老的师傅,也只是个匠人,比不得读书人。

“不敢当此重赏!”两位师傅连连摇头。

秦琅笑着道,“这是太子的赏赐,你们就收下吧。”

两人推辞半天才高兴的收下。

“两位师傅不知道可否愿意留下来做事?若是愿意,我可以请二位师傅加入崇贤馆印书局,给二位正式的刻工身份,以后就是东宫的人了。”

“每人每月十千工钱,另外刻版另有提成,带徒弟的话也另有补贴,干的好,还有赏赐,如何?”

秦琅为了留下这两老师傅,条件开的很好。

老两头很惊讶,也很高兴。

能进东宫去吃皇粮,当然好,虽说进了东宫也是干老本行,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两人兴奋的答应了下来。

秦琅看重的是两个人的手艺,和认真的态度,书局刚起步,正需要这种老师傅把关。

“老师,现在雕版刻好了,接下来干嘛?”

“当然就是印书了!”

长乐坡秦琅的别墅里,秦琅和承乾爷俩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

一瓶新研究好的油墨,比起普通的水墨来这种墨呈油性,这是专为雕版印刷而针对研制的,秦琅前后投入了几百贯钱进去,颁下重赏,召集了许多老师傅,终于突破了技术难关,成功量产。

取来一把刷子,蘸上油墨,在枣木雕板上均匀的刷上墨,接着,再取来一张颜色略黄的竹纸,把竹纸覆盖在刷好墨的板上。

“再用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刷!”

这就跟拓印一样。

雕板是阳文,所以板上刷上油墨后再铺上纸刷,便能把雕版阳文上的墨印到纸上。

秦琅很小心,力道均匀,刷遍。

把纸取下,果然,雕版上的字已经全都印在了纸上。

“太神奇了!”承乾惊叹。

“这其实就跟盖印章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式变换了一下而已。”

雕版印刷术没啥神奇的,唯一限制这项技术出现的难题,就是油墨而已。普通的水墨刷在雕版上,是很难转移到纸上的,会出现很多问题,导致印刷的效果不好,或者废掉。

油墨这东西是个难题,可只要定向研究,投入钱和人,那么解决起来也不难。

只是过去没人这么干而已。

现在,油墨解决了,竹纸也与油墨完全相融,竹纸吸水性强,油墨在上面很清晰完整的展现。

三字经总共才七个版,除了书名页和序页外,只五个版,秦琅把序和五版正文编为三个正反页。

一页墨干后,反面正印。

最后三页内容,然后一页书名,再加上一页空白纸背面。

总共五页纸的三字经就完成了。

把五页纸排好版页,整理一下,打孔,用线装订起来,于是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崭新线装三字经就完成了。

“太神奇了!”

承乾拿着这本新印好的书,左翻右看,最后还从头开始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三字经他早就能倒背如流了,细读一遍,果然一字不错。

而且这字虽是印刷而成,可版是秦琅写的,所以倒跟秦琅的手抄本一样,看的很舒服,墨迹也很均匀。

“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印出来的。”

秦琅笑笑,“这一本书花费不少,但只要印的多,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尤其是写版、刻版、检查这几道工序,都是不用再费钱费力费时间的。”

长安的手抄书价格不便宜,一卷万字千钱,一个抄书人一天也未必抄的了一卷书。

若是让他们抄一千卷,那得要许多能识会写还得是写的很好的抄书人抄许久,可雕版印刷就不同了,雕版出来了,后面就能源源不断的印刷,甚至随时还能再把版拿出来重印再版。

承乾有些迫不急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千字文印刷成墨字后的样子。

秦琅于是便在旁指导,让承乾亲自动手操作。

铺墨、铺纸、刷纸,然后是整理装订

拿着只有六页的千字文,承乾激动万分,尤其是看到书页上写版李承乾、校字李承乾这些字后,更是激动。

“成了,我们成了!”

“嗯,成功了。”

承乾想马上拿去给皇帝观看,秦琅让他别急。

“一份两份说明不了什么,证明不了雕版印刷术的成功,我们要拿也要多拿点去。”

有了雕板,接下来的印刷其实很轻松,只有几页的三字经和千字文,秦琅用了几天时间,就各印了一万册出来。

长乐坡秦家别墅里,成了东宫崇贤馆印书局的临时书坊,秦家的奴仆们也成了印刷装订工人们。

一块版刷几下,就印成一页书。

秦琅建立起了印刷流水线。

专门刷墨的,专门递纸的,专门配墨的,专门刷纸的,取纸的,晾墨的。

一个版就是一个流水组。

还配有专门的质检验收。

配墨车间、备纸车间、印刷车间,装订车间。

几天工夫,三字经和千字文各一万册完工。

小小一册,倒跟后世的一些产品说明书一样,浓浓的墨香沁人心脾。

一万册,每一册都一模一样,字迹完全相同。

这是数十个秦家奴仆们完成的奇迹,他们都不识字,却短短几天印刷出来这么多精美的文章书籍。

各一万册,加起来近两千万字啊,若是让长安的抄书人抄书,哪怕一人一天抄一万字,一个人要抄两千天,十个抄书人也要抄两百天,一百个抄书人得抄二十天,两百个抄书人也得抄十天。

而他们抄书的还达不到这么完美的效果,肯定容易出现错字等,也不会这般精美。

“走,把这些敬献给皇帝陛下吧!”秦琅笑着对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太子承乾道。

承乾死命的点头。

“走!”

两万本小册子装了满满两马车。

太极宫。

李世民看到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秦琅承乾二人。

“还知道回来。”

承乾献宝一样的拉着皇帝的手,“父皇,成功了,我和老师的雕版印刷术成功了。”

李世民翻看着两本小册子,确实挺精美的,字迹清晰,字体好看,这线装的方式也不错。

“你们花了半个月时间,就印了这两册书?”李世民淡淡的道。

“父皇,不是两册书,是两万册,一万册千字文,一万册三字经,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动用了几十个人而已。”承乾激动道。

“什么?”

李世民惊讶。

这怎么可能?

可当他随着承乾来到那两堆书前,看着一本本小册子,拿起一册又一册,翻看了一本又一本,当他发现这些果然都是一样的千字经和三字文时,真惊住了。

“你说印这些只用了几十个人,半个月时间而已?”

“是的,刚开始有些不太熟练,若以现在的熟练度根本用不着这么久,有一旬就够了。”

“这些花费了几何?”李世民转头问秦琅。

秦琅递上一张单子,上面详细罗列着费用明细,李世民细看,越看越惊讶。

若是折算起来,那一本小册子只有几文钱?

“这怎么可能?”

“陛下,若是再版印刷,成本还能减去写版雕版校字等费用,还能更低。”

“你没骗朕?”

“臣和太子殿下怎敢欺君!”

秦琅提出想把这批三字文和千字经小册子拿到长安及洛阳周边出售,“就按十钱一册!”

这个价格,真是惊到李世民了。

“纸、油墨、写版、雕版,还有人工等费钱,够吗?”

“陛下,这版书成本折起来也就是一页一钱左右,卖十钱一册其实都是翻倍的利润了,一册赚五钱,两万册也能赚十万钱了。”

李世民惊呆,虽说十万钱在现在皇帝眼里算不得什么钱,可关键这只是牛刀小试。甚至按现在市场的书籍价格,完全可以卖高点价钱的。

毕竟抄书都要万字千文了,这千字文就算是抄书价格也得百文钱了,所以秦琅哪怕定价千字文一百钱一册或者是高点低点都没问题的,那利润岂不是一下子提高了二十倍?

如果是九经这样的大部头经书,动不动几十卷一本的经书呢?

那岂不是印一本就能赚几十贯?

李世民沉默了。

秦琅的这个印刷术一出,书籍将不再那么宝贵了,书籍也不再仅仅是那些士族能拥有的起的了。

这将会带来一个巨大的变革。

“这书不能卖十钱一册,这批书按百钱一册卖吧,所卖之钱,便赏赐给你和承乾。”

“陛下?”

李世民摇了摇头,“这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情,影响必然极大,朕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好妥善安排,否则直接公开,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若不能做好准备,只怕后果难料!”

第316章 砸饭碗

秦琅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因为他并没有追求利润的最大化。

庭院里,一片黄叶缓缓随风落下。

“你说叶子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年轻的承乾在打着算盘,听到老师这话,抬头望了眼庭院里的树,也看到了那片树叶,“秋天到了。”

秦琅呵呵一笑,这个回答倒是很直。或者说,这说明承乾不是个文科男?又或说他以后会是个直男,不懂浪漫?

转眼间,酷热的暑季已经要过去,秋天来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很凉爽,虽然中午依然热的人发燥。

“老师,三字经和千字文都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老师的太白集已经完成雕版开始刊印,目前已经印了三千多本。”承乾现在跟个小管事一样,倒是深入参与到了印书事业中来,秦琅也有意培养他动手的能力。

“我们崇贤馆印书局,如今共招募了熟练刻字匠一百人,另招募了刻字学徒一千,并有写版师二十,校字二十,其它印工、表工也各有百人”

“我们的集贤书肆如今已经在长安、洛阳、扬州等大城,开了一百家分店,遍及大唐十五道,覆盖了大唐近三之一的州城。”

印刷术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不过皇帝先前反对秦琅直接把书价打下来的计划,而是让他暂时维持个市场价。

三字经和千字文因此都是卖百文一册。

雕版印刷的书籍上市,倒是没有造成多大的震动,因为价格原因,所以有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技术革新将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有些人还以为这是人工抄写的。

也有敏感的书商发现,但却还没有发现里面的机密。

秦琅拒绝了把书直接交给书商卖,他召集了先前搞竹纸、油墨等合伙的那些军贵新贵家族们,倡议大家合伙入股,建立了集贤书馆。

秦琅的集贤书馆首开先例的采用加盟店的模式,总部是东宫与秦家还有各家合伙入股,然后由秦家负责经营管理,长安的集贤书店便是总店,而后在其它各地开设加盟店,由合伙的各家开加盟分店,各自管理经营。

总店制订经营规则,甚至设计统一的门店样式,招牌、广告等,连店内的装潢、摆设等都是统一标准,门店风格、货品陈列、价格标准,甚至是服务的理念、售后的态度等,都是统一标准。

所有的分店人员,都要先在总店进行培训,分店的书籍等也都是从总店调拔。

这种模式的好处在于一是集贤书店能迅速遍地开花,扩大规模,二是能够统一管理,形成较好的形像,并以此降低成本。再则是考虑到有钱大家赚,各家划分地盘,开设分店,各自管理,这样大家都赚钱。

又由总店提供培训、指导等,避免各家管理不善等。

集贤书店,是一家新开设的全国性的连锁性加盟书店,主营业务就是卖书,然后是纸墨笔砚等文具用品,也附带租书、抄书业务,还提供一些诸如墓志铭等业务服务。

山东军功新贵们都不缺钱,但大家有个弱点就是缺少底蕴,被士族们称为暴发户。故此秦琅的这个连锁加盟模式,还是让大家比较喜欢的,这样抱团合作,避开了自家缺少专业人手这些弱点,又能合伙形成较强的竞争力。

这种模式,本身便是要强势冲入书籍文具这个市场的,而这个市场原本都是那些大士族控制的。

这段时间,集贤书店忙着到处挖人、开新店,培训。

店还没正式开门经营,但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承乾提议,集贤书店开张时,要把秦琅的太白诗集做为主打爆款,吸引读书人入店。

秦琅自从被奉为诗仙后,坊间也有许多书商找人抄写了许多手抄本的秦琅诗集出售,秦琅的诗集成了如今最受欢迎的一本流行书。

承乾让秦琅又写了些诗,于是诗仙秦琅秦太白,号青莲居士,秘密刊印的太白诗集拥有三十六首诗,有一半多是以前没有面世过的,承乾认为这样一来,他们的太白诗集,比外面什么诗仙集啊,秦学士诗集这些更有竞争力。

秦琅对承乾表现出来的干练很满意,“今天直学士们课堂上部置的作业完成了没?”

承乾一听作业有些头痛,自从跟着秦琅后,他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什么雕版印刷,什么开书店,这些比听直学士们的讲课有意思多了。

可秦琅虽然带他玩,但也并不纵容他,依然会要求他完成正常的课业。

“已经做完了。”

“拿来我检查一下。”

承乾把作业拿出来,“老师,我觉得咱们这次集贤书店统一开张,一定要来个开门红,太白诗集做为咱们的主打爆款,咱们得定个低价,就定价三十六文一本如何?”

现在崇贤馆印书局的雕版印书技术越发熟练,人手也多,只要一版印刷千本以上,成本就已经远低于手抄本,而越量越高,成本也摊的越低,毕竟雕版印刷中比较大的开支是写版和刻版、校字等,后面的印书、装订这些成本都很低,而油墨竹纸这些都是固定开销。

太白诗集刊印三千册以上,成本已经能降到一页一文钱左右了,一个精装十八页的太白诗集,顶多成本十八钱,若是再版还能再摊低成本。

卖三十六钱,都能对半赚。

但相对于现在的行市,这却是相差十倍。

这是现在手抄书市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手抄书成本高的原因一在于纸墨笔成本高,二在于抄书人工费贵,大唐的识字率其实不高,而字写的好还愿意来抄书的,一般也就是出身一般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不多。

抄书人的数量少,也就使的抄书的价格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较高的,万字千文这基本上是最低价格。

手抄书价格高,而且量也很难提升,这跟雕版一成,流水线印刷成书,能迅速成千上万册出书的崇贤馆印书局比起来,当然是没的比。

皇帝之前不让秦琅他们把价格定太低,自有他考虑。

秦琅也给了皇帝时间,现在印书局和书店都已经铺开来了。

另一个关键,则是印刷需要的低成本的竹纸和油墨,如今的供应量也都上来了,竹纸造纸术和油墨技术研究出来后,秦琅授权给当初合伙的各家,让他们共享这两项技术,划片区开设造纸、制墨作坊。

各家的作坊,每年要向秦琅主持的研究院交纳相应的费用,这笔费用一半用做研究院继续研究技术,一半则拿来做为先前各家出钱入股的收益分红。

这算是最早的专利费用了,因为都是自家人,所以秦琅的这个专利钱,大家倒也都是认可,反正钱交了转头又分红下来。

这样也更显公平,还能避免无序竞争,划分好片区后,各自经营,赚钱多少就看自己家经营本事。

而对秦琅来说,把技术共享出去,使的竹纸和油墨的供应量大增,印刷的成本也就自然大降。

这比起崇贤馆自己研究技术,自己建造纸坊制墨坊、印书局、书店来,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更关键的还是保证了规模,而规模化自然是降低成本的最好方式之一。

啥技术都握在手里,啥事都自己来干,这必然导致的是规模难以扩张,管理成本等也将极大提高。

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通过这种利益共享,秦琅还达到了他把山东军功新贵们密切联系起来的目的。

悄无声息的布下伏子,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颗颗现在看似无用的闲子,其实都是大有深意。

所以秦琅才并不会太在意书局定高价赚钱,他要的是控制权。

就如后世那些互联网大佬们一样,他们才不会在意开始赢不赢利,也不在意烧钱,他们要的只是市场率,只要这个市场率烧上去了,那么烧再多钱都值得,再一个就是前景。

前景好,再把市场率烧上去,多少钱都值得,多少钱都有人愿意抢着送。哪怕亏他个十年八年的,可市值都能越烧越高,越亏钱越值钱。

这是一种互联网的思维,承乾还太年轻,不懂。

李世民则考虑到的是雕版印刷书籍将带来的深层次的影响,所以他要求秦琅给他一些时间安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集贤书店正式开张前,秦琅入宫拜见皇帝,做了报告。这集贤书店的名,还是皇帝所拟,并亲自敕写牌匾呢。

“要开张了?”

“嗯,一切准备就绪了。”

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太白诗集,这三本书都是雕版印刷书籍,也是新店开张的主打爆款,另外还会卖纸墨笔砚等,尤其是竹纸和新式的松烟墨,都因技术改良而成本大降,所以这次也会把价格打下来许多。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集贤书店已经做好了放卫星的准备,书籍按页卖,一文一页钱,纸按刀卖,一刀百张只卖十钱。

这将会是场革命!

书籍和纸墨都将十倍甚至以上的暴跌!

李世民手指敲打着御案,“对天下读书人来说,这是从未有过之幸事,对抄书人来说,这或许就是砸饭碗了。”

“陛下,砸饭碗称不上,雕版印刷术并不能取代手抄书,手抄书的市场依然会很大,就算我们会挤占他们一些空间,但印书局也会雇佣不少抄书者写版、校字的。”

这是时代的进步,书籍和纸墨的价格暴跌,必然意味着将有更多的人读的起书,这对李世民来说,这让他看到了庶族地主甚至是平民百姓冲击士族地位的将来。

庶族地主也将新兴崛起了!

第317章 金玉良言

平康坊,贡院门口。

集贤书馆揭匾开张,秦琅特意从秘密的火器监订制了一批炮仗,两名炮手各举着一杆三眼龙吞口铜炮,站在门口。三眼铜炮约齐眉高,斜夹在腋下,一手持香点燃药引。

于是三眼轮番发炮,轰天雷鸣震响。

这玩意是秦琅亲自设计,其实就是仿后世明朝的三眼火铳,本质上就是根火门枪,简陋至极,因为火药配制还不成熟,所以现在这玩意也谈不上什么精准度和射程,唯有在十步之内倒是还是有不错的效果的,但装填费时费力,远不如弓和弩。

“这是什么玩意?”

早就知道今天这里会有新书馆开张,又听说是崇贤馆的秦学士主持的,所以倒是早早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

一通炮响,震的人面色发白,甚至有些距离远些的,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的直接抱头鼠窜。

“娘咧,这啥玩意?”

大家惊悸不已,望着今天持炮的秦勇和阿黄这两个一脸得意的家伙,都迷惑不解。

“引天雷乎?”

有人觉得这应当是爆竹,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爆竹,居然拿在手里,还能连续爆响,且那看着还是龙头形像啊,还是三头龙呢。

承乾也是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不过倒是更兴奋,他是知道火器监存在的,也跟着秦琅去瞧过几次,知道这惊雷般的器物,其实是老师秦琅亲自设计的一种火器,全名为震天霹雳三眼火龙铳炮。

他亲眼瞧见过秦琅持这三眼铳炮轰击靶子,一头绑起来的猪身上披上了铁札甲,十步距离,甲破,猪死。

当然,十步之外,就没啥准头可言,更别说威力,而且缺点也还是很多的,装填费时啊,风雨时又不能用啊,还得站着装药啊等等。

但不管说他有什么缺点,但这终究还是一件全新的武器,一种前所未有的武器。

三眼铳炮,前端是一截铸铁的铳头,后面插一根硬木把,这玩意份量不轻,若是放完三铳其实还是可以当成一个狼牙棒或是铁骨头来用的。

不过皇帝的百骑试用之后,却对此评价不高,认为这东西就是个鸡肋。十步的距离,太近了,敌人骑兵可在四五十步外发箭,敌人步兵更是能在六十步外放箭,若是弩,能在百步外射击。

十步的距离,人家骑兵直接就能突脸了,就是步兵,都能挺着长矛提着盾刀跳荡上来。

相比起弓弩这些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武器,百骑们还是更信任那些。

不过秦琅却也不气馁,火门枪只能说是最原始的火器利用方式,确实很落后,火枪要超超一般的弓弩,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火绳枪,线装枪,遂发枪,定装弹,线列火枪兵,配和火炮等等。

不过起码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今天他特意把这三眼铳拿来给集贤书馆开业庆贺,也算是火器的第一次实用了。

铳炮轰鸣过后,引来了更多瞧热闹的。

于是秦琅出现,他请太子承乾来为集贤书馆剪彩揭匾,这套仪式唐人是没有的。

黄金剪刀,上等红绸。

秦琅、承乾,还有太子詹事裴矩、崔敦礼、郑玄礼等十几个文坛大佬等纷纷开动剪子,一人剪下一朵大红花来。

从南里潇洒馆、章台阁、红袖招请来的当红名妓身着秦家时装店的华丽时装,端着个漆盘,把金剪子接过。

这些黄金打造的剪刀,一会是要送给来剪彩的宾客的,这把剪刀可也是挺值钱的,何况还会附赠十匹红绸。

最后请太子承乾揭匾,上面赫然露出皇帝金笔题名的集贤书馆四个大字。

秦琅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一本太白诗集,当众做起了广告。

“这是我的诗集,一共三十六首诗,集结了我的一些旧作和最近的一些新作品,都是我认为还可以的诗作,这次交与集贤书馆刊印发行,印刷精美,装订华丽,每本诗集只售三十六钱。”

“另外为感谢大家的抬爱,今天某特在书馆举行签名活动,购书前十名,和今日购书量最多的十名,可获得某亲笔签名一个。”

秦琅很无耻的搞起了签名售书,反正为自家打起了广告。

为了引领正确的风潮,秦琅还特意跟印书局达成了一个约定,就是印书局用秦琅的诗集出售,按书籍售价一成付给秦琅版权费。

前有专利费,现在版权费,这可谓是开了时代先河。

秦琅授权印书局刊印出售,印书局印好书再批发售卖给集贤书馆,印书局便是出版方,书店是发行方,最后大家一起分钱。

一本诗集秦琅得版费三文六。

所以秦琅也希望这书能多卖点,这样分成也多点嘛。

签名售书这玩意,以前没有唐人搞过。

秦琅的话一出,那些粉丝迷弟们都兴奋万分啊。

于是乎立即在店门口排起了长队。

好在今天右金吾大将军刘师立早有准备,雍州治中也是早早派了不良人过来维持秩序,倒也并没有发生上次那样的拥堵现象。

“每人每天限购十本!”

因为售价低,避免有人抢购囤积倒卖,于是书店也早做了限售的规定。

其实这次太白诗集刊印数量不少,一次性印了一万册。

分送全国一百个集贤书店销售,各地都铺了货,总店留的多点,留了三千册。

秦琅是做了保守估计,担心印太多卖不出去,毕竟大唐读书人有限,不可能人手抢几本吧。

可他还是低估了如今诗仙在大唐士子文人心中的地位。

长安又恰好是天下之中心,这里读书人的数量是最多的,其中有钱的读书人也是最多的。

更何况,一本三十六页的诗集才卖三十六钱?

这个价格简直是不敢相信,若是在往日,怎么也得卖个几贯钱,何况这还是诗仙的诗集,上面还有许多诗仙的新作呢。

既然这么便宜,那跟白捡一样,当然要买,这价格,买三十六张纸也比这贵啊。

“十册!”

排在前面的人,全都直接开口买十册,抢购到了拿回去赠送朋友也是好的啊。

秦琅坐在门口的书案前,提笔为这些人签名。

“叫什么名?”

“张越石!”一个年轻士子激动的把一本太白诗集呈到秦琅面前,“我是并州士子,与兄弟得李都督推荐来京。”

听着他的并州口音,秦琅笑着提起笔,打开扉页,“要写什么吗?”

“请学士赠语。”

“好!”

秦琅提笔,想了想,在书上写下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两句,赠并州士子张越石。

张越石激动的念着这两句诗,“这是学士诗集里的新诗吗?”

“不是,这两句未入诗集,也未成诗,便拿来赠给你吧,加油!”

“谢学士!”

听说这两句居然是未成的诗句,还直接送给自己,张越石真是激动万分,这位十七岁的河东并州举子,原本是得并州都督李绩举荐,要入长安参加秀才科的,但后来秦琅主持科举改制,秀才科取消了。

他与兄弟于是转而参加河东的并州试和河东道试,皆通过,获得了举人身份来京考试,可因为是参与的明经科,全国只录取三十人,这次未能中榜。

兄弟俩都不甘心,也不想回家,打算留京再战一年,明年转考进士科,一定要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第二个来签名的士子也买了十本诗集。

“你叫什么名字?”

“学士,我是张越石的弟弟张楚金,今年十七,请老师赠语。”

秦琅打量了下他,发现他跟刚才那位长的还真像,想不到这兄弟俩十七八年纪,居然如此了的,虽未中进士,可既然能在千军万马中中举入京,也是很厉害的。

“我赠你四句话吧,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往不恋。”

秦琅提醒这位年轻士子,没中进士也没关系,不要忧虑,未来没发生的不要去多想,已经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一直记挂着,更多专注于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十六字落墨书上,张楚金,加油!

后面无数排队的士子,看到张越石兄弟俩这待遇,无不艳羡眼红啊。

“秦学士真不愧是诗仙啊,给两人的赠语,都写的如此之好!”

“是啊,简直是金玉良言啊。”

“不愧诗仙之名。”

人人十本诗集入手,三千本诗集结果一会时间就被抢空了,后面排了半天队没抢到的士子们,非常不满。

纷纷指责前面的人买多了。

掌柜的这个时候赶紧出来向大家道歉,说诗集已经卖完了,若是大家想要,可以订购,交十钱押金,登记名字,就可以预订了,等集诗到了会通知大家。

于是众人也顾不得指责那些买到书的了,全都排队交钱预订。

有人更是直接付了全款,甚至是十本二十本的买,这么便宜的诗集,完全可以寄回家乡啊。

太白诗集买不着,顺便再买几册三字经千字文也好,正好拿回去给族里孩子们启蒙。

于是再版的三字经千字文,居然一日间万册又卖空了,让掌柜的他们都惊呆了。

之前都卖了一万册了,今天居然又卖完了再版的一万册。

哪来这么大需求啊?

第318章 为往圣继绝学

长安城掀起了一股热潮。

集贤书馆现在成了长安最火爆的一家店。

太白诗集早就卖光,三字经和千字文再版也卖光了,预订数额巨大。虽然一时间还没有货,可士子们现在依然天天来打卡,这里距离贡院又近,加之长安的士子尤其是外地士子几乎都居住在平康坊,所以大家现在俨然把这当成了士子聚会碰面之地了。

集贤书馆后面还有一座阅览室,可以在这里借书,办一张会员卡,就能够登记借阅图书。

环境优美,气氛良好。

虽然规矩不少,但大家都喜欢来。

尤其是对于一些长漂士子来说,经济比较紧张,没钱买那么多书,现在有机会可以借阅集贤书馆里的书,这多好的机会,只要不污损图书,这里甚至都不禁止他们抄书。

甚至集贤书馆每天还会提供一些兼职机会,雇他们抄写一些图书,或是整理一些图书。

集贤书馆专设了一个敬字亭在书馆门外,派人专门回收故纸旧书。

故纸便是带字的旧纸,从古以来,百姓对于有字的纸都是很敬畏尊重的,就算没用的纸,也不会轻易的毁弃,各地一般都会有一个回收故纸的亭台,这些没用的纸都是拿到那去烧掉的,以示敬字惜纸,尊重先贤文化。

秦琅派人专门在馆外修了一个敬字亭,便是收集这些旧书故纸。

凡是故纸旧书,百姓都可以送过来,书馆还会根据数量以及是否有价值,给予一些报酬。

就算是没啥用的废旧故纸,也能换上一两张新纸,若是有些价值的旧书籍之类的,还能换不少钱,若是一些珍贵的古籍,就更能换上许多好东西。

之前就有人拿来了几卷竹简,看上去很残破,但经鉴定后,发现这是汉代时的书简,记载的内容也很珍贵,虽不是说孤本,但也很有价值,于是最后给出了十贯钱的酬谢。

这一下,大家的热情高涨,许多人都把家里的一些故纸旧书拿来,有些纯粹就不知道是啥的旧书,甚至有个药店的伙计,弄了一些龟甲来,上面有不少符号,他也不认的,但觉得那应当也是哪个朝代的字,于是送来试试。

结果书馆没人认识,恰好秦琅过来巡视,惊讶认出这是甲骨文,甲骨文后世被认为是先秦时商代晚期的占卜符文,更被称为是中华文化的道统根基。

在后世的时候,这些地下挖掘的甲片,被人当成是龙骨做为药用,后来偶然才被有识之士发觉,于是才有了甲骨文的研究。

不过在古代,其实甲骨文也一直是有研究传承的,这是一门专门的学问,是归类在金石之学上的,研究的人很少,更缺少系统的论证。

一般人还真没有几个识的这东西的。

秦琅十分重视,于是直接给了那伙计甲骨等重的黄金,告诉他这是商代时刻在龟甲上的文字。

这一下就震惊了整个长安。

有些人是惊讶于几片龟甲居然能换等重黄金,有人则惊讶于秦琅说那些是商代的文字,要知道,唐朝离商代有近两千年历史,就算距离晚商也是千多年了。

史书对于商之后的周朝记载多些,对于周朝之前的商,其实留传的记录很少,对这段历史是很模糊的。

最关键的还是缺少商代遗留下来的文字记录。

秦琅的发现,还是引起了史学界的一番震动的。

集贤书馆敬字亭因此也名动长安,每天都有许多人拿着书来,有人拿的纯粹是废弃旧字纸,也有些人拿着各种各样的旧书来,有些书其实价值一般,存量很大,但也确实收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旧书,甚至不少前人笔记,都是独一份的资料。

秦琅拔出大笔钱财,专门建了一个研究室,请了许多人来整理研究这些书籍资料,将他们分门别类,然后加以抄录等。

秦琅很敬重这些,也珍惜这些,对他来说,这些就是历史,就是华夏。

古往今来,许多民族兴起又衰弱,最后消亡,甚至完全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最关键的就是没有了这种文化传承,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不知道自己有过什么样的历史,所以也没有这种荣耀,也不会吸取教训,这是可悲的。

而一个民族有自己的文化,有了自己的历史,不尊重,就更可悲。

许多长安有名的大儒、学者,都收到了秦琅的请求,让他们帮忙研究整理这些资料,秦琅给出了不错的条件,也有许多在长安的士人举子们,也收到了秦琅的兼职请求,让他们协助那些大儒、学者们整理、抄录等。

有些东西,在一些大儒看来,不过是些杂学,甚至是歪理邪说,可秦琅还是认为这些第一手的资料有很珍贵的价值。

整理抄录出来,可供后人研究借鉴。

甚至本身一些所谓的杂学歪说,其实是很重要的天文历法地理物理数学乃至于是工程建筑畜牧等诸多方面的富贵研究成果。

就算是一些前人笔记,里面的一些志怪笔记、野史杂记等,也是有很高的文学和史家价值的。

这件事情,要贴钱,贴不少钱。

甚至得持续贴钱,还可能根本看不到什么收益回报,但秦琅还是坚持去做了,挽救文化的事情,他愿意尽自己的力量。

就如甲骨文一样,他还成立了专门的研究室,请这方面的学者,又各地去寻找收集甲骨,当做一门专门的学问来研究。

一开始承乾还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后来也渐渐支持了,他还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但知道秦琅不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

于是有了皇太子的挂名牵头,这项事情做起来就更巨影响力了。

当然,集贤书馆现在依然还是很赚钱的。

除了三本书卖的脱销,逼的印书局全力再版加印外,集贤书馆本身也还卖不少其它手抄书,另外纸墨等文具用品也是重要商品。

竹纸除了印书成本低效果好,平时抄写等当然也是不错的,而其价格比现今的各种皮纸、麻纸、藤纸相差巨大,于是许多读书人每天来排队购买,大家都想多囤点便宜竹纸。

集贤书馆甚至还接到了朝廷的采购大单,向他们采购大量订单,为此书馆也是马上向供货的各家纸坊墨坊下单。

集贤书馆现在深受读书人的喜欢,而集贤书馆因为太子的份额在,多次出面,于是这些得了好处的读书人,也便开始不吝惜赞声,对太子殿下称赞不已。

集贤书馆打着太子的招牌也是有好处的,一来是没人敢乱起心思。若是其它哪个人搞出了油墨搞出了便宜竹纸搞出了雕版印刷术,弄出了这么便宜的书籍,只怕这店开不了三天,就会被无数旧利益集团给烧了。

或许他们根本都不用纵火烧店,随便找几个人,就能让这书店老板卷入无法翻身脱困的案子中,到死都不明不白。

但是太子开的店,这就不免要惦量惦量了。

集贤书馆开张许久,越来越红火,一直没有出什么事,可秦琅却始终派人提防着。

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肯定会有人不肯的。

当第三版的太白诗集再次到货售卖时,终于有了情况了。

“东市新开了一家天一书店,他们家也卖起印刷书籍了。”

阿黄跑来告诉秦琅。

“天一书店?真的也卖印刷书籍了?”

“我书都买来了。”

阿黄买来的也是一本线装书,其装祯方式跟集贤书馆的印刷书一样,甚至封面都一样的采用了蓝皮封。

书很厚实,有四十多页,每页排满十三行,一行三十二字,版面比秦琅的三字经要紧凑的多,而且并没有标点符号。

“论语!”

这是一本印刷版论语,字体是正楷。

细翻看一遍,这是一本纯论语,没有后人的注释什么的,这样的一本论语,约一万六千字左右。

老黄买了十本,秦琅对比了一下,发现都一模一样,确实就是雕版印刷的,但是比起集贤书店的书,这本论语还是略显粗糙的多。

他们也用的是黄色竹纸,但是用的墨水虽是油墨,可明显没印书局用的墨好,再一个可能是抢时间,这版书法一般,雕版的技艺也稍显粗糙,但总的来说,没有什么错别字遗漏之处,只是字体印刷出来效果不太好,深浅不一,甚至有些脏污之处。

不过确实是一本印刷本论语了。

“多少钱一本?”

“八百钱!”

近五十页的论语,将近一万六千字,若是原来的手抄本,市价将不低于两千钱,若是抄书人字精美点,纸好些,可能得四五千钱,甚至更贵。

而现在这本论语才八百,看来对方也是想要走低价抢市场的路子。

“好多人排队去买呢,三郎,咱们也得印论语,还得更便宜点才行。”

秦琅笑了笑。

看来有书商做不住了,他们终究是没敢向皇太子名下的集贤书馆动手,又不甘心,于是也搞起了雕版印书。

雕版印书其实不难,只是以前没有人去这样做,或者说以前还有个油墨的困难,而当集贤书馆推出雕版书后,有心之人只要逆向研究,还是很容易模仿出来的,毕竟有了现成的山寨对象。

“这其实是好事,说明市场在跟着我们变了!”

“可他们抢咱生意啊。”

“这书人人都可以印,只要保证质量都是对读书人有益的事情,我们要欢迎。”秦琅丝毫不怕这种公开公平的竞争,这是良性竞争啊,应当鼓励的。

更何况,其实秦琅手里还有一个其它人无法撼动的法宝,就是九经正义的编撰已经搞出一些成果来了。

东宫组织了大批名儒学士分组商讨编撰九经正义,目前九个小组都已经搞出了好几卷来,甚至有搞出十多卷的。

虽然还未完全完成,但前面几卷的内容已经过审了,这意味着可以刊行了。这可是朝廷统一的科举考试标准经书啊,只要参加科举,都得读这书。

所以这是崇贤馆印书局和集贤书馆的最大机会,他们做为东宫体系,自然是能获得率先刊行的资格。

“我等下把已经编撰、审核好的九经前面经卷,拿去给陛下过目,只要陛下许可,我们便可正式开始写版校字刻版印刷发行了。”

不敢说整个大唐的读书人将来人手一份,但起码朝廷的各级官学学生,想要参加科举的考生,都必须要读这些书,就算只有部份人买,那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需求。

这么大的市场,又何必去理会别的书商山寨雕版印刷呢?

比技术,比关系,他们都比不过东宫,自己吃肉,也给别人吃喝点汤嘛。

两仪殿。

李世民看到秦琅和承乾拿来的经书。

九经正义,已经修好了约五六十卷,速度不错。

李世民细细翻看,不住点头,表示很满意。

“想不到东宫办事效率这么高。”

“陛下,这都是殿下礼贤下士,为各方大儒名士做足了后勤工作,让他们可以安心做事,无后顾之忧,所以这效率也高。”

李世民呵呵笑了笑。

九经正义毕竟只是编书,而不是写书,所以真要说复杂也没多复杂,其实只是在以前流传的各种经书版本、注释版本中,挑选一个做为标准版,再稍修订一下而已。

但毕竟涉及到的是学术之争,所以各支学术派别的后人,肯定会有争论,能够这么快出结果,还是说明主持者很有水平的。

“不错,可以把这些雕版刊印发行。”

李世民原本是打算编好九经正义之后,由弘文馆和崇贤馆各自抄录一份,一正一副珍藏,然后国子监也抄录一份,以供学生们抄读。

但是现在,秦琅的雕版印刷术的成功,却能让这九经正义更快的推行天下。尤其是,朝廷甚至都不需要额外的掏钱。

不但不需要掏钱,秦琅甚至提出崇贤馆印书局,会拿出一成的书款做为版费。当然,这个版费归组织编撰的东宫。但东宫会拿这笔钱,部份发给负责编撰的大儒学者们做为稿费酬劳,另一部份还将拿来支付给所采用的九经作者和注释作者后人。

最后一部份是付给参与此次编撰的那些胥吏士子们酬劳,剩下的还能献给皇帝内库。

李世民听的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这个版费倒是挺好,给那些参与编撰的大儒学士还有胥吏文士们吧,剩下的归东宫所有。”

“这个价格,你们打算怎么定?”皇帝问。

“这次东宫会全力配合朝廷编撰九经正义颁行天下的初衷,所以价格方面会打到最低,按卷刊印,一卷万字,不到三十页,我们只售五十钱。另外我们还将在各个集贤书店推出租书业务,租读九经正义,一卷一天只要一文钱!”

“善!”李世民非常满意。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我等读书人应当做的!”

李世民震在当场,不可思议的看着秦琅!

第319章 混世魔王的反击

程咬金从长乐坡回来,便让仆人把程处默叫来。

“你这阵子在忙什么呢,整天也不着家?”

程处默虽然在外面豪横,可在家里却怵老程,因为老程仗着是老子,根本就不跟他讲理,无理也要横三分,有理更别说了。惹急了,老程直接就提鞭子抽,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客气。

别看平时老程跟秦琅这样的后辈满脸是笑,十分亲切的,但这亲切从来没用在自已儿子身上,有时程处默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老程的种。

“讲武堂带班受训,轮值日入宫当值侍卫,旬休时则去马球场”程处默如实的把自己的行程交待给老爷子。

“行了,就你忙是吧?你老子我堂堂右武卫大将军兼太子左卫率,也没你没忙啊。”

程处默也不知道老爷子突然哪根筋搭错了,但圣贤教导,为臣得忠为儿得孝,大杖走小杖受,挨了骂还不能还嘴。

“你最近没去东宫,没去平康坊怀良那?”

“最近忙,没空。”

“忙个鬼!”老程眼一翻,“你忙出个啥来了?”

程处默也有些不太耐烦了,“阿耶若有话就直接对儿子说便是了。”

“你翅膀硬了?”

“不敢。”

“老子只是提醒你,多学学怀良,做些有意义的事,别瞎混。”

老程在那里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还是最近的集贤书馆有关。因老程跟秦琼的关系,所以秦琅对于程家向来是很信任的。

做什么事情都会拉上程家,马球联盟也是拉着程处默,卖白糖,也是给程家划了一大片经销大区,连带着秦琅的炒茶,也一样没落下程家。

之前搞造纸制墨印书开书店,也一样都拉上了程家。

两家的关系没的说,有好处自然一起上。

程家现在就有着自家的竹纸作坊和制墨坊,甚至也有自己的集贤书店,除了没有印书局,其余程家都有。

就算印书局,程家也是有一股的。

“最近东市开了一家天一书店,他们也有了印刷书,印了论语卖,八百文一本,你知道吧?”老程问。

“是吗?儿子倒是还没听说。”

老程一听,气的差点又要撸袖子揍这不孝子。

“枉怀良那般信任你,可你整天就在混啥?这崇贤馆印书局还有集贤书馆,咱们程家那是有一份的,所以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一书店,是偷学了我们的雕版印刷技术,甚至偷学了我们的油墨技术,这些该死的小偷,他们在偷我们的钱!”

“然后呢?”程处默问。

老程杀气腾腾的望着儿子,“打死算了,废物!”

程处默讪讪的低头,“阿爷莫不是让我去找他们麻烦!”

“不然呢?”

“我已经查到,这个天一书店背后就是范阳卢家,他们只是河北外地人,却能跑到长安来抢咱们的钱,这事能忍?他们能短时间里也搞起雕版印书,这肯定是偷了我们的技术,总而言之,我们里面肯定出了叛徒,或者说有人泄密了,不管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这事都绝不能放过。”

“你赶紧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出卖我们,把我们的油墨技术、雕版技术泄露出去了。”老程恶狠狠的道。

“三郎怎么说的?”

程处默问老爷子。

“三郎那是忙大事的人,哪有空理这些,这个时候就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平时你不总得瑟朋友多路子广路?”

其实程咬金倒是找过秦琅,提起过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意思是要严查出卖大家泄密的人,更要对卢家反击。只是秦琅拒绝了他的提议,认为想要严格保守油墨和雕版书的机密很难。

别人有心要偷,总能偷到的,更何况以卢家的实力来说,就算不偷,他们自己也花了多少时间就能琢磨出来,这就跟秦琅先前组织人研制竹纸和油墨等一样。

当初秦琅还只是给他们提了一个研究方向,没多久就成功了,而现在卢家有个现成的实物在那可研究参考,当然更容易。

秦琅认为公开的竞争不怕,甚至是好事。

但程咬金不太爽,姓卢的又不是姓崔的,崔寡妇的面子上他还能对崔家睁只眼闭只眼,可姓卢的凭什么?

老程不好亲自出面,自然就要让儿子出马,这也是考验儿子能力的时候,儿子年纪渐长,是时候让他多做些事情锻炼锻炼了。

秦琅可以大方,但老程得为大家兜着点。

他向来瞧不惯那些世家,这次就要让他们明白,他们这些暴发户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还有一事,你去跟各家联络一下,咱们各家纸坊生产的竹纸,谁也不许卖给天一书店,他们想印书,没有我们的竹纸,这成本就降不下来。”

程处默领了父命而去。

出了府门,直接就去了马球场。

平康坊大马球场,这是联盟重要比赛地,现在几乎隔两三天便会有一场比赛,马球场也早就成了热闹所在。

场上更是聚集了大量的商家摊贩们。

当然,也有许多小伙伴们来此,程处默果然在馆里找到了尉迟宝琪、宝琳,还有刘树义等一群伙伴。

“大家都来,有个重要的事谈一下。”

一群将门子弟听完程处默的话,都燥了起来。

“砸了他娘的天一书店!”

“就是!”

“不但要砸他店,最好是把人也给拘了去!”

左金吾大将军吴黑闼的儿子吴棱脾气火爆,他爹这大将军是镇抚司下的,主掌的是长安外九门,他跟镇抚司衙门因此也熟,“我找人设个局把人抓到诏狱去。”

一会功夫,他们就已经商量出一个反击计划。

牛进达的儿子问,“这事要不要跟三郎商量下?”

“三郎现在是太子老师,每天这么忙,这点小事咱们就替他办了,哪能处处劳烦三郎?咱们得三郎这般照顾,平时好处少分了半点?若是啥事都劳烦三郎,咱们有何用?”程处默道。

于是大家便决定不去打扰三郎。

刘树义兄弟俩自从上次平康坊醉仙楼被围一事后,跟山东将门关系也十分亲近了,他这长安大侠率领的社团,也明显受到山东将门的照顾,日子更潇洒。

刘树义是个比较耿直的人,谁对他好,他当然承情。

既然要砸店,那这事当仁不让得由他来执行。

“谁也别跟我抢,我出手最适合。”

堂堂一鲁国公,还是一驸马都尉,却整天在市井胡混,本来是不应当的,可刘文静死的早,兄弟俩落魄数年,尝尽人情冷暖,所以现在倒挺喜欢这种生活的。

秦琅待他不错,他也愿意跟山东将门混在一起,亲切,没那些虚情假义。

公主还没尚,所以现在他也比较潇洒自由。

手里有钱,又有不错的地位,人又大方,所以他也是在游侠儿中一呼百应。

刘树义做事干脆直接,马上安排了两小弟,一通吩咐,于是他们立即去找了一伙城狐社鼠负责出面动手。

几个地痞流氓到天一书店寻衅滋事,然后斗殴,最后直接把店给砸了。

天一书店被砸的稀巴烂。

人也被打伤了。

那些家伙行事熟练,很快就消失在长安坊里,再不复见踪影。

卢承宗接到消息,大为震怒。

可很快又一个消息报上来,卢家在长安城南坊里租的印书坊被人强闯,他们砸了印书坊,还打伤了管事,并威胁了那些雕版印书等工匠们,说谁要再敢来这里做事,下次见一次打一次。

工匠们惊悸不已,都不敢再留下做事了。

天一书店被砸,印书坊被砸,紧接着数产在京城和京郊的产业都被袭击砸毁。

卢家毕竟是外来的,派人去查,可根本查不到,只好报官,结果这边刚报官,还没个结果,那边又出事了。

卢家数处产业,尤其是天一书店和印刷坊的数名主事的管事等,先后被镇抚司带走了,直接就送进了诏狱,卢家想捞人都见不到面。

甚至连个理由都没告诉他,只说涉及重案。

最后卢承宗只好跑去找房玄龄夫人,房玄龄过问了一下,镇抚司的张亮回复,说涉及到几桩要案之中。

“这定是秦三所为!”卢承宗在房家发火,并希望房玄龄能出面解决。卢夫人劝堂兄息怒,并表示房家会处理。

之所以喝醋的卢氏要打这包票,还是在于卢承宗在发现了印刷的三字经后,就马上意识到了这东西的厉害,所以他开始调查。

最后发现是太子挂名,秦琅主持,许多山东将门一起干的买卖后,他是既怒又惊,最后他跑去说服了堂妹卢氏,拉上房家一起合伙开了天一书店,当然印书坊也是一起合伙的。

房家搭了一股,但跑前跑后干活的都是卢家人,卢家要的是房玄龄这个当朝左仆射的关系而已。

确实是很顺利。

卢家毕竟千百年的士族,什么样的事都见过,手段也多,秦琅的业务铺的快扩张的也快,用人上面就不可能那般人人可信,于是有人被卢家重金收买,他们得到了油墨和雕版的技术,很快就山寨起来,并推出了第一部印书论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来阴的,结果秦琅来阴的了。

这让他非常不满,十分愤怒。

晚上,卢氏在丈夫房玄龄枕边吹风。

房玄龄有些不高兴,可还是只能压抑着,“我明日跟秦三郎聊聊。”

“凭什么只许他秦三郎一家独做?你警告一下他。”

“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历城同乡,这事顶多是个误会。”

“你当他是同乡,他可没当你是,要不然为何这事他拉了那么多朝中的山东人,却不拉你这个本县同乡?”卢氏喋喋不休。

第320章 高手过招

东宫,崇贤馆。

“三郎,最近长安发生了些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昨日了解后,很惊讶,今天来崇贤馆为太子上课,顺便跟你聊聊,也向你陪个不是。”

房玄龄姿态摆的很低,堂堂当朝首相,结果却对秦琅这个年轻人如此客气。

秦琅坐在那里,打量着这位。

房秦两家都是山东齐州历城县的家族,算是历城的名望,两家都是世代官宦之家,但比不得崔卢这些门阀,连刘许这些士族都比不得,只能说是二三流士族了。

房玄龄的父亲曾是北齐官员,后来仕隋,因为是书法大家和文学大家,因此后来做了监察刺史,房玄龄凭着家学,十几岁便高中进士,出仕第一个官职是个县尉,但后来他没当多久就弃职自离了。

不久后,隋末大乱,李世民父子在太原起兵造反,房玄龄坐观天下英雄,认定李家最有威望,于是主动前往投奔,他直接投到了李世民帐下,从此跟长孙无忌一起成为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十几年来,他都是最得李世民信任之人,其能力也深得李世民认肯,甚至认为他的能力尚在大舅子长孙无忌之上的。

而且房玄龄投李世民后,为李世民举荐招揽过很多人才,如今不少都在朝中居于高位。

在如今朝中,房玄龄这个左仆射可是深得圣眷,并且有很强大的个人势力的,只是就算如此,房玄龄却异常的低调。

他就如同是皇帝的大管家,事事为皇帝谋划周全,而且是那种不高调抢功居功的人,甚至能够主动为皇帝背锅的人。

这方面,他比长孙无忌都做的更好,也因此房玄龄在朝中其实人脉很强,不管是关陇集团那边,不是山东新贵将门这边,还是士族那边,他都是关系极好。

但秦琅也知道房玄龄绝不好惹,别看他整天笑的很亲切,可这位能力超绝。若是真惹着他,反击也是极为凌厉的。

李世民称帝之前,房秦两家关系很好,走的很近,当年都是秦王麾下,又都是历城老乡,一文一武还没什么冲突,故此往来密切。后来玄武门之后,房玄龄和秦琼都有意识的保持了距离。

尤其是在秦琅父子也先后拜宰相后,房秦这两家同乡,更是几乎断了来往。

双方都在避嫌,毕竟地位高了,又分属文武之首,若是关系往来密切,皇帝都会不安。

秦琅先前搞纸坊书店就没拉房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把山东将门拉起来,关系还不大,毕竟现在山东将门势力不强,但若把房玄龄这文臣,还是宰相拉进来,意义就不同了。

他也早知道了卢承宗是天一书店的老板,也知道房家在里面搭了股。

天一书店搞起雕版印刷,秦琅没理会,房家牵扯其中也算是一个原因。

他没料到程处默他们会去砸店。

事情闹的有些大。

明眼人都能猜测到这事肯定是集贤书馆所为,毕竟利益相关太明显。

但老程这种滚刀肉,其实就是故意如此,他们故意派小崽子出马,就是要向卢家示威表态,亮出瓜牙。

只是这种做法,秦琅不太赞成,当然做都做了,也没什么,亮亮牙齿啥的也没关系。

但既然房玄龄都主动出面了,那就得给人家面子。

“都是一场误会。”

房玄龄把这事如此定性,秦琅当然只是呵呵笑着应承,并没有反驳。

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的态度。

房玄龄并不想跟老乡秦琅生恶,为了卢家得罪秦家和整个山东将门,不值得,为了区区一点印书的利润更不值得,虽然说这利润很高,但房玄龄身为宰相,并不那么爱钱。

房家是卢夫人管家,与卢家的合作也是卢夫人的意思。

房玄龄更关注的是自身的地位,这也是房家的真正根基,只要他圣眷不消,宰相之位坐着,房家的地位就能日益稳固,这才是本,夫人那个只是末,不能本末倒置。

房玄龄跟秦琅说,其实卢家也没有窃取秦琅的制墨印书技术,他说其实是有那好利贪心的工匠,主动的找到卢家出卖这技术,卢家的管事私下做主做了这个交易。

而房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根本不知情。

而现在天一书店让人砸了,印书坊让人砸了,卢家不少在京产业也让人砸了,甚至有人被关进了诏狱,他这才知晓了这些事情。

“这事是我们不对,还请三郎原谅。”房玄龄这样的姿态,秦琅能说什么?

虽说这只是二人私下的会面,房玄龄还是打着来东宫讲课的时机来谈的,可难道还想让人家堂堂左仆射当众请罪不成?

别人给了台阶,自然得接着,除非秦琅还真想要来场不死不休的决战。

没必要。

他现在能理解老程的想法,该露爪牙的时候得露一露,否则别人会以为你好欺负。现在明显效果有了,房玄龄过来议和休兵了。

效果达到了,见好就收。

秦琅也笑的很亲切。

一口一个房叔。

“房叔今天不跟我说起,我都还真不知道这里面原来这么复杂呢,我最近忙着九经正义编撰刊行这事,还真有些忙昏头了。”

房玄龄不来,他其实是打算约程处默看场马球聊一聊这事,约束下他们。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房叔啊,你也当知道,不论是竹纸还是油墨,又或是雕版印刷术,这些都是皇太子殿下牵头,一心想要造福天下苍生,为陛下的文治武功贡献一份力。所以说,太子殿下很高兴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事业中来,让天下更多的人能够读的起书,用的起纸,写的了字。”

秦琅话锋一转,又提起了之前纸坊墨坊的合作方式。

“先前我们各家也都向东宫的研究院交了专利费用,拿到了完整的技术以便生产。”

秦琅提出让卢家也按老规矩交专利费,然后秦琅便把技术交给他们。

当然,卢家事实上早就通过收买的方式偷到了这些技术,现在秦琅实际上是要他们补交这个专利费用。

房玄龄呵呵笑着,对眼前的这个小老乡,越发钦佩起来。

人狠话不多,年轻却不冲动。

能屈能升,比秦琼可厉害多了。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事要么就是如程家那二愣小子一样打砸威胁,要么就是听到他的亲口道歉后,便立马应下休兵。

可秦琅没有,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提出要把技术转让给卢家,当然卢家早事实拥有了这些技术。

这一招在他看来很高明,实际上是等于要逼卢家低头。

这所谓的专利费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交这笔钱。

房玄龄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总归到底是个和解的方案,卢家丢些脸面,也没多大关系。

和解后天一书店便就能重新开起,立足脚跟,卢家能继续赚钱,又能维持甚至是扩张在读书人中的威望和影响力。

当然,这其实是按秦琅划下的道走,按秦琅定的规矩行事,天一书店肯定是竞争不过集贤书馆的,但终究也是能得不少好处。

不愧是能在皇帝面前始终圣眷不倒,荣宠无比的人啊。

小小年纪,手段却已经如此炉火纯青了,真是让人惊叹。

他笑了笑,“三郎如此大方豪爽,真是让人佩服。卢家交点专利费,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回去便让卢家过来跟三郎道歉,并送上专利费用。”

秦琅也笑着点头,说了句有劳房叔。

最后,秦琅定了个三千贯的专利费,这个价格当然比程家等纸坊墨坊交的钱多。秦琅也不跟他们搞什么一年一交,直接就是三千贯,交了钱便等于是认可了卢家偷去的技术,不再追究这事了。

但秦琅加了一个条件,就是这个技术只限于卢房两家拥有,不得外传。别人想要,必须得向东宫研究费交这个专利费用,获取技术授权。

当然,事实能不能做到,这是后话。

房玄龄没有疑议,反正这又不是重点。

今天来的重点是议和休兵,其它的都不重要。目的已经达到,房玄龄也很满意秦琅的给面子。

卢家要为偷来的技术再额外支付三千贯,房玄龄无所谓也不在乎。

秦琅目送着房玄龄骑上马,离开东宫,不由的佩服老房的成府,这事明明房家也是有份的,可老房硬是把自己整的跟个局外人似的。

不过一想历史上人家老房可是贞观第一名相,当了几十年宰相不倒,只可惜房家后继无人,老大没啥本事,老二嘛还是个绿帽子王,最后被房玄龄压了半辈子的长孙无忌凭着命长,直接用房老二和高阳公主,把整个房家装进去一网打尽了,若是房玄龄地下有知,估计都得掀翻棺材板大喊不服的。

老子英雄儿子狗熊,若是从后世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秦琅觉得这一切都应当怪卢氏。卢氏是个太强势的女人,娘家五姓七宗的卢家,卢氏强势惯了,房玄龄惧内,搞的房家阴盛阳衰,所以房家兄弟们打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形成了懦弱的性格。

尤其是房二,妻子偷情,他还要给人站岗。

哎,秦琅很想提醒下房玄龄这个老乡,你这样宠妻惧内将会毁灭你整个家族的,可惜老房走远了。

房玄龄回到家。

府中马上传来了卢夫人的河东狮吼。

“三千贯,凭什么,凭什么?”

“夫人息怒。”

“你堂堂左仆射出面,就谈了这么个结果回来?”

房玄龄小声劝说卢氏,卢氏吼叫连连,搞的下人们都远远避开,房家兄弟三个都在一边瑟瑟发抖!

第321章 釜底抽薪

秋风里,平康坊大马球场上,皇家飒露紫队与平康坊秦家忽雷豹队展开精彩对决。

皇帝携皇后太子也亲临球场,为自家球队加油喝彩,场内更是早就已经坐无虚席,马彩更是无数人火热押注。

皇帝的包厢里,秦琅陪皇帝说着话。

“最近长安城新开了好几家书店。”李世民吃着水果道。

“嗯,是开了好些家书店了,这是好事,文化盛举!”秦琅一边回答,一边为丽质削着梨子。

房玄龄与秦琅谈过话后,虽然卢家很不高兴,但房玄龄难得在夫人面前硬了一把,于是乎卢家最后还是吐了三千贯出来,程处默那边也跟吴陵、刘树义他们打了招呼,于是诏狱也放了人,纸坊也开始向卢家供竹纸,甚至油墨也对他们敞开供应了。

双方毫不拖泥带水,马上化干戈为玉帛。

天一书店也很快重新装修开业,他们甚至向秦家这边采购了上千册三字经千字文太白诗集等。

长安人喜欢瞧热闹。

这桩热闹本来以为能看很久,谁知道这么快就结束了,好些人都说这是卢家认怂了,有说是房玄龄出面,秦琅给了面子的。但不管如何,既然外面都传出说卢家是花了三千贯钱,这天一书店才得以重新开起来,那自然还是山东将门赢了范阳卢氏。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很让人惊讶意外的。

本以为搭着宰相的范阳卢氏,能让山东将门吃个闷亏,谁知道结果还是山东人笑到最好。

于是乎,山东将门名气大震。

秦琅借着这股风头,干脆主动的先找了博陵崔氏,崔敦礼听说秦琅愿意按给卢家的条件,向他们转让竹纸油墨雕版印刷技术,还愿意向他们放开供应纸墨等,崔敦礼很高兴。

他很清楚知道卢家这次栽了多大跟头。

博陵崔和范阳卢那是联姻最久的两家,先前他碍于跟秦家的亲戚关系,尤其是之前秦家父子对他的帮助,所以按捺着没出手。

现在秦琅这个时候愿意转让技术,还是很高兴的。

自己偷技术,那就是对着干,出点钱,就是友好合作了,以如今秦家的势头,崔家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于是崔敦礼也掏了三千贯,从秦琅这里得到了全套的技术,秦琅还附赠了个技术培训。

博陵崔家很快也在长安开了新的书店阅微堂,也是主打雕版印刷书。

接下来,秦琅又找了荥阳郑家,老程出面约了清河崔家,又通过崔敦礼跟太原王家等一起谈合作。

张亮出面找了赵郡李氏。

郑崔王李等几家财大气粗,对于秦琅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倒也没拒绝,三千贯钱买张入场券,倒也愿意。

紧接着秦琅又跟兰陵萧家、河东裴氏、弘农杨氏等名门士族也谈了,这些也都是在纸墨书籍市场上占据重要席位的,兰陵萧家只买了雕版印刷技术,弘农杨氏则还买了油墨技术。

反正有些人认为现在拥有竹纸生产技术的纸坊很多了,于是便直接向他们买纸,也不打算自己造这些纸。

就比如兰陵萧家也造纸,但他们造的是一些高端纸,随便一纸都能值上几百上千钱,对于便宜的竹纸也就懒得再插一手了。

甚至他们连雕版印刷术本来都没太大想法的,只是大家都有了,那就也掏点小钱吧。

一夜之间。

雕版印刷术就烂了大街,被秦琅普及了。

就连竹纸和油墨的生产技术,现在也有几十家掌握着。

原本卢氏就觉得吃了个闷亏,谁知道这三千贯花出去后,这技术烂了大街,卢氏想在新市场上据有一席之地,结果毫无优势。

卢氏很恼,前前后后钱花的最多,结果巴掌没少挨,好处没多得。

这个气啊。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而山东将门这边,这门生意本就是秦琅牵头的,大家虽投了点钱,但现在光是这技术转让费收回来分红,就早就收回本还大赚一笔了,更何况他们的纸坊墨坊建的早,已经领先。而大家是抱团模式,集贤书馆已经扩张成三百多家连锁加盟店了,做到了每州一家,甚至有的大县也开始有了新店。

而集贤书馆背靠东宫,如今又拿到了九经正义这张大单,日夜赶工印刷,忙的不得了,其它各家虽然也得了技术,但根本追不上集贤书馆的势头。

当然,他们握着这新技术,自然也不亏,卢家印论语,再印易经。郑家就印道德经,太原王氏则印史记

一时间倒也是百花齐放,书店争鸣。

而书籍的价格也是一落千丈,十倍的下跌,甚至竹纸等好多纸也是价格大跌,最得益的自然还是天下的读书人们。

连着朝廷也是捡了便宜,朝廷和各地官府衙门日常消耗纸墨也是大数,现在如此价格大跌,也让他们开支大降。

李世民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而最终这些好名头,又都是落到了太子承乾的头上。

现在李世民问秦琅书店,其实是想问一下他,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书店,价格又跌的这么厉害,集贤书馆还能不能赚钱,毕竟这也是东宫的产业之一。

秦琅的回答是生意兴隆,利润不错。

集贤书馆甚至已经开始向朝廷缴纳了不少税收了。

以前书籍是抄书模式,价高而量少,所以总的来说并不比现在赚的多。现在虽然单本卖的便宜,可成本低,利润并不少,这里面不仅涉及到量的问题,还涉及到一个利润率的问题。

别看集贤书馆的书差不多是一页一文钱售价,可实际上依然能有对半赚的利润,这个利润其实比之前的高的多。

再加上现在秦琅除了卖书,他还搞租书业务啊,全国已经建起了二百多家集贤书馆,既卖书也租书,一卷春秋左传正义卖五十钱,租一天一钱,看着好像租金不多,可这书若真论起来,其实租比卖赚的利润还高。

九经正义这样的书能够反复的租赁出去,流转快,一年就算一半时间出租,也能有近二百钱,相当于是售卖的四倍了。

传统书店的生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垮掉,因为雕版印刷书也是有一些限制的,量大的书籍雕版印划算,但若是一些量小的书,其实还是适合手抄,成本反而更低。

当然,有些收藏者,他更愿意收藏手抄本,尤其是一些书法名人的手抄本,这不但是书,不是书法艺术品。

好纸好墨好书法抄的书,当然更有收藏价值。

但是手抄书的市场也还是跟着影响了,最关键的就是市场上便宜的竹纸出现了,于是也有不少人选择竹纸抄书,而市场新添了许多墨坊,供应量上来了,价格自然也开始下滑,因此手抄书的人工成本没变,但材料成本大降后,手抄书也开始在降下来。

李世民打量着秦琅。

他现在越来越佩服这个小子,做什么事情都总能让人出乎意料。

马球本只是贵族之家的一种消遣娱乐,结果秦琅弄出了一个长安马球联盟,还搞出了超级联赛和甲级联赛乙级联赛这么三级比赛,甚至还搞出了个长安学生马球联赛。把各家的球队组织起来打比赛,吸引商人去打广告投赞助甚至是冠名,这边又是卖球票又是卖球彩。

长安百姓丰富了娱乐生活,贵族们也扩大了影响力,甚至养球队还能赚钱了,而朝廷又得到了不错的税收,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结果。

秦琅让朝廷搞开元钱庄,百姓存钱不交保管费还有利息,结果他转手就把这钱拿去放贷,比原本市面的利息低的多,却能赢利不少。

秦琅想要朝廷把开元钱庄转给东宫,李世民不肯后,秦琅转而就去搞了个嘉德典当。相比起南北朝就已经有了的质库、典铺,这个嘉德典当本质上也是典当行,但他们资本大,赎当期长,利息低,接受动产或不动产抵押,甚至经评估,若有良好信用,还能做信用抵押,其实就是经营借贷业务的。

东宫嘉德典当经营灵活,算是开元钱庄的一个补充,关键的是,这不是东宫独资的,这还是秦琅拉上了许多山东将门一起投资合伙的。相比起开元钱庄借贷的门槛高,嘉德典当明显没啥门槛,甚至穷老百姓拿个旧衣服都能去当几个钱急用。

嘉德典当是个赚钱的买卖,但李世民派人仔细调查过后,却发现这不仅仅是赚钱的营生,开元钱庄和嘉德典当的设立,迅速扩大规模,既为朝廷和东宫带来许多利润收益外,也在迅速打压原本民间极高的借贷利息。

因为开元钱庄和嘉德典当的利息都比原来的低了许多,这使的许多商人百姓都转而向他们借钱,民间高利贷大受打击,如今市面上的高利贷甚至也普遍下调了不少的利息。

特别是嘉德典当推出的信用贷,可赁信用评估授给信用额度,百姓可去申请打‘白条’,按月还款,甚至能分期,这种白条本质就是无抵押信用贷,但其还有一个极大特点就是这白条在所有嘉德典当可以充当钱贴,要用多少就可以在柜台取多少,然后取了的全记入月账单计息,没取用的额度并不计息,十分方便自由。

嘉德典当甚至已经在跟平康坊的商家们打通,允许客人使用嘉德典当行推出的‘当钞’,这类似于飞钱的一种纸质票据,但是有金额,且是不记名见票即兑的。

这已经走在了开元钱庄的前面。

“朕打算也让内坊开设典当铺,也发行当钞,如何?”李世民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秦琅笑呵呵的道,“当然可以,臣可以让嘉德典当派人去协助内坊开设典当铺,做技术指导。钱庄和典当正规经营的话,开的多对工商金融有好处。”

“陛下,可否让东宫也开设钱庄啊?”

“东宫若开钱庄,是否也如嘉德典当一样,后面有许多东家合伙?”

秦琅点头,“合伙经营资本大,比起独资更有优势,抗风险能力也越强的。”

李世民呵呵一笑,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样子。

“你倒是会打着东宫的旗子!”皇帝对秦琅先明打着东宫旗号,拉着山东将门搞印书局、书店,又搞典当行,明显是有些意见的,现在对于他想跟皇帝讨价还价的也插手经营钱庄业务,李世民明显没有马上同意。

“内坊也还没有搞钱庄!”皇帝道。

“那就搞啊,多开几家钱庄,只要能够监管到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秦琅马上道。

第322章 投桃报李

球场上。

皇家飒露紫队虽然攻势很猛,但在防守上明显就不如忽雷豹队。秦家不仅攻势了得,防守更是滴水不漏。

秦家忽雷豹队现在是超级联赛的明星队伍,拥有很多名气极高的球员,他们的场上也确实表现优秀,各种过人的个人技术加上默契的团队配合,越打便越压了飒露紫一头。

李世民本以为飒露紫是他亲自指导的队伍,球员又是以禁军飞骑中的优秀骑兵军官组成,应当能稳压秦家球队的,结果却打不赢。

“为何秦家球队这么厉害?”李世民问。

“因为赢球有奖励!”

“就这?”

“这已经足够了,良好的激励制度,效果是极好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好的经济基础,比如他们在联赛上每进一球,球手能得十贯赏钱,传球的能得五贯,其它球员也有得三贯,而守门员每扑出一球,也能得十贯。另外,平时训练等,表现好也有奖励,各种奖励还有许多。这是很费钱的,若没钱,难以维持这高昂的斗志。”

这就好比打仗一样,一支军队强不强,首先得看有没有钱,为何朝廷选府兵,得首选中户以上,还得先看财力再看强健,最后看多丁,就是因为府兵要自备装备,所有有钱的中上户之家才能保证他们的装备精良。

再其次才看身体素质,最后选多丁则是选那些没有后顾之忧的,毕竟若是独子,上战场肯定更多顾虑。

而朝廷这边,也要有钱,长矛硬弩铁甲粮草这些都是要朝廷供应的,更别说攻城器械等的打造,哪样不耗费钱粮?

秦琅在讲武堂上过几课,每次都是强调粮草后勤的重要性。

一场仗,其实在开打之前,你就得保证有七成以上的胜算才能开打,否则就是冒险。除非是别人来打你,不得不应战,否则的话不要轻启战端,不打无准备之仗。

打仗打的就是综合国力,尤其是那种国战,就更比拼整体实力了,没点实力,最好别轻易挑衅。

否则后果难以承受。

李世民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但现在有个喜欢开口闭口谈钱的女婿,所以也渐渐对钱的作用有了更深的理解。

要打仗,要灭梁师都,要灭突厥,甚至要恢复汉之西域,再收拾东北之高句丽,恢复辽东,这些长远而伟大的目标都离不开钱。

所以现在李世民也不再受李靖的诱惑了,打仗打仗,没有充足的钱打什么仗,人家汉武帝时,有文景两代的积累,府库充盈,结果打匈奴都打的空虚了,最后各种搜刮,才勉强撑下来。

最后晚年不得不下罪已诏,李世民羡慕汉武的功绩,但不想跟汉武一样狼狈,所以他得比汉武准备更充足。

秦琅经常跟他说要立目标。

所以李世民反复思虑后,定下的目标是三年灭梁师都,五年灭东突厥,八年后打通西域,十年并吐谷浑,十五年内干掉高句丽,二十年后他要站在泰山之巅,封天禅地,要跟秦皇汉武一样,傲立世间,向上天奏报他的伟大功绩。

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努力着。

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坚持建立了北衙六军,坚持搞禁苑御训武官,都是为了这些目标而准备着。

最近李世民很认真的在研究着五姓七家,因为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然后越研究,他越震惊了。

得益于三司的高效能干,李世民面前的情报还是很精准的。

长安东西二市加上现在的平康坊北市,大大小小的铺面居然有万余家,大小三百六十余行,行行都有行首行规,但细细探究,就会发现,这些商行,其实都是掌握在那些世家豪强手里的。

历代朝廷抑商重农,但实际上这强大的工商势力,依然是很强的,尤其是士族手里掌握着很强一部份,还有一大部份则是在关陇贵族们手里,现在兴起的北市,则是在秦琅为首的山东将门为主。

李世民发现,不论是关陇贵族还是山东士族又或是山东军贵,或者是其它士族豪强们,个个都很有钱。

这些人既是大地主,又经商贩货贸易,上次朝廷一禁囤铜钱,结果长安的房价立马就涨了一倍,全是这些人买买买,连带着长安周边的田价都涨了五成。

放贷的全是这些家伙,他们都在狂捞。

这让李世民很不爽。

相比起他发给贵族官员们的俸禄啊赏赐啊,与他们捞钱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李世民搞清楚这些后,羡慕啊,妒忌啊。

凭什么你们这样捞钱?

所以李世民现在很注重内坊,因为内坊赚的钱是他的钱,不用经过户部和宰相们。

可内坊才刚插手了几个行业,结果以五姓七家为首的士族就会纷纷跳出来,大义凛然的说什么君子不言利,天子更不当与民争利,朝廷也不行。

李世民对这些话心里是十分反感的,但这些家伙人数太多,所以他也得小心翼翼的。

现在他才发现,秦琅这家伙干起来来就要狂放的多。

而且他总能找到一些很刁钻的角度强势出击,或是偷偷进入,可很快就能带来决定性的改变。

这家伙不但能赚钱,关系是还能很强力的打压他看不爽的那些人。

李世民甚至好几次都后悔不该把秦琅罢相时,还连他的转运使之职也给免了的。

这家伙赚钱的本事,比戴胄可是强太多了。

现在李世民就喜欢跟进秦琅,秦琅搞什么,他先让内坊跟上,然后让朝廷转运司也跟上。

比如秦琅卖糖,李世民马上无耻的让内坊建个糖仓,从秦琅这里要指标抢白糖,转运司也跟着在常平仓建糖仓,也要抢一块份额。

本质上,其实都是在抢秦琅的钱。

虽然抢多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可秦琅的钱好抢啊,这女婿还总是没啥怨言,十分配合。李世民现在都抢上瘾了,秦琅搞出啥好东西,他便马上想跟进。

这嘉德典当的模式非常不错,他于是也准备让内坊上马典当行,开遍全国,甚至想让转运司也用国库的钱跟进开店。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老丈人,秦琅也无可奈何,当然表面上是无可奈何,实际上他并不怎么反对,皇帝跟进,其实是一种表态支持,反正他向来信奉的是不怕竞争。

市场这么大,还怕竞争?

竞争不怕,就怕别人吃独食,或者掀桌子。

现在皇帝端着盘子也加入餐桌上,秦琅在旁边吃的才安稳。

至于什么工商乃是贱业这些话,其实也只是对外说说而已,事实上贵族士人又没哪个亲自去站柜台迎客待客的,大家都是在幕后操纵,台前自然有许多管事掌柜们,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让亲戚出面,他们名面上沾都不沾一下,但这不妨碍他们实际控制的事实,也不妨碍他们每年一车车收钱的事实。

秦琅喜欢抱团合伙,这样有事大家一起扛,有钱大家一起赚,还能迅速形成规模效应,降低成本,扩大收益。而李世民恰相反,他的内坊是啥最赚钱,他就往哪插一脚,但他只管独资。

用的都是他小金库里的钱,然后赚的自然也都是归他小金库。

至于转运司的赚钱模式,更简单,和买。

啥赚钱了,朝廷就过来要点份额,实质就是分钱。

不给好处费,那就出政策限制你。

这套规则其实都是秦琅制订的,现在也依然沿用,本质就是仗着强权收保护费一样。当然,转运司耍流氓赚来的钱,秦琅还是用之于民的。

常平仓的盐粮茶酒糖绢瓷等各仓这些紧俏物资倒卖赚的钱,除留一些做为本钱外,其余的则是要用来积储粮食的。遇粮价低时,适当抬高价格买入存储入仓,以备灾荒之年。等到灾荒粮价高时,再适量降低价格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正因为和买制抢来的钱,最后用到了百姓身上,所以这条新法倒也还是得以实行。

毕竟钱又没有进入皇帝的内库,更没用到皇帝奢靡享受上去。

更何况,随着这和和买法出现,秦琅还上奏请求废除了原先扰民的高利贷公廨钱。

这也是当初能够通过这和买新法的关键之一。

公廨钱这种强迫别人高利借贷的做法,虽填补了衙门的开支缺口,但确实做法很恶劣。

老丈人皇帝和女婿国公一边看球,一边在那里私下商议半天,争论许久,最后还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秦琅帮皇帝在内坊下,建立钱庄和典当行,至于名字,就叫皇家钱庄和内坊典当,皇家钱庄和内坊典当由秦琅帮忙修订规章条例,培育掌柜伙计等,李世民的要求也简单,三年内,全国十五道三百余州起码要每州建立一家典当行和钱庄,如长安洛阳等地,周边的人口大城也要建。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有回报的,回报就是皇帝允许东宫也开始进入钱庄行业,经营钱庄业务了,并允许以东宫为主导,秦琅等合伙经营。

协议谈成,李世民却又突然提出,说让秦琅帮内坊也建个纸墨坊和印书坊、书店,明摆着,皇帝故意留了一手,想要再添个搭头,也想从眼下最火热的这个行业里插一脚赚一笔。

对皇帝这种不要脸的行为,秦琅能说什么。

自然只能苦笑着应下,皇帝也想赚这钱,那也拦不了。

只是这专利费却没法收皇帝的,最后在秦琅的坚持下,让皇帝答应出三千文钱,卢家他们出三千贯,皇帝内坊出三千钱,这就是区别。

但不收吧,秦琅觉得这更坏规矩,所以象征性也还是要收一点的。

就这三千钱,李世民还不想给,臣子敢收皇帝的钱?但秦琅说不是收皇帝的钱,是收内坊的钱,不一样。

“三郎啊,前些天你送进宫的那香水,很不错啊。”

秦琅一听,皇帝也太贪得无厌了,于是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话。

李世民呵呵一笑。

“你慌什么,朕又没说要。”

李世民本来是想要的,但看这样子,也就暂时不提。

“朕看你小子也是忠心耿耿,这样吧,朕追赠你曾祖为齐州刺史、上柱国,历城县公,你那妾侍为你生的庶长子也要满百日了吧,朕便特赐此子承袭历城县公爵位。”

秦琅动容。

这可不简单啊,秦琅曾祖秦方太,原是北齐广宁王府记室,一个不大的小官,皇帝却追赠县公爵位,这算起来,其实是追赠三代了,秦琅父秦琼现在是齐国公平章事,还在,用不着追赠。祖父秦爱,先前已经追赠为济南郡公,瀛州都督、刺史、上柱国了。

这次再追赠秦方太,这就是追赠三代。

要知道,大唐追赠官员祖上,一般五品以上并有爵者方会追赠一代,而三品以上甚至得是宰相以及有公侯爵位者,方追赠两代。

至于追赠三代,那就是少之有少,必须得是宰相王公,且是有大功勋者才有可能追赠三代。

之前秦琅爷俩都封公拜相,都也只追封到了秦爱,现在追赠三代了。

秦琅心里暗暗估摸着,难道是因为皇帝想要赏赐他的庶长子?

秦琅的庶长子在两个多月前出身,秦琼给孙子取名秦俊,虽说是妾侍所出庶子,但毕竟是长子,同时也是秦琼的长孙。

李世民这个时候追赠秦方太历城县公的爵位,便可顺理成章的再特赐秦俊袭爵。

秦方太的历城县公和秦爱的济南郡公,都是虚爵,与秦琼爷俩的实封爵相差很大,但好歹也是个爵。

济南郡公爵位已经让秦琼庶四子秦理袭爵,现在这个历城县公让秦琅儿子秦俊袭也顺理成章。

但还是比较突出的,还没满百天呢,就得个县公,哪怕是虚封,也毕竟是个高爵啊。

“陛下,臣替犬子谢天恩,不敢受封。”

给曾祖的追赠是极大的荣耀,秦方太的墓碑可以改立了,但儿子才刚出生,哪怕是袭他曾祖的这个爵,也显得太惊人了。

“赏了就领,你好好替朕办事就是了,再怎么说,这孩子以后也要喊丽质一声娘的,要喊朕一声外祖父的。”

秦琅瞧了瞧旁边依着长孙皇后在看马球的丽质,才五岁,不由的头大。

第323章 家庙世谱

李世民说话还是比较算话的,第二天一早,秦琅刚起床,便去逗弄儿子。小家伙长的白白胖胖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倒是过的赛似神仙。

秦琅逗他,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也盯着秦琅,呵呵的笑。

“陛下真要赐大郎县公爵位吗?”

玉箫包着头,目光全放在儿子身上,生怕秦琅没抱好。昨日秦琅回来跟她说起皇帝追赠秦琅曾祖县公爵位,并让秦俊袭爵之事后,玉箫便一整晚没睡着。

“嗯。”

“不会只是随便说说的吧?”

“这种事情哪有随便说说的。”

秦琅看着面前的这孩子,其实到没啥太大的不适应,毕竟后世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当爹的人,甚至这孩子出世后,他反而找到回了不少感觉,似乎又回到当初刚当爹的那段日子了。

翼国公府早就预备好奶妈,和好几个经验丰富的仆妇,所以孩子出生后倒没啥难带的,整天一群人围着,又有家庭医生候着,孩子生下来七斤八两,十分健壮,哭声洪亮。

那些婆子奶妈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奶妈也是奶水充足的大奶牛,是生养喂大了两三个孩子的。虽说是奶妈,但人是崔氏帮忙选的,可并不简单,是在长安任京官的七八品官员之妻。

甚至有个还是崔氏娘家的侄媳妇。

这官员之妻来给秦琅的妾侍孩子当奶妈,若不是秦琅身份特殊,也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是品官之妻,出身也都是官宦之家,所以是二十多岁的少妇人,本身也都是知书达礼的。

她有教养又有经验,一起帮着带个孩子倒真是十分轻松。

孩子也好,几乎没有什么哭夜这些,更不缺奶水。

玉箫的月子也做的比较好,得到很好的照顾,不用熬夜挂心,人养丰腴了许多。

秦琅是个穿越者,自己在齐国公府本也是庶出子,所以自己并不会轻视这个庶出的儿子,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所谓的正妻还小也没过门,平时他待玉箫也好,因此这孩子出生后他都是十分喜爱的。

但在玉箫的心里,这嫡庶之别还是很重的。

若真能得皇帝的赐封袭爵,那这孩子将来就稳了。

翰林学士马周亲自过来宣旨。

由翰林学士草拟的内制诏书,玉箫见到诏书激动的都晕了过去。

摆案焚香迎接圣旨。

皇帝内制诏令,追赠秦琅曾祖秦方太为使持节、都督齐州诸军事,齐州刺史,上柱国,历城县公,追赠秦方太妻历城县君。特旨赐封秦琅庶长子秦俊承袭历城县公爵位,敕命秦琅侍妾、秦俊生母长白乡君。

赐封秦琅建家庙,祭祀五世。

皇帝还赏赐了一些金币银钱和绢布。

秦琅接下圣旨。

马周笑着对秦琅道,“这可是天恩浩荡啊!”

“我也有些意外了。”

本以为只是追赠曾祖和让儿子袭爵,没想到还不止,李世民给他弄了个全套。

玉箫居然都被授以敕命,有了乡君的命妇封号。

这可是比儿子承袭县公爵位还让人意外了,要知道,大唐现在制度渐渐完善,封赠门荫制度也齐全起来。

生者称封,死者称赠,儿子可授门荫,妻子也可授诰命,但都是有前提的。

其中命妇有内外命妇,皇帝嫔妃及太子良娣以下为内命妇,公主及王妃以下为外命妇。外命妇除了皇亲国戚中女姓,还有官员的母、妻。

外命妇共有五级,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县君和乡郡。

国夫人只有文武职事官一品,和国公母、妻,才能授以诰命。

三品以上的国夫人、郡夫人也称为诰命夫人,而三品以下的郡君县君乡君,都要求其丈夫或儿子起码得是职事官五品以上,或勋官四品以上且带封爵者,并为敕命封君。

一个官员只能封正妻,对母亲也只能封一个,或封嫡母,若嫡母不在,也可封生母。反正都是跟着丈夫或儿子的地位享受诰封敕封的。

秦琼之前就论功而得追赠父亲秦爱为济南郡公,母亲也得诰命,他的原配也得到了诰命夫人封号,而现任妻子也得到了诰封。

而秦琅的生母也得封国夫人,则是秦琅这边的诰封,赠生母为楚国夫人。

玉箫只是秦琅的妾侍,所以秦琅这个国公的爵位,也无法为她谋一个诰命敕封,这次是沾儿子秦俊的光,也得了一个乡君的敕命。

本来正常按制度,秦俊只是个虚封县公,又无五品上实职,也无四品上勋官,是没资格封赠其母的。

但皇帝破例特旨敕封,所以玉箫得了一个长白乡君敕命。

一个侍妾能得到敕命,成为内命妇,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受封外命妇后,享有相应品级待遇,会有一份俸禄,另外在皇后亲蚕等一些由皇后主持的仪式中,内外命妇也都要前往参与的,并且她们还有相应品级的礼服等。

好多人讲,搏一个封妻荫子,封妻也就是指的诰命敕命了。

玉箫想不到自己能有敕命,晕过去后被掐醒,都呆怔半天不敢相信。

当然,对于翼国公府来说,今天这道旨意,还不仅仅是对庶子的特旨袭爵和对侍妾的敕命之封,还有一道特旨建家庙,祭祀五世。

“特旨敕建家庙是何意思?”秦琅都不太清楚这事。

马周于是便为秦琅解释,家庙是儒家为祖先立的庙,属于中国儒教徒祭祀祖先和先贤的场所。

在唐以前,称为私庙,也叫宗庙。

上古时代,宗庙是天子专有,士大夫是不能建宗庙的。汉朝以前,有官爵者可以建立祖庙,做为祭祀祖先的场所。

皇帝这道敕建家庙的旨意,其实是首开了大唐家庙制度开始。

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大臣得到过建家庙的旨意。

礼记中说,天子七庙,卿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太庙是帝王的祖庙。

现在李世民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决定要恢复家庙制度,允许臣子们建私庙。

不过这私庙也不是谁都可以建的,首先得是宰相、王公以及三品以上职事官者,再次,满足那些条件后,还得由皇帝特旨敕许。

实际上,那个向李世民提出恢复家庙制度的人,是要把家庙当成一种对重要大臣的一种特殊赏赐荣耀。

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建家庙。

这个家庙制度刚拟出来,秦琅是头一个得此敕封者。

后世南方最寻常可见的祠堂,其实就是家庙的衍变,但在此时,大唐民间是没有这种一家一姓的宗祠的。

唐宋以后,从家庙里渐渐衍生出了宗祠,宗祠成为一个宗族祭祀祖先,甚至还拥有了宗族公堂的性质。

“陛下特意给你赐了一块地,供你修建家庙。”

天子的太庙在宫门前东侧,所以现在定的家庙也是在大臣家旁边,而不是在家里。

李世民特赐了一块地方,就在平康坊翼国公府东边,以做为秦琅的家庙。

按新定的制度,秦琅的家庙建好后,可以祭祀五世祖先。

天子七庙,指的是祭祀四亲(父、祖、曾祖、高祖)庙,二祧(高祖的父和祖父)庙和始祖庙,太庙里,太祖庙位居正中,左右各为三昭三穆,并称七庙。

而秦琅可祭祀五庙,是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为五。

昭穆指的是主神牌摆放的左右位置,左称昭右为穆,故此,秦琅修家庙,那么秦家供奉祭祀的五世祖主神牌是始祖居中,东向。左为昭右为穆,父为昭,子为穆。

庶民百姓,是没有资格设家庙祭祀的,只能直接在寝室祭祀。

总之子孙越有本事,能祭祀供奉的祖先越多。

皇帝给秦琅赐旨修家庙,另外还已经让礼部派人为秦琅整理修订家谱。

魏晋以来,谱学兴盛,当时士族为了显示其高贵的出身和防止庶族假冒,非常重视家谱,讲究郡望,会有专门的人定期修订家谱,甚至社会上也有人专门研究谱学,整理天下有名的郡望和族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谱学。

因此但凡有头有脸的家族,那都是清清楚楚有谱可查的。

谱牒,也就成了大家族的组织构成条件之一,有了谱牒,即使是同一姓,也能知道其出身于哪一家,也知道其到底是士族还是庶族。

谱牒有三种,一种是家传,一种是家谱,还有一种则是百家谱。家传类似于家族名人传记,不是记载所有人,而家谱则是一家这谱,会把这个家族代代相承的详细情况都记在上面。

至于百家谱,也称为世谱,这是谱牒最高等级,必须是官修,不是一家一姓的谱,而是把全国的士族家谱汇编,将所有天下士族姓氏、郡望都列入进去,每姓士族都详细列其成员的名字、官位和血缘关系。

魏晋以来,历朝都会官修谱牒,十分重要。

历城秦家以前只是齐州士族,勉强算是个二流士族吧,这次李世民特让礼部出面帮秦家整理家谱,并将秦家谱系添到全国的百姓谱中去,这可就非常不简单了,是真正的抬举秦家。

让秦家也正式进入顶级士族之列。

第324章 氏族志

跟家庙和百家谱一比,封妾荫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秦琅心中一动。

“陛下这是要修百家谱?”

马周点头,对秦琅的敏锐佩服,“陛下有意要修氏族志,以便刊正姓氏。”

秦琅一下子就懂了,所谓以便刊正姓氏,其目的也就十分明确了,就是要刊正姓氏。天下姓氏各以郡望,有门第之差。历朝历代都会刊正,实际上就是要重新排一排这些家族的排名地位。

至于刊正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王朝兴替后,新旧士族阶级也是有变化了的。就如同当今天下,四大地域集团,山东士族、江左士族、关中士族和代北士族。关中士族和代北士族组成的是关陇集团,江左士族也是在南北统一后,积极的向关陇靠拢。

山东士族则是处于没落阶段,但名望依然很高。

李唐起自关中,本身是关陇集团一员,但经历隋乱后,其实关陇集团在唐初几乎消失了,剩下的关陇贵族不少,但已经称不上关陇集团了。

山东士族其实也没落了,可名声在那。

朝中政治上得意的是旧关陇贵族们和山东军功新贵们,可名望最大的却是山东士族,这当然与朝廷政治形势不符,更对皇权不利。

所以李世民要修氏族志,要刊正姓氏,其实用意非常明显了。潜台词就是山东士族的名声跟他们的政治地位不配,要把他们的门第排名降一降,换谁上来?

首先当然是皇家了,李家起自关中,但之前也一直跟五姓七家靠拢,说自己是七家里面的陇西李氏。

陇西李氏算是七宗里比较特殊的一个,他这个陇西不是指一郡一家,而是指秦时的陇西郡,如今指的是整个陇右一带地区,陇西李家指的也是好些个李氏家族,李虎李渊非要也往陇西李凑,其实人家五姓七宗私下里是不承认的。

哪怕现在李家坐了天下,可真论门第,唐李却还在赵郡李和陇西李之下,李世民岂能甘心?

以他那性格,他坐了天下,那唐李自然就应当是天下第一了,不但要做诸李中的第一,还要做整个天下姓氏家族中的第一。

除了要拔高皇家的地位,李世民也有意要把他最信任可倚的山东将门给抬高地位,甚至李家起家的关陇集团,也肯定要抬一抬,总之就是要让姓氏门第跟政治地位相挂钩,进一步的把山东士族给打下去。

秦家原本就只是二流士族,现在李世民却要给秦琅这个前宰相首建家庙,又要为秦琅修家谱,让秦家入百姓谱氏族志,这用意还不明显吗,就是又想让秦琅做那搅屎棍而已。

原来的谱学传统,划分门第是要看历代做官的情况,列为门阀的,那都是累世冠冕之家,皆为郡姓。

啥叫郡姓,这个郡里某一姓最强,称为郡姓,比如琅琊郡王氏,王姓就是琅琊郡姓,还有兰陵萧姓、弘农杨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东柳氏等等都是如此。

若是按这种标准,那么现在朝中的王公宰相们,多数倒只能排在二等三等去了,反倒是在朝中没啥地位的旧士族如崔卢郑王等依然要成为一等。

这就是李世民不爽的地方。

他一直在研究士族门阀,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突破口,除了继续打压,以及加大科举进士科录取庶族寒门弟子做官外,他还想通过以前旧士族们倚仗的谱学来反制他们。

他们不是喜欢拿谱学来抬高身份吗,那我就刊正姓氏重修谱牒。

这是釜底抽薪之策。

旧士族的百家谱修订标准是以郡望为主,尚姓。而李世民打算来个尚官尚爵,按如今李唐朝廷的官职爵位来论姓氏门第之差。

官高爵高,就排到前面,你崔卢郑王等家族若是官职爵位不如人,就排到后面去。

搞明白了皇帝的背后用意,秦琅不用的头疼。

这是真拿他当搅屎棍啊。

这任务可不轻,他甚至都不想掺和进来,他赞成打压旧士族,因为旧士族不下去,他们这些新贵怎么上来嘛。

可他却不愿意自己去打头阵,旧士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好对付的。

他更喜欢闷声发大财,咱是新贵,只要坚持几代,那自然也就从暴发户变成贵族世家了嘛。

可李世民想刚正面。

偏还要拉他出来打头阵,这不是倒霉催的嘛,怪不得说李世民这么大方,追赠曾祖县公,又是赐封庶子袭爵,又是敕命玉箫为乡君呢。

原来都是为了让他秦琅好冲锋在前。

秦琅留马周吃饭。

马周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翰林院学士承旨兼转运司副使,整天侍奉君前,号称半个宰相。

“天热,弄个水盆羊肉吧。”马周倒也不客气,他虽然都成半个宰相了,可依然好酒好肉,秦琅几次提醒他要管住嘴迈开腿,小心得糖尿病,但马周却坚持不了,或者说也没这时间。

他现在太忙了。

今天趁着来宣旨,也算偷得半日闲了。

姜丝煸炒香后倒入开水调味,水再次烧开后倒入肥嫩的羊腩肉,肉煮熟,撒入葱花即可出锅食用。

肥嫩的羊腩肉,一大盆汤,确实喝起来十分爽。

马周喝的满头汗,放下盆,见秦琅似没啥胃口。

“天恩浩荡,怎么还好像不高兴?”

“我哪能高兴的起来,皇帝这是把我架火上烤啊,你也是聪明人,以我为引子来修氏族志,这水深着呢。”

马周抹了把嘴上的油,“三郎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啊,还怕这?”

“我这人吧确定不怕事,但我也不想主动去惹事啊,这还是要惹整个士族,我虽狂,可也不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并不想主动跟所有士族为敌,又没啥好处。”

“好处就是历城秦家可能会成为大唐一等家族!”

“修本氏族志,我秦家就变一等家族了?或者说若我家是一等家族,没这本氏族志就不是了?”秦琅反问。

秦琅有时觉得李世民做事很急。

打压旧士族不能急,慢慢来嘛,只要坚持不懈,有个二三十年,旧士族肯定就大不如前了。

口头上争谁是天下第一,有啥意思。

与其去争这玩意,何不多赚点钱?

能干的事要干的事多的去了,费那口水心神做什么?

新税法刚推行,肯定还有不少错漏之处呢,多花点心思在这上面不好?就让崔卢郑王在那里争谁是天下第一谁是士族领袖好了,难道他们真还能盖的过大唐皇族李家?

说到底,还是李世民的不自信。

他兵变夺位上台,所以更迫切的想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若是李世民让他来牵头搞这什么氏族志,他坚持不答应。

秦琅去谢恩。皇帝果然跟秦琅提到了修氏族志之事,还直接提出要让秦琅牵头,就组织现在东宫修九经正义的这些名士大儒们,这些人里本身就有不少谱学专家。

秦琅直接拒绝了。

李世民有些意外,然后怒瞪秦琅。

“朕难道待你不薄?”

秦琅当然不能反对,也反对不了,秦家现在已经一门四公了,两个实封国公,齐国公和翼国公,两个虚封爵,一个济南郡公一个历城县公,你有啥脸说待之不薄?

“臣只是认为,修氏族志,涉及到谱学,得找一位这方面的权威来主持,这样修出来的氏族志才能有权威性,能让人认可,我不行。”

“你牵头主持修九经正义,就干的很好,如今用现成的班子再修一本氏族志,顺便的事。”

秦琅岂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哪会轻易上当。

硬是不肯答应,他于是向皇帝举荐太子詹事裴矩。

裴矩德高望重,又是名门出身,他牵头再合适不过。

“臣还是专心修九经正义的好,而且陛下刚交给我建皇家钱庄和内坊当铺的差事,我也分身乏术啊。”

李世民见他滑头的很,想了想,也就算了。

出了皇宫门,秦琅才发现汗湿了衣背。

哎,太能干了也不好,要不然就成万金油了,哪都拿去抹。

虽然皇帝没强让他去修氏族志,但皇帝还是交待他要马上把家庙修起来,另外也要积极配合礼部修秦家家谱。

皇帝还额外拔了一千贯钱,二十亩地做为秦家家庙的用地和费用。

秦琅回到家,果然发现隔壁的那户人家已经被征地,正在搬家。

因为家庙隔了好多年没修过了,所以谁也不知道要如何修,工部和将作监的官员跑来请示秦琅,这秦家家庙要如何修。

秦琅脑子里全是后世南方宗祠的样子,牌楼、彩绘,石狮子,带天井的祠堂

他这边刚把图纸画好,结果皇帝又陆续下旨,赐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当朝宰相参政们修家庙,皆由朝廷拔地赏钱赐建。

各家都跑来问秦琅这家庙修建式样。

连亲仁坊齐国公府的管家福伯都来了,因为平章事秦琼也得了赐修家庙的旨意。

秦琼也要在亲仁坊齐国公府东边修一座家庙。

“这是图纸,拿去吧。”

秦琅把他按后世祠堂模样画的家庙建筑图纸拿了出来!

第325章 千年秦家

咸阳。

渭水北岸,秦家的万亩大豆苗枯叶黄,豆荚饱满,即将进入收获季节。

田边水傍的别墅里,礼部精通谱学的官员正在跟秦琅谈论秦琅家谱之事,礼部奉皇帝之旨,抽调了一群谱学家组成了一个秦琅家谱修撰组,他们穷经究史,花了极大的精力去研究秦家历史。

“按我们的研究,翼国公这支祖上当是出自于姬姓,乃上古八姓之一,黄帝之后。姬姓中衍生出一支秦姓,发源于齐鲁一带。孔子七十二贤学生中,便有四个秦姓人。”

按礼部官员的研究所得,因为孔子的这四个秦姓学生,还产生了秦姓的两个堂号,一个是乐善堂,一个是三贤堂。乐善堂是因为孔子曾夸奖秦姓人好道乐善,三贤堂的三则是指数量多。

秦琅挺佩服这些家伙的,居然能够一路上溯到三皇五帝时代去。

接着他们又说了秦琅家祖上的一些名人,比如战国神医扁鹊,原来他本姓秦名缓字越人又号卢医,当时是燕国渤海郡的名医,叫扁鹊是因为医术高超,所以时人用上古黄帝时代的神医扁鹊来尊称他。

秦琅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扁鹊是神话时代的名医,秦缓只是第二个扁鹊。

然后战国时燕国名将秦开,据说他主持修建了长达四千多里的长城,还带兵东渡辽水,攻打朝鲜半岛上的箕氏朝鲜,据有了辽宁全境和朝鲜半岛北部。

秦开的孙子秦舞阳,是刺秦王的荆柯的同伴。

然后他们的后人,到了汉代时,从山东迁往了关中扶风,后来居住在扶风茂陵的秦袭,已经担任了两千石的太守之职,而且同族从兄弟还有四个担任两千石的太守之职,于是有了扶风万石秦家之名。

秦袭的六世孙秦彭,妹妹为汉明帝时的贵人,秦彭后来参与北征匈奴,积功授为山阳太守,此后又任颍川太守,他的两个弟弟也都担任过汉朝的射声校尉这样的高级军职。

后来正是秦彭这一支定居齐州历城,此后秦琼七世祖秦秀任过西晋的金紫光禄大夫、太常卿,还有一位祖上任过乐陵太守,再往后,便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了。

到秦琼曾祖秦孝达,只是北魏的广年县令,祖父秦方太,也只担任过北齐的王府记室,父亲秦爱任过北齐咸阳王录事参军之职。

“历城秦家不得了啊,源出姬姓,曾为孔圣学生,汉代时更是万石秦家之名,后定居历城这支,也先后出过三代太守,世代皆入仕为官,而到翼国公你这一代,更不得了。一门两宰相四公爵!已然超越汉代时祖上的万石之名了。”

也真难为了这几位官员,居然一路整理出了这么辉煌的一个族谱。

秦琅以前也听秦琼说过,历城秦家确实是尊秦彭为始祖的,再往上六世,也确实是三辅万石秦家,至于更往上是否是孔子七十二贤学生中的秦姓学生,这就比较难以考证了。

但人家硬是能给整出这样一份谱系来,真是厉害。不过他觉得万石秦家往上,应当就完全是没有啥过硬的证明的,就跟李世民家非要说自家是老子之后一样,百分百就是瞎认祖宗。

不过秦琅在看过他们整理出的这份家谱后发现了一处问题,秦琼七世祖秦秀,居然是秦宜禄的孙子。

秦宜禄是谁?熟知三国的人当然知道,那是吕布部将。秦宜禄在三国最出名的倒不是他在吕布麾下有多能打,而是他的前夫杜氏被好人妻的曹操给收了。

当年秦宜禄在吕布麾下出使袁术,袁术把汉朝的宗室女嫁给秦宜禄,当时秦宜禄的妻子杜氏则带着孩子秦朗留在下邳。

后来曹操围攻吕布于下邳,城破后,关羽向曹操请求把杜氏许给自己为妻,曹操本来答应了,结果后来看到杜氏非常美貌,于是反悔,直接据为已有。

于是秦朗成了曹操的继子。

秦宜禄后来归降曹操,被张飞劝降,没多久又反悔,结果被张飞杀了。

曹操对继子秦朗不错,也喜欢秦朗的言行谨慎低调,他还曾说过世上没有人像他这样疼爱继子。

秦琅后来在魏明帝的时候,受到重用,先任骁骑将军、给事中,后来又明帝病重,又与曹爽等一起为辅政大臣。

后来秦朗的儿子秦秀弃武学文,在晋武帝时担任了二十多年的博士。

秦秀之后,历城秦家世代习文,子孙多任文官。

直到秦琼在隋末投身军伍,以大将军来护儿的帐内起家。

“这个确定吗?”秦琅问。

那礼部官员看到秦琅问秦宜禄秦朗父子事,自然也知道这是在指当年曹操强夺宜禄妻收养秦朗之事。

“确实如此。”

杜氏当年带着秦朗跟了曹操后,还为曹操生了二子一女,还是比较得曹操喜欢的,要不然,后来曹朗也不可能能做到曹魏的辅政大臣。

只是可惜后来司马家篡夺了曹魏,要不然估计秦家的地位会更高。

三贤堂、乐善堂、万石秦家

真细究起来,秦家也确实不是一般的家庭,以前秦琅还以为秦家只是个早就家道中落的小地方豪强而已,没想到人家祖上也是阔过的,还不止阔过一次,大起大落也好几次了。

从春秋时的孔子七十二贤之一,再到西汉万石秦家,再到魏明帝的辅政大臣,然后西晋博士,北齐的县令,再到如今唐朝的大将军、国公。

从文到武,再从武到文,又转武,兜兜转转千余年,这生命力,实在是太顽强了。

本来秦琅打算尊汉代山阳太守秦彭为始祖,但礼部官员却说秦家始祖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之一的秦商。并说秦商是鲁人,其父堇父,与孔子父叔梁纥俱以勇力闻名。

话里之意,秦家能文能武,传承千年,那都是祖上种子好。

这么为秦琅着想,秦琅能说什么。

“既然你们理出了秦家传承,追溯到此,那么就以秦商为我历城秦家始祖。”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不需要秦琅做什么,这些礼部官员自然会为秦琅做好,将作监负责修建秦氏家庙,礼部则负责制作秦家的祖先神位牌,以及各种祭祀的礼器,这个东西很有讲究,处处有礼制规矩,需要朝廷制作皇帝赐予。

他们还会根据整理出来的这些秦家谱系,编一本传承代系完整的秦氏家谱,并把秦家历代的名人编录进秦家传里。

这是个比较费神费力的事,好些资料得从历代的史书传记、墓志铭里寻找,当然,他们肯定也会添加一些赞语好话之类的,甚至可能会编排一些小故事到秦家人头上。

总之,就是美化嘛。

秦琅笑着让阿黄取来了一盒金子,给这几个官员每人十两黄金,另外还给了一百两黄金,让他们带回去给参与整理修撰秦家家谱、家传的官吏学者们分润。

要想别人给你家族说好话,肯定得花点钱。

好在秦琅有钱,虽说他本人并不太在意这些,但这毕竟是一个家族的门面,有条件的时候修饰修饰也是好的,毕竟人家皇家都不能免俗呢。

官员们见翼国公出手如此大方,都是眉开眼笑,推辞几下之后也就收下了。官员文人给人家写墓志铭、小传这些,不也一样收润笔费嘛。

秦家的堂号也正式确定为三贤堂,秦家出过这么多贤士名人,挂这个堂号也是理所当然的。

尊孔圣门下七十二贤之一的秦商为始祖,历城秦家于是立马高大上起来,比崔卢郑王这些旧士族都不差了,甚至还要强上几分了。

乐善堂、万石秦家的牌匾,自然也是要订制两块,到时一起挂到家庙里的。

既然家庙是祭祀五世,那秦家的家庙便是前后五进,反正皇帝赏赐了二十亩地在翼国公府隔壁,自然要都用了。

亲仁坊秦琼那边的家庙,倒是省事了,照这边复制一个过去就是了,连家谱家传这些都省的再费心费力了,都是现成的。

晚上在鱼玄机房里歇息的时候,睡觉前交待拔一笔钱出来,用以协助修建两边的家庙,虽说是朝廷拔钱派人修建,但秦家该出钱的时候还得出,起码这个吃饭总得管了,不但得管饱,还得吃好。

“到时多杀几头猪,咱们家养的羊啊鸡啊鸭啊的,也多杀点,建家庙是大事,不能出差子,给来做事的都封个红包,每人赏些钱,不管是官吏还是工匠雇工,都不能少了。”

鱼玄机依在秦琅怀里,一只手在秦琅胸口拨弄着他的胸毛,“都记下了呢。”

“三郎,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

睡字她特意加重了些语气。

“又整?”

“奴这些天瞧着俊儿好可爱,也好想跟三郎生个孩子呢。”

秦琅有些招架不住。

玉箫给秦琅生下儿子后,如今母凭子贵,也成敕命乡君了,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同样出身的鱼玄机哪能不羡慕呢。

如今别说是鱼玄机,秦琅后院几个已经被宠幸的妾侍,哪个不是在暗暗用心,都想也马上怀上个孩子,若是生个男孩,地位就稳固了。

“好,整吧!”

“奴先吹灯!”

“吹甚灯,灯下才有意思呢!”

第326章 麻烦来了

入秋以后,秦琼从灵武送回来的奴隶数量渐增。

许多都是铁勒人,有的甚至是整个小部落都抄了卖到大唐为奴。

秦琅在长乐坡别墅的后花园里正在收着棉花,这棉花是特意让人去西域贸易时,从高昌带回来的,秦琅特意在长乐坡的别墅后花园里种了两地分的。

承乾和李泰、李恪兄弟伙来秦琅这玩,结果被秦琅直接抓了苦力,跟着裴行俭、李存孝李存义和罗通、秦理兄弟伙一起摘棉花。

棉花地里如同是铺了一层薄雪,走近了一个个棉桃则像是在咧嘴笑。

“老师你怎么种这么多白叠花,干嘛又要摘掉?”

承乾有几分不解,皇家宫廷御花园里,其实也有种棉花,称之为白叠花,可没见要摘啊。白白的棉花看着还不错,但真要摘却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被刺破手。

“这可是好东西,这白叠花摘下来,去籽后可是比丝绵暖和的多。用来做棉被棉袄,冬天不比皮毛差,还可以纺纱织成棉布,也就是长安卖的很贵的白叠布!”在大唐,棉花被称为白叠花,在西域的高昌国种植,所产的叫白叠布。

唐人还没有棉这个字,平时说的绵是丝绵。

没有棉花的以前,对百姓生活影响还是很大的,比如在冬天,百姓便没有棉被棉袄,冬天的日子就会很难过。要么被套里塞上稻草麦草,要私就收集芦花等填充取暖,但这效果肯定是不如棉被的。

而没有棉袄,便只能把衣服做厚夹层。

对有钱人来说,倒是影响不大,因为他们有皮毛,冬天身上可穿皮草。

西域高昌国的棉花种植倒挺多,但是高昌人棉花的脱籽纺纱技术不行,导致的就是棉布成本很高,产量很低,于是成了一种比丝绸还贵的稀货。

其实棉花不论南北地区都能种植,当然北方干旱地区更适合种植。

就如在后世,种桑养蚕织丝也都集中在南方地区,可在宋代以前,种桑养蚕织丝可是集中在北方地区的,不论关内关外,河东河北,家家种桑养蚕,所谓的男耕女织,桑麻丝布,便是重要的家族经济,也是国家经济的组成部分。

秦琅觉得大唐应当种棉花,让棉成为桑麻之后的重要物品,以改善民生。

这两分地,就是他的实验田,先在这里实验,待明年就能扩大种植面积。

当然,要推广棉花种植生产,最重要的还是要提高棉纺织布技术,去籽纺织等相关技术不能提升的话,低下的效率收益,会被百姓拒绝的,就算秦琅自己种,那也不划算。

所以围绕着秦家这块两分田的棉花试验田,秦琅早就投了不少钱,买了一批高昌奴,其中就有不少种棉花的织棉布的,秦琅用这些人做为技术指导,又请了一些工匠等悬赏研究改进纺织技术。

目前还没多大进展,钱已经投入了不少。

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午间的太阳晒的满头汗。

承乾倒还不错,满头大汗也没叫苦,依然在认真摘棉花,一边还请教秦琅种这么多棉花的目的,他跟秦琅比较熟,知道老师不是那种做没目的之事的人。秦琅也没隐瞒,很直接的讲明这棉花的重要用途。

承乾半信半疑。

而燕王李佑则根本不信,他三心二意,摘了一会便借口手受伤流血跑去树荫下休息了,李泰和李恪倒还坚持着,不过动作慢了许多。

存孝存义等则很卖力的在干活,虽说现在是国公府的义子,可二人从不会认为如今的锦衣玉食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平时读书习武都很努力,他们知道这生活来之不易。

阿黄过来跟秦琅说秦琼又从灵武发了一批奴隶过来,有八百人。

“这么多?”

“全是青壮。”

“何不留在灵武垦田商屯呢?”秦琅道,亲仁坊秦家还有博陵崔氏等,现在借着秦琅主持灵武的这个便利,现在河套搞了大量的田地,搞起了商屯,耕种所出粮食,直接运给灵武边军,换取盐引,到青白盐池去换取青盐,再运销关中长安洛阳等地,也会运一部份到定远边市,换取奴隶皮毛等,这可是个极赚钱的买卖。

如今的河套繁忙的很,大量的贵族世家都跑过去搞商屯,圈地屯田。

这也导致了河套对奴隶需求大增,甚至让奴隶价格在半年里上增了好几成,可依然供不应求。

现在秦琼怎么还发这么多奴隶过来了。

“据说,今年塞北霜早。”

塞北霜早,不是一般的早,比往年的霜早降了一两个月,结果就是本来正当吃草籽贴秋膘的牛羊早早就没了草吃,对于完全依靠草牧牛马的草原部落来说,早霜其实跟大暴雪是一样的恐怖天灾。

早霜严重,使的牧民们出现危机,本来牧民每年都会留下靠山或背风处的山谷草地,以做为冬天避冬的草场,这些特意留出来的草场,会让牛羊们有过冬之草,能够度过寒冷缺食的冬天。

可现在,严重的早霜,让各部落的牛羊都吃不饱,原本准备的过冬草场,也不得不提前赶牛羊过去。

谁都知道,这样做的坏处,冬天到来时,牛羊将无草可过冬。

为了保留过冬的草场,许多部落开始把牛羊赶到其它部落去抢草吃,冲突开始爆发。

草原上,到处都是抢草场导致的冲突和战争。

流血不断。

而偏偏这种时候,身为贵族头人的郁射设、颉利可汗等不但没有出面调节下面的矛盾,或者给出解决的办法,反而开始从中渔利。

其中最活跃的就是在河套的郁射设,他因为喊秦琼叔父,跟秦琼现在定边搞起了边市贸易,最近这半年过的极为滋润,既占了贸易之便,又还向其它来此贸易的突厥部落收税收过路费,尤其是这家伙甚至垄断了不少边市上唐人的热销商品,如糖茶酒等。

唐人的好东西很多,但也很贵。

突厥人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牛羊马匹骆驼、皮毛草药这些玩意了。但是这些东西又没啥竞争力,现在大唐在并州幽州凉州等地也开放边市,那边的突厥人吐谷浑人契丹人一样都是用这些玩意交唐人的商品。

真正最吸引让唐人的还是奴隶。

尤其是随着开中法的以粮换盐引的政策推行,各处边地的商屯火热,导致对耕地奴隶的需求量大增,奴隶价格节节高升。

郁射设于是趁着草原早霜成灾,各部争夺草场大打出手之际,不但不调解,反而各种挑拨离间,各部落前面开战,郁射设的人就在后面收购奴隶。

于是本来最初只是为争夺草原冲突,到最后却成了奴隶交易。

干掉对方部落,不但草场成自己的,他们的牛羊也全成自己的了,他们的人口则可卖给郁射设换取所需要的盐茶糖酒等所需之物。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些,可没人理会。再说了,草原上的部落虽然都是突厥大汗统领的,可他们并没有什么国家概念,大家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的,大部落小部落,各自有自己的草场地盘放牧。

抢起草场来谁也不会客气,若是平常时候,大家也愿意安心放牧,可一旦出现危机,靠抢才能度劫的时候,谁也不会仁慈。

而如今在郁射设这些人的挑动下,他们已经超出争草场的局限了,还可以抢牛羊、抢人口。

阿黄说这些的时候,很高兴,似乎是高高在上。

可秦琅听了却是直皱眉头。

眼下突厥因为早霜已经开始出现了乱子,看着好像大唐坐收渔人之利,开放边市,拿盐酒茶糖绢布等换取他们的牛羊皮毛甚至是人口。

但按照正常的情况推算,一旦草原上的乱子升级,那么下一步必然就会朝着草原部落联合起来南侵了。

这几乎是必然的。

历史上,草原大规模南侵,主要就是两个原因。

一是他们想要中原的商品,自己不能生产,想换,可中原在统一时期往往为了打压草原游牧民族,便经常单方面的关闭边市,你想买我不卖,草原人买不着换不了,又离不开中原的这些好东西,于是抢。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草原上发生大灾,一般是大雪灾或者是严重早霜,牛羊没草吃,或者是牛羊冻死,牧民们生存受到极大威胁,于是联合起来南下入侵抢劫,本质上就是为了转移危机,渡过难关。

现在草原上出现的这些乱子,还只是在小规模范围内,颉利、郁射设等人从中渔利,地位也没受啥影响。

可若是这种乱象升级,颉利等突厥首领们为了控制局势,极有可能就是联合起来南侵,把危机转嫁到中原大唐头上。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早霜这种事情,既然是涉及到了整个突厥草原,那么就意味着这不仅仅是突厥的事,大唐北方边境上,也一样可能会受到早霜影响。

所谓早霜,其实就是气候的剧烈变化,比往年提前降温,这种气候的大变化,影响是巨大的。

北方边境的庄稼可能受到这天气的影响。

而更麻烦的是,突厥草原的严重早霜,还可能预示着今年北方寒流会提前南下,如今秋收还没开始,庄稼还没有完全成熟,是在一个比较关键的时期。

若是天气突然变冷,则可能今年的粮食产量要受到严重影响。

所以现在笑突厥人还是太早了。

“老师?”

承乾见秦琅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不由的唤他。

“哦!何事?”

“老师刚才在想什么?”

“可能有大麻烦了!”秦琅神情严肃的道。

第327章 干就完了

秦琅家今年秋季种的粮食主要是大豆,这是养殖场上好的饲料来源,同时也能榨油,随着现在炒菜的风行,植物油的需求也是大增的。

早霜对于秦家秋粮影响不大,大豆比麦粟等要好的多。

不过秦琅也不能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他特意赶回长安,先去见了马周,向他借调转运司的一些数据,接着又去了趟镇抚司,给张亮送了点河鲜,跟他打听了下突厥草原和北方边境上的天气情况。

再回到平康坊翼国公府里,秦琅已经表情严肃了。

用了三天时间,秦琅写了一道密折,说明了北方正在发生的情况,提醒皇帝要加以重视。

这个密折制度,原本是秦琅在自己家里用的,翼国公府家业扩张,家大业大,人手众多,产业多,人员多,想要管理控制好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秦家缺少底蕴,在管理这块肯定比不得五姓七家等。

虽说秦琅在每一块产业里,都有安排管事人员,但为了避免如许多暴发的新贵家容易出现管事**等情况,秦琅除了表面上的这套正常的人事管理安排外,他还从秦家府里府外,庄园作坊等处,精心挑选了一百余人,让这些人向自己秘密汇报工作。

这些人有些是管事,有些是掌柜,但也有一些只是庄头或是家将等,并不全是方面一把手。这些人等于是秦琅安插的秘密监督人员,在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要把自己管理的或者不是自己管理份内之事,只要是一些重要的事情,都可向秦琅汇报。

这个汇报,是不用经过翼国公府里的大管家统领的管事处的。

密报不经八大管事,直接呈到秦琅案前,由秦琅亲自甚至是回复,这就是一个双保险,让秦琅能够清楚的知晓下面的实情,而不用担心管事处的隐瞒,或是下面庄园、作坊的管事的隐瞒。

对于这个秘密报表,秦琅只要两条要求,一是机密,不能泄露密报内容,甚至连密报的身份也是保密的,二就是真实。不管所报是份内之事还是份外之事,都必须真实。当然,有时一些重要的情报,也允许风闻而报。

这个秘报法,其实是秦琅借鉴后世满清康熙雍正的密折制度。

要知道,从秦汉到宋明,各级官员的奏事都有一套详细的规章制度的,比如唐宋的银台,明朝的通政司等,都是掌握着官员奏章的。所以其实皇帝所看到的奏折,其实朝廷也是早知晓的。

到了康熙时,他就搞出来一个密折制度,挑选了一百多个内外各级官员,让他们可以直接密奏御前,不经过任何人之手,皇帝亲自回复,这就使的底下人无法隐瞒皇帝,尤其是朝中的宰相重臣们。

到了雍正皇帝时,他是个最勤政的皇帝,把密折制度也运用到极致,有密奏资格的臣子高达一千多人,据说雍正批阅臣子奏章的字数加起来都有两千多万字,相当了得。

秦琅觉得这种法子其实是个不错的。

毕竟做为领导的人,最需要的就是掌握第一手的实情,最怕的就是被欺瞒架空。

对于翼国公府这种新贵家族来说,扩张迅速,管事人手等也是成份复杂,这方面更考虑管理水平。

秦琅引用的这套密报制度效果还是不错的,结果承乾见到之后,跟长孙皇后说了,长孙又跟李世民说了,于是李世民也觉得这套办法很好。

李世民很厚颜无耻的就找秦琅聊了聊,然后就也搞起密折制度。

皇帝一上来就授予了许多大臣密折资格,宰相王公,还有那些实封功臣,诸道观察使、常平使以及各卫大将军、北衙禁军六军的大将军,皆被授予密折资格,一下子就给了三百多人这个资格。

原本李世民甚至想要给所有州刺史密折资格的,后来考虑到可能会处理不过来,才暂时作罢。

自采用了这密折制度后,李世民非常喜欢,觉得自己对天下的掌控又加强了许多。

配合镇抚司百骑司殿前司的监察,御史台的监督,门下省谏官们等,李世民感觉自己洞悉一切,没有人可以欺瞒他了。

秦琅的密折呈进银台门,立即便有内侍省宦官把这贴着特殊标签的折子急送到皇帝案前。

“秦琅的折子?还用的是红色折?”

李世民认真起来,红色代表紧急,秦琅经常能够得到皇帝召见,所以用红色密折,肯定是有紧急要事奏报。

立即打开起来。

良久,李世民皱眉思索起来。

不是举报谋反,也是弹劾要员,却是关于北方的早霜灾情,这让皇帝有些意外,可读完之后,却又为秦琅在密折里带着数字的结论而惊讶。

先前李世民也接到过秦琼、李绩、张亮等不少官员的奏报,谈及到北方突厥的现状,里面也不乏关于现在草原上有些乱,郁射设跟颉利关系不好,突利也与颉利有矛盾,漠北铁勒与突厥贵族们有冲突之类的,但草原上从来都是这样,这些也不是啥新鲜事。

只要突厥人不集结部落南来,朝廷也是乐的看他们窝里斗的,李世民之前就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经常看到这些奏折,总能心情大好。

可现在秦琅说,他高兴太早了?

还说一场大危机已经在酝酿,很可能要爆发。

若是别人跟他说这话,李世民多半是不会相信的,但说这话的是秦琅,李世民就多加了几分小心,因为秦琅很少无的放矢,他说话总是附带着详细的数据佐证的。

更让李世民担忧的还在于秦琅推断,这场起于草原的早霜正在南来,将危害到今年的秋收收成,今年北方粮食将可能减产,而且今年冬天可能会更寒冷,会有大雪灾。

为何朕的天下总是如此多灾多难?

刚经历了一个夏季丰收,怎么秋季就又要灾情?

秋有旱霜,冬将大雪。

这让自认为已经从武德年纷乱困境走出来的李世民,忧虑了。

突厥人怕雪灾,其实中原也一样怕雪灾。

他李世民又不是烧炭的,心忧炭贱愿天寒那是卖炭翁,做为一国之君,他很清楚天下还有多少衣不蔽体的百姓,尤其是到了冬季后,更是会有许多人挨冻受冷。一场大雪,便可能会带走成百上千的百姓性命。

那些简陋的草棚茅屋,很能扛的过雪灾的袭击。

“南海池边临湖殿,召开廷议。”

临湖殿。

去年六月初四日,李世民正是在此坐镇指挥,幽李渊杀建成。

因为是廷议,倒也没那么多朝会的礼数,皇帝对大臣们也不错,每人都有坐席几案,还有茶水点心,倒像是个茶话会一样。

不过秦琅跪坐在那里,倒还是更喜欢自己仿明式设计让木匠们制造的家具,那圈背连着扶手的圈椅坐着不爽吗?起码脚就很放松啊!

只不过唐人喜欢正坐,也就是席地而坐,跪坐脚上,如秦琅平时在家里那样垂足而坐,这是被唐人称为胡坐的,如五姓七家这样讲家的门第,是绝不允许出现的。

秦琅平时在家随便,有客人时一般也只好席地或是用坐榻。

紫檀木的几案上,摆着精美的白瓷茶具,上好的团茶,一饼值二两黄金,旁边几个小瓷碟里,分别放着青盐、冰糖、葱姜枣桔皮茱萸桂皮等。

“陛下,臣以为可趁突厥内部矛盾,施以离间之计。朝廷可派使臣前往册封郁射设为小可汗,册封突利为大汗,让他们分颉利之势,我大唐册封汗号,赐给旗鼓,甚至可以选宫人赐封公主号以许之和亲!”

兵部尚书侯君集很积极的发言。

秦琅坐在那里往小炭炉里投入茶叶,很专心。

刑部尚书李靖则更加主动。

“臣请率军出雁门关,进军定襄,收复云中!陛下,若能趁此机会,奇兵突袭,完全可以夺回外长城关隘,则河东内外长城之间的定襄马邑皆可收复,并州太原也因此稳固也。”

“臣只要两万精兵,便可!”

李靖很自信,这个自信缘于他曾经在马邑当过郡丞,隋末时在马邑镇守过很长时间,对于代北之地是相当熟悉。

隋末时,雁门关外的马邑郡落入突厥控制之中,当年刘武周败于唐军之手后,其麾下心腹苑君璋等北投突厥,于是代北之地名义上是划归隋后主杨政道,实际上还是突厥人控制着。

李靖自回朝后,先是当左卫大将军,如今又当刑部尚书,十分不得劲,早就想出去打仗了。

可惜李靖话一落,秘书监魏征立即毫不留情的开始抨击李靖、侯君集是穷兵黩武,口水都直接喷到李靖的茶杯里去了。

“玄龄,你觉得呢?”

皇帝没理魏征,直接问房玄龄。

“朔方还有梁师都未灭,代北也有苑君璋、杨政道之流,若是真按翼国公推测,今冬有灾,则不适合与突厥交恶开战。”

身为左仆射,百官之首,房玄龄考虑问题当然得从大局出发。

第328章 都督

若不是皇帝宣召,秦琅并不愿意来参加廷议。

廷议其实很无聊。

做为当过百日宰相的太子少师,他对于大唐朝廷中枢的那套运作方式是很清楚的,大事开小会,重大决策其实更是出于圣意。

李世民这个皇帝权威很高,而且也喜欢抓权。房玄龄杜如晦这些宰相,又都不是那种跟皇帝争权的宰相,他们君相合作多年,配合是十分默契的。

至于说打仗,李世民从来不怕打仗,房杜也不怕打仗,李靖侯君集这些武将们就更盼着打仗了。

其实现在真正压着打仗的反而是李世民,不是怕打,而是考虑更多。

就如眼下,魏征虽强烈反对开战,可那边开府仪司三司长孙无忌跟刑部尚书李靖,却都在讨论开打细节了。

先前房玄龄说北边还有梁师都苑君璋和后隋傀儡小朝廷呢。

这可不是说不能打,意思是说咱们要打先打这几个小兔崽子啊。

于是话题就被带歪了。

谈了半天。

最后李世民打算按侯君集的思路,派使臣去丰州河套,要册封郁射设阿史那摸末为大唐怀化大将军、顺国公、丰州都督、刺史。

派人去代北,封苑君璋为芮国公,朔州都督刺史。

反正对朝廷来说,这爵位官职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丰州朔州也还是别人控制的地盘,所以若是这张纸有效,他们接受封赏而投降,那对朝廷来说赚大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收复了两块地盘。

若是他们不接受,也没啥关系,说不定能够借此离间颉利与他们的关系,心生猜忌呢。

至于说和亲公主什么的,哪怕如侯君集说的找个宫女赐封公主封号和亲,这事也还是被秦琅坚决反对了。

其它的事情他不插嘴。

但和亲公主,他反对,哪怕和亲的只是一个宫女,他也反对。

“我大唐带甲数十万,千万男儿铁骨狰狰,何须出卖一弱女子乎?谁要再提和亲,我秦琅看不起他!”

这话一出,侯君集脸上很不好看。

不过倒也让本来有些犹豫的李世民再次坚定决心。

不和亲不割地不进贡,这是他即位之初所亲口说过的话,当初颉利几十万大军打到长安城下来了,他都没松口,现在没理由还送公主。

说来说去,还是做两手准备。

若是情况好,北方的乱子只是在草原内部,那咱们就守好边境就好了,顺便跟郁射设、苑君璋、突利他们眉来眼去好了。

若是颉利真有本事再次煽动诸部集结南下,那到时就跟他们打。

这个时候杜如晦提出了都督府修改计划。

这事情早在李世民即位之初就开始了,废行台,废关中十二军等,其目的都是要把军队控制在朝廷之手。

早年朝廷在全国设立了许多总管府、大总管府,后来改成都督府、中都督府、大都督府等,数量多。

武德时,是统一战争,所以许多都督府的设立,是为当时的统一战争形势考虑的。有不少都督府就是在中原腹心州。

现在全国基本一统,内部威胁没了,现在主要威胁是在外面,尤其是北方。

所以根本形势变化,当然也要修改部署。

都督府做为可统兵又可管民的重要机构,比刺史权力要大的多,所以杜如晦认为要慎重设立。

“现如今全国共有大小都督府四十三个,臣以为可裁并部份都督府,也可罢撤一些中原的都督府,只保留沿边之地的都督府,以适合军事需要。”

杜如晦提出的新计划,是将四十三个都督府并为二十四个。

幽并凉益荆扬交七个大都督府,以及十七个都督府。

洛州齐州等中原腹心的都督府全被撤消,只有荆扬两个大都督府因其战略地位重要而予以保留,相当于是一个区域的战略重心。

而幽并凉交益都处于边地,保留其大都督府地位,则是做为区域战略要点。

剩下十七州都督府,为营州燕州代州灵州沙州广州等沿边之州,设为都督府,侧重其军事职能。

在重新定下这二十四个都督府后,朝廷也按之前幽州都督府边军的调整改进的成功经验,也在各都督府实行边军镇守改革。

朝廷也正式确立了府兵系统和边军系统两大系统,总的来说,府兵是统兵系统,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定期训练。

边军系统,也称为番上系统,从军府中轮调府兵前往各边境都督府,分驻各军城、守捉、要塞等,也前往长安、洛阳、太原宿卫。

实际上就是一个统领训练,一个镇守打仗,两套系统。

当然,皇帝的北衙禁军不在府兵之列,这是天子亲军,他们主要负责皇帝的宫禁宿卫、京师治安等,遇战时,也可能抽调参战。

而皇帝也要求,轮调禁军去边镇驻守,以保持禁军的战斗力。

“七大都督府大都督,皆亲王统领,亲王未到任,由大都督府长史主政。”

七大都督府,其实就相当于是七大战区,有些类似于当年李渊关中十二道十二军的意思。

而十七都督府,相当于是十七个方面集团军,统领着守边的边军体系。

十二卫统领几百个卫府军府,统领着几十万府兵,但兵将分离。

十二卫的中高级军官们,平时都呆在京师,负责研究战法之类的,十二卫卫府是交叉部署在全国,尤其是关方和关中地区,各卫府由统军府改为名折冲府,由折冲都尉统领。

实际上就是把几十万卫府兵,分散在几百个折冲府,由几百个折冲都尉统领,分散了兵权,诸卫的大将军们对府兵的掌握降到很低。

而另一方面,都督府体系,各都督以及边将们,却只统领府下当值驻守的边军,对于境内的折冲府的府兵,却没有征调指挥之权。

越王李泰,拜扬州大都督。

蜀王李恪,拜益州大都督。

燕王李佑,拜幽州大都督。

皇六弟赵王元景,改封荆王,授荆州大都督。

皇七弟鲁王元昌,改封凉王,封凉州大都督。

皇九弟周王李元方,改封吴王,拜交州大都督。

皇十一弟韩王元嘉,改封晋王,拜并州大都督。

三子四弟,出任七大都督。

从这里可看出,皇帝对于大都督这个职位还是很看重的,并没有轻授臣子。他授了三个儿子,和四个弟弟。

而老六老七后面却没老八,这是因为老八酆王李元亨的母亲是尹德妃,当年李世民跟建成斗的厉害的时候,尹德妃可是坚决支持建成了的,没少害李世民。

原来的三级都督府,现在改成两级了。

七大都督全是皇弟皇子,但荆王元景也不过十岁,他那几个弟弟也都是十岁九岁的,全是秦琅崇贤馆的学生呢,李世民的三个儿子呢,则都是八岁七岁的,要不是因为其它皇子才三两岁,其实李世民也没必要把大都督的位置让给弟弟们。

可封归封,他们年纪还小,无法上任。

因此七个大都督府,实际上都是要派长史去主持的。

李绩这个并州都督,改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宇文士及这个凉州大都督也改为凉州大都督府长史

秦琅在那里喝着茶,他没加盐加胡椒粉,而是加了牛奶和糖,倒也别有番滋味的。

细品之下,倒也听出来皇帝今天廷议上突然让老杜提出这都督府改革的用意了,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人事调整。

原来四十三都督府,现在调整为二十四都督府。

先是大都督府规定只由亲王担任,于是几个大都督都降职或换职,担任长史的都是皇帝信的过的人了。

再一个,并撤剩下十七个都督府,皇帝也直接来了个全面大调整,或是对调,或是直接派出自己的潜邸旧部去任职。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

大唐边境防御体系重新确立,府兵边军体系也明确了,另一方面,统兵的将领也都换成了自己人。那些武德朝的元老,或是当年半路归降的杂系将领,李世民大多数调回了朝中,塞到十二卫府里去喝茶去了,不给他们实际统兵之权。

不得不佩服皇帝,手段还是很高的。

大都督们是二品,都督是原来中都督的品级,正三品。

每个都督府,下面都起码管着两个以上的边州,并兼任本州刺史。

每个都督,都握着起码一两万的边军。

本来秦琅在那里喝茶喝的正香,结果就听到皇帝突然提起,说要派忠心可靠又勇猛能干的大臣去边境兼任都督。

这么重要的差事,居然还让大臣兼职?

皇帝这是啥意思?

大都督你嫌级别太高权势太重,让亲王遥领这说的过去,可正三品的都督,也不过是上州刺史级别啊,有必要也要让朝中大臣挂职兼任吗?

然后秦琅就听到李世民在那里点他的名。

“改雍州府为京兆府,雍州牧改为京兆牧,以皇太子承乾领京兆牧,以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长孙无忌任京兆尹,以光禄大夫、太子少师秦琅为京兆少尹。”

“秦琅兼领胜州都督、刺史!”

秦琅愣了一下。

一下子就又多了两个兼职?

京兆少尹和胜州都督?

这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

京兆少尹就不说了,兼职就兼职吧,毕竟都在长安。可是这胜州却是在关内道最东北啊,在梁师都控制的银州北面,也在颉利可汗控制的漠南汗庭的南面。

东面隔一条黄河是河东朔州,西面是毛乌素沙漠戈壁,北面也是黄河,隔河是河套的前套地区。

当然,在秦汉时代,其实从白于山以此到阴山以南的,整个地区,都是河套。

但如今的胜州处境可是很尴尬的,东面是苑君璋控制的代北之地,南面是梁师都控制的银夏之地,正北是颉利可汗的汗庭,西北是郁射设占据的后套丰州地区。

北东两面都是黄河为界,西面又是茫茫沙漠戈壁。

正因如此,之前突厥几次南下,胜州都是直接失守。

只是因为这地方太穷,所以突厥人每次借路经过,南下敲诈完大唐后,便也不留恋,直接撤走送还唐朝。

但这地方实在太残破了。

虽说也是个战略要点,但因为周边的形势,导致这其实是一块废地。

要人口没人口,要经济没经济的,谁也不敢过去,去了没多久肯定就成突厥人的奴隶了。

派到那地方去当官,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次突厥路过再次破城后,现在胜州已经好久没有派官员去了。

连百姓都没,派官员也没啥意义。

可现在皇帝把胜州也设为都督府,还让秦琅兼任胜州都督,秦琅感觉很扯淡。

第329章 京兆少尹

原以为皇帝最近看他哪不顺眼,要把他踢出京去。

结果中午廊下堂食的时候才搞明白,原来胜州现在真的已经名存实亡了,胜州本是隋朝时从河东云州割出黄河西岸的三个县设立的。

早年隋朝强盛,突厥人耿直玩不过杨坚,突厥人整天自己窝里斗,杨坚就扶植了颉利可汗的老爹启民可汗,把他安置到阴山南的定襄一带游牧,为隋朝看门。

启民可汗倒也尽心尽力十分忠心,这也让胜州还是比较安稳的。

后来到杨广时,启民可汗也死了,他的儿子始毕可汗继位,继续统领突厥,虽说开始还表现的很忠心,杨广去巡边时,始毕可汗还亲自带邻牧民割草,为杨广割了一条几百里长的道路。

但是杨广却看到了始毕可汗统领的突厥实力极强,各部臣服,于是后来便征发了许多民夫修北边长城。

这也正说明杨广对始毕的不信任了,若是看门犬老实听话,又哪用的着加固门墙呢。

当时杨广修的长城,主要便是在榆林段,不过这个榆林不是后世的米脂附近那个榆林,而是包头东面,呼和浩特南面黄河边的榆林,后世称为托克托的地方。

当时征发百万民夫,修榆林长城,东面隔黄河,便是长城偏关寨,也就是河东内外长城西面的交接点。榆林长城联偏关,西南延伸,沿白于山往西,一直到灵州银川,实际上就是关内北面和河东代北的长城联结一体,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北方防御线,目的就是防范突厥始毕可汗。

榆林长城把胜州斜劈为两半,一个州一半在长城内一半在长城外。

历史证明杨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后来始毕确实翅膀硬就反了,还把他围在雁门关,差点将他生擒活捉,虽然他挺了过来,但没两年就在江都被弑杀了。

总之,秦琅并不需要去胜州上任。

因为现在大唐的胜州境内根本没有唐军也没有唐官,更没有大唐百姓子民,城池残破,百姓要么撤回关内,要么被掳掠为突厥人的奴,原来的少量田地也成了牧民的草场了。

朝廷只是保留了胜州这个名字而已,胜州的州衙,现在设在长安城里。

保留了这么个州衙,其实也是大唐自信认为过两年肯定能收复胜州。

秦琅一听,这还好,总算不用跑胜州去吃沙子了。

至于京兆少尹这个职务嘛,其实就是原来的雍州治中从事。

雍州府长官雍州牧,可向来是亲王或大臣遥领而不实际任事,所以以副官别驾或治中任事,但之前连别驾也只是兼职,于是让原来的三把手治中主持,先前高士廉就是以治中从事代为主持雍州府事。

现在皇帝改雍州府为京兆府,雍州牧改成了京兆牧,依然是由皇太子遥领。

别驾则改成了京兆尹,治中改成了少尹。

而全国其它州,别驾改为长史,治中改为司马。

因此秦琅这个少尹其实相当于是司马,但京兆府特别,所以这次别驾改尹,其实就是正式确定京兆牧不实际管事这一点,京兆尹就成了正式的长官了。

而治中也成为少尹。

与其它州的长史司马是副官不同,京兆尹和少尹就是实实在在的主官,有实际职权的。

李世民给京兆尹定的是正三品,少尹为从三品,本来宰相们认为京兆尹从三品,少尹正四品。可既然出任京兆尹的都是从一品阶的长孙无忌了,担任少尹的也是二品的秦琅,那就干脆抬高一级。

“陛下为何让臣任这京兆少尹呢?”

长孙无忌是京兆尹,总揽府事,而秦琅做为少尹,是通判列曹。普通州司马没什么权,但京兆少尹却是实权官职。

说白了长孙无忌出任首都市长,秦琅是副市长。

“自今以后,京兆府事务,皆须上呈东宫承乾,若有不对者,承乾可驳回”

秦琅听完皇帝的话,若有所思,看来李世民这是有意想要开始实练承乾了,让承乾这个遥领京兆府的皇太子,也开始对京兆府的事务参与管理。

以后京兆府的事务,由京兆尹长孙无忌和少尹秦琅处理,但这些事务的处理结果要做个备份呈交承乾观看学习,甚至若是承乾觉得处置不对的地方,还有发回重审的权力,这就是真真切切的京兆牧了。

尤其是京兆府审理的诉讼案件,若是诉讼者对判决不满的,还可以直接向东宫上诉,让承乾终审判决。

其实秦琅很想说李世民有点着急了。

承乾才九岁啊,九岁的孩子别说翅膀没硬,***也没硬啊,这么小的孩子能懂啥,现在就开始让他参与这些实际政务,那不是心急是什么。

这到最后,还不是要由其它东宫官来代劳。

按照大唐衙门的四等官制,长官、通判官、判官、主典,秦琅在京兆府其实就是个通判官,比如京兆府审理案件,凡有案件,京兆府的法曹府史承办案件的审查和受理。

有人要告状、打官司,只要是在京兆府受理范围内的,则先由法曹府史负责受理,并进行初步审查,检查诉状内容和案件事实,无失则把案件移送判官鞫问,这个判官就是京兆府法曹参军事。

法曹参军事会根据诉状所告内容在进一步查清事实,并依法判断,将判断结果请示通判官京兆少尹参议和审核。

京兆少尹进一步审议案件是否清楚,评议法律的适用是否正确,如果法曹参军事判断无误则呈请长官京兆尹决断。

如果发现判断不当,则以法正之,重拟判并呈请长官决断。

长官复议,如无失则决断,若有疑则亲审或责令相差承办审重审。

而京兆府还有勾检官,由主簿和录事行使勾检职能。

秦琅这个京兆少尹就是京兆府四等官制里的通判官,责掌通判列曹,不仅仅是司法诉讼案件里负责通判,在整个京兆府管理的事务上,他都是通判官。

京兆府六曹是分管功法户仓兵等相关事务的,但相关事务办事最后都还是要到他这里来审核,他审核完再交由京兆尹最后审核。

所以说唐朝官府机构运行,其实还是很严谨的,不仅有四等官制,主官通判官判官主典,还有专门的勾检官制,由主簿、录事负责勾检,录事负责勾,主簿是检。

勾检是监管检查和审计勾稽。

一个相当完整的办事流程。

办事的时候,都要四级连署。四等官一级一级的签署,除了签名,还要签署意见和日期。

比如秦琅做为京兆少尹,他在公文上就要签‘依判’,而判官是谘,主典为检请。

事情办慢了和办错了,都有勾检官负责纠出,四等官都要负法律责任的,甚至是连带责任。

按这套制度,京兆少尹绝对是个累人的差事。

想如现在这样闲云野鹤不可能的,得天天去衙门办公,毕竟京兆府的事务,他都要在上面署名呢,光署名也不行,你还得认真审核啊,若是随便签名,出错了,可是得承担严重后果的。

尤其若是判官出错,他这个通判官没发现并将之指出,报到主官那里被发现,那么他就要担首责。

当崇贤馆学士多好啊,挂名的翰林学士承旨也非常潇洒啊,为何要让他做京兆少尹?

京师这么复杂,这父母官可不好当啊。

一想到整天得签名,还得负责,秦琅就很不高兴。

廷议结束,大佬们都起身离开,秦琅请求留下单独奏对。

这引的魏征马上扭头又开始喷秦琅,在魏征看来,臣子不应当私下与皇帝奏对,因为这可能夹带私货。就算是宰相,也起码得是在廷议上当众发表意见。

你不能公开一套,背后一套,得大家相互监督。

这种想法当然也是好的,免的有人进谗言嘛。

可问题是,李世民都是那种能搞出密折制度的人了,他岂会放过私下奏对的机会?

这种事,对他肯定是有好处的。

秦琅留下了。

魏征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相视一眼,都在猜测秦三郎又要跟皇帝私下谈什么东西。

长孙无忌则有些哀怨。

他被从左仆射位置上罢相,才当了一百来天的首相,比秦琅好一点点而已,挂个虚衔好久了。

结果今天被任命为京兆尹,他才不愿意当这个官呢,京兆尹能跟宰相比吗?

而现在京兆少尹又单独留下跟皇帝谈话,皇帝为什么不让他也留下呢?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啊!

“你有什么事要单独奏对?”李世民问。

秦琅开门见山。

“臣现在身兼多职,又要辅佐太子殿下,这京兆少尹不是个闲职,京兆府事务繁杂,京兆少尹做为通判官比京兆尹还要忙碌,臣实在是无法担任此职。”

李世民沉默。

“你难道还想天天现在这样东逛西逛?”

“臣也一直在为朝廷谋划正事的啊。”秦琅赶紧道。

“朕刚刚任你为少尹,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臣倒有一个解决之策,陛下可以以京兆事务繁杂为由,增设一名少尹。”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李世民笑骂道。本来让他做少尹,一是看重他能力,二是也想让他认真做点事,再者也让承乾跟着一起学习,谁知道这家伙懒散的很。

“我让温大雅兼任京兆少尹,你呢少尹也兼着,不过主要负责协助承乾听讼。”李世民倒是很痛快,痛快的秦琅都有些意外。

出了宫门,却见到承乾居然在等他。

秦琅骑上马,跟承乾往平康坊去,路上简单的把情况说了。

“我讨厌这差事。”承乾皱眉,并没觉得皇帝让他听讼是对他的认可和帮助。

秦琅笑笑,“我也讨厌!”

第33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中秋节还没过,可天却一天冷似一天。

秦琼从灵武寄信回来说,河套下雪了,不止是丰州下雪了,灵武居然也下了雪。这才八月啊,居然大雪纷飞。

这场雪下的太让人措手不及了,先前已经打了几场霜,庄稼冻死,结果雪又来,灵武地里庄稼算是差不多毁了。

京城没下雪,可霜一场接一场,每天早上起来,地面屋顶都是白茫茫一片,地冻的坚硬。

秦琅也不得不披上了来自鲜卑山里猎来的貂皮熊皮。

呵气成冰。

“这天怎么这么冷!”

承乾鼻子冻的通红,都流鼻涕了。

严重气候反常。

地里庄稼都冻死了,麦子还没完全长饱满成熟,豆子也还有些瘪,可现在全死了。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霜灾,百姓欲哭无泪,本以为今秋又将是个丰年,谁知道这再有个把月就能收获了,却出现这样的天灾。

秦琅接到各个庄子上的报告,都说今年关中的庄子里庄稼已经死了,只能提前收割。

减产起码三成,而且这些提前收割的粮食,质量差,难以保存。

秦琅让庄子开始在晴天收割,收下来晒干保存。

能收点总比没的收要强,缺粮的时候,总还能充饥管饱的,只是可惜今年的汗水了。

“天太冷了,百姓的日子难过了。”

吃过早饭,秦琅带着承乾先去了长乐坡边的庄子,养殖场里,鸡鸭棚里已经提前开始烧火取暖,但依然还是有不少鸡被这突然的降温冻死许多。

猪栏里也添加了麦草。

“庄子上马上开始垒火炕,要保证咱们庄子上每个人晚上都有火炕睡,都能取暖。”

火炕更暖和,也更省柴,而关中地区,因为人口多,所以用柴其实向来也是一个大问题,比如长安城里,柴的消耗就大,可柴这东西运输起来又不易,都说百里不贩薪千里不贩米,超过百里贩柴就没钱赚了,运输成本太高。

而长安又处关中平原,人口众多,导致柴消耗大,价格也高,靠买柴过日子的百姓,柴火是一大笔开支成本。

这甚至还导致了关中植被的迅速减少,水土流失不断加重。

朝廷有专门的钩盾署,在司农寺下,就是专门负责柴薪木炭供给宫廷和官衙、百官的。

“全垒上炕,开支要增加不少咧。”

“那也不能让人冻着。不烧炕,这天气抗不住,要把人冻坏了。”

秦琅家现在有不少庄子,这些庄园既种植麦稻庄稼,也发展鸡鸭猪羊的养殖,甚至搞一些手工作业加工,所以人口不少,今年从北方弄来了许多北地奴。

人多消耗大,但也没办法。

看着庄子上食堂里吃饭时冻的缩头夹颈的庄丁们,秦琅要求庄头赶紧改善。

“你看这些人还穿着这么单薄,得给他们发冬衣,要厚。还有他们的鞋子,也得是保暖的,另外晚上盖的被子垫背这些,都要备齐。”

庄头赶紧点头,“今年冷的太早了,有些措手不及。”

在庄头看来,这些奴隶可都很宝贵的,冻死一个可就得损失几万钱,大多是今年刚送来的,现在冻死了,真是本都没捞回来。

“食堂里以后吃饭时多烧几炉火取暖,看把大家冻的。”

秦家庄子上的情况还好,毕竟秦琅是个以人为本的人,他又不是那种舍不得花钱的人,所以现在庄子上拿出钱来,紧急开始修火炕买柴火,采买布料丝绵置办冬装冬被来。

但是旁边那些自由的百姓们,反倒没秦家庄丁们日子这么好过幸福了。

许多孩子居然还打着赤脚,穿着单衣,冻的脸青紫,鼻涕流老长,甚至手脚都长出许多冻疮来了。

日子刚有点起色,吃了几顿干的,结果又逢此大灾。

百姓们很绝望。

在秦琅去走访附近村民的时候,不少村民甚至提出要把田卖给秦琅,然后当客户,给秦家做佃户庄丁。

甚至有更干脆果决的,提出直接给秦家当部曲或是奴仆,这样一来,既不用承担税赋,更不用自己苦熬了。

因为他们居住在旁边,看到的是秦家庄丁佃户甚至是那些奴仆们的日子过的都不错,顿顿吃干的不说,经常还能开下荤,而现在天冷了,秦家又在给他们垒炕赶制冬衣采买薪炭。

相比起来,他们这些大唐的良民百姓们,反倒跟个可怜的奴隶一样了。

人家秦家的奴隶还有主人管,他们却无人管。

面对大家自卖为奴的请求,秦琅肯定不能答应,虽然说这本来你情我愿是好事,但这种事做不得。

“得想办法帮帮大家!”

承乾也是表情沉重,“怎么帮呢?这么多的百姓!”

“靠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还是得由朝廷出面。”

承乾愿意拿钱出来救助灾民,但秦琅认为这不是最佳办法。

饭要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

秦琅向朝廷上奏灾情严重同时,也开始动用东宫和秦家的力量救助灾民。

东宫名下的嘉德钱庄和嘉德典当都开始向灾民提供一笔特别救灾贷款,这笔钱用于帮助受灾百姓每家修建一个火炕,和购买一定数量的柴火。

不管怎么说,首先得保证不能冻死人。

一户人家有了一个火炕后,起码晚上能熬过去了。

乡里也号召百姓团结互助,秦琅安排人提供技术指导,然后村里组织村民一起去买材料、垒坑等。

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给每一户建起火炕。

官府这边反应也很快,先是给所有孤寡残疾者,免费修炕,送薪炭补房子,然后又让常平仓的布仓丝绵仓调货,平价出售给灾民们添置冬装。

长乐坡秦家别墅。

早晨,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柱。

程处默一进门赶紧把门又关上,他搓着手直接往暖炉前凑。

“这鬼天气,谁能想象到这才八月中呢。”

“是啊。”

秦琅坐在火炉前烤着手。

“你这炉子好。”程处默坐在炉子前感受着这温暖,不由的舒服出声。

这是个铁皮炉子,很简陋,但挺实用的,大白天的时候,烧起炉子来既能取暖,还能烧水做饭,整个室内都能很暖和。

当然缺点也是不少的,一来占地方,二来灰尘大烟大。

不过比起暖和来,那都不值一提了。

其实贵族之家,是不怕冬天的。

冬天对百姓来说最是不公,因为贵人们有皮毛有炭火,他们的房子也不会四处漏风,甚至有些人家里有烟道,整个屋子都是暖的。

可百姓们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北风如刀子一样刮脸,还得出去干活,就算呆家里,也处处漏风,屋里跟屋外没什么区别。

天寒地冻,身上的衣服留不住半点暖气儿。

“你这套玩意给我也弄两套!”

程处默身上终于暖和了些,说话也不哆嗦了,他觉得秦琅这炉子很好。

“哪买的?”

“自家做的。”

铁皮炉子铁皮烟囱再配上铁皮水壶,这个铁皮取暖套装确实是很不错的,不过这玩意终究是费铁的。

既然是费钱的东西,也就跟普通百姓无缘了。

一般百姓之家,连个铁锅都没有,别说这铁皮炉子了,铁向来不便宜的。当然,对于程处默这样的国公之子,而且还是五品武官来说,又不值一提了。

秦琅因为没有铁料来源,所以干脆跟东宫全伙做了这买卖,建了一个铁作坊,招了一群铁匠来,现正日夜不停的在生产这铁皮炉子。

销量还是不错的,天气这么冷,中产以上家庭,尤其是在长安城里的这些人,都愿意购一套这玩意,虽说花点钱,但值啊。

至于穷人,直接烧个火塘,或者是弄个陶火盆就不错了。

“你这是啥玩意?不是烧的木炭?”

程处默见秦琅夹起一块黑乎乎的玩意入火炉,很意外,“怎么看着跟黑土或石头一样?”

他原本还以为秦琅烧的是好木炭,所以没烟。

“石炭,这玩意很稀少的。”

石炭也就是煤,长安城里没有大量使用,只在一些铁匠那里有一些,秦琅买来了一些,让人按他的要求加工成了蜂窝煤,混了黄土的蜂窝煤燃烧更省煤,也更充分。

“石头也能烧?”

“嗯!”

秦琅已经从铁匠那里打听了这石炭商贩信息,然后派人找他们探听石炭矿所在地,准备大量挖掘煤炭。

煤炭在宋朝时已经是大量使用,据说宋朝都城开封用煤量巨大,隐隐有几分雾都感觉了。

虽说煤炭污染大,但总比砍光关中的树木要好吧。

“为啥要这么长的烟囱,不用不行吗?”程处默觉得这铁皮烟囱很浪费铁,增加了成本。

“有烟囱烧炉子不会烟,烧的旺啊。”

当然秦琅搞烟囱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这里烧炭,不管是煤炭还是木炭,太过封闭的环境,都极可能会中毒的。

“最近冻死不少人了。”程处默叹气。

秦琅当然早知道这个,还知道这股寒流冻死的人不少。

他在尽自己所能的努力,可努力依然有限,他也只能在叹气之余暗暗的把棉花和煤炭这两件事记在心上,得加紧推广种棉花和寻找煤矿了。

如今朝廷在全力推广火炕,开元钱庄和皇家钱庄都和嘉德钱庄一样向百姓放开救灾低息贷款,让各级官府组织材料,百姓出力,一起抢建火炕。

朝廷很努力的在做了,但依然有许多百姓冻死了。

“现在还不到最寒冷的时候呢!”秦琅叹声道,这才九月不到,今年这邪门的寒流,若是恶劣下去,那三九天的时候,得冷成什么样?

对许多百姓来说,火坑修起来了,可烧的柴火也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在长安城居住的这些买薪炭的人来说,今年的薪炭会大增,价格可能也会大涨。

第331章 怀化郡王

灵武。

灵州都督府内,身披羊皮袍子的突厥大胡子商人向秦琅恭敬的拜行大礼。

“孩儿拜见大人!”

秦琼坐在那里,看着这个肥胖的突厥贵人,倒是被他这个大礼弄的有些意外了。

“这可当不得,郁射设快起!”

做突厥商人打扮的家伙,却正是秦琼北面占据丰州的突厥郁射设阿史那摸末。他率领本部一万帐在河南游牧,先前饱受叔父颉利可汗排挤,日子过的一般。

几次被颉利逼着南侵,结果都被李道宗、李靖等揍的狼狈不堪,但自从秦琼坐镇灵武之后,郁射设的春天来了。

他聪明的不再听颉利的南侵,而是开始跟秦琼做起了生意。

郁射设阿史那摸末找到了生财之道,再也用不着犯险南下抢劫了,抢劫风险太高,一不小心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但现在互市就不一样了。

公平买卖,看上啥就买。

郁射设赚了很多钱,定远边市上整天买买买。

只是颉利却眼红了。

加上近期摸末有些得意忘形,趁着各部冲突之际,暗中挑拨,然后搞奴隶贸易,贩了许多战败部落的人到定远去卖。

这让颉利终于找到了借口。

颉利派使者向摸末问罪。

摸末不理会颉利,于是颉利便派兵袭击了摸末。

摸末虽说最近日子过的滋润,可他的本部也就一万帐,这在突厥算是较强的实力,但跟颉利这个大汗肯定比不了。

颉利的附离狼骑可是十分精锐,颉利甚至有一支甲骑具装的重装铁骑兵。

摸末也没料到这次颉利这么不客气,一时吃了大亏,被抢了许多牛羊,甚至好多奴隶、商品也被抢走了。

摸末很恼怒。

可他又打不过颉利。

现在颉利抢了摸末,更加嚣张,派使者要求摸末到汗庭去请罪,还要他交出贩卖奴隶等赚到的钱,另外他之前设立向各部商人征的关税,也要钱都上缴给颉利。

摸末哪能甘心啊。

恰好这个时候,秦琼派人送了朝廷的旨意过去。

册封他为顺国公,丰州都督、刺史。

摸末坐在他刚修好的丰州城里思索了许久,最后一咬牙,既然你颉利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之前摸末跟秦琼关系不错,主动喊秦琼叔父,如今一狠心,便干脆扮作突厥商人,带着一队人马直接跑到灵武来了。

他事先倒也派人告诉了秦琼要来。

阿史那摸末还是很有诚意的。

几年前他爹处罗可汗打着为杨政道复国的旗号南侵,结果被干死了,大汗没当多久,人一死,大家便拥着颉利继位。摸末不服,他想继承汗位,可父亲在位时间短,威望不足,他只能憋屈的当了个社。

颉利抢了他的汗位,如今还要抢他的钱。

娘的,干脆投唐算了。

若是早两年,甚至是去年,摸末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但在经历了去年的渭水之盟后,摸末见识到了颉利的外强中干,也看到了大唐新皇帝的厉害。而今年跟秦琼做生意后,已经让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他现在处处模仿大唐贵族的生活,修城池,建豪宅,甚至养起了门客文士,供奉起了僧侣。

吃穿用度都是中原贵人们的标准。

这种日子可比以前整天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强多了。

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再回俭可就难了。

再加上,颉利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他在突厥也无处容身了,只能投唐了。

摸末抱着秦琼的大腿就喊大人,原本喊秦琼叔父,现在直接喊爹了。

这爹叫的秦琼有些尴尬。

但摸末咬死不肯改口,不认他就抱着腿不松。

无奈,勉强先应下,好不容易才让摸末起身坐好。

摸末提出一个请求,想沐浴洗漱,焚香更衣,以正式跪接大唐皇帝的赐封圣旨。

秦琼乐的看见,于是半天功夫后,洗的身上白白,还喷上了香水的摸末,换上了大唐皇帝赐给的紫袍玉带,甚至连他那索头辫发的发型都给换了,居然也梳起发髻,戴起梁冠来。

突厥郁射设,于是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唐怀化大将军、顺国公、使持节,都督丰州诸军事、丰州刺史。

为了表示跟突厥划清界线,摸末请求秦琼给他赐个汉名。

秦琼摆摆手,这家伙也不太懂事了。

就算你要归化,这赐名的权力也应当是归于天子啊,秦琼一个边将国公,给你一个归化的国公赐名,这可不太好。

身着紫袍玉带的摸末,提出请求,希望秦琼派兵去驻防丰州,他则表示想去长安一趟,拜见皇帝陛下。

秦琼没同意。

摸末想入京拜见天子,那也得先请示,得到批复同意后才行。

摸末有些失望。

“颉利若听闻我归顺大唐,只怕会发兵进犯,请爹爹出兵助我。”

秦琼并不答应。

灵武虽然整兵备战许久,然则今年霜雪为灾,天寒地冻,秦琼可不愿意这个时候集结兵马,离开灵武,跑到更冷的北边去替摸末守家。

“如今天寒地冻,大雪为灾,我看你不如先率部南下避寒取暖。”秦琼说道。

摸末也舍不得放弃自己的地盘。“可只怕灵武没这么大地方安置,我有十万部众!”

十万部众,明显是带有些吹牛成份的。

毕竟摸末当初从他爹处罗可汗那里,也只继承了一万帐而已,这几年还经常干赔本买卖,也就今年才滋润了一些。

秦琼款待跑上门的干儿子阿史那摸末在灵武好吃好喝,一边派飞马入朝奏报。

李世民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

中秋节也过的是没半点气氛。

地里庄稼冻死,只提提前收割,勉强得到些粮食。

京兆尹长孙无忌每天上报冻死的百姓人数,数量在不断增加。

仅京兆地区,每天冻死上百人,而河东陇右河西河北等地,也一样有许多百姓受灾冻死。

户部拔钱,内库拔钱,朝廷全力救灾,但灾情依然严重。

这个时候,秦琼突然奏报,说郁射设接受了朝廷的册封,跑到灵州来归附了,这真是意外之喜了。

朝廷这个时候可是很担心草原上受灾严重的突厥人,南下抢劫入侵的。

“诏阿史那摸末入朝!”

高兴的李世民赶紧派人给秦琼宣旨。

“诸位爱卿,郁射设率一万帐十万人马归附,你们说如何安置?”

魏征不屑的嘲讽皇帝,“郁射设说他有十万人马,朝廷就信吗?他哪来的十万人马?再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郁射设来投,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跟颉利闹翻,现在被颉利逼迫,这才来投而已。”

李世民很讨厌魏征这样破坏气氛。

“不管如何,郁射设来投,这都是好事,不战而屈人之兵。”

长孙无忌见魏征又要开喷,赶紧插嘴,“陛下,臣以为可让郁射设率本部南下,安置在灵州。”

“不可,万万不可。”魏征反对,“先前朝廷曾收复丰州,可后来郁射设率部而来,朝廷退让,让突厥人占了。现在又要把郁射设部安置到灵州,那灵州究竟是朝廷的,还是变成突厥人的?”

朝堂上一时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让秦琼派兵北上,协防丰州,或者干脆让秦琼进驻丰州,以御颉利。

但也有人认为,现在情况下,不宜动兵。

九月,阿史那摸末入朝。

李世民派宰相郊迎入京,金殿上封怀化郡王,加左武卫大将军,并将皇妹九江长公主赐婚给他,拜为驸马都尉。

长安赐毫宅一座。

直接封王,这让摸末都是意外万分,更别说还尚公主。

武德七年时,摸末随着颉利、突利等入侵,那次双方在河东、灵武大战,最后突厥先胜后败,双方议和。

颉利派阿史那思摩入长安谈判,最后双方达成和议,李渊特赐封负责谈判的思摩为和顺郡王。

想不到如今,自己也封郡王了。

“臣请陛下赐汉族姓名。”

得封郡王的摸末,没忘记要改个汉名字。

“朕听说你此前拜秦琼为义父,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摸末倒也很老实。

“既然如此,那你便随秦琼姓秦,赐尔名字国忠。以后既要孝顺你义父秦琼,更要效忠大唐,为国尽忠!”

摸末得了诸多赏赐,一出宫就跑到平康坊拜见秦琅。

见面就扑向秦琅,一把抱住。

“早在灵武就听大人说起兄弟你的诸多事迹,早就盼着见面了,终于得见了。我兄弟果然是长的英俊”

这家伙一口气说了起码有上百个赞美词。

“你谁啊?”

秦琅问。

“兄弟,我是秦国忠啊。”

“秦国忠是谁!”

半天后,秦琅终于甩开了这死胖子,他坐在一边感觉牙疼。

这关系乱套了。

秦琼怎么收了郁射设做义子?而李世民干嘛给他赐名秦国忠?

最复杂的还在于,皇帝居然把皇妹赐纸给摸末,而他秦琅又尚皇女,那两人一边是义兄弟关系,一边又是姑父和侄女婿关系?

不过想想历史上,房玄龄的二儿子房遗爱娶了李世民的女儿高阳公主,三儿子房遗则却又娶了李世民弟弟荆王元景的女儿,而自己女儿却又嫁给了李世民的弟弟韩王李元嘉,倒也没什么了,这些贵族好像就喜欢这样各论各的。

死胖子笑脸眯眯的送上一张礼单,上面满满一张单子的礼物,打头就是名马百匹,奴隶千人,后面还有各种牛羊等无数。

秦琅眼皮直抽抽,这老哥还真是出手大方啊。

“这个不能收。”

“兄弟瞧不起哥哥么?”胖子汉话说的很溜。

“是真不能收。”

“咱们自家兄弟,难道送点礼还犯法?”胖子叫的震天响,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跟秦琅是亲兄弟呢。

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是咋想的,堂堂怀化郡王呢,怎么还就让他认秦琼当干爹了呢,啥意思?

“郡王何时返回丰州啊?”

“不回了,既然来了就不走了。”胖子摸着大肚皮道。

“啥?那你部众?”

“我已经派人回去,让他们听从义父的统领调派,听从朝廷的安置。”

秦琅呵呵一笑。

这个死胖子不简单啊。

“真的任由朝廷安置?”

“那是自然的。”胖子胸脯拍的震天响。

第332章 国忠的礼物

大唐皇帝没说让秦国忠回河套,那新封的怀化郡王当然不可能喊着回去。既然来了长安,改姓换名当了大唐的臣子,摸末当然也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

既来之,则安之嘛。

反正河套有一万帐部众,这个是别人抢不走的,所以只要部众在,他呆在长安城或是呆在河套其实区别不大。

况且他人留在长安城,大唐皇帝陛下总不能坐视颉利攻打他的部众。

“兄弟这宅子还真漂亮,我丰州的宅子跟这一比,还真是乡下草屋了。”秦国忠手捧着个茶杯,虽然杯里的茶汤清淡如水,比起加冰糖加马奶的奶茶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可他还是装做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似乎他早就习惯这种茶一样。

“陛下赐我在西市南怀远坊八十亩地,我也想修个三郎这样漂亮的宅子。”秦国忠对秦琅,好像还真是相处多年的兄弟一般的热情。

他提出想让秦琅帮忙介绍个修宅子的。

“钱不是问题。”

秦国忠一副暴发户的样子,不过人家是真的壕。一万帐人马,虽然没有他号称的十万之众,可也少不了多少,人家养牛羊马匹,都不是说一匹两匹一百两百,人家都是按山谷为单位计算的。

从来都不清楚自己养了多少头牛马,只知道冬季的时候,需要多少个山谷避风过冬,所以向来是按谷为单位计算。

如他这种突厥大贵族,拥有的可是整个后套地区,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之肥沃可想而知。

历史上不管是秦还是汉,又或是到了此时的隋唐,中原都是要经营河套地区的。

河套远离关中平原,孤悬北地,朝廷却要费力经营,目的不外乎安全。若是中原实力不强的时候,控制河套,自然就可以据河套而守,以河套为北方防御要点。若中原实力强劲,则同样占据河套,则为前出进攻的大本营。

皆因河套的富庶肥沃,对于中原来说,这是一块可以直接提供军队所需粮草的要地,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

正因为河套的肥沃,才使的河套如此重要。

而北方草原人势力一强,就肯定也要南下争夺河套,对他们来说,牧马河套,同样是可攻可守。

秦国忠也正是因为占据了后套地区,所以才敢对颉利拍案叫嚣。

整个河套其实就是黄河在关中北面的那个大几字形地区,大致分为东套和西套,在几字形那一撇的一段,就是灵武一带,称为西套。而几字形上面那一横,则称为东套。其中左边的又称为后套,东边的称为前套。

现在这三套,灵武是由大唐控制,秦琼镇守。后套在秦国昌手里,前套则在颉利手中。

坐拥一套,摸末确实极为富有,尤其是跟秦琼开边市之后,更是赚的盆满钵满,导致颉利都眼红无比。

不过有钱不行,草原上讲究的还是拳头硬才行。

秦国忠平时跟颉利叫板惯了,但以前大家都还是一条船上的一致对外,经常联合起来南下抢劫,平时一点小矛盾颉利也就忍了,可现在秦国忠抱秦琼大腿,跟唐朝眉来眼去,还处处搞颉利,颉利自然就不能忍了。

真一开打,秦国忠发现颉利还是很狠的,没办法,要么就得被颉利干死干趴,要么就干脆投唐,所以最后秦国忠选择投唐。

反正当年他爷爷启民可汗开始也只是突利小可汗,后来得隋朝支持,跟大可汗闹翻,最后被干的剩下十几骑南逃,还不是隋朝给他安置在阴山以南的定襄,又是替他筑城,又是为他收拢部落,最后启民可汗连娶两个大隋公主,终于笑到最后,五汗争霸,东西突厥混战,最终是他启民可汗抱着隋朝圣人可汗爸爸大腿笑到最后,成为突厥草原的大汗。

因此秦国忠其实也看的很清楚,投唐也不要紧,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尤其是现今形势下,大唐更需要他这个突厥郁射设,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部众会被吞并或啥的,说不定,哪天大唐还真就扶植他做上突厥大汗的位置了。

秦琅对这个自来熟的‘义兄’,也还算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这个秦国忠还真是他娘的壕气,给秦琅送礼,那都是要写满一本礼单而不是一页的。

而听他说,他不止给秦琅送礼,他给许多人都送。

皇帝、皇后、太子甚至是太上皇都送了一份厚礼,另外当朝的宰相王公,也挨个给送了。

连皇帝都发话了,既然怀化郡王这么有心,大家收下便好了。

不过这个秦国忠也是厉害,他的礼单很丰富,上面又是美人又是奴隶、牛羊的,但他说自己来长安赶的急,所以只携带了少量易带且值钱的金银珠宝,牛羊奴隶这些暂时还在丰州。

但他说马上让人送来。

这种送礼还先欠着的,也就他这一个了。

秦琅倒不贪那点牛羊奴隶啥的,不过他也挺看重秦国忠的实力,主动的提出了商业合作。

“北方霜雪为灾,牛羊多冻死,义兄损失不小啊,正好我这里有做皮毛和奶肉生意,做些加工之类的,我倒可以派人去丰州向义兄部落牧民处开加工坊,收购牛羊等宰杀加工然后运回中原来,这也义兄也减少些损失。”

这个天气,适合屠宰加工,不用担心天气热会坏掉。

羊毛加工一下可能做毛衣毛毯这些,皮子更是能做成皮衣,肉也可以做成干肉等,今年的这次寒流,不少百姓可是在挨冻,皮毛这些东西可是最好的避寒之物。

秦国忠听了很高兴。

以往每到降雪之前,牧民们也会把公牛公羊,或是一些年老的给宰杀掉,将肉冻起来过冬,这样也减少了冬季草料的需求,让其它牛羊能够有草过冬。

同样的,过冬前杀,还能保证肉肥。

只是今年冷的太早了,草早早就冻死,让许多牛羊没有草吃,牧民不得不提前宰杀,但是杀太多也根本吃不完。

虽说跟秦琼关系好,边市交易,但定远边市也消耗不了这么多的。

而现在秦琅提出的却是一揽子计划,不管丰州有多少皮毛奶肉,他都全收购了,而且价格还给的不错。

秦琅拿盐茶绢布陶碗铁锅等大唐手工品,换突厥人的皮毛奶肉,甚至活的也可以换,而且价格还定的比较公道。

这让秦国忠不免生出意外之喜来。

“三郎真比我亲兄弟还亲啊!”秦国忠一把抱住秦琅,那肥胖的身子都把秦琅闷着了。

秦琅心想,你那亲兄弟阿史那社尔在漠北担任拓设,和始毕可汗的儿子欲谷设一起统领漠北铁勒诸部呢。

以往秦琼开定远边市,也还是有所限制的,商人们只能在边市里交易,而现在秦国忠既然都成大唐臣子了,秦琅也就打算大干一票。

以东宫的名义出面,组织程咬金牛进达甚至是李靖李绩等各家,大家出钱从中原扫货,然后出萧关,陆路运抵黄河,再沿黄河走秦琼的灵武水运船只,直接到丰州九原,深入后套草原与牧民们交易。

把摸末部过不了冬的牛羊,还有他们历年积攒的皮毛草药等全都运回来。

秦国忠很高兴。

非常高兴。

他高兴的连喝了几大碗酒向秦琅感谢,结果他没想到秦琅桌上摆的这壶酒是五粮液,摆在东宫惠民药店里当成奢侈品卖的玩意,其特点就是度数高,口感好,醇厚。

正常都是用水晶小杯子,一杯也就一两。

秦国忠拿碗喝,还喝了三碗,刚喝时还只觉得这酒劲大,倒是很合他味,谁知道三碗刚过,顿时全身如着火一般,腹中升起熊熊烈火,让他脸都通红了。

人也不由的有些晕炫。

“三郎这酒劲道。”

“义兄若喜欢就送你了,回头再给你送两瓶过去。”

“这酒叫什么名?”

“五粮液。”

秦国忠摇头晃脑,嘴都有些把控不住了,“三郎,你这婢女不错,把她也送我好了。”

“酒可以送,但这人可不行。”秦琅笑着摇头拒绝了。

“三郎倒是好小气,一个女婢也舍不得,那就让她陪我睡一觉好了,正好我困了。”秦国忠说着,把自己的鞭子递向侍女。

侍女看着那鞭子,又瞧了瞧肥胖如山的突厥人,吓的面无人色。

她知道许多胡人都有这种传统,贵族若是看中了哪个女奴,直接把鞭子递给她,这个女奴不但要把鞭子清理干净上油,到了晚上自己还要去陪睡一晚。

甚至贵族们在别人家做客,看上别家女婢也一样会如此要求,主人也不会拒绝的。

当然,中原这种情况要好的多,虽说有些贵客若看中了主人家的奴婢侍妾,主人有时也会赠送,但情况较少。

“三郎,求求你。”

侍女小莲惊惶的向秦琅求情,翼国公府里的日子过的不错,不用挨打受骂,衣食无忧,日子过的很快活。

秦琅扶小莲起来。

“义兄,我秦家向来没有把人当猫狗牛羊一样送人的习惯。义兄,若喜欢我这酒,我可以多送你些,但这人,却恕不能相送。我看义兄也醉了,不如我安排义兄到平康坊娱乐一下如何?那里的姑娘可是远胜我这婢女的。”

秦国忠一脸不快,可见秦琅的脸色不豫,倒是恢复了些理智。

“哈哈哈,三郎倒是待这奴婢真好。”

第333章 皇帝的小算盘

太极宫,立政殿。

这是皇后的寝殿,秦琅跪坐在殿中,有些显得不合时宜。

长孙皇后在泡茶。

“这四十两黄金一斤的茶叶,真是饮一口都能抵百姓三年之粮啊。”

李世民端着茶杯,望着里面的茶汤叹道。

秦琅恭敬的接过皇后泡好的茶,“陛下,真细算起来,还不止呢,如今这茶外面都炒到一百六十两黄金一盒了,一两茶十两黄金,这一杯茶起码值两万钱。一般的平民百姓,三年未必能用两万钱。”

“太奢侈了!”李世民道。

“陛下,事情要辨证的看,这茶叶虽贵,但也并非人人都饮的起。能饮的起此茶的,非富即贵。就比如说怀化郡王,最近就花了一百六十两黄金从别家求购到一盒此茶。对怀化郡王来说,一百六十两黄金贵吗?不贵,他有牛羊数十万头,他不缺钱。”

李世民细抿一口茶汤,听秦琅继续说。

“对于怀化郡王来说,这茶一百六十两黄金也罢,还是十六钱也罢,其实对他来说都没太大区别的,正常花销而已。”

“有钱也不应当如此奢侈!”长孙皇后道。

“陛下,勤俭节约是我中华传统美德,但也不是说要过份的节俭,对如怀化郡王这样的有钱人来说,总不能要求他们跟贫民百姓一样的生活开销。若是那样的话,他们的财富又如何开销,那积攒的财富又有何意义?或者换个角度来说,难道要他把钱如许多地主一样,都积攒起来然后埋到地底下?”

其实古代许多人都提倡节俭,甚至是反对消费,这种观念不能说错,但并不是放哪都对。

人人不消费,对经济没啥好处。

“陛下,臣也反对奢糜,但如果是量力而行,其实于国于民都是有好处的。人若只维持生存,一日两餐,粗茶淡饭就行了,布衣也能蔽体,简易的草屋也能生活,但陛下想过一个问题没有,若人人如此,那么百姓种桑养蚕所织之丝绸绢帛又要卖给谁?而建筑房屋的工匠也要失业,若是人人不饮茶,茶农将失业,工商不行,工匠商人都失业。”

“而一个国家,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就如这一杯茶一样。

正因为有怀化郡王这样的富人消费购买,则茶商们赚得经商贩运之利,茶农们赚得种茶炒茶之利,朝廷则收得茶税。茶商茶农们赚了钱,又可购买消费其它商品,带动其它商人工匠百姓们赚钱,于是又有了其它的税收,带动更大的市场。

“陛下,工商带来税收,工商带来活跃啊。”

“所以臣反对奢侈之风,但不反对大家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的正常消费,这种消费是良性的,能活跃市场,能够为朝廷增税,能为百姓增加财富,这是好事。就算是穷苦百姓之家,若是遇到丰年,也会杀只鸡庆祝一下。”

“朝廷要做的,就是引导好,比如这茶是好茶,只要官府从中课税,那么这一杯茶虽说能够抵百姓一家三年之粮,但是,朝廷课了税,也能用之于民。换言之,就算怀化郡王不买这茶,难道他的钱就变成百姓的了?恰相反,他买了茶,才是真正带活了相关产业,也为朝廷增加了税赋啊。”

长孙皇后倒没想到秦琅会从这个角度说此事,听了也不由若有所思。

“地主们买田置地、放贷收利,甚至是经商贩货,他们拥有钱生钱的有利条件,他们能赚到比普通百姓更多的钱,所以朝廷应当允许他们花钱,甚至是鼓励他们花钱,因为他们有钱,有钱不花埋在猪圈里,那只是死钱,甚至会让朝廷无钱可用。若是鼓励他们消费花钱,则能带活市场,增加钱的流通,更重要的是,消费还能带来税收。”

秦琅的这套理论,当然是后世通行法则。

在这个时代,有一些局限性,但也还是有些道理的。

有钱人赚的钱,不会白分给百姓,也不会白捐给国家,要想让他们的钱发挥更大作用,不能靠打土豪,允许甚至是鼓励他们消费,哪怕是奢侈的消费,这也是个方法。

就如这茶一样,虽然说这种十两黄金一两的茶其实只是极稀少的,但茶叶确实有不少是面向中高产的消费品,而朝廷不禁茶,改为税茶,则这些喝茶的人,每喝一口茶,朝廷都能收一笔税。

同样的,茶市场的扩大,茶农也将增加,这也等于是为天下百姓增加了不少工作岗位了。

同理,酒糖等都是如此。

靠自己赚钱的人都有资格享受,唯有当皇帝和官员的人没资格,因为他们是要百姓供奉的。

当然,这话秦琅没说。

“听说你小子最近又上窜下跳?”

“陛下这话说的,臣又不是猴子,哪来的上窜上跳啊,臣只是听怀化郡王诉说今年的天灾无情,新归附的丰州天子牧民们日子艰难,所以才想到联络一些人,看能不能凑点钱采购一批商货,运往丰州,收购牧民们没草吃的牛羊骆驼。”

“这些牧民们减轻了负担,避免了损失,而我们把这些皮毛奶肉运回中原,皮毛可做避寒之衣,奶肉可做充饥之粮。”

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

他早就听到了镇抚司百骑司等的奏报,知道了奏琅又打着东宫的旗号,联络了不少山东新贵们在做这事。

这事肯定也是赚钱的,还能大赚一笔。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事,毕竟那些世家门阀哪家不是这样行事的。

他只能说秦琅行动比较迅速而已,而且还知道拉上东宫牵头。

李世民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允许别人赚钱。

“朕打算让你去趟丰州。”

“去丰州?”

李世民呵呵笑着,“你小子不是喜欢上窜下跳,不是喜欢赚钱嘛,朕这次就成全你,你亲自去趟丰州。朕授你为丰州抚慰大使,去安抚那些归附的郁射设部突厥部众,秦国忠暂时留在京中,你便检校丰州都督,朕让李大亮检校丰州刺史协助你。”

秦琅跟着李世民时间也不短了,对这位比较了解,现在李世民一撅屁股,秦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好好的让他去丰州当检校都督,这摆明了是皇帝想要借秦国忠入朝之际,往丰州这块新附之地安插势力,说白了,就是李世民觉得丰州这块地方太重要了,唐初虽然好不容易收复,可后来又失去了。

现在终于随着秦国忠的归附,这块地又回到大唐了,但还只是名义上归附,所以李世民要趁机去实际控制他。

但动作又不能太大,免的郁射设的部众不服,甚至生乱。

所以现在就让秦国忠的义弟秦琅过去代他检校丰州都督,秦国忠依然是丰州都督、刺史,只是暂时皇帝留他在京,因此让秦琅过去。

另一面,秦琅又正好组织了许多商货钱粮到丰州去跟牧民们做买卖,收购他们的牛羊皮毛,这样郁射设部众的抵触心里肯定也会降到最低。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李世民比较信任秦琅的办事能力。

之前检校幽州都督,表现就十分好。

李大亮这个刺史人选,李世民也是郑重挑选的,这位爵位是武阳县男爵,别看爵位很低,但办事能力可是非常强的。

李大亮也是出身关陇,他爹是隋朝的朔州总管李充节,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李大亮履历跟秦琼差不多,早年也是正经隋朝军官,后来跟秦琼一样在攻打瓦岗军时兵败被俘。

当时他运气好,俘虏他的瓦岗将领张弼把其它俘虏全杀了,却觉得他很特别于是独留下了他,李大亮也就留在了张弼的手下上了瓦岗。

不过在瓦岗时,秦琼随裴仁基归附后,是深得重用,担任骠骑将军,统领骑兵。而李大亮当时却仅是张弼手下的一个校尉,因此在瓦岗的时候,李大亮是声名不显的。

后来李渊攻入长安,李大亮听闻之后,便立即脱离瓦岗跑到长安去投李渊了。李渊对他也没啥重用,仅仅是授了他一个县令之职。

但李大亮倒也踏实当他的县令,一心发展生产,劝降胡人,以功授金州司马。

后来参与平王世充有功,迁安州刺史。而那个时候,秦琼却以平王世充之功,封翼国公爵位了。

李大亮后来又以平辅公祏之功升越州都督。

李世民继位后,出任交州都督,然后调回朝检校太府卿。

是个能文能武的,只不过因为没什么山头,所以到现在也仅仅是个武阳县男,还是之前皇帝即位时,给所有五品以上实职无爵官员一起封的虚封男爵。

李世民看中的是李大亮踏实肯干,且能文允武,尤其是在招降胡人,安抚民众方面比较有突出能力上,特调他去协助秦琅的。

这也透露出李世民对于丰州的突厥降部,态度重心还是安抚为上。

“朕让你去丰州,第一,你得安抚好秦国忠的部众,第二,得提防颉利,不能让颉利把这十万人马给吞了,更不能让颉利把丰州给吞了。”

第334章 三郎出塞

天寒地冻的,皇帝让秦琅去趟丰州。

秦琅原本只是打算说组织关系好的各家,运货到丰州去发趟财,毕竟郁射设刚归附,丰州的牧民就是完全对大唐敞开了啊。谁知道皇帝倒是想的远,想让他趁郁射设新归附又还在京之际,去鸩占鹊巢。

细考虑了下,秦琅决定跑这一趟,皇帝亲口发话了,也不得不去嘛。再一个,秦琅则是看中了丰州地区的重要性,说白了其实是看中了那里的煤。

黄河南面的鄂尔多斯高原,北边沿黄河一带是起伏如茵的黄河冲击平原,东部丘陵,西部高原,中部是沙漠戈壁。

可就是这片在中原人瞧不上的不毛之地,后世可是拥有中国六分之一的煤炭储量的。更为难得之处在于,从宁夏的中卫,到东面胜州的榆林县,足足两千里的黄河水道都是可以通船员航运的。

这意味着,这里的煤炭有较好的运输条件。

更别说,在这里还有许多浅表层的煤矿,这里的碱、硝、盐、铁、铜等矿产资源也是极丰富的。

有不少煤矿埋藏的极浅,完全就可以露天开采,根本不用打井挖洞。

煤炭开采出来可运入关中做为燃烧之用,当然煤炭更重要之处在于冶炼,煤炭加工成焦炭之后冶铁炼钢能达到更高的温度,能大大提升冶炼的效果。

其实长安周边肯定也会有不少煤矿存在,可秦琅一时也不知道在哪,若是储量少,埋藏深,运输不便,成本也高。

既然皇帝让他去丰州,那就顺便去瞧瞧那边的煤炭。

承乾听说秦琅要去丰州,也嚷着要去。

还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老师说的。秦琅可不敢带承乾去,毕竟是跑到突厥人那里去,万一出点啥事,他和整个秦家都交待不起。

程处默向皇帝打了报告,请求带兵去丰州。

这次秦琅去丰州,皇帝当然不可能让他跟李大亮光棍二人去,而是从天子禁军六军里,各调一团,另从在京宿卫的南衙禁军十二卫,各调一团,总共给秦琅拔调三千六百人。

这三千六百人,名义上是护卫秦琅去河套抚慰归附突厥部众,实则就是去接收丰州,在那里屯驻,打下钉子,防颉利来抢夺后套的。

“你在讲武堂御训的好好的,急什么?”

“长安呆不下去了,我爹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跟崔寡妇都是公然的出双入对,他还在城南为崔寡妇花了一万多贯钱修建了新宅,经常直接就歇在那边了。”程处默说到这个就来气,可当儿子的又管不了爹。

于是也只能想办法离长安远点,省的看着瞎眼。

“要说崔寡妇也是真有本事,还偏偏就把你爹拿捏的死死的,先前我也劝过你爹几句,可惜他还真就舍不得崔寡妇。”秦琅也不知道程咬金是真喜欢这崔寡妇的人呢,还是喜欢这崔寡妇代表的崔家,但总之老程现在跟崔寡妇和崔家,确实关系好的都穿一条裤子了。

清河崔明显也挺看中程处默这个新贵国公在朝中的影响力,他们希望搭上程家,就跟博陵崔家搭上秦家一样,在新朝中有个当红新贵为他们代言。

大人的事,晚辈管不了,秦琅也能理解程处默的苦闷。

秦琅见他这么苦闷,自然也不好拒绝,再说处默虽没啥带兵经验,毕竟也是将门子弟,又受过御训,本事还是有些的,最关键的是可靠啊。

接下来的几天,尉迟兄弟也要去,还有不少勋戚子弟都过来找秦琅。

天天呆在长安城,其实也挺无聊的,勋戚家的子弟,尤其是这些新贵家的子弟,都很迫切的想要有机会建功立业,毕竟在长安城里,还轮不到他们当顶级纨绔,自已没啥功绩官职,也压不过那些纨绔们。

凭父母的官职名头,这不算本事。

秦琅倒也来者不拒,不过要他们自己跟上面打报告。

程处默等各自找了自家的父亲兄长们,有了秦琅这边肯接收,各家倒也愿意让子弟出动历练历练,于是走走关系,但是很快从兵部拿到了调令。

这边南北衙的兵马在集结,而另一边秦琅则很快组建起了一支很庞大的商团,这是一支联合商团,以东宫打头,秦家主持,一共有一百零八家股东,既有秦琼家程咬金家牛进达家,也有李靖家李绩家,还有河北的苏定方家、窦线娘家,另外裴矩家,清河崔家、博陵崔家等也上了船。

之前他们跟着秦琅也没少赚钱,所以这次秦琅一招呼,大家问都不问具体情况,就直接喊算他一份,尤其是如程咬金,表面看着粗糙无比,其实外粗内细,很是精明的一批,这老小子次次不落。

这一百多家股东,其实包括了长安朝堂上的一大堆紫绯大袍们,秦琅这次也算是利益均沾,只要愿意来就欢迎,谁也不拒绝。

只要接受大家惯来的合作方式,谁都可以参一股。

因为背后都是长安的王公们,所以商团组织的货倒也简单,各家的商铺、仓库、工坊里调货就是,很快就调集了无数的商货,然后各家抽调车马骆驼等。

大家都打着抚慰突厥,支援丰州的旗号,浩浩荡荡的商货,就跟在秦琅李大亮旗子后面,三千六百名官兵护卫,各家都往秦琅的军队里安插了许多子弟,这些是跟着去挣军功的。

另外还有许多庶出子弟,或是族人则跟在商团里,这是负责买卖的,他们每家也都带着不少家里的家丁护卫什么的,就这些家丁护卫私兵,加起来都有三千了。

所以说,秦琅这支人马,浩荡上万人,出长安城,直奔丰州。

大家都说是去援建丰州,安抚突厥降部的,个个都‘富长良心’,当然,实际上就是看中了丰州这口肥肉,所有人都想去咬一口。

毕竟之前秦琼镇守灵武,适当的放开边市、商屯、盐业后,已经有许多抢得先机的家族,吃的满嘴流油了。

如今整个后套地区,一个万帐部落归附,这里面的利益可是惊人的,就看谁能抢占先机了。

李大亮今年从越州都督位置上调回来,检校太府卿没干多久,结果就又得了新职,他倒也没啥不高兴的。

毕竟做为非秦王嫡系,李大亮想在地方上当都督握实权,也是不容易的。

先前秦琅主持转运司的时候,跟管国库的太府寺其实也有不少联系,因此跟李大亮也算有所接触的,知道这位五十多岁,能力还是比较显著的,不过李大亮吃亏在没啥军功。

确实,李大亮当初在瓦岗只是个小校,没出过头,后来投李唐,也是从县令干起,此后任刺史、都督,但都是在内地,灭辅公祏其实也是后勤转运之功。

也因此,早当上都督的李大亮,也就是上次普降甘露的时候捞了个男爵虚封。

“三郎以为颉利可汗会出兵后套吗?”李大亮骑马与秦琅并辔而行。

“郁射设突然入朝归附,只怕此刻颉利是非常难受了,以颉利的性子,估计会很恼怒,也极有可能要出兵。但眼下这个时候,气候不利于颉利,各地受灾也让牧民们日子难过,就算出兵,估计也需要点时间才能集结起兵马,而且出不了多少兵,起码漠北以及东部的部族就来不了。只要我们速度够快,抢先进驻丰州,那颉利就算来,也讨不了好。”秦琅对这个事情当然也有认真研究过。

李大亮很佩服这年轻人,不愧能这般得皇帝宠信,是有几把刷子的。

“三郎,我们现在这一万多人,又携带这么多商货,只怕走不快,要不然我先带骑兵疾驰北上丰州,三郎带步兵缓行北上?”

“用不着这么辛苦,我已经去信我阿耶,让他先抽调一支兵马进驻丰州,再有归化郡王的人回去传话,让他们配合,不用担心颉利偷袭,我们正常速度走,来的及。”

突厥说白了是个部落联盟,颉利这个大汗,也仅仅是个盟主而已。之前的郁射设,就相当于是这个联盟里重要的一个部落首领,地盘、部众、财富,这些都是郁射设的,颉利根本没啥太大的约束力。

这跟中原大唐王朝的中央集权无法比的。

郁射设这一降,是真的连人带地整个就归附大唐了,颉利要讨伐,还得征召部众等,毕竟突厥虽说全民皆兵,也意味着本身其实没有兵,要打仗,得临时征召牧民从军。

秦琅说不急赶路,其实也并不慢。

毕竟是在大唐境内行军,还是关中。

关中之地,那是大唐的根本,沿途皆是军府城堡不说,道路也是修的最好的,遍地都有军仓、正仓可补充。

所以这一路上行军,既安全又方便。

出长安城时,都不用携带什么过多的器械粮草,每人带上自己的那套家伙事,然后每人再带九天的干粮,各团再携带半个月的粮草就够了,但这些携带的路上并不吃,每天都是凭着兵部的关文,直接在路过的当地调取粮草。

府兵们每火十人还有六驮驮马,骑兵们每人皆有战马,还是人配双马,就连步兵们,也人人都有一匹代步的坐骑,虽不能打仗,但也让他们成为了机动步兵。

每天行军百里,并不疲惫。

出长安,沿着泾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前进,过豳州、泾州,抵达原州,出关中西北大门萧关,沿蔚如水便直抵黄河岸边。

黄河北岸便是长城,长城下有秦琼灵州边军丰安军驻扎。

整整一千二百里路,秦琅一行只走了十天,堪称神速。

“黄河结冰封冻了,码头的船开不了。”

丰安军的军使赶过来拜见迎接,而丰安码头管船的官员则有些抱歉的对秦琅道。

第335章 薅羊毛

来的不是时候,因为今天早霜寒冷,黄河提前冰封上冻了,若是往年,其实航运还能再坚持一段日子的。

这当然也难不倒秦琅。

从丰安军到丰州九原县,足还有一千二百里路,若是走陆路可是有些远,关键是出了萧关后,沿途补给就没有在关内那般方便了。

距离灵武城还有四百里路。

秦琅跟丰安军军使打听了一下北边的消息,丰安军刚跟灵武那边通过信,知道现在北边很平静。

据说东面的颉利在召集部众,似有出兵迹像,而且朔方的梁师都似乎也在蠢蠢欲动,但连丰安军的军使都不屑一顾。

这天气,呵气成冰,尿个尿都得拿根棍在手里,颉利想打仗,也是做梦。

秦琼已经集结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进驻了丰州城,据说郁射设的部众很欢迎他们。

三天后。

一支庞大的队伍沿着黄河河道在冰上疾驰抵达灵武城。

灵武城外,秦琼亲自带着不少官将过来迎接。

先前就有巡骑报告,说秦琅带着兵马从丰安军从冰上过来,秦琼开始还不太信,后来又收到秦琅送来的快信,才知道原来他是弄了冰爬犁。

把马车甚至是木船加以改进,便可在冰上轻松飞驰,比在陆路轻松又快捷。

爷俩也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秦琅身上穿着熊皮裹着貂,皮手套皮靴子,浑身裹的严实,可这一路上还是吃尽了北风,冻的浑身僵硬。

摘下貂皮围脖,秦琅拜见大人。

秦琼倒是很硬朗,这么冷的冰天雪地,可人家就没跟秦琅一样把脸都给蒙起来。

在外面等了会,秦琼的眉须上都染上了白色的霜,倒看着跟老了二十步一样。

“阿爷何须出城来迎,儿子到了自来拜见。”

秦琼拍了拍儿子身上的雪,“你们这一路倒是迅速,才半个月没到,居然就从长安抵达了灵武。”

“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用不着避暑躲热的。”

秦琼跟儿子说了两句,便过去跟李大亮拥抱起来。

“你来了,丰州安稳了。”

李大亮年纪比秦琼要长不少,但当年在瓦岗时,李大亮却仅是秦琼麾下一小校而已,也因为当年这段香火情,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陛下派我来,只是协助三郎的。”

秦琼镇守灵武,虽然今年秋受霜灾,粮食收成不及半,但经过之前的努力,其实灵州现在情况很好。

各城城池完固,府库充盈,钱布粮盐都是满满的。

士兵们也早就换上了厚实的冬装。

秦琅发现灵州的唐军装备很有特色,他们火红的大唐军袍外,还都罩有羊皮披风、羊皮袄,每人都还有羊皮帽子羊皮手套等,一个个武装的极为严实,根本不惧风寒。

按秦琼的话说,这里靠近突厥,与突厥互市后,毛皮便宜,而灵州又有盐池之利,还是塞上江南,不缺粮食。因此秦琼手里囤积了大量从突厥人手里换来的皮毛,早早就开始为灵州边军装备冬天的羊皮冬装了。

相比之下,秦琅他们这从长安来的禁军,虽然铠甲锃亮,可这保暖防寒装备就明显不及了。

秦琼大手一挥,说仓库里还有不少库存,一会就调拔出来分发给长安来的兄弟们。

随后将秦琅等迎入灵武城中,那边早就杀猪宰羊候着了。

接风宴上,还有丰州来的几个突厥人,为首者却是郁射设的儿子阿史那施,先前郁射设就为儿子请了汉朝文士教习汉文化,甚至还为儿子取了字,勿施。

然后郁射设入长安归附,得赐名秦国忠后,他马上就派人寄信给儿子们,为他们取了汉名,还他娘的按汉人字辈一样的给五个儿子定了个臣子辈。

阿史那施改名秦大臣,二儿子秦名臣,然后是秦帝臣、秦谏臣、秦彦臣。

这臣子辈,不得不说取的很有灵性。

反正秦琅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秦大臣的年轻突厥人,向自己跪拜,喊他叔父的时候,还有些不太自然。

相比起秦国忠那肥胖如山的猪样,这位秦大臣倒是长的很清秀。

先前秦国忠入长安,便把长子秦大臣留在灵武秦琼这了。

秦大臣现在名义上是丰州诸部的主子,代替在长安的秦国忠统领部众,但他其实是在灵武做人质,所以现在丰州管理部众的是他的叔父阿史那哲,据说如今改名为秦国盛了。

“叔父,先前侄儿接父亲从长安发来的命令,让侄儿收集皮毛等,如今已经积攒了许多,目前已经有不少运来了灵武城,不知叔父安排何时交易?”

秦大臣人年轻,做事有点心急。

放着热气腾腾的紫铜羊肉火锅不吃,却着急忙慌的问起了交易的事来。

秦琅把切的很薄的羊肉片整盘下入火锅里,有钱人吃火锅嘛,肉就得整盘子下,一片一片的涮太小家子气了。

“有多少了?”

一问才知,数量还真不少。

因为这场寒灾的原因,就连称为塞上江南的后套草原上,牧民们的牛羊也没草吃了。尤其是近来几场大雪过后,被霜打死的枯草都全埋在厚厚的雪下面。

牛羊开始掉膘。

牧民们无奈,只能选择提前宰杀。

这个时候秦国忠说联系了长安的大买家,让大家杀牛宰羊,牧民们于是便更不再犹豫了。

幸好是天冷,要不然这大量屠宰的牛羊,都无法保存,现在全都是直接一堆堆的露天堆在雪地里,然后再堆上雪盖起来。

轻便点的羊皮羊毛,则已经开始送来灵武。

其实剪羊毛纺织这事,早就有了,齐民要术里就有详细的剪毛和加工方法。

比如说这绵羊,一年可以剪三次毛,春天在羊脱去冬毛的时候剪第一次,五月天渐热,羊再次脱毛时剪第二次,到八月时剪第三次。

剪下来的羊毛放在河水里清洗。

而寒冷的漠北地区,甚至只剪两次,八月那次不剪。

这是因为八月以后,天气渐冷,羊剪掉了毛就难以过冬。

而山羊绒不是剪,采取的是拔绒,或者是用梳子梳的办法取绒。

山羊主要是西北的吐谷浑人和党项人养,这个技术也一直是在他们手里掌握着,后来渐渐传入中原。

据说党项牧民拔一天的羊绒,打成的线也才一钱,费半年的功夫拔的羊绒,才够织一匹料。

不管是煎还是拔,羊毛羊绒采下来后,都还要经过净毛和弹毛处理,净毛一般是要用石灰等来进行羊毛脱脂和去除杂质,否则会影响羊毛纺纱。

净毛后,还要进行弹毛,用弹弓把羊毛弹松,弹的过程还能再次去除毛中杂质,弹松后的羊毛,才适合纺纱。

然后用毛纱便能做成毛衣或是毛毯等等毛纺织品。

在草原上,牧民们其实剪羊毛不多,因为在战乱之时,边市少,他们的羊毛并不好销,而羊毛处理又复杂,更别说纺织,若是边市需求少,他们就干脆懒得采羊毛。

牧民自己的羊毛织品非常简单。

今年这场天灾,让牧民们也顾不得这些了,唐人愿意收购羊毛,他们也就在宰杀羊之前,把毛全都剪了下来,连处理都没有,便直接打包送来灵武。

所以现在灵武的仓库里,堆的羊毛全是又脏又臭的羊毛,没有经过半点分类筛选,和清洗除脂弹毛过程,真正的原料毛。

另外,还有不少羊皮。

也都是还没有加工过的羊皮。

一张上好的羊毛一样得多道手续,要鞣皮,要刮去皮脂,还要晒干等。

要把脏臭的羊毛,变成柔顺温柔的毛线,这可不容易。

若是用突厥人的那种老法子,一年也织不出一匹布来,牧民们都是放牧的时候背个羊毛口袋,然后手里拿个纺锤,边放牛羊一边拿手在那里一点点的手纺线,这种技术非常原始,所以一年也就能在空闲时纺个一二匹,全家人辛苦,也不过勉强够自用而已。

中原毛纺水平倒是要强些,毕竟有专门的纺织机,但纺羊毛比纺麻纺丝还是更难点,因为羊毛更粗。

按现在大唐的羊毛纺织机技术,其实效率也是非常低下的。

这次秦琅来,打算在灵武、丰州这边开设皮毛加工厂,研究改进毛纺技术,把这效率产量提上去,收益自然也就能大大增强。

秦琅边吃着羊肉,边看秦大臣拿来的羊毛羊皮样品,越看是越摇头,确实太粗糙了,哪怕是你们稍稍洗一下,也能提升不少品相啊。

“这个羊毛质量很次啊,太粗糙了些,而且品相也不好。”秦琅直摇头。

秦大臣有些急了。

“叔父,我们这羊毛可是很好的,本来八月采第三道羊毛,这时的羊毛可是极好的,这羊毛就是这一批的,虽然没有清洗,但确实是好毛,你看这毛多细多长啊。”

“这样,我会让商队的人来评估所有的羊毛,按品相分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来,如你手里这样的羊毛,可以打个乙级,若是从羊毛中提取更好的出来,可列甲级。”

“那不知叔父给这乙级的出多少价,甲级的又出多少,丙和丁级出多少?”

秦琅哈哈一笑,“大侄子你是真心急啊,放心,叔父我还能亏了你不成?先吃,一路上走了半个月,餐风露宿的,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羊是真肥,别浪费了。”

秦大臣心里着急,可也没办法,只好陪笑着为秦琅倒酒。

其实刚才看样品,秦琅觉得这些羊毛确实不错,毕竟本来八月就要剪羊毛的,这时的羊毛质量都不错,只是突厥人不懂得包装,剪下来的羊毛胡乱一塞打包就送来了。

样子难看,但毛不错,经过清洗净毛晾晒弹毛后,都是好毛啊。

秦琅坑肯定不会坑秦大臣的,但这个价格嘛,定价权完全掌握在秦琅手里,他还得再考察一下秦国忠部的皮毛存量,才好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来,再下把绿菜。”秦琅笑着抓起一把青菜扔入火锅,这玩意是秦琼坐镇灵武后,秦琅特意派了家中蔬菜园的把头跑来灵武,为秦琼的餐桌丰富菜品的,如今倒也让自己也享受了一把。

秦琼跟李大亮全程在那里吃肉喝酒兼怀旧,一起怀念当年在瓦岗时的那段烽火岁月,对于小儿辈们的皮毛买卖,根本不掺合。

秦琅一边吃酒喝肉,一边不时的套秦大臣几句话。

从他们家部众人数,到牲畜数量,再到这次受灾的程度,还有大家对投唐的态度等等,反正边喝边闲聊,秦大臣毕竟年轻,酒越喝脸越红,渐渐的也就知无不言,把他爹的那点底全都兜出来了。

第336章 父债子偿

两仪殿。

李世民问百骑司李君羡关于秦琅在丰州的情况,算算日子,秦琅离开长安也一个多月了。

“臣百骑司的人发回的报告,说翼国公现在丰州就做两件事,一是收皮毛,二是挖石炭。”

李君羡也是瓦岗出来的,当年那也是秦骠骑的麾下,所以跟秦家关系不错,对秦琅当然也是比较维护的,事实上,派往丰州的百骑密探暗桩们发回的情报可是很丰富的。

甚至有人说秦琅整天不务正业。

秦琅到了丰州,也不整军也不备战,倒是整天收羊毛,甚至连带去的那三千禁军都跟着在收羊毛了。

李世民听了咂巴咂巴嘴,似乎有些意料之中。

“他收了多少羊毛?”

“据说,收了有百万斤羊毛了,每斤羊毛给突厥人十文钱,羊皮收了有十余万张。”

这个数字一出,李世民愣住了。

羊皮就收了十余万张,这也太多了点吧?

“也没见最近有大宗皮毛运回长安?”李世民问。

“翼国公在丰州和灵州开设了皮毛加工坊,他先将在突厥人手里收来的皮毛,先在丰州进行简易的清洗分类加工,然后再把皮毛运回灵州,在灵州进一步的进行加工。把羊毛纺成纱,把皮子制成熟皮,然后再运到泾州,进一步加工,把羊毛纱纺织成羊毛毯、羊毛衣,甚至是羊毛布,把皮子加工成皮带、皮鞋、皮靴、皮衣”

李世民沉默了。

丰州。

九原城。

冰天雪地里,九原城依然热闹无比,每时每刻都有商队往返。

一名粗壮的汉子穿着皮袍子站在那里喊着话,一支二十人的队伍集结起来。

“再清点下货物和驼马。”

一顶大帐篷,一个领队,二十个驼工和伙计,然后是二百头骆驼和马,十条猎狗,满载着货物,货物十分齐全,茶砖、青盐、白糖、酒,还有铁锅木碗木桶陶锅奶茶壶、绢布针线梳子铜镜等,各种杂货等等。

这样的一个商队,在丰州的各个商铺里采购齐货物后,先记在账上,待他们返回后再结账。

丰州各个商铺的货,相当齐全,而且基本上都是每类商品只有两三家卖家,秦琅这个都督保证商品的质量。

秦琅敢这样保证,也是因为现在丰州城里的商铺,全都是之前他拉来的那一百多家的,都是自家人。

其实这些贩货的商队也一样是之前跟秦琅一起来的各家的人。

秦琅在这里建起了丰州商会,卖家和买家都加入了这个商会,商会对于在丰州经营的这些商家有很强的约束力,有商会公约,谁也不能违犯,否则商会有权处置。

现在几乎每天都有商队在丰州采购好商货后,离开丰州,深入后套草原深处,直接到牧民的草场上去交易。

这样就能扩大交易量,更扩大了效益,以前郁射设是中间商,掌握了渠道,所以他有定价权和发货权,大唐的货物到了牧民手里贵了许多,而且他虽控制着渠道,但铺货能力有限,量又上不去。

现在秦琅让丰州商会直接深入下面,渠道打通了,定价权掌握了,量也上来了。

而秦琅也给秦国昌秦大臣父子留了不少的利益,所以现在代掌家业的秦大臣、秦国盛倒也没啥意见。

一个二百驮的商队,能走的更远。

尤其是秦琅搞出的销售方式也与以往大有不同,他根据牧民们对大唐商品的喜爱和需求,又根据他们缺少现钱这个特点,搞起了信用赊欠。

有皮毛拿皮毛折现当然可以,若是皮毛不够,看上了什么也可以直接买下,可以记账。

就算买的多也不怕,不担心你还不起,等下一季过来还没钱还,就可以拿皮毛或牲畜抵账。

甚至还可以分期。

打白条,是要利息的,分期更有手续费。

牧民们当然可以提前享受到想要的大唐商货,但要付出一些利息。

所有的白条上面,都写有一句字。

父债子偿,夫债妻还,死亡绝后,族灭债消。

一个个深入草原的商队,实际上就是丰州商行的小经销商,深入草原与牧民交易,极大的扩大了交易量。

而对于牧民来说,商货更丰富了,价格甚至也更便宜了,没有了中间商的层层剥削,不管是皮毛牲畜卖出,还是商货买入,他们都比以前得到了更多的实惠,更何况,还能打白条,能够分期呢。

于是乎,突厥牧民们的购买热情都爆发了。

在草原上,如郁射设这样的首领,当然是极富有的,驼马万头,牛羊数十万,而一般的部落首领、头人们,也是骆马千头,牛羊过万。

再富点的牧民,则是骆马上百,牛羊数千。

至于一般的牧民家庭,日子就没那么好了,在草原上其实日子过的挺苦,要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他们一般是百多头牲畜,往往是养十来匹马,二三十头牛,几头骆驼,一二百只羊。

当然还有更穷的,但那已经都是贵族们的奴隶了,没有私产。

草原广阔,牧民们虽说也是以部落为单位在一块草场放牧,但牧民跟牧民平时也相隔很远,有的时候可能一两个月都看不到个陌生人。

在这种情况下,交通不便,买卖更不便,牧民们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日子,许多商品物资方面都是很匮乏的,想买也难,如盐等物品的交易,也只能一年那么几次的商队过来,才能交易,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

而现在,汉人商队二十人,二百驼马满载货物过来,每到一处牧民家,便会搭起帐篷,向牧民们推销各种商品,商品丰富,样式多,且质量都很好,尤其是价格还比较公道。

没钱拿皮毛换,拿酥油拿肉干,甚至草药牲畜什么都可以换。

实在拿不出东西,还可以打白条,还可以分期偿还。

商队出去十天半个月,就能把所带去的二百驼马的货物一清而空,换回来羊皮羊皮牛皮牛角牛筋,甚至是牛马、草药,有时还能带回奴隶。

丰州城里。

一个个仓库里堆满了羊毛羊皮牛皮干肉等玩意,那圈栏里,更是关着许多牛羊。

屠宰厂,日夜不停的把这些牛羊给宰杀掉,秦琅可没有那么多草料来喂养这些牛羊,也不可能一路赶到关中长安去卖,成本太高,沿途没草吃,喂草料不划算。

所以全都就地宰杀。

李大亮这个检校刺史,现在相当于是商会的一个大管家一样,天天在那里核帐,然后顺便收个税。

虽说丰州商会是秦琅自己开的,但税还是得收。

商人从南面运货入丰州,要收税,商人从草原收货回来,也要收税。

有一张很详细的税收清单,针对不同的商品有不同的税率。

所有活的牲畜都是按头征税,比如骆驼征收一千六百钱,突厥战马一千钱,普通母马四百钱,牛、骡俱五百钱,驴二百五十钱,羊五十钱,这基本上是按十税一来征收的。

对于出丰州的商货,则都是按驮来征税,或者是按数量来征收,比如一大包布三十六匹,征一千八百钱

对于盐茶酒糖这几样,则还要按专税法征税。

进进出出都要征税,税率还普遍不低。

但是商会里各家商人们都很积极火热,再征税也架不住利润高啊。

简直跟在抢钱一样。

郁射设的那一万帐部众,富者牛羊十几万,最穷的也有一二百头牛羊,他们对大唐商品那是真喜欢。

东西摆开来,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要,没钱,那就换,再没的换了,那就打白条欠。

今年本来就是个灾年,牛羊留不住,本就是要杀,这个时候干脆就多杀点。

往年积攒的羊毛啊羊皮啊牛皮啊,甚至是打猎猎到的兽皮鸟毛,也统统都折价给商人们。虽然说丰州商会给各个商队做了一个收购指导价,但谁会不压压价呢。

牧民们也不觉得价太低或啥,对他们来说,皮毛这些真太普遍了,就算是牛羊也是不值钱的玩意。

于是现在每天丰州城门处,都是在排队清货交税的。

李大亮税单开的都手发抖了。

“这才一个月时间不到啊,你猜我们征了多少税?”

李大亮走到秦琅的公房,一屁股坐在暖炕上,“整整七千七百五十二贯啊,天啊!”

秦琅呵呵一笑,倒是对这个数字没太大惊喜。

十税一呢,还是进出都要税,这税钱能少了?

事实上,现在这还仅是一部份税,毕竟好多商人报了税,但还没交,秦琅是允许他们报税之后,在每季度结算一次的。

这样商人们可以更好的流转。

从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商队,到现在,丰州商会下面,已经注册了五百八十家商号。

这就是变化。

秦琅开的加工坊,现在因为缺人手,都忙不过来,大量的羊毛堆积在那里无法清洗,不能打包运往灵武,皮子也是一样,堆积如山了。

另一方面,则是丰州城里的各种商品的商家们断货了,补货跟不上来了。

茶叶、布匹、盐酒,还有就是许多针线锅碗这些杂货,更是缺口巨大。

越来越多商家跑来丰州,加入到丰州商会来,而做为最早随秦琅来的那一百多家,抢占先机,最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缺人手啊!”秦琅感叹。

因为缺人手,现在那三千六百禁军,都开始兼职在商会赚外快了,宰牛杀羊,煎羊毛刮皮子,每天都能额外赚到一大把开元通宝,真是累并快乐着。

每天牛羊肉大块管饱,睡着暖火炕,还天天能赚上大把开元通宝,虽说丰州冷,可大家还真就有些乐不思长安了!

第337章 受降城

李大亮望着那高高堆起的羊毛,都忍不住捂住口鼻,这也实在是太腥膻了。

“这羊毛都收了百万斤了吧?”

“不止,现在入账总数是三百多万斤了,不仅郁射设部的突厥人把羊毛都卖给我们了,连着狼山外的突厥人也都跑来卖羊毛。”

丰州西北为狼山,属于阴山山脉的最西段,正是有了狼山的庇护,才有了河套平原。

自古以来,狼山都是河套最好的防护,其南侧以断崖临后套平原,北侧则坡度绞缓,逐渐过渡到高原,西端没入沙漠。

故此有这么一条狼山山脉后,上千里的一段河套便无西面之忧,要越过狼山,也就只有从灵武那端的山口,或是丰州这边的山口翻越,这让防御相对要好守些。

现在许多跑来丰州卖羊毛的突厥人,正是从丰州西北面的狼山山口过来的,而这个位置,在汉代时,曾建立过一座受降城,是专门为接受匈奴人投降而建造的。

当时的汉受降城为接受匈奴左大都尉而特别修建,建在了山口北面的戈壁绿洲之中。

当时,匈奴人也是遭受大雪灾,牛羊多冻死,部众不安,左大都尉便想杀了单于投奔汉朝,于是汉朝便派人出狼山口,在山北筑受降城准备接应。不过后来汉朝觉得这受降城还是离匈奴太远,于是派大将率兵两万去接应,结果事泄,左大都尉被单于所杀。

李大亮能文允武,对这段历史倒是很清楚,说来还是有些为之感叹。

“当年汉朝这次太冒险了,匈奴单于杀左大都尉后,发兵攻汉军。赵破奴虽反击得胜而疾向南撤兵,可还没退入受降城,还是为八万匈奴骑兵所困,其军遂没于匈奴。后来匈奴乘胜攻受降城,但却因城坚而不能下,最后越过受降城入边境大肆掳掠一番而归。”

这一战,可以说大汉赔了夫人又折兵,左大都尉没能杀掉单于归汉,派出去接应的两万人马倒是没了,又引得匈奴入寇边境大肆掳掠一番,亏到姥姥家了。

“三郎,当要提防那些北面的突厥人,这些人里,未必就没有听从颉利的。颉利一直不安份,他已经在汗庭集结了不少人马,咱们派去的使者也一直不见回来,我担心到时万一颉利派兵绕到狼山口从我们背后袭击,他再引军西来,两面夹击,就危险了。”李大亮提醒。

这段时间大家赚钱赚的挺高兴,可这危机还是在的。

“这个我也在考虑,颉利真要打来,就不止两面夹击了,梁师都肯定也会扑上来。梁师都是颉利的狗,盯着他的动向,倒是能把颉利的意图把握到。”秦琅这段时间忙着交易,其实也还是要安郁射设诸部的心。

总得让他们感受到投唐后的好处吧。

现在经过这一番深入贸易,郁射设各部对大唐都挺满意的,家家喝上了茶叶饮起了酒,铁锅陶锅木桶木碗的也都用上了,甚至贵族们也有了丝绸首饰等。

如今丰州草原上到处都是牧民们和商人在载歌载舞,高唱汉突一家亲呢。

而另一方面,秦琅也通过这种深入草原的商队,摸清了郁射设部的虚实,掌握了他们的部众分布地址、数量,人丁老弱,牲畜数量等等,现在真要开打,秦琅是不怕的。

“安排在商队里的斥候回报,说汉受降城几乎荒废了,只剩下废墟一座。”

汉朝当年修建的这座受降城,并没能受降到匈奴人,因为孤悬塞外,所以这座受降城屡次易手,再后来匈奴分裂,一部份西迁,一部份内附汉朝,世代向汉朝称臣,北疆再无战事。

北魏时,鲜卑人在和柔然人的边境筑比干城,就在汉受降城南面的狼山山口内。

这座建于北魏时的比干城,倒还是相对完备,但也早没有了驻军守卫。

秦琅拿出地图。

“我打算派兵进驻狼山口,修复北魏比干城和汉受降城,你觉得如何?”

李大亮眼睛一亮,狼山口位置特殊,一夫当关万夫难守。

西面是狼山,东面是阴山,这狼山口向来是丰州进出塞外的一个必经之路。

“汉受降城毁弃多年,一时半会只怕难以修复,倒是北魏的比干城,还算有些模样。”

于是秦琅跟李大亮在那里讨论了半天之后,决定派军狼山口,简单修复一下北魏鲜卑城,“就改称大唐受降城,派驻一军,军号横塞军。”

李大亮则建议,“可让横塞军派一部份出狼山口,于汉受降城旧址上设一堡寨驻守,以为前哨,若真有敌至,则也可点燃烽火,退守受降城。若无大敌,则可哨探巡骑山北。”

“还可在狼山上设烽火台!”秦琅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防止北面的突厥人是颉利的奇兵,秦琅打算干脆在受降城边设立边市,让山两面的突厥人在此交易。

“我看不妨在丰州东面也筑城屯兵,以防颉利!”

李大亮在地图上指出一处地方,“此处有一座拂云堆神祠,南面便是黄河渡口金津,其北面是呼延谷,又称石门水,这是河套最大的一条黄河支流,其上游俗称北齐沟,也是大青山和牛头朝那山的天然分界。”

他选的这个位置确实不错,正好处于前后套的中间,南面黄河,北面高山,中间还是一条河。

在呼延谷河汇入黄河之处,修建一座军城,则正好可扼守交通要道。

“在此筑城,则距离狼山口受降城不过四百里,东西皆控扼交通要道,做为丰州门户。”

听说当年突厥大汗南侵,每次都要先到那座神祠云拜祭祈福,然后出兵渡过黄河南下。

“有战则拒兵,无战则可做为边市,与前套突厥诸部互市。”

“善!”

“那就在此驻一军,就叫天德军吧。”

秦琅召集丰州的将领们讨论此事,结果程处默提出,“为何不在东面胜州干脆也驻一军,还可在胜州北面的黄河北岸渡口筑座东受降城,如此一来,既可与胜州城互为倚靠,也可与西面的中受降城相互倚靠啊。”

秦琅愣了下。

先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一来是因为胜州都残破无人了,他那个胜州都督也是个挂名空衔而已了。

再者,胜州距离颉利汗庭太近了,也就几百里,实际上胜州北面已经属于前套平原,一马平川的,几百里对颉利来说,还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而已。

可现在程处默说的也有道理啊。

胜州榆林城在黄河南岸,北岸正是源于阴山的金河注入黄河之处,金河的上游有黑城,还有通往塞外的重要通道,阴山白道。

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啊。

当然,现在朝廷大政是不主动挑起与突厥之战,不放第一箭。所以秦琅也不能说直接带兵杀到汗庭去,这一来太嚣张,二来秦琅这点人马还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可呆在丰州整天等着别人来打,也不是个事。

秦琅觉得程处默的想法不错,秦琅完全可以用互市的名头,跑到胜州北面去建个寨子,然后再顺便派个几千人马过去看场子嘛。

到时欢迎前套的颉利手下牧民过来互市买卖啊。

“颉利会肯吗?”

“咱们又不用真请示他,先派人去把寨子依着金河口建起来,派一两千军马过去,军号振武吧。”秦琅倒是从谏如流。

在胜州北面筑起边市,实际上就相当于是东受降城了。

以横塞军驻于狼山口西受降城,以天德军驻于呼延谷河口中受降城,再以振武军驻于胜州北的金河口东受降城。

每军驻五百骑兵一千步兵,三城就是四千五,秦琅的丰州和胜州城,再分驻一千和五百,加起来就是六千了。

除了从长安带来的三千六禁军,加上秦琅拔的那支人马,正好。

另外,真要打起来,秦国昌父子的部众,应当也能调动一些起来做为蕃部协从军,凑万把人应当没问题。

不过筑城不容易,现在只能说因陋就简,先围个寨子起来,以边市为名头建寨子,再以保护边市为名派军过去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以后秦琅就完全掌握了主动,不要整天担心颉利来不来打,什么时候来打,从哪边打过来。

三受降城一建,等于是在丰州四面建起了门户,颉利要打,都得先经过这门户,秦琅就有充足的时间反应应对了。

“再派个人去趟汗庭,跟颉利好好重申一下去年的便桥之盟,顺便跟他说说若是边市开设后,他能得到多少好处,他那有多少羊毛羊皮,我都收。每收一斤羊毛,还是十文钱价格,但我额外返给颉利大汗一文钱,羊皮也一样,收一张我给他返几文钱,有钱,大家赚嘛。”

这点小钱小利未必能诱惑的了颉利,但秦琅可不打算只诱惑颉利一人,他还让使者过去后,去找颉利的可敦,也就是曾经是他后娘,也是他两任嫂子,召集是他媳妇的隋朝义成公主也送点礼,当然,阿史那思摩啊、执失思力啊这些汗庭的重要贵族官员们,也肯定要送份厚礼的。

总之,大家若是能劝说颉利可汗承认丰州这边的既成事实,那以后秦琅就带着大家有钱一起赚有钱一起发,大家一起过太平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玩西域美人。

若是非要找不痛快,可就得先惦量惦量后果了,毕竟这场天灾,颉利部众现在日子可也不好过,还不如咱们携手努力,共渡难关嘛。

你把羊毛羊皮卖给我,我把绢布锅碗卖给你,你把牛马卖给我,我也可以卖给盐茶粮酒,甚至是卖你点米面都不是问题。

天寒地冻的,大家也就别瞎折腾了,真要扳扳手腕子论论本事,那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说嘛,先搁置争议,共同发展嘛。

“颉利未必肯啊。”李大亮道。

“肯也不肯那是他的事,但我们现在也不能干坐着,先干了再说,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其余的就看颉利如何选择了,反正现在能拖一时是一时,真拖不了,颉利非要出兵,那咱们也不怕,咱们以逸待劳,以守对攻,这冰天雪地的,谁怕谁啊?真打起来,吃亏的还未必是我们呢!”

秦琅敢这样说也是有一定的把握的,毕竟这种季节,就算正常年轻,也很少冬季出兵,今年又比往年更寒冷,突厥人日子更难过,就算想抢一把,按历史规律,也一般是要在开春后来抢的,现在跑出来打劫?老婆孩子牲畜都要冻死一大半了!

“让丰州商会告诉商会下面五百八十多家商号,三受降城边市新开,免三个月的税,欢迎大家过去那边发财,但是免税归免税,有一个忙大家也得帮的。要前往三受降城做买卖的商号,每个驮队二百头骆驼马匹,必须装二十头骆驼的粮食过去,要不然,我们的边军也没粮食,边市也没人保护安全。”

程处默高喊着要出去带队驻城。

秦琅其实挺喜欢程大郎的,少数几个能聊到一块,且兴趣相同的人,一起在丰州这个鬼地方,能有个小伙伴挺不容易的。

可程处默坚持要去,说天天呆这里立不到功。

思虑再三后,秦琅同意调他去西受降城,让他检校横塞军军使,毕竟正使的任命,还要上报朝廷兵部,得通过兵部甚至是皇帝的同意。

可程处默居然还不愿意,说西受降城打仗的机会最少,要去就去东受降城,跑到颉利的眼皮子底下去,真打起来,也是首当其冲,第一个掏家伙上,也最容易立功的。

这家伙想立功都想魔障了,整天就想着沙场建功立业,然后封爵加官,这样就能在他老子面前硬气起来,将来也不用担心老程再跟崔寡妇捣鼓个嫡子出来,威胁到他继承权啥的。

用他的话说,大不了将来我跟你秦三郎一样自立门户,不要他那卢国公的爵位了,不就是一国公爵位嘛,老子自己赚,说不定哪天我还能混个上柱国出来,羞他老程一脸。

老程以前因为一直给秦琼做副手,所以都没机会给自己挣个上柱国出来,这是他最觉得遗憾的地方。

程处默这么有志气,秦琅能说个啥。

真正的朋友,就得表示支持。

“好,你滚去东受降城,做检校振武军军使吧,顺便,你再检校一个胜州长史好了。不过我也跟你说清楚,真要遇到颉利发疯,你也别硬扛,要么撤到丰州来,要么退到胜州去,你那一千五百人马,一座寨子,肯定守不住,留的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想当上国公、加勋上柱国,你不但得勇猛,你还得有比你老子还好的运气和聪明,你老子也是百战余生活下来的,想当年罗士信、裴行俨、来整这些哪个不比你爹勇猛能战?可有啥用?人死了,就啥也没了。”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爵封国公,勋加上柱国的那一天,否则,你就真白死了,你就真的给崔寡妇和你爹将来的儿子让位子了,明白了吗?”

“谢谢。”程处默感动的眼眶湿润,这一番一般人不会跟他说的。“我会记得你这些话的,一定活着!”

第338章 永不为奴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唐的将门子弟个个都是鹰派,没有谁是草鸡,他们打小习练武艺,每个人从小就向往战场,向往热血,没有谁只想呆在繁华的长安做个纨绔。

程处默不去西受降城,也不去中受降城,他偏要去东受降城,因为东受降城距离颉利汗庭不过数百里,去那里才有挑战性,才有功绩可立。

骑上马,程家大郎带着五百轻骑、一千步卒,还有程家、孙家还有崔家的家丁护卫五百余人,踏上向东八百里的征程,后面紧跟着两千多驼马的商货。

十一月季节,河套今年却冷过三九天。

秦琅裹着皮衣斗篷,送行到城外。

程处默一脸豪情万丈,“等我的好消息吧!”

秦琅过去给他把袍子紧了紧,“别主动惹事,先把寨子立起来,顺便修一下胜州榆林城,咱们目的是趁这场寒冬把后套给控制住,顺便把胜州也给恢复。”

“知道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嘛。”程处默一抖缰绳,催马离开。

这支两千来人的队伍,便在旗手高举的大唐红色战旗后面,缓缓跟上。

冰犁雪撬,满载的物资。

一件件外毛内皮的羊皮袍子,还有那特制的巨大披风,披在身上是大氅,晚上解下来就能当成个被子或是直接能做睡袋。

这是一支前去开拓的部队。

秦琅都想跟着去了。

这个严寒季节里东去八百里,确实很冒险,但这也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趁着颉利现在难以出动之机,抢占先机,去立下寨子,开起边市,明年这里就能加固成城堡。

这个钉子打下去后,颉利再想拔起来就不容易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确实是十分壮阔的景象,不过在其中跋涉,却不是什么好的感受了。

好在有雪撬爬犁,总算让大家能在这厚厚的积雪里前行。

就是那茫茫的白雪,晃的眼睛疼,好在秦琅早就给他们做了准备,为每人备好了一块黑纱,眼睛上蒙上黑纱,能够稍缓解下眼睛的难受。

程处默一行只要沿着尉迟宝琪那一行留下的痕迹前行便可,尉迟宝琪向秦琅要了中受降城的天德军使位置,比他还早一步带着两千来人出发了。

两支队伍相距也就是两天的路程。

丰州城里。

一下子分散出去了六七千人,倒是要冷清了不少。

商州丰会下面各个商号城中铺子都几乎搬空了,长安那边补的货还没运过来,倒是收回来的羊毛羊皮牲畜等已经填满了整个丰州九原城。

都督府里。

秦琅在招待秦国盛和秦大臣叔侄一伙人。

这些人原本是后套这块的主人,但现在明显的秦琅这个检校都督才是主人。

暖炕。

大炕席。

紫铜火锅。

这滴水成冰的季节里,涮火锅无疑是最爽的,尤其是这里有的是肥嫩的牛羊。

吃惯了烤羊炖牛煮马肉的突厥人,如今改换姓氏成为大唐臣子,脱去皮袍换上了紫袍梁冠,到也人模人样的。天气很冷,秦琅都早脱去了紫袍梁冠,换上了暖和的羊皮衣鹿皮靴貂皮帽儿,可秦国盛和秦大臣他们却还一个个都穿着紫色锦袍,好在这屋里也暖和,否则秦琅估计这些家伙能好好体验下冻人的滋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秦琅拿出一叠庄票。

嘉德钱庄开具的庄票,具名庄票,见信物凭票即兑,百贯一张。

“按我们之前的约定,这是你们的那一份!”

厚厚的沓的庄票。

秦国盛眼睛放光,这位郁射设的异母弟,长的粗壮,但没郁射设那么肥胖如山,倒是更精壮一些,他剃了个光头,很像是个屠夫。

“三郎客气了,哥哥怎好收弟弟的钱。”

这家伙明明眼睛都被钱吸住了,却还说那假模假样的客气话。

“我们汉家有句俗语,亲兄弟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之前既然都已经说好了的,那么该你的我一文不会差。”

秦琅说着又掏出一份账单给他们看。

秦国盛瞄了一眼收回目光,其实他根本不识汉字。

秦大臣倒是能读会写,不过也看不懂这么复杂的账单。

叔侄俩都表示完全相信秦琅。

“数一数吧!”

一百贯一张,足足一百张。

那就是整整一万贯。

“这账单上有详细明细,该你们的那份,总共应当是九千七百多贯,兄弟我就给你们凑个整数,一万贯。这是嘉德钱庄的庄票,你们可以拿这庄票在丰州嘉德钱庄、灵武嘉德钱庄、长安嘉德钱庄取钱,一千贯以下,立时可取,一千贯以上,需要提前十天预约。”

秦大臣把这叠厚厚的庄票递给叔父阿史那哲。

光头犹豫了会,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当场点了起来。

一张两张,他点的极为认真。

好半天后,点了三遍的他,终于点清楚了,确实是一百张,他甚至还每张都又打开仔细比对了一番。

“三郎你真是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嘛,我秦琅向来是一诺千金的人,咱们既然是合作,肯定得互利共赢的。”

之前秦琅早跟秦国忠约好了,让他们协助收羊毛皮子牲畜等,秦琅给他们好处。

这个好处秦琅当然也可以不给,但要迅速控制丰州局面,那么给这些地头蛇好处,是必不可少的,能省去很多麻烦。

一万贯钱不少,但这若是按中介费计入账本,那也不过是正常成本而已。

就如秦琅在这里为朝廷征税一样,征了七千多贯钱,这也是商会的经营成本之一,他并没有凭自己的职位,给免除这些税收。

秦国盛把钱又交到了侄子秦大臣手里,让他保管。

“三郎啊,我看你现在可是收了许多的皮毛、牲畜了,这都堆积如山了,这都压在手里也不行吧?”秦国盛主动提到。

“也没办法的事,我们丰州商会深入草原,为牧民们送去各种商货,还允许大家打白条、分期,所以大家都是纷纷买买买,我们带去的货全都卖空了,换回来的皮毛牲畜也确实是很多,可我现在缺人手啊。”

缺人洗羊毛,净羊毛、弹羊毛,也缺人刮皮子晒皮子鞣皮子,屠宰牲畜等,极缺人手。

尤其是原本还有几千官军可以兼职来赚点外块,现在他们走了,更缺人手了。

丰州在隋朝时是朝廷正州,有不少人口百姓的,可这些年边境战火纷飞,边境更苦。当年五原军将起义,后来归附大唐,但终究还是被突厥人占据。

许多丰州的百姓,要么早逃向灵武关内,要么就是被突厥人掳掠为奴了,在秦琅进驻丰州时,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汉人百姓了,有的都是突厥人的汉奴。

皮毛牲畜这些,最好是在丰州进行一次初加工,再运到灵武,再粗加工一次,然后运入关内深加工。

这样也是因为越往关内,人口越多。

要加工,总离不开人手的。

“要不我调些奴隶来帮忙。”

拿人手短。

轻松就分得万贯,秦国盛倒也大方起来,表示愿意调些奴隶来帮秦琅的忙。

“那就太感谢了,不过在商言商,我这里缺的人手不是一个两个,要做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忙完的。”

秦琅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

“据我观察,国盛兄弟你们部落里,有不少我们汉人百姓为奴,对吧?”

这话一出,秦国盛脸色不太自然。

“是有一些”

“兄弟你不用紧张,我也知道这些汉人百姓沦为奴隶有历史原因,所以呢我也没说要兄弟你们白把人还给我们。可是”

“这些人终究是我汉人同胞,我们又怎么能忍心看到他们沦为奴隶呢,兄弟,我愿意出钱赎买这些奴隶,让他们回到丰州城,恢复为自由身,重新成为大唐的子民,兄弟你看如何?”

秦国盛意外了。

“这个,这个,数量可不少啊,我自己名下的倒是没问题,就算不给钱也没事,可其它部众牧民手里的,不好说啊。”

“我赎买,按市价赎买!”秦琅笑着说道。

他一招手。

又是一沓庄票摆在桌上。

“这是一万贯,我愿意按市价赎回他们。”

秦国盛心里计算了一下,在草原上,一个青壮汉奴能换两匹马,而两匹马在汉商这可折十六贯钱,年老的年少的都不太值钱,年轻的妇人倒是值匹母马的,至于年少的孩子则只能抵两只羊。

当然,他知道以往把奴隶卖到灵州定远去,要值钱的多。若是能运到长安去卖,就更值钱了,一个青壮奴隶说不定能卖到二三十贯,甚至是三四十贯。

这时年轻的秦大臣说话了。

“叔父何须如此见外呢!”

秦琅笑道,“你喊我声叔,所以我不跟你见外,把这事委托给你们。这一万贯只是预付款,到时按人头按市价算,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够就补。”

秦大臣虽年轻,但这小子读过好几年汉书,倒也跟他爹一样精明着。

一万贯钱摆在那,若真说换取他们部落里所有的汉人奴隶,按市价是肯定不够的,就算是按现在部落里交易牛马的价格,再折成汉商的钱,一万贯也不够。

可秦大臣没贪心。

“叔父,你看这样如何,这一万贯我们收下,但我们不是要贪这笔钱,而是拿去补偿那些交还汉家兄弟的牧民损失。叔父也不要说什么赎买,也不要说什么不够再补的话,这些钱呢,就当是朝廷给我们部落的赏赐了。”

所有的汉家奴隶,不管是这两年从丰州掳掠的,还是前朝时从中原掳掠的,甚至是从别处赎卖而来的,他们叔侄让所有牧民们送还给秦琅。

整个郁射设部里,可是有上万汉家奴,一万贯钱确实是不够的。

秦琅惊讶,这秦大臣还真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哈哈哈,想不到大臣侄儿如此忠心,那叔父马上要向朝廷奏报,向圣上为大臣侄儿为国盛兄弟还有国昌兄弟请功请封!”

第339章 归来

吃完火锅,秦国盛秦大臣叔侄俩走出都督府,冷风一吹,那紫色圆领官袍难挡寒气,叔侄俩都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你刚才怎么答应秦三郎了?咱们部落上上下下汉家奴得有一万有余,真要卖,怎么也得卖他个十数万贯啊!”秦国盛有些抱怨。

“叔父,翼国公都已经开口了,我们难道还能不放汉家奴?”

“可他也说了按市价给。”

“但他只拿了一万贯庄票出来,叔父莫不以为他还真会补不成?”秦大臣自认为还是比较能理解汉家君臣们想法的,如今他父亲人在长安,而丰州也有大唐驻军,更别说秦琅刚刚已经派出几支兵去分守丰州外围。

实际上现在后套已经被唐军围堵起来了。

那边得罪了颉利,这边难道还要再得罪唐人?

真要惹的唐人翻脸,这就是关门打狗了。

秦琅那一万贯钱摆出来,已经算是给他们面子了,所以见好就收。

“不可能吧?”秦国昌摸了摸脑袋,不太相信。

“叔父,你也不要只盯着那几个汉家奴儿了,虽然那也能值些钱,但终究不过几个奴隶而已,咱们现在投了唐,这贸易兴盛,咱们那份可也不少,这第一笔就拿了一万贯了,后续还有呢。”

这一万贯还仅仅是秦琅给他们的分成,这还没算上他们自家的牛羊皮毛的买卖呢,秦大臣这一家子哪个不是驼马上万,牛羊十数万呢。

以往受限于边市的规模,想卖都卖不出去,羊毛啥的白送人家都不要,现在可就不一样了,直接过来收,价格还不错,啥都能卖成钱,这多好的事。

所以秦大臣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

既维持住了草场部众不受颉利吞并,还能维持住自家的首领位置,更别说自家的这些牛羊骆驼马匹啥的也都保住了,现在不过是交出汉家奴隶而已,没了汉家奴隶,他们也还有突厥奴隶铁勒奴隶粟特奴隶啊!

“回头,就赶紧传令下去,把所有的汉家奴都交给唐军吧,不要拖延。”

黄昏。

欲谷正在挤牛奶,主人骨咄禄每天傍晚放牧归来,欲谷便跟其它的奴隶们赶紧去给牛挤奶。

挤奶是个很辛苦的活,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要起来挤第一遍奶,主人骨咄禄家养了一百多头牛,还有三十多匹马,有十多头骆驼,另外还有两千多只羊。

在部落里,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牧民家族,骨咄禄有兄弟七人,因为俱已成年,所以都早就分家,他的父亲跟随着做为小儿子的骨咄禄一起生活。

骨咄禄有一个突厥妻子,另外还有六个妾侍,有两个突厥女人一个铁勒女人还有一个粟特女人,另外还有一个汉人女子和一个鲜卑女子。

他的儿女也多,生了十几个儿女,有的已经成家娶妻,有的则出嫁了。

孩子们多还年幼未成家,所以成家的老大老二也还没有分家出去,因此这是一个极大的家族,人丁从多,牲畜也多。

骨咄禄跟他的六个兄弟们便组成了一个约一百六七十人的部落,他们在几十里的草场上放牧,这块草场便是他们家族部落的草场,兄弟七个,都相隔着十余里居住,偶尔聚聚。

骨咄禄有七个妻妾十几个儿女,还有十三个奴隶,这些奴隶中,和欲谷一样的汉奴有七个。

欲谷在突厥语里,意为珍贵的之意。

他本名元珍,曾是隋朝丰州的一名书吏,遥想当年鱼俱罗镇守丰州的时候,曾经让突厥人不敢靠近,连边都不敢沾。

可是后来隋皇杨广无道,天下大乱,丰州这块美丽的塞上珍珠,也就再次沦为了突厥人的牧场,元珍也在突厥人的袭击中被俘,然后辗转被卖给多个突厥主人,最后在骨咄禄家安定下来。

骨咄禄待他还不错,给他改名欲谷,因为他能读会写,所以让他当起了管家一样的工作。不过管家也是一样要挤牛奶挤羊奶的。

阿苏走过来,“听主人说,有商队要来了,让你赶紧回去接待。”

她也是一名汉家奴,家是马邑人。

来到了骨咄禄这里后,主人让两人配对,一对可怜人在这里还生养了五个孩子,骨咄禄一家的七个汉奴,正是他们一家子。

不过这并是说明骨咄禄就有多好,让奴隶配对生育,这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如同管理牛马,让牛马配对产崽一样,是一种增值的方式而已。

生下的孩子打小就是他们的奴隶,替他们做事,将来长大了还可以卖掉。

如今的欲谷和阿苏,完全就是副突厥人的模样,脏兮兮的羊皮袍子,甚至连发式都改变了。

曾经儒雅的边疆文吏,如今早被风刀霜剑刻画的不成模样,皮肤粗糙黝黑,身上总是有股子腥膻味。

扛着一桶牛奶,欲谷先把奶送回了奶房,那里有女奴在打酥油,一桶奶得上下翻打上千次,才能打出一小陀酥油,这些酥油是主人们享受的好东西,也是牧民们留着交易盐茶的好东西。

十岁的女儿玉儿在一边用干牛粪烧水,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上还挂着一片干牛粪。

欲谷过去摸了摸她的脸蛋,然后替她把头发上的干牛粪摘掉。

“阿耶,我刚听说有商队来了,主人要把我们卖掉,是真的吗?”玉儿很是惊恐,她知道奴隶经常会被买卖,若是干活不听话,或是有人出高价,则主人都是随时会把她们卖掉的。

她不想离开阿爷阿娘,她害怕外面的世界。

欲谷揉揉女儿的脑袋,心里一痛,多么可爱的女儿啊,他心中的宝,可却只是别人的草,打小就开始干活,没少挨过鞭子,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时常被罚跟羊睡在一起。

十岁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凝视着女儿的眼睛,“玉儿,爹不会让主人把你卖掉的,爹会求主人把你留下来,你是干活的好手。”

玉儿点了点头,垂下眼帘。

欲谷心思重重的出了奶房,来到了主人的帐篷。

骨咄禄一家子都坐在帐中,火塘里烧着牛粪,上面的架了个铁锅,这是骨咄禄的妻子相当珍视的宝贝,一般的牧民家里可没有这样的铁锅。

这样的铁锅煮奶茶或是炖羊肉,都十分不错。

“欲谷,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骨咄禄手捧着瓷器奶茶杯,这套瓷器也是骨咄禄妻子的宝贝之一。

“尊敬的主人,欲谷听从你的吩咐!”

欲谷低下头道。

“刚刚接到了郁射设的传令,让整个部落把汉人奴送到丰州去。”

欲谷心中一动,但忍住没露声色。

“请问让我们去做什么?”

“郁射设投了唐,被唐天子封为怀化郡王,赐名秦国忠,他还拜了大唐使相秦琼为义父,如今郁射设留在长安准备迎娶皇帝的妹妹成亲,所以现在丰州是秦琼的儿子,郁射设的义弟翼国公秦琅过来检校都督”

欲谷其实知道这些,之前有商队过来时,他就向他们打听了不少外面的情况,知道了这些变化。

骨咄禄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也都是唐民了,翼国公要赎回所有的汉奴,郡王长子已经下令,让所有部众把手下的汉奴隶送去丰州。欲谷,你将要自由了,你碰到了一个好皇帝,碰到了一个好官员,他们要将你们赎回去了!”

欲谷,不,元珍心里涌起酸楚。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了。

十余年了,他被掳为奴十余年了,在骨咄禄手下也十一年了,他的长女都十岁了。其实骨咄禄对他还算不错的,相比他之前遇到的几个主人确实好的多。

但再不错,也只是主人对奴隶的不错,他从始至终都没被真正视为人。

元珍低下头,不让自己的泪水被人看见,“真的吗?”

“嗯,你跟你的妻子阿苏,还有你的三个儿女都可以去丰州了,归化郡王会给我们补尝的。”

命令送来后,骨咄禄家族的人也是争议了许久。

如骨咄禄父亲就坚决不肯同意,秦大臣说会给他们补偿,但补偿多少?而且他们也用习惯了欲谷一家子,觉得这一家子十分温驯听话,而且欲谷还会写汉字,能发挥很大用处。

骨咄禄最终决定把人送回,因为如今的局势变了,连郁射设都跑到长安去迎娶大唐长公主了,接受怀化郡王的册封了。

况且他们现在与汉商交易,卖羊毛卖羊皮甚至是卖牲畜也得了许多好处,这都是变化。

时代变了。

第二天一早。

骨咄禄备好马,背上了牛肉干和马奶、水,然后骑上马向丰州出发,他的马后面,昨夜一夜未眠,但此时依然极为兴奋的元珍一家子七口,都裹的严实,紧紧跟随在骨咄禄的马后。

积雪很厚,风雪很大,天气很冷。

但元珍和一家人的心都是火热的,终于踏上返回故土家园的路,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们也不会犹豫退缩的。

路再远,路远难,可回家的路都是让人心情激动的。

玉儿牵着弟弟们的手,紧跟着父亲。

“阿爷,丰州远吗?那里冷吗?”

“女儿,丰州很远,但那里不冷,那是我们的家乡,到了那里,我们就再也不用做别人的奴隶了!”

第340章 重生

丰州城外,搭起了一座又一座牛皮帐篷。

反正现在丰州其它的玩意不多,但皮毛是最多的。秦琅与李大亮等一行巡视着这个赶工搭建起来的营地。

“准备了多少帐篷,有多少毯子?”

负责的是丰州商会的,他们按秦琅的要求承接了这座临时营地的建设,帐篷、毯子、被子等一应东西全都由他们负责,一顶帐篷将是一个临时的安置房,里面有标准化的生活所需用品,能保证回来的汉家儿女们能够有个温暖的家。

秦琅走进一个帐篷。

牛皮帐里约有十个平方左右,还算宽敞,中间有个火塘,可以生火,上面还配备了一口吊锅,能够烧水煮饭,围着火塘边,还有牛毛毡铺地,另备有羊皮羊毛毯子,东西比较粗糙,但都还比较干净。

“燃料呢?”秦琅问。

“燃烧用石炭,现在都在丰州仓库里,等人来了后,定量供给,保证取暖做饭之用。”商会的管事回答道,丰州商会接下的这个买卖,开价不高,但很认真在按要求做。毕竟商会是在秦琅的领导下,所以这单买卖不求赚钱,商会从其它地方赚的钱够多了,这单只是在做些有益的事,做些该做的事情,只要不贴钱进去就行。

“马上就会有同胞们到来了,所以大家要做好准备,不能等人来了,才发现这里没有那个缺少的。”

“我们一定做好!”

秦琅与秦大臣达成约定后,丰州城内的突厥贵人,也就是秦大臣家最先开始清点自家的汉人奴隶,然后向丰州都督府移交。

第一批三千汉家奴只带着身上简陋的衣物离开原主人。

秦琅站在都督府前,看着这些人,心情很复杂。

他们衣衫破烂,面容枯槁,经历过太多痛苦的事情。

“澡堂准备好了吗,水烧好没?澡豆准备好没,药粉准备好没?”秦琅一连询问许多。

管事连连点头。

为了今天这个接收,他们早就全力以赴准备了,修建了澡堂,男女各一座,还建了食堂,又准备了许多衣物等。

秦琅坐到一张桌子前,拿起笔,对排到桌前的那个老人问道,“名字,年龄,原籍何处,哪年被掳为奴”

“阿勒,不,是赵贵,今年,今年二十七岁,原籍,原籍并州太原,我是在隋大业十一年八月被掳的,当时我是朝廷征召的民夫,为北巡的皇帝运送粮草,八月初八,始毕可汗突然率数十万骑谋劫圣驾,时雁门郡属城四十一,被陷三十九,我就是在雁门城下被俘的,算来,十三年了!”

赵贵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忘不掉那让他坠落地狱的一天。

当时的他才十四岁,不过是个中男,却也被官府征发为北狩的皇帝运粮,本以为只要把粮运到雁门,便可返回家中,谁也想不到,告别家中年迈的母亲后,却再也没能回去。

转眼十三年了,他受尽了磨难。

秦琅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看着起码五十多了,背佗起,一张脸全是皱纹,甚至大半头发都是花白的。

“还记得家中详细地址吗,当初家里还有什么人?”

赵贵不知眼前这位年轻人是检校丰州都督兼胜州都督、刺史,他还以为这个和善的年轻人只是丰州的一位大唐官员。

看着他身上的汉家衣冠,只觉得份外亲切。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现在你回家了。”秦琅对着赵贵行了一礼。

一句你回家了,让赵贵忍不住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十三年的委屈,十三年的惶恐,十三年受过的鞭子棍棒,十三年来挨冻受饥,十三年来再无家乡父母音信,甚至十三年来他的家乡话都已经有些生疏了。

秦琅拍了拍赵贵,“兄弟,回家了。”

一枚写着并州赵贵的牌子系到了赵贵的脖子上,一位吏员过来领着他到一边去。

登记过后,便有人领他们去洗澡更衣。

一座很大的澡堂,里面有好多个大澡池子,里面都是热水。

吏员让他把身上的烂衣全都脱下来,然后到那池子里去泡。

“这池子里都是热水,且加了杀虫的药粉,你可在里面多泡会。”

赵贵有些机械的脱衣,打散头发,然后赤条条的走入那个热水池,水很暖和,暖和的让他想呻吟,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舒适的感觉了。

渐渐有更多人加入到热水池子里泡澡,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询问着来自哪里。

泡了许久,身上的干结的灰尘死皮也终于开始松动,于是吏员让他们两两一组,相互搓洗干净。

干净的池水很快就黑如墨水。

赵贵身上被搓起一条条的泥,甚至搓成了泥球一个又一个。

等差不多将皮都搓下一层后,浑身通红的赵贵终于感觉轻松了许多,也舒服了许多,他感觉自己如同脱去了那层枷锁束缚,又重获自由了。

去下一个池子继续泡。

泡完后,这次则是有人给他们修剪头发剪胡子刮脸等。

打结干枯的头发,全都被剪成了板寸,如同是个和尚一样。

“这是为了去除你们头发里的虱子,你们也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头发还能再重新长出来,没有了这些虫子,你们也不用担心瘙痒难受,更不用担心会染上传染疾病,就当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吧!”

吏员们的这些话,让赵贵等人接受了剪发,沦为奴隶的日子,什么没经历过呢,索头辫发左衽也多年了,如今剪掉重长也没什么不好的。

剪头发修胡子刮脸,最后连手脚指甲也全都剪了一遍。

最后去接了一桶干净的温水,重新擦拭了一遍身上,他觉得自己真的重生了。

全身干净,如同换了一个人,走出水气氤氲的洗澡区,来到了更衣区。

一名吏员拿尺子给他量了一遍后,然后给他挑选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白色麻布裁制的中衣一套,灰色葛布外衫一套,最后是一套外皮内毛的羊皮袍一件,还有羊毛帽子,羊毛手套,羊毛靴子,还有一件羊皮带毛毯子。

吏员又拿来一个木桶,又往里面放了一块毛巾。

“在这里按个手印!”

赵贵愣愣的站在那里。

“这些是给我的?”

“对,是朝廷发给你们的。”

赵贵几乎不敢相信,想他以前在老家并州时,小时候还是大隋朝,号称是最兴奋的王朝鼎盛之时,可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啊。

当他有些激动的手脚发抖的换上了全套新衣服,那么的舒服暖和,干净整洁。

提上桶,走出澡堂,经过一个水缸时,他往里看了眼,他看到水里倒映出一个体面人,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那人太体面了。

北风吹在脸上,突然有些刮脸的疼,他摸摸脸,脸是那么的干净整洁。

门口一名吏员过来。

“洗漱干净了?我带你去你的帐篷!”

赵贵没有妻儿,他是一个单身奴隶,所以在登记后,被与其它单身奴隶分到一个帐篷。

五个单身奴隶分到一个帐篷,当然,他们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份了。

赵贵被吏员授为五个人的伍长,负有管带之职。

提着桶的五个人,互相打量着,感觉陌生,又似乎很亲切。

吏员把帐篷内的所有物品清点一遍后,让赵贵在接收单子上按手印。

“吃饭暂时在食堂排队打饭,住就在这里,你们一会还可以去仓库领取石炭和引火之物。”

一个老头问,“我们能回家吗?”

“官府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吏员告诉他们,“现在天寒地冻,路上也难走,所以秦都督之意,先把你们在丰州临时安置下来,丰州衙门会登记好你们的信息,然后上报朝廷,并与你们原来的家乡官府联系,看能不能与你们的家人联系上,等那边联系好了,可以接收了,我们会送你们回去,在此之前,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好多人都想回家,但不少人离开家乡多年,甚至有些人当初被掳走前就已经家破人亡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有,身上这衣服都是官府发的。”赵贵问。

“先休养几天,等过几天你们若是觉得身体恢复了,可以报名参加劳作,洗羊毛、鞣皮子等等,都是按劳给酬,有工钱的,等你们家乡那边联系好了,到时你们可以带着这钱回家。”

赵贵赶紧道,“我会洗羊毛也会弹羊毛,还会鞣皮子。”

牧民的奴隶,几乎都会洗羊毛鞣皮子,不管是牛羊皮还是猎到的野兽皮,都要及时的鞣制,否则皮子就会坏掉。一张皮子,首先要及时的脱毛脱脂,把毛刮掉,把里层多余的脂肪等刮干净,然后用竹条或木片将皮子撑开通风晾干。

到这也只是初步加工,但这样加工过的皮子其实已经可以保存出售了。

如秦琅在丰州的工场,其实就是要完成粗加工便可。

至于后面浸灰脱灰浸酸鞣制复鞣染色加脂干燥拉软涂饰等等,就已经是深加工了。

吏员听赵贵说了许多鞣皮子的行话,于是便在本子上记下来,“我会向上面报告,你安心休养几天,过几天皮场那边会通知你去试工,到时凭技术开工钱,技术越好,工钱越高。”

“那我们现在吃饭要钱吗,还有这些衣服等要钱吗,这帐篷?”

“大家放心,你们新来的这半个月都可以在食堂免费吃饭,住宿也是免费的,等你们开始做工后,自然会包餐。”

“你们身上这套衣服,也都是由丰州都督府免费发放的。”

第341章 北国

每天都有几百上千的奴隶来到丰州。

他们脱却了奴隶的镣铐枷锁,扔掉了破衣烂袄,沐浴更衣脱胎换骨。

再没有了皮鞭,也没有了棍棒,晚上睡觉也不用跟羊挤在一起取暖了,他们有了温暖而干净的帐篷,晚上可以围着炭火炉子取暖聊天。

虽然黑色的石炭烧起来味道有些不太好闻,可终究这橘色的火焰带给了他们温暖。

许多来到丰州的奴隶们,仅休息了一两天,就都去面试做工去了,虽然秦琅巡视营地时,亲自跟他们说过,可以多休养些时间,也告诉过他们,在为他们联系家乡的官府,寻找他们的亲戚族人等。

但大家还是想早点做事,自己做工换取食物和工钱,让他们觉得更有安全感,也觉得这样能减轻些丰州都督府的负担。

丰州的工坊又热闹起来了。

屠宰场、羊毛场、皮子场,大量原先的奴隶,如今都涌入进来,许多人还都是个中好手。

一头头牛羊被宰杀,分割。

剪毛、剥皮,拆骨、分肉。

另外在丰州南面,已经探明了数个露天煤炭,直接露天开采就行,挖出来的煤直接运来丰州。

既供给军民取暖,也为工坊提供了燃料。

秦琅让人把屠宰的牛羊肉,进行炖煮,煮熟后再烘干,然后打包运往南边。这样的熟肉能更好的保存,也减少了运输量。

除了粗加工的方式,秦琅也有工坊进行一些精细加工,比如把牛羊肉加工成肉干,或者用陶罐把肉做成肉罐头。高温煮熟的肉装入陶罐头,再密封起来,能够保存很长时间。

另一方面,秦琅也还在生产肉松。把肉煮熟再做成肉松,更易保存也更好携带。

肉松也成为现在丰州边军的标配干粮,配上炒面,易携易食。

秦琅并没有去压榨这些可怜的南归人,给出的工钱挺合理,忙碌一天,能得百钱工钱,还包食宿,提供工衣。

他们太可怜了,所以不会有谁去压榨他们。

秦琅甚至给他们安排了不少业余活动,如组织大家篝火晚会,唱唱歌跳跳舞,烤个肉什么的,又或者忆苦思甜,讲讲为奴的悲惨遭遇,又或者跟大家说说各自家乡的一些趣闻人文什么的。

还组织吏员给他们勉强写家书等。

秦琅甚至还给搞了几场集体相亲会。

因为南归的许多人里,也有不少可怜的妇人等,有些人在那边被主人与其它奴隶婚配,运气好点的,配个汉人,也算有些共同慰籍,运气不好的,配个其它奴隶,说不定不但要遭受主人欺压,还要被这奴隶丈夫欺负。

这次汉家儿女被赎回来,有些女子因为嫁的是其它族奴隶,所以只能自己回来,甚至她们的子女都没能回来。

也有一些没嫁过人的。

或者有些一直被主人欺负的。

这些人沦落为奴的日子里,没有几个还能保持着干净的。

她们现在来到丰州,却对未来很迷茫,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家人,也不知道家人肯不肯再接受她们,或者有些人早就家破人亡,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家了。

她们现在也在工坊里做工,用忙碌来让自己暂时躲开这些问题。

可是午夜梦回,又有多少人在暗夜里哭泣。

秦琅也知道这些问题,所以便干脆办起了集体相亲会。

大家自愿报名。

若是两个看对眼了,便可由丰州都督府做媒证婚,秦琅甚至宣布,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若是在这里成婚后,可以选择就地落户。

等明年,秦琅还可以给他们授田分地。

还别说,真有不少人愿意参加这个相亲会。

大家都有相同的悲惨经历,也更能理解对方,大家也不会介意对方的这段经历,年纪差不多,人看的对眼,便能组成一个新家庭。

“到目前为止,南归丰州的汉家儿女一共有两万三千七百四十七人了。”李大亮拿着报表对秦琅惊叹着说道。

“怎么这么多,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啊。”秦琅道。

“自从前几批南归人到了丰州后,他们享受的这待遇啊,传扬开去后,那些汉家儿都动心了。”

之前有些突厥人并不愿意放人回来。

现在这消息到处传,而朝廷又是如此妥善安置,哪个还不动心,于是各地的汉家儿女纷纷想办法南下。

甚至现在不仅是丰州郁射设部里的汉人奴隶,就连朔方梁师都、漠南颉利可汗处,还有狼山口外的突厥部,许多汉家奴都掀起了跑路狂潮。

而秦琅跟秦国盛秦大臣又达成了协议,要赎回所以汉家儿女,所以现在只要是在后套境内,汉家儿要来丰州,唐军士兵都会积极支持的,那些突厥牧民们也不敢阻拦追击。

其它部落的汉家儿,一逃进丰州边军的防区,那么唐军就会接应他们。

“真想不到,有这么多汉家儿女沦落北地!”李大亮感叹着道。

秦琅则丝毫不惊讶,要知道,自大业十一年杨广雁门被围起,北方突厥就年年寇边,每次都要掳掠走无数百姓。

更别说,隋末时,多少中原反王向突厥称臣纳贡。

就连当年李渊父子也一样向突厥称臣借兵,突厥人可以轻松的跑到太原、幽州,甚至是兵马直抵长安或洛阳附近。

简直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次来都有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啊。

也就是杨坚在位的时候,真正建立起了北方边境,开皇盛世,也是少有的北方胡虏不敢越过长城的时代。

杨坚当年对付突厥人,一靠权谋,大搞离强合弱之术,分化拉拢突厥人,搞的突厥人内斗四起,诸汗争霸,使的突厥人陷入内斗之中,而隋朝扶持起代理人相争,也为大隋守北方门户。

可惜杨广这方面水平不行,这才使的当年杨坚养的看门犬,后继者却统一草原诸部,反过来威胁攻打隋朝。

“李公,中原统一,大唐兴起,我北方边境上的汉家儿悲惨的苦难终于要过去了。如今我们强大起来了,所以河套我们要收复,朔方我们要收复,甚至将来还要重新打通西域,草原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有两万多汉家儿南归丰州,他日,便还会有更多沦落在突厥人手里,沦落在吐谷浑人手里,沦落在高句丽人手里的汉家儿们南归家乡!”

天一天比一天的冷。

雪一场下的比一场大。

颉利可汗想要出兵灭掉叛祖投唐的阿史那摸末,可终究是被这雪所阻。

东部的突利小可汗,北方的欲谷设,还有他的叔父那几个老家伙们,没有人肯出兵。而郁射设的弟弟拓设阿史那社尔,更是直接声称若不是颉利要对郁射设不利,也不会把郁射设逼的投唐。

这让颉利很恼怒。

但是各个称雄一方的设们都不肯支持出兵,那颉利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仅因为大家不出兵的话,他能出动的兵不多,更重要的是他担心他出兵的时候,会被其它人算计。

加之这雪灾太过严重,牧民们哪有心思这个时候听令集结打仗呢。

连汗庭的阿史那思摩、执思失力等许多贵族都劝他暂时不要出兵。

可敦义成公主则认为,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颉利只能恨恨打消了出兵的计划,转而向秦琅派去的使者数落了唐人的许多不应之处。

程处默早就抵达了金河口,也在那里顺利的建起了一个小寨子。

附近颉利的部众果然还是跑来这个新开的边市交易了,今年的日子太难过,唐人愿意收走他们的皮毛牲畜,换取所需要的盐酒甚至是一些粮食,他们很高兴。

至于颉利的禁令,大家也都阴奉阳违,因为颉利又不会为他们的雪灾给予补偿,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河南岸的胜州榆林城,也进驻了五百边军,残破的城池经过了简单的维修,虽然没有百姓,但起码有了军队。

那城墙上,又升起了大唐的红旗。

一些原本藏在山里的百姓,看到唐军,看到唐骑,又偷偷的跑下来了。

等确认真是大唐军队回来了后,还看到了河北岸升起的振武军军旗后,他们相信大唐这次不会再放弃胜州了。

于是开始有百姓回到了胜州城。

程处默原本想过很多种未来的场景,其中有许多都是颉利会来拔他这根钉子,他会带着战士们如何反击抵抗,血战沙场,斩将夺旗

可惜没有,只有茫茫白雪,只有北风呜咽,只有那黄河冻结的冰面。

只有偷偷跑来交易的突厥人。

那些冒险过来的商队,倒是大赚了一笔。

商队们来来往往好几趟了,每次都奉秦琅的命令,用商队二成的驼马为程处默他们运来军粮补给。

其实程处默不缺粮,毕竟这边市一开,牛羊大群大群的赶来,便宜的很。

许多突厥人把冻死的牛羊肉也拿来卖,就更便宜了。

事实上,程处默他们天天吃肉,都吃的腻味了,振武军现在最想吃的,其实就是一口青菜。

寂寞的让人发疯,要不是秦琅隔几天来封信,每次都叮嘱他不得乱来,程处默早就要按捺不住跑到颉利汗庭去骂两嗓子了。

你不是能吗,你怎么当缩头乌龟了,你倒是来啊。

咱们点齐兵马,兵对兵,将对将,咱们好好干一场啊。

摸了摸隆起的肚皮,程处默悲哀的发现,这都快要过年了,他居然还长胖了,长出了肚腩来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

程处默从暖炕上一跃而起,“我要去巡逻,亲自带队。”

第342章 巡狩

程处默坐不下去了。

东受降城的雪景很好看,寨子里的牛羊也很好吃,但他怕自己这样下去就废了,他是来建功立业千里觅封侯的,不是来涮火锅睡暖炕的。

冬季黄河结冰,到处深过膝盖的积雪,背倚着南岸胜州城的东受降城寨,其实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程处默就是坐不住了。

掀开暖和的帘子,离开温暖的房间,脱去衣服,跳进雪地里,抓起大团的雪就往赤着的身上擦。

寒风刺骨,雪擦在身上更是冰冷无比。

程处默发疯一样,一边在那里嚎叫着一边在那继续拿雪擦身。

身体很快如煮熟的虾一样泛红,程处默却感觉自己不再是昏昏欲睡,终于有了精神。

全身冒着白气,身子通红,程处默却觉得无比的痛快。

取来一条毛巾擦干净水份,程处默大叫一声,“取我铠甲来,备马!”

振武军的将士们早就过来围观了半天,听到老程的话,有些愣住。

“他娘的愣什么,还真当自己是来这里享福来了?都给我滚去披甲上马!”

挑选了五百人马,程处默一行离开了简陋的东受降寨子,向着茫茫雪地进发。

去哪里?

当然不可能去颉利的汗庭做客。

离开了温暖的营寨,跋涉在寒风中,走出了二十里地,程处默感觉那股子让他发燥的东西终于平息了。

“军使,咱们去哪?”

四面白茫茫一片。

“去拜访下这附近的部落吧!”

其实在河套地区,并不是只有汉人和突厥人,除了汉突之外,其实这里还有许多胡族。

胡人之名,在最早的时候专指匈奴,后来便泛指北方异族了。

魏晋时的五胡,匈奴、鲜卑、羯、氐、羌进入中原,北魏时,北方则是柔然人控制着草原,再后来突厥人取代柔然人,曾经的锻奴反客为主。

柔然人本是东胡的一支,而在鲜卑和东胡之外的许多胡人,被统称为杂胡。

汾胡、契胡、山胡等等都属于杂胡,居住在河套、河东等地区,汾胡是居住在河东汾州地界的,山胡也即稽胡,是源于汉代时归附的南匈奴。

原由河套地区属于边境地区,常期动乱战争,所以这里各种胡族就特别多,蕃汉杂居,势力复杂。

稽胡、汾胡、契胡等杂胡有之,鲜卑、突厥人有之,羌人、氐人也有之,甚至从西域过来的粟特胡也有之。

这些胡人现在大抵都是臣服于突厥的,都听从颉利可汗的号令,但是平时也是各自聚居。

突厥人平时也是以家庭为单位放牧或游猎,再以多个家庭组成一个一百五六十人左右的小部落,一旦人口超过这个数量,他们往往就会再分出去组成新的部落。

一百多人,是部落的基本规模,超过这个人口数量,会对传统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影响,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数量是既能较好维持联系,又不会过份挤占空间的一个规模,草原胡人还是比较落后的,而游牧这种生活方式,又要求他们占有很大的草场。

这不像是中原农耕文明,人员集中。

百多人的小部落,分成数个家庭,往往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子侄们,分散居住,又相隔不远,能够相互照应,又不会影响各自的牛羊放牧。

小部落上,还有大部落,大部落上面还有联盟。

实际上这些胡人的组织还是以血缘为纽带联系的,大宗小宗这样不断的开枝散叶,分家出去。

五百人马,拜访任何一个小部落,都是拥有很大威胁的。

好在自移驻于此,是以边市为名来的,所以互市以来后,关系倒也不算紧张。

午后时分。

远方出现了数顶帐篷,那是一个牧民家庭,一家数口加上几个奴隶,然后是百余牲畜,在一个稍背风的地方过冬。

雪线上突然出现的这一支人马,让牧民们十分惊慌。

强壮的家长赶紧披上皮甲,背起弓刀,给马备上鞍。

牧人让年少的儿子赶紧骑上马去向附近的兄弟报信。

程处默带着人马,如大雁展翅,分散包抄。

很快就围住了牧民家。

程处默跳下马。

牧民手持着直刀,面色惊惶。

“你是突厥人还是?”

“我们是高车人!”

程处默点了点头,“可以到你帐篷烤下火,喝杯热茶吗?”

牧民不安,“你们是谁?”

“我是大唐丰州都督府东受降城振武军使、左千牛卫千牛备身程处默。”

听着这一长串的头衔,牧民们更发敬畏。

“不知道尊贵的唐国将军来这里做什么?”

“巡视边境!”

牧民帐篷前停着两辆大车,车轮极高,这也正是高车人的标志性特征。

程处默是知道这些高车人的,他们也被称为敕勒或是铁勒又或是丁零人,是铁勒人的一支,他们的历史很久远,据说是古代赤狄的后裔,匈奴人称其为丁零,鲜卑人称为敕勒,因为他们使用车轮高大的车子,又称之为高车。

他们最早游牧在贝尔加河以东、南地区,后来扩至叶尼塞河上游,与古坚昆杂居。再到后来,高车人迁徙南下,在北魏时,敕勒人大量参与北魏的战争,后来和许多鲜卑人一样融入汉族。

敕勒人到如今,也是迁移分化最广的一支胡族,从漠北到西域,从阴山下到中原,遍地都有他们的身影。

敕勒人甚至早就已经分出了许多不一样的新族群了。

比如高车六姓,袁纥、回纥、纥骨等,事实上,又称为铁勒的敕勒人,数量众多,族群也众多,号称几十姓,真论部族数量,当远在突厥之上。

在阴山南的敕勒人,其实已经有很多相对汉化了。

事实上,颉利可汗现在居住的前套汗庭一带,在北魏时被称为敕勒川,便是因为当时是南下的敕勒人游牧草场。

帐篷里,牧人的妻妾子女们害怕的挤在一起。

程处默摘下头盔,去掉手套,坐在火炉边。

他拿出钱袋,抓出一把钱。

“买你家十头羊,给我的弟兄们吃。”

高鼻梁深眼窝,还是绿眼睛黄头发的敕勒牧民看着那把钱,有些犹豫,“能不能拿其它的交易,比如盐和布?”

铜钱在草原上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东西,牧民们更喜欢以物易物,因为交易不便,拿着钱在手里,还得再去交易一次。

程处默从身上解下一个盐袋。

这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细青盐,一粒粒干爽澄净,透着青色。

牧民一下子眼睛放亮,这是好东西。

“换换换!”

换了盐,牧民又看上程处默的武器,这些器械十分精良,那横刀马槊,那明光铠甲,那披风

“这个不能换,这是军械,国之利器,镇边神器。”

“我愿意拿皮毛换,还有羊。”

程处默摇头。

“我还有奴隶,我拿奴隶换。”

“什么奴隶,哪族的,可有汉家儿女?”

牧民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有两个。”

两个饥寒的汉家奴被唤来。

程处默问了他们几句话,确认他们正是汉人。

“作战的武器不能换给你,但这吃肉的刀子可以换给你,另外我再拿口铁锅给你,换这两人!”

牧民高兴的同意了这个交易。

铁锅可是好东西啊,易携带又不易坏,比陶锅好用多了。

敲定了交易,东西易手。

牧民马上开始让妻子用这新锅烧水炖肉。

“军使,何必跟这胡人如此客气?”

牧民在帐外帮忙宰杀,程处默买了十头羊,牧人亲自挑出羊,还跟每头羊念叨几句。

牧人的妻子则在整理交易的皮毛等。

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

牧人的兄弟们来了。

同一个部落的兄弟子侄三十几骑奔来。

牧民上前介绍。

程处默拿出了茶叶、酒和糖来,牧民则又牵了头牛出来杀。

巡边的振武军也搭起了几个大帐篷。

干牛粪燃起温暖的火堆,振武军的士兵们架起了吊锅,烧火、炖肉。

这个小部落的牧民还以为程处默是来交易的,于是都高兴的过来谈交易,他们愿意拿自家皮毛、草药、牲畜甚至是奴隶换程处默手里的刀子、铁锅、茶叶、盐、糖、酒等。

程处默笑着答应了。

接下来便是载歌载舞,吃酒喝肉了。

“军使,咱们怎么还跟他们喝上了?”

“要不着,你想怎么着,打砸抢烧?”程处默呵呵一笑道,“咱们是来巡边的,又不是来打劫的。”

“可”

“别急,转一转,看一看,聊一聊先。”

酒喝到兴处。

程处默也向这个小部落的男人,也就是这个部落里的战士们敬酒。

“以后,不仅河南岸是我大唐管辖,就是北岸尔等这里,以后也是我大唐振武军的防区,是我东受降城的辖地,尔等要尊奉大唐皇帝旨意,尔等若是安份忠心,那今后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吃肉,有好东西也不不会少你们一份,可若是谁敢与我大唐为敌,向我振武军亮刀子,可休怪我程处默不客气。”

“还有一事,你们替我向其它部落的人带个话,我程处默欢迎大家到东受降城去互市交易,价格公道,商品优质,欢迎前往,但是,各家若是家里有我汉家儿女做奴隶的,请立即放他们来东受降城,让他们回家!”

“现在把人送到东受降城,本军使会用盐茶布匹等给以赏赐。”

“若是不放人,后果自负!”

“任何胡人,都不得奴役我大唐子民!”

帐中的高车胡们怔住。

之前他们跟程处默达成的交易里,便有购买汉家奴一项,程处默条件还是开的很高的,比正常市价还高些。

没想到,这并不是正常的奴隶买卖。

“来,继续喝酒!”程处默举起酒杯,这些高车胡们,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太自在。

第343章 雪中行

风雪连天。

敕勒川中,一处山谷里,居中的一顶大帐里,烧着大块的木柴,火势正旺,巨大的帐篷内温暖如春。

地毯上。

一群胡人正坐在地上拿刀吃把子肉。

“想不到这冰糖放在铁锅里一炒,再炖肉,这肉是既好看又好吃啊,尤其是再加了点这个茶叶和酒,真是绝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左耳吊着个大金环,左手一根带骨肉,右手一把锋利刀子,吃的满嘴流油。

“那些汉人还真是会吃,老子吃了这么多年的牛羊肉,还不知道能这样吃。”

上首一个粗壮汉子手里端着个黄金酒碗,细细品尝着碗中美酒。

这酒碗有些特殊,细看之下能发现这居然是用一个人的头盖骨做成的,镶上黄金做成了一个酒器。

帐中的人都知道这个酒碗的来历,那是用这个男人父亲的头骨做成的,亲生父亲。男子是一个部落首领,他父亲当年是老首领,后来渐老,打算把首领之位传给幼子,按他们部族的传统,长子分家立业,幼子则继承家业守业。

男人不服,于是带着部下杀了父亲和兄弟们,最后把父亲的妾侍收继做了自己女人,把父亲的头骨都拿来镶金做了酒器。

凭着这一手,整个部落无人敢以传统说事,没人敢反对他。

“高车人带来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吧?”男子放下酒器,目光扫过众人。

那个肥头大耳朵戴金环的家伙道,“他算老几?他说让我们把汉家奴儿送过去,我们就送?凭什么?”

一个络腮胡的首领也道,“我不管阿副罗首领你是何打算,但我不可能把我部落中的汉奴放走的,这些是我的财产。”

“穷奇首领说的对,我也不可能放的。那唐将说几句话,就还能吓着我们了?”

另一个人则干脆道,“要我说,这个姓程的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跑到金河口来筑寨,还派兵又进驻了榆林城,这些地盘,可都是颉利可汗划给咱们放牧的草场,他们凭什么来占了?”

“要我说,咱们就得联手把他们灭了,要不然,他们以后就不走了,咱们明年还怎么过去放牧?”

喝着从唐人那里换来的美酒奶茶,吃着用冰糖炒糖色加茶叶炖煮的牛肉,连手里吃肉的刀子都是唐人那换来的。

但是这些人却并不会因此对唐人如何尊重。

“不能让唐人再呆在那里了!”

“必须将他们赶走!”

还有人则干脆提出说金河口唐人的寨子里有许多商货。

程处默回头,身后旌旗招展,红旗如血染。

五百骑,其实并不算多,但出巡在外,人皆双马,所以看上去倒是很多了,再加上程处默这段时间巡视在外,走访了不少部落,一些杂胡小部落对于程处默的大方豪爽,以及兵甲锐利很是印象深刻。

于是对程处默提出要召他们子弟历练历练的要求,也都没怎么拒绝。

所以现在程处默的五百巡骑后面,还跟了一千杂胡诸部的协从子弟。

一千五百骑,其实已经是一支不错的力量了。

在他们前面,一座山谷里,是一支突厥人的部落,也就百余人的部落。

他们在几天前,袭击了来此的一支商队,把商队掳掠为奴,将货物哄抢一空。

有一个护卫侥幸逃脱报信。

“真要动手吗?是否先上报秦都督?”

程处默冷着脸。

他能跟杂胡牧民们喝酒说笑,能跟他们交易做买卖,但前提是这些人识趣懂事。

现在有人却在他的地盘上劫货杀人。

他眯起眼睛,眼睛里尽是杀意。

“我振武军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上报都督?”

“军使,咱们这毕竟是突厥人的地盘啊。”

前面确实只有一个小部落,但据收到的情报,这次的事件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已经有许多突厥人拒绝把汉家奴隶交还,甚至抢劫事件也陆续发生。

现在振武军已经通知商队暂不要再往东前往胡部交易了。

“杀人偿命!”

程处默只吐出四个字,然后端起了马槊,“杀!”

百余人的小部落,根本不知道触犯大唐后的恐怖结果。

一千五百骑直接突入营地。

不到片刻。

整个营地便四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营帐拖倒,突厥人扑了一地。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牛羊在惊惶乱叫。

还有些妇人藏在牛圈羊栏里,此时也被拖了出来。

程处默提着滴血的横刀走过营地,目光冷漠的看着那些倒地的突厥尸体。

“找到商队的人了没有?”

“没找到,我们找到几个汉家奴,他们说商队被袭后,商队的人只在这里关押了一晚上,然后就被送走了。”

“送哪去了?”

“说是送到首领那去了。”

“把这些该死的突厥贼子都砍了。”

校尉劝说,“重伤的可以砍了,但轻伤的可以留着,没受伤的更不能砍了,这些送到丰州去可是很值钱的。”

程处默看了眼惊慌无措的突厥人。

“不杀可以,但每人砍掉两根大拇指,脸上再给我烙个奴隶印记,绑起来带走。”

汉家身份的奴隶,则被程处默亲自接待,给了他们温暖的衣袍。

“我会送你们回东受降城,到了那里,你们就回家了,以后不再是奴隶,恢复自由之身,我也会上报朝廷,与你们家乡联系,为你们寻找亲人。找到亲人就可以送你们回家,若是联系不上也没关系,可以在东受降城安置,分田授地,重新开始生活。”

十几个汉家奴隶不敢相信,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激动的跪下磕头。

振武军士兵提着横刀,把突厥俘虏一个个的砍掉双脚大拇指,惨叫声此起彼伏。

妇人和孩子逃过一劫,但也被在脸上用烧红的烙铁烙上了奴隶印记。

其它胡族的奴隶,并没有得到汉人那样的待遇,他们的主人没了,但却马上变成了振武军的战利品,成为了振武军的财产,也将被与那些缴获的骆驼牛羊马匹等一起被送回东受降城。

程处默宣布给杂胡协从们记一功,还称这次缴获中的战利品,将一有部份赏赐给他们,暂且记在账上。

杂胡们很高兴。

杀牛宰羊,直接在山谷里炖起了肉来。

饱餐一顿之后,程处默便带兵杀向下一个部落。

转战七天。

程处默挑了七个小部落,杀死突厥贼百余,俘虏千余,解救汉家儿女百余。

缴获的牛羊万头。

草原在流血。

突厥人在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

不过突厥人也终于回过神来。

阿副罗和穷奇也终于联合了数个部落,集结战士,冒着风雪,开始围堵追击这支唐军。

风雪之中。

程处默盯着对面的敌人。

足有上万的突厥贼,他们有的披着皮甲,有的穿着袍子,有持长矛的,也有挺刀的。

密密麻麻,犹如人海。

“军使,咱们上当了,刚才那伙游骑是他娘的诱饵。”

“突厥人太多了,咱们撤吧。”

程处默看着对面估计得有一万人马,做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判断敌军人数,这是最基本的。

一万人应当没错。

不过他不相信突厥这一万都是精锐,按他这段时间对突厥人的深入了解,这一万人估计是除了老弱后一起上阵的,估计里面还有青壮妇人。

这并不稀奇,草原上号称全民皆兵。

部落间交战,往往都是整个部族一起上战场的,除了骑不上马的小孩子或骑不动马的老人,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少年老少,开战便是全族拼命。

打赢了就抢,打输了就跑。

程处默也有些后悔自己有些贪功了,看到一队突厥骑兵,便想将他们歼灭,没想到这是个简单的诱敌之计。

好在他们也有所警醒,刚追到山谷口就马上勒马停住了,否则真追进了山谷里,对方这么多伏兵,他们这千多人跑都跑不掉。

“撤,回东受降城!”

程处默没有大意,更没有嚣张的想要以两千敌万人。

哪怕对方明显也是些乌合之众,可数量上的巨大优势,有时也是能够取胜的。

何况他自己的两千人,也有一千五是杂胡子弟协从军。

现在唯一问题就是,虽然没被围住,但雪地里想撤速度也不可能快,就怕会被追上。

“撤!”

命令一下。

结果一千五百骑杂胡子弟协从军,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而且还是四散而逃。

简直瞎了程处默的眼睛。

他娘的,这些人果然靠不住。

“军使,现在怎么办?”

“慌什么,那些狗日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跑了也好,倒省的冲撞了咱们的兵马阵形,他们跑他们的,我们撤我们的。”

程处默顾不得这个时候骂这些懦弱的家伙了。

好在他毕竟也是将门子弟,又是御训过的天子门生,有皇帝和李靖等一大堆朝廷名将教导过的,这些日子又带兵巡边,所以倒也不慌。

麾下五百振武军,纷纷调转马头。

“撤!”

没有人恋战。

战马带起无数雪粉,飘飘洒洒,一千五百杂胡子弟早就四散而逃,而五百振武军却保持着整齐,向西南疾驰撤退。

后面,上万突厥人马呼啸狂叫着紧追不舍。

第344章 冰城

星河灿烂。

那是突厥火把映满天。

简陋的东受降城,其实就是一座小寨子,因为来时天寒地冻,所以只是简单的因地制宜,以冰雪堆起四面的围墙,既无护城的壕沟,也无角楼马面。

跑了两天两夜,才终于撤回了寨子,但突厥人也随后而至。

程处默看着那无数的火把围过来,也不由的面色凝重。

“军使,这些贼子倒是速度好快!”

“来不及撤走了。”

几名校尉本来建议舍弃简陋的寨子,渡过黄河冰面,撤到南岸的胜州榆林城去,毕竟榆林虽残破,可毕竟是一座夯土为墙的城池,经过简单修复后,防御力比起这个寨子强太多。

可突厥人追的太快了。

他们刚入寨,贼子前锋就到了,连商人都来不及让他们撤走。

“走不了,那就战,反正报信的早就走了。”程处默手握着刀柄,冷冷的望着这些突厥人。

“可咱们这寨子?”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寨子简陋不错,可总比在草原上以马车为营要强许多,我们有粮有箭,怕他个鸟,来了就是送军功的,老子早盼着呢。”

突厥人如潮水涌来,啸叫狂呼,惊天动地。

“送首级军功的来了!”

程处默大声喊道。

旁边的几个振武军校也马上明白了程处默的意思,于是一起仰天长笑,“兄弟们,军使说的对啊,给咱们送首级军功来了。”这几位军校也是北衙六军的军官,本身也是从原十二卫军中精挑细选的百战兵王。

这一刻,还真就被激发起了一股子豪情壮志。

“你们看这样子似乎数量庞大,声势极强,可细看,不过是一群牧马放羊的牧民而已,男女老少一家子齐上阵,这样的人,你们怕吗?”

“不怕!”

寨子里,原本还十分慌乱的商人伙计们,这会子也渐被振武军爆发出来的军心士气而鼓舞,多了几分安全感,渐渐稳定下来。

走不了了。

寨子里收来的皮毛牲畜等一堆一堆的。

“把驼马上的货物都卸下来,既然走不了了,那就不走了。”

一名军校过来。

他传达程处默的军令,按战时需要,现在特紧急征召所有寨中的商人伙计们,还有一些在此的杂胡一起协助守城。

“守城杀敌,皆有赏赐!”

一名商队带队笑着拔出腰间的横刀,“不为赏赐,我们也要为自己而战!”

阿副罗带着一队突厥精骑驰到寨前,呼啸奔驰,耀武扬威。

程处默举起弓,拉满弓弦,一箭过去,一名得意的突厥骑兵应声落马。

突厥骑兵连忙往后退却。

程处默冷哼一声。

“拿弩来!”

双人擘张弩,被程处默一人拉开。

这种弩射程极远,不过精度不高,最厉害处还是面对密集敌人军阵时的齐射杀伤力。可现在程处默却一人张开大弩,数息瞄准,一弩放出,再射落一骑。

这一下,突厥骑兵是真慌了。

毕竟已经退到了百步距离了,想不对寨中唐军居然还有这神射。

连阿副罗也阴沉着脸往后又退了二十步。

一百二十步,他不相信唐人还有这箭术。

不过接连两骑被射落,还是让突厥人的士气受了些影响。

程处默放下弩,得意的对左右道,“瞧瞧没,这就两个斩获了,多轻松。”

“军使威武!”

“不愧卢国公家嫡长子!”

属下们各种称赞话四起。

“哈哈哈!”

笑了几声,程处默气运丹田,对着外面的突厥人高声喝道,“吾乃皇唐持千牛刀千牛备身,天子御训门生、检校东受降城振武军使、兼检校胜州长史,右卫大将军卢国公嫡长子程处默是也,尔等何人,竟敢犯我大唐边境城池,可敢报上名来!”

对面的人似乎是被这一长串的名头给震住,好一阵的骚乱。

良久。

阵前的阿副罗冷哼一声,“还以为是哪个大唐名将,却只是程咬金家的小崽子,怪不得如此不怕死,却只是无知无畏而已。”

阿副罗随颉利可汗多次寇边,去年也还一起兵临长安,自然是知晓唐国的一些名将,如秦琼尉迟恭柴绍段志玄等,这个程咬金的名头也还是较响亮的,但是他儿子,他就无所畏惧了。

“俟斤,就这么一个小寨子,平了它。”

“里面有许多商货钱财,破了寨子,分了财货,再把那些唐人分给大家为奴!”

“拿酒来!”

阿副罗又拿出了他那个黄金酒器,倒上美酒,喝完。

“攻!”

牛角号声呜呜响起。

突厥人开始四面围攻。

也没有什么阵法,也不分批次,反正就是一拥而上,似乎这个小小的寨子,会在他们如潮攻势下被淹没。

程处默站在冰墙之上。

冰墙并不算高,也就一人多高点,但还算厚实。

有这堵冰墙,便能让寨里的三千多军民有了底气。

“瞄准了放箭,别急!”

夜黑风急,程处默有城可倚,不怕突厥人这种四面冲击的打法,这又不是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

所有的振武军士,全都持着弓。

甚至寨里的商人伙计还有杂胡,也都带着弓。

经历了隋末动乱,本就尚武的关中人,越发是刀弓不离身,早年连农夫耕种之时都是带刀而锄,带箭而耕。

商人们行走在外,更是弓刀不离手,虽说他们的弓刀不如制式装备,但杀人也是没问题的。

突厥人骑着马呼啸着冲近,在马上驰射。

也有那些妇人老人孩子,则骑马到了城下后,下马站桩放箭。

箭羽纷飞。

程处默顶盔贯甲,左手举一面盾牌。

看准了一箭还击,便将一个突厥贼子射翻。

唐军的弓劲箭利,却是远超突厥人的,何况个个甲胄在手,又有盾牌防护,还高在墙后居高临下,倒是不惧突厥人多势众。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满天飞,但是人少的振武军却压着突厥人打,一个又一个突厥人中箭,墙上的振武军却中箭者少,却不少士兵中箭也有甲胄挡着,只有少数运气不佳者重伤或被射杀。

天黑黑。

混乱的攻势持续了一夜。

到天亮时,突厥人依然没能攻进寨子。

天光四亮,照出的是寨子前遍地的突厥人尸体。

他们吃了个大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座小寨子如此难啃。

一夜过去,寨子前起码死了三百,还没算受伤的。

程处默倚在墙头上休息。

一阵肉香飘来。

寨里商队的人已经炖煮了牛羊肉,装满一个个大桶抬过来了。

“吃肉了,吃完肉有精神,继续打突厥贼子。”

程处默昨天闻了一晚上的血腥味,这会没啥胃口,可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两大碗。

“军使,你带兄弟们下去休息吧,让我们来接防换班。”

昨夜进攻失败,但突厥人并没有走。

“好,我去睡会。”

吃饱了的程处默眼皮子直打架,于是拍了拍手下校尉,带着城头上的人撤了。

昨夜一开打后,程处默就做了安排,只带了一千人守城,让其余人抓紧休息备战。

这会熬了一夜,正好换防。

捡起盾牌,拔掉上面的羽箭,程处默看了眼寨前的突厥人尸体。

“这些是咱们的战功,别让突厥人抢走了,他们敢来抢尸体,就放箭。”

交待完,程处默跳下墙,进账睡觉去了。

校尉一身铁衣,站在冰墙之上,看着远处那些突厥人。

“不知道去报信的兄弟有没有把信送出去,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肯定会来的。”

“我只是担心,突厥人不止这些啊。”

丰州,九原。

秦琅收到了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从东受降城到丰州,将近八百里,信使一路奔驰,在中受降城换了次马,跑跑停停,跑到丰州时,换的三匹马都已经跑死了。

听闻东受降城遇袭,程处默被围,秦琅惊住。

“喝了这碗鹿血,兄弟。”

新鲜的鹿血端到那疲惫不堪的振武军士面前。

饮完一碗鹿血,振武军士亢奋起来。

秦琅问,军士答。

“好了,我已经清楚了,兄弟你先去泡个热水澡,然后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请都督速速发兵救援!”

“我会的。”

送走军士,秦琅立即召集将校。

李大亮急急赶来。

“突厥人出兵攻打东受降城了,是颉利出兵了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颉利出兵了,但有万人围攻东受降城。”秦琅揉了揉额头,“我们得出兵。”

“可是八百里路,又冰天雪地的,只怕我们来不及。”

“来的及,中受降城的尉迟宝琪一千五百兵马,距离东受降城仅四百里,他们已经在一天前就知道了消息,此刻估计已经在前往救援的路上了。还有胜州也还有五百兵,距离东受降城,更仅相隔一河而已。”

天气寒冷,道路积雪,可再不易行军,眼下都不是理由了。

既然突厥已经出兵,那就必须救援。

“万一我们出兵,颉利也出兵?三郎考虑过这个没有,东受降城仅是一个小寨子,我们跑到那去打仗,实属不利啊。”

第345章 迟来一步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

围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阿副罗已经发起了数次进攻,但每一次都被唐军的强弓劲弩击退。

一堵不高的冰墙,却成了突厥人始终越不过云的坎。

城头上那面东受降城的旗子,跟振武军的军旗交相辉映,始终屹立不倒。

寨子四面早就被突厥人的马蹄踏的不成样子,白白的积雪全被踏成了黑泥,地上到处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阿副罗联合穷奇等诸部首领万余人马,围攻这座小小的寨子,结果已经伤亡过千人,却始终拿对方没办法。

现在真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困境。

阿副罗这个时候没脸退,联合数个部落上万人出动,结果死伤这么多,不攻破这个寨子他如何能退?

不过寨子里,程处默却没啥兴趣理会他们了。

打了三天,最初的各种激动惶恐等情绪尽去,现在的程处默已经平静如水。寨子外上千具突厥人尸体,就是他最好的功绩,也是让他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将领的催化剂。

程处默已经看透了对面的虚实。

就这点子实力,想要强攻下寨子,毫无可能。

虽然突厥人也开始去收集树木想要打造些梯子,但他也不怕。

说白了,他看透了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突厥精锐,一群乌合而已,真正能打的也就两三千,可是因之前的惨重伤亡,现在对面的这些突厥人也并不团结一心。

近几次的进攻,更是十分草率,虎头蛇尾,这已经说明对方心不齐了。

寨子里现在分为三班倒,大家轮流着休息守城。

墙上巡视一圈,然后下了墙头,回到帐中。

看着参军呈上来的统计数字。

粮食完全无忧,仅是商人们手里的那些牛羊还有那些肉干、冻肉就够他们耗下去了,根本用不着动用他们储备的肉松、米面和炒面等。

连商人伙计们现在都很淡定。

在不轮值当班的时候,甚至都又开始在寨子里分捡羊皮羊皮,整理草药这些了。

“军使,我看突厥人士气不行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搞他一下。”

“怎么搞?”

“组织一次夜袭反攻啊,咱们养足精气神,然后出城袭营,来而不往非礼也嘛。”参军倒也是胆大。

程处默呵呵笑了两声。

这个他当然有考虑过。

“我们现在立于不败之地,不急着冒险。”

程处默当然也想反击,天天被围着打也憋屈啊,但他没急着冒险,因为现在守城比较稳当。

“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啊。”

“不是不打,是时机未到,才三天而已,突厥人未必就真的不行了,说不定故意做样给我们看,就等着我们出去呢,有可能是个陷阱,所以我们先稳住,别浪。”

“那什么时候能打?”

“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咱们现在呆在这里,避风防寒的,天天还有牛羊肉吃,多爽?”

参军却道,“整天吃牛羊肉也腻啊,我还想着干退这些突厥人,好去黄河上冰钓呢,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鲤鱼,可是非常鲜美的。”

“别急,算算时间,咱们的援军也该到了,再等两天,突厥人在外面吹北风吃冰雪,比咱们可日子难熬多了,起码咱们还有个暖炕呢。”

此时的秦琅,确实已经在来援的路上。

天气再寒冷,道路再难行,秦琅也必须救援。

是他要设立东受降城,是他让程处默带兵编为振武军,驻扎过去的。

现在突厥人来了,他必须救援。

风雪漫天,道路难行,秦琅带了一千丰州唐军,又召了秦国盛秦大臣叔侄俩,让他们召集了两千突厥骑兵。

他本来想留李大亮守丰州,但李大亮坚持要同行,他担心秦琅没什么经验,万一出事了就麻烦了。他想让秦琅留守,可秦琅也没同意。

于是最后一起出动。

一天不过行进六十里路而已。

这还是没有携带什么额外的辎重,士兵们携带的是炒面和肉松,给马也带了豆饼和少量草,尽最大程度的减少负担。

人皆备双马。

晚上选了背风处扎营,煮一壶开水,冲炒面粥配牛肉松,有些单调,但简单方便。

吃完了便睡。

天亮继续赶路。

长途跋涉六天,抵达了中受降城。

冰天雪地里,呼延谷入黄河口,一座简陋的小城立在那,一面红旗格外显眼。

尉迟宝琪已经带了一千骑在数日前就离城往东增援去了,中受降城中留了五百兵马守城。

秦琅当夜在城中休息一夜,终于吃上了新鲜的涮羊肉火锅,小肥羊吃的很爽,也不用再睡在冰天雪地里,暖炕上一夜睡到天亮。

天明,秦琅干脆把寨子里的五百守兵也带走了。

寨子成了一个空寨,原来的商队,也被秦琅命令撤回丰州。

“不派人留守吗?”

“这么个小寨子有什么好守的?”

五百人带上也能增添不少战力,真要是说秦琅东去兵败了,那要跑也是往南面胜州跑,不可能往中受降城这边跑。

距离东受降城还有四百里。

秦琅命令加快行军速度,每天行军八十里。

三千五百骑赶了五天路,终于靠近了东受降城。

远远的,一支人马飞驰而来。

“是程军使和尉迟军使!”

阿黄带一队亲兵迎上前去,很快回来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秦琅他们这一行终究还是来的迟了一些。

突厥人围住东受降城两天后秦琅才接到消息,然后又花了十一天赶到这里,但在三天前,程处默已经联合来援的尉迟宝琪,还有胜州的五百驻军,并附近一些杂胡的协从军,总计五千余人,在三天前的夜里,发动了对阿副罗部的夜袭反击。

阿副罗部在东受降城下久攻不下,又犹豫不绝,不愿就此离去,结果就是一直龟缩不出,让阿副罗还以为城中唐军懦弱,心生大意。

谁知道程处默早就暗暗的接到了来援的消息,于是在暗中谋划之后,程处默来了个反合围。

三天前的暗夜里,程处默突然率城中振武军杀出寨子,直捣敌营。

尉迟宝琪和胜州军以及杂胡协从军,数面举火鼓燥,突厥人惊慌万分。

程处默一举击穿突厥营地,突厥各部本就心无战意,此时更是只顾四下逃散,无心恋战。

中心开花,四面合围。

唐军如砍瓜切菜一样的追逐屠杀着突厥人。

黄河岸边,金河河口,到处响起他们的惨叫声。

阿副罗的帅旗向北后撤,结果被程处默死死咬住不放,没逃出二两地,就被程处默赶上,一杆马槊深得程老魔王精髓,左刺右拍无人可敌。

最后程处默掏出两把短柄战斧,一斧一个了结了阿副罗的侍卫,又一斧砍断了他的帅旗,再一斧头把阿副罗斩于马下。

当秦琅再次见到程处默时,感觉到这个兄弟变了。

变化很大。

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似乎黑瘦了一点,但人更沉稳了。

程处默骑在马上,手里举着一杆旗,却是一面狼旗,一头青狼,这是颉利可汗赐给阿副罗的青狼旗。

而现在,这面旗帜在程处默的手上,非但如此,旗杆上还绑着一个人头。

“末将拜见都督!”

程处默跳下马,将旗杆往雪地里狠狠一插,向秦琅行礼。

秦琅打量了那旗帜和人头几眼。

“这首级是谁?”

“突厥俟斤阿副罗,至罗部的首领,这次就是他联合了穷奇等数个部落首领,拉起一万余人来犯,最终被末将斩下其首级,夺其旗帜。”

秦琅跳下马,打量了那个首级两眼。

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厉害,那我何必着急忙慌的赶了十一天的路,这一路上可是又冻又累。”秦琅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好小子,斩将夺旗,了得。”

程处默呵呵的笑着,并没有多少得意之色。

“这一战结果如何?”秦琅与程处默尉迟宝琪等前往东受降城。

“斩首共三千两百七十八级,俘虏两千七百四十九,另缴获帐篷、弓刀、战马、牛羊等数千。”

战果还是很丰盛的,阿副罗拖家带口的来围城,本想着破了东受降城,抢掠发一笔,结果到最后,自己被砍了脑袋,手下也是被斩杀俘虏尽半。

只余半数逃走,但帐篷牛羊马匹等大多遗落在战场上。

“我们伤亡如何?”

“战死百余,伤三百多,还算好。”

这个战损比,确实是很低了,不过唐军开始是守城,后来又是夜袭取胜,加之铠甲精良,防护好,这个战损比也是比较合理的。

程处默等当日追杀至天亮,追杀了三十多里,最后收兵而还。

经过三天的休整,如今东受降城里很热闹。

秦琅入城后,先让李大亮带了参军们去点验首级,查看俘虏,登记缴获所得。

金水河口,黄河北岸,东受降城中。

八千战士聚集。

杀牛宰羊,大锅炖肉。

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甚至提议,干脆带着这八千甲士向东横扫,要把阿副罗等此次来犯的部落连根拔起,通通将他们掳掠回来为奴。

秦琅笑了笑,举杯提议大家一起为程处默等庆功,对于这个提议并没有回应。

这场战事,已经不是小冲突了,他相信颉利可汗绝不会坐视不顾的,很可能,颉利已经来了。

宴后。

“挑个俘虏,我有封信要让他带给颉利可汗!”

李大亮皱眉,“颉利要来了吗?”

“嗯,据刚回来的探马回报,颉利已经在召集人马,随时会率部而来。”

“那咱们退兵?”

秦琅笑笑,颉利会来那是在他预料之中,但听说颉利只带了两万人马过来,所以倒不用太担心,颉利过来,只怕也是恼羞成怒,不过嘛,就凭他只带两万人马来,所以倒不一定就非得打起来。

“渭桥便桥之盟也有一年多了,就再会会颉利可汗吧。”

“三郎,颉利可汗可不是那个愚蠢的阿副罗,他麾下的附离狼卫可是还有甲骑具装重骑的。”

“这冰天雪地的,甲骑重装又有何惧?”秦琅道,“别忘记了,这次咱们是赢家,所以只要崩住架子,咱们一样不惧颉利。”

秦琅相信跟颉利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人马数量,已经不少了,这种规模的战事,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打起来。

这就跟人打架一样,三五个人随时随地能动手,你要是说双方来了一二百人,那么反倒不容易打起来了。

仗已经打完了,现在双方带着大队人马,要打也是打口水仗了。

这个时候撤退,那就是不败而败,现在一撤,东受降城就白白送出去了,秦琅可不愿意。

第346章 冰骷髅台

午后。

风歇雪停。

一队队突厥俘虏正被振武军拿鞭子抽打着,从旁边的河里运冰块上来,一块块切割好的冰砖,运到东受降城加高加固城墙。

秦琅很喜欢的看着这座正在扩大的冰城。

原来的城寨,现在做了内城。

几千俘虏加上近万军民取冰削砖扩建外城。

砌一层砖,浇一遍水,冰砖便稳稳相连。

这让秦琅回想起了每年哈尔滨的冰雪节,每年都会有许多人用冰建起许多美丽的冰雕建筑。

“这座冰雪之城建起,起码能管三个月时间。”

特殊的北地气候,让冰也能筑城,秦琅估计,其实以今年的天气,这冰城估计能保存四五个月时间,这意味着,冰城要塞可以承担住这次对抗突厥的需要。

“等冰城建好,把那些突厥男俘,砍掉双脚大拇指。”

“这样的话,到时价格就要贱一点了。”

“贱一点也无所谓,我们得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代价,更得防止这些人逃走后将来再与我们为敌。”

砍掉双脚大拇指后,后果还是比较严重的,虽说砍脚趾相比起砍脚的刖刑要好的多,但这也是限制自由的一种,失去了双脚大拇指后,就不利于行军、奔走等。

当然,也有不少砍双手拇指的,这就要严重的多,失去了双手拇指意味着手不能握刀枪,失去的是战斗力,但也会失去不少劳动力。

商人已经被秦琅撤到了黄河南岸的胜州城中,他还将几千兵力分驻到胜州城中。

又在受降城所在的金河对岸又筑一寨,形成了三城隔河相望的犄角之势。

“首级清点登记完没有?”

“都已经登记好了。”记室回报。

“既然登记完了,那些首级也没什么作用了,用不着腌渍起来,就地处理吧。就在受降城外十里,把尸首堆起来,堆一层用水浇一层,我们给他们筑一座冰骷髅台!”

骷髅台,又号称京观。

这是战胜者以敌人尸体封土为观,筑起来炫耀武功的一种骇人建筑。

而这里天寒地冻挖土不易,秦琅打算跟筑冰堡一样,直接筑个冰骷髅台。

颉利不是正在赶来吗,那就当是给他准备的一件礼物吧。

想当年,杨广征高句丽失败后,高句丽人就用隋朝阵亡将士的尸骨在辽东堆了一座京观,用了数万人中原将士的尸骨,现在还立在辽河畔呢。

三千多具尸体,足够堆一座骷髅台了。

自家阵亡的那些死难者,秦琅则让人全部给他们以马革制作裹尸袋,全都让送回丰州,以棺木收敛,送回他们的家乡。

他还让人在战场上立起了一个土台,上立石碑铭文纪念,自己亲自书写碑文。

东受降之战纪念碑文。

详细的写明了这场战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起因和经过结果,铭记了程处默这位指挥官的功绩,也书写了阵亡烈士的名单,并把阿副罗等被斩杀者也写在上面。

八千兵将,分守三城,虽隔黄河、金水,但眼下冰河早成坦途。

程处默击败阿副罗部后,缴获了许多牛羊,这也是突厥人喜欢拖家带口打仗的一个特色,打赢了当然抢人抢牛羊,打赢了往往自己也是几乎整个部落被人端掉。

缴获的这数万驼马牛羊,秦琅直接下令全都给宰杀了,反正现在冬季,宰杀后用雪一埋,就成冰鲜冻肉也不怕坏,留着还没草料喂养会掉膘。

秦琅现在牛羊肉不缺,倒是煮肉的牛粪比较紧缺一些,不得不节约使用。

好在这场战事之后,附近的杂胡们倒是又全都靠了过来,先前阿副罗围攻东受降城无果,也曾派人去往附近各杂胡部落处,勒令他们出兵协助攻城,还让他们提供牛羊、干草以及干粪等。

因为提的条件太苛刻,又极具威胁,导致这些杂胡们都很不满。

而尉迟宝琪到来后,四下联络,当时就有不少杂胡部队做了墙头草,又倒向唐军这边,在反击战中,他们也跟着摇旗呐喊,冲锋陷阵。

打起落水狗来,是十分卖力。

而在阿副罗被斩杀,其部大败后,程处默他们没再去追击,这些杂胡部落却是开始四下围攻他们。

一连数天。

每天都有杂胡部落骑士提着他们斩杀的突厥人首级,跑到东受降城来向尊贵的翼国公请礼拜见。

他们献上突厥人的首级,还把俘虏的一些突厥部落俘虏,献给秦琅,又把抢来的牛羊拿出部份献给翼国公。

他们听说唐军缺引火做饭的干粪,特意送来了许多干牛粪,倒是为秦琅解决了一个麻烦。

这些杂胡部落,过去也没少受到颉利的压迫,这次唐军东来,他们也是立即反水。一下子出了多少的憋屈气,更抢得了丰厚的战利品。

这些杂胡黑吃黑,程处默他们击败了阿副罗等主力,然后他们一拥而上,把阿副罗等部剩下的人马全给吞了。

一个个吃的肚儿溜圆,那是十分得意高兴。

好在他们知道这也是彻底背叛了颉利可汗,因此也知道以后只能紧抱大唐的粗腿,于是都知道把抢来的战利品,再拿出一份来进献大唐。

阿副罗几个部落,在战场上只损失了六千左右,但却被如鬣狗一样的杂胡诸部,撕咬斩杀了三四千,俘虏上万。

其实那些被攻击的部落里,并不是都参与了阿副罗的进攻,可这个时候杂胡们并不会管,只要他们有实力打的过,就会扑上去咬一口。

另一方面,发了一笔狠财的杂胡诸部,也十分聪明的没敢继续在自己的草场呆,全都拖家带小赶着牲畜拉着车跑到了受降城下来。

一时间,大大小小杂胡部落上百个,足有一万余人马。

秦琅让他们安置在三城附近安营,并请诸部首领们入城。

这些杂胡首领给秦琅的印象是野蛮。

不仅衣着野蛮,说话也野蛮,做事更野蛮。

但是面对手握八千兵马,又有着三城,刚刚还打了个大胜仗的秦琅,这些家伙却又表现的极为恭敬。

好些个首领甚至直接见面就拜倒跪伏,并且无耻的公然喊秦琅大人。

这方面,他们倒跟郁射设也没啥两样,或者说,人家郁射设坐拥万帐人马,却依然喊秦琼爹,所以他们这些或是百余人,或是几百人的小头领,自然也没半分心理压力了,甚至能够抱上秦琅的大腿,当上义子,都是荣幸了。

秦琅当然不能收。

一百多个呢,有的家伙牙都掉光了,年纪比他过世的祖父还大。

再者,收一百多个杂胡首领当义子,传回长安,李世民也不会高兴的。

“来,给诸位义士赐酒!”

大帐里,一群杂胡首领欢天喜地的跪接秦琅赐酒,掏出自己的牛角杯接满酒,一饮而尽。

对于这些杂胡,秦琅当然也听了程处默说这些人先前派子弟为协从,结果一遇敌就四散而跑的事。

但秦琅没追究。

这些人本就是如此,欺弱怕强,谁强跟谁走,也没什么什么忠义可言。

只要大唐强大,只要他秦琅能在这个地方强势起来,那么他们就会跪伏。换言之,若是秦琅在这里搞不过颉利,他一退走,这些人说不定转头就又去拜颉利了。

一群墙头草而已。

但既然现在来投,所以还是该给点甜头的。

“本官为皇帝陛下派来河套的抚慰使,现在便令尔等以本部青壮组成土团骑兵。麾下有五十人,本使便授尔为骑兵队头,麾下有百骑,本使便授尔为骑兵旅帅,麾下二百骑,就授尔等为骑兵团校尉。”

一群杂胡首领,于是十分热烈的在那里报人马。

秦琅也不管他们虚报还是什么,有些家伙全部落加起来也就一百五六十人,结果非报自己有精骑二百。

秦琅笑着当场授他一个土团校尉之衔。

其它人纷纷这个报一团,那个报二百的,秦琅来者不拒。

若只从数字上看,这些家伙报了有五万人马,可就城外老女老少全加起来才不到两万。

最后,一百多人,人人都授了一个土团校尉。

编了一百多个土团骑兵,统统隶属于秦琅的都督府之下。

秦琅表示会上奏皇帝,给他们授铜印官袍,让这些家伙个个喜笑颜开。

每人赏赐了点茶酒,于是这些人就算正式归化投唐了。

酒席上,秦琅跟他们还顺便做了笔买卖,秦琅花钱买他们砍下的突厥人首级,和他们抢来的突厥俘虏。

当然,这些人要钱也没什么用,于是约好用他们需要的盐茶糖酒布匹锅碗针线这些商品来交换。

这些家伙要人头也没什么用,俘虏也只能做奴隶,能换成中原好商品当然也十分乐意。

于是交易顺利达成。

秦琅买下这些后,便交待参军事,把这些首级和俘虏,全都算到丰州边军头上,然后向朝廷请功。

“这样是虚报军功吧?”李大亮有些犹豫。

“怎么是虚报呢,这些首级难道是假的,那些俘虏是假的?这些杂胡本来也是在我们的指挥下,协从做战的嘛。现在他们不拿这些首级和俘虏,直接换我们的东西,就相当于提前支付了赏赐给他们了。这些军功算到我丰州军将士们头上,有错吗?”

带兵打仗,不单要会指挥打胜仗,还得给手下们谋些好处啊。

第347章 第五纵队

深夜。

秦琅坐在灯下给皇帝写密折,刚才他已经把给兵部的奏捷文书写过了。给兵部的文书里,他把杂胡们的战绩也全都算到丰州边军头上了。

程处默、尉迟宝琪他们功绩自然最多,但后面赶来的丰州军,秦琅也分了一些功给他们。

当然,现在给皇帝写密折,就不能这样说了,得如实说明。

这场战斗,打的有些意外。

杂胡们的风吹两边倒行为,也都如实上奏,他们事后痛打落水狗的战绩,也没隐瞒。

秦琅也直接跟皇帝说,虽然这一仗有些意外,但打就打了,而他现在准备跟颉利好好的再碰一下。

当然,这个碰不是要打,而是要守住东受降城和胜州,要携新胜之势,乘现在寒冷季节,在颉利无法大战的情况下,迫他退兵。

秦琅把这一战的意义夸的很大,说通过此一战,不仅真正让丰州的郁射设部投入大唐,也让河套的许多杂胡部落也开始倒向大唐。

写完这封密折。

秦琅又给秦琼写信。

他出兵前,就已经给灵武的秦琼去信,说明前方意外战事,让秦琼帮他看着点丰州,同时要盯住朔方的梁师都。

梁师都现在就是一头困兽,但这场战事,说不定会让这个家伙发疯,所以得防着他。

若是梁师都敢从胜州背后袭击,那么他请秦琼乘虚攻他老巢夏州银州。

这封信写好,他又给胜州隔黄河相邻的东边代州都督张公谨、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去信,希望他们密切关注一下西边。

若是颉利真不管不顾的要拼命,那么这就是一个立功的机会,希望张公谨和李绩能够出兵代北。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仗一开打,其实就已经不是一点一隅的事了,这已经牵涉到了唐突整个边境。

虽然在秦琅反复推断后料定,这场大战打不起来,因为现在时机不对,此时季节,小打小闹可以,但大打不论是颉利还是大唐,都承受不住。

可凡事总得有个备案,就怕别人发疯不按套路来。

因此一旦失控,那就拼吧。

一连写了多封信,秦琅叫来阿黄,让他派人把这些信分头送出去。

“三郎,咱们真要在这里跟颉利开战?”阿黄有些担忧。

“放心吧,这就是比气势,打不起来的,只要我们不退缩,不露陷,颉利也不敢真打。”

眼下秦琅有精锐八千,还有几千杂胡协从军,已经超过万人,这基本上是一支大唐标准的野战军团的数量了。

真打起来,守着这受降城三城寨,冰天雪地的,颉利毫无优势。

诚如秦琅给李绩他们的信件写的一样,若颉利真敢全力扑咬过来,那张公谨和李绩就可以出兵代北,去干颉利扶持的苑君璋和杨政道这两个势力,这两势力本就只是傀儡势力,本身没什么实力,颉利若不在后方撑着,以张公谨和李绩两人的实力,完全可以爆打他们,甚至直接干到颉利的老巢去。

而颉利也指望不了梁师都能抄秦琅的后路。

梁师都早就被困的废了,这季节,梁师都真有心,估计都召不齐人马,凑不齐粮草出兵,他就算勉强出征,秦琼也可以随时抄他老巢断他后路。

左算右算,秦琅都觉得自己丝毫不用畏惧颉利。

除非他在颉利手底下走不出三个回合,会让颉利一波给灭掉。

但他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这次出兵,也算是破坏了渭桥之盟吧?这次颉利如今忍下了,但只怕明年准备好还是会来战的。”

“破坏也算不到我们头上,是那个把老爹做成酒器的疯子阿副罗开的头,我们只是在这里开了个边市,又派人过来保护下而已。”秦琅嘿嘿说道。

算到了敌人的底牌,那这牌打起来就有信心多了。

不管颉利现在是如何装腔制势,如何派人来问罪,来威吓,秦琅一概不理会。

“此次是你们突厥先来攻打我大唐边市,毁约在先,其它的就不要废话了,你告诉颉利,他要战,便战!”

秦琅一句话将颉利使者赶走。

颉利大营。

听完使者的这回复,颉利气的暴跳如雷。

“打,不打也得打!”

执思失思劝谏。

“大汗,眼下确实不是大举出兵的季节。”

“不是出兵季节也得打!”

“可是诸部大多都不愿意听令出兵!”

秦琅都到东受降城好多天了,颉利却还一直没出动,原因还是在于到现在为止,颉利部众好多都不肯奉令出兵。左等右等,也才两万来人集结起来。

颉利希望多带点兵过去,一波把东受降城推平,将秦琅生擒最好,可是两万来人,他实在没什么把握,主要还是担心这点人过去,会被秦琼、李绩等冲上来揍他。

万一秦琅只是个诱饵,到时可就麻烦了。

当然,也还有后院之忧,突利、拓设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奉令,万一他在前线大打出手,这些家伙跑来抄他汗庭,可就危险了。

左考虑右考虑,结果就是迟迟不得出兵。

他又派了数个使者前往东受降城,想要迫秦琅主动撤兵,交还突厥俘虏,并请罪赔偿,奈何这个家伙死硬死硬。

每次说的话比他的还硬气。

如今更是大言不惭说,要战便战。

这是公然向他下战书啊。

不打不行了,要不然他这大汗的脸面往哪放,以后还如何号令突利、拓设那些人,更何况,郁射设这个畜生公然投唐,他必须得把后套夺回来啊。

执失思力和阿史那思摩,都还算是比较理智的。

这次的事,本来一开始只是颉利跟郁射设叔侄内部矛盾,因为点钱财商货之事争来争去,结果最后郁射设太贪婪,颉利则过份逼迫。

最后倒好,郁射设先跑灵武拜秦琼做爹,又跑到长安朝拜天子,结果还得到赐姓名赐公主这等好事。

好好的内部纷争,结果搞成了谁也想不到的唐突纷争了。

更料不到的是,唐天子派了秦琅这么个年轻人到丰州,一来就不按常理行事,安抚拉拢郁射设部人马之余,居然还公然派兵进驻河套。

更是把一支兵马直接派到了胜州北。

这可向来是前套地界啊,向来都是颉利直接控制的地盘,你他娘的直接跑到人家汗庭附近二三百里的地方,在这里筑城屯兵,这不是岂有此理?

阿副罗为何敢出兵?

那是得到颉利授意的。

本来颉利也只打算给秦琅一个小小的教训,破了这个东受降城算了,让秦琅知难而退,不要再来了。

谁也想不到,阿副罗这个无能的家伙,一万来人,结果被人家千余人灭了。

现在秦琅还生怕事小,亲自跑过来,直接向他宣战了。

你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怪事年年有,可今年特别多。

去年跑去长安,结果李世民敢九骑来谈判,迫使他无功而返。

现在这个秦琅,又敢这样逼迫他。

这个秦琅,去年李世民九骑临渭桥,好像就有他一个。

颉利不服气。

而如执失思力、康鞘利、思摩等人则都还比较理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

秦琅完全不按常理行事。

主动挑事,还完全掌握了主动。

现在他们是被架在火上烤,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再给诸部传本汗令箭,让他们带兵前来!”颉利黑着脸喊道。

代北。

恒安城中。

一名胡商敲开了城中一座院子。

“是你?”

厅中。

大行台苑君璋的儿子苑孝政看到来人,十分意外。

“听说你们父子降了唐?”苑孝政问。

“没错,我父亲现在是大唐怀化郡王,我现在是九原侯,我现在叫秦谏臣了。”

苑孝政苦笑了两声,“看来颉利真是不得人心啊,连你们父子都投唐了,兄弟来我这做什么?”

“当年我祖父处罗可汗还在位时,对你父亲可是很照顾的,你父亲当年曾在我父亲帐下听令,我与你关系也算不错。”秦谏臣说道。

“是啊,一恍多年了。”苑孝政道。

“我听说苑兄也一直劝你父亲归唐?”

“是的,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却被我父亲解除官职兵权,被软禁于此,门都出不去!”

苑孝政的祖父苑侃,曾是隋朝代州刺史,苑家也是代北世代豪族,隋末时,苑君璋随马邑鹰扬校尉刘武周起兵,后迎娶刘武周的妹妹,刘武周被突厥人封为定扬可汗,自称皇帝,苑君璋被封为宰相内史令。

后刘武周兵败,苑君璋便与刘武周逃往突厥,在后来谋划南归时刘武周被杀,苑君璋代替他继续统领所部。

苑君璋此后被处罗可汗任命为大行台,并派儿子郁射设统兵驻扎协从。

苑在武德六年前,曾一度与郁射设攻占整个雁门关外地区。

后来其部下大将高满政杀了苑君璋的儿子和突厥人,夺取马邑降唐。苑君璋此后又带突厥兵马攻陷马邑,杀死了高满政和其部下,为儿子报仇。

此后唐军反击,苑君璋被迫放弃马邑,退守云中恒安。

但是苑君璋的部下,毕竟都是当年刘武周从中原带来的,时间一久都不愿意过这种漂泊塞外的日子,更不愿意成为突厥人的傀儡,眼看中原统一,他们其实也想投奔唐朝。

这些年,许多部下脱离苑家南下投奔唐朝。

苑孝政便数次劝谏父亲投唐。

苑君璋一直犹豫不绝,后来曾被苑孝政说明,也跟唐皇李渊联系上,李渊还派人赐他免死铁券,并承诺向他封王。

只是后来,又有部将劝说他突厥正盛,唐几次都败于突厥之手,若投唐,可能下场就跟杜伏威等一样。

苑君璋于是最后又反悔,捉了李渊的使者送到突厥汗庭。

他此举,又引发许多部下脱离,甚至有不少将领想拥其子苑孝政兵变投唐,结果事不机密,苑君璋杀了许多谋反者,并拘捕了自己的儿子。

“我知道苑兄在你父亲军中有不少支持者,只要苑兄肯站出来,我们也愿意帮忙,等事成之后领军率地投唐,亦不失富贵。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父子诛灭,苑氏亡族也。”

第348章 兵谏逼宫

“你们?”

苑孝政望着这位改名秦谏臣的突厥故交,不由的笑出了声。

“你们指的是张公谨还是李绩还或是最近那位一鸣惊人的秦三郎?”

秦谏臣倒是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秦三郎如今是我义叔,这次我来,确实是受了叔父之托,然后得了镇抚司张公的帮忙,被他们的人送过来的,中间代州都督张公和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公也关照了。”

苑孝政丝毫没有猜到了的高兴,只是摇了摇头苦笑。

秦三郎还真是手眼通天,直接把秦谏臣从丰州送到了云中来。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苑兄,想你苑家也是代北世代豪强,如今令尊执迷不悟,已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了,再这样下去,后果你应当清楚的。颉利根本不是靠的住的人,要不我父子也不会弃颉利而投唐,中原已经在李家旗下一统,谁也不可阻止。你看看东受降城一战,秦琅都直接把兵驻到颉利的枕边,城筑到了敕勒川了,二百余里啊,轻骑一日夜可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苑孝政点头。

他当然清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于高机动的轻骑来说,这意味着只须一日夜就能奔袭颉利汗庭,意味着对方毫无预警的机会。

“颉利连秦琅插到他眼皮底子下的钉子都拔不掉,你还不明白吗?颉利外强中干,已经大势已去了。”

“可我不过是个囚徒,我能做什么?”苑孝政苦笑。当初刘武周兵败降突厥后,很快就发现突厥人并不是什么好人,收留他们也不过是想以他为傀儡侵占河东,后来刘武周看透这一点,谋划着离开,结果突厥人马上就杀了刘武周。

高满政本来也是取了刘武周的妹妹,跟苑君璋本是连襟。高满政不止一次的劝苑君璋脱离突厥,投附中原大唐。

可苑君璋执迷不悟,最后才有了高满政在马邑杀了苑君璋统兵的儿子和其它突厥将领,率马邑归唐。

当年高满政归唐后,被唐授为朔州刺史、荣国公,只是后来苑君璋亲自引突厥兵攻破了马邑,杀了高满政。

“苑兄,我们都知道,其实当年高满政归唐,也有你的谋划在内的。”

这些年,苑君璋的许多部下,都谋划过归唐,或者最后干脆自离南下。

如今的苑君璋,手下兄弟们都很迷茫,尤其是在去年颉利大举南下,却在长安城下,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后,苑君璋和他的手下们更迷茫了。

颉利的虚实被他们看透,大唐出人意料的强大。

可是当初苑君璋反反复复,想投唐都又充满顾虑了。

而苑孝政当初因为谋划投唐,而被他老子剥夺兵权,软禁府中几年了。

“只要苑兄肯出面带头,我们会全力襄助你。”

“我若归唐,能保我代北弟兄们的性命吗?”

“我向你保证,不仅是你们代北兄弟们的性命,就是你父亲,只要他不再犯大错,也是能保全的,至于你,翼国公已经说了,要向陛下荐举你为朔州刺史,为你请封荣国公之爵位,当年举事归唐你本就是谋主,若不是你被软禁,这些早就是你的了。”

秦谏臣的话,不由的让苑孝政心动起来。

“你们真有办法让我出去?”

“只要你想出去,我们随时能带你出去,你看我不是很轻易的就进来了吗?”

“好,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们商议一下。”

秦琅坐在东受降城里,日夜关注着东边的动静。

冰城已经垒起两丈高。

将士们日夜操练,轻骑百里巡警。

“三郎,好消息,谏臣发回消息,说大事可期!”一脸络腮胡的秦大臣高兴的把一封帛书送到秦琅面前。

“苑孝政同意了。”

秦琅笑了。

苑君璋代表的刘武周残余势力,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但借着突厥人的撑腰,时到如今,还是占有着雁门关外的朔州和云州两州之地。

而朔州西面便是隔黄河相望的胜州,云州西面北面,便是敕勒川了。

若是苑氏此时反水倒戈,无疑会让颉利很头痛,秦琅又能在这轮博弈中得一分。

“很好,通知下代州都督张公谨,请他密切关注代北动静,随时接应。”

苑孝政肯反就好,若是他能说服苑君璋更好,若不行,到时以苑孝政为旗号,发动代北军团内部兵变。

“颉利还没出兵吗?”

“颉利离开汗庭百里下营,集结各部兵马,但到现在为止,总共还不到三万人马,所以颉利还没动。”

颉利出兵百里,就不动了,本也是想以势迫人,可惜秦琅完全不上当。

你要来打,那就来。

真刀真枪来比划比划,吓是吓不到人的。

秦琅不可能打了个大胜仗,还在有利形势下,把东受降城和胜州又给抛弃掉的。

知道了颉利底牌的秦琅,又岂会让颉利的虚张声势吓倒呢。

代北。

云州,隋朝时的云中郡,后世明朝时的九边之一大同。

秦谏臣没有骗苑孝政,他确实有办法帮他脱困。

恒安军镇,是一座军堡要塞,在云州云中城的旁边白登山上,当年汉高祖刘邦就是在里被匈奴人围住。

在镇抚司暗桩密探的帮助下,苑孝政在军镇自己被软禁的宅子里,秘密见到了代北军中对现状不满,有意归唐的一些将校们。

经过几日密谋之后。

十一月十一日夜,苑孝政顶盔贯甲,率领恒安镇中归唐的将士们,臂缠白布,发起突袭。他们先是攻下了恒安镇,扫清了军镇里的突厥兵,然后迅速向山下的云中城进攻。

天还未亮。

苑孝政等人顶达城下,守城的反正将领接到信号,立即打开了城门。

举义兵如潮水般的涌入云中城,很快就包围了苑君璋的大行台府。

熟睡中的苑君璋被惊醒时,一切都晚了。

他儿子苑孝政顶盔贯甲,带着大队刀剑还在滴血的士兵闯入卧室。

“儿子向大人请安!”

苑君璋看清领头之人是儿子后,愣了一下,然后便一切都明白了。

这几年,代北军中大大小小的反叛兵变数十起,还有许多老兄弟脱离南下,他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会来。

只是想不到,领头的依然是他那个被软禁的儿子。

“你怎么出来的?”

“大人,如今局势难道还看不清吗?颉利早就众叛亲离了,突厥也是不复往昔,中原已经重归一统,大唐无可匹敌,我们苑家又何必非要逆势而行,而把整个苑氏家族给赔上呢?”

“儿子不孝,恳请父亲下令归唐!”

“我若是不允呢?归唐,我这些年做过的事,归唐他李家就会放过我吗?”苑君璋咬牙道。

当年他们随刘武周起兵,可是差点把李家的龙兴之地都给夺了。而他苑君璋更是在刘武周兵败后,还领着代北军跟李唐打了数年,光一个马邑,就反复易手数次。

李渊派来的使者他都杀了数个,还有数个送到突厥去了。

“大人若执迷不悟,儿子为了整个苑家,为了代北的黎民百姓,也没的选择了。”

“请大人交出兵符印信,此刻起,由儿子执掌代北大行台,节制所有代北军将!”

逼宫。

亲生儿子逼宫。

苑君璋惨笑了几声。

最后长叹一声。

“既然你执意要降,那就降吧。”

天明时分,苑孝政获得云中城兵马节制全权。

午后,苑君璋在大行台府召见代北军将,宣布归附大唐。

随后,秦谏臣出现,向众人宣布了河套抚慰使秦琅的命令,苑孝政检校朔州都督,都督云朔二州诸军事,朔州刺史,九原侯秦谏臣检校云州刺史。

三天后,镇守雁门关的代州都督张公谨,率代州边军三千抵达马邑。

大唐的旗帜,再次飘荡在朔州马邑城头。

又三天后,张公谨留兵一千镇守马邑后,率两千兵抵达云中。

代州兵接防外长城诸关口。

颉利盼了许久,没有盼到各部增派的兵马,到是接到了定襄城隋王杨政道派人送来的十万火急求援信。

大行台苑君璋突然反水投唐,唐代州都督张公谨已经率军五千进驻接防云朔二州,唐旗已经插到了外长城关隘上。

杨政道本来派了五千人马来增援颉利,结果现在也紧急叫回了。

因为后隋的定襄大利城,就在长外关外。

颉利头痛欲裂。

“该死的苑君璋,这个浑蛋,我突厥花费那么多心血扶持他,结果却如此反复。”

云朔两州一失,那漠南汗庭可就不安全了。

没有了数百里的缓冲区,唐军随时就能出现在他的后院,仅靠定襄后隋杨政道和萧后的那点人马,根本没有半点用。

“大汗,请速返回汗庭。”

执失思力请求。

而唐鞘力更是提议,应当趁张公谨在代北立足未稳,立即出兵夺回云朔二州。

众人吵的颉利头都痛了。

兵没等到,结果倒是痛失云朔二州,之前苑君璋一直很听话,有他们在代北,可以持续骚扰唐朝的太原、幽州甚至是胜州等地,也朔方的梁师都一起,构成了突厥人与唐朝的一个巨大缓冲区。

甚至他们可以一边跟唐人结盟议和,一边继续命令梁师都、苑君璋对唐边境袭扰,反正他们又不是突厥人。

可现在,苑君璋居然反水了,云朔二州说没就没了。

唐军的红旗,已经向北移动了四百里。

自启民可汗开始,突厥汗庭实际上早就没在漠北的于都军山下了,当年启民可汗内附隋朝,安置到阴山南的敕勒川中,隋设立定襄郡。

这个漠南汗庭自启民可汗开始,到颉利已历启民、始毕、处罗、颉利四代了,这里水草丰盛气候宜人,他们早就适应了这边,根本不愿意回到漠北汗庭。

杨政道居住的大利城,离颉利的汗庭仅仅百里而已。

漠南汗庭在阴山白道路口,而后隋大利城则在后套平原的南缘山区边上,守着通往云中的道路。

大利城正是漠南汗庭在南面最后一道关口了,大利城一失,那么汗庭就再无外围险要可守,只剩下一马平川的敕勒川平原了。

长城到大利,也不到百里了。

唐骑确实随时可能出现。

更要命的是,现在汗庭西南不过二百里,就是秦琅刚刚设立的东受降城,并率军一万余在那虎视眈眈。

早年突厥人极好的战略形势,一下子全没有了。

河套、代北这两大战略缓冲地带没了,傀儡武装也不再有了。

这一刻,颉利甚至突然生起了要撤回漠北汗庭的想法了。

怎么突然就到这地步了呢?

颉利仰头望天,无语失神!

第349章 都护府、单于台

长安。

“这个秦三,还真是能搞事。”

太极宫里,皇帝看着一封封奏报,也不由的惊叹。

自河套上报战情以来,李世民这段时间晚上都没睡好,整天盯着北方边情,结果事情的发展远超预料。

好消息是一个又一个的接连不断。

之前朝中魏征等为首的不少谏臣言官,纷纷弹劾秦琅轻挑边衅,说他狂妄胡为等等,要夺他官职论他罪行。谁知道,这转眼间,丰州不但在秦琅手下稳固了,现在秦琅还等于实际上收复了胜州,并直接在前套颉利单于台前二百里扎下了一支兵马,筑起了受降城。

三受降城的树立,让李世民这个马上天子也惊叹其战略眼光,三个受降城,三支兵马,彻底将丰州纳入大唐。

不修长城,凭三受降城,亦保河套之安。

而东受降城与胜州城隔河相望,更是剑指颉利,兵逼单于台。

这招剑走偏锋,还真是出人意料,挑的是这么恰当的时机,让颉利进退两难。

更想不到的是,秦琅派出了郁射设之子秦谏臣秘密潜往云中,居然还真的就策反了苑君璋的儿子,兵变迫使苑君璋给投唐了。

李世民对这个苑君璋可是很有怨念的,对大唐造成了多少麻烦,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偏偏骁勇无比,且谋略过人,治民理政还有一套,要不然,天下反王纷纷败亡,苑君璋却能支撑到现在?

“年轻人果然还是胆子大!”长孙皇后也不由的赞叹道。

“秦三在朝时,天天说不要冒险,别动手,稳住,别浪。先前候君集、李靖等说要对梁师都动武,他坚决反对。结果他到了河套,却马上变了个人一样。本来是让他去安抚郁射设部,结果他小子,在那里整兵备武,大搞贸易,跟突厥人搞熟了,马上就筑三受降城,编设横塞、振武、天德三军,把兵直接给驻到颉利眼皮子底下了。”

李世民真不知道要说秦琅什么好了。

他先前想打梁师都,秦琅上窜上跳这也不能打,那也条件不成熟,结果现在这小子在丰州搞事情,也不上奏朝廷,连通个气都没,直接想干就干,想打就打。

可你还不能生气,因为这小子战果惊人。

“不费一兵一卒,居然为朕拿下了云朔二州,代北三百里边疆之地,一朝收复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秦琅看来也是个胆大心细的,能够审时度势,一见事有可为,便立即动手,十分果决,看来不愧是叔宝的儿子,将门后起之秀啊。”长孙皇后对这个嫡长女婿倒是越看越喜欢了。

李世民却感觉挠头,这女婿先前没有怎么表现出军事方面的才能,倒是其它方面特别了得,尤其是经济这一块。现在突然展现出上将军的水平,李世民倒有些忧虑了。

“陛下,魏参政求见陛下。”

“不见,这个魏征,肯定又是那一套,什么我大唐轻启边衅,失信于人,什么这是再开战端,将天下无宁日,什么边疆百姓又要陷于水深火热。大将在外打了胜仗,魏征却想让朕惩罚这得胜的将军,还要朕向突厥颉利赔罪,这是何道理?”

李世民对魏征一脸嫌弃。

他拿起张公谨的奏折,弹了弹。

“到嘴的肥肉怎么可能再让出去?”

皇帝召来中书舍人,让他拟诏。

“敕封苑君璋芮国公爵,食邑五百户,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入朝。”

“敕封苑孝政荣国公,实食封三百户,使持节,都督朔州诸军事,朔州刺史。”

“敕封苑孝文左卫中郎将,赐武威郡公爵,云州司马!”

“诏设立燕然都护府,都督丰、胜、云、朔,统领阴山以南突厥、杂胡诸部,以皇太子承乾遥领燕然都护府都护,拜秦琅为燕然都府护副都护,李大亮为都护府长史。”

都护府不同于都督府。

这是大唐第一次设立都护府,但都护府早在西汉宣帝时就开始设立了,最早是设在乌垒的西域都护府,统领大宛及其以东城郭诸国,兼都督乌孙、康居等游牧行国。

魏、西晋时设有西域长史府。

而现在大唐又再次设立了一个都护府,却不是在西域,而是在漠南河地区。

都护跟都督府区别很大,都护侧重的是护,都为全部,护为带兵监护,都护之意便是总监护之意。

可以看出李世民这一字之词的区别,重点是要突出河套地区的蕃汉形势特点。

“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罪过!”

这是都护府的职掌,而都督府的职责,是掌都督诸州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禀,总判府事。

已经到嘴的肉,李世民是绝不会再吐出来的。

新设燕然都护府,也是为了强化丰胜朔云这些新得之地的控制权,统一节制指挥,尤其是强调秦琅这个朝廷派出大将对于突厥、杂胡诸部的统领之权。

对于归附的诸部大小首领,李世民也没小气。

秦琅授了那些杂胡首领个土团校尉这样的小官,李世民觉得太小气了,于是他决定给这些人加官,视其部落人口数量授官,有三千人以上的,授三品散阶,有一千人以上的,散五品散阶,有五百以上的,也授六品,百人以上的也并授七八品阶。

并特旨录用他们的子弟到长安或为三卫官,或为国子监生。

当天,李世民在讲武堂里,与李靖、侯君集、李道宗等一批大将在沙盘上推演了一天。

最后李世民自信满满,认为颉利这次不敢动手,就跟去年颉利兵临长安,李世民也不敢真的决战一样。

天时地利人和,颉利现在一样都不占了。

苑君璋的投唐,更是让颉利现在东西两侧受敌。

“趁他病,要他命,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

李世民咬着牙,终于让他找到雪耻之机了。

皇帝刚才与李靖他们沙盘推演,就算他是颉利,现在也毫无胜算。

增兵。

李世民决定给秦琅增兵,秦琅为燕然副都护兼丰州都督刺史,以李大亮为都护府长史兼胜州都督、刺史,以尉迟恭为云州都督、刺史。

灵州都督秦琼从灵武调五千兵至丰州,代州都督张公谨调五千兵至云州,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调五千兵至胜州。

虽说眼下寒冬腊月,可这次不能怂,得把气势做足了。

一个方向出兵五千,分路北上增援,李世民认为吃点苦还是可以的。

“告诉秦琅,朕在后面撑他,颉利敢龇牙,就把他的那狼牙拔下来。”

皇帝的诏令传到东受降城时,已经快过年了。

颉利终究是没敢犯险来战。

张公谨的代州兵就驻在外长城杀胡口,距离后隋杨政道的定襄大利城才一百里,距离他阴山下的单于台也才二百里而已。

而西南面的秦琅一万余兵马驻于东受降城,离他也才二百里,更可怕的是,东南的张公谨离他还有百里的险要山谷道路要走,还要大利城扼守山道。

而秦琅距离颉利的单于台,却是一马平川。

事实上,现在颉利不但不敢龇牙,而且都已经在考虑把汗庭迁回漠北旧单于台了。

这些年,突厥人有三个单于台,一个是在漠北于都军山下,那是突厥人的旧汗庭。

另外两个在漠南,一个就是现在前套阴山白道下的单于台,另外一个是在长城内,之前始毕可汗和处罗可汗曾在长城内的云中设立过单于台,在隋末时极方便他们入侵中原。

现在云中的单于台已经丢失了。

阴山下的单于台也不安全了。

颉利不得不考虑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现在诸部不肯听从号令出兵,偏今年又是大雪灾,而唐人居然敢如此行险的出兵,唐人会不会见好即收,还是说会继续趁胜进攻?

如果唐人一旦从胜州、云州两路攻来,甚至是再派兵从幽州方向攻来,那他能不能顶的住?

“大汗!”

秦琅派来使者。

“带上来!”

“你是何人,在唐庭官居何职?”

“回大汗,在下元珍,曾为隋朝丰州参军事,后被掳为突厥之奴,为奴十三载,突厥名为欲谷,如今为翼国公麾下刀笔小吏,此次奉翼国公之令前来,特宣告大汗,大漠以南向为我中原土地,大汗应当带部下回到漠北去放牧,你们的汗庭在漠北,祖地在漠北,该是时候把漠南交还给我中原了。”

“秦琅就派一个奴隶来跟我说话吗,一个奴隶有何资格跟本大汗说话?”颉利恼怒。

元珍却不卑不亢继续道,“翼国公说念眼下天寒,便再给大汗三个月的时间准备,但在入夏之前,必须率部迁过阴山,回到漠北。”

“若是大汗同意,那么请将前朝余孽杨政道和萧氏等交给我大唐,以为诚意。否则,大唐将不会停止进攻,战争还将继续,直到我唐军攻入单于台,拔下大汗的白狼大纛,插上我大唐的红旗为止!”

“放肆,把这个卑贱的奴隶拖下去砍了!”

元珍哈哈大笑。

“大汗今日杀我元珍一人,他日翼国公必屠你突厥万帐血偿!”

执思失力和思摩等赶紧劝说颉利息怒。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把这南蛮奴隶逐回去便是!”

好说歹说颉利收回了命令,改成把人赶出汗庭。

可是汗庭里,颉利和执思失力等更加头痛了,现在秦琅说出了如此嚣张的话,他们又该如何回应?

第350章 破鼓乱人捶

“武德七年,我曾逼迫的李渊差点迁都山南,放弃长安。武德九年,我更是统三十万骑兵临长安城下!”

风在金狼帐外呼啸呜咽。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手按着腰间的金狼头宝刀,一张脸胀的通红。他双眼赤红如血,愤怒至极。

李高迁、李大恩、高满政、蔺莫、张堇,唐朝一个又一个的北地都督、刺史被他击败,他的突厥狼骑一次次的踏破中原北方之门,如入无人之境。

可现在,秦琅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小兔崽子,居然来向他下最好通牒,限他三个月内率部迁回漠北,还要他现在就把前隋的萧后和隋王杨政道等交给唐国。

欺人太甚。

“冠军侯这世上终只有一个,他秦三郎并不是冠军侯!”

颉利咬牙切齿低吼道。

颉利难以接受眼下这样的事实。

从他兄长始毕可汗到处罗可汗,再到他继位,这十几年来,他们突厥人的铁骑可以从单于台到太原,到幽州,甚至直接杀到洛阳附近,灵凉泾原关中各州,更是想去就去,甚至能够兵临长安城下。

至于胜州丰州,那更是被他们的铁蹄踏破,再无唐人可以立足。

什么时候,这局势怎么一夜间就变了天?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去年他还铁骑饮马渭河,兵临长安城下,怎么今年就唐人逼到他的单于台前,要他迁回漠北?

唐人怎么一夜间这么厉害了?

颉利不相信,他认为唐人在虚张声势。

“只要我们狠狠的干他们一次,他们的虚假就都被戳穿了,他们就将重新臣服在我突厥铁骑之下。”

执失思力很担忧的道,“我听说自李世民继位皇帝以来,这一年多积极改革,推行新政,在短短时间里,便府库充盈。唐廷沙汰佛道,大索貌阅,改革税制,一年增加税赋一千多万贯,粮食增加数百万石,李世民又挑选精锐,组建北衙禁军。”

“这次秦琅北上,便带了三千六百北衙精锐禁军。”

“而且之前唐人以开放边市为名,换取了我们牧民手里大量的皮毛牲畜等,现在丰胜代并幽定等边境州府,储存了大量的奶肉粮食,所以唐人的边军粮食充足,军械精良,更不缺战马坐骑和驮马骆驼。”

“他们积极备战了一年多,早就在准备跟我们开战了,我们却还一无所备,偏偏今年夏天中原各地粮食丰收,粮仓满满,而我们入秋以来,却是早霜早雪,各部落草场早早枯死,牛羊冻饿死无数。”

执失思力言下之意,唐人并不是虚张声势,他们这一年多来,确实是脱胎换骨了。

他们已经一统中原,再无后顾之忧,现在可全力集中精力对付突厥。

如今已经不是武德年间了,那个时候唐朝主要精力在于中原一统,战乱频繁天灾不断,所以日子艰难,百姓困苦,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支撑北方的战事。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尤其是他们通过改革新政,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人家的边境不是几年前那样任突厥人出入,而是深沟壁垒,边军精锐了。

“阿副罗我是了解的,虽然狂了一点,但也确实有狂的本事,他上次兵败,虽有轻敌大意的原因,但细细分析,就算再给他两倍三倍人马,可在冰天雪地里,面对着数千精锐倚冰城而守的唐军,不缺粮不缺衣,他们完全可以不惧我们,除非我们有十倍二十倍的兵力攻打他们!”

这恰恰是一个问题。

秦琅现在东受降城集结了一万多兵力,还没算许多杂胡牧民,真要算起来,两万来人都凑的起。

十倍二十倍,那得一二十万人马去围攻,但现在是什么季节,漠南根本凑不出这么多人来,而漠北铁勒诸部去年南下之后,一直对颉利不满,东部统领契丹、奚族等的突利小可汗更是跟颉利矛盾重重。

西面的郁射设又降了唐,现在苑君璋又降了唐。

颉利早就四面楚歌了,这个大汗可谓是当的最憋屈的时候。

这种时候,颉利从哪调二十万骑来围秦琅?

真调的起,也不敢去,毕竟唐军已经拿下云朔,直逼单于台了。

“我看,要不先把萧后和杨政道送给唐人,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执思失力说道。

颉利愤怒道,“你是要我也向李世民称臣吗?”

“大汗,先行缓兵之计啊,眼下我们确实打不了,要打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打,先得想办法团结各部,让他们一致对外,共同出兵才能打啊。”

颉利根本听不进去。

“我们突厥优势在于骑兵,在于来去如风,我们不能跟阿副罗一样愚蠢的去围唐人的城,那不是我们所长。”颉利对着羊皮地图,一通拳头乱砸,“要谈,也得先打一场胜仗再谈,否则有何资格提要求?”

阿史那思摩等都不吭声。

但颉利依然坚定要打一场的决心。

“秦琅的城也就那几座,这时节,他更是只能龟缩城中不动,所以我们可以不管他的城池。”

执失思力疑惑的道,“但秦琅的兵马皆在城中,我们绕过城池,那打谁?”

“谁背叛白狼就打谁!”

颉利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先挑软柿子捏,出兵干依附于唐人的杂胡诸部先。

先把东受降城一带附唐的杂胡诸部灭了,若是顺利,再去打郁射设部,需得用雷霆之威,展示出突厥的强大,让这些背叛者震慑。

这样一来,也是剪除唐人的羽翼帮凶。

“挑选狼骑精锐分部出击,一定要狠狠打击这些背叛者!”

东受降城。

秦琅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诏令。

皇帝赐下的旌节也到了,燕然都护府的大旗在东受降城中飘扬。

一众杂胡和突厥归附部落的首领们,也都很认真的沐浴焚香迎接圣旨。

宣读完诏书,长安来的使者给这些胡人首领们赐给紫绯官袍,印绶等,这些家伙一个个兴奋万分,纷纷穿袍系带,搞的跟沐猴而冠一样,看着十分别扭。

不过皇帝的诏令还是很有作用的,起码这些人对朝廷对大唐也更加尊敬了。

秦琅的话,跟唐天子的话,还是有些差距的。

程处默也因功被皇帝授予了游击将军这个武散阶,这是从五品下,程处默也终于正式跨入了绯袍官员之列,也算是成为了大唐中高级高员了。

他检校振武军使的检校二字去了,正式成为振武军使,振武军的编额也提升了,两千步卒一千骑兵,外加蕃骑土团六千,因此他这个振武军使,实际统兵九千。当然,蕃骑算不得正规兵力,但起码也是统正规唐军三千人的将军了。

程处默兴奋万分。

凭军功,他还得封东阿县男爵位,这也是个封虚爵,可毕竟是凭自己真刀真枪挣出来的。

领了圣旨,程处默悄悄的走到一边,然后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突厥人围城的时候他没怕过,但现在功成名就加官封爵了,他却没忍住流眼泪了。

秦琅拍了拍这兄弟的肩膀,“高兴吧?”

“我只是风迷了眼睛。”程处默道。

“我能理解你,做为嫡长子压力很大,尤其是你爹现在跟崔寡妇还这般,别急,你我还年轻,我们的未来还很长,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多的很。将来,说不定你的成就能超过你爹呢,对吧?现在只是一个五品游击将军,一个虚封男爵而已,不必这般激动!”

程处默抹干眼泪,瞧着秦琅。

“你都他娘的帝国重臣,军界新星了,十七岁的燕然副都护,娘的,老子才从五品下游击将军呢。跟你一比,老子还能不急?”

秦琅呵呵一笑。

“三郎,要不咱们杀到单于台去吧,砍了狼头纛,擒了颉利可汗,这功劳应当够我再升个两阶,或者进封为子爵了。”

“别贪心,我说了我们未来还很长,咱们守在这里等颉利,跟跑到单于台去找颉利,那是两回事,别一时被官职爵位迷了眼,就轻敌大意,你要是命都没了,其它的都成浮云了,知道吧?”

“那我们难道就在这继续等?”

“继续等有什么不好?你没见就因为咱们打了胜仗,咱们钉在这里,所以苑君璋也降了?”

“朔代二州不战而得,这也是我们的功劳呢。”

秦琅告诉程处默一个重要的消息,“策反苑孝政发动兵变,迫使苑君璋降唐,这可是一着好棋,如今我正准备照着再来一次。”

“你难道打算策反颉利身边的人,要兵变迫颉利投降?”

“你想哪去了,颉利有这么好被兵变的?我说的是朔方梁师都,梁师都现在的局势可比苑君璋还惨,他现在彻底的沦为国中之国了,原来他后面还有郁射设有颉利,有苑君璋,可你现在再看看地图,他被四面围堵了。”

梁师都这几年比苑君璋的日子还惨,因为他就在关中北面,之前主要是朝廷没精力收拾他,所以对付他也是小打小闹,但也左敲右打的敲下了梁师都许多地盘,策反劝降了他许多部下。

而眼下,梁师都的局势,是个人都知道他完蛋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策反梁军兵变,条件十分有利。

“等好消息吧,若不出我所料,不出十日,夏州当有剧变,梁师都或许就将被缚而降!”

“谁有这本事?”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正好杨广也曾威加四方,让八方来朝,可最后不也是被宇文化及这个长安轻簿公子给弑杀了?”

程处默听的心直痒。

“要不,我带兵南下去接应一下?”

“哼,你的职责是统领振武军,守好东受降城!”

“现在不是没战事嘛,闲着也是闲着。”

“那也不行!”

第351章 无定河边骨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无定河早成冰河,延州都督段德操前锋右武卫将军李子和的铁骑沿着冰河河谷,穿过了陕北的千沟万壑,跨过了横山群山。

长城脚下。

无定河上游乌水河与榆林河汇聚之处,银州儒林城下。

冰河已经被血染红。

银州城下,到处都是断箭残枪,大梁国的旗帜与突厥人的旗帜混杂一处,东倒西歪,目光尽去,遍地尸体。

大唐的骑士正在打扫战场。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苍茫的天空上盘旋着食腐的乌鸦。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也是一场没什么悬念的战斗。

延州都督段德操乃是北齐三大战神段韶之子,武德以来,久镇延州,多次打败梁师都,成为梁师都的宿敌。

而李子和原名郭子和,原是隋朝左翊卫,因罪流放榆林,大业末,郡中饥荒。郭子和与敢死士十八人捉住郡丞王才,列举他不抚恤百姓的罪行,斩杀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自称永乐王,后拥两千骑兵,南联梁师都,北面侍奉突厥,始毕可汗曾册封郭子和为平扬天子,李子和不敢受,改授为屋利设。

大业末年,郭子和是跟梁师都、刘武周、高开道等一样向突厥称臣的北境割据枭雄。

李唐定都长安,郭子和又向长安上表归顺,惹的突厥大怒,于是郭了和率全部人马撤离胜州,受诏南迁至延州安置,后从征刘黑闼有功,赐封郕国公,右武卫将军。

段李二将,都是久镇西北的老将,这次乘着风雪突袭银州,在号称扼守无定河边扼要,控制长城关隘的银州城下,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

战斗是在清晨开始的。

李子和率本部先到胜州城下挑战,城中守将李正宝不顾其它诸将反对,执意要派兵出战,说是风雪交加,唐骑远来,正好以逸待劳,一举击破,斩首立功。

李正宝下令宰羊杀牛做饭,一面派兵出战,说等他们得胜后回来吃早饭。

于是刘成率三千兵马出城,迎战李子和。

谁知道刘成一出城,李正宝便下令关起城门,然后在城里发起兵变,原来这个李正宝早就已经被镇抚司暗中策反,久欲降唐。

梁师都出身夏州朔方,其家族是当地豪族,号称刺史世家,家族六代以来代代皆出刺史,前后出过十几个刺史了。梁师都的父亲梁定是本地富豪,父亲早逝,被叔父梁毗收养,成为其第四子,族名梁玄莫。

梁毗祖父梁越是北魏三州刺史,父亲梁茂是北周二州刺史,他自己仕周封子爵,入隋封侯,曾出任西宁州刺史十一年,到炀帝时,进为刑部尚书。

正因为梁毗在隋地位,他包括梁师都在内的八个儿子,曾有六个当过刺史,梁师都也因他而在大业末当上了鹰扬郎将。

在隋末时,梁师都被免职回家,于是结交地方豪强贼匪杀官造反,向突厥称臣连兵,曾一度把白于山北长城南北的雕阴、延安、弘化、朔方、盐川等郡拿下。

突厥可汗赐狼头大纛,封大度毗伽可汗。

梁师都即皇帝位,国号梁。

北后梁师都数征灵武,结果都为唐所败,几次引突厥入寇,甘为前锋,也并没占到什么好处,反而实力越打越小,地盘越打越少。

又经常听信谗言,动则斩杀部将。

人人自危。

等大唐击败了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等,谁都知道梁师都的大梁国没几天了。

弃梁投唐的人很多,也有谋划着兵变杀了梁师都以投唐的,如原夏州长史刘旻和司马成都谋划兵变,结果事未成领兵投唐,刘旻被大唐封为盐州都督。

前不久,稽胡大帅刘汝成也密谋投唐,结果事泄反被杀,更引的人人不安。

李正宝这些将领,其实都早早就在谋划退路了。

这次李子和率军前来,他又岂可能真的跟唐军交战。

把一心事梁的刘成骗出城,便立即带亲信肃清了城中其余忠梁者,然后在城头举起了大唐的旗帜。

刘成被骗出城,前面是唐军郭子和部精骑,后面是已将他拒之城外的李正宝。

刘部士气瞬间跌至低谷。

李子和趁势率部发起猛攻,他的部下多是从胜州带来的旧部,北境边地胡风盛,更加尚武,个个骑射了得。

李正宝偏还在城上向刘成部放箭。

一时间腹部受敌。

刘成部被彻底压制住了。

李子和部猛烈攻击,刘成部毫无战意,战斗几乎沦为了一边倒的屠杀。

儒林城外的无定河边,留下了无数尸体。

刘成带出城的突厥骑兵,也没能幸免。

无定河南岸的山坡上。

一面唐军大旗下,延州都督段德操立马眺望战场。

衣着明光甲的秦用与他并肩。

“想不到翼国公远在河套,却能够把银州城守将策反,真是了得。”

段德操自武德以来,一直镇守北地,他率兵从梁师都手里,夺回了延州、绥州,但始终没能拿下银州。

梁师都牢牢守住了银州,也就守住了长城,凭着山河之险,保全了朔方。

银州太险要了,无定河谷这一线通道,易守难攻。

可现在,秦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在延州见到秦用的时候,还不太相信秦琅的计划,但秦用还带来了灵州都督、平章事秦琼的信,则段德操就不得不试一试了。

谁能想到,以往谋夺无数次都不得的银州,居然就这般轻易的拿下了。

“李右武的人马很强啊。”秦用笑道。

“毕竟是北地边境儿,尚武成风,游侠任性,骑射本事确实极强。”段德操道,当初李子和放弃胜州,迁入延州,一直驻在旧延州城,两人的关系也比较特别,其实段德操也不太喜欢这支人马。

“翼国公有意调李右武回胜州不,这确实是支能战之兵。”段德操道。

秦用看着那座银州城,“段公,城门已经打开,请入城!”

段德操望着大开的银州城,心情复杂,他曾想过无数种攻入银州的场景,却始终没有料到,他镇守延州多年,最后居然还是靠秦琅之谋,才得入银州。

他很清楚,这破银州之功,其实主功是秦琅的。

秦用也在暗里打量着段德操,段德操父亲段韶可是北齐出将入相的名将,异姓封王,还别封多个爵位,段韶九子,儿子们个个都是十分了得,段韶甚至生前就为儿子们赚到了公侯爵位。

他死后,甚至两个儿子都袭爵封王。

段德操这个延州都督还算是官职爵位低的,段氏家族入唐虽不复曾经兴盛,可也依然很强悍。而段家毕竟曾是北齐显贵,所以与关陇集团之间也还是有些距离的。

秦琅曾对秦用说过,段家可以好好拉拢一下,他们不是关陇集团的,不用怎么忌惮。

“翼国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段德操回头问秦用。

“这次我们会把梁师都一次解决,银州即下,那么翼国公很快也将到了。”

“翼国公要来?”

“灭梁盛事,翼国公肯定要来瞧一瞧的。”

灭梁师都是大功一件,秦琅当然也不会错过,这可是极难得的军功啊,而大唐最重军功。

从另一方面来讲,从胜州到朔方,传统路线,都是要经过银州城的。

“翼国公这么有把握能拿下梁师都?”段德操还是有些怀疑的,这梁师都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虽说最大依仗是突厥人的支持,但若没点本事,也不可能撑到现在,成为最后一个反王。

他段德操跟梁师都打了近十年了,都始终不能灭掉梁师都。

“段公,我家翼国公虽然年轻,但你看看他去河套才多久?现在那边已经多大变化了?”

段德操不说话了。

是啊,他在延州十年,那又如何,有朝廷的支持,多次进攻梁师都,也照样灭不了梁师都,而秦琅年轻没错,但他行事也大胆,入河套这才多久,筑三受降城,兵都屯到颉利的单于台前了。

这位老将高大粗壮,身上的铁衣略显破旧,罩袍也没那么鲜艳,就连坐骑的鞍子也没雕银绘漆,可是这位手里的马槊却是一杆宝槊,古朴的马槊锋刃幽寒,透着肃杀之气。

“好,我就在银州城等翼国公!”

骑马入银州城,李正宝率部请降。

段德操没有马上接受这些人的请降,而是对身边的秦用说,“这位是翼国公的义兄,齐国公的义子,他也是朝廷镇抚司的要员,就由秦将军代替翼国公受降吧!”

马蹄声传来。

一支骑兵自北而来。

“是梁师都的兵,还是突厥人的?”

秦用露出笑容,“定是翼国公亲至!”

段德操李正宝等人怀疑,秦琅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刚打下银州城,他就来了?

可等人马近了,却见果然打的是燕然都护府副都护的旗帜,大队轻骑护卫送一位年轻的将军骑着匹雄健的战马出现。

秦用上前。

“镇抚司秦用,拜见翼国公!”

段德操和李正宝、李子和等诸将,这个时候才终于相信来的是秦琅,可看着那个自马上跳下来的年轻人,依然不太敢相信,他们以前都没见过秦琅,只是早闻秦琅大名,可亲眼所见之下,还是极度惊讶,这位翼国公也太年轻了。

第352章 剑斩伪帝

“降将李正宝拜见翼国公!”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李正宝,他没有顾忌面子什么的,区区一个降将有什么颜面好顾忌的。三两步紧趋上前,直接单膝下跪,口称拜见。

秦琅也赶紧上前扶起。

这李正宝长的魁梧如熊,满脸的络腮胡跟个猛张飞一样,却能如此放低姿态,这让他很喜欢,又是一个聪明人。

“先前与李将军通过几封书信,见将军字写的好,文采也佳,还总以为将军是位白衣飘飘的儒将呢,想不到却如此威猛!雄壮!”

“末将以前读过几句圣贤书,可水平一般,万万不敢在诗仙面前舞文弄墨。”

段德操和李子和这两位大将,这个时候倒也算是接受了眼前这个冲击,纷纷上来见礼。

段是延州都督、左武卫将军,李则是皇帝赐国姓,右武卫将军。

两人一个是著名将门出身,一个也是地方豪强出身,还曾当过隋末反王。不免都有点自矜身份。

秦琅则表现出对两位前辈的尊敬,并未以官压人。

“翼国公请先入城!”

“一起!”

入城的路上,四骑并辔而行,段德操还是比较惊讶于秦琅为何能在这个时候出现。

“其实我也是掐着时间来的,我推算段都督和李将军应当是在今天赶到银州城下,所以我也就紧赶慢赶的今天到了,原本想着还能出把子力气,谁料到李将军如此神勇,三两下就把贼将解决了,我倒是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啊。”

入城。

秦琅被请入上坐。

银州收复,李正宝带领一众归降将领们主动献上户籍名单,府库钱粮帐册,军士花名册等等。

秦琅随意翻看了两眼,发现银州城虽设有五县,但处于黄土高原之上,千沟万壑,极为贫瘠,又兼之连年战事,这里早就到了崩溃边缘。

人口不满万户,府库空空如也。

就算秦琅不来攻打,他们日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至于士兵,用的还都是当初隋朝的府库装备。

许多将校们的铠甲破了,都只能随便修补一下对付着用。

银州跟胜州其实差不多,西面黄河,东面戈壁,也就无定河边有一些相对好点的耕地。

但其战略位置的紧要,又很突出。

陕北高原,黄土高坡嘛,穷,可偏偏连接朔方、河套和河东。

穷虽穷,却是个战略高地。

银州终于归唐了,李正宝等人其实也长松了口气。

这仗再打下去,就得人吃人了。

而银州的那些杂胡们数量占了人口一半以上,他们也厌烦了现在的局面,降了唐起码不用再被封锁了啊。

把帐册重又合上。

秦琅先是对李正宝等降将一番安抚,并宣布银州兵全都放还归家,每人还发放一笔遣散费,送一笔口粮回去。

当然,若是愿意继续留下当兵吃粮的,则要按大唐府兵点选的标准考核,通过的可以先留下,但也有一笔钱粮赏赐先发下来。

至于原来银州的官吏将校,全都先暂保留品级留用。

“此次段李二位将军的部下,也是功劳着著,全都录功论赏!”

早上李正宝派人杀牛宰羊,这会倒成了秦琅犒赏延州将士,安抚银州降人的赐宴了。

刚好赶上看了个热闹的秦琅所部,也混了个功劳,个个皆大允喜。

“翼国公,银州府库空虚,现在上万将士挤在这里,耗费不小啊。”段德操提醒秦琅。

“放心,我这次带来了不少肉松炒面,这玩意易携带却扛饥管饱,我带来的能够我们吃上一个月了,有一个月时间足够解决梁师都了。”

段德操半信半疑。

拿下了银州城后,秦琅并没有下令趁胜越过长城,进攻朔方梁师都,而是就在银州城暂停下来了。

一天两天三天。

接连十几天过去,段德操也不知道秦琅在打什么主意。

直到斥侯带来消息,梁师都领兵三万余越过长城,即将杀到银州。

“想不到梁师都还真的来了。”秦琅听到消息毫不惊讶。

“三万人,看来梁师都倾全力而来了。”段德操提醒。

秦琅摆开地图。

“从夏州朔方城到银州儒林,大约二百里路,这冰天雪地的赶来真不容易啊。”

梁师都不比秦琅他们,他们有整个大唐做为后盾支持后勤粮饷,比如秦琅从东受降城来,虽然比梁师都走的路还远,但他们后勤装备这块很好,有肉松炒面,马有精粮,不需要专门的后勤民夫等,直接就能轻装行进。

而段德操从延州过来,也是轻兵疾进,用不着转运粮草。

梁师都就不行了。

他的兵不精,所以要来夺银州,只能全力而来,把老老少少都带来充数壮势,三万人马出动,数量上倒是增添了不少信心,可这么多人也带来了后勤粮草上的压力,他们又没有秦琅这样有易携轻便的肉松炒面可带。

于是梁师都是一半粮草一半牲畜牛羊以充军,为了供应这三万人,还又征发了许多民夫百姓以运粮赶牲畜。

这一路过来,二百里路,走了半个月,才赶到,可路上已经冻死了许多士兵、民夫,还有牛羊。

准备的粮草也在路上吃了大半了。

这仗还没开打,其实梁师都已经输了。

梁师都倾国来袭,秦琅却按兵不动,丝毫不以为惧。

“翼国公,是否趁其远来疲惫,出兵袭之?”

段德操有些按捺不住,按情报,眼下的梁师都虽然来了,但确实已经是一支士气低下,毫无斗志的疲惫之师。

可秦琅却笑道,“用不着,坐观其败好了。”

是夜。

梁师都三万兵马围住银州城,四面燃起火把,倒是十分壮观。

后方还有两万民夫扎起辎重营,营中堆着不多的粮草,和瘦弱的牛羊。

北风呼啸,大雪飘洒。

银州城里,唐军避风烤火,城外梁军却只能拢紧点衣袍紧闭嘴巴少喝点北风。

中军大帐。

梁师都烤着火喝着酒,愁眉不展。

大帐被掀开。

梁师都的侄子梁洛仁带着梁军大将辛獠儿、冯端等进来。

“各营兵马都扎下营了吧,都小心点,得提防段贼夜袭!”梁师都为他们倒了杯热酒。

梁洛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颉利可汗不会派兵来了!”

梁师都抬头望着侄子,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不敬。

“你先前不是对朕说,联络上了颉利,他也已经派兵南来了吗?”

“我骗你的,我没联络颉利,我联络的是秦琅!”

“你!”

梁师都一巴掌拍在案上。

“没错,我背叛了你,但我这是为保全我梁家。我朔方梁家刺史世家,接连六世刺史,不能因你而族灭。”

“我待你不薄!”梁师都喝道。

“是我们家待你不薄,你父亲早死,是我祖父收养你们孤儿寡母。”

“放屁,什么收养,当初你祖父不过是见我父亲早死,留下了一大笔家业,所以贪图我家万贯家财,来吃我家绝户罢了,以收养为名,实则霸占我家的家财。”梁师都冷声反驳。

梁洛仁却不跟他争这个。

吃绝户很正常,梁师都父亲当年能够赚下万贯家财,本也是靠的家族支持,没有家族在朝中地方支持,梁父经商又如何能攒下这么多钱财,他父亲早死,家族当然不可能把这份偌大的家业交到年幼的梁师都手里,更不可能交到他那年轻的寡母手里。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梁洛仁父亲梁玄德曾是隋泾州刺史,梁家号为刺史世家,曾经何其兴盛,梁师都隋末起兵称帝,其实也是借的梁氏家族的声势。

可现在梁师都败了,那么梁氏家族都希望梁师都能早点认输投降唐朝,这样梁家也起码还能得以保全,可梁师都魔怔了一样,就是要坚持到底。

这样做,是要把整个梁氏拖入九幽地狱的。

“颉利现在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出兵来援的。我劝你识时务的话,还是主动降唐好了,这样也不失一个好结局。”

“不可能,来人!”

“你用不着喊,你以为我为何要骗你说颉利派兵南来了,为何要劝你尽出兵马来打银州,就是为了今日方便。告诉你吧,此刻中军兵马,已尽为我掌握,外面的卫士,皆是我梁氏族人!”

梁氏族人!

这些本应当是梁师都最可以信任的人,但现在却全都站到了他的对面。

“请交出兵符印信投降!”梁洛仁上前。

身后几员梁军大将也都手按宝剑上前。

梁师都转身抽出宝剑,“休想!”

梁洛仁咬牙,“那就休怪我不仁!”

“死!”

梁师都一面大叫护驾,一面挥剑乱砍,想要杀出帐去。

梁洛仁见状也毫不客气的呼叫冯端几人拔剑围攻。

冯端一剑刺中梁师都小腿。

那边辛獠儿趁机一骨打砸碎了梁师都的肩胛。

梁师都的剑被打飞,倒地。

梁洛仁持剑走到被按住手脚的梁师都面前。

“翼国公让我代他问好!”

说完,一剑砍下了梁师都的头颅。

斩杀梁师都后,梁洛仁又派亲兵去传各营将校过来大帐议事,等诸将校进来,才发现梁师都的首级已经摆在那里了。

众人惊骇。

“梁师都抗拒天威,我奉翼国公之令诛杀此国贼,尔等不必惊慌,只诛梁贼,其余不论。尔等随我归附大唐,无罪有功!”

“且随我前去银州城拜见翼国公!”

众将一番面面相觑过后,最终皆向梁洛仁跪伏。

“谨奉大将军之令!”

梁军大营,从头到尾,并没有发生什么骚乱。

天亮。

梁洛仁率诸将提着梁师都的首级,来到银州城下,跪伏在地,请求归附。

“请上告翼国公,罪将梁洛仁已按约定,斩下梁贼首级率部来投,请翼国公接纳!”

第353章 灭国

段德操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城下跪了一地的梁国降将,虽面无表情,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那个被高高举起的梁师都首级,离的并不远。段德操眼神极好,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跟他斗了十年的对手。

确实是他,就是他。

他怎么也想不到,梁师都就这样死了,被他的亲侄子跪在唐军面前,高举着他的首级。

“快去报告翼国公!”

银州城内,原刺史府后院。

秦琅刚睡醒。

一碗煮奶茶,配上碗羊杂碎面条,放了点蒜苗在里面,味道是真的香。

“节下,梁师都被其侄梁洛仁斩首来降,城外数万梁军皆降!”右武卫将军李子和兴奋的跑来报告。

“郕国公,吃了没?”秦琅夹起一大筷子面条送到嘴边,痛快吸溜。

李子和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情吃早餐啊,“节下,天大的好消息,梁师都被斩首,其部尽皆来降啊!”

“嗯,意料之中的事。”

“还请节下前往城门受降!”

“不急这一时,等我把这面先吃完,这银州衙门里的厨子不错,这羊杂面味道是真好,还有这奶茶也极不错,我打算把他带回长安,你也来尝尝啊,不尝可是遗憾。”

李子和心想这都啥时候了,外面三万梁军两万民夫,加起来五万余人马站在风雪里等投降呢,你这还有心情想着吃面喝茶。

“放心,梁洛仁早就已经被我策反,所以今日之事,其实都是我一手谋划的,现在,就让他们在外面多站会,也算是抗拒天威多年的一点小小惩罚了。”

秦琅慢悠悠的享受完这早餐,最后还不忘记点评一下,“我觉得关键还是这羊肉好,银盐夏的滩羊肉质鲜美,其它地方的羊确实比不了。”

“节下还是赶紧去受降吧!”

几万人马在外面立着呢。

梁师都被斩首,梁军请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梁师都虽在隋末反王里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不论是李密还是杜伏威,又或是王世充、刘黑闼那都比他厉害,就是刘武周、窦建德也比他强,还有薛举、李轨都是很了得的人物。

可毕竟梁师都是这天下最后一个反王,最后一个还僭越伪称帝号者。

朔方势力虽小,可那也是伪梁朝啊。

这也是灭国之功啊。

谁不想快点将功劳入袋呢。

偏偏秦琅还真沉的住气,李子和是真佩服这位年轻的大帅了。

秦琅来到前衙,诸将皆已听闻消息,顶盔贯甲面带喜色的恭贺。

“梁师都不过是个穷途末路的反贼而已,灭了他也没啥可值得称颂的,梁师都之困亡,那都是朝廷历年围剿之功,我等不过是来打扫战场的而已,走吧!”

秦琅连衣甲都没换,还是早上起来吃早餐的那套衣袍。

一路来到城门处。

段德操赶紧下令打开城门。

“翼国公,降人已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雪都没过脚脖子子了。”

“那又如何呢?他们是降人,抗拒天威十年了,现在让他们等一个时辰,过了吗?”秦琅反问。

段德操愣了下,觉得倒也是这个理,现在梁军投降,那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了,跟以前的梁将投降那是两回事了,用不着太过于高看他们。

等就等了,他们还能有意见不成?

他明白秦琅这是通过这一个时辰的冷遇,让这些降将明白他们的现状,让他们认清现实,他们没有半分可跟朝廷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外梁洛仁等都快冻成雪人了,可满身积雪都不敢抖一下。

一个个全都跪在雪地里,人都冻僵了。

看到城门终于打开,所有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个时辰的煎熬还是很有效果的,让他们也都能仔细的考虑清楚如今处境,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现在毫无筹码了。

秦琅走出城门,站在城门口,却并不再上前。

雪很大,今年这天气真是邪门,若不是秦琅知道点历史,还以为现在就开始了小冰河呢,这应当只是一次比较特殊的降温寒流,现在细回想起一点贞观初的历史记载,好像历史上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个三年时间的寒流。

也正是这股子寒流,让突厥雪上加霜,直接被唐灭亡了。

连续几年的寒流,让北方草原上各部的牛羊冻死严重,实力大降,加上唐一统天下,让突厥人难以再有效的南下抢劫渡过危机,他们最后在唐人的离间下,只能内斗争夺,结果最后被唐抓住机会,在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情况下,一击直捣汗庭,灭了东突厥。

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王气吧,大唐兴,连老天都开始帮忙了。

秦琅止步不前。

百步外的梁洛仁等降将愣住。

稽胡帅辛獠儿有些不满的想要站起来,梁洛仁一把将他扯住。

“不要乱来!”

“可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算什么欺负,我们当初侍奉突厥,他们对我们可更加无礼。如今我们来降,是当我们拿出诚意来。”

“什么诚意?”辛獠儿不解。

梁洛仁冷声道,“跟着我!”

说完,他也没站起,就这样膝行向前,在厚厚的积雪里,用两条膝盖趟出一条雪痕,一下一下的跪行到城门秦琅面前去。

辛獠儿愣住。

其它将校也有些犹豫。

但看到梁洛仁一步一步往前跪,而城门处的秦琅等却毫无反应。

他们最后只得咬咬牙,也跟着往前跪行了。

跪都跪了一个时辰了,现在总不能又站起来调头而走吧。

上百员伪梁降将一起膝跪而来的场面,十分惊人。

段德操、李子和等都不由的看呆了。

秦琅却站在那里面带着微笑。

“很好,这一下,伪梁上下应当再无人心怀二意了。”

这一下,把这些伪梁人心底最后那点桀骜不驯给彻底打倒,他们的脊梁被打断了。

一步一步。

一百步的距离,梁洛仁足足膝行了一盏茶的时间。

等跪到秦琅面前。

梁洛仁不敢有丝毫的怨色,他双手捧起梁师都那冻僵的首级,跪伏在地。

“罪将梁洛仁斩杀伪梁皇梁师都,献首率部请降!”

秦琅轻笑两声。

阿黄上前,接过那颗首级。

段德操看了几眼,“翼国公,这确实是梁逆之首!”

“找个盒子装起来,传首长安,献捷陛下!”

秦琅终于上前了两步,伸手将冻的僵硬的梁洛仁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梁将军,终于见面了,你兑现了向本帅的承诺,本帅很高兴。”

梁洛仁脸上没半点血色,上下嘴唇不停的打着哆嗦。

“幸不辱使命!”

“都起来吧!”

“本帅代表大唐朝廷,现在接受你们的请降!”

梁军队正以上的军官,皆被秦琅请入城中赐宴,而其余的梁军士兵、民夫,则就在城外扎营。

秦琅下令把梁军辎重营里的牲畜、粮食直接取来,杀牛宰羊煮饭炖汤,犒赏军士。

数万梁军齐解甲,一刀一枪未放,按秦琅要求,统统卸下甲衣,交出了刀箭,一个个手无寸铁。

粮草牲畜也全都由唐军接掌。

按银州例,对于梁军的那些文武官吏,暂时保留品级留用。

“等吃完这顿饭,那些士兵民夫就都解甲归田,跟随在本帅军后,返回朔方。”

第二天一早。

秦琅带领延银兵马出城。

顶风冒雪,兵马越过长城,前往夏州朔方城。

几万梁军好不容易赶到银州,结果大部份又被秦琅命令跟随唐军后面,返回朔方。

来时千辛万苦,回时倒是容易多了,每人发了干粮,十人一伙给顶帐篷,让他们结伴而行,不用再额外的背负军械铠甲等,倒是轻松了许多。

也没啥心理压力了。

一路上不少夏州士兵甚至还在那唱起了歌。

梁师都从夏州到银州,走了十来天。

二百里路,秦琅出兵,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带着轻骑前锋抵达朔方。

戈壁滩边缘。

天地间,一座白色的城矗立在戈壁滩上。

这就是有名的白城子。

“翼国公,这就是夏州城,由匈奴铁弗部贵族赫连勃勃建立大夏国后建造的都城,统万城!”

梁洛仁向秦琅介绍。

段德操望着那座雄伟白城,也不由的感叹道,“这座白城已经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了,当年是赫连勃勃在汉代奢延城旧址上改筑而成,征召了十余万民夫,耗费五年时间修成,十分雄伟,也称为赫连城,直到后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北方,攻下此城,改为统万军镇。”

梁师都据朔方称帝,也是看中了这座城池的险要雄固。

秦琅驰马靠近统万城,越发惊叹这座城池的雄传。

在茫茫的戈壁滩边缘上,不毛之地居然有这样一座雄城矗立。

统万城上吹响了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呜咽。

梁洛仁策马来到统万外城城门前。

秦琅丝毫不担心统万城会顽抗,果然,片刻后,城里梁洛仁的叔父便打开了城门。

梁氏家族一众人率领留守的人马出城请降。

受降后,秦琅带兵入城。

整个统万城是由内城和外城组成的,内城又分东城和西城,东城周长五里余,西城周长将近五里。

整座统万城都是夯土建筑,西城是梁师都的宫城,四面各开一门,城垣外侧还建有马面,四隅角楼的台基都用加宽作法。

东西城相距十里。

可以说,这确实是一座惊人的城池。

虽历经二百余年了,依然不失雄壮。

可以遥想当年匈奴后人赫连勃勃在五胡十六国那个混乱时代,是如何在河套割据称雄的。

“二百多年了,这城还保存的这么完好!”秦琅惊叹。

“当年赫连勃勃修统万城,征召了十余万民夫,在筑城的时候,每筑一段城墙就用铁锥扎一扎检查,如果扎不进去就有奖,扎进去就要杀工匠,拆了重筑并且把人也筑到城墙里去,这城墙全用石灰、细砂、黏土混合成三合土建造而成,因此整座城都呈白色,且异常坚固。”

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

“当年赫连勃勃何等狂妄,号称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可事实呢?赫连勃勃自称匈奴为夏启之后,在五胡乱华的混乱中,窃居朔方,后又从刘裕手中夺取关中长安,僭越称帝,建立夏朝,可他的夏朝也不过二世而亡,存在不过二十五年而已!”

“统万城再险,可江山在德不在险!”

当年赫连勃勃从刘裕手里夺下长安后,却又不敢在长安称帝,还是跑回朔方统万城称帝,想的还是能够随时可攻可退,但骨子里其实也还是觉得自己没能力守住关中。

他在朔方称帝,把都城称为统万城,把统万城南门取名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但也逃不脱二十五年二世而亡的下场。

梁师都以统万城为都,建立梁国,苦撑十年,也依然逃不过身死国灭的下场,关键原因是什么?

主要还是这些人虽能趁乱世割据一地,但他们显然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不懂得如何安民治世,只知道一味的攻取强夺,带给治下百姓的不是安宁温饱,而是水深火热的困顿。

不得民心,便终究是高开低走。

梁师都的高光时刻,就是他起兵初称帝的那一刻,此后十年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地遣散所有伪梁士兵,让他们回归乡里!”

“打开梁逆府库,拿出钱帛来给大家做为遣散费安家费!”

“免原伪梁治下百姓两税一年!”

“全面普查户籍人口,田地矿产!”

秦琅一连颁下多条命令。

其中一条命令更是极为郑重。

“命令各地寻找收敛历次讨伐梁逆战死唐军将士尸骸,命令各地收敛隋季以来因战乱、饥荒而死,无人收葬,露于荒野的骸骨。”

大唐战死将士尸骸收集起来,将在统万城外建立起大唐夏州烈士陵园。

百姓的骸骨,于各县乡集中入土安葬!

以军粮赈济朔方夏银二州穷困百姓,助他们渡过这个寒冬!

第354章 三刀定塞北

统万城里其实早就府库空虚了。

梁师都为了夺回银州,把统万城府库几乎搬空了。

秦琅到来,要遣散梁军,要救济百姓,安抚民心,其实也很棘手。

好在,关键时候,上阵父子兵。

秦琅进入统万城,整个夏州也几乎是传檄而定。

梁师都一死,梁氏家族带头请降,便再无其它人阻拦朔方军民归附大唐了。

当天,便有一队轻骑出统万城,往西驰往三百里外的盐州五原。

盐州五原,也是筑在长城下,距离统万城不过三百里。

夏州朔方早就困顿,山穷水尽。

相反,三百里之隔的盐州却很富裕,以前这里其实也很穷,可自从秦琼出镇凉州,都督凉盐诸州后,这里迅速变化起来,凭着青白盐池之利,盐州这不毛之地居然也富了起来。

大量盐商前来,在此就地开荒建立商屯耕种粮食,而灵武边市的兴起,也带动了盐州的经济。

秦琼备战备荒,盐州五原城不但修葺加固,而且城中一座座盐仓里,全是上好的青白盐,另外粮仓里也早储满了盐商们运来的粮食。

盐州城里还有秦家崔家等建起的皮毛加工坊、奶肉加工厂等,这座昔日穷困的小城,如今光奴隶就有高达万余在日夜劳作。

当秦琅的轻骑用了两天时间赶到盐州时,灵州都督,灵武道行军总管秦琼正好也就在盐州城中。

秦琅让段德操出兵时,也早去信秦琼。

“朔方已下,梁师都已被斩首!”

大锤公子秦用告诉了义父秦琼这一好消息。

“这么快?”

“三郎真的很厉害,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破银州,斩师都,十分顺利,进入朔方也是毫无阻碍,整个夏州都是传檄而定,伪梁已灭!”说话时,秦用还是不由的很激动。

他做为镇抚司官员,此次全力配合秦琅,亲自参与了整个平夏战事。

轻松顺利的让他都有几分难以相信。

“三郎现在朔方城吗?”

“是的,现在夏州一切顺利,但是缺钱少粮,三郎让我向来义父请援!”

秦琼哈哈大笑,“银夏平定,我大唐终于一统天下了,钱粮布匹盐茶我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起运朔方!”

天虽寒冷,路虽雪埋。

可为了支援银夏,秦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调动骆驼、马匹,又征用了许多雪撬冰犁,满载着钱粮布匹开始向朔方运输。

秦用当天也去找了盐州城里各大商行、商号们,带来了翼国公的问候。

一封秦琅的亲笔书信,一封邀请信,邀请这些商会去朔方发财。

虽说朔方穷困,但烂般也有三镑钉,何况还是建国称帝十年的梁师都呢。

不说其它的,朔方统万城宫殿,就还是不错的,这在隋朝时也曾做过行宫的,梁师都又经营了十年。

秦琅打算把这宫殿拆了,里面所有东西都可以打包卖掉,除此外,能卖的东西还很多。

秦琅不需要留着那些,他需要的是粮食是布匹,是这些安抚百姓,救济民生的东西,不需要那些什么金银珠宝宫殿楼宇。

商人们都是逐利的。

秦琅嫌弃的东西,他们却是喜欢的。

于是乎,盐州城的商人们个个都兴奋起来,全都开始组织驼队陀工伙计们,采购满满的粮食布匹,装上盐茶等开始向着三百里外的夏州城进发。

秦用又派了些人往灵州、凉州、泾州、兰州等地去联络当地商人们,邀请他们也去朔方发财。

从五原往东一百六十里,可抵达无定河上游,眼下季节,河面冰封,倒也适合冰犁运输。

秦琅也开始组织朔方百姓以工代赈,安排他们打造冰犁,主动到盐夏边境的无定河上游来接货,帮忙运输。

朔方平定了,几万梁师都的兵马,都刀枪入库,解甲归田了,但这些年梁师都只顾着打仗,维持自己的小朝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也不发展民生经济,而另一方面,大唐对朔方的封锁,也让银夏这小地方更加困顿。

如今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对秦琅来说,现在用不着担心还会有什么梁师都的死忠份子反叛,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还是百姓的温饱问题。

如果大唐收复了银夏后,不能妥善的安抚这些饥民一样的百姓,那么活不下去的人还是会为贼做匪的。

善后很重要。

秦琼带着大批的钱粮赶到朔方城,爷俩见面。

“你小子,怎么挑了这么个季节打仗,这天寒地冻的,钱粮运输起来太麻烦了。”

“也只是刚好赶上了,一环扣一环,时机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琅跟秦琼拥抱了一会,然后拉着老头子的手进了夏州衙门。

秦琅早就封锁了梁师都宫城所在的西内城,他现在暂住在东内城的原隋朝朔方郡太守府中。

缴获的伪梁违禁之物,比如龙袍啊玉玺啊等等自然是要封存送往长安的。

“我刚看你这里情况还好,没有我预料中的坏!”秦琼坐下道。

“主要是这次没打硬仗,梁师都跑到银州,被梁洛仁杀了,其部尽降,我把不少降兵民夫,都先暂安置在银州,由延、绥接接济。我来夏州,也没带多少兵,就带了三千人来。”

秦琅没打仗,所以粮草消耗这块其实不多。

尤其是他的兵都是带的肉松炒面这些易携干粮,都不需要额外的民夫转运粮草。

要知道,战争中粮草消耗的大头,其实不是军队,而是那些负责后勤辎重的民夫和牲畜。

从全局角度来说,虽然这次秦琅下的这盘棋确实太大了,但事实上都是以小博大,总共也没出什么兵,更没打什么硬仗。

河东代北的云朔二州,也是利用突厥秦谏臣游说苑孝政,说服他发动兵变,迫使苑君璋率部降唐。

朔方银夏二州也是这个套路,利用镇抚司联络上了梁洛仁和李正宝这一批早就对梁师都死心绝望的将领,发动的是内部兵变。

出兵少,自然消耗就少。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出兵万余,要一州州打下这些城来,也极不容易的。

但现在,短短个把月时间,秦琅就已经等于是灭了两大割据势力,夺了四州之地,还恢复了丰、胜二州。

前前后后,都没打过一场硬仗,出兵没过万人。

梁师都从起兵到败亡,前后十二年,当了十年皇帝,可也怕是没想过最后会是这种败亡结局。

“你啊,先前来信总是提醒我不要行险,结果你却这般冒险!”秦琼摇头叹道。

秦琅这次行事,确实还是比较冒险激进的,可结果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都是连锁反应,或者说这全是人心所向,轻轻一推就能推倒,我站在边上实在忍不住啊!”秦琅只能如此解释。

秦琼坐在暖炕上,翻看着秦琅递上的数据,只看了几眼,然后就合上了。

“这些东西我用不着看,我知道现在银夏情况很不好,十数万百姓都饿着肚子,如今终于盼来了朝廷,我们不能袖手不管,一定得安抚好这些百姓,还有那些山里、戈壁滩上的杂胡部落们,也得安置好他们,否则刚收复的银夏,依然还不能安定。”

秦琅当然明白这个。

对于百姓来说,其实谁当皇帝他们管不着,只要谁能让他们日子稍好过一点,别说温饱,就是勉强能活下去,他们多数人就不会造反的。

“阿爷,我把这些交给你,是因为阿爷你是灵州都督,都督灵盐夏银诸州军事,而我现在是燕然副都护,都护丰胜云朔诸州,统领诸蕃。这银夏二州,是阿爷你的地盘,我现在要移交给你。”

秦琼愣了下。

“可你也还是河套安抚使,关中岭北长城以北,皆隶属河套,银夏也在你安抚之内。这朔方是你收复的,善后也还是交给你来主持的好。”

秦琼倒不是推卸责任,而只是想让儿子得到他应得的功劳。

平灭银夏是一个大功,灭国之功。

秦琼已经是宰相,并不想争儿子这个功劳。

这也正是之前秦琅跟他在信中提出平夏计划后,秦琼主张让儿子秦琅亲自出面主持的原因。

他一个使相,位极人臣了,用不着再争这个军功,而秦琅却恰是缺少军功,人也年轻,这功劳给他更合适。

当然,秦琼也相信,秦琅这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干了这么一桩大事后,估计河套已经留不住他了。

本来秦琅只是皇帝派来暂时接替郁射设,安抚归降突厥部落,并趁机往丰州插钉子恢复势力的,可谁能想到寒冬腊月的,秦琅还有本事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偏偏搞的这么战绩惊人,甚至是惊天动地呢。

设三受降城置三军,把丰胜实际控制到手,又策划收复了代北云朔之地,转眼间又把朔方银夏二州给平了,最后一个反王也灭掉了。

这番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可以说就算朝中有人有心想要抢功,都来不及出手。

在各方惊叹之时,秦琅已经打完收功了。

谁也没能来的及,抢到秦琅半分功劳。

这份功劳他独一份,别人羡慕妒忌也没办法,太快了,来不及反应。但接下来,肯定还是有人想要来抢点汤喝的。

就算是秦琼自己,他估计也可能会被调回长安了。

总不能让长城以外,从灵武到代北,尽皆是他们的爷俩镇守吧,就算是圣明如当今天子,估计也要好好思虑一下了。

调整势在必行。

但秦琼还是希望在长安来人到来之前,秦琅能把善后工作作好一点,这样功绩就更耀眼一些。

“我听说颉利出兵南下了?”秦琼又问。

“虚张声势的小打小闹而已,颉利派了几支人马出来,想要吓吓我,可我也不是吓大的,那边早就安排好了,颉利的人没占到半点便宜,所以现在又都灰溜溜的撤回去了,如今颉利正派人往长安,要告我状呢!”秦琅不以为意道。

第355章 天可汗

长安。

一封捷报接一封捷报驰入京师。

太极宫里,宫人内侍们这段日子都跟着好过起来,皇帝整天笑呵呵的,心情大好的皇帝动不动就赏赐宫人内侍们,出手阔绰大方。

郑婉言刚被皇帝加封为婕妤,得了许多赏赐。

当郑婉言翻看一封最新奏折,却是燕然副都护秦琅上奏,由突厥、铁勒、杂胡等百余部落首领,共同请他表奏天子,诸部奏请尊奉唐天子为诸部共同的大首领‘天可汗’,并请在长城外开一条参天可汗至尊道。

“诸部首领说,臣等是大唐的子民,请求尊唐天子为诸部共同大首领天可汗,以统领诸部,为了便于臣等诸部子民朝见天可汗至尊,请修参天可汗至尊大道,让我们世世代代为大唐的臣属子民!”

诸部还请求于这参天可汗至尊大道沿途设立边市、商馆、驿站,让他们方便将牛马骆驼皮毛等做为贡品,进贡天可汗!

这马屁拍的李世民都不由的惊讶,且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极其舒服。

天可汗至尊,这名头好听。

想当年杨坚离弱合强,一手枣子一手大棒,把强大的突厥捧的服服贴贴,于是诸部共同尊奉杨坚为圣人可汗。

那时中原对草原的强势,李世民年少时是亲身感受过的,长安城里,无数的突厥贵族来来往往,甚至定居长安。

想不到,如今突厥铁勒杂胡等诸部,竟然也喊出了天可汗这个名头。

天可汗跟圣人可汗哪个更响亮点?

“哈哈哈,肯定又是这个秦怀良搞的事!”

皇帝话虽如此,但从他那满脸的笑容,和得意的语气中,郑婉言还是明白皇帝很受用,秦琅这记马屁拍的极为恰当,正好挠到了皇帝的痒痒处。

李世民拿过奏章,细看了后面署名的诸部落名字和首领名字,这些陌生的名字中并没有如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拓设、欲谷设,或是铁勒诸部俟斤们的名字,份量还不足以真正代表诸部首领们,但这个头开的不错。

秦琅了在表章后面请开参天可汗至尊大道,还说要在沿途设立百余驿站,并修建边市、商馆、兵部、军堡等。

秦琅向皇帝提了一条建议,就是对于长城外的这些关外之地,因为没有了墙的存在,所以要加以管控,需要用链条。

修参天可汗至尊大道为线,然后在这线上,设立一个个的军镇、堡城、烽墩,以及驿站、商馆等,加强边市贸易,也更加强军事力量。

“这不就是汉代西域丝绸之路的烽堡驿站之法吗?”李世民马上想到了汉代经营西域的相似之处。

汉代经营西域,也是先以丝绸贸易为基础,然后慢慢的在丝路上搞起了驿站、兵堡,并辅以烽火台,以加强对丝路的控制,进而影响西域诸国。

当年汉代在西域的这种经营策略还是很见成效的。

现在秦琅提出的这个锁链法,其实是异曲同工。

大唐不可能在现在的长城之外的塞北之地,再去修建长城,那不现实,既耗费过巨,也无险可守,所以秦琅提出的以城堡道路为链锁的新方式,倒是可行。

就如秦琅在丰州搞的三受降城体系一样,就已经是很好的一个验证了。

以攻代守,修城堡道路替代长城,在塞外之地,无疑更有操作性。

李世民现在对秦琅的战略头脑,越发佩服了。

稍后。

皇帝在两仪殿召开廷议,召集了不少名将重臣参会。

殿中地上铺着巨幅地图,由一张张羊皮拼接而成,皇帝走在这张巨幅地图前,看着朔方银夏二州,代北云朔二州,还有河套丰胜二州接连变色,插上了大唐的旗帜,脸上就止不住笑容。

“原先,秦琅向朕谏言,每个月存十万贯为灭梁封桩军费,没想到,这贞观元年还没过完,秦琅倒给朕送了一份天大的礼物,伪梁灭亡了,突厥人扶立傀儡代北大行台苑君璋也降了。”

“更别说,丰胜之地又再次恢复。”

魏征忍不住指责秦琅这是拿朝廷冒险,轻启边衅,还说如今成功只是侥幸,还说如此一来,彻底的毁掉了便桥之盟,撕毁了跟颉利可汗的约定,只怕将迎来突厥人全面报复

“你闭嘴!”

李世民本来挺高兴,可魏征每次都跑来破坏气氛,动不动就指责弹劾秦琅,皇帝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秦琅冒险,为谁冒的险?是为朕,为朝廷,为天下子民,也为代北朔方河套的百姓们冒的险,秦琅殚精竭虑,披荆斩棘,取得如此大捷,立下泼天大功,你居然还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指责他?魏征,你是参政,也是谏臣没错,进谏是你的本职,但是,有些事情你也不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秦琅这样的忠臣能臣干臣,朕巴不得满朝都是,而你这样的谏臣,屁股却歪了!”

“你有本事,别说为朕收复六州,你就是去收复一州一县,朕也敬你忠勇,可只会下逞口舌之利,诽谤功臣,居心何在?”

皇帝难得如此严厉的喝斥一位宰执,这让魏征都愣在当场。

良久。

魏征举起笏板,“臣为参政谏臣,当尽忠职守,秦琅平北有功,然则事先未奏报朝廷,又未得许可,如此冒险行事,本就当有人指出,若陛下以为臣言行不当,臣无话可说,臣请辞职!”

“朕不许!”

李世民很不客气的瞪着魏征,“你说的对的,朕从来没有指责过你,可你既然说错了,朕当然也不能无视,退下!”

魏征一张脸气的通红,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不退。

“退下!”

长孙无忌上前把这个拗人给拉了下来。

廷议开场就来了这么一场,倒等于是给今天的廷议定了个基调了。

很明显,皇帝圣心独断,早就已经认定了秦琅是有大功而无错的,所以现在就不适合再抓着秦琅是否有违程序体制,而过于独断专行了。

说了也没用,搞不好还落魏征一个下场,被皇帝不留情面的斥责。

“刚才魏征说,我们撕破了协议,会招惹到颉利的报复!”

皇帝冷笑几声。

“书生之言,迂腐!颉利是什么人,我大唐与突厥哪年没有盟誓定约,可有过作用吗?所谓盟约,其实不过是双方一个台阶下,真正保证休兵罢战的是实力。若是我大唐没实力,颉利又岂会止步渭水?”

“就如我大唐之前年年与突厥和议,可结果突厥依然年年入塞侵袭!颉利跟始毕可汗、处罗可汗没有半分二样,都是狼心狗肺,背誓忘义之徒,在他们的眼里,这盟约誓纸,就跟擦腚纸一样。”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真论起来,也非我大唐背誓在先。郁射设投唐在先,又非我大唐出兵丰州,颉利派兵来攻我东受降城,先开战端!”

李世民霸气的扫过重臣们。

“有机会,当然要打,秦琅没做错什么,还做的很对,颉利遇麻烦了,我们不打他难道还如有些迂腐的书呆子说的一样,他们还向朕上书,说我大唐应当给颉利送去钱粮等救济突厥人,荒唐?”

“我大唐为何要救济突厥人?他们受灾那也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朕为何要救?”

李世民说到这里,很生气,这种人傻吗?

他相信不傻,那就是装糊涂,是坏!

秦琅当机立断,抓住机会出兵,趁颉利自顾不暇之际,为朝廷接连恢复了六州,这天大的功劳,居然也有人想指责,这就更是坏透了。

要不是眼下不适合大规模动兵,李世民都早想干脆多路出兵,直接把颉利赶出漠南,将他赶回漠北老家算了。

李世民觉得现在很多官员脑子有问题,想问题的思维方式更是很奇怪。

做事时不出力,有人把事情做好了,他们还反而在后面挑刺找茬,这种人居心何在?、

“朕向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绝不会有过反而要罚的道理。秦琅此次立下大功,朕也会委屈了他。”

皇帝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赏赐秦琅,但刚才魏征的话让李世民恼着了。

“赐封秦琅实食封二百户,通前共一千五百户,户皆三丁,赐奴隶一百家,赏绢一万匹。”

“燕然都护府改名镇北大都护府,胜州之北及阴山,东及云州长城,以颉利单于台之地设为顺州,以隋余孽定襄之地设为化州,以云朔二州改设云中都督府,以顺化二州设定襄都督府,以丰胜二州设狼山都督府!”

“胜州长城内银城划归银州!”

皇帝手持着龙杖,在巨大的地图上指划。

“会、灵、盐、夏四州设灵武都督府,银、绥、延、丹四州设延绥都督府!”

皇帝手指杖点,把岭北的这广阔地域,迅速划成了云中、定襄、狼山、灵武、延绥五个都督府,分成了五个地块。

原本同属于梁师都的银、夏,这次则以长城为界,划归两个都督府分别管治。

“云中、定襄、狼山三都督府,所辖之顺化云朔丰胜六州,皆隶于镇北大都护府统领都护,秦琅进镇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治顺州东受降城!”

六正州之外,皇帝还设立了二十四个羁縻州,分别为郁设州、阿史那州、舍利州等,这些州则都是以大都护府内的归附诸部划地安置,授给他们羁縻刺史等官职,以便对于这些内附胡人部族的管理。

实际上就是在都护府内搞一个国家两个制度,允许这些部族相对独立自治,毕竟这些人就算归附,但按惯例传统,他们都还是有自己的部落人马地盘等,也有自己的习俗传统,生活方式,朝廷对这些地方又比较鞭长莫及,想一下子直接纳入管理也不太现实。

故此历代以来,都在边境上对归附部落,采取这么一种羁縻制度。

宰相重臣们都在消化皇帝的话。

魏征却又站了出来。

“秦琼为凉州都督,现都督会灵盐夏四州之地,若秦琅再为镇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这十分不妥。”

“你怀疑秦琼秦琅父子的忠心?”

“臣不敢怀疑,但这有违用人制度,更违背回避制度,要么调回秦琼要么调走秦琅,总之,不能让父子二人相邻为镇,统领如此广阔之地,拥有如此重权。此例不可开,否则遗患无穷!”

魏征并没有为刚才皇帝的斥责打击到,“臣不仅反对秦琼父子同镇灵武、塞北,也还反对陛下刚才提出设二十四羁縻州,把那些归附诸胡分置于丰胜云朔顺化内地的做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可不防!”

第356章 统万

秦琅很喜欢统万城。

这座白色的雄城如今恢复了朔方之名。

站在雄伟的朔方城头,能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边荒气息,很粗犷也很蛮荒更加彪悍。夏州城里,已经见不到了伪梁朝的半点痕迹,虽然梁师都在此称帝十年,但民心所弃,大家都想早点甩掉这伪梁的所有曾经的痕迹,只想早点恢复点安稳的日子。

“朝廷还没有给我回复!”秦琼捧着茶奶茶,眺望着北方的冰雪。

风呼呼的吹着。

秦琅感觉自己的脸皮似乎又都吹厚了一层,为了免的脸上经常拉口子,他现在跟其它人一样,开始往脸上抹羊油,防冻的效果是不错,脸上不会经常拉血开子了,但身上也开始免不了有股子羊膻味了。

“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成为一个胡人了。”秦琅笑了笑道。

秦琼抿一口茶,“这奶茶挺不错的,只是我不能继续在外镇边了,不管朝廷同不同意,这次我都要回去了。”说完这话,秦琼的神色里似乎有几分不舍。来到灵武也有一年多了,在这里镇守主持,看着这里一点点的变化,这些都是他的心血。

“阿爷可以留下,真要回朝,我回去比较适合。”

“我留下不如你留下,如今这岭北巨变,都是你的功劳。”

秦琅摘下皮手套,抓起一块雪团,然后滚起了雪球,小小的雪团越滚越大,很快就滚成了一个巨球。

快过年了。

秦琼和秦琅都向朝廷上了奏章,提起入京朝集之事。

但现在朝廷迟迟没有回复。

秦琼和秦琅都有自己的关系和消息,所以京中朝堂上的动向两人都比较清楚。这次秦琅立了一个泼天大功,堪称贞观朝以来第一大军功了。

朝廷很高兴,皇帝更高兴。

这赫赫武功,可是一扫去年被颉利兵逼长安,被迫签订便桥之盟的奇耻。

只是随后朝廷在论功以及对内附突厥、杂胡等部落的问题上,出现了不少争议。

面对秦琅的这泼天灭国之功,好多人表现出的是妒忌,他们将秦琅的功劳称之为是好运,说梁师都和苑君璋的归附,不过是他们早已经被朝廷围困的不行了,而颉利这次跟秦琅的交锋,也被称为只是突厥某些野蛮的部落小首领的个人之举。

他们不但不承认秦琅的功绩,还开始弹劾秦琅故意轻挑边衅,冒险开战等等,有的家伙甚至一口气炮制出了上百条的罪名。

秦琅听到这些消息后,倒没啥愤怒,甚至有些早在意料之中。

他在意的还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态度。

好在李世民没出他预料,还是个比较明事理的皇帝的。天子比较公正客观,没有抹秦琅功绩之意。

现在皇帝的意思是要设立一个大都护府和五个都督府,其中灵武和延绥两个都督府不归大都护府,其余三个都督护所辖六州都归大都护府管。

秦琅也将顺势晋升为副大都护兼狼山都督、丰州刺史,皇帝还要增赐他三百户实封。

但是现在好多人反对。

搞的皇帝也有了脾气,据说每天的朝会都很热闹。

“那些所谓名门士族出来的家伙只知道空空而谈,空谈误国啊,难道靠空谈就能解决边患问题?不解决边患问题,漫长几千里的北方边境州县如何发展?没有稳定,如何发展民生?我不惊讶卢承宗等这些人放屁,但我还是比较惊讶魏征的态度,居然还想着慢慢来,想着以德服人,终究是要以拳服人的,没有拳做前提,德如何服人?”

秦琅现在对魏征真的挺失望的,不过好在魏征在如何安置突厥等胡人时,他倒是说了句比较有用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不是什么诛心之语,而是千百年来的宝贵经验总结。

李世民想的比较简单,想要在五个都督府内设立二十四个羁縻州,在这些正州内,再划出地盘来给那些胡人,让胡人首领继续自己管理自己的部落。

其实这就是国中之国的策略,比起真正的羁縻制来说,是开了历史倒车了。

“所谓羁縻,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羁縻本是控制牛马的手段,而引申为对边疆蛮夷胡族的笼络控制,以夷制夷,承认当地蛮夷头目,封以官爵,纳入朝廷管理。对于那些鞭长莫及,难以实际有效果管理控制的地方,这种手段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如今的这五都督府之地,已经是朝廷的正州了,接下来应当是加强实际控制,移民屯边,耕荒屯田的,怎么还反而要把胡人南迁,设立二十四个羁縻州呢,这不是瞎扯蛋吗?”

秦琅当着老爷子的面,发了通牢骚。

他总觉得李世民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他在前方打了胜仗,那么李世民应当趁势跟进,设五都督府就是不错的,可后面干嘛还要画蛇添足呢?

秦琼饮完奶茶,指着城里的许多蕃人道,“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临时制宜,略依其俗,防其大过,忍其小过。以夷治夷,这是治边传统,也是一种有效手段,你看看这朔方城,这已经是在长城脚下了,但是这里蕃汉混杂,甚至杂胡比汉人多的多,如果朝廷直接采用内地的那一套制度,治理这边地,是不合时宜的,也是容易出问题的。”

秦琅并不赞成老爷子这种想法,先让边地蛮夷们臣服,将之纳入体系是没错,可也不能留下重重隐患啊。

在这里,秦琅与李世民秦琼他们最大的一个不同点,在于何为边。

或许在李世民等看来,长城以外,就算是边了。

对于长城以外的地方,就可以以夷治治,让夷人自治了,可秦琅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认为,虽然说长城线,其实极度贴合适合农耕的四百毫米等降雨线,长城以北地区,确实降雨量不足,不太适合农耕,更适合游牧。

可这也不绝对。

如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那就是比较好的可耕地区。

再比如代北的马邑云中等地,其实也可以农耕的,做为边地,他们不可能有中原那样密度的农业,所以半耕半牧,完全可以让中原王朝在边境立足发展。

这半干旱地区的边境区域,其实守住了是占据了极强的战略优势的。

这就好比每一个兵法家都知道,守江必守淮一样,想划江而治,前提就是得控制淮南,若是能再控制淮北就更加安全了,如果能够控制长江中上游的荆襄地区,那半壁江南就可无忧。

如果再能控制上游的巴蜀之地,则就拥有以南统北的基础。

河套、代北这些地方,对于中原朝廷的重要性,不晋于陇右和河西,这是战略高地啊,坐拥这些地方,进可将草原政权驱赶到漠北,以大漠为缓冲区。退的话,也可据阴山一线防守,进一步避免胡人对中原重要的关中、河东、河北这些地地的冲击袭扰。

打仗的时候,守城的人都知道不能退守城中死守,得守住外围的据点,这样才能可攻可守。

要划羁縻州当然也是可行的,但得划到狼山、阴山、燕山以北去。

可事实却让秦琅很恼火。

不说现在皇帝居然要在朔方、代北、河套等正州里再设羁糜州了,而自武德元年起,朝廷其实一面忙着争夺中原,一面却早就对四边的蛮夷们大搞这种羁糜政策了,比如西南地区,后世的云贵基本上现在都是羁縻州,而后面湘西,川西等地,现在也一样基本上都属于羁縻州。

甚至就是岭南地区的两广,也基本上都是羁糜性质的,宁长真、冯盎、谈殿这些汉俚酋帅,都是朝廷承认的地方土皇帝,给予赐封官职爵,拥有大量土兵。

但相对来说,武德朝设置的这些羁縻州县,他本来也有天下未定,权置州县这种策略,可现在好不容易在北方取得这样一个大捷,李世民却要开倒车,不抓住机会,设正州派官驻兵移民,却反而要把内附的突厥人还往南迁,要给他们安置到靠近长城一线来。

皇帝也许是想学杨坚当年养突厥人做看家狗,但事实早证明了杨坚这套,只能管一时之用,久了就会反噬主人的。

秦琅已经上书李世民,坚决反对他的这种做法。

朔方一天比一天冷,年关一天天紧近。

朝廷始终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秦琼直接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了封加急信到长安,称自己突然病重,请求马上回京。

信到长安,李世民吓了一跳,听说秦琼似乎真的旧疾复发,病的很严重后,也不敢耽误,赶紧下旨让灵武送秦琼入京。

秦琼信中请求派人接替职位,李世民则犹豫起来。

秦琼在灵武这一年多,干的是有声有色,比李道宗和李靖时期表现好许多,虽说是局势不同了,但确实干的极好,秦琅这次能灭梁师都,秦琼也是有功绩的。

派谁去接任灵武,还真是一时不好决定。

“先把叔宝接回来疗养,京中暖和点,药医条件也更好些!”

第357章 位极人臣

太子承乾听说秦琼病了,很担心的来询问皇帝。

“当无大碍,接回来疗养吧。”

李世民打量着太子,“最近怀良不在京,你的课业有用心吗?”

“儿臣最近学习理政,也没敢遗忘课业,都很用心的。”

“那朕考考你,你说最近朝廷北境大捷,叔宝眼下回京,朝廷当如何安置?”

承乾没有多想,直接道,“当赏!”

“怎么个赏法?”

“儿臣以为,秦相以宰相之衔出使灵武,经略关中,出镇一年有余,功绩明显,这次学士平朔方后,秦相也是立即以灵盐之钱粮等增援,以安抚救济百姓,如今秦相回朝,可加实食封,晋官阶!”

承乾说的倒也有条有理,让李世民很是满意。

秦琼这次以病回家,那灵武肯定要移交给其它官员。

“你觉得当加什么官?”

秦琼早已经是拜宰相了,上次秦琼主动请外出镇守,虽外出,但毕竟宰相职没免的。要再加官,李世民一时都想不到什么好的官职可加了。

职务上都是宰相了,也是太子太傅,所以还真不好加。

承乾想了想,“儿臣以为可为秦相加司空之衔!”

司空,隋朝三公之一,唐沿用,位在太傅和司徒之后。

“三公,论道之官,盖以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无所不统,故不以一职名其官。”承乾说道。

李世民呵呵一笑。

三公之名,秦汉以来变化不小,但一直以来这都是顶级官职,是一品官,最早都是宰相,可以开幕府的,但隋文帝时就罢了三公开幕府辟僚属的权力了。

所以三公从隋朝时起,纯粹成了一种荣衔官。

比如唐初,三公都只封了李世民李元吉几兄弟而已,李世民当了太子,才给裴寂一个司空,后来又打算给封伦上三公。

正一品职事官,但偏偏又没具体职事,甚至不加宰相衔,也是不能真正的决策军国事务的。

秦琼现在本身是宰相,这次因病回来,却又是立有大功,加上三公衔倒也能表示皇帝的恩宠。

朔方。

秦琼已经病了好些天了。

秦琅领了旨意进来,秦琼坐在暖炕上写回忆录呢。这些天,因为称病,所以秦琼谢绝了一切会客、外出等,整天呆在屋里,又闷的荒,秦琅给他出了个主意,回忆回忆下过往经历,将来秦琅给他刻印一本个人传记,列入秦氏家传里面。

也可以做为将来朝廷史传里的资料嘛。

秦琼天天坐在这里写,别说,倒还真的写的挺投入的。

“陛下的旨意到了,司空、骠骑大将军,加实食封三百,通前共一千六百,特赐功臣号,开国辅运推诚宣力天策武臣,另追赠祖上三代。”

皇帝之前追赠了秦琼的祖上两代,这次追赠秦琼曾祖秦孝达为广年县公爵,魏州刺史。

温暖的房中,秦琼只穿着件薄衫,听了这话,放下笔。

“恩宠太过,不敢承受!”

秦琅其实捧着这诏书,也觉得太过了点。

“看来我这病以后好不了了。”秦琼笑了笑。

秦琅则有些无奈了。

都封到封无可封的程度了,秦琼看来确实官做到头了,以后不可能再真的任事了。

看看这次封的这些,司空,三公啊,正一品职官。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散阶,武散官最高阶。

还追赠三代。

之前秦琼父亲追赠济南郡公,祖父追赠了历城县公,这次连曾祖也追赠为广年县公了,还特旨让秦琼庶六子袭爵。

“这个功臣号是什么?”秦琼问。

“这是陛下新创,赐予部份有大功于社稷的功勋重臣的特有名号,两字词一组,阿爷这次是首得赐功臣号,直接就赐了五组十字功臣号。”

这功臣号跟之前的赐大臣家庙一样,都是皇帝搞出来的一种荣誉性质的东西。

皇帝一次性给了秦琼这么多好东西,同时也正式免去了秦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也免去了他关中道经略使、灵州都督、灵州刺史,灵武道行军总管这些职事。

现在秦琼仅有司空、太子太傅职,骠骑大将军阶,上柱国勋,齐国公爵。

原本秦琼已经是得了从一品光禄大夫的文散阶了,现在又转到了武散阶,之前他有镇军大将军的从二品武散阶,这次直接跳过了辅国大将军的正二品武散阶,以骠骑大将军的从一品顶级武散阶去相了。

一堆的荣衔,换的是免去了所有的职事。

秦琼沉默了会,最后轻笑了两声,“这倒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彻底的无官一身轻,这次回京,以后就在家好好休养身体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身体也确实不好,如今天下一统,我可以解甲归田了。”

“我送阿爷回长安!”

“陛下让你回去了吗?”

“给我下了道敕旨,敕封我为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狼山都督府都督、丰州刺史了,另转辅国大将军了。”

秦琅也搞不清现在李世民的想法。

秦琼得了个十字功臣号,加三公,晋骠骑大将军。

秦琅这边也从文散阶转到武散阶了,莫不成皇帝也要把他从文职转成武职?之前他是从二品光禄大夫文散阶,现在皇帝给他转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武散阶了。

他也得了功臣号,是开国协谋奉天定难元从功臣。

同样是十个字功臣号,但跟秦琼的又大不相同,虽然都是开国打头,但秦琼的后面是辅力推诚宣力天策武臣。

秦琼功臣号中比较特别的是开国和天策这两组词,秦琅的封号里则是开国协谋、定难元从。

明显,秦琼的功臣封号里重点表明的是他曾做为天策府大将辅助李世民打天下开国的功绩,而秦琅的功臣号里重点表明的是他在玄武门之变里,协谋、定难之功。

皇帝给的这个功臣号不仅极有荣誉,而且一个字赏赐一千亩田,因此爷俩各又新得了一万亩地。

可以看的出来的是,李世民的这个功臣号,有几分当初李渊得天下后,封裴寂李世民他们的那个太原元谋效勋者的开国封号。

只是这次用词上又有所不同,甚至针对不同臣子,还有不同的功臣词。

据说,实封功臣这次都有功臣号,但字数各有不同。

秦琅秦琼这样实封里食邑多,品阶爵位高的,自然得了十字封号,如程咬金,得的是开国奉天定难功臣六字封,张亮则连开国二字都没有,只是元从奉天定难功臣六字。

而还有好些个爵位官职低点的实封功臣,只得了元从功臣这么一组美词封号。

裴寂、封德彝、罗艺三人则已经从实封功臣中除名了,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这两人之前也被夺爵收封,这次皇帝倒是召回了两人还朝,各恢复了爵位,只是没还给食邑,但这次也各给了开国功臣的功臣封号。

“我以后可以安心休养了。”秦琼道。

这话里,秦琅听出有几分落寞之意,皇帝这次的诏书,真是让秦琼已经没有了其它想法了。都位极人臣了,还能想什么,发光发热也不可能了,再立功,难道让皇帝给秦琼封王?

大唐的那些异姓王,可是全都被干掉了,封王,就意味着没命。

虽然这次是秦琼主动称病要还朝,但心里多少应当还是有几分不想这般退出吧。

秦琅觉得武将嘛,既然天下一统了,退休也比较好。

现在这样顶着三公头衔退休,很体面,以后就在长安休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偶尔去参加过宫廷宴会什么的,当个富家翁很好了。

只要不参与到朝中的什么党争之类的里面去,应当能够再安享受一二十年的。

“你真要回京?”

“虽没得到旨意,可阿爷还京,我做儿子的护送总没问题的,我大唐以孝治国嘛。”

“你再考虑一二。”秦琼现在也很迷茫,可皇帝既然没让儿子回去,还给加官晋爵,又从文职转武职,估计是要他继续镇守北地的,“照这势头,明年跟颉利肯定有一战的。”

他言下之意,现在颉利已经大不如从前,若明年全面反攻突厥,这说不定又是一个天大的军功了。

“我也觉得明年肯定要揍颉利了,所以我更不能再留在这了。”秦琅苦笑着道。这次误打误撞的立下这么大军功,是朝廷没反应过来,大家想抢功劳摘桃子也来不及,可既然现在形势逆转,谁都能看出来明年可能要干颉利,甚至是捡功劳的事,那估计这会朝中都早就在开始争抢这好事了。

秦琅当然不愿意再留在这了。

更何况,他对朝廷现在的边疆政策很不满意,打算回去打李世民好好聊一聊。

秦琅实封也增加了二百。

现在是一千五百户实封了,一户三丁,有了四千五百丁的三之一两税收益,还是比秦琼少了些。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一起回吧,马上过年了,得赶在年前入长安。”

秦琅倒也潇洒,给留守东受降城的李大亮去了封信,便把整个安北大都护府全都扔给了他,自己带着亲兵护送着秦琼返京上路了。

第358章 抢功

太极宫里。

立正殿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跟郑婉言等几个嫔妃在算账。郑婉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甚至是双手左右开弓,两边一起算。

杨妃则在报帐,小杨嫔则拿笔把郑婉言算出来的数字记录下来。

长孙皇后翻看帐本核查。

李世民的内坊现在买卖做的不小,靠着锚定秦琅的买卖,所以现在抢了不少暴利产业,赚的盆满钵满。长孙皇后虽然也曾劝过皇帝说不能总打劫自己女婿,但李世民说秦琅也说良性竞争有利于发展。

然后还让长孙皇后负责内坊的账目审核。

李世民背着手走进来,嫔妃们齐齐起身行礼。

皇帝摆手,“观音婢,如何?”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内坊的账目皇帝自然是早就看过的,进账喜人啊。

皇家钱庄、内坊典当,还有贞观书肆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此外绢瓷糖酒盐茶等行业,皇帝的内坊现在也都有涉足。

钱帛源源不断流入,最关键的是这些钱都是皇家内库的。以前他用钱都是用国库的,导致老有臣子批评他,这让他很不满,现在内库有钱,赏赐宫中和臣子、将士们,也方便了。

“听说三郎回京来了?”

“嗯,在路上,马上就到京了,这小子,我让他镇守安北,结果他却打着护送叔宝的旗号自己跑回京来了。”

“三郎这是有孝心!”皇后道。

李世民心想我岂不知道这是秦琅借着孝的名头回京来,这就是不服朕的安排,真是不识抬举。他特意给秦琅转武散阶,就是要让秦琅坐定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的位置,实际上就还是让他做安北大都护府的一把手。

如今朝中那么多武将都在争着去塞北,他秦琅还不识好歹。

“三郎在外这么辛苦,他愿回来就让他回来好了,三郎还年轻,不要役使过度了。”皇后劝说。

“年轻个屁,这小子除了年龄小,哪里年轻?奸滑似老狐狸!”李世民叹道。

在皇后这里聊了会,喝了茶杯吃了点点心,李世民便又回去继续办公去了。

午后。

招来大臣继续廷议,年关将近,事务越多。

明年的财政预算制订,甚至是明年重大国策的拟定等等。

财政会议倒是开的比较顺利,因为现在朝廷手里不缺钱了,新政推行了一年,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了,重要的是沙汰佛道着实让朝廷赚了一大笔,这都是正常十年的财政收入了。

今年北方秋收受了些灾,减产了几成,可南方没影响,大熟,丰收。

总的来说,百姓还算安稳,就是北方的百姓今年日子苦点,但夏天丰收,冬天也还没绝收,日子不至于要背井离乡要饭去。

唯一大麻烦是今年雪灾寒流,让不少百姓吃了苦头,甚至确实冻死不少百姓,好在朝廷今年手里有些钱,仓库里有些粮,外部又没什么战争威胁,积极救治下倒算是还好。

关于明年的预算,还是比较宽松的。

“议一下几个空缺的北方职务,灵武都督、延绥都督、云中都督、定襄都督,还有安北大都护府的一些官职,此外还有诸州刺史等等,大家议一议,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一下!”

皇帝的话一落。

尉迟恭就迫不急待的自荐出任定襄都督!

先前秦琅在东受降城用兵时,李世民也让兵部做了些调动,计划增派几路兵马北上,但结果兵都还没集结起来,秦琅倒是已经把苑君璋和梁师都给解决了,这出兵计划自然也就撤回。

尉迟恭本就是要去增援云州的,没去成,错失了一个捡军功的好机会。

连侯君集这个兵部尚书,都请求出任云中都督。

李靖则提出他先前在灵武任过灵州都督,所以请求接替秦琼出镇灵武。

“李靖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好当你的刑部尚书好了,有空到讲武堂给年轻人上上课,这塞北天寒地冻的,你这把老骨头可别给冻坏了。”

本来一开始还好,结果争来争去,尉迟恭倒是先急了,居然直接对着李靖出言不逊起来。

李靖虽说是军界老资格了,可将门出身的他,大器晚成,又因为之前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所以现在虽说是刑部尚书,可爵位也还只是永康县公,实封才三百,跟尉迟恭这个一千三百户实封的吴国公,还是差距不小的。

尤其是尉迟恭这人吧,向来有几分跋扈,连李孝恭等宗室名王都瞧不王,所以对李靖这糟老头子也没啥客气的。

吵到后面,甚至又撸起袖子来了。

“李药师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比划比划!”

李世民看到这场面,很是不满。

论指挥打仗,尉迟恭肯定不如李靖,但若冲锋陷阵,李靖也肯定不如尉迟恭,若说到忠心耿耿,则尉迟恭肯定胜过李靖。

但在皇帝眼里,两人都不可取代的。

“够了!”

“让你们推荐合适人选,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甚至是要斗殴的,当朕这是平康坊夜市了吗?”

尉迟恭还挺不服气,说李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凑什么热闹啊。

李世民白了尉迟恭一眼。

虽说都是当年天策府的猛将,但尉迟恭这方面比秦琼可差远了,如今的秦琼虽然因伤病原因,不复当年之勇,但在其它方面表现可圈可点,而尉迟恭呢,老是仗着年富力壮,仗着玄武门之功,怼天怼地的。

所以秦琼这两年仕途青云直上,早就拜相了,如今更是晋位三公,可尉迟恭呢?这两年在朝中除了吵架,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他心里在想,或许是时候让尉迟恭出去冷静冷静了。

争吵后的第二天。

皇帝下诏,改封吴国公尉迟恭为鄂国公,调任襄州都督。

诏薛万彻为灵州都督,刑部尚书李靖改任云中都督、朔州刺史。

李大亮任定襄都督,顺州刺史。

柴绍出任延绥都督。

尉迟恭在原来元吉的那座豪华府邸里接到这封诏书后,气的一张黑脸都红了。

他怎么也没料到,搞半天,结果他被调到襄阳去了。

眼看着要干颉利,正是抢军功的时候,怎么却把他调到江汉去了?

什么意思?

他可向来是天子帐下第一心腹猛将啊!

如今秦琼病了,不正当是他大发神威的时候吗?

尉迟恭不服,跑去求见皇帝,结果李世民见都没见他,只是让内侍带了段口谕给他,好一顿敲打。

然后尉迟恭就蔫了,当天就领了任命打马出京了。

尉迟恭连年都没在京过,可知皇帝确实很不高兴。

而李靖、薛万彻、柴绍也都是随后动身出京上任。

一员员大将冒雪出京。

几天后,秦琅与秦琼渡过渭桥,回到长安城。

本来计划是一天后抵京,皇帝还计划派人迎接,可秦琼非要加速赶路,提前一天就悄悄入京了。

爷俩回京没摆仪仗,也没引起军民轰动。

回到长安城,各回各家。

李世民接到折子,才知道这爷俩已经回京长城了。

惊讶了一会,李世民只能摇头而笑了,他知道这爷俩故意不想闹出动静来。

真是处处低调。

李世民继续看了会章表后,看不下去了。

他让郑婉言念,可也还是听不下去,最后干脆道,“召内侍来,朕要出宫。”

李世民叫上了承乾,又带上了郑婉言,轻车简从的来到了亲仁坊秦琼府上。

“你瘦了许多!”

“陛下也添了几缕银丝了,切莫过于操劳。”

君臣两个再次见面,都不免几分感慨。

似乎变的有些陌生了。

“身体还好吧?”

“旧疾了,多年征战,伤痕累累,气血亏输,这两年得陛下赐药,三郎也为臣寻来不少人参等补益,但终究还是不年轻了,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秦琼拍了拍膝盖,“现在这腰疼膝痛。”

“朕听说龙须能治气血亏输,所以朕今天特把这胡须剪了,叔宝你拿去煎药。”

秦琼这才发现,一年多没见皇帝,果然今天皇帝向来精心修剪的那短须居然没了。

一块锦布把皇帝的龙须装的好好的,“等这些用完了,朕的胡须也再长起来了,到时再剪来给叔宝你煎药,只要有效果,别说是胡须,就是要朕剜肉也愿意的。”

秦琼也不由的为这话感动的流泪。

“当年我们君臣一起并肩膀驰马做战,你的大铁枪,朕的弓,还有敬德的马槊,我们曾经可是所向无敌的,老伙计,好好养伤,朕还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朕身边呢,如今天下终于一统,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好,朕要你共享这天下富贵,同享天下太平!”

“三郎这小子是什么打算,真不愿意留在塞北吗?”

皇帝问秦琼。

“这小子行事鲁莽,陛下让他去安抚丰州,结果他却搞出这么大事来,所幸没出事,可还是太胡来了,所以这次他回京后,请陛下就让他呆在长安好了,北境边塞,还应当派一员老成持重的大将过去接任镇守!”

“我已经让李靖去云州了,让柴绍去绥州,薛万彻去灵州,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药师打仗的本事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臣建议让药师出任安北副大都护,全面负责塞北军事。”秦琼直言。

“叔宝你觉得明年可向颉利宣战吗?能打赢吗?”

“明年可以试一试,臣建议是做好两手准备,明年秋之前,先稳固边境,安抚归附诸胡,储备好粮草器械,待秋后便可向颉利宣旨,让他率部返回漠北。”

李世民皱了皱眉,“让他回漠北?”

“陛下,若是颉利愿意率部返回漠北,这是好事,现阶段与颉利宣战,还是有些冒险的,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他北迁,那么漠南之地便可收复稳固了。”

“若是颉利不迁呢?”

“那陛下可以册封突利为大汗,让突厥内讧。”秦琼还是比较谨慎,依然认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急着跟颉利全面开战,最好是逼迫他撤回漠北。

“三郎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只是臣的建议,至于三郎的想法,陛下可以问他。”

李世民点了点头。

第359章 隐患

“大郎,你巴巴回来了,快叫巴巴!”

翼国公府中,孩子乳母冼氏抱着秦俊向秦琅请安,还教孩子喊巴巴。这个冼氏是岭南土王高罗等八州刺史冯盎的儿媳妇,其夫冯智玳是冯盎的第十三子,现如今在长安鸿胪寺做个小官。其实就是冯盎向朝廷送的质子。

冯盎儿子生的多,据说有三十个儿子,冯智玳这样的儿子并不值钱,不过这个冯十三倒是很积极的活跃在长安城,是平康坊的常客,三天请客五天包场的,挥金如土,其实就是为冯家结交朝中关系。

他知道翼国公府选乳母后,便借助关系,把自家女人送进了府。

巴巴这个称呼,也作爸爸,早在三国时期的书籍广雅里就已经写过,爸,本是南夷称呼父亲之意,喊巴巴或八八,后巴字加父,成为爸。据说巴巴最开始是南夷称呼老者的,后来渐成父之意。

冯氏是俚人,也就是后来的黎族了,她出身岭南土著冼氏,也就是冼夫人的族人。冯冼两家世代联婚,土汉联合,形成的是岭南最大的一支地方势力,实至如今,其实岭南冯家依然占据着罗州,雷州半岛以及海南岛等地,跟冼家强强联手,陈氏宁氏等豪酋都比不过他们。

空气里有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

这冼氏自己有个一岁多点的孩子,乳水充足,个子倒是较娇小苗条,可那粮袋却极丰满。秦琅有时也挺佩服冼氏的,丈夫既是六品京官,更是岭南王的儿子,她还是岭南第一土族冼家之女,可人家在长安依然能很快适应这边的生活习惯,甚至还愿意来他家做个乳母,着实了得。

儿子刚吃过奶,倒是精神的很,隔了一段时间,似乎并没有忘记秦琅,冲着他手舞足蹈的乐呵,发出呵呵的笑声,秦琅一下子感觉路上的疲惫尽去。

接过儿子举了几个高高,这小子笑的更开心了,倒是赶来的玉箫害怕不已,生怕孩子摔了,冼氏则觉得这没什么。

秦琅特意瞧了瞧儿子的后脑勺,磨了一圈枕头秃,脑袋有轻微的平。

“没必要特意给孩子睡平头。”

虽说睡平头是个传统,但秦琅觉得根本没必要,因为他也养过娃,了解过其中的利弊。

孩子虎头虎脑,头发挺浓密黑粗,浓眉大眼的,倒不愧是将门之种。

“这次回来,我暂时就不走了。”

玉箫听了极为高兴,而一边的鱼玄机、西琳、安娜等听闻也十分喜欢。这个家里,男主人不在,还是有几分缺少感觉了。

“阿郎,你刚回来,路上风尘仆仆也辛苦了,奴先服侍阿郎去洗漱!”鱼玄机见缝插针的抢先。

西琳和安娜都有些后悔晚了一步。

玉箫帮儿子掖了掖衣角,“阿郎刚回来,妹妹还是让他先休息会吧。”

女人懂女人,又岂不知几个月独守空房的滋味呢,但她更体贴秦琅,怕他累着了。

鱼玄机表面笑着应下,但还是拥着秦琅去了。

那边浴室早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以及香皂、衣物等,一进门,鱼玄机便马上把奴婢们赶走了,迫不急待的为秦琅脱去衣服来。

“阿郎,想死奴了,下次再外出,可一定得带上奴啊。”

“好。”

秦琅笑着应下。

浴室氤氲,**,好一番温存。

再出来时,秦琅已经感觉神清气爽,无比舒畅了,而鱼玄机则故意叫丫环进去扶着她出来。

“阿郎,大人召你过去,陛下在府中。”秦用过来。

秦琅听了,也只得取消晚餐计划,换过衣服前往齐国公府。

把从塞北带回来的礼物挑了一车带到齐国公府,崔氏以及兄弟姐妹们都有一份,连老管家福伯等也得了份礼。

拜见崔氏的时候,意外遇到了如今已经封为婕妤的郑十三娘。

秦琅把一个金镶玉坠送给了她。

郑十三娘犹豫了会,最后还是收下了。

“多谢翼国公厚礼。”

崔郑本也是姻亲,当初郑十三娘在齐国公府当家教的时候,崔氏待她也挺好,这次来,便过来聊会。

“我先去拜见陛下了!”

就算没崔氏在,秦琅也不知道能跟郑十三娘聊啥,毕竟两人其实从来没有过几句话,一段很扭曲的关系罢了。

送她礼物,也仅因为她现在宫中较得宠,又是郑氏女,有意修复点关系罢了。

前厅。

秦琅拜见皇帝。

李世民笑着叫他起来,“长黑了点。”

“黑点好,省的太过英俊更加让人抨击臣是幸臣奸佞。”

“你是能臣忠臣!”皇帝说了一句。

厅里,承乾也向秦琅笑着问好。

秦琅对他眨眨眼,倒是觉得依然没生份。

秦家老四秦理秦怀道,现在是济南郡公,秦家老六秦珪秦善道,刚被赐袭封广阳县公爵。老五秦珣则是齐国公世子。

一个个年纪虽小,却也已经显爵加身。

“你儿子没来?”李世民问。

“带来了,正随臣妾侍在拜见主母。”

“叫过来让朕看看,朕赐封的历城县公,看看是不是又一个将种!”

秦俊,历城县公,还不满一岁。

李世民把孩子抱过去,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天子,直接伸手去抓李世民剪掉了胡须的下巴,下巴的胡子没了抓不起,就干脆揪嘴巴上的,这胆大包天的样子,倒惹的李世民很高兴。

“这就是朕的外孙了,朕的头一个外孙,长的够结实,也够胆大,将来定是个能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皇帝这边刚夸完,结果马上感觉手臂上一阵温热。

一瞧,好家伙,居然尿他手上了,李世民刚把他腿扳开,结果小家伙直接就对着李世民的脸,滋了一大泡童子尿。

李世民愣住,居然被偷袭成功了。

那边秦琅差点没忍住笑,赶紧上去接过,边向皇帝请罪。

“好家伙!”李世民抹了把脸上的尿,无奈的摇头。

他伸手报仇去揪了下小家伙的腿,结果小家伙反而朝他笑起来。

裴行俭赶紧去让人打了水拿了毛巾来为皇帝擦脸。

洗了把脸。

李世民问起秦琅关于打仗的事。

“陛下,上次北境行事,确实是有些冒险了,眼下最需要的不是开战,如今季节不适合,我们在北面也还没稳固新占之地,前线兵也没多少。所以宜守不宜攻,应当先稳定这些新收之地,增派部署兵马到前线。”

“不打?可你之前都打了,现在我大唐形势占优,你却说不打了?”

秦琅还是摇头。

“之前的胜利,其实也不是打出来的,更多的是威吓的胜利,但上次我们威吓的是梁师都和苑君璋,他们两人早就穷途末路,部下也没有士气战意,早有意归附了,所以臣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但颉利还是有较强的实力的。”

秦琅依然是建议李世民步步为营,不打无准备之战。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先联络突利、柘设等,甚至可以联络漠北铁勒诸部,让他们起来跟颉利斗,我大唐坐收渔人之利便好,只需几封册降诏书,几面旗鼓能解决的事情,为何却非要大张旗鼓的出动兵马呢?”

“只有打服才是真服!”李世民缓缓说道。

“陛下,打肯定是早晚得决战一场的,但得再等等,等那瓜再熟点摘,不是更轻松,也更甜吗?”

“朕本还打算明年跟颉利下宣战书决战,一雪渭桥之耻,还打算让你来主持这场北伐。”

秦琅却是根本不信,真要是明年决战,肯定到时也是诸路大军齐出,朝中名将辈出,轮也轮不到他秦琅来主持这样的大战的。

“陛下,臣这次送阿爷回京来后,想留在朝中。塞北如今新局面,需要一位更老成持重的老将主持大局,臣不论是资历还是年龄,都远远不足。”

“尉迟恭那老黑,为了争一个定襄都督之位,甚至都跟李靖骂起来了,还要动手,你倒好,朕让你做副大都护,主持安北大都护府,你却跑回来不干。”皇帝摇了摇头。

可是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不满,明显是早已经知晓了秦琅的想法,甚至也并不反对了。

事实上,对于是否是要把安北大都护府交到秦琅手里,李世民其实也还是有点犹豫不决的,现在秦琅倒等于是替他拿了这个决定了。

“事实上臣以为塞北随便派一位大将去,都能镇的住,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尉迟恭或者是李药师或是柴绍去都没啥问题,哪怕就是让李大亮或是段德操留守都是可以的。塞北现在真正的问题还是内附的这些突厥和杂胡诸部们,臣觉得陛下对他们过于信任,将他们安置在五个都督府十个正州内的计划是有问题的。”

“对于这些内附胡人,应当接纳,但更应当小心接纳,不能简单的内迁安置,否则后患无穷。”

“这些内附的部落,也就秦国忠的部落大点,其它的都是些几百几千人的小部落,能有什么危害后患?”皇帝不以为意的道。

“陛下,内附胡人虽才十几万人,可如果不能妥善安置,那这十几万人,有朝一日就可能成为我们心腹之患,比过去的边患更严重!”秦琅郑重提醒皇帝。

“那你有什么建议?”

第360章 长安之盟

贞观二年的正旦大朝会,比去年还要热闹几分。

无他,去年李世民刚即位,被颉利带着三十万人马饮马长安城下,虽然最后撤兵而走,可着实是难看,要不是皇帝派了许多使臣去四方邀请这些人来长安,根本没多少人愿意来,就算最后来了的,也主要还是冲着朝贡贸易这块的利益来的。

但今年不同了。

“这真是天朝上国景象啊,万邦来朝,盛世景象。”

怀化郡王秦国忠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一脸笑眯眯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三弟啊,长安好啊!”

这位突厥的郁射设,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的怀化郡王,久居长安不愿归返塞上,天天喊长安好,空气都是香甜的,没有牛粪味羊膻味。

秦琅秦琼爷俩的家庙建成后,朝廷为秦琅爷俩修秦氏家谱,这秦国昌非要也凑一份子,死活要把名字写入秦氏家谱里面。

他甚至还很厚颜无耻的向李世民主动申请也敕修家庙。

皇帝对这样的要求还真无法拒绝。

于是现在长安城里,秦家有三座家庙,也算是独一份了。

本来这秦国忠拜秦琼为义父,谁也没真当回事,但现在这族谱一进,家庙一修,秦国昌就彻底成了秦家人了,他也成了秦琼的收继之子,堂而皇之的当起了秦琅的哥哥。

秦国忠正式入家谱的那天,向秦琼和秦琅各送了十谷牛羊,各合万头,真是豪的没半点人性。

可人家秦国忠不在乎,不就是点牛羊嘛,他有不下十万。

秦国忠人聪明,这边给爹和兄弟送了十谷牛羊,那边给朝廷和皇帝又各献了十谷,搞的跟优惠大酬宾一样,跳楼大甩卖了。

皇帝得了秦国忠的这些牛羊,很高兴,转眼就加封秦国忠为左武卫大将军,进封镇军大将军武阶。

尚公主一事也确定下来了,正月初八大婚。

“颉利现在都已经跪伏了,你说诸蕃能不感动吗?”

颉利虽然虚张声势,派了几拔人来长安闹,可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

眼看着关系越闹越僵,而大唐已经彻底把朔方和代北控制,突利跟唐廷又眉来眼去,颉利终究还是慌了。

最终在李世民的要求下,颉利最后只得派了执失思力前来朝拜天子,并重订了盟约。

只是这一次,大唐态度很强硬了,突厥已经得不到与大唐对等的地位,鸿胪寺的官员们强硬的很,坚决要求颉利向大唐天子称臣。

大唐还要求颉利承认大唐天子为天可汗,突厥可汗也要向天可汗效忠臣服。

搞来搞去,关系完全逆转了,武德之初,可是突厥要唐称臣的。

执思失力一反对,鸿胪寺官员就说不谈了,打吧,等大唐的铁骑踏入单于台,砍了金狼大纛旗,再把颉利抓来长安为皇帝跳舞好了。

这般几番下来,执失思力也崩溃了,他很清楚颉利现在的困境,还真不敢跟大唐翻脸现在。

无奈之下,终于在岁末签订了长安之盟。

颉利尊称唐天子李世民为叔父,尊奉大唐天子为天可汗,并承认了大唐收复朔方和代北之地的法理合理性。同时,颉利按大唐要求,不再支持定襄的后隋小朝廷。

而颉利也同意在明年冬天之前,率部返回漠北汗庭,以后以大漠为界。

这份盟约,可谓是突厥的投降书。

这份盟约早震惊了无数人。

而没等这盟约谈成之前,可唐收复朔方和代北后,颉利的表现,也让四边蛮夷都知道了中原大唐的强势崛起,故此这次来的蛮夷们特别多。

另一方面,去年的朝贡贸易这些蛮夷赚了许多,所以这次跟着来贸易的也更多了。

而朝廷这边,为了天朝体面,当然也愿意出现这副八方来朝的景象。什么南洋、西南等无数的小蕃小国的,甚至名字都是头一次听到的,也都来了什么使团啊商团这些,管你是哪来的,既然报了名字,朝廷这边就认。

连西域那几十个小城邦、绿洲小国,本来都是在西突厥的控制下的,这次也都各自打着使团旗号来朝贡和贸易了。

就连天竺大陆的阿三哥们,也是来了几百个使团,如戒日国里,又有上百个小诸侯,打着各自的旗号跑来朝贡。

零零总总,打着上千国蕃国旗号的使团,各种肤色,各种模样,各各衣袍在鸿胪寺官员的安排下,依将通过朱雀天街。

今天十里朱雀大街很热闹,一大早路两边便是无数围观百姓。

“这些人怎么这么黑啊,比昆仑奴还要黑,黑的跟个炭似的,是哪国的?”

“好像叫啥埃及国的!你看他们打的那个狮身人面兽旗,据说这是他们国家的守护神兽,狮身人面呢,稀奇吧?”

“我上次看报纸上说,这埃及国的国王贵族们死后,要剖膛破肚,把内脏全拿出来喂这狮身人面兽,然后再往肚里填香料,再用那白叠布啊把整个人缠起来,叫木奶尹还是啥的,放进修好的金子塔里,可以存放千年不腐呢!”

“胡扯,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狮身人面的野兽?”

马上又有人反驳了,“怎么没有,你没有见过神龙,难道你敢说我华夏没有神龙,没有凤凰?只是现在见的少而已,又不是没有!”

这话让人无法反驳。

而又有人在那里吹嘘见过从埃及国运来的麒麟。

“那麒麟的脖子可长了,得有三五丈高,身上斑斑点点极为好看,有点像鹿,又不同,总之这麒麟我可是见着实物了。”

“这啥埃及的麒麟脖子这么长?我们华夏的麒麟脖子也不长啊?”

“听说埃及那边的树长的高,可能是这麒麟天天伸长脖子吃高处的叶子,于是变长了。”

“麒麟难道不应当是吃肉吗?”

“你看这些人怎么跟个白熊一样啊,还红胡子绿眼睛的,真可怕!”

“据说这些是来自流鬼国和夜叉国的人!”

“难道阴泉地府的人?”

“不是,是出了辽东往东北冰天雪地再走几千里,直到陆地尽头,他们是居住在那冰雪世界的一群人,据说以捕巨白熊大白鲸为生,以狗拉车,住冰屋雪房,十分彪悍呢。”

不得不说,这各方来朝的蕃人使团,这犹如是展览一样,让长安人啧啧称奇。

遥远南洋中昆仑海中香料群岛来的黑人,还有来自极西地中海南岸的埃及人,他们长的更黑。

甚至有来自极北之地的流鬼国人,夜叉国人等,一个个全身皮毛,跟个粗壮的野兽一样。

更不用说,鸿胪寺还特地安排各蕃使团,把他们带来的一些地方禽兽特产装在笼里,一起跟在队伍后面展览呢。

长颈鹿被称为麒麟,驼鸟被称为条支巨鸟,还有哈士奇、北极熊、狮子等无数稀奇禽兽,让长安人大开眼界。

秦琅今天特意换上了辅国大将军的御赐金甲,凤翅盔,狮蛮带,麒麟吞肩兽,明圆护心镜

不过秦琼的行头比秦琅的更拉风,真正的镏金铠甲,大唐武将第一的骠骑大将军,前后还跟着整整一个方队的千牛卫武官。

秦国忠这位怀化郡王、镇军大将军,则凑到了秦琅身边,他的那些个儿子也个个都有游击将军等官职在身,也都顶盔贯甲的。

秦家这一王二国公一郡公两县公的强大阵容,也是引的满长安的百姓们惊呼尖叫的。

大朝会上,李世民今天格名的满足。

这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场面,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执失思力当着诸国使臣的面,代表颉利可汗领跳了一支突厥舞,而曾被李渊赐为怀顺郡王的特勤阿史那思摩为李世民唱了一首敕勒川。

而李世民让归附的怀化郡王秦国昌带着儿子和突厥贵族们,一起表演了大型宫廷乐舞秦王破阵乐。

总共由三千六百名归附的突厥和其它蛮夷们共同表演。

秦王破阵乐的声势确实是惊人的,那耀眼华丽的铠甲,那雄壮的鼓乐,那整齐的动作,尤其是突厥、契丹、奚、南蛮、南夷等诸部身着自己的部族的铠甲衣服,在那表演,偏偏还配合的那么默契时,真是把执失思力、阿史那思摩等突厥贵族震到了,也把突利可汗和铁勒诸部派来的贵族使者们深深震住。

至于说什么流鬼国夜叉国什么迦娄婆国等那些小蕃们,更是惊为天人。

各蕃使者在朝见大唐皇帝的时候,跪的更主动了,腰也伏的更低了,一个个都把额头碰到地砖上,表明了真诚的敬畏之心。

而西域那几十个小城邦国王,和许多西突厥部族首领们,则在暗暗心惊。

唐人居然一年时间,就让颉利给臣服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向西攻略了?

当着诸蕃使团的面,执失思力当众宣读了唐突长安盟约,承认了突厥和唐之藩属国,承认了唐天子为突厥与诸部共同尊奉的天可汗。

秦琅今年的大朝会上位置又靠前了一点。

虽然父子都没有担任宰相了,可毕竟也是前宰相,何况秦琼现在还是朝廷唯一的三师三公,做为前宰相,他直接就排班武臣第一位了。

秦琅现在也是武臣,散阶只是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可就凭他那一千五百户的实封,凭他那十字功臣号,就让他直接站到了秦琼后面,排武将第二。

而秦国忠则以怀化郡王爵,以镇军大将军阶,左武卫大将军职排到了蕃臣第一位。

排的前,能更清楚的看到玉墀上皇帝那止不住的笑容,当然也能威胁到来自身后那一道道羡慕甚至是妒忌的目光。

第361章 上门女婿

朔风从塞北吹来,吹到了长安的金銮殿上。

正旦大朝会后,皇帝照例宫中赐宴,不过今年的宴会比去年的还要热闹。满殿的紫绯王公间,还有着半数皮草胡服的四海蛮夷们。

身为堂堂怀化郡王的秦国忠,不辞辛劳的又一次在殿上跳起了胡舞。他那肥胖如山的身躯,跳起舞来居然格外的灵活,真让秦琅叹为观止。

酒宴更加丰盛,一百零八道菜品组成的宫廷大宴,御膳房还特地遵从皇后的旨意,从平康坊秦家酒楼借调了厨房班子过去。

别说那些四海蛮子们没有尝过如此美味的佳肴,就是好多朝中王公大臣们也是头一回尝到如此佳肴。

魏征就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息这是奢侈浪费,想着回头就要给皇帝上一道谏表劝书。

颉利可汗的两位使者,也是他的心腹重臣执失思力和阿史那思摩坐在秦琅的旁边,同席的还有突利可汗什钵必的儿子贺逻鹘,以及契丹、库莫奚首领,以及臣属于西突厥的铁勒薛延陀首领夷男,契苾部首领契苾哥愣等。

这一席全是大唐北方的胡族首领,皇帝特意安排秦琅同席招待。

“执失俟斤,怀化郡王这舞跳的如何?”秦琅笑眯眯的问道。

执失思力坐在那里端着个琉璃酒杯,对秦国忠的舞不屑一顾,“金狼一族的叛徒,长生天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秦琅转头问思摩,这位突厥特勤,也是阿史那汗王一族的,不过他的母亲因为是个粟特胡女,故此他是个混血,有着粟特胡的外貌,向来被突厥贵族们瞧不起,经常骂他是个杂种,虽说在汗庭也辈份高,可几代可汗却从不曾真正给他实权,一直让他留在汗庭里顾问一类的,也是个十分憋屈的。

“顺化郡王觉得如何?”

思摩望着摸末,有些神色复杂。论辈份,摸末还是他侄子,一直想当可汗而不成的他最终投了唐庭,封了郡王,甚至改了姓名,如今叫秦国忠的摸末,甚至在这宫廷宴会上,当着四方宾客的面为唐天子跳起了舞。

思摩在始毕可汗时就经常来中原出使,跟唐国也打了多年的交道,当年李渊还赐封他为顺化郡王,只是他从没有真当回事。

“挺好!”

思摩其实是不想来这一趟的,他也是反对颉利这次的软弱低头。虽然去年不顺利,但也不至于向唐人如此低头的地步,可颉利却说行缓兵之计,暂时低头,等他回头收拾了突利等家伙后,再来找唐人秋后算账,却没想到如今这样的场面。

颉利这一低头,却是让四方的诸蕃都将他们看扁了。

看看同席的契苾歌愣和夷男,这两人是漠北铁勒诸部中最大的两部首领,当年隋朝时,突厥强大,漠北诸部都是臣服于突厥的,他们先是隶属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后来处罗无道,投东突厥,等始毕可汗病逝,其弟处罗可汗继位,征税无度,铁勒诸部不满,处罗一下子就杀了铁勒诸部首领一百多人,最终又逼反了诸部。

契苾歌愣和夷男的祖父乙失钵率众起兵,被推举为大小可汗,后来与处罗交战不利,去汗号,转投西突厥汗庭射匮可汗之下。

本来这几年在颉利的统领下,东突厥实力恢复了许多,思摩代表颉利可汗多次与契苾和薛延陀谈判,本来都已经差不多说服了两部脱离西突厥重新归附于东突厥。

可如今颉利向唐天子的这一低头称臣,却是让契苾和薛延陀等部,又犹豫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投唐天子的臣属颉利呢?

而他知道,这次唐人邀请了歌愣和夷男前来长安,早就向他们抛出了许多诱人的条件,唐人要的,就是他们带领铁勒诸部既脱离西突厥,又不投东突厥,而是向大唐天子称臣。

思摩知道策划这一切的,其实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

虽然看年纪也就是自己孙辈的,但手段了得,一朝就颠覆了突厥在漠南数十年的统治地位。

一场大朝会,一次宫廷宴。

参与者众多,各人感受却各不同。

遥远的流鬼国夜叉国等只是惊叹于长安的繁华兴盛,感叹于中原唐天子的强大,同时觉得他们带来的那些白熊皮啊貂皮海豹皮鲸鱼皮等真值钱好卖,能换到各种各样珍贵的唐朝商货。

而来自地中海的两大帝国波斯萨珊和罗马拜占庭,则是见识到大唐的富有,想的是如何从大唐这里弄到更多的贸易份额。罗马和波斯打了几百年战争,如今都是精疲力尽的状态,尤其是波斯,在先前趁罗马内乱新朝建立之机,强势反攻一波爽了一把,可很快人家希拉克略皇帝就开始强势反击,这次轮到了波斯内乱,太子弑父,波斯内乱。

偏偏阿拉伯人异军突起,威胁到了他们最肥沃的新月之地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两河流域核心区。

他们都迫切的需要依靠贸易来输血,维持统治。

中原大唐的统一和兴盛,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如此一来大唐就能够扩大对外贸易,他们就能带回更多的商货回去。

真正在这次大会上感受到了深深威胁的还是大唐周边的这些蕃国部落们,特别是东西突厥。

东西突厥分控大唐北方东西,控疆万里,东突厥还控制着契丹、奚族、霫、室韦等诸多东方部族,西突厥则控制着西域诸国。

隋朝时,西突厥从突厥汗国中分裂出去,形成了东西突厥两部,经历了无数次东西混战,虽然也休战多年了,可东突厥在隋季之时的强悍是不容置疑的,但现在,这个曾经号称控弦四十万的强大势力,居然也向大唐低头了。

颉利可汗称唐天子为叔父,尊奉唐天子为天可汗,东突厥向唐称臣,处罗可汗的儿子郁射设更是率部投奔唐朝,连阿史那这个尊敬的姓都抛弃不要,改称秦国忠了,还拜了唐朝大将军当义父。

这一切,都让北方上这大大小小的势力们暗暗心惊。

尤其是漠北铁勒诸部,和紧邻着大唐燕辽之地的契丹、奚族等,更是感受极深。

颉利可汗可以自欺欺人的跟思摩说这是缓兵之计,不是真的臣服大唐,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契丹等部只看到颉利现在连单于台都要保不住了,谁还愿意再向颉利交保护费呢?

这些年来,从始毕可汗到处罗可汗,再到颉利可汗,他们三兄弟对诸部的税是一年比一年高,诸部早就十分不满了。

再好的五粮液,这些人也是喝的五味杂陈。

酒宴结束后。

思摩的思力都急着辞行返回单于台,但朝廷拒绝了。

秦琅向皇帝建议,扣留二人,原因是这两人都是颉利汗庭里比较有能力的大臣,也是东突厥有实力的部落首领。

留下他们既能削弱颉利的实力,还能找机会离间他们君臣。

秦琅邀请两人到东宫做客,还找来了秦国忠做陪。

从东宫回去后,皇帝下诏。

赐封执失思力为安国公,左领军将军,赐国姓李,赐婚皇妹南昌公主。

赐封和顺郡王阿史那思摩国姓李,封左武候将军,赐婚皇妹江陵公主。

亲自到鸿胪寺宣旨的秦琅笑呵呵的把旨意交到二人手上。

两人面面相觑。

“大唐皇家金枝玉叶,我等草原一蛮子岂敢高攀?”思摩拒绝。

秦琅呵呵一笑。

“天可汗赐婚,岂容尔等拒绝?雷霆雨露,可均是天恩,既有赏赐,便谢恩领赏!”

“皇帝这是要强行扣留我等不成?”思力也惊问。

“怎么能说是扣留呢,这是皇帝陛下欣赏你二人,特意留你们在长安侍奉君王的,怎么,你们难道不愿意?”

“我们是颉利可汗之臣!”

“颉利如今也是天可汗之臣,你们自然也是大唐之臣,莫非你们说尊奉天可汗为大首领,只是虚言谎话?”

既然人在长安了,那么大唐不放他们走,他们也插翅难飞。

而赐国姓,尚公主,则无疑会让远在白道川的颉利疑心重重。

在颉利的眼里,他们只怕是又一个摸末而已。

“陛下已经派人给你们营造府邸,在府邸完工之前,你们就暂时居住在鸿胪寺里,侯诏待命便是。有空,你们也可以去平康坊转转,那里挺热闹的,当然,没事最好不要离开长安城,要出城,也得事先报备,让千牛卫派侍卫护卫。”

“你们这是囚禁扣留!”思摩不满的吼道。

“瞧郡王这话说的,又封王又尚公主还封将军赐宅第的,世间还有这样的囚禁道理?真要囚禁,直接就把你们关天牢里去了。”

不理会两人的愤怒咆哮,秦琅笑呵呵的走出了院子,对门口的千牛卫交待,“看好了!”

出了两人的院子,秦琅便又去了铁勒契苾部首领歌愣和薛延陀首领夷男的院子。

“刚奉陛下旨意,到隔壁宣旨!”秦琅笑呵呵道。

夷男很好奇,“不知道是何旨意?”

“恩旨,封赏,思力和思摩二位一心向唐,也有意效仿郁射设,这不,陛下对他们的忠心十分高兴,便赐封二人一个郡王一个国公,还皆赐国姓,尚公主,长安赐第,你说这等好事,可真是天恩浩荡啊!”

夷男和歌愣听了,不由的暗暗心惊,想不到连阿史那思摩和执失思力都跟着降唐了。

第362章 英雄迟暮

“封汗?”

契苾歌楞和乙失夷男都极为震惊。

歌愣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二年前,那是隋大业元年,二十二年前的歌愣还没有如眼下这般老迈,他那个时候是漠北一等一的勇士英雄,能够单人挑战千斤巨熊,也可以走马猎杀虎豹,打起仗来更是无人可比,是铁勒诸部中的头号勇士。

那个时候,契苾部是九姓铁勒中第一大部,拥有十余万帐。那个时候他们本来是臣服于西突厥,但是西突厥的处罗可汗暴虐诸部,歌愣号召各部奋起反抗,大家共推歌楞为易勿施莫贺可汗。

他又推举了薛延陀部的首领乙失钵为野至小可汗。

他们投奔东突厥始毕可汗,以抵抗西突厥的处罗可汗,几年后始毕病亡,其弟继位为处罗可汗,这个东突厥的处罗可汗跟西突厥的处罗可汗达曼一样,都是那种暴虐之人,对于这些归附不久的铁勒诸部,一样充满猜忌,借机召他们到汗庭议事,然后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个铁勒首领。

乙失钵也是在那次被杀,歌楞逃过一劫。

可这次事后,铁勒诸部对东突厥处罗可汗也离心离德。

恰逢隋天子杨广也不满西突厥处罗可汗的暴政,影响了隋边境安全,于是密诏处罗之叔射匮出兵袭击处罗,击败了处罗夺取了汗位,迫使处罗被迫受诏前往长安。

射匮可汗掌握西突厥后,势力复盛,他对于出走的铁勒诸部施以安抚,派人招回诸部。

歌愣等当时被东突厥的处罗可汗搞的满心怨恨,于是也就一拍即合,于是取消汗号,又与铁勒大部,接受西突厥射匮可汗的统治。

射匮可汗在时,对契苾等铁勒诸部还是不错的,可是射匮可汗在位没多少年就病死了,由其弟统叶护继承汗位。

这位统叶护野心勃勃,一心想恢复其祖父达头可汗曾一统东西突厥的武功,继位后,东征西讨不断,迁新牙于千泉,册封西域诸国的统治者为俟利发,还派突厥贵族前往担任吐屯,监护该地,统领军事,征收税赋等。

到了后面,连漠北的铁勒诸部统叶护可汗也没放过,也开始实行俟利发册封制,和吐屯派遣制,税赋也开始重了起来。

统叶护自负强盛,用政苛猛。

控制了战略要地碎叶川和丝绸之路热海道,还与波斯交战,夺取了吐火罗之地。

西突厥做为曾经突厥大汗派往西征开拓的一个分支,几十年来在西域十分威猛,灭掉了很强盛的厌哒,还先后跟波斯和罗马做战,甚至一直占取上风,更控制着丝绸要道,把西域诸国控制,征服铁勒诸部。

当年达头可汗甚至曾统领西突厥,反把东突厥诸汗击败,短暂统一过东西突厥,只是后来被隋朝击败灭亡。

射匮可汗起,对中原转变策略,不再侵袭和进犯,转而是远交近攻策略,对东方的大唐保持友好。

统叶护前两年还曾派使者向唐皇帝请婚,李渊当时还派了侄子李道立至西突厥表示允婚。只是去年统叶护派真珠俟斤带着五千匹马和万钉宝钿金带来迎娶公主,结果先是颉利阻止了前往长安的道路,威胁不让统叶护与唐和亲。

接着大唐逼退了颉利后,一改国策,不再对外实行和亲,这门婚事也就未成。

本来,射匮、统叶护兄弟俩既有能力也有野心,若是给他们些时间,肯定能超过东方的颉利可汗的,只是太过强势的可汗,也易招至反叛。

先是射匮在位时间没几年就病死了,统叶护继位后,东征西讨个不停,对诸部征税极重,这就导致他不少部族的不满。

在今年,先是歌逻禄部叛乱,接着统叶护在征讨时,被其叔父贺莫咄谋杀于军中。

莫贺咄自立为俟毗可汗,但此事遭到西突厥许多贵族反对,尤其是右厢五设,他们拥立了统叶护之子为肆叶护可汗,可这个肆叶护可汗刚继位,结果又引起了一些部落的不满,又被谋杀。

他死后,宗室阿史那泥孰被拥立为可汗,号咄陆可汗。

一时间,西突厥乱成了一锅粥,西突厥十设本部各拥其主,捉对厮杀,铁勒诸部结果却反而最惨,两边都向他们征税征兵,不能及时满足,就会遭到两边的攻打。

这次歌楞等来朝长安天子,其实也是想要来寻求保护的。

现在西突厥乱成一锅粥,东突厥颉利又被唐打趴下,这个时候大唐天子突然说要册封他们为汗,这还真是让人十分惊讶之事。

秦琅一直在看着两人的表情。

细微的表情,能够透露出内心的想法。

秦琅看的出,两人都心动了。

但歌楞年纪大,经历的多,比较有城府,并没有马上表露出想法,他似乎还在权衡利弊得失。

而乙失夷男比较年轻,这位是铁勒诸部的后起之秀,十分勇猛,有几分歌愣年轻时的样子。

之前歌楞想联合薛延陀等再弃西突厥投颉利,可夷男的爷爷和爹当年都是被颉利的二哥处罗可汗杀的,他如何愿意再投东突厥。

现在唐人主动说要封他们为汗,他心动了。

“陛下欲册封歌楞首领为莫何可汗,册封夷男首领为真珠可汗,赐旗鼓莫何可汗于贪汗山重建汗庭,赐旗鼓珍珠可汗于郁都军山重建汗庭!”

歌愣比较沉稳。

秦琅的话他很用心在听,可没急着表态,唐天子的这个打算,其实就是二十二年前他起兵自立时的局面。

当年歌愣自立为汗后,牙庭正是立在贪汗山,这是在高昌国之北。

当初契苾部十余万帐,加上其余铁勒诸部,歌楞硬生生的在西域抢占了一大块地盘,伊吾、高昌,都曾是他的附属国。

后来隋朝派薛世雄与启民可汗出兵,硬生生在他眼皮底下灭掉了伊吾国,改设伊吾郡,歌楞半句话都没敢多说,兵也没敢出一个,因为当年他必须联合隋朝,才能在西域立足脚跟。

只是后来他的汗国终究还只坚持了不到十年,这些年兜兜转转,势力大不如前了。

现在唐天子说要册封他为可汗,还让他重在贪汗山立汗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唐人如隋朝时一样,又想进军西域了,而他是唐人的马前卒。

他重新自立称汗,还向唐臣服,那势必引来西突厥的围攻,就算现在西突厥内乱,可也不会有谁愿意放任他们自立。

二十二年前,歌愣也是豪情万丈,英勇反抗西突厥,他在贪汗山立下汗庭,数次击败了西突厥大军,后来还屡次击败了吐谷浑的侵袭,结好中原大隋。

只是没多久,建牙于金山的阿波、泥利系的泥撅处罗可汗,被建牙于鹰娑川的密点室、达头系的射匮可汗击败,射匮成为大可汗,西突厥复兴,歌愣打败过泥撅处罗,但打不过射匮,最后只得依附于东突厥处罗可汗,谁知道还又被处罗坑了。

实力大损的歌愣,最终只得又接受了射匮的招降,去汗号归附。

这些年,歌愣已经没有了壮志豪情了,部落之事,他都交给了儿子契苾葛主持。

这二十二年来,契苾部打了太多仗,跟西突厥处罗可汗打,跟东突厥处罗可汗打,跟射匮可汗打,还跟统叶护打过。

如今又要打吗?

可如今的契苾部,还没有二十二年前兴盛。

老哥楞犹豫了。

“翼国公,我们部落离开贪汗山已有十年之久,那里现在西突厥控制很严密,我们不可能重返贪汗山了。”

统叶护可汗可是有勇有谋,最善攻战,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吞吐火罗,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契苾部,其实早就开始不断的被排挤往西迁移了,如今他们距离贪汗山已经很遥远了。

当初他们的附属国高昌、伊吾,如今也尽由西突厥实际控制着。

当年射匮可汗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于是便把契苾部迁到了龟兹一带,可射匮一死,新继的统叶护把汗庭迁往了西域更中心的碎叶千泉,于是向来被猜忌的契苾部,又被强制的跟随迁往了热海(中亚伊塞克湖)。

歌愣现在西突厥所授官号是特勤,相当于属国国王待遇,其子契苾葛则是授号大俟利发,父子俩人都有评议西突厥国事的权力,算是比高昌等西域属国要高一等。

可西突厥也一样在契苾部派遗了吐屯发,还派驻了军队,以监护契苾部,同时负责征收税赋。

统叶护在位时,歌楞爷俩已经没啥想法了,打不过。

他们所在的热海一带,十分贫瘠,另外就是突厥右厢五弩失毕包围着他们契苾部,想有想法也不行。

统叶护一死,原统领左五厢咄陆部的小可汗莫咄贺自立大可汗,五弩失毕部就纷纷不服,他们拥泥孰为可汗,泥孰不接受,于是拥立至力为可汗,结果至力当可汗又有人不服,被杀,只能再拥泥孰为可汗。

右厢五弩失毕部因为拥立可汗的人选不同,导致内部也是内斗个不停,被围在中间的契苾部倒霉透顶。

歌愣现在不得不考虑一点,如果归附唐朝,但唐朝除了授他们汗号、旗鼓金印外,只怕也是鞭长莫及,而他一自立,那五弩失毕估计就会先第一个灭了他。

“翼国公,某虽有心归附大唐,奈何山高路远,深处西突厥重围之中,有心无力啊。若有朝一日,唐旗出现在西域,我契苾部必定立即率部亲迎!”

这就是拒绝了。

秦琅不免有些小失望,现在西域内乱,本来正是一个大唐插手的好时机,中原能够重返西域。

奈何,歌愣老了!

第363章 赐婚闻喜县主

买卖不成仁义在!

秦琅倒没翻脸,既然歌楞有这么多顾虑,总不能也强迫他举旗起义嘛。

不过歌楞倒也是个妙人,他顾忌多多,不敢掀西突厥人的桌子,却又想着搭上大唐这条船,想借大唐的旗号压一压突厥人自保。

“翼国公,我等此次来长安朝贺天子,确实为大唐气象震住,大唐真是雄壮威武,圣天子更是英雄圣明,我见郁射设、夹毕特勤、执失俟斤等都获赐婚公主,心甚向往之!”

秦琅打量打量歌楞,这一把年纪,满头霜雪的样子,虽说吃牛羊肉的老战士还有两膀子肌肉,可这年纪也太老了点。

还想老牛出嫩草?

更何况,大唐赐婚给秦国忠、李思摩、李思力三人,那相当于是招的上门女婿,并不是和亲嫁女。

这是有本质不同的,招的上门女婿,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后都是唐家人。

“歌楞特勤,我大唐自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便曾定下了一个规矩,便是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圣天子刚继位,颉利率三十万骑南下,我圣天子都不曾答应和亲过的。”

“翼国公,我们是真仰慕大唐,想要联姻结亲的。”

“真仰慕大唐也还有其它的许多机会嘛。”

歌楞既不想得罪西突厥人,又不愿意失去大唐这条大腿,便在那里好言好语的求亲。

“这样,我那天见歌楞特勤你那孙子很是威武雄壮,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叫契苾何力!”

这是他最喜欢的长孙,草原上的雄鹰,威武勇猛,是他们部落将来的首领。

“你看这样如何,不如就让令孙留在长安,入左右千牛卫做个侍卫,护卫皇帝?”

歌楞犹豫。

“草原上年轻的雄鹰,更应当眼界开阔,留在长安侍奉皇帝,也能增长见识的。更别说,令孙这威武雄壮的样子,说不定哪天陛下一高兴,便也许赐一位县主成婚呢,这岂不是好事成双?”

歌楞犹豫,何力可是长孙,是部落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将来的首领。

“能不能让我次孙沙门留在长安侍奉皇帝,他也是个很勇猛的小伙子!”

“特勤啊,这事哪能讨价还价呢!”

大唐要何力留下来,当然主要就是做人质的,以此联系契苾部,长孙的身份当然更有价值,次孙就不香了。

当天,歌楞便把护卫他前来长安的长孙契苾何力交给秦琅,由他带着进见了大唐皇帝陛下。

李世民让歌愣坐到他的榻上谈话。

最后还带他到御苑射箭骑马,皇帝对这个契苾部的勇士很是欣喜。

“授左骁卫将军,赐姑藏郡公,赐婚皇侄女闻喜县主!长安赐甲第一座!”

“这个契苾歌楞是个老狐狸,不肯轻易改旗易号归附大唐!西域如今这般混乱的局势,本来正是我大唐恢复西域的良机,可惜了。”李世民叹息着道。

秦琅却并不以为意。

“陛下,西域暂且先让他们乱着也好,我们可全力先对付东突厥颉利可汗,不宜两面开战。歌愣虽不肯自立,但好歹也是对我大唐表了忠心,留下了长孙,这也算是一着伏棋,等他日时机一到,契苾部这颗伏棋将必有大用。”

李世民端起茶喝了一口。

“夷男是如何打算的?”

“夷男因为歌愣的态度还有些犹豫,但臣看他是已经心动了的,当年乙失钵率十万帐从金山迁往郁都军山,如今夷男统领的还有七万帐之众,实力雄厚,而且是东部铁勒诸部中实力最大者,当年其祖父的威望还在,依然是漠北铁勒诸部执失耳者!”

夷男人年轻,实力也较强劲,所以这种年轻人是很有野心的,一有机会,就想甩开别人当老大。

统叶护死后,他更不甘心给莫贺咄或是肆叶护当小弟了,又不愿降有杀父之仇的东突厥。

歌楞老了,雄心不在,一心求稳,不敢再轻易博取,但夷男年轻气盛,他的眼眸子里一直在燃烧着野心之火。

“陛下,臣以为,既然歌愣老了,那不如就册封夷男为铁勒大可汗,让他在突厥人的旧汗庭建牙,如此一来,一可牵制东突厥在漠北的势力,二来可分化铁突联合的可能性。”

当然,最重要的则是让颉利退无可退。

先在他后院烧把火,让颉利想退回漠北都没机会,不给他在漠北汗庭卷土重来的机会。

以夷制夷。

漠北之地太过遥远,唐军并不方便出兵北伐。

所以干脆让铁勒跟突厥人在漠北争斗,大唐只需要专心对付漠南的颉利可汗便好。

“臣还有一策,可绝颉利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册封突利小可汗为突厥大汗,让其取代颉利,这样叔侄二人内斗,颉利最后一点援兵也化为乌有,援兵还成为仇敌!”

突利小可汗什钵苾是始毕可汗之子,早年因为年幼,汗位被其叔父俟利弗设继承是为处罗可汗,然后处罗死又被他三叔咄苾继位为颉利可汗。

本来突厥人的汗位继承制度,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就是立长不立幼,兄弟子侄甚至是叔伯都有机会继承汗位。

突利的汗位继承顺序很高,可惜一直没能继承到,如今虽然被立为小可汗,管理突厥东方的契丹等各个部落,但一直被颉利压制猜忌,尤其是去年兵临长安时,被大唐来了个离间计后,叔侄的关系更是势如水火,到现在也没缓和。

中原对草原的分化离间之计从没断过,可草原人却也一直吃这套。

“可大唐刚与颉利达成了新盟约!”李世民有点顾忌,想要点脸。

“陛下,大唐跟突厥达成过的盟约可有数个,可哪次突厥人遵守过?眼下正当趁他病要他命啊,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不能学宋襄公啊!”

国与国之间嘛,所谓的和约协议这些,其实都不过是基于实力相当时的一种约定,一旦实力均衡被打破,那么这些协议,其实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纸管用。

“突利会同意吗?”

“陛下,同意了最好,两面夹击颉利,就算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是大张旗鼓的给突利册封大汗之号,授给金狼大纛和旗鼓金印,他接不接是另一回事,就算他不接,颉利就会相信他吗?他们本来就互相猜忌,这册封诏令一下,颉利就更不可能会相信他了!”

“那西突厥那边呢?”

李世民又问。

统叶护一死,现在西突厥乱的很,左右五厢各支持一位大汗,而右五厢甚至还有不同意见,一团乱麻。

“陛下,这个倒好解决,我们先东后西,暂时不必真正理会他们。臣建议可以给莫贺咄可汗和肆叶护可汗各赐旗鼓狼纛,分别册封为可汗,让他们划地分置,以天山为界,以肆叶护可汗与右厢五弩失毕部统天山以北之地,以莫贺咄可汗与左厢五咄陆部,统天山以南之地。”

秦琅很坏。

管你是叔父谋杀侄儿以小可汗篡位称大汗,还是右厢五部拥立统叶护的儿子当大汗,咱大唐不去管这些,只是对两个大汗都表示承认。

我大唐才不管你们是不是一个西突厥,我们只承认实际的两个可汗。

这样一来,你们继续打你们的,打的越乱越好,反正不影响大唐跟西域的关系。

至于将来谁能打赢对方,成为唯一的大汗,到时再说嘛。

宗主国的地位,最终得靠战争胜利来实现,但现在也不妨碍大唐利于这次大朝会营造出来的气势,玩点小心机小手段。

有的时候,这种手段,虽也基于真正的军事实力,但却也能发挥出远胜千军万马的效果。

毕竟,大国实力摆在那,有时引而不发,一样能够逼迫对方臣服。

这,就是真正的大国实力。

先围剿颉利,夺回整个漠南的控制权,其余的慢慢计划。

李世民对秦琅的这些鬼点子很喜欢,“裴矩其实先前也跟朕献了相似的策略,这些都是他当年给杨广献过的策略,当年杨广用他之策,也算有些成效,夺伊吾,破吐谷浑,开海西四郡,可惜杨广败亡的早,否则西域说不定还真被他重现汉家都护府的盛况了。”

皇帝给秦琅一个新的差事。

“你负责在长安挑一个空坊,主持营建一批宅第,做为赏赐给此次来投诸蕃们居住之处。”

李世民要求建的大气,不能失了大唐的脸面。

秦琅马上反对,“陛下,臣以为赐给他们一块地就好了,至于这些人想要豪宅,我倒是可以找人帮他们营建,但得收费,总不能贴了面子又要贴里子,这些蕃人个个富的流油,又不缺这点钱。”

李世民头痛,“朝廷也没必要处处计较这些,实在不行就从朕的内库拔钱好了。”

“陛下,这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啊,而是事情不能这样办,要不然会开坏头,对这些人要优待没错,可也得有个底限的,陛下又是赐婚又是赐姓又是赏爵又是封官的还不够吗?”

秦琅提议可以在西市边上划出两个坊来,把原来佛寺占据的坊区,重新规划,建成一座既有胡夷特色,又兼容并蓄的坊区,这个坊区附带开发为商业坊区,如平康坊那样,集内附胡夷高端住宅,和胡夷特色商业街区为一体,这样既便于集中监视管理这些内附的蛮夷们,也能搞搞特色商业,什么胡夷商货,什么胡姬蛮女,什么胡食蛮吃的,都可以搞一搞嘛。

既能丰富下长安居民的生活品质,还能开阔下眼界,交流交流东西方的文化啥的,顺便朝廷还能通过卖住宅,出租出售店铺,收工商市税啥的,又赚一笔,岂不是很好?

李世民觉得这钱也赚,不太像话。

秦琅很不客气的说,要不陛下把地赐下来,然后其它的交给臣或是交给东宫来开发?

有钱不赚也太傻了,哪文钱不是钱呢。

李世民想了想,最后还是不好意思赚这钱,于是点头同意交给东宫来开发,反正承乾赚了,肥水也没流外人田,顶多就是让秦程等各家也跟着分润一笔而已。

“钱可以赚,但事情得给朕办好,明白没?”李世民瞪着眼睛警告。

“臣办事,陛下大可放心!绝对让那些蛮夷们高唱赞歌,夸赞陛下的英明大方!”

这些归附的蛮夷首领们,个个都是土皇帝,个个都有钱的很,这钱不赚也太傻了。

划出两坊之地,开发开发,这只赚不亏啊。

有这么多真正的土豪定居长安,以后都能带动不少消费呢!

第364章 死要面子的魏征

平康坊的商业是成功的,也是有目共睹的,秦琅一手策划了这个长安北市商业区,如今也早从中赚的盆满钵满,而程咬金张亮等山东新贵们加入其中,也一样没少得利。

因此当秦琅要在西市南面,把延康、怀远、崇化三坊进行商业改造,打通一片的计划不经意的泄露出来后。

整个长安的贵族世家高官豪门巨贾们,几乎是闻风而动。

许多人家上次错过了平康坊的改造,没能分到那杯羹,现在看着秦家等月月收租,年年进财,早就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

虽然说权贵名门爱惜羽毛,平时不言利,但他们不过是故做清高,嘴巴上不言利,但实际上哪家不做生意呢,买田置地,开铺卖货,放贷收息,甚至是人口买卖这些赚钱的玩意,都是不会放过的。

这些人的所谓君子不言利,只不过是不让自己或子弟直接从事工商,但并不妨碍他们把钱财资本投入进去,以此牟利生息,然后享受带来的奢侈生活。

过去的长安城,犹如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外城皇城宫城,层层隔离,外城一百零八坊,更是坊坊高墙,一座座坊门把守。

可平康坊商业区的成功,让人看到了商业区和住宅区相结合,坊市和商街的组合魅力。

朝廷从平康坊一年能收到很多税收,所以现在对于长安城内的这种商业坊区街市也持了肯定态度。

以往,长安城日暮关城,夜晚宵禁,禁止上街走动。

但是现在,宵禁政策正在一点点的松动,只要你能够持有身份牌,那么并不会被金吾卫拘禁殴打,也不用去劳动改造。

不仅仅是平康坊这个新商业区兴盛,现在长安一百零八坊,除掉三市外,其余的诸坊,也开始搞起了坊内商业。

虽然刚开始放开的也只是小打小闹的一些早餐店啊杂货铺这些,但这些店铺的放开,也让长安的百姓们享受了许多便利。

过去买个针头线脑的也去东西二市,离的远的人可能得走个十来里路,甚至这东西二市一天也才开放半天,实在不便。

而现在,不但三市是全天候开放,甚至允许商人伙计们在店铺内居住了。

各坊里,现在还开始搞起了一些行业聚集区,比如平康坊现在就是主打餐饮娱乐,而有的坊现在搞起了木器家具等,有的搞起了铁器作坊等,有的搞起了鞋袜衣帽布匹等。

这种变化,为长安带来了活力。

虽然朱雀大街等长安六街等主街,依然还是被坊墙隔离着,可在坊内,现在已经解除了商业之禁,开始热闹起来了。

在坊内,也不再有宵禁。

秦琅想要搞活经济,也看中了城市工商业的前景,所以不仅是带头搞了平康坊商街,他也是带头推动其它坊区经济盘活的邻头羊。

秦家早就在一开始,就在各坊都开起了杂货铺、早餐店、菜店、熟食店等,他还把这些店做成了连锁店,统一的门头,统一的招牌幌子,统一的货架布局陈设,甚至是统一的价格等。

不得不说,这种经营模式很新鲜,带来的也是极好的百姓口碑,如今生意兴隆,这丝毫不比那些贵族豪强们买田置地,放贷抵押钱来的少,最重要的是这还是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秦家现在凭借着这些菜店熟食店早餐店等,成功的为自家的庄园、养殖场寻找到了健康的输出渠道。

带动的是自家庄园和养殖场的良性循环。

有心人其实早就看明白了秦家经营的核心。

许多人都羡慕着,妒忌着。

可惜他们错过了最开始的这波优势,虽然后续跟入,但已经没了先机,别人做早餐也好,做杂货也好,都很难再抢占秦家的份额。

平康坊的醉仙楼里,自从上次卢家在这里请客,结果被太子喧宾夺主,最后让秦琅诗惊四座斩获诗仙之名后,醉仙楼荣升为长安第一大酒楼。

醉仙楼需要提前预订,而且接待的都是高端酒席等,一次不消费个万钱以上,根本连大厅卡座都订不上。

秦琅今天在这里主持西市南三坊拆迁改造工程的招商大会。

皇太子承乾今天居然也一起出席了,虽然没有公然打出身份来,但戴着黑色幞头穿着锦衣的太子,其实依然有许多人认出来。

招商会很简单。

秦琅先是组建了一个商号,名字就叫建设商号,这个商号招了一百多个股东,大股东是东宫和秦琅,然后是程咬金张亮牛进达李靖等一群勋贵之家,各认购了股份。

这个商号,就是专门为这次改造三坊而建的。

商号建好后,出规划设计,然后再分段承包出去。

比如前期的拆除改造分包给几家,再然后如水渠暗沟的改造工程啊,绿化工程啊,房屋建设工程,内部装饰工程,商街商铺的承建等等,都是分包,这样一来降低成本,二来提高效率。

毕竟秦琅可不打算这么点工程,建他个两三年的。

魏征今天也是一袭便袍,坐在承乾旁边,他一脸死人相,觉得跟这群商贾坐一起,都有失了他官员的身份。

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宰相,倒是挺有兴趣的瞧着这场面,还在那里悄声议论呢。

“这种招商的方式倒是不错,先评估资质,然后还要交保证金,最后出价低者中标工程,签订合同,垫资开工,按阶段验收后给付工程款,既缓解了资金压力,还降低了成本开支,尤其是保证了工程质量,这个方法很好。”

房玄龄做为宰相,虽说不管工程,可朝廷每年进行的工程可不少,不管是修城筑堤,还是铺路建桥,一年下来,拔付资金巨大。

“我倒觉得这把一个工程分成多个小工程分包的做法很好。”杜如晦则指出这种小包做法,相比于把一个工程直接交给一家做,这样层层分包,无疑能够更加有效率。

建设商号就是总开发商,他们负责开发建造以及销售、维护等。

“朝廷没有给你们半文钱,你们搞这么大的开发,得垫付不少钱吧,有没有压力?”房玄龄问。

之前几次秦琅做事,都没带房玄龄,但这次老房主要提出要参加,秦琅也不好拒绝。

“其实也没有多少垫资,毕竟我们招商承包也是让他们先垫付的,另外还有这保证金等,再加上所有的材料采购,我们也都是搞招商招标,中标的既保证实力,又保证了价格低,他们还能接受帐期结款,再一个,我们这个开发,虽然总体是三个坊区一体改造,但实际上我们做规划的时候,是做了六期规划的,一次一期,等我们一期完成了,就可以马上进行销售了,回了款又可以二期开发,甚至,我们在一期雏形出来后,就可以预售了!”

后世谁玩开发会自己全资垫钱啊,聪明的老板都是用银行的钱先开工,然后再预售,拿客户的钱继续开工,钱滚钱的,其实一个巨大的工程,只需要少量的启动资金撬动就可以了。

就如秦琅规划的这次改造,建设商号根本不需要各家先掏钱,这个新成立的商号就是个空壳商号,用这个商号,先找开元钱庄和嘉德钱庄贷一笔款,凭着这些股东的信用地位,就够背书了。

完全就是信用贷款,利息还能拿到较低的。

等这边开始招工后,收保证金,然后开工后各种垫资、帐期,使的根本不需要什么钱,项目一开始,就能开始预售收钱了。

秦琅甚至可以马上再把钱拿出来做商业贷,还能赚笔利息。

这种操作放后世再正常不过,可魏征仔细听完介绍后,大骂秦琅是骗子。

“房相,杜相,你们说我这是骗子吗?”

房玄龄呵呵笑了两声,“只要房子能按期交付,只要工程款能按合约的定期验收支付,材料款能在约定账期内支付,贷款能够按期偿还本息,那当然不能算骗,这怎么能算骗呢,骗了谁呢?”

魏征瞧不起他们的市侩。

“这是空手套白狼,骗了所有人!”

“魏相啊,你这整天读圣贤书,有空也读读货殖经济的书啊,市场自有一套规律的,人不能逆势而为,但可以借势借力啊。”秦琅对魏征这个曾经最早的合伙人的食古不化,也是不太喜欢,毫不留情的批评他。

“魏公啊,我知道你和夫人为你家大郎说了太原王氏女子的亲,不过对方提出要大宅,要不魏公你也在这里定一套宅子,现在交个首付款,就能提前在沙盘上选房子了,选好了交钱就定下了,到期我们付你房子,你付尾款,不用担心好方位好宅院被别人抢走了,若是我们不能按期交房呢,我们会按合约约定的按日赔钱的,怎么样?”

就在醉仙楼的大厅里,三坊开发效果沙盘其实已经摆在那了,虽然三坊拆除都还没开始,但已经根据秦琅的设计规划,做出了未来的效果沙盘,商街、住宅甚至是公园,一应俱全。

那些宅院大小皆有,各不相同,可效果却是极好看的。

魏征刚才还确实看上了一个十六亩的宅子,前庭后院带假山园林,真是十分的雅致仙气。

不过这样的好宅院,想买的人肯定不少,到时真建成了,未必能抢的到,现在交点首付就能定房,甚至还能打个九九折,确实是挺心动的。

“你这什么都还没有,就凭一座沙盘,就要我先交钱?”魏征不满。

“我这是给魏公方便呢,魏公若不交,也没有人强买强卖不是,但别人若交了,魏公想买可就没机会了。”

魏征气的直咬牙,他不想上秦琅这个奸商的当,但奈何他买房是刚需,好的宅院一时也买不到,这即将新建的宅院倒是处处合他意,可却还要预购,房子还没见到,现在却要先交钱。

良久,魏征咬牙着黑着脸冲秦琅道,“交多少?”

“魏公可以找我们建设商号的掌柜伙计们谈,看中哪座宅院了,价格可以谈,预付款交的越多,折扣打的越多,若是直接全款预购,那就能享受顶级优惠价格。”

魏征恨恨的瞪了秦琅一眼。

“奸商!”

“魏公怎么能这样说呢,这都是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的事嘛。”

“如果我没这么多钱呢?”魏征忍不住问,他刚才看了,那宅院确实好,但十六亩带园林的宅院可不便宜,按建设商号的宣传是到时所有的都会建的如沙盘效果一样,直接拎包入住就行,不但房子建好,甚至里面包送家具,附赠园林这些,因此也绝不便宜。

“这个可以办一个分期支付,需要多付一点分期利息而已,就可以提前享受上了,当然魏公也不需要担心利息的问题,这个利息绝对不会超过开元钱庄的贷款利息!”

魏征盯着秦琅,冷哼一声。

“你们倒是厉害,这等于变相的就拥有了放贷收息的本事了,又赚了一笔。”

“看魏公这话说的,还是那句话,咱们这都是公平买卖,绝对不会有欺骗,引诱等行为,一切都是公开透明,童叟无欺的。至于说放贷收息,咱们这也是为了方便大家嘛,另外,建设商号是正规在朝廷注册过的商号,会接受朝廷的监督管理,绝不会出现跑路或偷税漏税等行为,也不可能放高利贷的。”

“你这个价格还是太高了点,就不能只建房子卖,其它的让我们自己请人建?”

“这是高端住宅区,自己乱建可是会影响整个三坊的品味格局的,所以需要整体规划,一体建筑啊。”秦琅呵呵笑道。

魏征觉得秦琅是在嫌他没钱。

本来嘛,秦琅也是邀请了魏征也入建设商号一股的,反正皇帝也不反对大家顺便赚点,可魏征清高嘛,不稀罕沾染这铜臭味。

这几年,大家都忙着赚钱,不论是山东军功新贵们,还是老牌关陇贵族们,甚至是山东士族江南士族等都一个样,谁也不藏着掖着。

只有如魏征这样的家伙,以前还搞点魏公酒私酿卖,自从他上次把魏公酒最后点股份也卖给秦琅后,现在是彻底的不去沾这些铜臭了,结果就是没了其它的进项,仅剩下一点俸禄收入,偶尔给人题字写墓志赚点润笔钱,可他儿子多,又都想攀名门士族联姻,结果人家可不管他是不是宰相参政,一样要收他陪门财,这就让魏征很受伤了。

不给钱,人家就不嫁女。

给钱嘛,这赔门钱外,还要置大宅、别墅、庄园这些,实力又不允许啊。

骂归骂,魏征又舍不得错过,于是最后只好咬咬牙,先去登记了名字交了一百贯钱预定了,把儿子送来的开元钱庄庄票取现交钱后,魏征感觉空落落的,最后一点家底都取出来了,看来真的只能分期了。

第365章 做妖的太上皇

宏义宫。

宫殿里有些冷,李渊披着件破羊皮袄,居然还打了几个补丁,胡子乱糟糟的也没修剪一下,太上皇的衣襟上还残留着酒渍。

象牙牌麻将哗啦啦的响着。

秦琅一边推着牌,一边在猜测着李渊又在搞什么事了。

如今国库充盈,皇帝的内库更是丰盛,李二不可能亏待了他老子,事实上他主掌转运司的时候,可是清楚的知道每年朝廷要给李渊的宏义宫拔十万贯钱的,另外其它各种开销用度还没算在内,逢年过节的也少不了孝敬。

李渊不可能缺钱。

更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连件衣袄都要打个补丁,连个炭都烧不起。

几位驸马都尉或在牌上陪太上皇打麻将,或在旁边陪看着,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冯少师、窦诞、柴绍、段伦、杨师道、薛万彻、豆卢怀让、窦奉节、秦国忠、李思力、李思摩

秦琅对家是李渊,下手是薛万彻,上手是柴绍。

今天就是鸿门宴啊,李渊在闹妖娥子,薛万彻则一直眼神杀气腾腾的瞪着他,恨不得拿目光杀死他,而柴绍则脸上笑呵呵,但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

至于其它几位驸马,除了那三位突厥驸马还算客气,其它人也都一个个阴阳怪气的。

起手牌很烂。

柴绍打出一张九筒,秦琅刚想摸牌,结果薛万彻立马叫了声碰,秦琅收回手。李渊笑着吃了薛万彻打出的八筒,然后打了个幺鸡。

等到秦琅要摸牌时,薛万彻又碰了,而且这次这家伙早不碰晚不碰,柴绍打了个五筒后他本来特意等了下,结果薛万彻不碰,等他手都摸到牌了,薛万彻又喊碰了。

秦琅忍了。

谁让如今薛万彻头上绿油油,绿满长安城呢,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丹阳公主是如何给薛万彻戴绿帽子的,薛万彻去当了一年多杭州刺史,今年坚决要求回来朝集。

李世民也不好拦着。

薛万彻兄弟八个,当年曾号称薛氏八虎,他虽远在杭州,可又岂不知道长安城丹阳是如何给他戴绿帽子的,都给秃驴怀个孩子,差点就要生了。

虽然最终那杂种被打掉了,秃驴也被杀了,但这事并没有瞒住外人,满长安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传言,说丹阳的那个孩子其实就是怀的秦琅的,只是后来事泄,秦琅找了个倒霉和尚当替死鬼,反正这种事情,也没见公堂会审。

薛万均等都告诉兄弟,说这不太可能。

但薛万彻现在看啥都觉得是绿色的,越瞧秦琅越觉得这王八蛋给自己戴了绿帽,毕竟当初他可是亲自捉过秦琅和丹阳的奸在床的,可那次他们都抵赖了,所以现在任他们说什么,薛万彻都是不信的。

七筒碰!

薛万彻瞧了眼手里的二条,越瞧越不顺眼,这绿油油的一根棍,“二条!”

“碰!”秦琅把那张二条收走。

薛万彻又摸了张牌,结果又是绿油油的四条,薛万彻毫不犹豫的打了出去。

“和,绿一色!四暗刻!”

秦琅捡起那张三条,推倒牌。

二三四六八条加发财。

整手牌绿油油的没一点杂色,还是个满贯。

薛万彻望着自己亲手打给秦琅碰的二条三条还有先前打的四条八条发财,越看越恼火,怎么都感觉这王八蛋是故意如此的。

他双手紧握成拳,眼睛已经在喷火。

眼看着他随时可能暴走,跳起伤人。

柴绍把自己面前的牌一推,“三郎倒是好本事!”

哗啦啦的牌声响起,柴绍对着薛万彻道,“要不换大姐夫来玩几把?”

冯少师是京兆冯氏家族的,其叔父冯世基曾是隋朝的兵部尚书,冯少师做为李渊的长女婿,曾任过陕东道大行台的左仆射,辅佐过李世民,现任鸿胪卿。

“老薛一路从杭州赶回来也辛苦了,换我来玩几把。”冯少师笑着把薛万彻拉下桌,还悄悄扯了他衣襟几下。

薛万彻目光死盯着秦琅,最终还是退到了一边。

冯少师一上来便主动调节缓和气氛。

“三郎你最近搞的那个三坊改造,倒很是轰动长安啊,引多少人关注啊。我听说这么大的三个坊区改造,你居然能够空手套白狼,一钱不花,就能进项许多啊,真是生财有道,羡慕死我们这些不懂经济的姑丈们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可得把我们这些姑丈拉上一起玩,咱都是一家人,总不能生份了啊!”

李渊在那里似乎昏昏欲睡。

“秦三郎可不是当初那个秦三郎了,放眼如今新朝之中,有几个圣眷超过这秦三郎的啊?如今三郎连我这宏义宫都不来的,不是再三邀请,今天也不过来瞧我这糟老头子,是不是嫌我这宏义宫破旧狭小?我也知道啊,可是没办法,退位之后,也只能居住于此了。”李渊道。

柴绍接话。

“世人都说三郎你生财有道,是当世财神爷,你为朝廷国库敛了那么多财,也为皇帝内库,甚至是为太子东宫都赚了许多钱,怎么就把太上皇给忘记了呢?”柴绍悠悠的推着牌,一边冷笑着道,“三郎啊,我大唐以孝治国,当以孝为先啊,别光顾着孝敬丈人,也得孝敬下皇祖!”

冯少师笑着打呵呵。

“之前听说陛下有意在太极宫之东北面,营造一座新宫,名字都取好了,叫大明宫,专为太上皇养老休养所建,可是听说图纸都出了,结果又没下文了。好像说是长孙皇后说这大明宫耗费太大,所以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回事啊?”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这些个家伙这般联手来围堵他,也不由的有些不快。

心下倒是明白为何李渊今天要叫他来,还故意穿的破烂,连炭也不烧了。这是想要换宫殿住了。

太上皇想住大宫殿,这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从开国皇帝,到如今幽禁在这别宫之中,这种失落感肯定是巨大的,尤其是看着李世民居然在皇帝的宝座上越坐越稳,甚至已经后来居上,只用一年多的时间,就有超赶他九年努力经营的态势,李渊心态确实崩了。

他心里,其实未尝不是没暗里期盼过李世民搞砸。

可现在李世民做的却异常的好。

八方来贺。

颉利都称臣了。

李渊很不服气,但他除了困在这别宫里,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儿子还不断的送美女入宫进来。

肉吃多了会腻,美人多了身体也扛不住的。

李渊也快六十了,这一年多借酒浇愁,放纵声色,越发的让他的身体垮了下去。

如今美人在他面前也没吸引力了。

他越发觉得这宏义宫是个监牢。

就算做牢,他也想做个大点的牢房。

儿子国库充盈,内库丰盛,为何不能给他建个新宫?

“三郎啊,你这么有本事,那你能不能替朕修这大明宫?朕也不让你白修,朕给你十万贯钱,再加上我历年积攒的一万两黄金,你替朕修好这大明宫,怎么样?”

李渊按着牌不打,问秦琅。

大明宫的设计图纸,秦琅其实看过,之前他主持转运司,做为大唐计相,李世民提过修大明宫的计划,只是后来秦琅反对,长孙皇后也反对,还有许多大臣反对,李世民就暂时搁置了这计划。

大明宫的设计者是阎立德阎立本兄弟,其实还有阎母阎妹等阎家人,他们一家合力设计了这座新宫殿。

整个大明宫其实设计的很宏伟,并不比太极宫差多少,因此真要建成,耗费也一定是极为惊人的。

各种材料的规格极高,比如宫殿的梁和柱,还有柱石、基石、地砖等等,每一样都不是关中能够供应的,得从遥远的江南甚至是巴蜀之地砍伐运来,光是运输就将极费人力。

想当年,隋朝杨坚修大兴城大兴宫以及后来的仁寿宫,杨广修洛阳宫等,那都是征发了数以百万计的民夫的。

更别说,修宫殿还得有专门的琉璃瓦金砖等物。

一万两黄金,现在还能换大约十三万贯钱左右,加上十万贯钱,李渊的这笔私房钱也不过二十三万贯开元通宝,就算是材料费也根本不够,更别说运输费啊人工费这些了。

可现在李渊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是不容拒绝的。

“太上皇若欲修大明宫,钱财其实只是其次,只是这么大工程,需要耗费的材料都极珍贵,需要的人工也极多,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朕可以等,反正一年两年估计也还死不了,你修个宫殿最多三年,总不会要五六年七八年吧?”李渊盯着秦琅,“你若是担心皇帝,那朕可以去找二郎说,朕是他父亲,想住个新宅子,他不得表表孝心,总没理由拒绝吧?”

话说到这地步,秦琅只得先应了李渊。

“臣回去筹备计划!”

秦琅有些不太理解李渊,为何非要跟李世民拧着干,宏义宫不好,可以换个其它的别宫,长安之外,就算是京畿也还有不少隋朝时修的离宫行宫等,其实比宏义宫条件好多了,如今李世民估计也肯让李渊去住。

为何偏偏要跟皇帝拧着干?

李渊道,“钱若是不够,就让二郎补上。朕给了他一座江山,现在只要他还朕一座大明宫,这要求不过份!”

第366章 联姻

怀远三坊的改造才刚拉开序幕,结果李渊给他又出了个难题,居然让秦琅用二十三万贯为他建一座大明宫。

秦琅很头痛,若只是如怀远坊这样的开发项目,他当然是有多少都不嫌多的,可问题是大明宫可是一座太上皇居住的宫殿,其规格制度等等都极有讲究,选材用料也不能随便的。

从宏义宫出来的时候,李渊直接把一万两黄金交给秦琅带走,足足装了好几大箱,看着这些金灿灿的马蹄金和猪腰金,秦琅感觉很烫手,但又不能拒绝。

冯少师亲切的搂着秦琅的肩膀,“刚才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话啊,怀远三坊也要带上我们,建设商号我们都要入一股,每家三千贯,回头我就让人送钱过去。”

十一位长公主的驸马都尉,人人都要入股建设商号,一家出三千贯钱,算是稀释原有的一百多位股东的份额了。

秦琅本来说这事还要召开股东会,结果冯少师说,别扯蛋了,谁不知道这建设商号虽是打着东宫的旗号,可真说了算的是你秦三郎,大家都是跟着你赚点钱的,我知道你们之前也没掏钱,所以现我们一人出三千,也没白占你们便宜。

“回头我让商号的掌柜过来联系各位家中管事!”秦琅只能如此道,人家非要送钱上门来,也推辞不掉。三万三千贯,之前的一百多家股东,一家也能分到几百贯了,对一众勋戚贵族们来说,这只是一笔小钱而已,不值一提,可人家柴绍冯少师等人不仅仅是长公主驸马都尉,而且也全都是有身份的,他们非要凑一股,也无法拒绝。

薛万彻依然冰着个脸,不过在冯段柴等几个姐夫的劝说下,倒一直按捺不发。

其实如冯少师他们,这次入股建设商号不过是想以此为契机,好搭上秦琅这条船而已。

现在秦琅船上的商业合作伙伴不少,非富即贵,不是勋戚就是名门,有些表面上跟秦琅关系还挺差,可不影响他们凑过来赚钱。比如卢家之前跟秦琅搞的好像有杀父夺妻之恨一样,可现在照样在房玄龄的牵头下,跟秦琅有合作了。

冯少师以前也不太瞧的起秦琼,更别说小小的秦三郎,但现在也不由的对秦三郎刮目相看了。

这些老贵族之所以能撑的久,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极强的,秦家现在风头一时无俩,算是新贵之首,冯少师也就放下架子主动来跟秦家结交。

这三千贯钱,不过是块敲门砖,表表诚意,他其实更想在秦琅牵头的印书啊商州丰号等中也插一脚。

秦琅上了马车,车上装着足足万两黄金。

冯少师骑马赶上,居然非要凑进车厢。

“大姑丈问你个事,你可不能糊弄我,你实话实话,跟丹阳真没有半点事?”

“冯姑爷这是太轻看我了,我秦三郎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不是姑丈我不信你,只是现在长安城里关于你跟丹阳的绯闻可是经久不息啊,甚至越传越厉害,而我听你大姑母说过,丹阳也主动传播一些关于你和她的消息,所以嘛”

“丹阳已经疯了!”

秦琅毫不客气的如此评论丹阳,这个女人自上次被强迫坠胎,情夫又被杀后,整个人确实疯疯癫癫了。

对这种疯子,秦琅现在只能是彻底的敬而远之,根本不跟她有半点沾连,否则肯定还会被她碰瓷器。

只是长安的人,却没几个真正相信他们清白的,就跟薛万彻到现在都还认定他和丹阳有一腿,甚至还有暗里往来一样。

秦琅能怎么办,他也很无赖啊。

白惹一身骚!

丹阳拉低了整个大唐皇家公主们的声誉,可是这个疯子现在彻底放飞自我,百无忌惮,根本不会管别人的看法。

而李世民虽然想狠狠惩治一下这个妹妹,但有李渊最后护着,丹阳越发有恃无恐了。

“老薛是个耿直的人,你也不要太在意他,有空我多劝劝他就好了,他也是个倒霉的家伙,先前跟错了息灵王,后来又尚了丹阳,如今也是挺痛苦的,你也要理解他。”

秦琅叹息。

“薛万彻确实挺倒霉,但我也是无辜的,他不能一直把火往我身上撒,我敬他是条汉子,但可不愿意被人当出气筒。”

“不说他了。”冯少师笑笑,“三郎你这次真不返回塞北了?”

“陛下已经答应我留在京师了。”秦琅道。

“可塞北你那刚支起的那么大的摊子,总不能就扔在那里吧?总得有人照料着吧。”

“丰州商号那块,有信的过的掌柜在打理。”

“几个掌柜能管什么用,他们只是按吩咐做事的下人,真遇重大决策,他们也拿不了主意的,我知道你丰州商号这摊子支的大,这么大的事业岂能随便交给几个管事掌柜呢。”

秦琅打量着冯少师,心里已经猜出这位风流倜傥的冯驸马的算盘了,不过是想顺势再搭上丰州商号的这条船。

去年秦琅在塞北搞的那个大新闻,可是足够震惊长安朝野的。

冯少师这人其实对于仕途上倒没多大的野心,他现在虽是九卿之一的鸿胪卿,可这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大姐夫,家世也高,但他担任过不少官职,却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政绩。

冯少师也不以为意,混呗。

他倒是对于钱财土地这些很感兴趣,其实这在名门之中也算异类了,可冯少师也挺特立独行的,根本不管别人的眼光。

他想的很简单,自己没啥政治上的天赋,但幸运的是曾经站对了队,所以现在地位还不错,可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一般,所以并不如柴绍和杨师道他们一样在仕途上有很大的野心,想要出将入相啥的。

他只想着多赚点,为家族经营好人脉关系,这其实也是为家族里的其它人,或是自己的子孙们打好基础,将来碰到有能力的子孙了,可以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甚至在朝中有足够的盟友。

“大姑丈有什么打算吗?”秦琅明知故问。

“我在长安倒是呆的有些腻了,也想出京去转转,不过我倒不想着建功立业讨灭突厥啥的,我也没这本事。但是若三郎肯向陛下举荐我去丰州,当个安北大都护府的司马,顺便检校个丰州刺史啥的,我倒是挺有兴趣的,我过去了呢,也可以顺便帮着照看下丰州商号嘛。”

秦琅很佩服这冯少师的脸皮,真是啥话都愿意说,也不顾身份。

他要求的倒也确实不算高,一个安北大都护府司马,是四把手,但在太子遥领大都护,秦琅这个副大都护也将留在长安后,长史李大亮将成为实际的一把手,那么司马便也算是二把手了,这倒跟秦琅兼任的京兆少尹是一样的。

明眼人都知道,眼下北疆形势大好,明年朝廷极可能会干趴颉利,那么这个时候跑去北疆,肯定就能捞个功劳。

哪怕是个司马,也能白捡一个大军功。

更别说,若是他做了大都护府司马,那么立足河套塞北的丰州商号,冯少师肯定能插上一脚,甚至说不定可借官职方便,在商号占据很重要的主导地位。

“塞北可是很冷的!”秦琅笑着道。

“长安呆久了,去塞北呆呆也不错的。”

“既然大姑丈有此想法,那我可以跟陛下推荐一下,至于结果,我可不敢保证了!”

冯少师哈哈大笑,对秦琅的给面子十分高兴,连拍着他的肩膀说只要他举荐,皇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毕竟他也曾当过陕东道大行台的尚书左仆射的。

“三郎啊,你四弟听说跟你一样聪慧啊,哪天带来府上瞧瞧。”冯少师突然说道。

秦琅听了极为意外。

这种话头,可不是简单的随便说说的,在贵族豪门,开了这样的口,往往意味着有联姻的想法。

冯少师难道想要跟秦家联姻?

秦琅四弟秦理秦怀道,虽然才四岁,可却已经凭父兄之功绩门萌得封济南郡公之爵,虽说只是个虚封爵,可这已经让他不再是一般的庶子了。

秦怀道的前途,已经站在了一个极高的起点线上,将来甚至可以分门立户建立分支小宗的。

只是秦琅奇怪的是,为何冯少师却没提秦五郎呢?

老五可是嫡出啊,母亲还是博陵崔氏,按理说,京兆冯家虽不是顶级名门,但也是一流了。

“我家大娘年纪跟你家四弟倒是相仿,这丫头打小聪明伶俐又可爱,只是她那生母命薄,生她时难产而死了。”冯少师又说道。

这下秦琅全明白了。

倒不是冯少师看不上嫡子喜欢庶子,而是因为他女儿也是个庶出妾侍女,毕竟冯少师的正妻可是长沙长公主。庶女嫁庶子,倒也合理。

若冯少师开口就想以庶女还嫁给秦琼的唯一嫡子,反倒是有打脸的意思了,只怕不但不能结亲反要结仇。

“我定当将冯姑丈之厚爱禀报我阿爷,哪天有空,我们父子带四郎一起去姑丈府上拜访!”

秦琅没拒绝,但也没答应,这儿女婚姻,有父母在,当然得由父母决定,还轮不到他这个当兄长的拿主意,不过他觉得这门亲事倒也还不错,若无意外,秦琼也没理由拒绝。

毕竟老四是个庶出子,他又没秦琅的境遇,所以不可能有机会也娶五姓嫡女或是尚公主,能娶个长公主之女,那也是极不错的。

冯少师哈哈大笑,十分高兴。

“那我就先回了,哪天有空来,记得提前派人通知一声,我定扫榻相迎!”

“一定,一定!”

第367章开放者

新年已过,可朔风依然呼啸而来,丝毫看不到半点春意。

草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唯有寒梅傲迎风雪。

季节仿佛凝固,不再转动。

唯一的好消息是丰州商号已经开始往长安运送黑色的石炭,这些黑色的燃料让长安的君臣和百姓们都赞叹不已。

现在长安最火爆的商号,莫过于丰州商号在城里的炭场。河套露天开采的煤炭,通过黄河冰面上的冰犁运到了千里之外的灵州丰安军码头,在那里转运上雪撬,再经原泾豳诸州运抵长安城外。

城外的煤场则将这些运来的煤经过粉碎、过筛,然后再和以黄泥搅拌,最后用模子做成蜂窝形状,晾干之后,便成了一个个便于燃烧也易于运输的蜂窝煤。

这些蜂窝煤每天被黑色的四轮马车日夜不停的运入长安城中的各个坊里的煤场。

百姓可凭煤票付钱采购到定量的用量。

蜂窝煤的兴起,也使的现在长安炭火炉子也跟着大卖。

秦琅骑马走在长安街道上,能看到铅云低垂的天空下,四处弥漫飘荡的烟雾,长安十数万家煮饭取暖烧水已经大量使用煤,煤烟袅袅,还带着股子柴火没有的刺鼻味道。

不过相对于这点异味,百姓们能享受到廉价的温暖已经很满足了。

持续的寒流,不断的霜雪,早就让长安的薪炭价格一路高涨,一般的百姓都已经用不起柴了,柴炭成了一笔极大的负担,现在煤球的价格相比之下低廉许多,还不怎么占地方,又耐烧,因此这点异味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琅寻思着,经此开端,只怕以后长安就离不开煤了。

等开春解冻之后,到时用船从河套运煤到灵州丰安,再用车马运煤到长安,这条线路能否保证越来越大的煤炭需求呢?

几辆运煤的四轮马车从秦琅旁边经过,秦琅看着那比普通两轮马车更大的车厢,不由的在想,是否要建一条轨道?

这种四轮马车采用双马挽车,装载量是过去普通两轮马车的数倍不止,说来也是奇怪,过去华夏并没有成熟的四轮马车,就算有,也只是极简单的四轮马车,相当于是两轮车的加大版,它缺少真正四轮马车的关键技术,就是转向技术。

中国古代的四轮马车,是典型的不能转向的,想转向只能生拉硬拽,非常效率低下,因此这种四轮马车一般就在特定的场所用来装载重物。

而真正的四轮马车,其实是在前轮安装了一个差速器。不过差速器的技术,现在西方也没有,但是罗马波斯等国用的是一个简单的法子,他们的四轮车前两个轮子装在一个车架上,后两个轮子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车架上,由一根立轴连接,实际上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用这种笨法子倒也解决了难题。

现在秦琅就是把这个技术弄了过来,搞出了新式四轮马车。针对不同的需求,还设计制作了不同的四轮马车。

比如可以装载十几个人的四**蓬车,可以装载三千斤以上货物的高轮重载车,还有舒适乘坐的四坐或六座四轮车。

这些四轮马车普遍采取了前轮小后**的设计,以便于前轮转向。

转向问题解决后,四轮马车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车身和载重不再由马负担部份,这样马只需要负责往前的拖拉力就行了,而不像两轮车一样,车架架在马身上,马实际上还要承担一部份向下的压力。

故此一般的四轮车,一匹马就足够了,而高载重大车,也只需要两匹马,而且马也比较轻松。

甚至这些四**车比起两轮车在野外跑起来还快速还轻松。

秦琅刚开始搞这四轮马车的时候,老程他们还不愿意搭伙,觉得这玩意没搞头,秦家自己搞起来后,效果惊人,如今订单满满。

老程都捶足顿胸的后悔不已,尤其是他从秦家订购了一辆豪华版的四轮敞篷车后,这种可以把车蓬打开和收起的新式马车,坐起来居然还有减震效果,极为舒适,就更别提多懊悔了。

运煤四轮马车的车夫位置在前面,座位十分的高,这种重载车的车轮也采用的是高轮,更显高大。

车夫远远的向相邻道路上的秦琅行礼。

秦琅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打量着那马车,发现这辆马车满载着三千斤的煤球,结果两匹突厥马依然拉的很轻松,并不显吃力。而马车的车夫赶着车,也一样轻松。

高车轮,高车厢,厢顶还盖有蓬布可防雨,又可防止煤撒落弄脏街道。细看车轮,能看到木制车轮外加了一圈铁条加固,毕竟是重载车。

他在想着,是否应当在长安城修一条铁轨呢?如果采用铁轨,那么马拉起来就更轻松,一匹马就能拖运这重载车,甚至可能把车厢延长,如火车样的数节车厢。

许多矿上,不就是采用这种方式吗?

不过仔细想想,秦琅打算暂时不在长安城里搞这个,但可以先在煤矿上和码头、煤场等地先试用。

那些地方用处更大,效果更好。

长安的百姓还是比较开放的。

不论是黑色能烧的石炭,还是这新式的各式四轮马车,都并没有被视为异端邪物,他们很轻松的就接受了这些新事务,就如同他们对于南蛮北胡们的接纳一样。

他们充满自信,胸怀宽广,包容一切。

长安城的胡人蛮子们多了,也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事物,比如窄袖、翻领的胡服等。

甚至胡人们的奶茶等也一样影响着长安的饮食传统。

“这些石炭和四轮车还真是好东西!”

义子李存孝和李存义哥俩骑着匹青海马跟在秦琅后面,他们也喜欢这些新鲜的事务,更因为这些是义父带来的而倍感自豪。

“到底好在哪呢?”秦琅笑问。

“让生活方便了许多!”存孝道。

李存义则低头思索了一会,“我觉得这种四轮马车其实不仅能给生活带来许多便利,而且若是用到军事上,也有极大的作用。”

“说来听听!”

“义父常教导我们说,战争其实打的是后勤,后勤决定着战争的规模和结果,孩儿想,这种四轮马车的载送辎重粮草器械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对路的适应性很强,不说中原道路通畅,就算是在草原上,这种高轮四轮马车也能保持高载重和高机动性的,这无疑能为战争提供充足的后勤支援支持保障。”

秦琅瞧着这个自己当初从泾州带回来的义儿,眼里有几分惊讶,这小子在长安一年多,真是完全大变样了,当年那个小乞儿一样的农夫子弟,现在已经能够大方从容,甚至极有见识。

他所说的四轮马车在军事上的运用,尤其是其指出的能在草原战争中的重要作用,确实没错。

北伐草原,对于后勤这块越发需要,而草原上动不动转战千里,高机动的作战,会让后勤供应更加艰难。

相比于两轮车,四轮车在这种战争中确实效果更佳的。

“老二说的没错,事实上兵部现在正考察我们的四轮马车项目,有意订制用于军需后勤的四轮马车。”

存孝则问义父,“新年已过,义父真不再返回丰州了吗?”

“嗯。”

“可是,可是都说明年大唐要北伐突厥,要灭掉颉利,如此良机,阿耶为何要拱手让人呢?”年轻人更渴望建功立业,虽然他才只是一个少年,可少年越发渴望快快成长,他们更幻想着能和义父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为公侯。

秦琅只是笑笑。

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甚至都为他遗憾可惜。

但是秦琅却并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这天下的功绩也不能他秦琅一人立,再说了,真要北伐,要干颉利,这会是一场硬战,他秦琅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将军,他其实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甚至可以说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

所以他有这个自知之明,真要干颉利要北伐,也应当是让秦琼或是李靖、李绩、柴绍这些大将挂帅出马。

战争凶险。

秦琅可不想自己领兵出征,结果导致大败,甚至命丧塞北。

战场是最容易翻盘的地方,秦琅还是愿意留在后方算计算计军需后勤啊,搞点策反劝降的事情。

打仗嘛,留给专业的人去做好了。

何况,他去岁一下子为朝廷灭两藩,收六州,这功绩,那也是实打实的,谁也打杀不掉。

“你们还年轻,不要想着上战场,那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去想的事情,你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努力的训练自己,练好骑射本事,学习兵法战阵,也多读些圣贤书,当你们准备的足够多足够好的时候,终有一天,机会降临,那个时候,你们才能抓的住。”

“存孝,你的理想是什么?”

“孩儿想当大将军!”

“存义,你呢?”

“孩子也想当大将军!”

秦琅呵呵一笑,大唐尚武,两个少年也真是大有国风啊。

第368章 土皇帝

“太上皇想住大明宫,还点名让你来主持营造,甚至连金子都已经拿出来了,朕还能说什么呢?本来朕也打算为太上皇营建新宫,只是原计划是打算过两年再建,不过如今朝廷府库充盈,倒也不缺钱,建吧,建吧。”

皇帝摇着头道。

很明显,皇帝本意其实并不想现在建大明宫,可李渊都这样了,他被将了军,不建就是不孝。

“三郎啊,既然太上皇让你来建,那朕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朕也知道,一座大明宫,二十万贯钱是不够的,朕再给你两万两黄金,三年时间,行吗?”

总共四十九万贯钱,建一座大明宫,肯定还是不够的,可李世民这样说就是不打算再给钱了。

秦琅没回话。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搞的怀化三坊的改造,能从中赚多少钱,朕都后悔把那事交给你了,原以为你是为朕分忧,想不到你却是从中大赚一笔。”

秦琅觉得皇帝很无耻。

我明明替你省了很多钱省了很多事,能赚钱那是我自己的本事啊,又没贪污一文钱。

“陛下,三年修一座大明宫并不易,尤其是大明宫的规格,许多材料可是无法就地取材的,如大殿梁柱等,得需要从巴蜀采伐,仅是运输就是个极艰巨的任务,非短时间能成的。”

“还有就是,修大明宫,需要的人工是巨大的,而如今朝廷推行两税法,百姓摊丁入田,已经无需再服免费劳役了,朝廷征召百姓做役,反而是要给工钱的,这可是一大笔工钱,另外还得不影响百姓耕种农时”

李世民冷哼一声,“你别跟朕诉这些苦,朕不听。”

这不是耍无赖吗?

“修大明宫,这是太上皇的旨意,也是朕的旨意,设计图纸都是现成的,钱也给你,你要用人,朝廷也可以下令各地征召雇佣百姓来做工。”

“朕要在贞观五年的元旦前,迎太上皇移居大明宫!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陛下,剩下的真能让臣看着办?”秦琅赶紧问。

李世民一听这话,没马上回答,而是很机警的打量着秦琅,以他对秦琅的了解,这小子怕又是在打什么埋伏。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

“没错,你自己看着办,但是,大明宫必须按钦定的设计图纸建,不能胡乱修改。”

“陛下,臣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大明宫修建事宜,全由臣一人决断,将作监和工部,都只负责听令,可否?”

“可以!”李世民倒也痛快的答应了。

眼见秦琅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李世民倒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毕竟用三年时间,只给四十九万贯钱,连免费的民夫都没有,就要修建起一座不下于太极宫的大明宫,这确实不容易,反正他自己就没这能力。

但他还是挺相信秦琅的,不给这小子些压力,这小子不会用心尽力。

先让这小子干去,若是实在不行,到时再从内库给他再拔钱就是了,总不可能让这小子自己垫钱的,虽然李世民觉得秦琅也不可能这样干。

“太史令观察天象,就今年可能会是个灾年。”李世民神情变的严肃起来,太史令是精通天文的官员,他们的研究很特别,但历朝皇帝都不会轻视他们的话。

既然太史令说今年会是个灾年,那么便极可能不会错。

“去秋从漠北起来的这股寒流,太史令说可能会持续两到三年时间才会消散。”

秦琅也不由的暗暗心惊,两到三年,虽然不是直接进入小冰河时期,但这种两三年时间的一个寒流也是相当可怕的。

夏天依然会炎热,但秋天会来的更早,冬天会更冷,春寒也持续更久。

这意味着庄稼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秋播的粮食,会影响极大,就算是春播也要推迟延后。

李世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只能指望夏粮了,大半个北方都将受此影响,粮食又将成为大问题。”

而北方恰是朝廷统治的根基,超过七成的人口都在长江以北地区。大唐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分别是关中、河南,然后是河东,接着是淮南、河北,蜀中。

后世的几大粮仓,如苏常,湖广,其实现在开发一般,苏常一带还好些,而湖广一带则仅有长江两岸还算开发了,可大别山等地都还是大量土蛮占据着的。

后世江西湖南这些地方更不用说了,眼下还是汉蛮共治时代,至于说云南贵州,那根本就是朝廷无法直辖正管的地方,连岭南两广都比不了。

所以说,先前朝廷划分道治,开始就是把整个长江以南到五岭,数千里之地就划为了一个江南道,然后把五岭以南之地,划为了一个岭南道。

从这就可以看出这些地方的实际情况了。

“陛下,这两三年会很难度过,必须得加强南方了,得想办法扩大南方的粮食种植面积,增加南方的粮食产量,否则,撑不过去。”

秦琅向皇帝提出了一个真诚的建议。

“南方酷热,且多水患疫情。”李世民摇着头头痛道,从先秦到隋唐,其实中原王朝的核心都是在北方。

东晋南渡,这才带动了江南的开发,可也开发有限。

在如今的朝廷眼里,南方虽大,但整个南方也比不过北方一个道。

南方不仅天气热,让北方人不适应,而且南方多山多水,水患也频发,再加上疫病多,所以向来是北人畏惧之地。

再加上南方还有大量的蛮夷部落等开化不开化的,更增添了南方的复杂性。

哪怕是农耕技术这块,南方也是落后北方很多的。

想从南方要粮食,谈何容易啊。

就如后世的重要粮仓湖广江汉平原,在现在却没有粮仓一说,这地方水患严重,十年九灾,有时一年要被水淹个几次,江汉平原上,遍地都是湖泊沼泽,不经过一番大投入的改造疏通,不修堤挖河,是根本不可能有粮仓的。

还有号称鱼米之乡的江西,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就算如此,在眼下这严峻的形式面前,也只能向南方要粮食。江汉平原不行,那长三角,珠三角,甚至是交趾的红河三角洲,这些地方还是值得一试的。

当地缺少的还是开发,缺少的是技术。

比如交趾红三角地区,完全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

“不要提岭南。”李世民叹气。

说起岭南李世民就生气,不因其它,因为到现在为止,朝廷也没能真正收到岭南的税赋。

大唐立国到现在,岭南是没有税赋的,听起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当初李渊在中原混战的时候,岭南也是群蛇乱舞,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各自割据,他们又或依中原的李渊,或依林士弘或依沈法兴等枭雄。

多年争斗,当李渊最终平定了萧铣林士弘沈法兴等江南枭雄,李靖也拜为岭南安抚使南下。

岭南的这些军阀豪酋们见势,也纷纷向大唐称臣进表。

但也止于如此。

各方向李渊称臣,换来的是大唐册封他们公侯爵位,以及总管刺史等职,承认他们各自的势力地盘,甚至给他们南选之权,也就是允许这些新授的总管刺史等,让他们自己向朝廷举荐地方官吏,实际上就是承认了他们这些地方势力自治。

更重要的是,这些总管、刺史们你占八州我占五州的,占据许多地盘,还拥有统兵之权,结果却只向朝廷进贡些土产,根本没有租庸调税赋供给国家。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了武德六年,当时大唐已经先后灭掉了王世充窦建德和刘黑闼等,统一了中原,李渊便想腾出手来收拾岭南。

于是他拒绝再收岭南酋帅们进贡的合浦大珠等土贡,这是皇帝的一个重要举动,目的就是废除原先维持了多年的这种朝贡关系,而是要改成正式的国家税赋征收制度了。

但李渊这边一拒收土贡,岭南马上就爆发了酋帅谈殿、冯暄、宁长真、宁道明便立即起兵叛唐。

最后冯盎与宁纯、陈龙树等酋帅们最终站到了大唐一边,整个岭南混战一团。

宁道明等先后被攻杀,可局势并没好转。

谈殿和冯暄因为抢夺地盘,内讧大乱,互相攻杀。

而冯盎和陈龙树、宁纯等这些站在朝廷一边的豪酋们也一样为了争夺宁家的地盘而大打出手。

朝廷一次又一次的派使者前往岭南宣抚,不仅给冯盎、宁纯等加官晋爵,甚至谈殿、冯暄等叛臣也一样招抚授官,但依然没能平息岭南战争。

打打停停,已经延续了四年了。

冯盎都已经被朝廷累封为高罗等八州刺史了,成为岭南最大的豪帅。而冯暄却又是冯盎的兄弟!

冯暄联合造反的冼家,又是冯家世代姻亲,岭南最大的俚人首领家族。

现在岭南那边,冯暄又联合了冯盎,跟曾经的盟友俚帅谈殿大战不止,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李世民早看透了,这些王八蛋没有一个是好的,都只想当土皇帝,他当皇帝都一年多了,几次三番派人去安抚,结果每次加官晋爵之后,这些家伙就安定一段时间,可只要朝廷一提在岭南设立州县制,清户入籍,征缴税赋,这些家伙马上就会开战。

这战事一起,设县、入籍、征税等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朕已经忍无可忍了,意欲发江淮之兵,征讨岭南,不论是冯盎还是冯暄又或是宁纯、陈龙树、谈殿等等豪酋,谁敢抗拒朝廷天威,皆一一扫灭之!”

“陛下,万万不可!”秦琅赶紧劝阻。

第369章 驱虎吞狼

“朕绝不允许还有国中之国的存在!”

李世民霸气毕露。

“陛下大赞,大唐确实不能容许有国中之中的存在,但臣还是认为眼下不宜对岭南大举用兵!”

“为何?”皇帝皱起眉头,不解的望向秦琅。

“陛下,打仗最忌讳的就是两线做战啊,如今朝廷正准备用兵漠北,此时如何能在岭南再起干戈呢?”一个北方草原,一个五岭之南,这种仗可不好打。

“朕从没有把岭南那些土酋放在眼里,之前只是抽不出手来而已!朕已经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了,甚至就算入籍征税,也只让他们纳半税,可这些人却还做着割据称王的白日梦,朕岂能容许?”李世民的眼里,岭南那种地方是蛮荒之地,也是落后之地,岭南的俚獠土兵,更是对朝廷没什么威胁。

只要朝廷发兵,肯定能一战平定他们。

这也是有历史依据的,隋朝时,朝廷就多次派兵与西南和岭南的那些俚人、獠人叛军交战,每次都打的他们落水流水,甚至隋朝时还曾派兵远征林邑国,直接攻破了林邑王都而还。

对中原王朝来说,南方真正有威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军队,而那边的气候和瘴气。

“朕知道你家大郎的乳母是冯盎儿媳妇,可你也不应当替他们说话!”皇帝指责秦琅。

“臣绝不敢因私废公,冼氏虽是冯家妇,但也只是我儿的乳母,臣岂敢因此左右国策?臣所言,只是实事求事为国而谋。”

“那你的理由?两线做战不是理由,朝廷根本不怕两线做战。”李世民很霸气的道。

大唐的北方现在已经没有了迫切的威胁,攻守已经易势,所以大唐最精锐的百战府兵,现在确实有能力抽出身来分兵南下,对于岭南的这些土王来说,大唐府兵南下,那真是降维打击。

不过秦琅有他的考虑。

“陛下,臣反对直接出兵岭南,还是担心此举太过简单粗暴,容易激发整个岭南俚獠的不安之心,甚至被有心人利用后容易引发岭南大叛乱啊。”

“再者,岭南自武德四年开始陆续归顺朝廷后,虽也屡有叛乱战事,可毕竟总体来说,也仅限于岭南这一小块地方,朝廷这几年在岭南也并不是毫无作为,起码对于桂州、广州、交州这三处的控制已经略见成效了。”

“所以臣认为,对于岭南,还是应当分而化之,以柔制刚。”

岭南地区远离中原,加以南岭阻隔,其内部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也是向来复杂的。

当年隋攻灭陈朝,当冼冯两家做主的冼老夫人选择了率岭南归附隋朝,让岭南避免了一场战乱。

隋朝几十年,对于岭南的经营也还是比较有效的,如广州和桂林这两个要点,还有交趾,都加强了影响,这几处都是岭南的核心。

从秦汉起,中原王朝就一直以这几个核心来控制岭南。

桂林是中原进入岭南的门户,有灵渠从湘江过岭南入漓江,再顺江直抵广州。而广州也是沿海大港,是中原从海路抵达岭南的要港,也是通往交州的重要港口,这还是历来的贸易商港。

至于交州,不仅是大港,也是控制广南之地的核心。

不过在隋末之时,朝廷势力失去中原支持,岭南各方汉俚势力纷纷趁机而起,割据一方,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半独立王国。

唐朝在击败了萧铣后,迅速平定了江南,然后趁势进入岭南,武德四年冬,各方势力见大势所趋,纷纷降唐,到武德五年夏七月,整个岭南基本上就完成了统一。

因为岭南的形势复杂,所以各方归附以后,朝廷其实是基本承认岭南各方势力地盘的,给赐予总管和刺史等职。

甚至因为当时岭南有八大割据势力,所以朝廷在岭南设立了九个总管府,这九个总管府正是以当时八大势力加上广州府而设。

朝廷直接控制广州,而其余八个总管府皆是那些地方割据势力。

如李袭志授桂州总管,丘和授交州总管,李俊南授德州总管,李光度授南尹州总管,陈智略授康州总管,杨世略授循州总管,宁长真授钦州总管,冯盎授高州总管,冯士翙冈州刺史、邓文进东衡州刺史、宁道明南越州刺史等。

这八大总管里,李袭志和丘和原本也都是隋朝的岭南地方官员,比如李袭志原是桂林的始安郡丞,丘和是交趾郡太守。

他们本就是中原朝廷的势力,隋末时率领军民自守,唐一统江南后,便立即上表归附。

而宁长真、冯盎、陈智略则代表的是岭南势力最强的汉人豪强势力,这些人的家族几乎是在魏晋时从北方南迁来的,比如冯家就是北燕国君后裔,南下归附南朝后,被安置到岭南镇守。

他们世代与俚族首领冼家通婚,借助冼氏在俚人中的影响力,迅速扩张势力,历经南朝多个朝代,势力越来越强,形成了岭南强大的一方势力,就算是隋朝时,冯家也没有受到影响。

当年冯盎也曾入朝为官,还隋杨广征过高句丽,担任过大将军之职,隋乱后,回到岭南招兵买马,割据称雄。

陈智略是岭南第一个奉旨归附唐朝的豪强,隋末时,他就曾募集一万子弟兵北上加入杨广的骁果军,侍卫皇帝。

后来宇文化及江都弑杀杨广后率骁勇果军北上西归,陈智略率子弟跟随,后在与瓦岗交战时败于秦琼,因此率部归附瓦岗,李密败投唐后,陈智略也因此降唐。

不久后,李渊派陈智略率部返回岭南家乡,做为唐入岭南的先遣军。

而杨世略是潮州豪族,隋朝时就是潮州总管的部将。

当然,除了这几位大总管外,如谈殿等俚帅也有不少。

岭南之地,虽然从秦朝开始入岭南,设郡县,但实际控制不强。秦军入岭南后不久,秦始皇崩,岭南由秦将赵佗趁机割据自立,到汉朝时被攻灭并入中原,但依然不是正式州县,没有税赋。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岭南之地,原来都是百越各族控制,到了隋唐时,称这些土人为俚人或僚人,他们人数众多,势力复杂。汉人一代又一代的南迁过去,但数量上始终只是少数。

不过借着中原的支撑,倒也在岭南立足了脚根,甚至形成了许多百年数百年的汉人豪族大户。

总的来说,岭南形势十分复杂,数量最多的族群是俚僚土人,而地位最高的却是汉人豪强大户们,再又掺杂着中原朝廷控制的一些地区,于是就形成这么一个岭南现状了。

李世民先前废总管府,又并都督府,结果就是岭南现在又打成了一锅粥,这些豪强各自混战,却又有默契的趁机侵占或驱赶朝廷的势力。

李世民也是没有了办法,才说出要派兵去干他们的话,靠普通手段,真的是行不通了。

整个岭南地区,到现在为止,大唐还没有设立过一个折冲府。

不过朝廷继承了隋朝时在岭南的势力,还是直接统辖着广府、交府和桂府的。

“陛下,岭南的丘和、李袭志等都是中原人,也是前朝时就驻于岭南之官,他们是心向朝廷的,这些人可以信任倚重,可称之为自己人,因为他们根在中原,与其它岭南土酋不一样。”

“冯盎、陈智略、陈龙树、宁长真这些人则是岭南汉人豪酋的代表,这些人其实离不开中原朝廷,所以这些人可以利用。”

冯盎这些人是岭南汉人代表,想维持住地位,控制辖下那数量众多的俚僚部落,肯定得借中原王朝的势,甚至需要中原王朝授封的官职爵位这些,才能去管理那些蛮子们。

这么一分析,那么朝廷真正要先对付的就只剩下那些蛮子们了,这些俚僚大多被汉人豪酋们逼退到了山区里居住,以垌寨为组织,形成大大小小的部落和联盟,他们与汉人豪酋们的关系是分分和和,经常因为土地或者是贡税等开战。

打痛了就臣服,好了伤疤又忘记了痛继续敲响战鼓吹响牛角号来干。

也经常会被汉人豪酋们利用,成为这些豪酋们利益争夺战中的炮灰。

“陛下,派人加封冯盎之官,让冯盎出兵打俚人叛军首领谈殿,先让他们狗咬狗,然后朝廷顺势向广州、桂林、交州调派府兵,设置军府。”

秦琅的想法还是先不要跟所有岭南人为敌,不要把他们都划入叛军,而是分化拉拢,以夷制夷。

让亲唐的冯盎出来跟叛唐的谈殿去打,同时呢,朝廷向岭南自己的直辖区直派兵马,加强实力。

“原岭南九总管府改设的都督府以及后设的诸都督府,只保留广州、交州和桂州三府,交州大都督府改设为安南大都护府,广州都督府升格为广州大都督府。”

其余的都督府全都废除,并对岭南现在的几十个大小一不的州,进行一轮并撤。

趁机把先前叛唐和暗里反唐的那些势力,直接撸去官职爵位,不带他们玩了,让冯盎、陈龙树、宁纯、陈智略他们去打,然后把丘和、李袭志这些前朝的岭南官员们,召回朝中,另派可靠又能打的将领过去接任。

“臣建议可以将岭南道拆分为广东、广西、广南三道,分别以广州、桂州、交州为首府。”

桂林是中原入岭南的桥头堡,这个必须得握在自己人手里,虽然李袭志也是向着朝廷的,毕竟是前朝人,所以还是需要一个更可靠更能打的过去镇守。

交趾则是北部湾一带的核心,丘和也忠心,可已经老了,还是得派个年轻力壮的过去。

广州的重要性更不用说了,是岭南东部的核心,所以要提升为大都督府。

以三个核心,将岭南拆分为三道,既是要加强控制,区划小利于管控,也是岭南之地,这三处本来地理上也是有分隔的,比如两广之间的云开大山,虽不算高,可绵延五百余里,确实是阻止了东西间的交通的。

而广西和交趾在此时连陆路都不通,基本上都是依靠海路航线的,以前宁氏家族就一直掌握着这条航线。

控制桂林桥头堡,然后顺江下广州,再由海路抵交州,把这条线路控制住了,则朝廷也就控制住岭南了。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岭南向来与中原有隔阂,所以更不应当让他们继续为一个整体,必须得拆分它,才有利于中原分而治之,并加强实际统领。

皇帝沉吟不语,细细思量。

皇帝想的是犁庭扫穴般的征讨,武力镇之。

可秦琅说这样做未必有什么好效果,岭南复杂的形势摆在那的,与其想着一役解决,倒不如老实一点的先把自己的基本盘广桂交三府加强,至于其它地方,可以驱虎吞狼。

让亲唐的冯盎这些汉酋先出兵把谈殿这些俚帅们给干趴再说,毕竟这些俚人对中原朝廷可没什么亲近忠诚之心。

等虎狼相争,两败俱伤之时,朝廷再出手也不迟,到时朝廷给冯盎等征召入朝,或是来个对调,又或是取消他们的土兵,他们能反对吗?

敢反对,那时朝廷就搞他。

冯盎等刚跟俚人们打完,这时要反,俚人不会跟随他们,甚至朝廷还可以招安那些俚帅,利用他们再来打冯盎他们。

如果冯盎不敢反,那朝廷一步一步推行新政,合并州县,派遣官吏,部署军府,裁撤土兵,清查人口,入籍征税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冯盎等只会越来越没能力反叛朝廷,直到他们再无能力,被朝廷肢解。

“你说的这么好,朕都想让你前去岭南了。”李世民笑呵呵的道。

秦琅一怔,这不坑爹吗。

他可不太想去岭南,这个时代的岭南那真是野蛮落后的代名词,也是朝廷贬官们的贬谪流放之地啊。

对中原官员们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被贬为岭南长流人,终生不得再回中原了。

皇帝看秦琅那紧张的样,哈哈一笑。

“朕随便说说而已,不用担心,你刚在塞北立下大功,朕怎么可能将你赶去岭南那瘴疠之地呢。”

“你给朕举荐几个合适的人选!”

第370章 听调不听宣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照进廊庑下十分舒适。

几只在寒流中幸存的麻雀飞落下来,在雪地里跳跃着,对坐在躺椅上的秦琅似乎在跳舞献殷勤。

秦琅呵呵一笑,抓起了一把小米,撒到了廊下雪地里,麻雀们顿时雀跃扑食,叽叽喳喳个不停。

“老师,麻雀都是害鸟,吃庄稼的,为何不让这大雪和寒风冻死它们,反而要喂它们食?”承乾坐在秦琅旁边,对他这举动不太理解。

去年的冬天很冷,今天的春也来的很迟,麻雀冻死饿死了许多。

这几只也是其中的侥幸者,也很聪明,知道野地里难活,跑进城来,甚至在翼国公府里讨到一次吃的后,便常来了。

“这麻雀个头娇小,因身上呈棕黑斑杂状,故称麻雀。这些小家伙,无论山林、沼泽还是草原、丘陵都有分布,它们不喜欢茂密的大森林,喜欢灌木丛、草丛。”

“它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活动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性极活跃,胆大易近人,好奇心重,警觉性也强,他们还喜欢群居,在秋季的时候,往往会形成几百甚至数千只的雀群,而在冬季,则是结成十几只或几十只的小群。”

“这些小家伙非常聪明,对于帮助过它们的人,会表现出一种亲近,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

承乾认真的聆听着。

“可它们是害虫,会吃庄稼。”

“你只看到了它们吃庄稼,却没有看到它们吃害虫,麻雀在育雏的时候,其实主要是捕食昆虫的,尤其是以庄稼害虫为主,冬季和早春,它们以吃草籽为食。”

麻雀一次产卵期能下六枚蛋,孵化期只有半个月,幼鸟一个月就能离巢了,它们一年能孵化两窝。

这些麻雀鸣声喧嚣,夏秋时也会成群结队的吃庄稼,但是,它们也吃害虫。

秦琅记得后世建国初,曾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发动全民捕雀,但后来发现,没有了麻雀后,其实庄稼害虫严重,损失更大。

“所以你明白吗?麻雀虽然会吃庄稼,但是它们也会为庄稼灭虫,如果没有麻雀捕虫,实际上庄稼虫害造成的减产,要远高于被麻雀吃掉的庄稼。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看,麻雀吃掉的粮食,其实仅相当于是它们为我们灭虫的一点报酬罢了。”

看事物得看两面性,不能仅看坏的那一面,也得看到好的那一面。

“你不能因为它会吃粮食,就忽略它们辛勤捕虫的好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麻雀反应当属于益鸟了,而且它们喜欢与人为伴,因当称呼它们为人类的伙伴,与猫狗一样。

“猫为人们捕鼠,但也需要喂养,不也和麻雀一样吗?”

承乾惊讶,还能这样来看待麻雀。

“其实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就如眼下岭南的局势一样。朝廷好多人都说冯盎等人不服王化,要发兵讨伐他,但我们不能如此武断,冯盎其实就跟这麻雀一样,有坏的一面,但更有有用的一面,朝廷需正视。”

阿黄走进来,先向承乾行了一礼,然后道,“冯智玳在外求见。”

秦琅笑呵呵的道,“我早料到他会来了,让他来吧。”

现在长安城里,对于岭南那边的不满声音越来越多,秦琅知道,这里面其实也有不少利益之争在其中,比如因为白糖的暴利,现在好多长安的贵族豪强们,已经想要更进一步的控制白糖上游产业的甘蔗种植了。

但最适合种甘蔗的岭南之地,现在甘蔗种的最多的便是冯盎宁纯这些土皇帝们。

另一个则是现在正在兴起的航海贸易,外贸的兴起,不仅促进了丝绸之路的繁华,也让海上贸易也跟着兴起了。

而几大重要贸易海港,北方仅有一个登州港,扬州港其实已经是在江南了,杭州港、广州港和钦州港和交州港,更是在南方,其中广交港虽在朝廷控制里,但钦州港和岭南的沿海航线,则受冯宁冼三家控制严重。

堂堂中原的贵族名门,哪愿意受这些土豪们的制肘,甚至得听从他们的分派呢,于是对岭南用武的声音自然甚嚣尘上了。

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之争。

长安的这股子风向,岭南的冯盎等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各家都有向朝廷派出子弟入京,表面上是当官或学习,实际上就是质子,另一方面他们也通过这些子弟积极的打探朝廷的消息。

冯智玳会来找秦琅,他是早料到的。

冯智玳抱着个孩子进来,这孩子不到两岁,正是秦琅长子秦俊乳母冼氏的儿子,这孩子叫冯君衡,是秦俊的乳兄弟。

“君衡在家总嚷着要来见俊哥儿。”他抱着儿子先向秦琅行了拜见之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

先前冯智玳请求让儿子冯君衡做为秦俊的伴当,冯家原本也是中原人,其出身毕万之后,毕万的先祖名毕公高,是周文王姬昌庶子,周武王灭商后,将毕公高封于咸阳的毕国,其后裔便以毕为氏。

毕国灭亡后,毕国公族子弟沦为平民,有的住在中原,有的流落夷狄,毕万则流落晋国,后受封魏地,其子孙后来便称魏氏。冯家这一支,因为得到了冯乡为邑,便以冯为姓。

西晋永嘉之乱时,冯家迁到了辽西,在西燕国慕容氏麾下为将,西燕亡,冯家又为后燕臣,后来冯跋发动政变,弑后燕国君改建北燕,自立天王。

后来北燕被北魏攻灭,北燕国君冯弘带着臣民逃奔高句丽,为图谋反攻复国,命其子冯业带三百人浮海南下投奔南朝刘宋。

后来宋文帝念冯业有功,封冯业为怀化侯,授为新会郡守牧,从此北燕国冯氏这一支定居岭南,至今已有二百年历史了。

当年逃往高句丽的那一支,后来归顺北魏,成为北方名门。

南下的那一支,虽说在岭南二百年,且历代与俚族首领冼氏联姻,但冯家还是保留了许多中原习俗,也保留了不少当年在北方时的习俗的。

比如这个伴当,就是以前他们在辽西时的一种传统。

当年冯家在辽西侍奉慕容,也按鲜卑慕容的习俗,为家族子弟从小就挑选伴当,这个伴当是伙伴、朋友,少则几人,多则数十人,从小一起习武狩猎,长大了则一起并肩上阵,生死与共。

冯智玳主动让自己的儿子给秦俊做伴当,自然是想攀附秦家的,这其实如他爹冯盎派他来长安做人质是一样的。

孩子虽然还小,但因为有了这层关系,秦冯两家关系自然也就不一般。

冯智玳先是扯了会家常,然后又献上了不少礼物。

秦琅接过礼单看了会,东西很丰盛,可不是平常拜见之礼。

“我阿爷自高州来信,说今年岭南天气不错,已经把甘蔗都种下去了,甘蔗都出了苗,长势喜人,今年比去年甘蔗种植更广,预计能榨更多的糖,为翼国公提供更多灰糖。”

秦琅呵呵一笑。

不论是冯家还是宁家或陈家等,哪怕是谈殿这些俚人,他们现在都不能忽略甘蔗种植的好处,岭南的天气好,种水稻甚至能一年三熟,所以那种其实基本上不会缺粮,但种粮食运来中原,运费太高。

可种甘蔗不一样了,那边的天气种甘蔗长势好,产糖量高,更重要的是,甘蔗可就地榨汁炼成粗糖,然后北上贩卖,糖的收益高,还便于运输贩卖。

尤其是如今长安这边掌握了当世最先进的白糖法后,岭南的糖收益更高了。

岭南种糖,但自己只掌握了最低级的灰糖生产法,他们只能把灰糖卖给秦琅加工成白糖,所以他们都离不开秦琅。

冯智玳先拿甘蔗种植来说事,估计也是想借此表明他们对秦琅的重要性。

“我听说最近岭南那边有些乱啊,令尊似乎和谈殿又打起来了?而且令伯冯暄和你表舅冼宝彻也跟令尊又在闹?”

秦琅对着有些紧张的冯智玳摇摇头道,“从武德四年岭南归唐,到如今贞观二年了,这都六七年了,可岭南总是这般混乱不堪,长安可是极不满意的。”

“你可知道,昨日陛下召我入宫,提起岭南最近这些乱子,是发了火的,甚至要发兵江淮数十州之大军征讨岭南叛乱,是我力谏乃止。”

冯智玳额头汗流不止。

他知道这些是真的。

“翼国公,家父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归唐以来,从不敢有二心,如今是谈殿等俚贼煽动罗窦等州俚僚蛮做乱,家父也是为安稳岭南,为朝廷平乱啊。”

秦琅笑笑。

“我当然是相信令尊的,但问题是朝廷许多公卿大臣们不信啊。”

“还请翼国公帮忙。”

“其实这事情也简单,只要令尊请旨入朝,来长安当面向陛下奏明岭南情况,表明忠心,这些猜疑便都烟消云散了。”秦琅说道。

冯智玳听到让他父亲入朝来,暗里有些心惊,可也没敢拒绝。

事实上,他爹又不是没来过长安,二十多年前,仁寿元年时,岭南五州俚僚叛乱,冯盎便入长安向天子杨坚请讨叛乱,乱平,授金紫光禄大夫,隋大业七年,又率子弟入洛阳,随杨广征高句丽,迁左武卫大将军。

冯盎现在是高州都督,上柱国,耿国公,统领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另外几个儿子也各任一州刺史。

总的来说,冯盎地盘很大,后世海南岛、雷州半岛,湛江、茂名、阳江等地都是他的地盘,与宁氏家族隔着云开大山相邻,他占据了后世广东西南沿海一带,和整个海南。

第371章 天生反骨

应当说,自冯业从高句丽浮海南渡投刘朝宋以来,冯家对于历朝统治者,都是挺顺从的,管你是宋齐梁陈,还是后来的隋和现在的唐,谁当了皇帝他便归顺谁,绝不抗拒。

但另一方面,冯家也有自己的底线,就是要保证他们的固有势力不受侵犯,他们就是要做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

只要能保证这点,冯家还是很顺从的。

历朝皇帝征召冯家出兵,或是岭南地区出现叛乱,冯家也都是积极出兵讨乱。

哪怕是隋朝时,杨广征召冯盎入朝,冯盎也没拒绝过,还曾到汉中任过太守之职,也率子弟到高句丽打过仗,在江都侍卫过天子。

正因为这些,所以秦琅觉得冯盎是可以利用或是说信任的。

冯家毕竟是外来者,他需要朝廷的授权。

而中原朝廷,也需要这样亲朝廷的代理者,为他们控制岭南。

到现在贞观年了,冯盎也还是这种观念,认为朝廷离不开他冯家。

他冯家虽然不是说控制了整个岭南,但也控制了岭南东部小半地盘了,在经历了隋末唐初的混战洗牌后,冯家现在更是岭南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

“冯兄,我曾听人说,有人劝说令尊自立为南越王,甚至建南越国,仿秦之校尉赵佗自立啊!”

冯智玳吓了一跳,这事确实有,不少人劝过,其实也不稀奇,毕竟冯家势力这么大,而岭南又远离中原,天高皇帝远嘛。

事实上,早在智玳曾祖高凉郡守冯宝时,就有人这样劝说过冯家了,到后来冼老夫人,再到冯盎,这种声音一直没断过。

而隋乱以来,这种声音更是极高。

只是下面人劝归劝,不论是冯宝还是冼老夫人,又或者是冯盎,其实都还是比较理智的,哪怕是冯盎的兄长冯暄,这位冯家的异类,其实一直是走在自立路上的家伙,隋朝时就曾支持过叛乱,而被冼老夫人亲自解除兵权继承权,但他也从不敢说打出立国称王的旗号的。

“翼国公,我冯家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啊!”

秦琅呵呵一笑,其实对这种说辞很不屑。

冯家忠心吗?

忠心个屁。

冯家可是天生的反骨仔,当年他家在辽西侍奉慕容氏,先后侍奉过西燕和后燕,但最后还不是灭了人家慕容氏,自立为北燕。再到投高句丽,投北魏,投刘宋,然后冯盎家这一支,历经宋齐梁陈四朝,再到隋唐,经历六朝,从没见他们在哪个旧主亡国之时,为他们尽忠守节的。

出兵都没出过,更别说其它了。

他们是典型的墙头草,谁强就跟谁。

“还是那句话,我也相信耿国公啊,可是你们家也总得拿出些行动来让大家看看啊。我相信,只要令尊来一趟长安,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秦琅拍了拍比他年长许多的冯智玳,“老兄啊,其实岭南这些豪强还都没来过长安朝见大唐天了,令尊若是先来,这就是先机啊,以后朝廷自然更信任你们,不是吗?我再顺便透露点内幕给你吧,朝廷有意调整岭南现在有些混乱的州县,要裁撤掉多数都督府,并掉许多州”

“你冯家父子现在统领的二十余州,极可能要并省为高罗雷崖儋五州,划归广州大都督府统领”

有些话点到为止,效果更好。

冯家地盘从现有二十余州,并省为五个州,其中两个州还是海南岛,而原来冯盎的那个八州都督之职,也没提起,明显是要撤掉的。

冯智玳心有不安。

“请翼国公代冯家陈明忠心,我马上给家父写信,请家父入朝拜见天子!”

秦琅笑着点头,让冯智玳去了。

等他走远,秦琅扭头问承乾。

“你刚才在一旁观看,可从中看出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孤觉得冯家不会反。”

秦琅点头,“没错,冯家不会反,他们不敢反,隋末之时,他们都不曾自立为王,现在更不会了。岭南冯家已历经六朝,都不曾反过朝廷,所以现在也不会。冯盎更曾数次入朝,因此这次他会来长安的。”

“老师,那可以对冯家放心任用了吗?”

“不,冯家虽然不会反,但他们却想做岭南的土皇帝,事实割据岭南,而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的。只是说,现在岭南形势还比较复杂,有一些蠢人妄人比冯盎更狂妄更自大,因此我们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先对付那些人,至于冯家,一步步来就好。”

岭南先有汉俚之争,然后才是朝廷中央和地方割据势力之争,在对付俚人这块,朝廷和冯家等是利益一致的。

“冯盎真会来长安吗?来了后,朝廷会扣留冯盎吗?”承乾又问。

秦琅反问这个已经开始会学思考的太子,“如果由你来决策,你会怎么做,你会扣留冯盎吗?”

“孤觉得冯盎可能会先派其嫡长子冯智戴来京朝见天子,会携带大量财物贡品前来,一来打前站,二来观风向,若是风向好,冯盎才可能会来。”

冯智戴其实是冯盎的次子,但却是嫡长,比起其兄,智戴极似冯盎,勇而有谋,能抚循部众,得士死力,在岭南是极有威望的。

年轻的时候,随冯盎入洛阳朝天子,亲统本部精锐之师,参与了征高句丽之战,在中原七年,后率部众返归岭南。

当时中原大乱,到处都是乱兵割据,冯智戴硬是率部一路且战且进,一路打到了老家岭南高凉郡,与其父会师。

据说现在冯家汉俚兵马十万众,冯智戴一人就统领五万。

因此虽然现在智戴的官职仅是春州刺史,可却是岭南冯家的核心人物。

冯盎让智戴先来京,确实既能表明态度,也能留有余地。

“冯盎若来京,若让你决策,打算如何处置?”

“可留智戴在京任南衙大将军之职,封侯。封赏冯盎,让其返回岭南,可加他广州大都督府司马之职,另授高州刺史,另授其一子为雷州刺史,然后高雷之间的罗州刺史之职,则可自长安选派一员干将前往就任。”

“崖州岛上二州,则以一州授给跟冯盎不和的冯宝彻,一州授冯盎的兄弟。”

“五州长史、司马之职,则皆由吏部选派官员前往任职。”

秦琅笑了笑,承乾这种手段还是可以的,不过显得稍急了一点。

“崖州岛一州授冯盎子,一州授冯盎妻兄冼氏,但不要给冼宝彻,他虽也是冼家人,但跟冯盎不和。”

“另外,各州只由朝廷选派司马过去,长史暂由冯盎举荐。”

事情得一步一步来,不能太着急。

派个司马过去,先了解那边情况就好,暂时不急着去干涉或夺权。

没有真正的实力部署之前,一个长史和司马也是夺不了权的。

裁州并县,其实也是为了便于以后朝廷的管理,减少州县,另一方面自然也就减少了那些刺史啊县令等官员,这些官号称南选官,其实就是冯盎等地方豪强们自己任命的。

“其实还有一个不错的策略可用。”秦琅笑着告诉承乾,“朝廷可以一边裁撤州县,一边让冯盎这些土王量田入籍,并告诉他们,他们所管州县清量的田地和登记的户籍,以此所征收的两税税赋,可以一半留州,一半上缴朝廷国库。”

秦琅相信,冯宁陈冼等这些土酋们肯定愿意,这样就能打着朝廷的名号光明正大的征收税赋,并留用一半了。

不过只要他们这样做了,那么底下的俚僚蛮子们肯定会不满的,毕竟历朝以来,岭南的蛮子们因为入籍和征税的问题,不知道爆发过多少次叛乱了,以前他们连半税都不肯交。

这冲突一起,少不得又得开战。

这样一来,挑起他们争斗,既能削弱双方实力,朝廷还有了可以插手的理由,到时就能顺势派兵进入了。

这唐军一入境,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再给就地设置折冲府,部署府兵,甚至筑军堡,建驿站,这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杀招了。

当然,除了这些,合作也还是要的。

比如,秦琅刚才也跟冯智玳说过了,说今年将提高灰糖的收购价格,并计划在冯家的高罗等州沿海设立商港码头,扩大与冯家的贸易。

冯家手里可是掌握有不少土产的,比如说犀牛角啊珍珠啊象牙等,另外就是粮食、奴隶这些也很多,更不用说,冯家的地盘上还有许多金银铜铁矿,唐代时岭南的金银产出可是占了当时一半多的产量,更别说岭南的铁矿也是极多的。

至于说合伙种甘蔗什么的,秦琅没什么兴趣,他又不是那些贪婪的长安贵族们,见到点利益都想拨拉到自己碗里,不给别人留半分余地。

相比种甘蔗,他反而对奴隶感兴趣些,只要稍提高点奴隶交易价格,秦琅相信冯盎自然会毫不留情的把许多俚人僚人掳掠贩卖。

中原对奴隶的需求一直是巨大的,所以这买卖其实也向来是暴利的,比甘蔗赚钱的多,而且还能够借此加剧冯盎等汉酋和俚人的矛盾,也能进一步削弱俚人的数量和实力,何乐而不为呢。

以大唐如今这般如日中天般的势头,冯家再怎么实力强劲,也终究只能是地方上的豪强,今天砍一刀明天刺一剑,冯家要不了百年,就会沦为没有爪牙的老虎了,岭南也终究会被彻底的纳入中原直接统治的。

“老师,对于岭南西的宁氏家族,是否也可以如此呢?”承乾问。

“当然可以了,宁氏家族控制着整个北部湾,也控制了岭南通往交趾的航线,虽说早几年宁氏叛乱,实力损失不小,可在云开山脉以西,他们依然是实力最强的,要控制这片地区,第一个就得先把宁氏驯服!”

第372章 皇商

平康坊里,最近连续开了几家新商号,各自都建起了会馆,挂牌营业。

长安商号,洛阳商号,广州商号,交州商号以及桂州商号,五家新开商号紧邻着丰州商号驻京办事处。

新开的五家商号,都是由秦琅派出的管事在主持,商号也几乎是公开性的表明背后是东宫牵头的。

除了没有直接在商号前加个东宫外,并没有怎么藏着掖着,反正就算是皇帝也早知晓其中详情,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因为这次五家商号,都或多或少的吸收了一些士族官员们入股,所以也没几个人来喷什么预于工商,与民争利这些了。

五家新开商号从名字上,就能知道各有侧重。比如秦琅之前开的丰州商号,其实就是侧重在河套塞北地区经营,主要是搞牛马牲畜皮毛草药收购,以及皮革毛纺加工等这块的。

广州商号,主打的是造船、航海贸易,交州商号也是海上贸易加上蔗糖、香料经营,桂林商号则主要是中原与岭南的陆上、内河贸易运输,以及矿产、奴隶贸易。

长安和洛阳商号,主打的外贸生产,如洛阳巩县瓷窑,洛阳丝绸纺织,此外,这两个商号还对应了两个大项目。

长安商号对应的是大明宫营建项目,洛阳商号对应的是洛阳宫修复准备项目。

一开始,秦琅找老程等谈说承接了大明宫的修建项目,太上皇和皇帝拨给他四十九万贯钱,要求三年建好后,老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四十九万贯钱,三年时间,还没有免费的民夫,如何能修的好?

就算将作监和工部全力配合,提醒技术支持,协助工地管理,也做不到吧。

秦琅跟老程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是关系挺好,两人胜过亲爷俩,好多话都是直接说的,有一说一。

秦琅把自己的计划跟老程细细一说,老程听了眼睛直冒光,觉得这似乎可以一试,于是乎,长安商号应运而生。

和之前为改造怀远三坊而开设了建设商号一样,这次也是拉了许多家一起进来,东宫打头,翼国公府主持,卢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赵国公府等纷纷加入。

秦琅现在长安城的名头还不错的,虽说好多人家暗里其实很眼红秦琅,甚至有不少暗里诅咒秦琅的,但秦三郎人红啊,做什么事情都很顺,不说当官了,就是做生意也总能大赚,于是没谁会跟钱过不去。

秦琅呢,也不在乎多带几个人赚钱,反正也不是白带他们分钱,各家加入,也都是要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利用他们的人力和技术的。

长安商号成立后的第一件事,秦琅先派人去将作监把大明宫的图纸先拉了过来,第二件事,就是开始分设项目组。

接着就是招商招标了。

负责平整工地的项目组,负责挖渠道暗沟的项目组

当然,整个大明宫项目,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大殿所需要的那些百年以上的名贵巨树来做梁柱,这需要从遥远的地方运来。

本来按传统,这些木材肯定是得派人到蜀中去砍伐的,可秦琅却觉得若按老办法来,工期上来不及,耗费上也太大了,所以最终他一改计划,提出派人到交州去伐木运来。

交州就是后世的越南河内,其境内的红水河,那可是一条重要的内河水道,甚至在很早以前,就可通往云南,联结四川了。

其水运可从交州海边直抵云南红河建水县,再经陆路抵达昆明。

这条水运河道是很厉害的,而红河水道流域有丰富的林业资源,从附近完全可以砍伐建大明宫殿所需要的那些名贵且巨大的树木。

河岸附近就近砍伐了这些树木后,便可直接顺江而下,抵达交州海口,然后装上海船沿海岸至长江口或是杭州港,经大运河运入洛阳,再入关中长安。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提议。

其实从蜀中伐木,也是要利用长江水运的,只不过因为蜀中名贵巨木砍伐的多,靠水易于入江处的合适树木稀少了,不比交州那边更便利。

交州的红河能通航水运的有一千八百里,水上能走一个月,沿河两岸有许多未经开发的森林,有大量秦琅所需要的木材,比起蜀中的易于砍伐,也更易于运输,虽说路途肯定要比蜀中的远,可运输难度却反而要低。

红河、沿海、运河,这全程水运,会让这些巨木的运输时间和成本,成倍的缩减。

而且秦琅还有一个打算,就是借此机会在交州伐木后,等砍完这些大明宫所需的木材后,还可以继续接着在交州红河边砍树运回交州和广州造船。

而伐木和造船业若是兴起,势必也会带来一些其它的产业的兴盛的。

长安商号的会馆里,秦琅召集几十位管事议事。

这些管事不仅有来自秦家的,也有来自其它许多贵族家的,都是商业上的能手,个个经验丰富,这些人也算是秦琅让那些贵族加入商号的一个重要原因了,要突然拉扯起一个大摊子来,光有好的决策和计划是不够的,还必须得有一个优秀的执行团队。

这些经验丰富办事利落的管事、掌柜、伙计们,可不是轻易能培养出来的,他们就跟军队里的将军和老兵一样,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到的,而秦家却也正是缺少足够的底蕴,没有这数量庞大的管事团队,所以他需要借助各家的人力来做事。

不过总管事,秦琅还是安排了自家的人。

不管怎么说,秦家才是整个商号真正的核心。

“第一批一百人的队伍,已经从长安出发,路线是出蓝田武关,抵襄阳,再至长沙,然后经湘江过五岭,经灵渠入桂林,漓江入郁水直抵广州,出海坐船抵交州交趾,再溯红河而上,考察两岸,寻找我们所需要的大明宫木材。”

“三个月后,我们就能得到详细情况了。”

秦琅摇头。

“据我所知道的情况,交州红河两岸林木资源丰富,我们所需要的木料那里很多,所以用不着三个月的时间这么久,我给他们两个月的时间,确定好伐好场,然后就要开始调人进山伐树,诸位可能不知道的是,在交州那个地方,有旱季和雨季之分,一到旱季可能几个月都没什么雨水,但到了雨季,能下几个月不怎么停,所以得抓紧时间。”

“我给你们部个任务,现在刚过完年,所以今年年底前,必须完成所需要木料的砍伐,并顺江送到交趾港。”

时间总共才三年,秦琅不可能让他们伐木运输花个三年,等木材到了长安,后面还有好多工序呢。

“我知道时间紧凑,大家一起加把油。”

“我已经让将作监把所需要的木材全都做了表,各种规格的木材,各种形制的,我们争取要在交州就完成这些木料的初步加工,以便于运输,节省时间和运力。”

“我把工期定在明年正旦之前,你们只要提前完成任务,每提前一天,我就给一天的赏,能提前一个月,我重重有赏!”

“当然,若是交州那边有现成的合适木料可以采购,我们也可以直接买现成的,提前的工期,我一样继续有赏!”

秦琅也给交州的丘和,北部湾钦州的宁家,还有雷州半岛的冯家冼家去信,让他们协助。不过秦琅没让他们负责砍伐运输木头,他还是更倾向于商业化操作。

更专业,更直接,效率也更高。

虽然得多掏钱,但这个钱是值得的。

木头是最重要最麻烦的一道关,至于其它的,反而都不是问题了,管他是琉璃瓦还是金砖,秦琅直接派人去通知了大唐那些最有名的瓦窑砖场,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营的,秦琅直接招商采购。

说是采购,但秦琅没打算给全款。

他向那些商家提出了一条两全之策。

对于这些供应材料的商家,秦琅会认真挑选,挑选工艺最好,效率最高,名声最好,报价最低的商家,订购他们的材料,而一经选用,朝廷将会授予他们一个皇商头衔。

皇商!

具体的讲,则还分成好几级,比如独家供应商和一般供应商,独家供应商同一品类,只有一家供应商,而一般供应商可以有两家或以上供应一类产品。

一个皇商头衔就能让商人免费供应材料?

当然没这么简单,商人们也不傻,不见兔子也是不撒鹰的。

但秦琅当然愿意给他们一些实际的甜头来换他们的东西的,比如皇家独家供应商的商主,可享受视五品待遇,一般供应商则再分成一到八级,分别享受有视正四品到从九品的待遇。

这些视品待遇,跟勋官待遇类似,没俸禄,但有一些特权,比如提高占田额度,享受相应的住宅车马服饰墓地等规格,子弟可入国子监或州县官学读书入学等权利,甚至可直接向州县官衙进言献策等权,他们如果涉及到案件,须还要呈报到大理寺复核审查。

总之,能得到这个皇商头衔,实际的好处还是有不少的。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供应的材料上,还允许把他们的商号名,东家名等刻记在上面,甚至将来大明宫修建好之后,还要立一块碑文,上面会记录主持修建的官员、设计官员、工匠人员、材料供应商等人的名字。

另外,秦琅许诺,朝廷邸报上还将刊登宣扬这些皇家供应商的美名,以及为他们的商货产品做广告宣传。

你一个制瓦卖瓦的,如果成了皇家大明宫独家屋瓦供应商,那么你就将成为被皇家和朝廷双重认证许可的瓦界第一,还会有官方为你宣扬广告,你说这难道不值你那点瓦钱?

这皇家瓦商之名,难道还怕赚不回你供应的那点瓦钱?

以前还真没有人这样搞过,就真官府朝廷看上你什么东西征用了,也是白用,谁还会为你搞什么宣传,给你什么头衔待遇啊。

但现在秦琅就这样搞了,公开对商人们宣示,并把这些白纸黑字写下来,还签了自己名字,然后交到那些商人们的手里,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

第373章 杨贵妃

承乾拿着本折子进宫,向皇帝请安。

李世民抬头瞧了眼儿子,把手里刚写好的折子扔到一边,“来了?”

“儿子拜见阿爷。”

承乾起身,偷瞄了眼皇帝刚写好的折子,却看到上面写的赫然是改封蜀王李恪为吴王,由益州大都督迁广州大都督,越王李泰改封魏王。皇六子李愔,封蜀王,授益州大都督。

淑妃杨氏晋封贵妃。

承乾心里暗暗惊讶,李愔才两岁,居然就获得封王了,要知道之前李恪等都是数兄弟一起并封的,就是李渊诸子,也是每次封好几个。

而这个李愔却独封,最惊人的还是在于皇帝的这折子上写的这几个晋封,除了他同母弟李泰改封魏王外,其余的三人关系可不简单。

李愔正是李恪同母弟,而改封贵妃的杨淑妃,则正是他们兄弟俩的生母,也是当年杨广的嫡女,隋亡后,武德元年,杨妃以正朔之后,国公亲戚身份被礼娉入秦王府。

这位杨妃出身尊贵,如今二子皆封王,一个是吴王、广州大都督,一个蜀王、益州大都督,这让承乾觉得有了几分压力。

李世民抬头,见儿子发怔,目光还留在他刚写的折子上,心中一动,若无其意的将折子收了起来,拿在手上翻了翻。

承乾赶紧收回目光。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皇帝问。

“父皇,这是儿臣记的翼国公修大明宫的一些举措,请父皇过目。”承乾忽然换了一个称呼,稍显正式,也显出些生疏来。

李世民扬眉,把手里的折子扔给承乾,然后换过他的折子。

“朝廷新设广州大都督府,朕想让李恪遥领,空出来的益州大都督之位,便打算干脆让你六弟李愔遥领好了,你觉得如何?”

承乾心里有些吃味。

但又不能公然说六弟才不过两岁,封王都显得早,更别说独自封王更有些过份,只能低下头淡淡的说了句父皇安排甚好。

至于杨淑妃晋封贵妃一事,皇帝没提,承乾也只能不说。

李世民翻看起承乾记的东西,上面写的正是秦琅修大明宫的计划,比如一改从蜀中伐宫殿梁柱的做法,而是派人去交州伐木通过红河和东海运回中原,再经运河入长安。再有砖瓦家具器物等等,秦琅要招供应商,授他们皇商头衔等等。

“有些意思!”

李世民一下子看出了秦琅的小心思,拿朝廷的公器来为这些皇商信用背书,换取他们的材料免费供应,甚至还要从这些皇商手里再赚笔赞助费。

一个皇商的头衔,朝廷明着确实不用出钱,但这个信用是无价的,这些商人们拿有价的材料来换这无价的信用背书,谁赚谁亏一目了然。

可秦琅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也不是强买强卖的事情,你情我愿的没敲诈商人,还能让商人得好处,朝廷呢也节省了不少开销,另一方面,也能加快大明宫的修建效率。

“这家伙啊,每次都是如此,总能想出这些歪点子来。亏他也想的出,皇商,区区一点材料,就换个皇商头衔,还犯事涉案需向大理寺申报复核,还享受视品待遇,甚至让朝廷在邸报上为他们打广告做宣传,哼!”

承乾见皇帝虽然如此说,可语气里并没什么不满之意,倒也松口气。

“父皇,儿臣觉得老师这个办法,倒是互惠双赢之法。”

“你支持这样做吗?”

“儿臣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李世民合上折子,“既然你赞同秦琅,那朕也就不驳回,反正时间只有三年,钱只有四十九万贯,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三年内要给朕把这大明宫建起来。”

“有商家愿意吗?”

承乾抬头,脸上有些兴奋。

“老师目前举行了几次商家茶话会,与会的商家对此反应很热烈,他们都很积极,有的同行商家甚至当场都争的大打出手了。”

“有辱斯文!”李世民淡淡的说了一句。

“材料这块倒是解决了,那做工呢?所需之工匠还有民夫等,秦琅总不可能也想着不给钱白用人吧?”

“父皇,老师已经对此做过严厉要求,说绝不能少工匠民夫们一文工钱。还特意召人根据市场行情,给大明宫修建的各种匠人,以及民夫等制订了一个详细的工钱表,不同的工种,不同的工人,所定的工钱,都要高于市价两成。”

“为何要高两成?”

“老师说修大明宫,要按最高标准来修,所以多给两成的工钱,也是酬谢大家的辛苦钱。所有工匠民夫皆为雇佣,绝不强征,并且工地包吃包住,保证干净卫生,另外每月发一次工钱,绝不拖欠。”

李世民有些惊讶,“秦琅真能说到做到?”

“老师说,大明宫要雇佣许多工匠民夫,得超十万人,所以绝对要重视用工,不能苛刻了工匠民夫,而且还得让他们得益受好,让他们修大明宫没有半句怨言,更不能对朝廷和对圣上有不满,要让他们干的舒心,付出汗水拿到回报。”

“这可不容易。”李世民也不由的有些叹声了,以往修宫殿之类的,那都是征召的百姓免费服役的,甚至好多工匠都是从天下各地征召过来的,路上大家甚至还得自己带着干粮赶路,还不能误了工期,否则要挨罚。

而现在秦琅说要完全采用花钱雇佣的方式,从各地雇佣自愿来做工修宫殿的工匠、百姓们,还说要给他们超过市价两成的工钱,还要包吃包住包往返路费,甚至连伙食和住宿都有严格标准,详细到每天吃几顿,一人合到多少米,一天有几个荤几个素等等都在招工时就要说明的。

还一月一结工钱。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了,之前见秦琅想出皇商这种招数,来让商人免费提供材料,他还以为秦琅对工匠民夫等,也会有省钱的办法呢,谁知道秦琅在这方面倒是客气大方,不但不省钱,还尽往费钱的方向去了。

“老师说得以人为本!还说隋朝时杨坚修仁寿宫,杨素和封伦曲意媚上,极尽奢侈,一味的赶工期,结果一座辉煌仁寿宫成,宫底却埋着几万累死病死民夫的尸骨,说当年杨家伤天和,所以才折了江山寿数,二世而亡。”

李世民听到这已经不由有几分动容了。

秦琅意思是修这大明宫,不但不会因此扰民累民,还要给修宫殿的百姓一个赚钱机会了。这来修宫殿,不但不是苦差事,还等于是难得的一次赚钱机会。

这种想法,还真是厉害。

大明宫正式挂牌立项,下面分成了上百个项目组,每个项目组都有一个团队负责管理跟进,而各种材料的选择也已经开始了,各个供应商提供样品,然后报价,最后选出最有实力的价格最低的。

若是实力不足以一家吃下该类材料,则找几家分包供应。

平整地基等基础项目,已经正式开始,就近从长安和京畿地区召来了许多工匠民夫,一经录用,还没到工地呢,已经先由项目组垫付了他们的路费和一个月工钱了。

这一招效果确实不错,反正很多本来对秦琅承诺的内容有些怀疑的人,一看到这一串串开元通宝,马上啥也不怀疑了。

更别说,人刚到长安城,结果就看到这边工棚早就已经建好,都很整齐干净不说,每个工人还先给发了两套衣服,甚至工地上管事说了,以后他们的衣服都有专人替他们洗,饭也有食堂做,虽吃的是大锅饭,但是有四荤八素可选一荤二素,饭管饱。

工地上还有专门的厕所、食堂等,既干净又方便,每十天还轮休一天,可以去长安城里逛街购物。

总之,说的很好,但实际也确实挺好。

虽然修宫殿挺累的,都是体力活,可挥汗如雨一天下来后,能泡个热水澡换上身干净衣服,躺在有炭炉子的干净帐篷里,跟同乡来的工友们聊聊天吹吹牛,其实也挺惬意的。

工地上越来越热闹,项目组开工越来越多,工人也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李世民还挺关注工地这边的,不时的询问关注一下,工部也经常过来巡察,但后来发现这里确实井井有条,尤其是工匠工人们真的没有什么怨言,吃好住好,挺满意的。

一些工人们休假的时候,虽没到发工钱的时候,可秦琅允许他们借支工钱去逛长安城。

那些选出来的皇商们,也开始陆续将材料往工地上送。

太上皇李渊在宏义宫上远眺到这边太极宫热闹的工地,听闻这边开工的火热状况后,都忍不住,把秦琅喊到宏义宫,让他带他去工地上瞧瞧去。

秦琅架不住他的要求,于是只好请示了李世民同意后,由北衙禁军护卫着到大明宫工地,李渊自玄武门之变后,还是头一次离开宏义宫,站在大明宫那热闹的工地上,李渊一直不停的哈哈大笑。

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不时的瞧瞧设计图纸,偶尔还召官员或是工匠过来询问,一高兴还大手一挥,赏。

“很好,很好,朕都有几分迫不急待的想大明宫能早点完工,早点入住了!”

第374章 春光

寅正。

凌晨四点刚到,翼国公府里当值的刻漏更夫依然兢兢业业的守在水漏钟旁边,拿起鼓槌重重的在更鼓上敲响,高呼一声,寅正,黎明。

偌大的翼国公府其实日夜有人当值,就算是半夜三更,也早有侍女仆妇们在劳作,这边寅正的更鼓声响起,便立即有贴身婢女来到了秦琅的床前。

“阿郎,寅正时分了,请起床更衣!”

婢女连唤了数声,如一个精准的闹钟一样的把秦琅吵醒。

秦琅瞧了眼他亲自仿明式家具设计的拔步床上一侧,昨夜过来倒伺候的波斯安娜已经走了,这都是玉箫跟着亲仁坊崔氏学习的内院规矩,侍妾们平时伺寝都是轮流安排好的,晚餐时玉箫会告诉秦琅,若是秦琅觉得可以,往往会在饭后给这名侍妾赏一样礼物,可能是道点心,也可能是盘水果,或是样首饰、衣物等。

这相当于就是一种暗示。

接到赏赐的侍妾,晚上就直接到秦琅屋里来过夜。可玉箫又立下规矩,这个侍妾就算过来服侍,但最晚不能超过三更,就得离开,以免影响到秦琅的休息。

秦琅其实觉得玉箫跟崔氏学的这规矩很不合理,一番**过后,两人事后温存一番,再相拥入眠,这是多么惬意舒爽的事情啊,可玉箫说翼国公府得有规矩,要跟那些名门士族一样。

还说秦琅日夜操劳,如今虽还年轻,但更不能过度挞伐,以免伤了身体。

揉了揉眼睛,昨夜的美人已经不在,被窝里还残留了些罗马美人喜欢用的那款香水味道。

新罗婢女过来服侍他起床。

秦琅看着这水嫩娇滴的温柔婢,却感受到了巨龙的复苏,气血方刚的年纪啊,难受。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新罗婢,惹的她面红耳热,半推半就的。

秦琅火气上来,正准备想要把她办了,结果外面豹子头居然来了,站门口好奇的打量着他们,还打了个响鼻,然后几名外间的丫环有些不安的在外面请安。

秦琅的兴致被破坏,只得放开了魔爪,新罗婢面红如血,眼里却是闪过失落之色。

掀开被子,过去跟豹子头打了个招呼,揉了揉它的马脸,然后秦琅去了套间里的洗漱间。

马桶早就已经备好了,马桶底下铺了一层厚香灰,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屋里还早引燃了线香。

一边的拖盘里,甚至还备了一盘小枣,个头很小巧,但正好可以堵住两个鼻孔。

这些都是传说中名门士族的奢侈享受,如今正被当家的玉箫一点点复制过来。秦琅不赞成过份的奢侈,不过也没有太刻意的要求简朴,秦家有这条件,适当的享受也是生活的动力嘛。

人不都追求日子过的更好些,更舒适些吗?

出恭完,秦琅拿起一卷草纸,这纸是秦家造纸坊的重要产品,以草制的纸,不是用来书写的,而就是用来擦屁股的,他还特意为这纸命名为清风牌。

用久了厕筹竹片,再用上这柔软的草纸,秦琅觉得这是最有用的一个改变了。秦家的清风草纸,如今也是风靡长安,据说连皇宫里都已经全面采购清风了。

虽然说普遍平民们还无法享受纸擦屁股,可起码,已经让少数一部份人先用上了草纸了。

纯天然原色原浆草纸,黄黄的,没后世的那么洁白,可也绝没掺荧光剂什么的,当然,也远没后世的纸那样柔软。

但还是满先进了。

事毕,换个卫先间先冲个澡,再洗脸刷牙。

不得不说,本来还有几分困,一个热水澡过后,神清气爽,状态完全恢复。

出来,贴身的新罗婢,已经指示着几个二等婢女把熨烫好的衣服拿进来了,衣服整齐还带着温热,穿在身上十分舒适,尤其是在这冬天里。

衣服、靴袜、冠帽,衣带,这几个婢女是府里专门负责秦琅穿着的,十分敬业也很专业,她们动作温柔又迅速,一会功夫,秦琅就已经整整齐齐了。

对着等身大铜镜一照,嗯,精神帅气,甚至还有点富贵逼人的感觉,毕竟今年才十八岁的秦琅,已经是貂蝉冠,九环玉带,紫袍金鱼了。

卯初,清晨五点。

秦琅洗漱穿戴好,那边厨房也已经把早餐准备好送到了餐厅。

翼国公府里,早餐时间,也是府里妾侍、义儿等来向秦琅请安的时候,稍后则还有府里管事们过来请安。

早餐很用心,天天变着花样不重复,味道也好。

今天的是海鲜粥,平平无穷十分普通,鲍鱼海参大螃蟹煮的面条。

秦琅的早餐时间只有两刻钟。

边吃早餐,边问问玉箫鱼玄机还有安娜等一些情况,也逗弄下儿子秦俊,义子存孝存义则也会汇报下功课。

今天的餐厅里,还有罗通、裴行俭、秦用等在,边吃边聊,倒也轻松。

等到吃完海鲜,厨房端上来了水果点心。

这时府里的管事们也便进来请安。

如今的翼国公府家大业大,故此要维持这么大的家业,不可能靠秦琅一个人就行的,秦琅也不是那种勤奋的人。

他按照后世的公司管理办法,建立了一个很大的管理团队,有负责外面农庄的,有负责养殖场的,有负责商号的,有负责作坊的,也有负责整个财务的,有负责审计的,也有负责家里的。

另外他还有一群助理,负责与外面各大管事对接。

总的来说,这套制度运行起来,让秦琅既能随时掌握秦家各产业的动向,也避免耗费他过多精力。

“大家尝尝今天的海鲜粥,很新鲜,这江南来的橘子也很甜。”

长长的餐桌上,家眷女人们已经退下,管事们按职位高低排序坐下,侍女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份早餐和水果。

秦琅只有一刻钟给他们,做例行的简报。

来之前,每个管事或助理,其实都已经做足了准备,每个人就几句话的时间,除非有重大事情,否则是没多少时间给他们的,也不允许他们在那里东拉西扯,对于这种理不清的管事,秦琅是不会重用的。

今天的早餐会依然是一刻钟后结束。

管事们告辞退下。

秦琅也结束了早餐。

阿黄提醒秦琅,“时间不早了,是否去东宫?”

秦琅摇了摇头,“今天旬休,我就不加班了,在家休息下吧。”

让人牵来豹子头,秦琅换了身衣服去骑马射箭。

阿黄在一边陪着,开始向秦琅汇报机密的消息,阿黄是秦琅最信任的人,所以他也掌握了一支特别的人马,如朝廷的镇抚司百骑司一样,阿黄也负责秘密调查监视府中上下,包括外面庄园作坊商铺等人的情况。

“宝马车行的刘二掌柜新纳了一房小妾,他妻弟则在怀远坊全款订了一座六亩的宅子”

“这个老刘我记得做事挺用心的啊,怎么,也**了?”秦琅一箭射出,正中移动中的耙子。

“飘了,咱们宝马车行现在订单火爆,好多商号都马车拉着钱在车行外排队候车呢,为了早点提车,他们愿意花钱给车行里的人,一开始老刘倒也还忍的住,可架不住送钱的人多,钱越送越多啊。”

秦琅冷哼一声,“我给老刘的可不仅是薪水,还给了他身股,车行现在这么火爆,一年赢利不少,他的那身股也能分不少红吧?”

“分红是不少,但别人白送的钱也多啊,谁嫌钱多?”

秦琅摇头。

“查清楚,掌握证据,然后内部通报,让老刘把贪污的钱吐出来,再将他车行的身股收回。”

“把他调到岭南去吧,安排到广州造船厂当个小管事。”

阿黄对秦琅的处置有些意外,“这家伙可贪了不少,何不直接移交官府,这属于偷窃主人财物了,数额也大,完全可以给他弄个流放。”

“念他也是车行的老人,再加上这是初犯,给他个机会吧。”

阿黄接着汇报,说最近暗查发现,好几个工坊都有管事暗里克扣工人工钱自肥之事,还有采购管事利用职务,侵吞钱财,索要回扣等。

“把这些家伙全都开除吧,另外让他们把贪的吞的都吐出来,再移交官府处置,同时,通知下同行,让大家小心这些家伙,不要轻易雇佣。”

老刘这样的车行元老功臣,还算是有些功劳,可以给点机会,但对于这些克扣工人工钱的家伙,秦琅就不客气了。

“内部全面通报,让各单位加强反省。”

晨练完毕,秦琅也从阿黄这里知道了不少重要的监查情报,去冲个澡换身衣服,不用上朝不用去东宫的秦琅,旬休假日也并不是很轻松。

他去了书房。

六点开始进书房读书,读了一个时辰,用早茶点。

餐后,跟儿子玩了会,又跟家中女人们聊了会天,九点钟开始继续处理事务,不过不是读书了。

而是开始跟府里的重要管事班子们议事。

这其实跟朝堂上模式差不多,这种议事类似于李世民经常搞的廷议。

因为秦琅平时很忙,所以旬休的时候,一般都是固定的议事日程,这个议事相当于是秦氏集团的中枢决策了。

“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未来两到三年里,可能北方都要受寒流影响,因此,我们需要开始向南方布局了,朝廷如今要全力开始岭南,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得紧跟大政。”

秦琅做为当家人,如同是一条船的船长,需要的是指明航行方向。

“交州建糖厂、船厂,广州建铁厂,杭州建织造厂风往哪边刮,我们就要往哪边动,要趁风而起,不能逆势而行”

一众管事们都认真的聆听着。

第375章 执掌东宫

翼国公府中。

会议开到了未正的下午两点。

“传菜吧。”

秦琅伸了个懒腰,让厨房开始上菜。

好在议了数个时辰的事,但翼国公府里有秦琅这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主人,所以翼国公府的家具等也是别出一格的,其实都是秦琅把明式家具给‘设计’出来,然后交给秦家的工坊里让老木匠师傅们制作。

不论是用材还是手艺都是十分了得的,黄花梨啊黑檀木啊紫檀,甚至是金丝楠木,那都是名贵木材。

相比起唐代的家具来说,秦琅还是挺喜欢明代家具的,不说其它,就说这椅子和床吧,唐人没椅子,都是席地而坐,秦琅不太喜欢这样坐,坐的累,久了还容易让脚变形。

后世脚盆国那些妹子,罗圈腿多严重啊,多影响体态姿势啊。

唐人的床,其实叫马札,跟后世的小马札其实是一样的,唐人真正的床,其实称为榻,明代家具里倒也有罗汉床,其实就是相似的卧榻。

这种榻秦琅觉得太简单了,明代的架子床啊,拔步床啊,有围有挡甚至还有踏步、木台,配上纱帐锦罗,能睡能坐,还能放些杂物啊甚至是喝茶。

明代的什么官帽椅啊圈椅等,垂足而坐,还能靠背,多爽。

可唐人却认为得正坐,不能靠着坐,只有一些德高望重或年长的人,坐在地上能有个小靠几,但也是斜着靠的,总之秦琅不太喜欢。

上朝或廷议时,没办法。

但在自家,秦琅还是喜欢怎么舒适怎么来的。

为了让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被抨击,秦琅还在长安开了几家新式家具体验店,各种书桌餐桌茶几椅子床具等摆设在店中,让人体验。

别说,确实也还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欢的。

两点钟吃午饭,倒不算晚。

事实上,好多吃两顿的,一般两点钟吃完这一顿后,就不再吃了,傍晚顶多再吃点点心而已。

不少人都讲究过午不食。

秦琅是不喜欢这样的,不过两点钟的午餐还是能接受的。

午餐可比早餐丰盛的多,冷盘热菜配上煲汤,一共八个菜,荤素搭配的也不错。

秦式长餐桌上,菜肴丰盛。

不过却采用的是分餐制。

有专门的侍女为这些管事们分食,装在一个个小盘碟碗里,倒也是十分精致丰富的。

正吃着呢,东宫来人。

太子詹事裴矩卒。

卒就是死,天子死称崩,大夫曰卒,士曰不禄,普通人才用死、殁。

听到这个消息,秦琅还有点意外的。

裴矩那老头,看着怎么都像是还能再活个一二十年的样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李纲死前可是病态龙钟,都残喘拖延了几年的,怎么好好的裴矩说死就死了?

“陛下降旨,追赠闻喜县公、绛州刺史,谥曰敬。缀朝三日,特赐其子裴宣机银青光禄大夫,袭闻喜县公爵,授太子冼马职。”

据说裴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中午还跟儿子下棋呢,结果高高兴兴的突然就走了。

一盘棋还未下完,裴矩举着棋久久未落子,他儿子裴宣机才发觉老爷子已经含笑而终了。

这位隋唐两朝四任天子下,都混的极好的能臣,就这样走了。

曾被称为隋大业选曹七贵之一的裴矩,有人称他为能臣,也有人称他是奸臣,可不管如何评价,这位在八十一岁高龄之时,得了个善终。

没多久,裴宣机亲自来到了翼国公府报丧。

“我阿爷交待,说以后闻喜裴氏,全仰翼国公马首是瞻。但愿翼国公能记的当初答应我阿爷的话。”

秦琅看着都花白须发,五十多岁年纪了,一身孝服的裴宣机。相比起裴矩的手段,这位虽说是名门子弟,可确实没啥值得称赞之处。

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人,守业都未必能行。

他还记得裴矩的话,第一时间来提起秦琅当初跟裴寂的约定,说明也还不算最差。

“裴兄节哀,先去操办裴公身后哀荣吧,老县公辛劳一辈子,得让他风光下葬。至于其它的,你不用担心。我先前既然答应过裴公,那肯定会照应闻喜裴氏的。”

闻喜裴氏接连失去了裴寂和裴矩这两位宰相当家人,可以说现在确实是已经危险了,朝中若没有个过硬的靠山,也妨不住别人的觊觎的。

得了秦琅的保证,裴宣机总算松了口气。

秦琅送裴宣机回府,也顺便去吊唁裴矩。

经历两朝四帝,依然荣宠不衰,这是个厉害人物,好歹也曾是武德朝的宰相,又是以东宫詹事太子老师的身份去世的,所以皇帝对裴矩还是很恩重的,派了礼部官员前来治丧,又从内库拔钱开销。

甚至特旨,让裴矩陪葬昭陵。

昭陵便是李世民的陵墓,自继位开始,便已经在着手计划修建了,这种皇帝陵墓往往要修几十年,是个巨大的工程。

一般来讲,能够陪葬皇帝陵墓边,这是莫大的荣耀的。

李世民召秦琅入宫。

“当初朕就跟你说过,裴矩替你先顶两年,不料裴矩这么快就走了,如今东宫,朕还是要交给你来主持。”

“你即日起接替东宫太子詹事一职!”

秦琅苦笑。

“陛下,臣实在是年轻,东宫詹事应当选德高望重老臣来担任此职啊。”

“朕知你十八,但不能用普通的年龄来评价你的能力,你侍奉朕这几年,立下的功绩,是许多人几辈子也比不了的,哪怕是当朝的这些宰相,也未必超过你。所以你也不用跟朕说这些,正好承乾也还年幼,你辅佐他,朕觉得很放心,裴矩之前也曾进言于朕,说你在东宫胜过孔颍达陆德明等大儒多矣,承乾正需要的是你这样的老师。”

“你也不要推辞了,朕已经决定了,你以前说你不愿为相,朕许了,但现在东宫这块你得负责起来。朕授你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卫率,仍领翰林学士承旨。”

皇帝主意已定,不容拒绝。

“召岑文本、崔敦礼!”

中书舍人崔敦礼奉旨前来草拟外制,拜秦琅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文散阶官,进从一品太子太保,加正三品太子詹事职兼正四品太子左卫率职。

翰林学士岑文本则起草内制,白麻拜封秦琅进封卫国公,翰林学士承旨,参与执掌机要事务。

秦琅还兼任了数个职务,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京兆府少尹、崇贤馆学士。

实际上,秦琅是再次拜相了。

翰林学士承旨这是一个极重要的职务,相当于半个中书令,而皇帝又授了秦琅参与执掌机要事务这个头衔,便等于让秦琅实际再次拜相了,和参政魏征一样,也一样可以入政事堂堂议了。

皇帝用心良苦。

秦琅出任太子詹事的同时,给他提升了散阶,从原来的辅国大将军的武阶,又转回文阶,还直接升到了最高一级。另一方面,秦琅出任太子詹事时,还破例又兼了太子左卫率之职。

等于是还握有了东宫的部份兵权。

而另一方面,又让他再度入中枢为相,参与机要事务,就是让他再次成为了中枢决策大臣,这也等于是给东宫更大的权力。

李世民现在是彻底让秦琅成为了东宫代表,不是宰相兼职太子老师,而是太子老师任东宫詹事,兼职宰相,并统领东宫部份兵马。

这种安排,可是极不一般的。

最重要的还在于李世民接下来跟秦琅又说了一番话。

皇帝居然要把东宫十卫率加以改革,如之前南北衙一样,东宫也搞成两个体系,一个外府兵南衙兵,一个则是内卫禁军。

皇帝居然说东宫十率,六率统外府兵,四率统内卫兵,外六率每率各统六个军府六千,内四率下负责宫门、侍卫外,再建龙武、旅贲二东宫禁军,各统三千。

秦琅听了这话,感觉有点尿急。

外六率就三十六个军府,整整三万六千人?

东宫内卫还新设两军,统六千人?

驻于长安东宫内外?

这不会是在钓鱼吧?

想当年建成做为太子,手底下的东宫兵也没这么多啊,他的长林兵不过两千人,还是费尽心思从这里弄几个,那里弄几个拼凑起来的,这点兵还总被李渊和李世民找茬。

而李世民玄武门之兵,更只是靠着当时的八百王府亲兵,结果就硬是逆风翻盘了。

难道李世民会不知道兵权的重要性,更不要说在长安城的兵权的重要性?

承乾确实还年幼,十岁的孩子,但十岁的孩子也不小了啊,再有过五六年,也就差不多成年了。

随便给承乾在长安城里拥有六千军队,长外城外的关中河南还有三万多人马,皇帝真不怕?

“陛下,臣以为东宫设禁军万万不可,长安城内现在有北衙禁卫六军有三万余人,城外有南衙十二卫番上之兵,虽经裁减番上数量,但也还保持着每卫在番三千,也有三万六千。”

整个长安的南北兵马,有七万左右。

这个数量可不少。

秦琅坚持拒绝皇帝要给太子下放更多的兵权,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是十分危险的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割伤手的。

第376章 自古太子不将兵

两仪殿里。

秦琅有些汗涔涔的,是真感觉到了刀光剑影,或许今天李世民本意不是如此,但若是今天真从了圣命,东宫自建武装,还在长安城里拥有六千精兵,那要不了两年,李世民肯定会后悔,这几千东宫兵,只怕就会成为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钉,会让他日夜不宁,如芒在背的。

“陛下,臣以为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军队必须由朝廷掌控,皇帝是军队唯一的最高统治者。现在东宫十率,其实臣就一直觉得有些不符合制度。”

“臣请求将东宫六率划入南衙,归兵部统领,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则划归北衙,以左右监门率划归左右金吾卫,以左右内率划归左右千牛卫,以东宫内三卫五府划归左右羽林军。”

这个态必须得表。

否则哪天皇帝一反悔,那秦琅就首当其冲了。

秦琅很直接很彻底的要求把东宫的兵权让出去。

李世民倒是愣了下。

“你是不是有些过激了?朕只是想让东宫成为一个完全的小朝廷,让承乾能够更早的学习锻炼理政能力,将来也便于在朕不在京时监国摄政”

“陛下,陛下锻炼太子殿下之心没错,可是这种方式不可取啊。”

秦琅没说要提防太子,说太子会长大什么的,但意思已经暗示了,承乾总会长大的,父子将来也可能会有矛盾,若是过多的给承乾权力,就算承乾孝道,可架不住东宫之臣会有其它想法。

刀柄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只能握到自己手里。

“陛下,臣以为如今长安的兵马安排的很好,长安城内有北衙六军三万七千余,城外有南衙十二卫的三万六千人,南北衙诸军分防城内外,互相监督,这已经极为完善,何必再增添新军?”

“增添六千东宫禁军,一年要增加不少军费,更加增加了不安全的危险性。请陛下切勿将太子陛下置于这种危险之中!”

皇帝捋了捋胡须。

沉默了一会。

“看来朕想的简单了,那朕收回这话。”

李世民细细琢磨,发现这事确实是自己想简单了,今天给出兵权容易,他日再要收回就不方便了。

六千东宫兵,确实会凭白增添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东宫十率三卫五府,还是没必要取消的。”

“陛下,自古太子不将兵!”秦琅提醒。

这句话可是很有意思的。

太子做为国之储君,为何却不将兵?

非不能是不许。

太子做为储君,是皇帝之下第一人,虽说太子是皇帝之长,可往往太子也是皇帝最大的威胁,所以皇帝可以为太子设立东宫小朝廷,但一般绝不会给太子实际统兵之权,就是担心太子拥有兵权后拥有宫变夺权的能力。

而对于大唐来说,玄武门之变就是前车之鉴了,虽说最后夺权的不是太子建成而是秦王世民,可也差别不大了。

这就是权力的可怕之处,父子都未必有亲情,必须有一个限制,这样皇帝太子才能维持平衡,一旦这种限制被突破,那父子的关系可就危险了。

皇帝最后决定,依然保留东宫十卫率。

但东宫统兵六率,改为各统三府,皆为下府八百,这样实际上总共统领也才一万多点,而且这些东宫六率所统军府,都部署到关中以外地区。

且这六卫率所统之兵,东宫无权直接调动,须经兵部、政事堂的调令、兵符方可。

而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不统兵只负责守宫门和侍卫太子。

皇帝唯一给东宫留的兵,是东宫内三卫五府之兵,这些皆由功勋高官子弟担任,与十二卫的内卫官是一样的。

东宫三卫五府,改为三卫三府,即太子亲勋翊各一府,每府千人,但分为五番。实际上就是三卫同时在番人数为六百人。

这就是东宫唯一保留的一支太子亲军了,而监门率和左右内率的侍卫,数量都极少。

“东宫内三卫府,由太子左卫率府统领。”

“怀良,你很忠心,朕也很放心你,所以现在这东宫三卫兵就交由你来统领。”

从六千,变成了六百。

而且这些三卫亲军,皆是勋戚高官子弟,这意味着这些人不会轻易的随太子乱来,毕竟不像是一般招揽的死士亡命等,这些人家大业大前途无量,有大好家业继承,谁愿意冒险呢。

“陛下,臣哪能身兼数职啊,分身无术啊!”秦琅摇头拒绝,这太子左卫率可不好当,名义上能统东宫左卫率外府三个,两千四兵马,内府三个三千人,可实际上外府的管不着,只管内府,但因为轮番,所以实际只管到六百。

就管这么六百人,还得担心皇帝哪天有什么想法,毕竟握着东宫唯一一支战斗力呢。

可惜李世民不肯。

“交给你,朕放心也!你小子于军事之上,独有见解,有空,你也带太子多操练操练下这些勋戚高官子弟们,总不能让他们坠了父兄们的勇名。”

“三郎啊,朕近日查看东宫帐簿,发现东宫如今很富啊!”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说到钱的事情上了。

秦琅觉得现在李世民很贪财,比他贪。

东宫现在确实有点小钱钱,主要还是嘉德钱庄、嘉德拍卖行,还有集贤书店,崇贤印书局等带来的火爆收益,而丰州商号建设商号等项目的参与,也让东宫现在没少入账。

东宫虽说有数千人,但东宫开支和官吏俸禄完全支撑的起,还绰绰有余。毕竟除此外,东宫现在既没有什么良娣侍妾,也没有军队兵马要养,承乾才十岁,能有多少开销啊。

赚的多,用的少,这钱自然是见涨。

当然,东宫赚的钱不少也用到了实处,比如说主持修的九经正义,如今已经修了大半了,公开刊行了数百卷,发行天下,深受好评。

尤其是通过东宫崇贤印书局和集贤书店,使的这士人必读的九经正义极为便宜,平均一页不过一文钱,而且若是缺钱,还可以直接在集贤书店的阅览室租借,或是在崇贤馆图书馆借阅。

“陛下,如今府库虽还算充盈,但钱还是得有计划有预算的省着点花,有时还得想着无时,想武德时,朝中困顿,功臣们虽有封爵却无实邑,百官虽有职田却无俸禄,这些日子犹在昨日呢。”

李世民尴尬的一笑。

这两年秦琅这个理财高手为他打通了赚钱之路,确实让李世民有些膨胀了,现在秦琅一提醒,他倒不免惊醒。

“朕听说东宫新开了嘉德银行,铸造金银币,甚至拿到岭南和塞北去交易,使的大量金银流出大唐?可有此事?”李世民认真的道。

秦琅点头,没否决。

“陛下,先前朝廷推出货币新政,也只是收回了民间私铸铜钱之权,却并未禁止民间铸金银之事,东宫的嘉德银行确实有铸造金银币,并用之在岭南和塞北交易,这也是因为岭南诸港的西来胡人海商们,更喜欢用金银。”

其实现如今大唐的对外贸易,已经一改过去的逆收,而变成了顺收,这就意味着大唐的外贸易出口远超进口,胡人手里的东西就那么多,可大唐的好东西更多。

没法子,靠以物易物现在胡人已经拿不出那么多东西了,于是逆差的胡人,开始拿金银来采购大唐的商货。

而因为岭南那边远离中原,本来铜钱绢帛运输过去就不便,加之以前中原缺钱,对于并不能实际控制的岭南地区,其实是采用了钱不过岭南的政策的。

岭南没钱用,但其本地又多有金银矿,于是岭南人便开始采矿冶金,用金银交易,间杂香料等货物交易。

有这样的用金银习惯后,胡人海商们带来的金银当然也被接受,毕竟金银这玩意不管是哪国货币,来了都是先定成色再称重量估值算钱的,虽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兑换率问题,但这是商人们的商机。

确切点来说,其实大唐的金贵,银贱,铜钱价格也高,大唐金银比价大约是一比五左右,银铜则是一比五到一比八,不到一比二。

而如波斯罗马等西方,金银比往往能达到一比十三十五或。

所以有些胡商,就喜欢在岭南交易后换成金子,运回西方,然后再把金子换成银子,再把银子运过来换金子。

原本东西方的贸易,都是贩货,可现在就出现了一批专门贩金银的的宝船。

他们是最原始的国际金融商,却也赚的不少。

李世民认为应当禁止这些胡人,因为这样可能导致大唐金子流失。

可秦琅却觉得禁不是良策,甚至认为这里面大唐其实也一样能赚钱。

首先自然是贸易顺差,能让外贸易业更强,也带动许多外贸相差的工商产业等的兴起。

其实嘛,那些胡商们运来的银都以银锭为主,而秦琅则推出嘉德银行,开始铸造银币。

这些银币可不是称重的银币,而是带有东宫信用的面额银币,一枚标价一两的银币,实际含银量是只有银**铜十锡一。

东宫嘉德银行的银币铸造精美,两面有图案浮雕,外圆有齿纹防刮削,所以只要银币没明显刮削损耗,都是直接按面额算的。

这种银币的铸造比铜钱还要成本低,但嘉德银行通过铸币其实是收了一大笔铸币税的。

一两面额的银元,实际上用料并没有一元,材料费和人工费全加一起,每铸一枚银币,嘉德银行大约还能赚五厘,便相当于是收了百分之五的铸币税。

胡商运来的银子越多,秦琅就能铸出更多的银币,然后又流通到了市场上,尤其是流通到了胡人海商以及塞北的游牧胡人手里。

每铸造流通一枚银币,嘉德银行就赚五厘。

金币也是如此,都不是纯金纯银称重计算的,都是按面额计算,而实际含银都低于面额,这中间的差值,其实都成了嘉德银行的铸币税了。

“陛下,其实把金银币铸造出来,并流通到胡人手里,就等于我们在收这些胡人的铸币税了,如果我们的量大,让胡人们都开始用我们的金银币甚至是铜币,那我们实际上就主导了他们的货币铸造权,不仅仅能收他们的铸币税,甚至能掌控他们的经济。”

李世民半信半疑,对于货币的厉害之处还不怎么了解。

“陛下,臣请问,这金银铜,饿了能吃冷了能穿吗?”

“虽不能吃不能穿,但能换成食物衣物吃穿。”李世民答道。

“正常情况下当然是这样的,比如我大唐与突厥贸易往来,突厥人把他们的牛马皮毛奴隶等大量实物换成了我们的金银铜钱,以便于交易和收藏储存,可哪一天,我们如果跟他们开战,我们封锁边境,停止边市,禁止贸易,那么陛下说这些突厥人手里的金银铜,是不是就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

李世民震惊,还能这样?

秦琅微笑,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但大致是这么一个事情,就如现在的金银铜钱成色还是比较足的,所以铸币税不高,但只要大唐的币更优质,更方便贸易交易,那么时间一久,没有谁愿意每次都以物以物的。

货币结算肯定是最终的结果,而掌握着铸币权的大唐,不仅能够享受更多的铸币税,甚至也可以通过调整币的含量成色,或者是有朝一日直接就发行纸钞等。

这又意味着货币超发,超发实际上就等于是货币贬值和抢钱。

而一旦草原沦为大唐的货币区,那么他们就不由自主的被迫跟大唐的货币挂钩了,实际上就要被大唐牵着鼻子走。

“可是中原向来钱荒,自己都不够钱用,若让钱流出,岂不更加剧钱荒?”李世民也还是比较聪明的,马上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麻烦,钱荒问题。

为何会钱帛兼行,连丝绸都用来当货币?就是因为铜币不足啊。

哪怕现在铸币的成本降低,铸钱有了利润,但一年也就只能铸个几十万贯钱而已。

“陛下,所以要铸金银币啊,一枚银币能值几千铜钱,一枚金币更是值万余枚铜钱啊,只要通过外贸吸入更多的金银,再铸成货币流通,那么就能大大缓解货币的不足,更何况,我们还可以通过钱庄和银行,发行庄票银票,庄票和银票发行,能够解决不少流通不足的问题。”

秦琅没告诉李世民,其实庄票银票这种东西,是可以超发的,一万贯钱的本金,就算百分百兑付,但这有个流通兑付的过程,所以理论上你可以用这一万贯钱,发一万二甚至两万甚至是五万贯的银票庄票。

理论上来说,只要本金越大,超发率就能越高,这其实跟银行用储户的钱放贷是一样的道理,因为别人不可能同时来取钱的。

铜钱成为零钱的使用需要,而金银币和银票,将成为真正大额交易的需要。

“怀良啊,你好好整理一下关于这些,朕回头好好瞧瞧,开元钱庄和皇家钱庄,也可以搞一个银行嘛,一样可以铸金银币啊,有好事,不能总想着东宫,想着自个,也得为朝廷考虑考虑嘛。”

李世民虽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按秦琅讲的,这是个有利可图的事情,甚至有不少利可图,这样的好事,朝廷怎么能不插一脚,皇家内坊怎么能错过?

秦琅早有所料,也没想着要把朝廷或内坊拦在外面。

“臣回头就整理成表章,进呈陛下。”

第377章 卫国公

翼国公府的牌匾被小心翼翼的取下来。

秦琅站在门前,看着这块牌匾,这本来是秦琼的爵位,后来玄武门之后,改封给他,秦琼改封齐国公。

而如今,秦琅也改封了。

一片镏金大匾被抬上了来。

大红绸子遮盖着。

礼部的官员弯着腰对秦琅道,“这块匾上的卫国公府四个字,可是由陛下金笔御题,牌匾则是由工部奉旨制造。”

按这位官员所说,这次秦琅虽然只是改封,但他的食邑又增加了一百户,如今已是一千六百户实封国公,又加了参政之衔,更别说官阶又升了,所以这次秦琅的门楼等都要重新修建,提升规格。

官升一级,门进一尺。

堂堂从一品大臣的府第,自然是不一般的。

翼国公改封卫国公,论起来卫国名号肯定比翼国名好强,就如同齐国又比卫国强一样。

一般来说,大唐的爵位封号,都是以古国和郡县为名,顶级的国公爵位,当然是以战国诸雄为最,比如秦王、晋王、齐王、魏王、赵王、燕王、楚王、韩等,然后再就是如周越鲁郑卫曹等春秋古国。

当然,大唐的国公虽说分为几档,但如果同一档的,则以食邑高低来区分排名。

比如说曹卫郑宋等国公,肯定是谁实食封户多,谁就排到前面。

如今秦琅以一千六百户实封,与秦琼并列实封功臣食邑第一。

原来裴寂一千五,但早就被清算夺爵了。

秦家爷俩后面,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并为一千三百户,侯君集一千一百户。

大唐的爵位最重军功,有过的硬的军功才好封爵赐食邑,否则也是很难轻易的得到食邑加封的,就算如长孙无忌这样皇帝心腹第一臣,近两年也没有军功,因此也一样停留在一千三百户不动。

房谋杜断这两位仆射宰相,哪怕治国有功,也一样没再增加食邑。

卫国公,这不历史上李靖后来的爵位吗?

现在改封给他了,那以后李靖还能不能获封卫国公了?

秦琅有些走神的在那里想着,现在李靖的爵位还是永康县公,食邑也仅三百户,他于大唐的军功是不用说的,可惜不是李世民的核心班底,所以虽得重用,但爵位并不高,食邑也很低。

历史上李靖经过几年观察期,后来一举灭掉突厥,凭此功才先封代国公后进封卫国公,拜宰相。

而现在他秦琅提前凭着灭梁师都之功,改封为卫国公了。

牌匾挂好,那金灿灿的几个字,看的让人很舒服。

左邻右舍最就听说秦琅又高升了,于是这会花花轿子人抬人,都过来恭贺。同坊的李靖不在京,红拂女便第一个跑来瞧热闹。

“我觉得这卫国公不如翼国公霸气呢!”

张出尘手里抓着一把丰州牛风干,一边嚼牛肉一边还在那里语气酸气的道。

“呵呵。”

秦琅知道她肯定是妒忌。

郑玄礼也夹了副字画过来恭贺,“写了副字画,恭贺秦学士又高升了。”

这位荥阳郑氏子,这两年被社会毒打的不轻,头上那高傲的棱角现在已经磨去了不少,当初他在建成那里是多么的风光,可这两年那真是尝尽人情冷暖。

他尤其是后悔当初不该出卖女儿出卖秦琅,结果是啥好处也没得到,反而让女儿跟他断绝了关系,也被秦琅鄙夷,更为天下士林所嘲讽。

现在的郑玄礼,山东士族容不下这个卖女儿,关陇贵族们更瞧不起他,而山东新贵们也没一个看的上这个喜欢背后捅刀子的。

李世民也一样不待见他。

虽说如今郑家向皇帝妥协,待遇好了点,但郑玄礼那冷板凳却还在坐着。

秦琅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也显得有些灰暗,人也似乎老了许多。想起来当初在镇抚司时,这位可还是傲的很的。

“这可不敢收啊!”秦琅呵呵笑道。

郑玄礼却主动把画往秦琅手里递,“某的书画还算可以的,当然,不敢跟大家比,所以今日还特意挑了一副当年家父珍藏的王右军的书法献上。”

王右军的书法自然是很值钱的。

可秦琅缺钱么。

看着郑玄礼那副尴尬的表情,秦琅也没啥可同情的,这种人,一手好牌非打的稀烂,你说怪谁呢。

当初支持建成的名门士人多的是,为何郑玄礼就成了那个谁也不待遇的?

因为这家伙连女儿都卖。

他当初估计也想不到郑十三娘最后都还能入皇帝的后宫,得皇帝的宠吧。现在郑十三娘虽成了郑婕妤,可却根本不再认他当爹。

“秦学士,某有一个不情之请。”郑玄礼犹豫着道。

“有事直说。”

“我现在秘书省受同僚排挤,日子艰难,秦学士能不能开个恩,把我调到东宫去,就是调去翰林院也行,崇贤馆也成。”

这家伙。

求人也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难不以为,一副字画这么值钱?

况且,秦琅又没收他的字画。

“秘书省可是好地方啊,别心急嘛,慢慢沉淀几年,厚积薄发嘛。”

郑玄礼表情难看,都差跪地求饶了。

他又舍不得彻底断了仕途,直接挂冠而去。

“我想做点实事。”

秦琅摇了摇头,“我劝你还是别急,时候未到,急也没用,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的。”

不再理会这个家伙,秦琅转身而去。

秦国忠赶来相贺。

这家伙现在长安城倒是混的风声水起,经常入宫参加皇帝的宫廷宴会,每次宴会上,他必要起舞歌唱,那山般肥胖的身躯跳着舞唱着歌,倒是很有趣,引的李世民很高兴。

他已经正式尚了长公主,跟秦琅的关系倒是复杂了,从妻子那边算,秦琅得喊他姑丈,但若是从这边算,又是义兄弟了。

不过这家伙倒不觉得有啥复杂的,每次见面都还是很热情的喊秦琅兄弟,并没有拿姑丈自居。

“卫国公,实至名归啊!”

秦琅瞧着这肉山,锦衣玉带,十个胡萝卜似的胖手指头上,倒是戴满了珠宝黄金,十分耀眼。

他身上的那紫袍,怎么瞧怎么别扭。

秦国忠现在不但得皇帝喜欢,也很受长安贵族公卿们的喜欢,因为他之前送的空头礼,现在都已经兑现了,秦帝臣从丰州运来了大量的牲畜、皮毛等,不但兑现了之前答应的礼物,还又加了一份。

这样懂礼貌的怀化郡王,谁不喜欢呢,何况这家伙现在又是皇帝的姐夫,又是秦琼的义儿,入了秦氏家谱的。

丰州的郁射部,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归附了大唐了,秦国忠现在长安也是乐不思蜀,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表现出来的确实是这样。

哥俩进了卫国公府,坐下喝茶。

“郡王在长安可还住的惯?”

“兄弟这是生份了不是,叫哥哥便好,我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美丽的城市,这里太好了,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离开了。”

“那哥哥的部族呢?”

“他们已经是大唐的子民了,自然有大唐的牧民之官负责管理的。”

这家伙,很聪明,说话滴水不漏,不过秦琅心里清楚,越是如此,越说明这郁射设不简单,没有谁会轻易的让出自己的利益。

不管他叫郁射设阿史那摸末,还是怀化郡王秦国忠,都一个德性。

他只不过很聪明的以进为退罢了。

起码到现在为止,他的那一万帐人马,依然还是由他的兄弟国盛和儿子大臣统领的,那些郁射部的突厥人,肯定更听从他们的话。

朝廷上现在对于内附突厥和杂胡诸部的安置问题,吵来吵去一直没有个彻底的结果。

越吵反倒是越复杂了,各种声音满天飞。

可秦国忠就是不主动吭声,说是一切听从皇帝的安排,但秦琅相信他肯定有自己的底线和诉求的。

虽说这家伙入了秦家的家谱,跟他称兄道弟起来,但秦琅可不会真就把他当自己兄弟,在民族政策上,这事关大唐未来几百年的安危,这种基本国策一定制订,会对以后的皇帝和朝廷都有极深的影响,这就相当于最高法的典型判例。

“哥哥可听说了最近岭南那边的一点乱象?”秦琅问。

“听说冯盎要入朝了。”秦国忠道。

“嗯,冯盎是值得相信的,不过岭南还有许多不值得相信的俚僚,如谈殿这些俚帅,一直不服王化啊。”

秦国忠呵呵笑着,“兄弟可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其实倒不是我用的着哥哥,只是一个建议吧。”

秦琅建议秦国忠派一个儿子,从丰州抽调个三五千部族勇士南下岭南,进驻广州或桂州、交州之地,助朝廷讨伐俚蛮。

“哥哥部族勇士众多,个个弓马娴熟,到了岭南,那就是虎入羊群啊。塞北十万部族,十丁抽一,便也能轻松抽调个五六千人马,由我那侄儿率领南下走一趟,到时这功劳白捡一样到手了。”

“岭南天气炎热,我们突厥人不耐热。”

“秋天去,春季回,不用呆到夏天。有朝廷负责后勤粮饷和装备,部族勇士们骑上马儿就走,也不用携家带口驱赶牛羊的,甚至在扬州可以直接坐船南下,可从长沙直驱桂林,都很方便的。”

“这功劳一立,满朝上下,谁还能置疑哥哥对朝廷的忠诚,谁还能再置疑哥哥的实力呢?”

秦琅笑着忽悠着秦国忠,让他答应调几千部族青壮战士南下岭南。

说是南下走一趟而已,但真要是过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北方草原人不耐南方热没错,可也没说就生存不了。

调这些突厥战士去岭南干俚僚蛮夷,这可是非常有意思的,怎么也比温彦博他们主张的把这些突厥人安置到长城以内的中原地区强的多啊。

这些家伙到了岭南,就算哪天要闹起来,他们难道还有本事从广州一直骑马杀回塞外大草原不成?

第378章 后浪保前浪

秦琅觉得自己抢了李靖的卫国公封号。

虽然现在皇帝丝毫没打算给李靖封国公,可秦琅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两仪殿中的廷议上,当再次谈起用颉利用兵计划时。

秦琅站了出来。

“臣以为此战可打,然而狮子搏兔,亦须全力,朝廷切不可掉以轻心,颉利不比梁师都,其实力依然还是很凶悍的,朝廷不仅要在战前就做好全局规划部署,而且前线亦须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将坐镇,统筹指挥。”

“三郎莫非要自荐乎?”

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赵国公长孙无忌笑呵呵的问。秦琅上次做百日宰相时,长孙无忌也就做了一百多天而已,而现在秦琅二次挂相了,他长孙无忌却依然只是太子太师。

现在长孙看着秦琅,真有几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的感觉了,后生可畏,虽然他今年其实也才二十六,比秦琅不过大八岁。但他总觉得自己好歹也是跟李世民一同创业打江山的元老,不是秦琅这样的毛头小伙能并提的。

“赵国公抬举某我了,某未统过兵也没打过仗,何德何能敢自荐统领北伐呢?臣想举荐一人,绝对战阵经验丰富,指挥本领出众,且在军中德高望众,可服众将!”

“莫非要子荐父?”

魏征又跳出来了。

秦琅无语的撇撇嘴,这个魏征魏玄成,真是个搅屎棍,当年还想拉他做同盟呢,想不到这家伙现在整天盯着自己咬,虽说吧只是论公事,可这感觉也很不好的。

“举贤不避亲,某就算举荐家父也不为过,家父本就在塞北前线坐镇,然家父伤病缠身,不想耽误朝廷大事,所以不恋栈功名权位,早就已经辞去所有职务,一心在家休养了。”秦琅对皇帝道,“臣要举荐的乃是永康县公、上柱国李药师。”

这个名字一出,倒也是没有人反驳。

毕竟人家李靖功绩摆在那,当年大唐还在北方接命乱战的时候,是李靖辅佐了李孝恭先定巴蜀,再平江陵,然后顺江而下,直抵扬江,平定整个江南,紧接着率军入岭南,半年收服整个岭南地区。

大唐有一半的江山,是李靖帮忙打下来的。

而平定江南后,李靖先后担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并州行军总管,灵州都督等职,都是表现出众,多次击退突厥人。

李靖早就凭自己的真本事,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他不仅能收拾江南岭南的那些反王枭雄,收拾起北方突厥人来,更是毫无问题。

李靖的本事是没的说的。

连李世民都得承认李靖用兵方面并不弱于他,甚至要比他还老病几分。李世民自认用兵,好用奇用险,而李靖用兵,同样善于用奇用险,但李靖大局观也一样极强,这正是原天策府诸将中,较缺的能力。

不论是秦琼还是尉迟恭,或是段志玄和程咬金,一个个都是极能冲善打,但说到方面指挥这块,则没谁强的过李靖了。

秦琼这两年在战略方面眼光有所精进,可还是不如李靖。

朝中真要能跟李靖相比的,倒是现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了,又或者是宗室里的李道宗,还有就是秦琅了,都是后生可畏,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

不过相比李靖,还是嫩了一些。

“陛下,臣以为要打颉利,自然得是做好多个预案,我们不但得有甲字计划,还得有乙字计划,甚至还得有丙字丁字计划,要打,就得打赢,就得万无一失,就算如今我大唐,也承担不起一次大败的,否则北方形势将可能逆转。”

“虽朝廷现在已经设立了安北大都护府,可要打颉利,就得把幽州、并州、安北、凉州、灵州、延州等多个都督府一起调动,要兵出多路,数路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涉及到整个北方边境,几个大都督府、都督府,就必须得挑一位能够掌握的了这数千里战线的大将军,臣以为非李靖将军莫属!”

“臣荐举李靖将军挂帅,然后牛进达、苏定方、窦红线出幽州,李绩、张公谨、苑孝政出雁门关,李大亮、黄君汉、段德操、李子和出河套,以柴绍、薛万彻出河西,四路出兵,一举将颉利包围在阴山以南,将他吃掉,不给他逃回漠北的机会!”

李世民的贞观朝,核心文武班子,其实都非常年轻。

这是一个抢班夺权的新班子,皇帝也还不满三十,宰相们多是三十左右,许多大将军也都才三四十岁,这样的班子是充满进取之心的。

快六十岁的李靖拉出来一比,还真就显得德高望重资历高了。

李世民笑吟吟的并没马上答应,也没反对。他认同秦琅说的李靖能力了得这块,但李靖不是自己心腹,他兵变不到两年,虽说也肃清了许多反对派,但对于李靖、李绩这样的实力派大将,还是很有些忌惮的,轻易不敢授与重要兵权。

“臣愿为李靖将军担保,保他为帅,可破颉利,平突厥。”

秦琅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李世民也不由的动容了。

李世民其实一直都想御驾亲征的,只可惜他这种念头每次但凡稍透露一点点,都会立即被大臣们无情的扑灭。

别说魏征这样的大喷子毫不留情的喷他,就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也绝不会同意,连长孙无忌每次都是直接反对,坚决反对。

如今毕竟不是秦王时代了,哪里还能让皇帝御驾亲征呢。

前朝的杨广最喜欢御驾亲征,结果于战争毫无益处,还导致了几次大败。

亲征高句丽,不放权给将领们,导致辽东城攻破而又未拿下,甚至导致了几十万大军奔袭平壤城行动的全军尽没。

还有北巡雁门关,被始毕突袭包围,害的隋军更是被动无比。

皇帝御驾亲征,绝对会是个最坏的想法。

一场大国战,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朝廷计划是要到秋后发起进攻,所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前期有许多准备要做。

比如要攻颉利,肯定得多路出击。

要选将,要征召府兵,调禁军等,要调集粮草,运输到前线基地。

等一切准备好,其实也差不多就到秋后了。

这中间甚至还可能会影响到夏收。

主要还是这个时代无论是通讯,还是运输,又或是兵马集结等,都太费时间了。

之前秦琅在塞北用兵,那都是冒险用奇,出动的都是边军,数量少,行动快,不用天下各地征召集结啊等等。

更何况,朝廷要打颉利,还得争取漠北的铁勒啊,东北的奚契等的配合,最起码,得让他们别掺和帮颉利。

对颉利用兵的事情,已经讨论了太久了,中枢已经定下了要出兵讨伐的策略,时间就在秋后,就是对统兵挂帅的人选犹豫不决。

现在秦琅力排众异,要为李靖担保。

李世民想了许久,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拜李靖为兵部尚书,加封代国公,授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以代州都督张公谨为副,统领中军。”

“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曹国公李绩,为通漠道行军总管,黄君汉为副将,统领左军。”

“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段德操为副将,统领右军,沿黄河而进。”

“礼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为副,从灵州往西北挺进。”

“安北大都护府长史李大亮为畅武道行军总管,薛万彻为副将,经狼山口出击突厥后方。”

“右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咬金为恒安道行军总管,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牛进达为副将,镇守燕云地区,防止颉利东逃!”

李世民做出部署。

“共部署六路北伐大军,大军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

“卫国公、参政秦琅,同平章国计戴胄,负责后勤粮草军械调度转运。”

“开府仪同三司、赵国公长孙无忌,为观军容使!”

“秋十月,兵马齐备,粮草充足,则六路齐出北伐!”

李靖挂帅,长孙无忌监军,秦琅则负责后勤。

为了能让李靖挂帅,李世民终于给李靖晋封为代国公了,本来李靖的功劳早就足够封国公了,只是一直压着,现在要用他挂帅,当然得先封赏一番,总不能六路大军齐出,主帅只是个县公,其它诸路总管或是副将,都反而是国公吧?

那李靖如何能号令诸将?

现在李世民直接给李靖加封代国公,还拜他兵部尚书之职,这一下,谁敢不听从李靖号令?

向来桀骜不驯的尉迟恭,皇帝仍然让他呆在鄂州,根本没打算让他上场,跋扈的侯君集,也留在长安继续统领羽林禁军,连兵部尚书都给他下了。

天策府第一大将秦琼,这次也没再启用,就在家继续休养。

主攻的任务还是给了李靖和李世绩,最靠近颉利的李大亮,这次反而是迂回包抄的任务,柴绍则也侧面支援,程咬金牛进达也只负责堵路。

至于李道宗,则是在更遥远的河西负责牵制和看守西大门。

李世民很霸气的宣布完部署后,没有人敢置疑。

先前皇帝一直没表态,所以大家争论了许久,现在秦琅力荐李靖挂帅,皇帝终于下定决心,金口一开,便成圣旨。

皇帝扫过众臣,目光落在秦琅头上。

“让你负责后勤,你没意见吧?若是你想上前线,朕可以调整一下部署,你做李靖的行军长史也行,或者直接统领安北大都护府,率李大亮等直接出东受降城,直攻单于台也行。”

秦琅笑笑,“这么大场面的国战,名将纷纷上阵,臣这个二把刀就不去献丑了,臣还是安心在后方坐镇,筹运粮草器械,做好后勤保障吧。”

“后,那就此决定。”李世民朗朗道,“此为我大唐绝密做战部署,在座诸公切不可外泄半个字,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按此部署。”

第379章 十八学士

清晨。

雾气为天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那群小麻雀又雀跃而至,从庭院树梢上飞落到了廊前,对着秦琅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甚至有调皮的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伙麻雀一开始只有三五只,如今已经扩大到了十八只。

鱼玄机嫌这麻雀吵,秦琅却喜欢这些小家伙,甚至能够分辨出每只的不同,还给这些麻雀取名十八学士。

秦琅手里握着一卷字典手稿,对着鸟儿吹着口哨。

这些小家伙立即全都跳到了秦琅面前。

打开一个木盒,这里面却是秦家养殖场养殖的蚯蚓,个头肥硕,在那里扭来扭去。

一盒蚯蚓倒在地上,十八学士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围抢,十分兴奋。

“听说三郎家养了一群麻雀,还取名十八学士,我以前是不信的,可今天亲眼所见总算信了。”

翰林学士、转运副使马周笑呵着摇头,“陛下有十八学士,如今你这十八学士,可是有些不好啊。”

秦王府有十八学士,后来弘文馆有十八学士,再后来崇贤馆也有十八学士,再如今翰林学士院也有十八学士。

“十八学生这么多,也不差我这几个吧?”

秦琅笑呵呵道。

“你啊。”

马周无奈摇头,秦琅行事,总是喜欢出其不意。“你自己既是翰林学士承旨,又是崇贤馆学士,你给麻雀也叫学士,不也是有损你学士之名嘛。”

“这些麻雀天天叽叽喳喳的,我觉得倒很像学士啊。”

马周无语,低头瞧了秦琅手里的那卷书。

“你这书编的如何了?”

“正在编。”

马周说的是秦琅手里的字典,暂名贞观字典,是一本字书,不过与说文解字或者是历朝的其它字书不同的是,这本字书是秦琅以汉语拼音为基础的字典书。

隋朝的切韵一书,算是最近的字书了。切韵成就很高,细分的话切韵其实是属于韵书,按声、韵、调的关系将汉字组织起来的字书,强调的是韵调,着重划分韵部,实际上就是分韵编排的字典。

但韵书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强调发音,切韵采的就是古洛下音的读书音,他其实跟平时讲话不太一样。

如李世民他们平时其实讲关中话更多,但在诗赋文章上,却采有的是洛下音,如科举考试也要求做诗等用的韵,必须就按这种读书音来,要按标准的韵书来。

历代的韵书各有一些不同,虽都号称是采用中原音,洛下音,可都会有一些不同,这其实就好比民国时的四川话啊北京话官南京话啊等等有区别是一样。

不同版本的韵书,采用的标准也不一样,不过大体相同。

比如切韵就按平上去入声分韵,有一百九十三个韵,按反切发声分音。

反切法,其实就相当于是一种拼音法,但是用两个字来切一个字音,其实还是有些不太标准的。

相比之下,秦琅觉得还是他自己小时候学的汉语拼音的拼法,比反切法更精准方便。

拼音法其实也是一样有韵,且有韵母和声母,韵母里还分单韵母和双韵母。

比起隋人所修的切韵里的反切法,明显拼音法更高效更精准的,毕竟一套拼音也就那么几十个声韵母,小学一年级就能学会了,能够拼出各种音来,但反切法却是要用汉字来切字音,识字不同的话,可就不好切了。

秦琅倒也不是闲的没事来搞这玩意,实在是他发现自己的几个弟弟们读书方面缺少天赋,如今让他们开蒙,结果这切韵怎么学怎么不会。

满口的山东齐州话,还夹一点关中音,就是学不好这洛下读书音。

老师教的还不错,可孩子们学这反切法确实累,只能死记硬背,这种学习方法明显效率不太好。

所以秦琅打算把汉语拼音弄出来,虽说如今的读书音跟后世普通话语音完全不同,但其实关键的是声母和韵母这套东西学会了,那么再套上读书音就行了。

这其实就好比用拼音标方言是一样的。

拼音倒是几下就弄出来了,秦琅想着干脆趁着现在崇贤馆儒者学究士子们也多,干脆就再上一个贞观字典的项目好了,用汉语拼音字母来排列,并且采用文言和白话两种来释义,并增加举例。

也可以用部首偏排来查字。

里面还可以增加一些插图解释,对汉字不仅有注音、释义,还有组词、释义。

最关键的是要让刚开蒙的蒙生,也能够借助这词典自学,可以自己学习读音、字译、组词等,而不仅是囫囵吞枣式的先填鸭式教几年。

“为何要增加白话释义和词组、举例这些?”

汉字这么多,每个字都要注音、释义还要举例等,内容肯定很大,若再增加白话,无疑会让这本字典的内容更多了。

“一来是便于孩子们理解,尤其是那些童生们,方便自学。二来呢,我有个小小的野心,希望我们能够借这本贞观字典,向四边的蛮夷们全面推广大唐音,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时,也是书不同文语不同音车不同轨度量衡不一,但他强势制订了统一标准,这才让天下真正的统一。”

“我大唐如今越来越强盛,四方归附的蛮夷们也多,可若是这些蛮夷们依然操着蛮言夷语,依然用的是蛮夷传统风俗,你说他们真能与我们同心同德吗?”

马周赞同的点头。

在对归附胡人的安置政策上,其实马周也跟魏征一样持同样态度的,认为这些人虽我族类,其心必异,绝不可信。

魏征和马周始终认为不能把胡人南迁内置,必须得把他们赶到塞北去。

秦琅也反对直接把这些蛮夷胡人们安置内地,尤其反对让他们整部落南迁,甚至还可以独立自治,搞国中之国,这种方式历史上多次证明是行不同的,别说是眼下,就是在一千四百年后,所谓的某人治某,也还是极其失败的。

但简单的把他们赶走也不现实,毕竟长城离阴山燕山等,其实还有很远,而将来大唐可能还要拿下西域、东北、西南等地,总不能说这些地方都不管吧。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治理,得管控。

历史早证明,殖民地模式,其实还算先进,殖民地模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移民和殖民教育,这两点缺一不可,否则无法保证对殖民地的控制,尤其是对土著蛮夷们的融合。

一本贞观字典,简单易学,一典在手,便能自学唐音,认识汉字,这多方便殖民教育啊。

秦琅也不需要说殖民教育培养出多少科举进士啥的,只要能让他们以后说唐话写汉字,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所以字典上加上白话释义和举例,也是便于殖民教育推广,毕竟古文可不易学,到处得经据典寻找出处,太麻烦。

马周接过书稿,翻看了会。

“你这个检字表,很不错啊,大大提升了这字典的实用性。”

秦琅点头。

“我那几个榆木脑袋的兄弟、义子们,自从学会了汉语拼音后,现在读书可是大为精进,甚至连读书的兴趣都提升了许多呢。”

“嗯,你这后面还增加了不少东西啊?这个标点符号用法简表,不错。这是什么?大唐道州县划区一览表?二十四节气表,计量单位简表”

“你新加的这几样不错啊。”

马周觉得大为惊喜,这简直能称为惊艳了,毕竟这部字典定义是汉文学习工具书。

“这字典总共收录多少字?”

“一万零八百多字,另有词组两万多个。”

马周惊叹,“汉代说文解字全书收字九千三百五十三个,另有异体重文字一千一百六十三个,总共也才一万零五百一十六字,你这比说文解字可收的更多了。”

“汉至今又数百年过去了,时代发展了,字和词也增添了许多。”秦琅解释。

“宾王你也给我看看书稿,提提意见,帮忙修改一下,到时这字典刊印时,也把你加入编辑组。”

“我可不敢贪这个功名,我就帮着看看就好了。”马周忙道。

一本贞观字典,全书收录上万字,加上各种拼音、释义、词组、举例等,那妥妥的超过百万字。

按万字一卷,那也得百卷。

这可是真正的大部头。

哪怕做成十万字一卷,也起码得十卷。

就算由东宫主持,秦琅牵头,又召集众多儒者士子们一起群策群力,估计怎么也得有个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的。

“这书一旦刊印发行,估计就将成为大唐刊印量最大的书吧?”马周笑着道,这样一本远超切韵、说文解字等的集字书、韵书、训估一体的书,印个几十万册都不意外。

“我打算到时让那些归附的蛮夷们,也都要建小学,所以五到十岁的孩子都必须入小学,学字典,习汉文。”秦琅野心勃勃的道。

他甚至打算如当年北魏强迫汉人改鲜卑胡姓一样,也要让所有的胡人都改汉姓,这样几代之后,说不定就没有那么明显的什么胡狄蛮夷,而都是华夏一族了。

第380章 富贵病

马周在卫国公府吃了一顿饭,就在廊下吃的,围着小暖炉,喝着老米酒,吃着烤肉串很舒适,唯一遗憾的是秦琅没让他痛快。

酒只让他喝了三杯,肉只给吃了两串。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器了?”马周不满。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秦琅对于他可谓有知遇之恩,没有秦琅的发现举荐,他马周依然是个穷游长安连客栈房钱和酒钱都付不起的落魄士子。

他永远也会记的这点,虽然他从不会把这些放到嘴上挂着。

“你最近瘦了许多。”

“所以我更要多吃点肉多喝点酒才是。”马周伸手又去拿串,那羊肉串拿柳枝烤了,一串就是三两肉,肉块间夹着羊尾油,放炭火上一烤,涮油撒油,再撒点胡椒孜然扶留藤,外面焦褐,里面红嫩,最关键是鲜嫩多汁,咬一口在嘴里爆开,别提多肥美了。

吃了一串还想两串,马周觉得他能够一口气吃个十几串。

秦琅的手艺一如继往的那么好。

可这家伙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气了?

“你最近是不是口渴的越来越厉害了,是不是尿的也多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现在是不是在那方面力不从心了,美人在怀,也难梅开二度了吧?”

这话说的马周有些愣神。

“我说三郎你这就不太仗义了吧,我知道你是第一任镇抚使,就算离开许久了,可魏昶林三那些家伙还跟你关系好,可你也没必要盯着我吧?”

秦琅摇头。

“我并没有暗中监视你,我所说的这些只是我对你的推测,我早跟你说过,你已经有了消渴症的症状,这是种慢性疾病,说白了就是你脑子里有一样器官受损了,难以发挥作用,这种器官本来是负责吸收和转化人体内的血糖的,当他受损,你体内的血糖无法有效的吸收和转化,于是就会堆积,血糖高,便会导致糖尿病。”

马周听的一头雾水。

“血糖?糖尿?难道人身体里的血液中还含有糖,得了这病尿出来的尿里有糖?”

秦琅无奈一笑。

“这是一种医学专用语,我只是告诉你,你现在这个消渴症已经加重了,你必须得强加控制,否则后果会越来越严重,你现在还只是力不从心,可起码三五天一次还是可以的。”

“但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腰子就不行了,到时硬都会硬不起来了。还有,你现在眼睛是不是视力变差?但这仅是开始,若你不控制好,你会瞎,还会烂脚。”

马周不由的头皮发麻,“你没跟我开玩笑?”

秦琅之前也几次跟他说过这事,他也找过御医,确实是消渴症,但对于这种症状,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说治标不治本。

马周也没怎么太在意,毕竟这种病只是慢性病,没有病来如山倒那么厉害。

“你这种情况,只能管住嘴,迈开腿,要少食多餐多运动,尤其是少喝酒少吃肥肉,不要喝粥”

马周心情沉重。

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如今深得皇帝信任,可谓是前途无量的。

“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只要你控制自己,就能控制住病情,那么活到**十岁,也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以后可能你在房里可能雄风减弱些而已。”

“不吃了,以后我每天早上起来锻炼,以后再也不熬夜了。”马周叹气。

秦琅呵呵一笑,他倒不相信马周真能说到做到,但估计以后会重视起来了。

他拿起两个羊蛋,熟练切开,放网架上烤。

“羊蛋总能吃吧?”马周问。

他本就喜欢吃这个,现在听说雄风会受损,更得吃了。

“最好别吃。”秦琅道。

烤羊蛋很美味,秦琅吃的津津有味,马周则一脸忧伤的坐在一边。

酒不香了,烤肉也不香了。

马周走的时候,身形有些落寞。

“昨天马周去你府上,回来整个人就蔫头巴脑的,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为何他受如此大打击?”

两仪殿里。

李世民对秦琅很不客气的责问。

于是秦琅也只好跟皇帝说马周生了病,需要调理身体。

“此事当真?”

“御医可证明臣所言无虚。”

皇帝现在很喜欢马周,马周用的极为趁手,可谓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了,御用助理,片刻都离不开的。

“想不到马周如此年轻,却得此顽疾,朕便给马周放半年假,让他回河北老家省趟亲,也算衣锦还乡,修葺祖坟祖宅,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陛下,其实马学士这病,也与他的饮食作息习惯有很大关系,他以前就好饮酒,在外游历时,还总是喜欢饱一顿饿一顿,还经常暴饮暴食,他又不太喜欢运动,动不动熬夜,所以这人的气行不顺,阴阳不调,便最后身体乱了。”

“他现在病情加重,一来也是公务越发繁忙,二来也与饮食上没有节制,好酒好肉,越发加剧了症状。”

其实人就不能吃的太好。

吃的太好,消耗不掉,那么就会让身体出现问题,轻则不畅,重则堵塞。

为何后世三高人群多,一来是因为生活水平好转,大家大鱼大肉的吃的多,且荤多油多,再者也是因为多数人从体力劳动转为了脑力劳动,或者是轻体力劳动。

运动量少了,消耗也少了。

吃的更多,运动的更少,于是便越发堆积堵塞了,尤其是鱼肉荤食等比起果蔬粗食来更不易消耗,更易堆积堵塞。

这也正是三高被称为富贵病的原因所在。

普通的大唐百姓,连胖子都极少见,更别说三高了,但那些富贵人家往往易肥胖,易三高,就是因此。

秦琅想起来,好像历史上李渊李世民李治爷三个,好像都是疾病缠身,李渊退位后晚年好像是得了高血压,李世民晚年也得气疾,李治更是病的眼睛都常看不见,让武后替他治国理政,导致后来二圣同朝,最后武后称帝。

后来有人研究说,其实李渊爷三个,其实都得的是同一种病,就是三高。

李渊和李世民都有严重的高血压。

秦琅现在看李世民还好,毕竟才三十,正年轻,且早年都是征战南北,马背上打天下的,也就这两年开始不出京师宫殿,日夜操劳国事,人稍稍开始胖了一点点。

这是不好的兆头。

李家出自关陇军事贵族,所以沾染有不少胡风习惯,比如爱吃酪浆,好吃肉。

带兵打仗的时候,多吃点没啥关系,毕竟消耗大,可现在整天在宫中治国,运动量不可避免减少,加之当皇帝了,后宫这么多嫔妃美人的,这方面也是消耗许多精血的。

又经常加班熬夜的,人的身体肯定是受损的,偏偏当皇帝的吃的是最好的。

李世民得高血压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秦琅只能劝说李世民几句,让他以马周为戒,不要过度操劳,要休息好,要注意饮食搭配,多运动等等。

李世民听了也只是不以为意,毕竟他自认为是一员马上皇帝,又不是马周这样的文弱书生。

“朕看了你先前给朕的表章谏议,你说要从河套征召郁射部六千精壮胡骑,再征其余突厥诸部和杂胡各部六千骑,凑一万二千南下岭南,分驻广州、桂州、交州?”

“朕觉得很疑惑,你怎么可能提这样的建议,岭南多热你不是不知道,中原江淮百姓都不耐岭南气候,更别说塞北的游牧民了。而且岭南多山多水多密林,也不适合骑兵作战。”

秦琅知道皇帝根本没有理解他的谏言用意。

“陛下,臣这是驱虎吞狼,再加釜底抽薪的一石二鸟之计啊。如今塞北诸胡,虽然纷纷归附,可臣始终认为,简单的内迁安置,或是划以自治,这都是极危险的,后患无穷。要想让北疆安宁,唯一的可能,就是以大漠为界,漠南之地直到长城,都划为朝廷直管正州,且要不断移民驻军,屯边耕种,要做到汉民超过胡人,要数量上超过,形成多数族群,这才有可能保持对塞北真正的控制。”

否则,只会又是一个南匈奴。

当年汉朝费了多少力气才击败匈奴,最后匈奴分裂,一部北迁,一部内附,被安置在漠南,虽然确实也维持了多年的北疆安宁。

可终究到底,这些人并没有变成真正的中原人。

这也正是后来五胡乱华的根子,晋朝司马家进一步把这些内附的胡族往内迁,而等到司马家你攻我夺的打成一锅粥后,这些拥有很强实力的胡人便终究还是趁虚而起,最后灭了司马家,打烂了整个北方,带来百年的动荡,差点让汉人亡族灭种。

这是极深的教训。

反过来,当年北魏鲜卑南下,主动汉化改革,搞融合,其实效果还反而要强一些。

“陛下,若从漠北调一万二南下,这等于是从现在归附胡人中十丁抽一,这是对新归附诸胡很大的实力削减,另一方面,我们还能用这些北方胡骑,调到南方打俚僚蛮,甚至能震慑冯盎等豪酋,这岂不是一举多得。”

李世民眯起眼睛,听出味来了。

“你这是打算有去无回,调走了不打算让他们回来了?”

“陛下,到时就让这些胡骑在南方就地落户,以百骑或是十骑这样划编入各州或是折冲府中安置,我们可以让他们娶当地汉女或是蛮女,又或是从他们北方部族老家调胡女过去成家,总之确实是有去无回。”

“那你可考虑这些胡人是否愿意?”

“陛下,现在他们是新附之人,只要朝廷多赏赐其首领,调他们南下时也给予赏赐,等将来到了岭南,给他们划地赐田,他们未必就不愿意,再说,真不愿意,那个时候他们还能万水千山的飞回漠南不成?”

秦琅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是毫不掩饰他对突厥人的防范之心。

“诸部尊朕为天可汗”李世民有些犹豫。

“陛下,当年突厥人和铁勒人还尊隋文帝为圣人可汗呢,后来也一样称杨广为圣人可汗,可始毕可汗还不是一样兵围雁门?陛下切不可被他们欺骗,我们要始终保持大唐的强大,还要一直削弱对手,这样才能保证他们始终臣服,不敢有二心,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们实力一强,就会伺机反噬我们一口,不得不防。”

“你还有什么计划,一并说来!”李世民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第381章 罪在将来

秦琅是个俗人,没想着什么封候拜相青史留名,哪怕两度为相了,也依然还贪财好色。

可这并不妨碍当他看到大唐君臣们走了弯路时,忍不住出来拉一把。

李世民有些天真,以为人家喊他一声天可汗,就真的成了他的子民了,却并没有或者说不愿意去往深层次想。

郁射设也好,改名秦国忠也罢,只要他手里还有十万人马,只要他还有自己的地盘,那么不管他是不是留在长安,这些人马其实都是受他统领,哪怕过个几代,这些人马就算从丰州移驻到朔方,也不会改变这点分毫。

他们始终有反的能力。

而朝廷要做的,就是不给他这个能力,让他们想反都不行,而不是让他们有能力而却一直不反。

这就好比有些愚蠢的妻子,故意考验丈夫一样,故意制造机会让丈夫出轨,可事实上又有几个男人真正经的起考验呢。

人性经不起考验,毕竟古往今来圣人就那么几个。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们这种机会,不给他们这种能力。

不管是让郁射部留在丰州,还是迁到朔方,只要不拆分他们的部落人马,不收走他们的自治之权,那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威胁隐患便一直存在。

“陛下,臣非对怀化郡王有什么不满,更不是对郁射部不满,相反,臣其实挺喜欢怀化郡王,人豪爽大方,又心向大唐,郁射部的牧民们也友好热情,可是,臣身为陛下之臣,身为大唐之臣,得为大唐后世计,得为子孙计。”

“胡人内附之策,错不在当下,而是错在将来!”

一个错在将来,让李世民彻底警醒。

要知道,当皇帝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防范,防范权臣,防范奸佞,防范这个防范那个,所有的防范,其实最基于一点,罪在将来。

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或者一条政策,不仅要看眼下是不是好的,还要看将来有没有隐患。

正所谓罪在将来,就是现在没问题,可将来可能会出问题。

用人如此,治国如此。

“你有何建议?既不能伤害内附胡人之心,又能防患未来?”李世民这个时候还是比较在意安稳内附胡人这个前提不能破坏。

“陛下,首先有一条红线,就是不能让胡人越过长城!”

李世民点了点头,表示这条可以接受。

“其次,安北大都护府内所设六州为正州,大唐正州之内,不应再有羁縻之州,不能再有国中之国,不能再划出地方来给胡人自治。”

秦琅提议,对于如郁射部这样人口达到万帐的大部族,要采用数策并下的方法来安置他们。

而抽调青壮南下岭南只是其一,这是抽丁之策。

郁射部有万帐,那么朝廷可以每帐抽一丁,以六千调往岭南,以平蛮乱为由,待俚人平定后,可就地安置于岭南,将其以旅或队为单位,分散置于诸州、统军府。

另四千人,则可按此例,抽往西南的黔中、云南、蜀西等地,可以让这些人负责养军马或者是负责后勤运输这些。

然后再来一次每帐抽一丁,这次抽出一万丁来,以百人一旅或是五十人一队,分别安排到大唐的陇右河朔等各地的牧监去养马养牛。

如此一来,就抽走两万青壮了。

一个万帐部落,实力虽强,可也就最多十万左右人马,这还得包括老弱妇孺和奴隶,这一下子抽掉两万青壮,实际上,这个郁射部的青壮就去掉近半了,他们也等于被削掉了一半的战斗力。

对剩下的郁射部,可以推恩分封。

“怀化郡王在长安不愿离开,那么朝廷正好可顺势推恩分封其诸子,郡王十子,可皆封为侯,让他们各统千帐,给他们划分部众、牛马,最重要的划分草场,订立界线。”

“十侯互不统领,各不干扰,禁止越界,但有诉讼争议,可由都护府于春秋之际,定期举行会盟,。”

秦琅提出,郁射部万帐人马,要拆分成十部。

最好是把这十部分开,不能聚在一起。

秦琅的意思是要把郁射部从河套,迁到狼山口外去游牧,重新给他们划分草场,每一个部可编为一旗,若干个旗编成一个盟。

这类似于满人后来对蒙古人的统治改编组织,加强管理,效果还是不错的。

对于那些在漠南的杂胡,甚至是长城内的杂胡,则进一步管理,直接让他们入籍,把一些杂胡部落,改成朝廷的牧场等。

“郁射部万帐,划分十部,每部一旗,再与其它突厥、铁勒等部间杂相隔,划定界线,然后再划成几个盟,由朝廷派人担任宣抚使,各旗由朝廷从旗中贵族中挑选任命,任巡抚使。”

李世民听出了些味道。

“陛下,朝廷必须要能实际统领这些内附胡人,不能任由他们自治,一味简单的羁縻毫无意义,必须得建立社会秩序,必须得建立行政区划,和各级行政组织。”

秦琅不再按传统给这些内附胡人设置羁縻州,就是要区分过去的管理方式。

盟和旗,不仅仅是换个名,而是要换个全新的管理体系。

不再是过去那种胡人自治体系了,而是朝廷深层参与管理的新体系。

就拿郁射部来说,以前他们是一整个部落,有一个首领,但现在秦琅要将他们拆成十个旗,与其它部落旗分属于三五个盟。盟将由朝廷派官担任,旗主则也要由朝廷授封。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郁射部一部变十部,互不统属了,这对朝廷的威胁自然就更小了。

各旗人口都要入籍,都要纳税。

都将置于大唐的统一管理之下。

“过于激进了一点。”

李世民听完之后,最后给出了一个评价,这只能说很美好的理想,但现在并不好实行。

秦琅看到的是如今归附的这些胡人,而李世民眼光却在看着还未归附的颉利部、突利部、铁勒等部,甚至是西突厥、吐谷浑、高句丽等等蛮夷胡族,如果现在出台的政策过于激进,那么其它胡人以后未必就会甘愿归附了。

不过他也承认秦琅说的这些也有道理。

于是沉吟再三。

李世民决定稍稍修正一下秦琅的提议。

从郁射设等内附部,先一帐抽一丁,调到岭南、西南等地平蛮夷、镇地方,但朝廷承认三年为期,三年期满,这些人可以回家,再换一批胡人过来。

这三年相当于为大唐服兵役,立功则授官,伤亡有抚恤。

再从诸部一帐抽一丁,到各处建牧场或是派到各牧场去为朝廷和皇家放牧,也是三年为期。

秦琅提出要把所有内附胡人安置到阴山以北,李世民觉得这条不太现实。

如今大唐人口少,就算真有能力把这些胡人安置北迁,可丰胜顺化云朔等地包括盐银等州,也一样空虚,总不能荒芜。

所以李世民认为还是应当折中一下。

对于这些内附胡人,可以推恩分封拆分,但不需要搞盟旗这么复杂,直接将这些拆分的部落,设为羁縻州县好了。如郁射部分封十子为侯,划十部,则每部编为一个县,与其它内附胡族五六个县编为一个州。

这些州县为羁縻州县,隶属于安北大都护府下的正州之中。

羁縻刺史、县令,由朝廷授封这些内附胡人首领担任,长史、司马、参军事等则由朝廷派官担任。

另一方面,也要人丁入籍,授分牧场,划分边界,禁止越界。

有纠纷争议等,先由羁縻州审理,然后再上报正州衙门审核

安北大都护府下六正州,每州下辖四个羁糜州,每羁縻州下再辖六个羁糜县,给这些羁糜州县,明确划分好界线,使的汉胡间杂居住。

皇帝有皇帝的考虑。

不过这个结果,秦琅还是有些不满意的。

这样做,还是给他们太大权力了。

“陛下,羁縻刺史、县令,必须由朝廷从诸部中选拔授封”

二十四羁縻州,一百四十四个羁縻县,实在有些太多了,不过如果真能够彻底的做到推恩分封,那么数量多些,倒也有利于削弱部落的实力。

只是依然有很多后患的。

可李世民已经觉得这样已经不错了,否则,内附的胡人估计就会不满,要背叛,那么将来还如何招附东西突厥、铁勒、吐谷浑等诸胡呢?

羁縻州刺史封侯,羁縻县令则封伯。

朝廷不另给食邑,但对这些羁縻州县制订税赋,规定县中所得赋税三分,一分归县封伯,一分归州封侯,一分入国库。

“你觉得秦国忠会愿意接受吗?”皇帝问。

秦琅对秦国忠还是比较了解的,“陛下推恩分封,一次授封他十个儿子皆为侯爵,又各授刺史之职,他岂有不愿意的?甚至他的孙子孙侄们还能封伯任县令,有六十个伯爵、县令位置呢!”

秦国忠当初归附朝廷的时候,只怕也根本没有想过大唐能够这么迅速的控制河套,甚至直接让颉利都跪伏,所以他原本可能还打着抱上大唐粗腿,然后继续控制着丰州,跟颉利叫板,过他逍遥日子呢,可现在这种局势变化之快,快到郁射设根本没的反应的机会,他现在除了接受大唐的安排,没第二条路可走。

大唐的安排虽不如他曾经的打算,但也还算可以,因此他不可能抗拒的,只能接受。

“好,这事就由你去跟秦国忠说明,让他召诸兄弟、子孙等入京受封!”李世民倒也直接把这任务交给了秦琅。

秦琅应下。

虽然现在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总比朝中温彦博等人提出的要把内附胡人安置到长城以内,甚至安置到关中、河南、河北去的强。

第382章 一锤定音

晚上。

亲仁坊里,秦琼设了家宴,款待秦国忠。

秦琼现在做为大唐唯一的一个正一品的官员,在喝了皇帝的龙须煎药后,自然是病情好转,可都位极人臣了,所以秦琼也数次婉拒了皇帝要让秦琼出去任事的诏令。

君臣三召三推,皇帝也就不再勉强,一时佳话。

现在秦琼每天呆在家里写写回忆录,剩下的时间则是接过秦琅的教鞭,亲自执鞭忽雷豹马球队和豹子头马球队,然后便是享受下妻妾温柔,儿女可爱了,偶尔还逗弄下长孙,日子倒也逍遥快活。

整个人气血都恢复了许多,面色也红润起来了,而崔氏居然都又有喜了。

“这次朝廷宰相们的斗法,我也有关注,想不到最后倒是你横插了一脚。”秦琼喝着茶,跟儿子坐在一起等着客人上门。谈及这段时间里中枢宰相们关于内附突厥人的安置分歧,他也确实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温彦博如今晋位中书令,也是深得皇帝信任之人,他是主张羁縻统治一派的代表,而房玄龄与杜如晦是汉化归附派领头人,这两派之外,还有魏征代表的主张的驱胡派。

这是路线之争,涉及重大。

毕竟现在大唐国力越来越强,这次对内附胡的处置方案,就可能是以后的例子,所以谁都在争。

魏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把那些早年趁中原内乱时南下侵占我华夏故地的胡人,统统都赶到大漠以北去,总之,就是不要让这些人以后再有机会为乱我大唐。

甚至就是河东朔方等地的那些什么杂胡,也要赶走,这些人都是以前匈奴啊鲜卑啊柔然啊铁勒等诸部胡种,不能留。

魏征每次都慷慨激昂,大声疾呼。

可问题是,长城以北,还有几个汉人?

大唐如今虽通过大索貌阅,搞全面人口普查,确实是清理出了不少人口,可这人口数量也才五百万户左右啊,这点人口虽比武德年间多出好多来,但比起隋大业时还是有四百万户的差距,少了近半人口。

当年隋大业时近九百万户,差不多五千万人口时,长城外的代北朔方等地,也一样没几个汉人的,同样是安置的胡人在放牧。

把胡人都赶走了,那些地荒着吗?

问题是,只要朝廷荒了这些地方,肯定就会有胡人跑过来放牧的,这是必然的。

左仆射房玄龄觉得魏征虽然以前跟他算是同学,都曾在大儒王通门下一起听过课,可老房觉得魏征就是光会喷,从不想解决的办法。

把胡人都赶走了算个卵的办法。

真正解决的办法,还得是同化归附,要将这些人汉化。老房跟老杜这两位仆射的意见是分其种落,迁居河套以南,使其散居各州县,不让他们再游牧为生了,而是要给他们分田授地,让他们学耕田种粮,变其风俗,让他们慢慢的变成汉人。

耕种土地,易风改俗,甚至是学习汉话汉字,汉突通婚等等。

可新任中书令温彦博与侍中杨师道还有学士李百药等一群大臣则又有不同意见。

他们认为这根本不现实,对于突厥人,应当采用汉朝对内附匈奴的办法,要开放接纳,把他们安置在河套以内,西起灵州东到幽州,安置在几千里长城内外,并且尊重和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惯,保留他们的部落,让他们的首领依然统领自己的部落,依然放牧生活等。

要靠海纳百川的宽大胸怀包容他们,解除他们的戒心,让他们全身心投入大唐的怀抱中来。

还说这样的方式,是成本最低,也有历史成功可鉴的。

温彦博甚至提出,要把三万户左右的胡人,安置到长安周边来,两万户安置到洛阳周边,一万户安排到太原周边,一万户安置到幽州,一万户安置到营州

他甚至建议,朝廷的丰胜顺化四州,干脆都授封突厥贵族为都督刺史等。

“温令公等人想的过于简单了,这虽是成本最低的安置办法,但不出十年,必生内乱。”秦琼当着儿子的面,也忍不住喷起了温彦博,虽说河东温家三杰名满天下。

三兄弟在武德和贞观朝,都进入中枢。

可他们还是过于书生气了。

处处只想到少花钱,想着简单不折腾,却不成想,这种方法,那真是危险至极。三万户突厥人安排到长安边上,这等于将一把刀时刻抵在喉咙上啊。

至于房玄龄他们的汉化归附之法,则过于理想了些,要让无数归附的突厥人、杂胡们弃游牧而改耕种,将他们全打散到一个个州县里去分田种地,先不说哪来这么多地分。

就算有地分,也不会有胡人愿意的,他们本就不会种地,他们习惯了游牧生活,更别说那些首领贵族们更不愿意了。

相较之下。

秦琼觉得现在秦琅跟皇帝折中出来的那个方案,还要好些。

秦琅摇头,“还是留有许多隐患的。”

“不能急,这就跟打仗一样,有的时候,我们不能贪功于一役,只要有耐心,目标明确,他们积许多小胜也一样能成为一场大胜的。”

“你还是急进了一些,倒是陛下此法更好,此次安置内附诸部为例,那么将来其它胡部蛮夷,也就能心安了。”

不管怎么说,安北大都护法算是保全了,没有沦为羁縻区。

六个正州也保全了,虽然也保留了二十四个羁縻州,可结果还行。

李世民在两仪殿廷议时抛出了这个方案,一锤定音。

可谓是惊掉了一众宰相们的下巴,之前三派争论不休,始终没有个结果。

大家都在想着让皇帝接受他们的方案,谁能想到争论许久,最后皇帝却抛出了个全新的方案呢?

有羁縻,但也有汉化,也有防范。

总体来说,这还是一个羁縻政策。

可主张羁縻的温彦博很不满意,这算什么羁縻嘛,根本不彻底,这还是不相信突厥大兄弟们啊,你们怎么能这样不相信别人呢。

房玄龄也觉得不太好,根本汉化的不彻底呀,就应当把这些突厥人分成一个个小部落,拆散安置到北方各个州县去,让他们改汉姓学汉话,耕田种地。

魏征就更不满了。

可李世民既然拍板了,就不容置疑的。

皇帝最后见反对声很高,把秦琅抛了出来,说这其实是秦琅的主张,还说秦琅做为收复塞北的第一功臣,他的话语更有参考性。

最后又说秦琼也是这个态度。

秦家爷俩被动背锅,在李世民最后说秦国忠已经上表拥护这个决策后,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无法更改了。

连房玄龄都不由的暗里妒忌起来,为何秦琅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呢,在皇帝心中地位怎么这么重呢。

魏征则骂秦琅妥协没原则。

可骂归骂,不满归不满,皇帝还是最终通过了这个决策。

秦琼对于自己还能发挥点这样的余热,还是很高兴的,做臣子的能为皇帝背背锅,其实也是一种荣耀的,这样的资格可不是谁都有的。

反正秦国忠倒也聪明,事后马上给皇帝补了一道拥护的折子,换来的是李世民给他把武散阶镇军大将军,提升为辅国大将军了,还给他在城南又赐了一块二十亩的地皮。

安北大都护府的地位还是最终确立了,没有被沦为羁縻府。

秦国忠一进门,便先对着秦琼拜礼,很恭敬。

“阿爷最近可还好?”

“很好,每天都要打会马球,精神头好着。”

秦国忠于是笑着上前,“儿还要多谢阿爷与三郎为我在陛下面前说话呢,如今陛下开恩,我那十个畜生居然都得封侯爵授刺史职,可真是天恩浩荡啊。”

秦琅看他那夸张的表情动作,也不由的佩服人家。

好歹也是启民可汗的孙子,处罗可汗的嫡子,如今居然混成了这么一个演技派,也真不容易。

但识时务的人,总是被大家喜欢的。

李世民就很喜欢这个大胖子,秦琅也喜欢。

以前他还讨厌这胖子非要粘到秦家来,可现在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你能理解陛下的恩赐就好。”

郁射部万帐要划为十部,三部留在丰州,两部迁胜州,一部迁盐州,一部迁云州,两部迁顺州,一部迁化州,这是将他们完全打乱,分而化之的一种策略。

秦国忠岂会看不出,可这家伙没表现出丝毫不满,他很聪明,知道大势难违,所以根本就不做无谓的反抗,高兴的表示顺从,皇帝高兴了还能给他个不错的安置。

“大兄啊,其实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往你在草原时,还要饱受颉利的欺凌敲诈,大兄自处罗可汗去世后,带着部族也是四处流浪的,但现在有大唐在,大兄和子侄们的日子以后就有保障了,草场一划定,以后就不用担心会被人侵占夺走,谁敢越界抢草场,朝廷第一个站出来为你们撑腰!”

“更不用说,这爵位、刺史县令等还是世袭的,代代都有了保证啊。”

“此外,今后贸易通商也没有了限制,关税等还免除了,大家日子可是会越来越好的。”

秦国忠哈哈大笑点头,那满身的肥肉上下颤抖着。

秦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安禄山。

这死胖子这么能忍,会不会是另一个安禄山呢?

第383章 三千旅贲

日子一如继往。

程咬金也出京前往河北,做为预定的北伐六道总管之一,他要前往河北开始做准备。

启程前,老程特意找秦琼喝酒。

几杯酒下肚后,老程面红耳赤已经微醉。

“叔宝,其实我不羡慕你,你虽说比我早封国公,还授了上柱国的勋,可不算什么。我如今也是卢国公,这回也终于能够统军一道要北伐了,到时也有机会捞个上柱国。”

他喷着酒气,盯着秦琼,“我也不羡慕你娶了五姓嫡女,俺老程也要娶清河崔的女子了。我也不羡慕你封司空,加骠骑大将军,做太子太傅。反正俺老程只要不死,再活个三四十年应当也没问题,到时还怕捞不着一个骠骑大将军吗?”

说着说着,老程转头瞧了瞧秦琅。

秦琅赶紧给他又倒了杯酒,“叔父吃瓜,这屋里这么热,容易上火,我家这温室西瓜可是很不错的,甜爽,还是沙囊的。”

老程接过瓜两口吃完,抹了把嘴。

“我最羡慕的啊还是你家三郎!”

“叔宝啊,你家怀玉怀英本来是两好娃,可惜洛阳被王世充那狗贼害了,当初只留下了三郎这孩子,在瓦岗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小子有多出众。可现在看看,当初真走眼了,就算怀玉怀英两孩子在,也远不及怀良啊。”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跟你家三郎一比,我家那些个全是畜生。”

秦琅心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孩子呢。

“程叔,处默现在胜州,可是大出息了,胜州司马,振武军使,五品的游击将军。程叔你当年在处默这个年纪,只怕还没到这位置吧?你那还是乱世起英雄的时代呢!处默可是很不错了。”

老程摇摇头,“那你得看跟谁比,若是说跟张亮跟郭孝恪他们家的孩子比,确实不差,但要是跟你三郎一比,可就差远了,他是我家的嫡长子,可混到现在也才是个五品,这还是三郎你提携他,否则他也还仅是一个千牛备身。”

“三郎啊,处默比你差远了,处弼等更别提了,这次我要去幽州,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了,长安家里这边,还指望着三郎你帮忙照看一二。”

老程扯来扯去,其实还是想要让秦琅替他照顾下家里。

毕竟程家也不是什么名门,他跟崔氏的事,又搞的几个小兔崽子,甚至是家里的一些老管家们也不满。

“看程叔说的,咱们两家什么关系?”

“好,有三郎这句话我就够了,来,接着喝酒!”

酒喝到最后,秦琅拿出几封信给程咬金。

“程叔此去幽州,帮我顺便带几封信,分别给牛叔和我窦婶,另外给苏将军和李将军等也捎封信。”

老程笑着把信收起,拍了拍胸脯,说了声谢谢。

他知道秦琅这是利用自己在河北的关系,给他点帮助。虽说牛进达是他的老部下,此去幽州有基本盘,可他跟窦红线,还有靺鞨首领李谨行并不熟,这次要去幽州,想立功,肯定得倚仗这些幽州边军地头蛇们,秦琅跟他们关系好,不仅仅因为秦琅曾经检校过幽州都督。

老程知道,秦琅这几年对幽州边市的影响力很深,捎带着苏窦李等也没少赚钱,所以他的面子,在幽州很大。

有秦琅打个招呼,老程过去那就要方便的多,秦琅所谓替他捎信,其实就是帮他,老程这么精明,岂会不知道。

“三郎啊,你在幽州呆过,在那边人脉广面子大,你跟程叔说说,我这次去了若想立功,也捞个上柱国当当,得怎么做才行?”

在皇帝的计划里,老程这次去幽州,统领的幽州河北军,其实只是去站场子的,不是主攻部队,他甚至连出界的计划都没安排,只让他守好东面边境,防止颉利东窜。

按这样的安排,老程肯定没机会立功,更别说要捞个上柱国了。

上柱国可是要实打实的军功战绩,虽可录前勋,但做为统军大将,没点硬战绩,是不行的,除非是袭勋,但那不是自己的功劳,也没啥含金量、荣耀可言。

老程也是个胆子大的,可若说公然违旨越界,这也是大忌。

“程叔啊,这么大的战事,六路齐出,各有任务,切不可轻易违反部署啊,否则容易出大事的。”秦琅提醒老程,别只想着抢功劳,万一抢出事来,破坏了战前部署,导致颉利跑了等意外,那可就是大罪了。

“那有没有什么既不用违反部署,又能立功的机会?”

“有当然是有。”秦琅笑呵呵的提了两个名字,窦红线和李谨行。

“什么意思?”

“我婶娘是河北都团练使,李谨行呢,是靺鞨首领,羁縻燕州刺史,他们呢名义上都是受幽州都督节制的,你现在将任行军总管,是能暂时节制河北各府抽调来的行营兵马的,所以他们名义上也是要受你节制,但他们非正兵啊。”

“哦,明白了。”

老程呵呵一笑。

既然非正兵,那么这些土兵、蕃兵,其实也是有很大的自由性的,在关键的时候,老程可以让这些人出界越境的。

“若叔父真想立功,我还是推荐由苏定方来挑选两三千靺鞨骑兵和河北土团,先在边界待命,一旦发现颉利往东来或往北走,赶紧轻骑拦截或伏击,说不定还真就堵着擒拿了,到时只要颉利是落到你河北这边的兵马手里,这不也是要算到叔父头上的吗?”

“对,就是这么个理!”

老程讨得锦囊妙计,满意而归。

东宫武装经过一轮调整,如今有了三千太子亲军。

因为之前秦琅表露的态度,让李世民很是满意,所以这次调整时,特别把这东宫三卫府做了精选。

三千亲军,皆由五品以上武将和勋官的兄弟子侄们出任,个个将门武家出身,全是十六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的年轻小伙们。

太子亲卫,统一从七品下,太子勋卫,统一从八品下,太子翊卫统一从九品下。

而这三千亲军中队头到旅帅,全由皇帝从讲武堂受训武官中精选派来,校尉和郎将,更是久经战阵的禁军将校。

三千人分为五番,两月一番。

一番是六百人,三卫各两百,一次当值两月。

一大早。

承乾早早的就让人给他披甲备马。

这位才十岁的太子,平时也是勤练武艺,骑射本领还不错,尤其是箭射的很好。

对于承乾来说,这三千亲军是在他直接统领之下的,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对打仗、军队这些感兴趣了。

秦琅到来时,发现承乾身上这套定制的铠甲很不错,全套加起来得有三十斤,各种长短武器箭支等还得有十来斤。

可他穿在身上,却并不显艰难。

虽说这主要原因还是铠甲设计较好,负重是全身分担,可这也还显示出承乾不错的身体素质的。

“老师,旅贲军已经准备好了吗?”

承乾有些小兴奋的道。

东宫十率,其中统兵的六率原本都各有军号,旅贲是其中左右清道率的军号,但这次皇帝把这个军号授给了这支亲军。

东宫三卫三府,合称太子旅贲军,下设亲勋翊府中郎将府各一,由三位中郎将统领,听从于太子左卫率秦琅节制调遣。

秦琅也换了身铠甲。

没选过于骚包的皇帝御赐铠甲,穿了件朴实无华版的明光铠,但全身铠甲也一样重达六十斤。

走起路来,那也是锵锵作响的。

“今日东宫阅兵,三千旅贲皆已至城南灞上操场候命。”

“那赶紧出发吧。”

三千旅贲,这是一支不小的武力,所以这次虽说是第一次亮相,但兵部也没敢大意,并没让这三千兵在东宫检阅,连长安城里也不让。

而是在长安城南的灞桥驿附近划了块地,让他们在那暂时扎营受阅。

承乾踩着一名东宫千牛的背骑上战马,秦琅在旁边看的微皱眉头。

大队东宫千牛卫护卫送一行出东宫,离长安城。

出了长安城骑行约一个时辰,前方就已经看到旌旗招展,人声鼎沸了。

承乾骑了一路,精神状态居然很不错,本来秦琅说没必要穿着铠甲骑行的,但承乾说要体验一把全副武装行军。

远远的,灞桥东宫旅贲军营就在前方。

“这看着可不止三千人马啊?”

于是远远迎上前来的太子左卫率参军刘仁轨便解释道,“旅贲三千,在此操演,接受检阅,因皆是勋戚品官子弟,故此人人皆带有随从家丁,又有许多家眷等前来观看,故此今日此地人过万众!”

靠近军营,秦琅也发现这里异常的热闹。

栅栏围住的军营里,帐篷一顶接一顶相连,倒还算齐整,可这营栅之外可就热闹了。

无数辆马车停着,还有许多骡马坐骑。

贵夫人、官宦小姐,带着她们的仆妇侍女家丁们,还有许多商人小贩闻讯而来,倒处张罗起摊子叫卖。

倒搞的跟春游一样。

三位中郎将一起出营迎接。

“末将太子旅贲军东宫亲府中郎将府中郎将梁建方,”

“末将东宫勋府中郎将高甄生!”

“末将翊府中郎将高侃!”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卫国公!”

第384章 银样蜡枪头

这三位中郎将,都是李世民最近新选调过来的,全是原秦王府部将。虽说比不得段志玄、张士贵这些猛将,当年东征西讨之时也只是裨将。

可那都是百战余生的将校。

就连参军刘仁轨,也是皇帝特意从原河南抚慰使任瑰手下调过来的,就因为听说他是个人才,特调入东宫。

三员中郎将个个顶盔贯甲,皆从四品上,比十二卫的中郎将要低一级。

承乾头一次来军营,看着自己亲军的将军们,倒有点手足无措了。

“三位将军免礼。”

秦琅却是面色不善。

“这怎么回事?”秦琅喝问。

高侃渤海高氏名门之后,他是前宰相高士廉的侄子,说来是当今长孙皇后的舅表兄,不过这位能进东宫,也是凭实打实的功绩的。

“回卫公,旅贲受阅,家属们前来旁观,也有些商贩闻讯过来贩卖商货。”

“乱弹琴,这是游乐还是狩猎?当这是打马球比赛,还是田猎呢?”秦琅对这热闹的场面可不喜欢,军队嘛,就得严肃。

尤其是因为这些太子旅贲个个勋贵官员子弟,越发得严格管束,否则一旦这些人惹出了事,最后还是要算到太子头上来的。

他秦琅现在做为太子詹事、太子太保,那必须得负起责来。

虽说太子很难有机会真正领兵,更不可能说率兵上战场,可这些人既然是东宫的兵,就得管好。

“把营外的人都赶走。”

“这不太好吧?”高甄生有些犹豫,营里的都是些勋戚高官子弟,或外的也尽是些贵妇人千金小姐勋戚子弟啊。

“高将军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立即把他们赶离军营五里!”秦琅不客气的喝道。

高甄生没料到秦琅这么不客气,愣了下,最后低头去了。

想当初秦琼在秦王府任马军总管的时候,高甄生还只是个队头,后来慢慢的跟着秦琼打仗,旅帅、校尉的一步步爬,如今从禁军中升任东宫的中郎将,也是不容易的。

虽觉得秦琅只是秦琼的儿子,一个年轻人,看着公子哥似的,但马上想起这位不是普通纨绔,人家两度拜相,现在更是太子师,东宫第一官员。

以后是自己的直属上司。

秦琅不管外面如何鸡飞狗跳,陪承乾进入军营。

发现军营虽然扎的似模似样,但营中完全没有军中的气氛。

一大群勋戚高官子弟,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居然在营里聊天扯淡,甚至有的还在那里炫耀着自己的坐骑、铠甲、马槊等。

这些人的装备,也全都是自备的。

个个铠甲精良,剑槊锋利。

“吹号,集结!”秦琅冷冷的吐出几个字,然后拥着承乾直接到了大营中军帐去了。

号角声终于响起。

秦琅看到那些公子哥们总算是都动了起来,还好,这些人倒没哪个敢无视号令。

过了一会。

三千人马摆成了数个方阵,站在操场上,倒也齐整。

“请太子殿下、卫国公检阅!”

梁建方入帐报告。

秦琅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制止了承乾打算出去的动作。

“既然是军中检阅,那一切按战时状态,敢问梁将军也曾是秦王府中的老兵了,现在外面这三千人,这松松垮垮的样子算什么?”

“他们的铠甲呢,他们的干粮呢?他们的水呢,他们的坐骑呢?”

“既然是列阵,那就按战斗状态,去!”

梁建方咽了咽口水,没敢吱声,赶紧扭头又跑去传令。

一顿骂骂咧咧后,那些刚站好队列的公子哥们也没敢违背,全又跑回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足足半个时辰后。

总算是人皆着铠甲,兵器皆上身,坐骑等也都披甲牵上校场。

两百人一团,一府五团,足足十五个团,列了十五个方阵。

旌旗飘飘,甲槊林立,有几分钢铁烈阳般的气势了。

可秦琅还是阻止了承乾要出去的动作。

“殿下请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会!”

“可是外面已经列好阵了!”

秦琅道,“那又如何?战场之时,有时摆好阵,也并不会立即开打,甚至有时全副武装赶几天几夜的路,也不敢休息,得严阵以待。所以,让他们站会吧,正好瞧瞧这些家伙的底子。”

秦琅让刘仁轨拿来旅贲军的全部花名册,然后跟承乾在那里慢慢的翻看着,其中秦琅还真瞧到好些个比较熟悉的名字。

有些是他们父兄很有名,有些是他们自己将来也会很有名。

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通家之好的世交子弟朋友,不少山东军功新贵们的子弟们也在其中。

翻看完这厚厚的名册后,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外面的人早就站在双腿发麻了。

这些家伙都是勋戚官员子弟,因此个个自备的铠甲武器,全都是质量精良的上等货,比起卫尉寺里的那些制式装备,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比如铠甲,好些家伙还不止穿一件,最里面先来一件波斯进口的铁索子甲,然后再来一件明光山文字甲,外面还要套一层牛皮软甲,最外面再罩一件鲜艳的绢甲礼服,最后再系一件大披风。

骚包的不得了。

不过如此一来的后果,虽然说防御力确实是惊人了,外软内硬,还能摭阳防寒的,可问题是这么几套不轻啊。

一套顶配的明光甲就得起码六十斤打底了,这还再来套锁子甲,哪怕这种穿在里面的是细甲,可也得二十斤打底,这种还是短袖的锁子衫,若是两袖脖子头都要护上,还要护住大腿,那得三十斤打底。

外面皮甲罩袍等一加,这都上百斤了。

而这些家伙又喜欢骚包,还要备上马槊一杆,横刀一把,另外破甲的钝器还得来一套,什么铁骨朵钢鞭铜锏铁锤啥的肯定得有两样,另外还得配弓弩,又要配上两壶箭。

秦琅刚还要求他们把干粮和水带上,标准的干粮是一斗,水两升。

背上最后还要背一面盾牌。

本来正常情况下,上战场肯定不会一次带这么多,甚至他们这种装备,其实就属于骑兵或军官级了,不可能全自己背着,肯定会挂部份在马上,甚至有自己的部曲家兵背负。

可现在全都弄身上了,还得牵着马站在那。

一站一个多时辰。

一百多斤啊,哪怕不是扛肩膀上,而是挂在身上,全身分担,时间一长,也累的够呛,两条腿更是灌铅一样的沉重,又酸又麻。

“老师,是不是可以出去检阅了?”承乾都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这才哪到哪?再等会。”

又坐了半个时辰,外面响起了春雷之声。

“好像要下雨了!”

秦琅点头,“嗯,下雨好啊,下雨了就意味着天要回暖了,春回大地了。”

“老师,下雨了。”

“嗯,春雨贵如油啊。”

“老师,旅贲军还在外面站着,是否先让他们解散避雨?”

“承乾啊,真打仗的时候,可就不止是下雨这么简单了,会下暴雨,甚至是下冰雹下大雪,还会下更致命的箭雨,滚石擂木雨,甚至可能会下金汁雨开水雨”

“所以说,现在下这么点毛毛雨算什么?让他们站着吧,今天是旅贲军的第一次检阅,就让老天来检阅他们!”

承乾犹豫着道,“这样好吗?”

秦琅告诉他,一支真正的精锐,别说这点雨,就是在刀枪箭雨面前,也不会有半点畏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真正的战斗,残酷无比。

秦琅也知道这些将门子弟们多是打小有习练过骑射武艺的,甚至有些可能还早早的随父兄们学过一些排兵布阵安营扎寨等本事,可这并不表明他们就是优秀合格的军人了。

现在外面的这群人,充其量只是一群军事爱好者,一群乌合之众。

别看他们个个学过不少军事知识,甚至装备一个比一个的精良,骑射本事也挺强,可从大唐六百多个折冲府里,随便挑几千人出来组成一支兵马,一对一的来一场真刀实箭的战斗。

秦琅敢说,眼前这些旅贲的败率会超过九成。

打仗更需要的还是配合,能够结成战阵,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一的那种军阵之威,而不是凭个人勇武在那单打独斗,那是长安城里的游侠无赖儿们斗殴,不是打仗。

雨越下越大。

初春的雨,还是很冰凉的。

旅贲军士们身上厚厚的甲胄被雨一淋湿,又冷又重。

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不满的抱怨起来,但没有人敢踏出一步离开这里,他们知道,在前面那座大帐里,坐着的秦琅不好惹。

太子承乾他们倒不惧,才十岁而已。

可秦琅的名头太大,虽然许多旅贲比秦琅年纪还大不少,但没谁敢轻视一个威名赫赫的秦琅。

他们现在只是期盼秦琅不要再折腾他们了,而没有谁敢违背秦琅的命令。

“老师,他们已经淋了半个时辰的雨了!”

“天还早呢。”

秦琅在帐中享受伙夫们送来的军中伙食,依然没有下达解散命令。

终于有军士扛不住倒地了。

高侃、梁建方、高甄生三将数次过来求情。

秦琅对淋的一身湿的三将不为所动。

“这才倒了几个?战场之上,刀箭无眼,一场恶战下来,起码也得折损两成以上!”

三人无奈退出,回到阵前继续站着淋雨。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秦琅吃完了饭,却端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这春雨。

天色渐晚。

旅贲军已经站了四个时辰了,雨也淋了两个时辰,一多半的旅贲军站不住倒地。

晕过去的被拖进了帐篷休息,还没晕死的则卸了装备继续站。

刘仁轨小声的劝道,“卫公,天要黑了,春雨冰寒,莫要把旅贲军都冻坏了。”

秦琅抬眼望了望昏暗的天。

“好吧,解散,今天就到这。”

解散的命令传下,所有旅贲都长松口气。

好些人已经麻的都抬不开腿了,互相帮忙,相互搀扶着回到了营帐,才发现,帐里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姜汤和蒸饼。

还没等这些人喘口气。

军令又传了下来。

明日卯初之时(清晨五点)操场点名,所有人全副武装,有迟到误卯者,军杖二十!

一片惨叫之声连连响起。

整个军营哀鸿遍野!

第385章 承乾的恐惧

这天晚上,秦琅和承乾都没有返回长安城,就在灞上军营里居住。

有三千旅贲和百余千牛侍卫,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秦琅和承乾共处一帐,承乾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似乎还有些小兴奋。

“天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老师,我睡不着。”

承乾侧卧着,帐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帐外不时传来守卫们的巡逻脚步声。

“为何,你也不是第一次在宫外居住?”

“这次感觉不一样,看着那些旅贲,就觉得兴奋。孤一想到他们是孤的亲军,就睡不着了。”

秦琅知道帐外就站着上百的千牛卫,这里面肯定有不少镇抚司、百骑司甚至是殿前司安排的暗桩们,所以承乾在这里说的话,皇帝第二天就能知道的一字不落。

“殿下,你莫想多了,这些旅贲虽是殿下亲军,可殿下现在的任务是读书学习,捎带习练弓马兵书,有空跟着听诉习政,这带兵练兵,可不是殿下的任务。”

秦琅说的很白,这旅贲只是名义上是承乾的亲军,实际上可并没有直接指挥权的。

论指挥权,承乾还不如秦琅呢,好歹秦琅这个左卫率还直接统领这三千旅贲。

“我大唐以马上夺的前朝天下,孤为太子,将来继位为天子,当然也得是个能马上征战的皇帝。想太上皇当年在河东也曾讨贼捕盗,尝连发七十余箭,射杀数十贼人,我阿爷更是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无往不胜”

承乾越说越兴奋,干脆坐了起来。

秦琅翻了个身。

“时移事易,太上皇是开国天子,陛下十六岁征战起,这是当时形势。如今不同了,有太上皇和陛下两朝天子开创大唐盛世,今后不会再有需要皇帝亲自统兵的战事了,天子当垂拱而治,而不是御驾亲征。”

“可”

做为马上天子的儿子,承乾也有个武将梦,可现在秦琅却一再三的浇他冷水。

“殿下难道以为,前年颉利可汗三十万骑直迫渭河的事情还会再重现吗?”

“不可能,颉利都已经称臣了!”承乾道。

“确实,颉利称臣了,西突厥现在也朝贡,连昔年对抗中原的高句丽也一样上表称臣,那殿下何以为,将来大唐天子还需要亲自统兵征战呢?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大唐有无数的战将老兵,他们毕生都在习练骑射研究战阵,一辈子都时刻准备讨平不臣,殿下何必要跟他们抢差事呢?”

承乾抱着毯子走到秦琅的铺上,挨着秦琅坐下。

“殿下当心着凉。”

承乾钻进秦琅的被窝。

“老师,我是有些担心。”承乾轻声道。

“什么担心?殿下是皇太子,有何好担心的?”

黑夜里也看不见承乾的表情,但从这语气里,确实能听出这个少年的忧虑。

他很忧虑,十分忧虑。

“老师只怕还不知道,陛下要授李恪为吴王、广州大都督,又要封他同母弟李愔为蜀王,益州大都督,还要加封其生母杨淑妃进封贵妃。”

秦琅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并未听说。”

“那天我拜见父皇时,无意中在他案上发现的,是父亲亲笔书写的。”

秦琅为承乾掖好被角,“并未有制书颁下,所以这都是没发生的。”

“我了解父皇,他既然已经有了这主意,肯定会颁诏的。”

“殿下,就算退一步讲,这些真的发生了,那又如何呢?不是很正常吗?”秦琅知道承乾在担忧什么,还是为他安慰。

“杨妃是前朝嫡公主,血统尊贵。”

大唐虽代隋而立,但却依然是尊隋为正统,以隋继承人自居,所以对隋朝其实还是很尊重的。

因此杨妃的身份,其实很尊贵,并不是说是前朝俘虏啥的身份。

而大唐皇后之下设有四妃,贵妃排在第一。

“殿下,其实你真多虑了,正因为吴王生母是杨妃,所以他绝不会有半分可能染指到储君之位的,这满朝上下,谁不是新朝臣子?就算有曾是旧朝之臣的,可谁当年不是反隋拥唐呢,试问,谁又愿意看到前朝血统成为新朝皇帝?难道他们不担心,有朝一日,这有前朝血统的新帝,要为其母族清算那些旧臣们?”

“殿下是嫡长子,杨妃再得宠,她的儿子也威胁不到殿下,吴王再贤,也大不过立嫡立长这一条。”

现在秦琅明白为何承乾这么激动了,估计他也感受到了李恪对他的威胁,这个少年想的却是兵。

希望能跟他老子当年一样,手里牢牢握一支兵,甚至将来上战场,打出赫赫威名来。

这种想法太天真。

李世民怎么可能会让太子承乾去统兵打仗呢?

如今的形势又不是开国之初,那时李世民几兄弟各个统兵,当然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自家人最可靠,可现在还需要那样吗?

皇帝有前车之鉴,也绝不会让李恪等真正拥兵统领的。

真正能威胁到承乾的,其实只有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这个可能性也极低,除非承乾自己作死惹皇帝嫌弃,满朝生怨。

只要承乾但凡正常一点,哪怕不如其它兄弟们聪明,贤明都不要紧,立嫡立长不立贤这一条继承法则,可是第一位的。

只要太子不是傻子不是暴虐之人,那他都不太可能被废掉。

历史上承乾被废,不能说是别人的问题,只能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自己做太多死。

不管别人会说是皇帝如何宠李泰等,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要知道承乾哪怕瘸了腿,又开始搞基,甚至各种扮突厥人,甚至行刺老师等,李世民都是一忍再忍,甚至几度让朝中的宰相们都去当承乾的老师。

只可惜承乾自己最后完全自暴自弃了,一点挽救的可能性都没了,最后李世民才无奈废掉他的。

承乾的处境可以说跟建成完全不同的。

建成那是开国之初,李世民和元吉都是手握兵权,且在军中资历威望极高,更有一批自己的忠心耿耿利益相关的人马。

会有无数人推动着他们往那条路上走。

可现在不同。

基本上正常人都会尊太子承乾,不会想着说去投机赌李泰李恪他们。顶多只会有小部份两人王府的人马,或是他们的姻亲出于某些目的来投机,可绝不会多。

承乾想握兵权,这是感受到了威机,想掌兵权一来自卫,二来希望能有军功,可这些都是太过于天真的想法。

承乾真要往军队伸手,这绝对是会犯李世民大忌的事情,现在他年少还好些,一旦承乾成年,他还敢往这方面想,那绝对是要惹皇帝猜忌的。

哪怕是父子,这也是万不能碰的。

“殿下,李恪就算改封吴王,出任广州大都督,又如何?并无实权,也不之藩,只是遥领而已啊。”

“可是,可是我听说,陛下有意要调杨恭仁出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刺史。”承乾有些急。

杨恭仁是谁,前宰相,武朝时历任侍中、中书令的,还做过雍州别驾,吏部尚书等职,还当过凉州总管,封观国公,如今外出任洛州刺史。

而他的幼弟杨师道,尚桂阳公主,新拜侍中,入中枢为相,封安德郡公。

这两兄弟都是隋朝宗室观王杨雄之子,杨雄的曾祖和杨广的曾祖是亲兄弟,一母同胞,所以杨雄一系在隋朝时很得宠,是宗室里最有权势的。

如今虽然隋朝灭亡,可他们这一支称为弘农杨氏观王房,却是极为显赫的,不说别的,他们家从武德初到贞观二年,十一年时间里,已经出了两个宰相,三个驸马,五个王妃了。

杨恭仁杨师道兄弟俩,论辈份都是杨妃的堂哥,李恪喊他们堂舅的,这关系当然很近。

李恪拜广州大都督,只是遥领,毕竟才九岁,不可能出藩,可若是杨恭仁去当长史,那么广州这个盘子还真有可能就是李恪的了。

毕竟杨恭仁不仅在武德朝两任宰相,而且也是极有能力,弘农杨氏的人脉也广。

不说其它的,岭南的那些土王,如冯盎、冼宝彻、宁长真等虽说隋末时也各自割据称雄,可人家早年也都是隋朝之臣,如冯盎、陈世略等都率子弟在杨广身边担任大将多年的。

杨恭仁到了广州,这些岭南土王还能不联络下旧感情?

承乾的担忧不无道理。

李愔又接李恪的班任益州大都督,封蜀王,万一杨家或是再把益州这块盘子给巩固下,那李恪兄弟的实力还真不小,现在他们都还小,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

不得不防。

“这事情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策。”

秦琅也觉得不能让杨恭仁去广州,想了想,觉得可以由长孙无忌出面,请高士廉调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的舅父,自然是会力保承乾的利益的,这样李恪遥领广州大都督就没啥意义了。

第386章 大将军

两人一直聊天鸡鸣三遍。

秦琅打着瞌睡,安慰了承乾一晚上,为他了出谋划策,总算让承乾没那么忧虑了。

鸡鸣三遍,天还未亮。

可军营里已经开始醒了过来,昨天被折腾的不轻的旅贲军们,个个身体素质不错,经过一夜休息,倒是全都满血复活了。

他们担心今天的检阅又要被折腾,于是倒早早开始做准备,生怕迟到罚二十军棍。

军营里的侍从、家兵们都被赶出了营,于是他们只能自己动手洗脸漱口,相互帮忙穿戴装备。

今天没有谁敢再骚包了。

自备的那些华丽装备,今天都没穿戴。

一个个都老实的穿戴起了东宫发放的旅贲军制式装备。

这些装备原本他们只是用来做个备用的,现在则没有人嫌弃这些装备粗糙了,起码这些甲轻便的多啊。

虽然防御能力肯定是不如自家高价订制款的,但检阅时也轻便的多嘛。

更别说,没有人再披三层甲了,谁傻谁才披。

里面的军服上直接就披上旅贲军制式明光甲,外面罩一件罩袍就好了,零零碎碎的主副武器暗器啥的,也是尽量精简。

长矛一杆,横刀一把,然后短刀两把,一副弓,一壶箭,配上把短柄斧,再来一面皮盾,齐活了。

全面减负之后,每人身上的铠甲装备干粮水等加一起,也不超过六十了,轻了一半。

寅正之时,这些家伙已经开始聚集结阵。

未到卯时,已经全都站好了。

高甄生等诸将校们,也早早披挂整齐过来请令。

秦琅打着哈欠,跟承乾一起有些无精打彩的坐在帐中吃早餐。

军中的早餐也很简单。

秦琅特意交待,没必要给承乾搞什么小灶,军士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四个杂粮窝窝头,一碗带汤面条,每人再配了两个水煮鸡蛋,这伙食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这其实是在外训练、演练时的伙食了,比平时的要好不少。

起码平时可没机会有蛋吃。

承乾觉得这伙夫们水平有限,不过想想做饭的又不是专业的,都是轮值到的旅贲军士们做的饭,哪能有多好。

这手擀面条能擀这么薄,都很不错了,这窝窝头起码也挺蓬松的,没有说硬的能当暗器,虽说口感差了点,也实属正常嘛。

承乾也没啥胃口,不过他也没抱怨,很认真的吃完了。

不得不说,正处于发育期的小伙子,饭量还真不错。

“太子殿下,卫公,旅贲军已经准备就绪,请检阅!”

“大家都吃过早餐了吧?”秦琅问。

“都吃过了。”

“等卯时吧!说卯时点名,就卯时点名,现在去,早了。”

高侃等以为秦琅今天又要折腾大家了。

好在秦琅没食言,等卯时一到,便准时的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他和承乾各自骑马在千牛卫的拥护下来到操场前。

队伍很整齐,人也很精神。

只是这装备似乎大变了样。

看着没昨天那么精良了,但倒是更整齐划一了。

“我很高兴看到旅贲军今天都还很整齐的站在这里,比昨天那个熊样好多了!”

秦琅的开场白,并不怎么客气。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身世不凡,可不管你们老子是骠骑大将军还是镇军大将军,又或只是个游击将军,但既然进了旅贲军,成了我秦琅麾下的一个兵,那以后就得听我指挥,我不问你们家世,也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兄弟,我只管你们现在的身份!”

“告诉我,你们是谁?”

梁建方率先喝道,“旅贲!”

高甄生、高侃一起跟着大喊,“旅贲!”

三千旅贲,齐声附喝,“旅贲!”

“好,记住这个字,旅贲,这就是你们的身份,太子旅贲,东宫卫士,不要辜负这个名头,不要玷污这个身份!”

秦琅并没有让承乾来给他们讲话。

他不希望承乾过多的插手军务,因为这很危险,很敏感,他亲自为承乾掌握这支人马。

“旅贲三千,划分五番。”

“所以我今天就要给你们好好检验一下,将对你们进行一番考核,不考别的,主孝举重、骑射、步射、马枪等武艺,副考策略兵法,问孙吴兵法等。”

“考试分为五科,各分甲乙丙丁等级,甲等打五个圈,乙等四个圈,最后综合成绩数圈,按总得圈排列成绩,亲勋翊三府,按成绩各划五等,圈最多的两百人为甲等,次多的为乙等”

刘仁轨等军将们站在旁边有些意外。

本以为这次校阅只是走个场面,让大家跟太子殿下接触下,顺便展示下军威,谁想到还要考核。

考就考,还要评成绩,最后还要根据这成绩来划分五等,排番位。

大家都是旅贲,难道除了按父兄职位高低来分亲勋翊的区另,现在又还要凭本事再来分个甲乙丙丁戊?

“现在准备考试,先试马步射,马射二回六箭,中三为合格。步射九箭中五为合格。再比力气,分为拉硬弓、舞大刀、举重石和翘城关四项。弓分八斗、一石、一石二斗力,刀分八十斤、一百斤、一百二十斤,石分二百、二百五十、三百斤,城门栓分为”

一连串的考核规定,听的这些旅贲个个目瞪口呆。

“怎么,你们个个皆为将门子弟,难道却怕了?”秦琅冷笑喝问。

这下倒是让这些将门子弟们大为不服起来,他们打小就开始习练武艺,骑射步射,举重舞刀这些都是基本的,从这方面来说,秦琅的考试,倒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只是说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秦琅请承乾担任主考官,自己为同考官,让高甄生等诸将担任从考官。

一时间,军营里倒也轰轰烈烈,热闹非凡了。

三千旅贲,按考试的十几个项目,分别考试。

其实真考起来也快,不需要什么过多准备,场地、武器等都是现成的,由将校军官们担任考官等,现场打分。

一次十个考官打分,每次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再取平均分,保证公平公正。

不过别说,这些人不愧是将门子弟,一个个这家传的本事不真是不错的。

几乎个个都是能骑善射,秦琅要求马上射二回六箭,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太简单了,毕竟射的只是固定靶,距离也不算远。

除非有几个运气不太好的,发挥有所失常外,其余的几乎个个都是百发百中。

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家伙,还提出这难度太小了,要求把靶子放远,甚至有家伙嚣张的提出要射移动靶。

秦琅没理他们,他又不是来选武状元的,这场考试,其实也只是来瞧瞧这些旅贲的个人能力。

马射,步射,都是极为出色的。

不愧是尚武的时代,人人骑的战马,开的硬弓,几乎都可堪优秀骑兵了。

至于说举重翘关舞大刀这些,完全就是考死力气,比起骑射来需求差多了,不过反倒是这一关不少人不合格,主要还是有些旅贲军,个头上有些不足,这些人都是凭父兄身份官阶进来的,并不是按府兵点选的条件选进来的,所以还是有些达不到六尺身高的,他们骑射等方向没问题,可纯拼力气的这些项目反倒吃亏了。

一百二十斤的大刀,要举起来,还要前后舞出花来,对他们来说有些为难。

至于说几百斤的石头要搬着走,就更为难了。

好在初档的还是能通过的。

“以后要加强练习!”

秦琅对这些被众人哄笑的小个子们,倒没什么嘲讽,只是出言安抚了几句,不过还是很不留情的只给了一个圈的评份。

上午考完了武试,下午接着考文试。

考他们兵法战策、甚至是金鼓号令、安营扎寨,甚至是对军法条令等的理解,这考试用笔试,所以还要求字写的好,行文有条理等。

卷子收上来,结果可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三千旅贲,倒是有两千人,成绩非常差,不是字写的歪歪扭扭,就是词不达意,还有许多对考题中举出的孙子等兵书里的句子,根本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理解了。

倒是旗鼓号令,行营扎寨,军令等项,答的还算可以。

考完后,面对着秦琅等考官毫不留情的低分,有些家伙很不服气。

“我阿爷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倒下的一认扁担,可也不影响他是大将军!”

秦琅瞧了眼,发现这家伙是侯君集的儿子,嗯,他刚才武试成绩很好,笔试一踏糊涂,原来是有原因的。

“你阿爷不识字,确实没影响他当大将军,可他能当上大将军,可不是因为他不识字。你以为不识字很值得骄傲吗?你当你是平民百姓,家里没条件?你们都是旅贲,个个都是品阶,你们将来都会是武官,是官,连个字都不识的,当个什么官?”

“你们以为打仗就不需要认字了?”

“我就说你,回去后好好请几个先生在家补课,下次再见到你时,若是连孙子兵法都默写不出来,你就专门负责做伙夫,给大家做饭。”

侯公子被说的羞红了脸,却无法反驳。

“刘参军,请按这个考试的综合成绩,排出名次,张榜于旗下,以此分为五番。”

“今后这个考试一年一次,以调整番次。”

第387章 神仙打架,老武遭殃

立正殿。

皇帝驾临,与皇后共进晚餐。

“承乾穿起明光甲的样子,很威武,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皇帝突然说道。

“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穿上铠甲也不是将军。”长孙为皇帝盛了一碗汤。

皇帝的脸上却并不轻松,“我听说承乾很喜欢那件铠甲。”

“少年心性,总是喜欢舞刀弄枪的,平日里整天跟着大儒朝臣们学习经文,偶尔活动活动一下,肯定是很感兴趣,更何况,他还有个马上南征北战打天下的父皇,或许骨子里也还遗留了点陛下的武勇。”

“要这样说倒也是,虎父无犬子嘛,不过当年我丈人那也是一箭双雕的大将军,所以咱们俩都有这尚武的血统传给他。”

长孙是个聪明的女人,丈夫只开了个头,其实她就已经能顺着往下猜出许多丈夫的心思。

“等承乾从灞上回来后,臣妾会督促他多花心思在功课上,有空也多学习政务的。”

李世民摇摇头。

“其实也是朕想多了,贵族子弟又有哪个不尚武的,只是朕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对于这些总有些担忧。”

“东宫有那么多大儒贤臣,尤其还有怀良这样明事理的老师在,承乾不用担忧的。”

“或许是那天承乾看到我拟封恪儿为吴王,愔儿为蜀王一事,让他有些多心了吧,这个孩子也太早熟了点,才十岁啊。”皇帝道。

长孙也知道此事,只是从没有发表过一点意见。皇帝要封哪个后宫女子为嫔妃这是皇帝的权力,皇帝想封哪个儿子为王,想授他们何职,也一样是他的权力,这皇后是无权干涉的。

只要不涉及到承乾,长孙不会轻易的插话,这是一个合格皇后该有的态度。

不过皇帝既然说起此事,长孙便也道,“陛下,如今诸皇子封王的都是武德时封过郡王的,所以陛下登基后皆封为亲王。现在愔儿才两岁,以前未封过郡王,此次封王臣妾本不该说什么,可既然要封,那就应当把与愔儿差不多年纪的其它诸位年幼皇子也一并封王,单只封愔儿,未免有些过于突兀了。”

“皇后说的是,朕有欠考虑了,之前只考虑说广州提升为大都督府,所以欲将恪儿改封吴王镇广州,就想着益州大都督空缺,便打算让愔儿封蜀王,现在看来是有些欠考虑。”

“这个事情,朕看就算了吧,愔儿下次再封,就让元轨与恪儿对调封号,让元轨镇益州,恪儿镇广州。”

李元轨是李渊的第十四子,初名元璹,母亲为张美人,打小就多才多艺,也是很得李渊喜欢的,初封蜀王,后改封吴王。

兄弟跟儿子,当然是儿子更亲。

虽说蜀地其实比岭南更好,但现在朝廷十分重视岭南,破例把广州提升为大都督府,所以李世民要让儿子来担此重任。

长孙皇后听了,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这顿饭结束时,皇帝心情还算好,当晚便干脆留宿立政殿皇后处。

第二天,皇帝早朝后召重臣廷议。

果然,廷议一开始,皇帝便提出要让李恪拜广州大都督之事。

“李恪改封吴王,拜广州大都督,杨恭仁迁广州大都督府长史!”

话音刚落,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师赵国公长孙无忌立马高声反对。

“陛下,元轨本封蜀王,后改封吴王,如今又改封蜀王,不免儿戏,况且,杨恭仁原是朝廷宰相,如今年老,陛下先前体谅他年迈功高,特让他任洛州刺史,在洛阳养老,如今却又要调他去广州,这广州地处岭南,湿热不利于休养,不是待功劳元功之道。”

理由倒是挺正当的,但明显还是因为杨恭仁是李恪的母舅。

“那调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士彟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如何?”

这次长孙无忌便没马上反对,可立即又有大臣站出来反对。

武士彟虽说是太上皇的心腹,最初只是河东的一个商人,可他后来娶的续弦杨氏,是隋朝宰相纳言杨达之女,这个杨达是杨雄的兄弟,因此杨氏是杨恭仁杨师道的堂姐,是李恪母杨妃的表姐。

反对的人也是跟长孙无忌一条线上的。

秦琅坐在殿里,倒是一言不发。

他其实先前已经去拜访过长孙无忌,提起承乾发现的皇帝拟封李愔为蜀王,李恪为吴王镇广州一事,还表示承乾对此很担忧。

长孙一听,立马表示要制止皇帝这错误的行为。

他是承乾的亲娘舅,当然要支持太子承乾,更何况,长孙家的未来,那是早已经跟承乾挂钩的,长孙的儿子、侄子等早就是东宫的人了,若是将来承乾当皇帝,长孙家做为国舅家自然受益良多,承乾若是不能当皇帝,第一个受打击牵连的就是他长孙家。

这种时候,娘舅不出力谁出力。

这场廷议之前,长孙无忌已经早就安排好了。

议了半天。

尽是反对之声。

最后无奈,李世民只得退让一步。

越王李泰改封魏王,蜀王李恪改封吴王,依然分镇扬州和益州不变,李愔封王一事也没提起,甚至杨淑妃晋封贵妃一事,李世民见机不好,也干脆不提了。

接下来争议重点还是几个大都督府的长史人事问题。

最终,杨恭仁依旧任洛州刺史之职不动。

倒是原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士彟被调任蜀中利州任刺史,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到边疆利州刺史,这明显是贬了。毕竟大都督府长史,实际上就是代理主持大都督府事务的。

武士彟估计都想不到自己怎么无辜躺枪了。

围绕着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和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还有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人选,廷议上众臣们可是争论激烈。

每个人都想推出自己的人选。

在亲王遥领大都督实际不能到任的情况下,一个大都督可是很重要的。

李世民被吵的头都痛了,原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人事调整,谁知道现在居然弄的有些不可开交了。

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麻烦。

每位宰相重臣,都有自己举荐的人选。

在殿上,唯有秦琅很安静的坐在那里,笑看风云,他没有参与争论,也没有举荐自己的人选。

李世民直接点了秦琅的名。

“秦琅,你有何人选推荐?”

“陛下,臣觉得诸位大臣们推荐的人选都不错。”

“朕是问你,你愿举荐谁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皇帝直接问。

秦琅无奈,这明显神仙打架一样的,你非让我掺合干啥?

可皇帝现在有些恼,非盯着他。

秦琅看看殿上,谁都不好得罪,举荐了长孙的人,那房玄龄估计又不高兴,举荐了杨师中的人,估计温彦博又不高兴。

所以思来想去,得,要得罪就一起得罪吧,总比明显偏向某人强。

“臣举荐李大亮出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刺史!”

这个名字倒是引的君臣们一愣。

李大亮,这位之前出任过越州都督,后来跟秦琅北上任检校丰州刺史,去年也算捞了个大功,于是年初任命为安北大都护府的长史了,这次皇帝的北伐战略中,李大亮还是其中一路总管呢。

谁也想不到秦琅会推荐他,但细一想,李大亮还真够这个格,人家毕竟现在就是大都护府长史,这跟大都督府长史一个级别,更何况去年那功劳那么大,之前也有在南方越州任职的经历,表现都还不错。

当然,李大亮这人背景也比较特别,本身关陇贵族出身,可又曾在瓦岗待过。

“好,就调李大亮任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刺史!”皇帝一锤定音,懒得跟大臣们再纠缠。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呢?”李世民还不放过秦琅,又问。

扬州大都督府之前是南方最重要的设置,最早的时候从管辖地域极广,长安出蓝田过武关后,从丹阳开始,一直到扬州,甚至整个岭南到交州,都是属于扬州大都督府的管辖之内。

如今原扬州大都督府内,又分出了荆州大都督府、广州大都督府,安南大都护府,一分为四了,都是顶级单位。

可就算瓜分了,但扬州大都督府依然控制着淮南淮西江东江西等地,这是现如今大唐南方最重要的一片地区。

秦琅先前推荐李大亮,也是存了点私心,毕竟李大亮曾经也算做过几天秦琼的部下,之前又跟他在丰州搭档过。

可现在李世民又问扬州长史人选。

“臣一时没想到合适人选!”

“那你就现在好好想想!”

秦琅瞧瞧长孙无忌,又瞧瞧房玄龄,再瞧瞧杨师道,最后瞧瞧温彦博,这是如今朝堂上的四大天王,宰相中的宰相,各代表的一派势力,每一个都极其了得。

他想举荐宇文士及或是高士廉等,但这几个本也是四大天王们推荐的人选。

想了半天,最后秦琅打算干脆再推个别人吧。

“臣举荐潞州都督虢国公黄君汉,黄公曾经鏖战虎牢,又曾率军江南平乱,极有战功,且熟悉江南。”

黄君汉当年也是瓦岗出身的一员大将,他曾是东郡的一个狱卒,是法曹翟让的手下,也是他的好兄弟,后来翟让被捕入狱,是黄君汉把他私放了。黄君汉还曾参与征辽,获得过极难得的先登之功,授立信尉,补选为越骑校尉、本府司马。

隋末大乱,黄君汉后来也拉着本府的官兵上了瓦岗,李密败后,归附大唐。

黄君汉降唐时,是带着自己地盘和部下归附的,所以直接被李渊授为上柱国、怀州总管、刺史、东郡公。

后来参与平王世充,平辅公祜叛乱,因功升任了潞泽等五州都督,加封虢国公,是一员虎将。

但也是一员出身瓦岗的山东大将,跟秦家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但细说起来,黄君汉其实跟李绩的关系更好。

毕竟当年李绩还叫徐世绩时,曾是翟让的好兄弟,后来跟单雄信一起成为瓦岗三大首领之一,李密败亡逃入关中投唐后,是李绩收扰败兵,继续守着瓦岗的那一滩地盘。

所以当年李家招降徐世绩时,是非要授徐世绩父子封王赐姓的,后来爷俩坚辞,这才各授国公。

李世绩在武德年间,其实就一直比较被限制使用,就是因为李世绩跟罗艺一样,都是属于带头大哥级别的,跟秦琼他们这些武将大有不同。

哪怕到了今天,李绩这位极能打,又年轻的大将,李世民也很小心的用着。

李世民就怕李绩跟罗艺一样野心不死,哪天振臂一呼,于是当年瓦岗旧部们纷纷响应,毕竟现在朝中,尤其是李世民秦王府旧部中,有大半都曾是出身于瓦岗的。

秦琅想,他推黄君汉,李世民应当不会用的。

第388章 武氏娃娃亲

秦琅没有见过武士彟,也跟他没有什么过往恩怨。至于他那位四岁的未来女皇武媚娘,更没见过。

秦琅也没有想过要搞武士彟,可是武士彟却躺枪了,说来要怪只怪他是太上皇的人,毕竟武士彟那是在太原元从效勋者名单之列的,真正的太上皇心腹。

当年李渊搞李孝恭,以有人检举李孝恭谋反为名,派人把扬州大都督李孝恭召回京城下狱审讯,便是派应国公武士彟前去接管扬州的。

老武在扬州也坐镇了几年了,虽说玄武门之变后也没搞什么新闻,可毕竟不是李二自己人。

这次中枢斗法,武士彟便先倒下了。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士彟改授利州刺史,潞州都督黄君汉迁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益州刺史。”

“许国公高士廉迁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

“薛国公长孙顺德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扬州刺史。”

“鄂国公尉迟恭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荆州刺史!”

“李大亮迁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

皇帝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让人叹服。

唯有武士彟是真倒霉的,别人顶多是平调,甚至是升迁,唯有他是一贬千里,从繁华的扬州,贬去了川边利州。

秦琅拍掌赞扬。

其实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妈卖匹,你李世民既然早有自己的打算,那刚才干嘛还要演那一出,非要让我举荐广州大都督人选,完了又举荐安南大都护府人选,又是举荐益州大都督人选的,可最后却根本没采用,这不是故意耍着人玩吗?

可秦琅还只能拍掌叫好,说皇帝用人得当。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李大亮去了交州,黄君汉去了益州,虽没去广州扬州,可总也还是不错的,对于黄君汉来说,这应当算是升了一步,李大亮也算稳固了他副大都督的级别。山东军功新贵集团,又进一步。

不过估计武家以后肯定认为自己有意搞他们,连带着还把姑丈宰相杨师道,前宰相杨恭仁,还有宫里的杨妃可得罪了。

这难道是李世民有意而为之?

弘农杨家在朝中势力可是很大的,仅观王房这一系,在朝中就有五个王妃两个宰相三个驸马啊。这还没算其它系呢,比如杨妃就不是观王房的,他是隋帝房的。

还有杨素家也是弘农杨氏,虽说隋末时杨家因为出了杨玄感这么个呆霸王,把杨家折腾的很惨,祖坟都让人给挖了,可弦农杨家杨素这一支,在朝在野也还是有不少枝叶在的。

秦家,这是把杨家得罪了?

李世民故意的吧?

秦琅坐在那里听着皇帝继续在那里表演,已经没啥兴趣了,他只知道,自己肯定又被李世民拿着当了回枪使,贬老武估计就是他早有的打算,现在却让自己做了刀。

阴人啊。

唯一让人稍感欣慰的是,承乾在这轮斗争里,利益得到了保证。

长孙顺德那是皇后的叔父,也是承乾的外叔祖,高士廉又是皇后的舅父,是太子的舅公。

这两个一任扬州长史,一任广州长史,自然等于为承乾稳住这两块盘子。

秦家现在已经跟承乾挂上钩了,他秦琅也不再是简单的东宫官这么简单,李世民是把秦家完全挂到了承乾这边。

所以他现在为了秦家的利益,也必须时刻维护承乾的利益了。

一想到历史上承乾后来长歪了,秦琅就很担忧,承乾才十岁啊,能不能保证他不复历史老路呢?

廷议结束。

中枢这次争斗也并未结束。

当天下午,武士彟的妻子杨夫人便上门来了。

杨氏带着三个女儿登门拜访。

这倒是让秦琅有些措手不及的。

秦琅在花厅迎接了这位四十九岁的杨氏,他发现杨氏虽然快五十岁了,可居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杨氏以前信佛,到四十四岁都不曾出嫁,后来被李渊下旨赐婚给丧妻的功臣武士彟,这在当时被杨家还认为是耻辱。

因为武士彟早年只是个商人,武年轻的时候家里贫困,走村窜巷的卖豆腐,后来开始倒卖木材生意,他人聪明会交际,借着修洛阳宫殿和晋阳宫殿等,揽了木材生意,大赚了几笔,家境因此殷实。

后来花钱买了军职,做了太原鹰扬府的队正,李渊隋末调任河东太原时,武有意结交,花钱豪爽,李渊也很喜欢武的为人,因此两人私交不错。

后来李渊起义,武士彟更是破家资助军资,助李渊起兵,李也将军队后勤委于武。

武在大唐立国后,也是得以进入太原元从效勋者功臣名单之中,还得过免死金券。

这位武德朝的新贵,曾经也是十分当红,但在弘农杨氏家族眼里,武士彟再怎么当红新贵,那他以前也只是个商人啊,还不如人家秦琼呢,好歹秦琼祖上也是阔过的,也是士族阶级的,武只能算贱业之人。

只是当年李渊很喜欢武士彟,而杨家当初又是落魄,故此李渊强行通过了这次赐婚。

四十九岁的杨氏嫁给武士彟后,几年的时间里,为武生下了三个女儿,长女武顺五岁多,次女四岁,小女儿三岁不到。

杨氏面容姣好,皮肤很白。

若不是知道这位就是武士彟的续弦妻,真难以相信她居然已经快五十了,这脸上没有半分皱纹,甚至还白里透红,一头青丝也极为乌黑柔顺。

鼻子高挺,目光明亮。

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人,尤其是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迷人的轻熟气质。

武氏向秦琅屈身拜礼,动作轻柔而又好看。

“快来拜见卫公!”武氏向身后招手。

秦琅这才发现,杨氏的三个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的可爱,好像是小一号的杨氏,一个个大大的乌黑眼睛,精致的鼻子嘴巴,皮肤也是白白嫩嫩吹弹可破,三个小姑娘都梳着丫髻,可偏偏就是那么的可爱,好像是瓷娃娃一样。

红颜祸水啊。

秦琅突然想到这么个词。

“想不到武夫人突然来拜访,家中女眷今日去长乐坡庄园,没能招待,失礼。”

杨氏倒只是不以为意的轻笑,“是奴突然来访,有失礼数才是,还望卫公见谅。”

“不知夫人此来,有何事?”

秦琅估计可能跟廷议有关,可人家这么客气的上门来,也不好失礼。

杨氏一边坐下,开始说起武家跟秦家的渊源,还说当年秦琼跟武士彟一样,都是太上皇信任看重的有功之臣,当年还特意为两人赐婚云云。

“当初我家阿郎有次和令尊一起时,曾有过一个约定。”

秦琅惊讶。

“不知道家父和应国公有何约定?”

“当年有一次宫廷酒宴上,我家阿郎曾和令尊订了一个娃娃亲。”

秦琅心里还真惊讶,可秦琼和武士彟也都还在,她总不能说谎吧。

“想不到还有此事,不过我阿爷从没告诉过我。”

“卫公不会认为我说谎吧?”

“当然不会,只是既然是两位长辈的约定,不知道具体如何?”

“是你家六郎,跟我家三娘,当初两个娃都是刚出生不久,一次宫廷宴会上说起,于是我家阿郎便主动提起联姻之事,你阿爷也是满口答应了的。”杨氏盯着秦琅,“只是如今不比当年了,想当初我家阿郎也是太原元从功臣,立国后检校过十二军之一的井钺将军,还检校右厢卫,任过工部尚书兼判六尚书事,太上皇甚至赐封我家阿郎实封八百户,只是我家阿郎认为荣宠太过,远超他人,想当初宰相裴寂也才实封三百户而已,于是数辞而不受。”

秦琅面带着微笑听着。

杨氏这话倒也不夸张,武士彟确实属于李渊的绝对心腹之一。

不过说他兼判六尚书事,这肯定是有些夸张,所谓实封八百,也只是自夸,毕竟裴寂也才实封三百而已。

而武士彟事实上是没有实封的一个应国公,就跟秦琼当年那翼国公一样,都是虚封。

其实武德年间的爵位,基本上都是虚封,八百户也好一千户也罢,都是虚的。

杨氏话中之意,是武家以前跟秦家一样都是军功新贵,可武士彟是远强过秦琼的,这也是事实。

毕竟一个是起家的元从功臣,而秦琼只是半路加入的。

“我武家如今大不如从前了,我家阿郎如今更是要被贬蜀中边州,也不知道秦家还能不能看的上我们武家。今日我来呢,只是想来问一问秦家的态度,若是秦家不愿意了,说一声,我武家也不是那种强求攀附之人,便请秦家给我家三娘一封退婚书,此事便做罢。”

这话说的,故意打人脸啊。

以前武家地位比秦家高,秦武两家约定娃娃亲,现在武家被贬,秦家得势,若秦家真的就悔婚,传出去,以后秦家岂不要被万千人唾骂?

这事别说秦琼做不出来,就是他秦琅也做不出来啊。

秦琅看了看两岁多点的可爱武三娘,又想了想自家的六弟善道,这小子上次袭封了秦琼祖父的广年县公爵,也是运气好的很,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么门亲事在呢。

“卫公是不答应么,那直说好了,我妹妹才不稀罕你们秦家呢!”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满的道,秦琅发现说话的是那位武二姐。

一想到这位就是历史上那位了不得的日月当空的武曌,秦琅总有几分迷惑感。

“二娘子说笑了,既然是两家长辈约定之事,我秦家又怎么可能反悔呢!只要武家不悔婚,那么我六弟一个庶子,当然乐意娶应国公嫡三女的。”

“奴今天先来拜访卫公,就是想问一个秦家态度,三郎也不用急着回复,你可先去问问齐公,若是齐公态度不变,武家自然也不会悔约的。”杨氏说完,便要起身告辞。

她话说的明白,找秦琅不找秦琼,就是避免尴尬,真要到悔婚那一步,武家也愿意接受。

第389章 武二娘子入东宫?

“确实有此事!”

亲仁坊,齐国公府。

秦琼身披着来自流鬼国的白熊皮,坐在壁炉前的软椅里,手里捧着杯奶茶,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天气乍暖还寒,秦琼很怕这种天气,这种乱来的天气让他浑身不舒服。每逢这种天气,他便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疼。只有烤着明火才会让他舒服一点。

故此秦琅特意为他设计了一个大壁炉,比起一般的取暖炉子,这种炉子虽说耗柴一些,但那种熊熊燃烧的旺火,确实能让秦琼更感舒适。

再配上一张特别设计的单人沙发,披上皮裘,确实能让人很舒适。

“还真有此事啊?这事当初是谁先提起的?”秦琅问。

“是应国公主动提起来的,那次宫廷宴会上,我们都喝了不少酒,都挺高兴的。”秦琼似乎在回忆往事。

那好像是在平定王世充之后的庆功宴会上,秦琼凭虎牢之战的功绩新封翼国公之爵位,在宴会上虽不如李世民和李世绩这两人,但也算是军功新贵中闪耀一员。

武士彟主动来向秦琼庆贺。

因为曾经都得皇帝赐婚,又都是皇帝所宠信之臣,两人平时关系倒也不可以。武士彟借着酒意,主动提起了秦琼出生的儿子,说自己妻子也为他刚生了个女儿。

说着说着,武士彟提出要定个娃娃亲。

秦琼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武士彟的女儿是嫡女,而他的是庶子,武士彟是太原元从功臣,又是时任工部尚书、井钺将军,可比他地位高的多。

可武士彟却说很欣赏秦琼,又提出大家都是新朝新贵,说那些门阀旧贵族士族们轻视瞧不起他们这些新贵,那他们就更要团结云云。

最后,秦琼还真的就跟武士彟约定了这门亲事。

只是事后,武家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事,秦琼也不好再提,认为或许只是武士彟的一个酒后之言,不管怎么说,人家那也是嫡女,自己的庶子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的。

这事就此搁置,此后谁也没再提过。

要不是今天秦琅再说起,秦琼永不也不会再提起来。

秦琅摇了摇头。

“这么看来,当初武士彟主动提的这娃娃亲,当时可能有些酒意,事后或许是杨氏不肯同意,于是这事武士彟也就不再提起了。但现在武士彟被贬,武家却又找到我,重提此旧事,看来时机很玄妙啊?”

秦琼岂看不透这些。

可当初武士彟不提后,他不好再提。现在武家既然提了,那他也不能当没这回事。

“阿爷,既然武家也不诚心,还不如算了。”

“怀良啊,我们秦家不能做这种事情,虽然说有个中原由,但这事也不能反悔。”

“也不能说反悔啊,当初之事,也只是随口一说,事后也没有婚书也没有娉礼什么的,也并不能当真。”秦琅认为武家动机不纯。这种时候,提这件事,不过是想要稳住地位罢了。

“不去管那些,君子当一诺千金!”秦琼却是个认死理的忠厚之人。宁可别人负他,不可他负别人。

“明日,我便请人向武家下婚书,送大雁!”

“三郎,我觉得请谁来做大媒合适?”

秦琅有几发无奈。

武家本就没啥底子,之前是太上皇元从功臣,一时新贵,可谁能料到太上皇会被儿子掀下皇座呢,他这个没什么根基的前朝新贵,就在新朝中显得地位尴尬了。

而弘农杨家嘛,以前就觉得武士彟娶杨家女这事,是耻辱,是被迫的,现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怎么去特意帮扶武士彟的。

武士彟一旦被各方嫌弃,想翻身几乎就没可能了,这样的新贵忽起而又忽落,历史上多的是。

现在武家想自救,没去找杨家,是知道杨家指望不上,想到了来找秦家,还翻出这么个口头婚约,未免有几分道德绑架的意思。

一般人,估计是不会理武家的。

可秦琼却愿意继续这门婚纸。

“好吧,既然阿爷这样决定了,那我也支持,不管怎么说,这武三娘那也是应国公与弘农杨氏观王房嫡女的嫡女,对老六来说,这门婚事也算上选了。”

秦琼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三郎啊,我知道你现在得陛下恩宠,我们历城秦家如今在朝中煊赫一时,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你也莫要骄狂得意。我们秦家终究是底子薄的,所以要多结善缘,莫轻易与人为敌,以后我们秦家还要靠你来支撑,你要多为秦家考虑,多为你的兄弟们考虑一二。”

“你之前跟我说的冯驸马有意跟我们家结亲,看上老四这件事,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京兆冯家也是关中名门,他家能看上老四,那是老四的福份。冯少师这人我多少了解点,人有些世故圆滑,但不是什么坏人。”

“阿爷不再考虑一二?老四还才五岁啊!”秦琅提醒道。

“世家名门贵族豪强们,哪家不是如此呢,有合适的便早点订婚,否则年纪一大,反而没那么好找了,世家贵族都要讲个门当户对的。”

“阿爷你也这观念?”

秦琼教训儿子,“门当户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难道老四就没有半点自己的选择权?”

“谁的婚事能自己选择?就算贵为天子,这婚姻也不可能自己做主的,哪怕是选个妃,也都要经由朝廷的。”

秦琼批判了秦琅一通,让秦琅无言以对。

越是名门贵族,婚姻越不可能做主,能真正自己做主婚姻的,在这时代只能是那些穷到没有了父母没有了长辈的人,否则但凡有个长辈在,也不可能把这种事交给他自己做主的。

秦琼现在挺满意如今的现状,历城秦家经过他和秦琅爷俩的努力,现在也是长安中新贵中的新贵了。

“要想家族繁荣长久,联姻是必须的,我们秦家根基浅,人丁单薄,越需要联姻。”

“武士彟人还不错的,若是可以,你也帮一下他。”秦琼告诉儿子。

秦琅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回到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

“我觉得杨氏这女人不简单!”

秦琼笑道,“四十四岁才嫁人的女人,当然没有简单的。”

“阿爷见过武家的三姐妹吗?”

“见过一两次,肖像杨氏。”

“那个武二娘,极为伶俐聪明,也很大气。”

秦琼不以为意,“杨氏毕竟是弘农杨氏嫡女,她亲自教养的女儿聪明伶俐也不稀奇,怎么,你怎么对此女如此在意?”

“没什么。”

秦琅也不可能跟秦琼说,将来这位武二娘会成为皇帝,这事说出来也没人信,这华夏几千年历史,出现过当权的皇后、太后,比如芈后、吕后等等,但还真没出现过女皇帝。

也没有人会相信在这男权的时代,会出现女皇帝的。

其实就算是秦琅,若不是穿越者,现在别人告诉他这位武二娘子,将来能当皇帝,他也是不相信的。

这丫头太可爱了。

说将来能当皇后也许有人信,当皇帝太扯淡。

秦琅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干涉一下?

或者说,自己现在干涉还来不来的及?

武氏当皇帝,对于李家来说,对于大唐来说,应当算是一件坏事,这是李唐的一个恶性肿瘤,差点让李唐死亡,虽然后来好不容易摘除了,但以后也一直影响着李唐王朝。

李唐二百八十九年的历史中,有大半都一直受着武氏的影响。

或者可以说,武氏其实也正是李唐衰弱败亡的根由。

可以说,李家近三百年的历史,其实一直都没摆脱宫廷内乱的祸事,从开国到灭亡,从始至终都一直在内乱。

这些也许是李世民亲自种下的因吧。

“阿爷觉得若是让武二娘进东宫,如何?”秦琅突然提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有这样的一个想法,正常不应当是让武氏能离宫廷有多远就离多远吗?

秦琼似乎也愣了一下。

“武二娘子入东宫?”秦琼僵了一下。

“不妥,武家商贾出身,不适合。”秦琼摇头。

秦琅干脆跟秦琼讨论起承乾的妻子适合人选来,“那阿爷认为谁家女子适合入东宫?”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承乾今年十岁,正常情况下也就还有五六年就要大婚。一般情况下,可能十三四岁就会先安排一两个妾侍。

“建成的妻子是荥阳郑氏嫡女,元吉的妻子是弘农杨氏女,陛下的妻子是河南长孙氏之女,你从中看到了什么?”秦琼问。

李渊这三个嫡子的妻子,出身都不凡,建成妻是五姓女,元吉妻是关西士族名门女,李世民的妻子则是关陇贵族名门之女,还是北魏皇族之后。

由此也可见当年李家联姻的策略了,各方势力都顾及到了。

“前朝隋文帝的几个皇子,废太子杨勇娶的是关陇贵族,北魏皇族之后的元孝矩之女,妾侍良娣娶的是左仆射高颎之女。杨广娶的是西陵孝明帝女萧氏,杨俊娶的是清河崔弘度之女,侧妃则是南陈公主。杨氏则娶的是关陇贵族长孙览之女,杨谅取的是关陇贵族豆卢绩之女。”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秦琼问。

秦琅点头,通过隋唐两朝的这两位开国皇帝,为自己儿子们选的妃子出身来看,这其实跟当今其它名门没啥两样,都是只挑名门联姻,而且是让几个儿子分别与各大势力分别联姻。

隋朝杨家如此,唐朝李家也如此,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甚至是江南士族等通通都照顾到,并不会仅仅只与一方势力联姻。

所以承乾的太子妃,正常来说,李世民可能为他选择的还是关陇贵族,然后是士族名门,军功新贵家的女儿都可能性极小,更别说一般人家女儿了,武家曾是商家,所以机会更小。

就是秦琼家这样的军功新贵,都不太可能。

“太子妃的人选,这是要由陛下钦定的,你就不要乱花心思的,有些事情,不要轻易插手。为人臣子,得懂得界线!”秦琼告诫。

第390章 朕欲使子孙长久

秦琼亲自上门拜访,请求赵国公长孙无忌做六儿子的大媒,为秦珪向武家下婚书。

这让国舅长孙无忌倒有些意外。

早些年,武士彟还算当红得宠,可如今刚被贬为利州刺史,已经失势了,则今秦家正当红,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秦家反而要跟武家联姻呢?

“武士彟不过一商贾,武家女未必良配啊!”长孙无忌倒是很替秦琼着想,这个时代搭上武家,对于秦家来说并不是啥好事,这只会是个包袱,现在的秦家需要的是跟名门联姻,这才能提升秦家的名声。

“赵公有所不知,其实这桩亲事,是我与应国公在武德七年时便在皇家的宫廷宴上会约定的。”

“哦,可你们当时并没有立下婚书不是?”

“还请长孙公帮忙!”秦琼笑着叉手。

长孙无忌见状,也不由的有些佩服起秦琼的为人来了,一般人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秦家在武家得势时没提下婚书定亲,现在武家失势落魄了,却要下婚书,这确实难得。

“叔宝你这耿直的性子,真是难得。”

“这只是为人本份罢了。”

长孙无忌打量着秦琼,越看越有些赞赏他了,还这般年轻,却已经激流勇退,如今甘愿隐退,不恋栈权力,不干预过问朝政,偏偏人家儿子又出息,如今二度拜相,为太子之师。

因为外甥承乾,长孙家跟秦家的利益倒是一致的。

这时长孙无忌都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何不与秦家联姻呢,这样一来,秦家和长孙家更加稳固的团结一起,一起为承乾保驾护航。

“叔宝啊,你家五郎应当也还没有说亲吧?”

秦琼愣了下。

“尚未。”

“叔宝啊,我家有好几个女儿,嫡女三个也都还未许人家,不如我叫过来你看看,你若有看中的,便说给五郎如何?”

这真是让秦琼格外意外了,长孙无忌可是贞观天子第一心腹啊,虽说现在没担任宰相之职,只任了个京兆尹,但实际上,这位出入宫禁随便,军国大事,皇帝都必定与之相商的。

长孙无忌能说出把嫡女叫出来,任秦琼挑一个给自己嫡子,那真是极给脸面了。

能给嫡女就不错,还能任你挑?

“不敢不敢,长孙公这可是言重了,我家五郎顽劣,听怕配不上长孙家的千金。”

“叔宝连武士彟的女儿都看的上,却瞧不起我长孙家的女儿?”长孙无忌故做不悦。

“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门阀不配。”

“怎么能不配,叔宝你家那也是千年世家了,始祖可是孔圣弟子,延续千年,出过多少高官将相,就说你们父子,那都是一起拜相的。我长孙家祖籍河南,可你也知道祖上是鲜卑人,北魏宗室,从代北迁居中原的。几百年之前,更被人称为胡虏蛮子的。”

这话说的,秦琼都不知道要如何接了。

“除非叔宝你看不起我长孙家,否则,我觉得咱们两家结这亲事很好。”

秦琼哭笑不得应下。

长孙无忌笑着道,“我这里就接下你叔宝的请托,为你家六郎去向武家提亲下婚书,我呢,明天就入宫请陛下做大媒,为我们两家做媒保婚,我这就把我几个嫡出女儿叫出来,随便你挑!”

“不敢不敢,还请长孙无指一个。”

秦琅听到这结果时,意外非常。

请长孙无忌做个媒,结果长孙无忌非要跟秦家结亲?

“长孙大娘子跟老五?”

“那孩子我见过了,很不错,知书达礼,比老五大三岁。”

秦琅点了点头,意思是才六岁?六岁能看出来知书达礼?不过重点不在这,他奇怪的是长孙无忌为何这么看的起秦家?

长孙家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之一了,人家还是北魏宗室,鲜卑大姓。

“事情定了?”

“已经定了,陛下都已经下旨了。”

秦琅笑笑,“也好。”

这样一来,秦家跟长孙家的联盟关系算是确立了,还是皇帝亲自下旨确定的,既然皇帝肯下旨,那说明其实皇帝也并不反对秦家跟长孙家的结盟的。估计皇帝也是看到了两家对承乾的关系吧。

这个盟一结,以后两家就是更坚固的承乾支持者了。

可结下这个联盟的秦琼,似乎并不太开心,他更加忧虑了。

“我很担忧!”他对儿子道。“秦家的地位提升的太快了,如今太过招摇了。”

秦琼觉得秦家德不配位。

但秦琅并不这么觉得,多少世家门阀,不也是从新贵到门阀吗,甚至是从寒门到门阀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总要拍翻前浪的,这是历史必然,面对着这一刻到来之时,没有太多好畏惧的。

更何况,如今是新旧朝交接的时候,大唐推翻了隋朝,而李世民的贞观朝又取代了武德朝,在这种大环境下,其实对于他们这些新贵是极有利的,这也是他们这些新功崛起的最佳时机,现在不抓住,错过了这波风口,以后再想起来,可就难了。

无数的旧贵族们会死死的踩着他们不放的。

李世民是历史上少有不杀功臣的皇帝,非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杀,不像刘邦朱元璋他们,没理由都要罗织点大案来装几麻袋功臣砍了,就为了给儿子削掉权杖上的荆棘好传位。

所以贞观朝对于新贵们来说更有利,只要不做死,崛起的机会很大。但也有大坑得小心,这大坑就是继承人之争。

历史上,这个继承人之争,坑掉了太多贞观功臣们,侯君集、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顶级勋贵,可谓都是倒在这上面的。

可秦家现在又被迫捆绑在了承乾的船上,已经下不了船了。

无论如何,秦琅都得保住承乾,否则承乾倒,秦家也必倒。

秦琅要保承乾,长孙无忌也要保承乾。

而太极宫里,李世民同样也想办法要扶稳太子承乾。

这一次缘起于李恪封广州大都督的一场潜流,让李世民也更加有了几分不安。皇子们还年轻,可这些年轻的皇子后面,居然已经开始有了利益集团了。

两仪殿里。

李世民在宴请两位老臣,宋国公萧瑀和江国公陈叔达。

这两位都曾是武德和贞观朝的宰相,也都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年轻时还曾是皇子,萧瑀是西梁皇子,陈叔达是南陈皇子,而他们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天子的亲家翁,两人的儿子,都被李世民赐婚公主。

一壶国公酒,一碟冷切五香卤牛肉,一碟炒蚕豆,一盘凉拌黄瓜,一般拌三丝,一盘醉青虾。

几杯酒下肚。

李世民话越说越开。

“朕欲始子孙长久,社稷永安,其理如何?”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两位天子亲家翁都有些意外,怎么好好的就突然说到这些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皇帝这句话虽不长,可重点就两个,一是子孙长久,一是社稷永安。

这两点恰说明,现在皇帝担忧子孙不能长久,社稷不能永安。

重点还是在于子孙上面,皇帝在担忧子孙,但皇子们还都年幼,最年长的太子承乾也才十岁啊。

是何原因让皇帝开始担忧这个?

联系到刚刚朝中的一些争议,两人都马上就明白了皇帝有此疑惑的缘由了。

“萧卿?”

萧瑀本身曾是前朝皇子,对于这个话题当然也有一定的深刻理解的,所以面对皇帝的提问,也只是想了想便答道,“臣观前代国祚长久者,莫若封诸侯以为磐石之固。秦并六国,罢侯置守,二世而亡。汉有天下,郡国参建,亦得年逾四百年之久。魏晋废之,不能永久。封建之法,实可遵守!”

“陈卿?”

“陛下,汉封王子弟,守国四百年,魏晋废之,亡不旋踵,封建有效!”陈叔达跟萧瑀倒是难得统一态度。

李世民感叹着道,“周封子弟,八百余年,秦罢诸侯,二世而亡。昔吕后欲威刘氏,终赖宗室刘氏诸王获安,封建亲贤,当是子孙长久之道。”

皇帝的态度表露无疑,皇子们虽年幼,可他确实已经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并开始在寻求解决之道了。

李世民自己是通过兵变夺嫡称帝的,所以对这些事情很敏感,加之他对于前朝灭亡的殷鉴,经常拿杨家父子的事情来做比较。

杨广刚愎自用,猜忌过度,导致强盛的大隋朝很快大乱,而杨广当年也正是通过陷害太子杨勇夺嫡上位,上位后又幽禁兄弟,甚至逼反了弟弟,导致本就只有兄弟五人的杨广,在位之时,大隋居然没有一个可靠的宗室为屏藩。

而杨广自己儿子又少,太子又早死,次子又因昏庸被他废黜软禁,结果到了后来,杨广只能让自己年幼的孙子们留守长安和洛阳,在大隋朝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他们留守东都西京,却根本无法作为,眼看着杨广最后只能在江都被权臣弑杀。

李世民始终觉得这是隋败亡的一个重要教训。

近来细读史书,李世民想从史书记载中找到一些解决之道,发现的却是曹魏对宗室过于苛刻,导致最后司马家篡夺了曹魏江山。

南北朝时期,各国对宗室也是极为防范,宗室难以为国羽翼屏藩,因此南北朝时期,政权总是很快灭亡,尤其往往都是被权臣们篡夺的。

看来看去,也就是周分封子弟传八百年,而汉分封得国四百年。

李世民想要国祚长久,觉得周汉两朝的分封值得学习。

他不希望自己的皇子们困在长安争储厮杀,也不希望将来后世子孙时代代如此困境。

若是当年太上皇李渊早给他分封建国,或许就没有后来的玄武门兵变了也有可能。

“萧卿,陈卿,你们以为我大唐应当如何分封?该定一个什么制度,才能永保国祚绵延,子孙长久?”

第391章 殿下,小心啊

清晨。

秦琅正跟承乾一起为爱马刷毛。

豹子头一边惬意的享受着主人的爱抚,一边却还勾三搭四,不时的拿头去磨蹭隔壁承乾的坐骑大白。

身为太子,承乾亲自为坐骑洗涮,这还是较难得的,这都得益于秦琅的教导。秦琅不像李纲,不像孔颍达、于志宁等老师,不会整天把承乾当圣人来教,他希望太子是个人,然后才是个君。

他得有血有肉,可以有七情六欲,他也应当知晓民间疾苦。

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储君,将来又怎么可能是个好皇帝呢?

承乾涮马的手艺不错,他的大白也很享受,只是有些讨厌豹子头的流氓。

“老师这豹子头怎么还不去势呢?”

承乾不太喜欢豹子头对自己爱马耍流氓,忍不住问。

一般战马而言,要么选母马,要么就把公马阉割去势,不阉割的公马上战马的话更躁动,若是发情起来,可就会失控了。而军马要求极高,要经过一系列的训练,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听话温驯。

主人要冲,那么前面刀山火海也得趟,主人要停,就是雷霆万钧也一样得立定不动。

据说历史上就曾发生过有将领骑公马,结果敌将故意安排发情的母马,然后把敌将坐骑直接诱的带着将领冲入敌营被俘的,所以正常情况下,都不会用公母做战马的。

秦琅的豹子头是秦琼坐骑忽雷豹所生,一匹纯血的名马。

但是一直没有阉割过。

“反正我也用不着上战场,真上战场了,也可以骑其它的马,豹子头就保留他的尊严吧!”

秦琅拍拍豹子头脑袋,对这马很有感情。

自己穿越过来,也是因为原主从它身上落马的,秦琅跟它早有了感情,现在更多是将它当成宠物和伙伴了,这家伙太有灵性,就凭着每天来叫他起床这点,秦琅就舍不得阉了它。

“豹子头可是血统纯正的千里马,留着做种,也好啊。其实殿下这大白血统也挺纯的,若是让豹子头配种,我相信定能定下优良的后代来。”秦琅主动为豹子头提亲。

承乾直摇头。

“我的大白才不要豹子头呢!这家伙太流氓了!跟个市井无赖一样!”

“殿下,我这马可是血统纯正出身高贵呢!”

爷俩在那里边洗马边聊天,有说有笑着。

骑射训练过后,为爱马洗涮洗涮,也能顺便放松下自己。

“冯智戴已经过了武关到了蓝田了,马上就到长安,听说冯盎也已经离开高州,目前已经到了广州。”承乾每天早上都要上朝,皇帝给他弄了个几案摆在御案下面点,让承乾跟着学习政务。

其实这早朝根本没啥政务可言,就是个仪式。一般来说,每天早朝最主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一些调任离京的官员,会在早朝上陛辞,当面向皇帝辞行,皇帝则给予几句鼓励的话之类的。

另外则是一些入京的官员来朝见天子,这一般是外出办差回京的,或是原在外任职任满后回京候新职的,也有来京参与考核等等。

这些入京官员,一般也会安排他们到早朝上来亮个相,皇帝跟他们打个招呼。或者说,让一些中下级官员,有机会能接触到皇帝,也能让皇帝对这些中下层官员有个认识。

除此外,基本上早朝是不会讨论什么政务国事的,那些事情,都是在皇帝的廷议上,与重臣们讨论的,一般官员可没资格。

早朝太早,承乾每天都得早早起来,以免误了时间,对于年轻的承乾来说,这其实很辛苦的。

秦琅也曾对皇帝提过建议,说承乾还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充足的睡眠有助于以育,每天过早起来,会影响发育。结果李世民却说早朝并不早,晚上早点睡,一天有三四个时辰的睡眠足够了。

他还说满朝常参官,每天都是这样早早起来,也没见谁抱怨。

甚至差点要求秦琅也参与早朝常参。

秦琅却是百般找借口,又是要主持修大明宫,又是要主持东宫事务等等,好不容易才逃过这一劫。

他这二次拜相的参政,现在连廷议都经常找借口不参与,哪愿意天天大清早去点卯早朝啊。

天没亮就要起床,还得在宫门前排队等候,折腾来折腾去,结果就是在金殿上打瞌睡,他才不愿意去呢。

承乾没逃过,只能天天早早起来,也确实很辛苦的。

他位置就在皇帝眼皮底子下,还不能偷懒打瞌睡,好在早朝虽然无聊,但也还是能有一些收获的。

比如接触到的官员们多了,天天参与早朝,让更多的官员见识到了外面传说中的贤太子。

当然,也能听到更多的消息。

比如冯家父子入京,这消息就是在早朝上听说的。

皇帝之前接受了秦琅的谏议,罢了征江淮兵南下岭南平叛的诏令。虽说罢了发兵,可毕竟之前皇帝已经下了这么一道诏令,而且诏令上用兵规模巨大,征诏整个江淮、荆襄之兵发岭南,这是达十万之众了。

所以诏令虽停,可已经不动声色的展示了一回皇帝的爪牙,让岭南的这些土皇帝们着实震惊了一把。

原来长安的天子,并没能把他们忘记啊。

秀了一把肌肉,亮了一回爪牙之后,岭南那边的气氛也是迅速有了转变。

之前还你争我夺打的激烈的谈殿、冯盎冯暄等,也都马上休兵罢战了,生怕真把长安天子兵引来。

紧接着就是这些诸州都督、刺史等,纷纷向长安上表,向皇帝拍马屁献祥瑞贡土产等,顺便也表达了他们的忠诚之心,对于朝廷要对岭南裁省掉一些州,把一些州降为县,将岭南一分为三道等安排,都表示拥护。

当然,交州都督丘和、桂州都督李袭志这些前朝时就在岭南的中原代表,这个时候也都毫无二话的开始收拾行李,第一时间奉诏入朝。

而如宁纯、陈龙树等人,也纷纷向朝廷派出子弟朝贡,其实就是派质子,以消除朝廷的猜忌之心。

不过冯盎做的更彻底,直接派出了嫡长子冯智戴带着大批金银财物,说是高罗等他治下诸州去年的税赋,押解长安。然后他后脚也跟着出发!

连谈殿这个俚酋,据说都也已经赶紧派出了儿子带着财物来长安了,生怕姓冯的告他刁状。

至于说朝廷要并省州县,这些土皇帝们也出奇的没有人敢反对了,以前个个号称数州都督刺史的,现在要变成一州刺史了,也没人敢说了。

见识到了皇帝的那道发出又收回的诏令后,没人敢玩火。

北方突厥的颉利可汗都称臣了,岭南土王们谁敢说强过突厥人?要知道,这些岭南的土皇帝们,早年可都是带着子弟部族兵,跑到中原侍奉过隋天子杨广的,跟着杨广去西巡过张掖,见识过西域七十二国的朝拜,也跟着杨广东征过高句丽,在辽东城下,百万大军铺天盖地的场面震撼无比。

当然,也在雁门城中,被突厥始毕可汗带着几十万狼骑,围的狼狈不堪。

这些人都是见识过岭南外面的世界的,知道世界之大,知道岭南的自己这群人,其实实力弱的一批,也就是天高皇帝远,中原鞭长莫及而已。

但真惹急了中原皇帝,真要打他们,他们再远能远过辽东的高句丽?再远能远过漠北的突厥?能远过西北的吐谷浑,能远过西域的伊吾国?

人家大隋天子能够发兵三十万,从辽河边一路杀到朝鲜半岛的平壤城下,能从登州直接八万大军乘船扬帆横渡东海,跨海杀到高句丽王城。

甚至当年,隋朝也曾派大将率兵直接杀到了岭南之南的林邑国。

当年那场攻破林邑王都的南征之战里,其实岭南的这些土皇帝都是带着子弟部落从征过的,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林邑之兵是如何不堪一击的。

林邑引以为傲的象阵象兵,甚至是雨林酷热,都一样对强大的隋军无效,林邑绝对比这些岭南土王们强的多。

所以长安天子李世民打了个喷嚏之后,岭南土王们便齐齐噤声害怕了。

不过秦琅相信,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手里的权力的,土皇帝多舒爽,谁愿意真的交出这权力呢。

这里面肯定还有的斗争的,形势并不如承乾想的这么简单。

“老师,我还听到一个消息。”承乾有些忧虑的道。

“陛下昨日召萧老和陈老奏对,说到欲行分封之事。”

秦琅意外的看着承乾,“既然只召了两位老臣奏对,那殿下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还知晓了召对内容?”

“陛下身边一名内侍告诉我的。”

秦琅有些心惊。

“殿下,小心啊。”

结交皇帝近侍,这可是重罪,通过近侍,窥探皇帝与重臣的密议,这一样是重罪,就算是太子,这种事情也是越了界线的,一旦天子知晓,后果极重。

“是那人主动来告诉我的,不是我安排收买的。”

“那更要小心了。”

秦琅甚至下意识的怀疑,这是不是李世民在故意钓鱼呢。

“殿下现在还是专心读书为好,有些事情切莫插手,其实殿下也莫过于忧虑担心,我与长孙公等,都会为殿下保驾护航的,下次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就算再有内侍这样做,殿下也切莫再理会他们,最好是能主动跟陛下坦白,否则一旦东窗事发,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掌握权就完全不在我们手里了。”

承乾吓了一跳,刚才他还觉得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厉害了,想不到事情却原来如此严重。

他低下了头,“我知道了,以后不敢了,可是老师,这分封之事,你觉得是好是坏?”

第392章 喜事连连

李世民想搞分封,这不稀奇。

毕竟虽然有人说,其实汉以后,就没有真正的封建王朝了,可唐其实也还是被称为封建时代嘛。

皇权社会,其实本质也就是家天下,不管皇帝再怎么想搞中央集权,都脱离不了一家之天下这个根本,否则就是改朝换代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说是继承,其实也是改朝换代。

就如关陇集团缔造了西魏北周隋唐,这四个王朝,其实都是他们这批来自代北军镇的人建立起来的,他们的政策制度等,也都是沿袭并用的,可这并不会改变天下易主的事实。

每个人当上皇帝后,尤其是开国之君,他们都会想着如何让自己的江山国祚绵延不绝,子孙永久。虽然这根本不可能,但他们也会想着尽可能的长一点。

李世民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皇帝,虽然年轻,虽然刚当皇帝不久,可已经干了多件大事,虽然眼下他的皇子们还年幼,可他已经着手考虑分封的事情,其实就是眼光远,格局大了。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李世民的考虑其实都没错。

虽然秦汉起,中原就推崇中央集权王朝,大搞君主集权,搞大朝廷,尤其是那些儒生文臣们,就更喜欢这种制度了。

他们推崇大一统,推崇中央集权。

在秦琅看来吧,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固然是历史的必然性,但也有不少时代的局限性。

毕竟任何制度,其实都要有适应的土壤,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中央集权有千万种好,可也不能说分封制就一无事处,起码在皇帝看来,分封是巩固皇权,巩固他们一家天下的一道重要保险。

那些赞成分封制的皇帝、臣子们,重要的一条理由,就是周朝分封子弟有八百年天下,汉朝分封,也守国四百年,而秦不分封,二世而亡,魏晋不封,亡不旋踵。

分封虽然会让分封的宗室诸侯们,形成对中央朝廷的威胁,但也不能否决他们屏藩朝廷的作用,更不能否决他们能震慑异姓之臣野心的作用。

若汉高祖没分封子弟,刘家天下只怕早就改姓了吕。

而曹魏对于宗室过于苛刻,处处限制宗室,便导致了后来司马家篡夺了曹魏。

“老师,你觉得分封好不好?”承乾问。

秦琅拍了拍承乾的肩膀,这小子有点早熟,很敏感。

“殿下其实不必过于担忧,分封本身来说,是一剂良药的,具体来说还得看如何分封,分封的好,则为朝廷羽翼屏藩,分封的不好,自然也就是后患无穷。”

就如汉代分封,搞的是郡国并立,刘姓诸侯王们废吕再造大汉有功,可后来也一样导致了七王之乱。

汉武帝推恩令废除了诸侯王们的武功,这也导致了后来王莽能够篡汉。

曹魏家过于提防宗室,导致司马家篡位。司马家开始也是十分防范宗室,可后来皇帝路走歪了,本来是强行把宗室们赶出京就藩,这些藩王们并没实权,远离中枢,难以威胁朝廷。

但后来的皇帝却破格给自己的皇子们分封,授以民政军事等大权,以此来制衡他的兄弟叔父们。

最终宗藩乱了套,也导致了后来西晋的八王之乱,为西晋灭亡,点燃了引线。

很多制度或政策,制订的时候往往并没有错,而往往后来使用时变了样,也就出了错。

司马家一开始的分封制度,其实还挺好,可后来的皇帝乱搞,于是就埋雷了。

李世民现在要搞分封,仅分封本质上来说,这绝没有错的,皇兄弟皇子们大了,分封出去,肯定比较好,既能免的这些人天天困在京城内斗,还能起到屏藩朝廷,甚至起个保险作用。

宗室力量,自然是皇权稳固的一道保险。

不过这也是把双刃剑,还得看玩的人水平如何。

安慰了承乾,让他不必担忧,坐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就好。

从东宫回到家,鱼玄机上来为他更衣,“亲仁坊那边派人来传话,说今天好事临门,让你回来后就赶紧过去。”

“什么好事?”

“好几桩呢,第一桩是亲仁坊请赵国公为六郎给武家三娘下了娉书,今天武家托了杨侍中来送生辰八字。”

鱼玄机笑着道,“第二桩好事,则是冯驸马和长沙长公主请了温令公做媒,来为冯娘子给咱家四郎回送生辰八字。”

“这第三桩好事莫不是长孙家也来送生辰八字了?”

“确实,长孙公请了房仆射过来。”

秦家一下子定三门亲事,老四娉驸马上党公冯少师家长女定婚,老五则娉赵国公长孙无忌家嫡出二女为婚,老六娉应国公武士彟嫡三女为婚。

下婚书,收生辰八字,两家订下婚约。

秦家这次也是搞的热闹,直接三家一起下婚书送大雁,三家一起回礼,这在长安也确实是热闹了。

鱼玄机笑道,“才两三岁的人儿,却都已经早早订下了名门之女,秦家的名头现在还真响亮。”

秦琅只能笑笑,只能说名门嘛都是这般操作。秦家虽说是新贵,可是新贵中的领头羊了。

不过这次秦家联姻的三家,其实也都是新贵了。冯家虽称为京兆冯家,其实往上几代他们家祖籍上党,以前也是草根寒门,后来加入武川军镇,跟着一群军头们也成就了关陇集团,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京兆冯家了。

至于长孙家,他家本是鲜卑,北魏宗室,代北南下洛阳的。长孙无忌年少时也落魄过,故此长孙无忌其实也是新朝新贵。

武士彟订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商贾世家的商人出身的新贵。

若算上秦琅尚长乐公主,其实秦家四子,别看个个不是国公就是郡公县公的,但所娶之妻,在这个尚门阀的时代,其实婚姻只能算是一般了。

毕竟,一个五姓女都没娶到。

好在秦琼娶了博陵崔氏女,还是为秦家的门楣增色不少的。

先前长孙无忌主动提出联姻,要把嫡女嫁秦琅嫡子,秦琼当时应下,结果崔氏听说后却大为不满,因为崔氏打算为儿子订博陵崔氏的娘家嫡女的,再不济,也要定范阳卢氏或太原王氏或荥阳郑氏,又或赵郡李氏,清河郑氏,陇西李氏的。

好在这次秦琼难得的硬气了一回,这事不可更改,让崔氏气的直接回了娘家呆了好几天。

崔氏觉得河南长孙家一来是鲜卑胡人,二来长孙家没啥底蕴。

她一心想为嫡子将来寻个五姓嫡女,可惜秦琼却胡乱应了长孙家。

秦琅到了亲仁坊,发现这边果然好热闹,府里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怎么没见大娘子?”秦琅笑问秦琼。

“闹性子呢,一直说我不该答应赵国公的提亲。”

秦琅笑笑,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对于如今的秦家来说,跟五姓联姻虽然于名头上能镀点金,但远不如跟长孙家联姻强,秦家跟长孙联姻,那是新贵文武首领的强强联手,尤其是两家这一结姻,那么就形成了坚固而又强大的新太子党联盟了。

秦家和长孙家,分别成了新太子党的文武首领,这个联盟是很重要的,能稳固两家的地位,还能谋划更远的将来新帝朝。

在崔家郑家都要找秦家来结亲的如今,根本用不着急着巴结五姓,现在又不是在初唐之后了,如今的五姓还没回过血来呢,根本轮不到他们得势张狂的时候,现在还是勋戚功臣们的时代。

五姓名声再强又如何,秦家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要稳固朝中的地位,这才是现在秦家的根本,五姓联姻的名声那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阿爷,女人得哄的,你好好哄哄她也就过去了,她是个聪明人,也不可能真跟你生气。”

秦琼很直男的摇头,打仗他擅长,哄女人可不是他强项。

“其实也简单的,阿爷只需要对崔娘子说再生几个嫡子,到时五姓七宗女,全都娶一个回来,这不就满足了崔娘子的念头了嘛。”

秦琼老脸有些红,这种话儿子怎么能跟老子说,“一边去,替我招待下客人。”

“阿爷,我可没开玩笑,你其实也还年轻,四十不到呢,年富力壮的年纪,再生他个七八个儿子完全没问题啊,就算是崔娘子也一样还能再生个七八个的。咱们秦家人丁单薄,阿爷多努努力,你看太上皇这五十出头了,如今还一年要生几个呢,陛下这不也十几个儿子了,就连长孙公,都十二个儿子了,还有尉迟老黑,听说去了襄州后,正事没干什么,妾侍倒是纳了好几房,而且每个都搞大了肚子呢,尉迟老黑可是阿爷的手下败将,如今你可不能在生孩子这事上败给老黑啊!”

秦琼听了不由的摇头大笑,“你小子就是没个正形,我老了,你小子还年轻,你府里那么多姬妾,抓紧时间多生几个,为秦家开枝散叶倒是正事,你现在也是分家立宗的,你更应当多生些。”

“阿爷,那咱们就一起努力啊,你再生个十个儿个的,我也努努力,争取将来生个二三十个儿子,这样咱们历城秦家不出三代,到时也就能子孙满堂,枝繁叶茂了!”

“快滚吧!”本来还跟崔氏有些置气的秦琼,被儿子这一番胡话,倒也闹的胸中郁气尽去,轻松许多了。

第393章 同宗异姓,亲亲贤贤,世封永镇

冯智玳一早就来到了齐国公府,也没有人邀请他来,他做为齐国公府三公子秦琅庶长子乳母丈夫,却很自来熟的跑来帮忙。

带来了许多奴仆随从,又准备了许多茶叶点心等。

见面就是笑脸,出手就是红包。

老管家福伯看到他又来了,倒是伸手不好打笑脸人。

“福伯,这姓冯的又来了。”

“来就来吧,他不是说了是三郎的朋友,今天特意过来帮忙的嘛。”福伯对着阿郎家将老铁枪道,两老伙计都是秦府的老人了。

只剩下一只眼的老铁枪瞧着那边跟自家人一样卖力的冯智玳,“你说三郎怎么给自己儿子找了个岭南俚蛮妇人做乳母?”

“俚蛮妇人的乳吃了,也不会让俊哥儿变俚蛮,有啥。”

福伯虽老,但眼不花心不昏。

冯智玳别看在这长安城里人嫌狗轻的,是个人都喊他南蛮子,可人冯家在岭南二百年称霸,那是真正的土皇帝。一家雄据了岭南半边天的存在,冯家主动结好秦家,这当然是好事。

跟别人一样踩冯家几脚,又能得到什么呢?

据说现在三郎开始在岭南布置产业,广州建造船厂,交州建白糖厂,桂州还有矿山,这些也离不开岭南这些土酋们的配合。

一起合作,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老铁枪摇头道,“当年随阿郎在瓦岗,我见过不少岭南的土酋,陈世略、宁长真、冯盎,还有冯盎那位勇猛的嫡子冯智戴,这些家伙其实没有一个好相与的,都是狠角色。”

福伯笑笑,“若是软柿子,又如何能在岭南立足称霸二百年?能在岭南那个鬼地方活下来,并占有一席之地的,谁都不是软柿子,谁都是狠角色。冯盎兄弟父子,固然不是很好易与良善之辈,可老铁枪你以为谈殿、冼宝彻等俚帅又是啥好人?他们更野蛮,更凶残,冯盎等好歹还是中原过去的,那些土生土长的俚僚才是野蛮而未开化的,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朝廷这个概念的,咱们就算要找个人打交道,肯定也得找个‘人’不是?”

老铁枪倒是一时无言以对,想想倒也是,南蛮子没一个好的,可岭南不可能会放弃,也不可能轻易开打,除非万不得已。

“你也别替阿郎和三郎他们过于担忧了,尤其是咱们家这位三郎啊,那可是聪明透顶的,不管是冯盎父子是真心要跟咱们交好,还是想借咱们家名头玩什么花样,他最终都是玩不过咱家三郎的,想空手套白狼,还是扯虎皮做大旗?哼,咱们家三郎才是玩这些的祖宗!”老福伯笑眯眯的说道。

“你想想咱家三郎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如今又是什么地位?”

老铁枪揉了揉那只仅剩下的干涩的眼睛,点点头,确实如此。

“看来我们多操心了。”

福伯眯起眼睛打量着远处勤快的指挥着仆人干活的冯智玳,“真要操心的,是冯家自己呢,这般跳到咱们秦家船上来,是福是祸可还不好说呢。当然,我相信以咱们家三郎的品性,只要冯家没安坏心包藏啥祸水,那他搭上咱们肯定只有好处的。”

两仪殿。

今日殿中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秦琅本来今天又不想来,结果李世民连续派内侍过来传了三次,非要他前往参与不可,还说今天不但所有宰相参政们都要参与廷议,另外六部九寺十二卫六军五监一台的长官,都要参加。

连翰林学士院、弘文馆、崇贤馆的学士们,都被特召参与。

这架式,可是最高规格的廷议了。

秦琅来的路上已经猜测到了,估计就是讨论分封的事情了。

廷议一开始,果然如他所料,李世民开门见山的提起了分封之事。

皇帝一开口就提出了他的设想。

皇帝居然不但要分封同宗同姓,居然还要分封异姓功臣,这真是让秦琅十分意外了。

“朕意欲效仿三代,不仅分封近支宗亲,对功勋重臣也要进行分封,以树立榜样,使天下归心。”

秦琅听的目瞪口呆。

好像汉朝以后,就没有真正分封过异姓功臣了吧,汉朝后,甚至宗室分封都已经只是名义上的分封了,并不真正的建国了。

李世民这是要开历史倒车?

秦琅不由想到了李渊。

李渊立国之初,为了争夺天下人心,可是相当大方的,各种爵位、勋官、散官不要钱似的分封赏赐,甚至大量赐姓。

对于自家人更没的说,刚一继位,便广封宗室以威天下。经过多次分封,当时宗室中皇从弟、子侄甚至是孩童者皆得以封王。

甚至还封了不少当时带地盘兵马归附的割据反王,如吴王杜伏威、燕王罗艺等等。

不过细说起来,李渊的大方,其实也都是虚的。

各种公侯爵位虽给的大方,可都只是虚封食邑,并没有实封的实邑户数丁口,散官勋官也没有俸禄。

封爵别说没食邑,连块封地都没有,也不能建国开府,别说裂土封茅开疆,开国治民统兵这些,连点经济特权都没有,还想要其它?

到了武德九年,李世民兵变上台。

因为当时宗室们多数是站在太子那一边,对他没啥功劳,于是乎李世民很不客气的对宗室痛下杀手,一句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已亲为由,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宗室诸王,全都贬降了。

有功劳的孝恭、淮通、道宗六王保留了郡王爵位,而其它一些功小点的保留县公爵位,至于没什么功劳的,则一律全都罢除爵位,只给了散阶。

对于玄武门之变有功的王府旧部,倒是大肆封赏。

不仅给了国公郡公等爵位,授以要职,还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实封食邑,从一千多到几百户,也是封了几十个的。

“朕端拱无为,四夷威服,岂朕一人之所致?实赖诸公之力耳!”

满朝紫绯,倒多是一头雾水者。

当年皇帝初继位,把太上皇分封的那些宗室贬降,倒也事出有因,如今重提分封,也是因太上皇和皇帝诸子也渐年长,提前做好准备,也是理所当然。

可为啥还要分封异姓功臣?

这个分封,到底打算怎么封?

左仆射房玄龄事先都没得到皇帝半点透露,这刻也懵了,什么时候皇帝居然这么重大的事情也不跟他商量了?

“臣请问陛下,这分封之制,如何打算?”

“朕观三代封建而长久,秦孤立而速亡,而今打算效仿三代分封,同姓异姓,亲亲贤贤,褒表功德!”

“朕将在长安和洛阳所在的关中和河南之外,裂土分封,授皇弟、皇子以及功臣们为世封都督、刺史之职,只要无大过,则可世代子孙承袭都督、刺史之职!”

“所世封之州,功臣三分食一,州县地方留一,上缴朝廷一。”

“世封对象为太上皇诸皇子、朕之诸皇子,以及宗室三王孝恭、神通、道宗,还有先前得实封诸功臣四十余家,每家授封一州!”

皇帝的话一出,真是惊天动地。

原以为皇帝说要分封,大家还在猜测是怎么个分法,可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这种分封法啊。

这还真是效仿三代了。

是要开历史倒车,真正的分封建国了。

一家一个州。

大唐有三百多个州,实封功臣就四十多个,这皇弟皇子又有三十多个,这可是要分掉一大片啊。

关键是那将来的那些皇帝的皇子们?也这样封,那这样封下去,这大唐三百多州够封吗?

这不开玩笑吗?

虽说皇帝说长安和洛阳所在的关内和河南两道不分封,可这也让人难以接受啊。

秦琅听了也是连连摇头。

乱弹琴,瞎扯蛋啊。

虽然说是封的刺史,跟周汉时的封国有些不同,可这世封都督刺史制,也还是很扯蛋的啊。

房玄龄一脸严肃,立即高声反对。

“陛下,臣以为不妥!”

长孙无忌也立即跳出来反对,“臣也反对此世封之法,太过儿戏!”

马周、于志宁们等纷纷反对。

大喷子魏征那是儒家派,向来是大一统的忠实拥护者,更不能忍了,跳出来站在那里对着皇帝一通口水四溅,喷了个涛涛不绝。

李世民黑着脸坐在那里,结果发现一个接一个的大臣们高声反对。

也就萧瑀陈叔达还有杨师道这几个大臣没吭声。

“秦琅!”

皇帝看到秦琅还坐在那里,于是精神一振,立马点名。在他的印象里,秦琅虽年轻,可这舌战群儒的功力却是十分深厚的。

“臣在!”秦琅不得不起身。

“秦琅,你以为朕这世封刺史之制如何?”皇帝对秦琅眨眼示意他帮忙。

“陛下,臣认为分封有益于屏藩朝廷。”

李世民一听大喜,果然还是我女婿能理解我。

可秦琅马上又接着道,“但是,臣认为世封刺史是错的,刺史是官,是治民安地之官,分封的当是爵,爵食禄,官治民,陛下怎么能把爵和官混淆一起呢?”

“臣坚决反对世封刺史!”

李世民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第394章 与国休戚

李世民感觉脑袋嗡嗡的响。

下面的那些大臣们在那里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亲自提出的想法,居然遭到一致的反对。

为什么?

这可是他苦心思虑了许久,才终于拿出来的一个成熟的想法,这是为保国祚绵长,保子孙永久的万全之策啊,为什么大家要反对?

他都已经决定给实封功臣们也世封了,他们还有何理由也要反对呢?

秦琅为何反对?

他是朕的女婿,朕向来待他不薄,待秦家不薄啊,秦家有两个实封爵,这要是世封推行,秦家就能得到两个世封州。

难道秦琅觉得世封刺史不够,想要封建开国?

这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不可能给他们封建开国,汉朝的七国之乱,还有周朝的春秋战国,西晋的八王之乱,都说明,分封要是设计的不好,后患无穷。

李世民这也是思虑许久,才想出来一个世封都督和刺史的法子。

让皇弟皇子们世封都督之职,让功臣们世封刺史,然后功臣和宗室的封州杂处,便以相互制肘。

尤其是辅以朝廷直辖的正州,实行如汉代一样的郡国并行之策,再配上边疆的胡族羁縻州,这就能形成一个多层次的分封之制,让大唐更加稳固才是。

在李世民的设想里,这个世封制,只是让宗室和功臣们享受一个世代承袭的都督和刺史之职,继而享有封州三分之一的财税收入,并且每个世封都督、刺史能有一支亲内、帐内府兵马,限制在千人以内。

相比起封建开国来,这些世封都督和刺史们的权力受到更多的限制,他们兵权有限,但是这些人是朝廷的官员,因此,若是朝中有不臣贼子篡位谋权,或是有地方叛乱时,朝廷可召这些人组织州中军民勤王讨贼。

李世民觉得,自己的设计应当很完美。

“秦琅,你说赞同分封,又说反对世封刺史,那你就好好说说你的理由,你觉得朝廷又该采用什么分封之制?”

李世民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声咳嗽几声,打断了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臣子们,皇帝目光直指秦琅,毫不客气的点了他名。

秦琅不太想发表评论。

可皇帝点名要他说。

说什么呢?

秦琅可是个穿越者,有一位著名的姓钱的历史学家在他那本讲历代政治得失的书里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那就是中国古代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朝代,可各朝的政治制度,其实不过是对上一个王朝政治失败之处的补丁而已。

一个朝代接一个朝代打补丁,于是历经多朝,补丁打了厚厚一摞,但总体来说,其实从秦朝开始,各朝的政治体制就都没啥新意了,一直在那转圈圈。

就好比秦废分封设郡县二世而亡,于是刘邦得天下后,一面沿袭的是秦朝的基本制度,一面又复古恢复了部分分封制,打了一层补丁。到了曹魏时,觉得宗室分封威胁到皇权,尤其是当年曹丕当年也还经历过兄弟的威胁的,所以对自家兄弟子侄们防范很严,他主持下又打了层补丁,削宗室之权,严防宗室。

结果就是后来司马家很轻松的篡夺了曹家政权,夺了天下。司马家上位后,觉得这应当是个教训,不得不防,于是也跟着打补丁。司马老贼便搞起了分封,让兄弟子侄们分封各地,但没给他们啥真正的权力,可相比曹家不是强了一些的。

有这些宗室们在地方上,既能防着朝廷京师容易出乱,还能留有一点余地,以镇慑异姓臣子。

只是后来司马家其它皇帝上台后,居然也在他父亲留下的分封制上打起了补丁

总体来说,从秦到汉,再到魏晋,再到南北朝,再到隋唐。

分封制断断续续,可总体上来说,始终是分封的权力越来越小,甚至到后来已经是封而不建,有爵位而没封地,虚封食邑多,实食封食邑少。

开国、开府、统兵、治民这些诸侯国的权力,一点点的被削掉了。

比如到了隋朝时,杨坚只有五个儿子,还全是皇后嫡出的,但杨坚分封诸子也只是封为总管。

实际上到了此时,分封其实就是变成了授官职,而不再是直接划块地给你建一个完全独立自治的诸侯国了。

甚至这授给的官职也不是不变的,杨广就曾先后任过并州总管、河北道大行台尚书令、扬州总管等职。

李世民的世封刺史想法,肯定也有根据杨坚当年的这种做法做参考的。

世封刺史,和诸侯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大的区别还在于刺史就算你是世封的,可你毕竟还是朝廷体系之下的一部份,要接受朝廷管辖的,是在体系之内的。

而诸侯国,其实实际上是已经独立于朝廷之外的。

李世民既想要搞分封,又担心诸侯国威胁朝廷,于是最后就整出了这么一个世封都督、刺史制度来。

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个世封刺史制,比起汉代的分封诸侯国来说,肯定是有进步的,对朝廷来说有好处的。

毕竟诸侯国那完全就是独立王国了,兵权、税赋权、民政权等等,统统都是诸候们的,汉代时,诸侯们甚至连年号都是各用各的,跟朝廷都不一样。

但问题是,现在又不是汉朝了。

汉朝时离战国也没几十年,大家习惯了战国时各国这种独立状况,不说各国,就是各国内的封君啊,卿大夫们的领地食邑,那也一样是有极大自主权的。

只能说环境背景不一样了。

从秦到唐,千年了。

历史变了。

为啥分封制一朝不如一朝,权力越来越小呢?

这本就是时代的选择,需要啊,大一统朝廷是历史趋势,谁也不可能开历史倒车,谁开倒车谁就要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的。

“秦琅?”

李世民不耐烦的喝问。

“陛下,臣以为刺史是朝廷的州府主官,而分封,是朝廷授封的诸侯爵位,不能混为一谈。”

“陛下要设分封,这是好事,但臣建议,不仅仅是关内和河南不可分封,还应当把这范围扩大到整个长江以北甚至是五岭以北。陛下欲效仿三代分封,其实周朝分封功臣子弟,也都是把诸侯的封地,分到了周王实际控制地之外的。”

“周王分封,是让他们去开拓封地,开疆拓土,而不是分裂周王实际拥有的国土。”

“再有一个,陛下说皇弟皇子世封都督,功臣世封刺史,臣觉得这也并不公平。比如现在朝中封赏的功臣有实封,以实封户数分高下。比如诸亲王,实封八百户,功臣实封从百户到一千八百户不等,那么百户实封功臣也世封一州刺史,实封一千八百户功臣也世封一州刺史,这又如何能称为公平公正呢?”

皇帝很认真的在听着,一开始他对秦琅很不满,可他马上发觉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个小子总是这么聪明,发言一针见血。

“继续!”

“陛下,臣以为,分封的目的一是要褒表公德,二是屏藩朝廷,所以以此为出发目的,那么分封制度就不应当是之前的分封在中原的世封刺史之法。”

“要封就封在边疆,这才是三代分封子弟功臣开疆拓土屏藩周室之封法,其次,要封就当按功绩来分封,如功绩大实封户高的,封都督,实封数少的可封下州刺史或县令。”

秦琅本来想直接提议改刺史为国公郡公等爵位,把封地改为封国。

但想想,还是算了。

李世民明显还是不想再弄出诸侯国来的。

“封于边疆?”

李世民惊讶。

“对,封于边疆,为大唐开疆拓土,守境安民,屏藩中央,这才是真正的分封。”

“分封宗室、功臣于边疆,世封边地,永镇地方,与国休戚,世代不绝!”

秦琅的一席话,倒是让殿中安静了下来。

不但李世民在思索这番话,就连大喷子魏征也在思考。

这番话很有料,李世民之前的世封法,明显就是在分裂大唐,所以魏征这样的大喷子会迫不急待的要开喷,而身为朝廷重臣的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也立马反对。

而秦琅的分封法不同,这不是分裂而是开拓,是进取,当然不一样了。

“你说细致点,分封边疆,具体是哪,举例说明。”李世民直接道。

“陛下,比如说岭南三道,再比如西南的黔中、云南二道,这些地方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少数州府在朝廷实际控制中,如云南甚至朝廷一点控制都没有,故此,若是能在此边地五道,划设州县,分封宗室功臣镇守,臣以为当对朝廷大有好处。”

一听要分封到那些地方去,李世民倒是犹豫了一下。

连长孙无忌等也觉得秦琅说的太过了。

你说分到江南去,分到巴蜀去,都已经够远了,你现在居然分到那些蛮荒之地去,这是分封还是发落呢?

就如长孙无忌这样的朝中顶级贵族,若是被世封到云南去,那按朝廷制度,一旦分封就得之藩就国的,那长孙家族就得迁移到云南去,长孙无忌愿意去吗?

云南那地方,真是化外之地了,天高路远,这一去,那就是彻底的远离政治中央了,长孙家族岂不就边缘化了?

现在长孙家族在长安过的多好?为什么要跑到云南去当什么世封刺史?

谁也不愿意啊。

这不成了鸟尽弓藏了吗?

魏征这个时候,倒是开始捋起了胡须,他突然觉得秦琅的这个法子,挺合乎他老魏胃口的。

云南啊岭南啊这些地方,向来不是中原实控地区,都是羁縻蛮夷土著的,可如果按秦琅的法子分封,说不定还能够把这些地方变成朝廷的实控区呢。

就如交州广州这些地方一样,以前不也都是蛮子们的地盘嘛,从秦到汉,再一路过来,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如今不都成了中原王朝的飞地了嘛。

第395章 圈地讨封

“那不是分封,那是流放!”

萧瑀气的胡子乱颤,他当年为西梁皇子时,也是封过王的,可西梁朝廷当年也没把谁给分封到黔中那种遍地蛮夷的地方去啊。

那种地方,刀耕火种,甚至流行部族仇杀,大搞血亲复仇,总之就是野蛮落后的不得了的地方,分封到这种地方去,别说刺史,你就是封个国王,也没意思啊。

皇帝也不由的摇头。

一开始还听的挺不错,想不到居然封到蛮夷地盘上去了,这也太没诚意了。那根本不是大唐的地盘啊,人家岂会接受你过去当他们的刺史啊都督的?

要封,怎么也得朝廷拿出块真正的地盘来分封才能表示诚意啊,若是分封过去,连站脚都站不住,那又叫什么分封呢。

可秦琅既然把话说开了,倒是不愿意闭嘴了。

他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错,甚至从历史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一条本就有过的路。

想想明朝万历朝时的播州土司之乱,那位播州土司杨应龙,他并不是什么蛮夷。他家祖上就是从唐代时过去的。

唐宣宗时,杨家祖先本是太原人,后受诏命南征南诏国,战后,受朝廷册封镇守播州一地。

这一镇守,就是七百年。

播州地处后世贵州省,在唐朝时那是地处偏远的蛮荒之地,更因为唐末时南诏国的兴起,大唐跟南诏屡次交兵,播州一带更是成不毛之地。

从晚唐到五代,直到北宋建国,杨家一直就钉在了播州这块偏远之地上,世代镇守着,不管中原如何风云变化,杨家一直镇守着播州。北宋刚开国,当时也是并不安宁,对于遥远的播州杨家,便干脆下诏册封他们为播州军节度使,继续让杨家镇守。

此后两宋一直承认着杨家对播州的统治权。

到元朝侵入中原,忽必烈也一样封杨家当代家主杨邦宪为播州安抚使。

时间到了明朝,大明开国后,朱元璋对于西南的这些土酋们,也一样行安抚羁縻之策,册封杨家为播州宣尉司,继续将军事指挥权交给杨家。

从唐到明这七百多年的时间里,播州便被杨家经营为割据王国。

直到万历年间,播州杨应龙叛乱,朝廷发大军征讨,最终灭掉杨家。

虽说杨家最终还是跟中原开战了,但从历史角度上来说,杨家对于播州地区的汉化是有功的。

历史上杨家于播州,其实就跟现在岭南的宁、冯几家是一样的,都是北地汉人进入,历经多朝,因地处偏远,中原无暇顾及,所以便一直招抚,让他们自治。

而这些人呢,也对中原并不敢有什么野心不轨,一直都很老实的当自己的土皇帝,中原朝廷也在名面上维持着对这些羁縻之地的统治权。

这其实是很重要的。

正是这一步一步的,中原汉家,才能逐步往长江以南、岭南,云贵高原发展。一步一步的,把这些地方也纳入了中原王朝的疆域之内。

李世民想在中原搞世封刺史,秦琅反对,历史证明这样搞其实就是在搞分裂。但如果是分封边疆,那其实大有搞头的。

本质上就跟冯盎啊、宁长真啊、杨家一样,还有如明朝的沐家,也都是这种。

对于稳固边疆大有作用,甚至还确实能够开拓边疆,并同化当地蛮夷的。

这样分封,总比直接把这些地方交给那些蛮夷们强,蛮夷们稍强点,可能就要叛乱,要袭扰,甚至再强点,就要建国啥的。

北宋时的侬智高,再比如唐朝后来的南诏,再比如宋朝时自立的交国等,都是这样。

相比之下,还是汉人豪酋们对中原更有向心力。

“陛下,分封宗室、功臣于边疆,第一守疆卫边,第二屏藩朝廷,所以可以适当的多赐予一些权力。如封侯在封地可按实封数,给其建立封地乡兵土团之权,让其有对应兵力。”

“并且许其每年在封地内,收取封地税赋三之一的权力,剩三之一归地方州县用度,三之一上缴国库。”

“另按封臣爵位,食邑数,在封地划出一定数量的爵位永业田赏赐给封臣。”

“授给封臣于封地内,举荐、征辟僚属的权力。”

对于这个拥兵的数量,秦琅的建议是按实封数划分,实封千户以上,为大国,可拥三军,士兵三千人。实封五百户到千户的,为次国,可拥两军,两千人。实封五百户以下的,为小国,拥一军,千人。

功臣们,实封数量若少于五百户的,封下州,五百到千户的,封中州,千户以上封上州。

虽然秦琅说的是给封臣们领地内统领乡兵土团之权,没直接说给其它兵权,但这依然还是兵权。

乡兵土团意味着不是常备军,只是有事才能征召,可终究是能够征召的。

除此外,各封臣还能拥有各自的帐内府和亲事府这样的侍卫家兵部队,这个部队数量,则是按王公侯伯子男九等爵位,九等一百,爵加一等卫队加一百,王九百。

军权。

这才是能真正在边疆立足的东西。

有了这个,才有可能如冯家宁家杨家等一样,在边地做个几百年甚至是千年的土皇帝。

相比李世民之前所说的世封刺史的权力来说,无疑秦琅的这个方案,虽说地方偏了点,可倒还真是实封。

有兵权,有税赋权,还有治民权。

唯一缺点,就是地方偏了点,好多地方可能根本没有汉民,过去了治下可能多是蛮夷。

可想一想,如当年冯家南下时,人家还不是就这样光棍的过去了,最终还不是立足生存下来了。

能分封的,哪个不是顶级功臣贵族,谁没点家底?

过去了建个城堡寨子立足,把自家的奴隶部曲带去,再想法子到中原招点贫困百姓过去,还怕发展不起来吗?

魏征忍不住拍掌叫好。

“陛下,臣以为秦学士此策甚妙,堪称让大唐长治久安之良策也,请陛下接纳。”

不过除了魏征拍掌叫好外,并没有几个人愿意附和。

主要还是在于这个分封法,他们都觉得是流放法。

谁也不想离开中原繁华之地,尤其是离开政治权力的中枢,跑到边疆去当什么野人王。

就算秦琅提出给封臣更大的地方,更多的权力,甚至给兵权,他们都没啥兴趣。

野人王有啥好当的?

李世民倒也心动了。

可是看着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这些大臣们都不赞同,倒也不由的犹豫了。

就如冯盎一样,当年也是北燕皇家,可跑到岭南二百年,得了啥?真的被同化成了南蛮子了,而当年冯家留在北方归降妆魏的那一支呢?

如今成了京兆冯家。

同样的祖先,不过二百年时间,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依然是中原衣冠士族,一个已经被中原称为蛮子了。

更不用说,跟中原的五姓七宗他们比了,在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眼里,虽然说平时也看不惯五姓七家,甚至经常要暗暗踩两脚,可实际上谁又不羡慕他们,谁不想让自己家族成为五姓七家呢。

谁愿意自家最后成了岭南冯家、宁家?

没谁愿意。

在中原,才能成为世家名门,才能成为门阀,成为主流啊。

跑去边疆,那就只能成为蛮子,甚至说不定哪天就被蛮夷们给俘虏烤了吃了。

李世民犹豫再三,最后长叹一声。

可当他目光最后在秦琅脸上扫过时,发现自己的女婿眼里有抹倔强的光。

“秦琅,你提出此分封之策,那朕问你,若是朕按此策分封你于南疆,你可愿意?”

“臣当然愿意!”

秦琅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为啥不愿意?虽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但世家也未必比边疆的土司们强到哪去。

“当真?”

“当真!”秦琅说的斩钉截铁。

李世民有些意外,又有几分欣慰,这才是谋国之臣啊。

“很好,取地图来。”

李世民让人取来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是大唐江山舆图。

“朕给你一个特权,许你自选封地,你在这大唐南疆指块地方,朕这就封给你!”

“世袭罔替!”

秦琅没想到皇帝居然不是这么个急性子,直接就把地图甩到了面前。

看着这有些比例失调的地图,跟自己脑子里印象里的那副后世地图还是相差很大的,但基本上大致方向都还是没错的。

东海南海。

云贵高原,安南交趾!

秦琅目光一一划过,倒是一时有些犹豫起来了。

选哪呢?

云贵高原无疑是性价比最低的,如今交通极为不变,而那些夷人势力挺强,虽然隋朝时曾经短暂的统治过那里,但唐朝已经放弃多年了。

相比起来,倒是东南一带还比较好,不过两广那边,不太好插手,冯家冼家宁家陈家杨家等早就经营几百年了,他们也是费了好大代价才把俚僚人赶到山里去的,秦琅想过去抢地盘,现今来说不太方便。

不想去云贵,两广又不太容易插足。

瞧来瞧去,也就安南这边似乎比较好下手了。

“陛下,这块地方如何?”

秦琅指向了地图上北部湾那里。

“这?交州?”

李世民疑惑。

“不,不是交州,臣是说交州东北沿海这块,我看这里靠山傍海,离交州也近,应当是个不错的地方。”秦琅指的是后世广西和越南交界处的越南海防那块。

“你小子倒是会选,背靠大树好乘凉,交州由朝廷控制,是安南大都督府治地,你选这块地方确实不错。”

见秦琅不是选交州,李世民倒也就放心了,交州是不可能给秦琅的,不过交州边上这块地方嘛,就无所谓了。

这里靠近广西安南两道的边界大山,一面临海,离交州还有二百里。

半山地半平原,近海易洪涝多风暴,故此交州府才会设在离海二百里的红河江边,而不是在海边。

皇帝手指在这块地图上一圈,随口道,“那朕就把这块地方赐封给你,你现在是实封一千六百户对吧,那朕就从东边海岸往西一百六十里,南面以这太平江为界,北面以广西界山为界,这片地方都划给你为封地。”

秦琅一瞧,皇帝还真大方啊,东西一百六十里,那南北估计得有三百里不止,虽然北面大半都是山区,可毕竟平原还占有三分之一啊。

“陛下,能不能把这海边的诸岛也划给臣?这几个岛看的挺不错的,有空臣不能上去钓钓鱼啥的。”秦琅指着旁边下龙湾诸岛道,他那手一指,其实就是把后世婆吉岛直到东兴永实岛这片海上的几个群岛全给划拉进去了。

反正皇帝的这个地图上,那里一个群岛也就几个小点,皇帝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很大的几个群岛。

正如皇帝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刚才指的那片地方,其实很大一样。

或许皇帝知道,但在皇帝眼里,这些蛮夷之地上的土地根本不算什么,反正也不是从自己口袋里划拉出去的,多划点少划点能值个啥?

就好比他给薛延陀的夷男册封珍珠可汗,一下子就把人家突厥阿史那金狼家族的漠北直接给全划给夷男一样,本就不是自己的。

这山啊岛的,能值几个钱,既然秦琅愿意带头表率。

那皇帝当然得大方点。

交州边上划个百来里地封给秦琅,他还嫌有些少呢。

“此地就赐名武安州,世封秦琅及其子孙后代为武安州刺史。敕许拥帐内府亲兵四百,亲事府亲兵四百,敕许募置土团三军,军额三千。敕许开府,可荐举、征辟僚属。”

“武安州税赋三分,一分归秦家,一分州县留用,一分缴国库。”

秦琅听的心花怒放。

这里好啊,这里妙啊。

不说靠近交州,是古代航海贸易必经路上,毕竟古代贸易那都是要沿海岸航行的,靠近这样的黄金航线还怕没发展?

更别说,这海防北边不就是鸿基煤矿吗?那可是北部湾,甚至可以说是越南最大的煤矿了。

有山有平原,有海岛,还有大矿山,有贸易航线,这地方真是黄金封地啊。

现在朝廷以为北面的岭南两广等地都还在蛮夷土酋手里,所以没怎么重视这里,可秦琅却真是兴奋不已。

“臣,谢过陛下封赏!”

“好了,这地封给你家,你有空就开始着想安排人先过去。”

“陛下,臣愿意亲自去一趟武安州!”

李世民倒没想到秦琅居然这么积极,一授封封地,居然就迫不急待的要过去了。

“你若想去,朕倒可以给你安排一下。不过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冯盎入京朝见之后返回岭南时,你到时跟他一同南下,顺便替朕巡视一下岭南!”

殿中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都有些不解的看着秦琅,怎么就这么喜欢这蛮荒之地?

一块破荒地,还这么高兴,这肯定是皇帝和秦琅爷俩在那配合演戏呢。

哼,演的还真像。

第396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秦琅回到家,把好消息告诉了玉箫和鱼玄机她们。

一开始,她们都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等秦琅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玉箫脸色变的有些白,她眼神里满是惊慌,“阿郎,咱家是哪触怒了皇帝,被降罪严惩吗?”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好事啊,是陛下的恩典。咱们家得了一块几百里的世封之地,世封武安州,那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封地了啊。”秦琅解释道。

可玉箫却摇头,依然认为这定是秦琅哪里触怒到了皇帝,否则如何会被全家流放到那个可怕的岭南交州去呢?

鱼玄机也很是担忧。

“阿郎,我听说交州那边半年旱半年雨,旱起来半年滴雨不降,而下起雨来又能下上整整半年。旱的时候,到处是裂开的大缝,千里赤地,下起雨来,则遍地成为沼泽湖泊,那里的人雨季的时候只能在高高的大树上搭建树屋居住,那里还有许多猛兽毒蛇,蚊子比麻雀还大,能叮死牛马。毒蛇遍地都是,有的蟒蛇比水桶还粗”

说着这些听闻的交州传闻,鱼玄机这位才女也不由吓的花容失色。

对于遥远的岭南之地,尤其是交趾那边,其实长安人真正了解的不多,大多是听闻一些奇闻异事,甚至多是夸大之辞。

什么交趾人都是骑大象出行,什么那里有巫人能驱使猛兽毒蛇等等,那里还有巫人养蛊

“你们把交州想象的太恐怖了,事实上,自秦汉开始开拓交趾起,到如今已有两千年的历史了,汉代的交趾、日南、九真三郡,可是连如今的林邑国都包括在内的。当年汉朝马援南征,平灭交人叛乱后,还曾在交趾之南立下铜柱,留下一句狠话,铜柱折,交趾灭。据说,那天南铜柱,现在还立在那里。”

马援立下的天南铜柱还在,不过已经被交人埋没了。

当年马援南征平叛,也是杀的交趾人头滚滚,马援之名在安南那也是小儿止啼的。他当年离开前,在现林邑境内留下了两根融化九真叛军武器融化成的铜柱。

做为大汉平定交趾九真郡的武功展示,同时也是做为当时汉九真郡南与西屠国的边界线。

这也是大汉朝最南端的边界。

交人畏惧,在汉军撤离后也不敢捣毁这两铜柱,可天天矗立在那,又弄的十分心慌,于是交人便每次路过时,都带两块石头扔在铜柱下。

就这样偷偷摸摸的扔了一千多年,那两铜柱早就被埋成了两座石山。

交人就这样把铜柱埋了,而不是折了,所以也就不算违反了当年马援留下的那句狠话,没有再招致攻击。

不过事实上,后来汉军也无暇顾及遥远的天南之地,并不是交人的做法就有多聪明。

汉代极盛之时,其最南的日南郡,包括了后世越南的广平、广治、顺化、广南、平定五省,直抵平定省的巴江北岸,距离后世秦琅曾去旅游过的芽庄已经不过百余里了。

而到了隋唐时,中原王朝对于交趾已经丢失了许多土地,汉代的日南郡,其实已经整个都失去了。

大唐现在的安南地盘,其实还是继承了隋朝时的地盘,最南端驩州,其实就是隋的九真郡,南界以古罗江为界。

虽说隋朝时杨广曾派大将南征林邑国,还破了其国都,夺了其金像而归,但因为水土不服,天气酷热等原因,隋军虽胜,可也折损人马大半,难以在当地立足,尤其是当地土人虽败可并不服,于是也只能班师还朝。

丢失的日南郡,也就丢失了起码一千五百里的海岸。

据说在那遥远的铜柱山下,当年马援留下了一些残疾老兵看守铜柱,到了隋朝时已经繁衍为一个数百人的村庄,这些人都姓马,被当地人称为马留人。

“太遥远了,那是天之南啊。”鱼玄机也几乎要哭了。

对于这些美人们来说,她们以前都曾是官宦千金,后来遭逢变故,沦落教坊,成为了长安交际花,再到嫁给秦琅为妾,始终还是过的不错的。

也几乎不曾离不开繁华的长安城,如今说秦家要封往交州,在天之南海之角,怎么可能不害怕。

“万里之遥,如何能行,阿郎,你能不能求求陛下,让我们不要去天南了。”玉箫求道。

秦琅有些无奈,她们一听到交趾,就感觉跟要命了一样。

“其实也没有万里之遥的,有些夸张。从桂林到我们的封地,其实也就一千七百里路,有一条秦汉起就有的桂林通交趾道,自桂林经永福县至柳州,然后经严州至邕州,再往西南过大山,倒到我们封地了,也可以在邕州直接南下钦州,从海上航行到武安州封地的。”

其实这两条线路,都还算不错,并不算特别难走。毕竟从桂林到邕州(南宁),其实都是沿江河而下,桂林到柳州是白石水(洛清江),柳州到严州(来宾)是阳江(柳江。)

到了这里,可以从柳州直接陆路到南宁,也可以先顺柳江而下浔州(桂平),柳江与红水河汇聚成黔江,与南宁过来的邕江汇聚成浔江(郁江),所以也可以从柳州顺江下浔江,再从邕江溯江到邕州。

这些水路都还是比较发达的,不论是载人还是载物都比较便利。

从南宁一直到凭祥友谊关边界,其实也是有西江水道可通行的,唯有友谊关过去,要翻山越岭过分水岭的。

但距离毕竟也已经不远了。

当然,若是从南宁到钦州,其实也是可先顺邕江而下,然后再转钦江直抵钦州港海边,从海上航行到武安州的。

不管哪条路,水路都还是占主要路程,虽然有些地方也需要水陆转换,可终究来说,还是较为便利的。

或者也可以直接出长江,或通过运河直抵杭州出海,一直沿海航行到交州,只是这个时代远距离航海,其实也还是有一些风险的,容易遇上风暴、迷航、暗礁等情况。

所以能走内陆当然更好。

在长沙溯湘江而上,过灵渠抵桂林,这是自秦朝开始就成熟的一条中原通岭南最重要的路线,桂林因此还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用心经营的岭南桥头堡,是当今岭南最发达,人口最多的城市。

长沙到桂林,其实也就一千里多一点点。

长安到长沙,两千里。

这么一相加,西安到长沙,两千里,长沙到桂林,一千里,桂林到交州,一千七百里,全程四千七百里路,嗯,不到五千里。

而长安到西域的高昌(吐鲁番),朝廷官方说法是四千三百里。

这么一想,其实也不远啊。

“你看,从长安到交州,其实跟长安到高昌国,距离都差不多的。你看那么多西域商人往来长安,人家一个个不都活的挺好的?还有岭南的冯盎,不也来长安了?”

“冯盎父子从岭南来长安,路上只用了一个月时间而已,就算我们走慢点,顶多两个月也就能到交州了。”

秦琅安慰着妾侍们。

“能不能不去封地?”玉箫可怜巴巴的问道,儿子秦俊还这么小,她可舍不得让儿子跑到那么蛮荒偏僻的地方去。

秦琅有些无奈,这么好的一块宝地,她们却这么嫌弃。

“就藩一事,陛下还没决定呢,就藩肯定是要就藩的,不过现在这个世封之策才刚刚开始,我是头一个,真正的封臣名单都还没定下来,所以估计整个世封一事弄好,怎么也还得一年半载的,真正等分封好了,也还得准备个一年半截的吧,所以真正要就藩,估计没两三年不行,所以还是有时间做充足准备的。”

“你们也不用担心,等这次冯盎朝拜完天子后,我会先随他南下岭南,替陛下巡视一下岭南,顺便呢先去封地瞧瞧,做些准备。等我在那边安排人建好城堡庄园那些,一切搞的舒舒服服的,才会迎你们南下的。”

“大臣们难道都愿意去这些蛮荒之地吗?”玉箫问。

鱼玄机马上道,“我估计其它大臣们肯定不会愿意去,起码不会有人主动要求去那蛮荒之地的,也就咱家三郎,好像突然被鬼迷了心窍一样,居然主动要求分封到那蛮地去。”鱼玄机嘟起嘴巴,她也刚刚怀了身孕。

一想到路上都要走两三个月的时间,车船颠簸,一路到交州那地方去当野人王,就不由的愁眉不展。

“如果大臣们都不愿意接触这流放般的世封,或许陛下的这个计划就会失败,那么我们到时候是不是就不用去那交州了?”玉箫也赶紧问。

在长安多好啊,将来小秦俊长大了能去崇贤馆读书,能结交的都是贵族名门家的公子千金们,等崇贤馆读几年书,就入宫做侍卫,熬个五八年资历的就能外放为武官,有秦家的庇护,秦俊的前途一片光明,将来说不定也能当大将军,甚至晋封国公的。

而一旦去了岭南交州,长安城里谁还记的他们?

小秦俊将从小跟一群土著蛮夷们长大,他能学习到什么,能结识到什么朋友,将来又有何前途可言?

看她们那担忧的样子,秦琅只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交趾的武安州确实很遥远,但这总比云贵高原要强百倍吧,那可是在红河三角洲上的一片封地啊,这样的风水宝地,经营的好,秦家能够屹立千年不倒,可这些女人,却一脸嫌弃,千方百计想着不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眼睛只盯着脚下的那一小片地方,根本看不到远处。

第397章 长孙皇后

立政殿中。

长孙无忌坐在妹妹面前,长叹短吁个不停。

“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受了谁的蛊惑,突然就想出了世封之策,而那个秦三郎以前觉得也还算是个年轻俊杰,谁料到这次也脑子里灌了屎一样的,不但赞成世封之制,更是变本加利,居然要把中原世封之策,改成边疆世封,这不乱弹琴吗?”

长孙皇后在泡茶。

红泥小炭炉子很小,配上紫砂的茶壶,便显的十分有品味。皇后从炭桶里夹出一颗颗敲好的小炭块,添进炉子里。

相比起贵族世家们喜欢用名贵炭木,长孙皇后连核桃炭都不用,更别说什么乌榄炭、紫檀炭了,她用的只是普桑的木炭,她向来节俭,不喜奢侈。

就如她身上的衣物一般,那些华丽奢侈的锦绣皇后并不穿,平时穿的居然是自己亲手纺织缝制的衣物。

煮茶的水,也只是普通的井水,也没有讲究要什么灵泉水无根水之类的。

水煮沸,把绿茶冲洗一遍,然后再加入沸水。

沸水一激,茶香四溢。

无须再额外的添加什么牛奶、盐糖,姜葱、胡椒橘子皮等,就这纯粹的茶香,就已经足够人陶醉了。

“陛下这次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要推行世封制!”

长孙皇后为哥哥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

无忌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知道这个妹妹轻易不会干预朝政国事,能说出这句话给他,已经不容易了。

“你可知道究竟是谁跟陛下提起的世封制?”

“据我所知,是陛下先找了萧老和陈老说起分封之事,两位老臣都提到分封是长久之道,陛下因此更坚定了分封之心。世封刺史,确实是出自陛下本人之意。只是如此被秦三郎推了一下,就变成了如今世封边疆的新策了。”

长孙听的直叹气。

皇后问兄长,“你觉得这世封之策不好吗?”

“好什么好,哪有半点好?”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转动着茶杯,“我倒觉得陛下考虑的长远,而秦琅之策其实是纠正了陛下想法中的不足之处,已经很不错了。”

长孙无忌有些意外的望着妹妹,不明白他怎么也有这种想法。

“难道你就不担心汉之七国之乱,西晋之八王之乱?”无忌问。

“可汉家江山四百年,是周以来最长久的。”

“晋可短命的很。”长孙无忌直言。

“曹魏的国策,可也导致了司马氏篡位。不说曹魏,就说近代,宇文家是如何篡夺西魏,而杨家又是如何篡夺宇文家北周的?当初杨广又是如何被臣子弑杀的?这些都不得不防!”长孙皇后虽然平时不插事政务国事,可这却是个聪明的女子,对于天下大事,一样有自己的理解。

知之莫若父,知夫莫若妻。

长孙皇后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丈夫的想法,知道他的初衷。

大唐虽立国才十余年,可就已经经历了一次兄弟手足相残,子篡父位的宫廷兵变,这件事李世民不轻易提,但却永远插在他心里,让他时常难安。

“妹妹啊,有些事情牵涉过深,不能轻易下决定的。皇帝想世封,秦琅推波助澜,可你知道吗?陛下的分封那是逆势而为,秦汉以来,分封制一代代的变化,那都是封侯权力越来越小,中央集权越来越强而变的,哪有还往回变的?”

长孙无忌提醒妹妹,太子承乾是皇后的嫡子,也是他的外甥,将来这大唐还将是承乾继承的,所以承乾将来要继承的当然是整个大唐的好。

若是把大唐东分一块西分一块的分出去,那承乾继承到手的就不再是完整的大唐了。

皇帝一开始计划推行的分封之制是周王的分封之制,不但封宗室近枝,还要封异姓功臣,而秦琅现在更进一步,他以分封在中原不利于中央集权统一为由,提出把封臣分封到边疆去。

听着好像是很不错。

可长孙无忌却有很多担忧。

一来是秦琅的分封制,其实才更接近当年周王的分封之制,当年周王是五等爵分封,公侯伯子男封国。而现在秦琅是搞九等爵分封,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爵,封国也分九等。王国郡王国公国郡公国等。

看似封到边疆蛮荒之地,威胁不了朝廷。可从长远来看,这却是最可能威胁到朝廷的一种,想想周朝的分封,最后不就成了春秋战国?

两周八百年,各国打了多少年?

周天子真正做为天下之主,又有几年?

秦琅的分封制,虽分封偏远,可能统兵,能治民,能收税,还能置官吏,这不就是复古的封建开国?

按秦琅的提议,世封的诸侯们不仅是世封刺史,他们还将能开国、开府,就是能建一套封国官吏,一套开府体系。比如秦琅世封武安州刺史,那么秦琅还获得开国和开府之权。

则武安州衙外,秦琅还有资格开设卫公国幕府,以及开设卫国公府幕府。开国开府,能自置两套官吏体系。

这两套体系跟刺史衙门可不同,那就是秦琅私人幕府了,幕府官吏名义上是朝廷官吏,可实际上就是秦琅的家臣。

而当年杨坚可是废了无数心机,才算是彻底的罢撤掉了地方州县官吏自置属吏之权,罢撤宰相三公们的开府之权,甚至把王爵以下的开国、开府之权都罢了。

现在秦琅就是开倒车。

国官,府官,再加上秦琅还提出的封侯们按级别拥军,大国拥三军,小国拥一军,一军千人,另加上侍卫制度,封候们可拥有帐内、亲事两府,从九百人到百人。

实际上,这些封国,就是一个真正的诸侯国,要土地有土地,要兵马有兵马,要官吏有官吏,甚至还有税权、治民权等等。

长孙无忌如何能不担忧呢。

可长孙皇后却并不怎么担忧,她很轻松的喝着茶。

“阿兄你过虑了,你说的这些确实没错,可问题是秦三郎的分封是封在南疆偏远之地,实际上这些地方现在都是朝廷羁縻之地,都是蛮夷的地盘,朝廷并不能实际管控的,与其继续如以前般羁縻,任由那些蛮夷胡作非为,动不动就叛乱,倒不如可心试试秦三郎的办法,分封宗室功臣于蛮荒之地开国建府,以守境开疆。”

“开府也好,开国也罢,甚至是侍卫权、土团兵权、税权、治民权等等,其实都是在朝廷实际控制地之外,那些蛮荒之地,条件艰苦,朝廷就算给了这块封地,可朝廷不给钱也不给人,想要发展起来也不容易,何况还要时刻面对着土著蛮夷们,所以说对朝廷来说,这些并不会是问题。”

其实长孙皇后和李世民为何能接受秦琅的提议?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提议其实都是有现成结果摆在那的,岭南的冯盎、宁长真、陈树龙、陈世略等这些人,其实就相当于秦琅提议的世封刺史于边疆的将来状况。

冯家岭南经营二百年了,在岭南扎根立足,势力不小,能动员十万人马,家中拥有的奴仆就有一两万人,可那又如何呢,他们经历了数朝,对中央朝廷也从没有造过反。

相反,对于中原的数个王朝来说,在无力插手岭南的时候,还正是靠着冯宁等这些汉酋们帮着稳定了中原,不但镇住了岭南俚僚的一次次叛乱,也在朝廷有需要的时候,听从诏令发兵帮助平乱、征讨四地。

本就是化外之地,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控制,不给朝廷添乱,还能有所作用,其实朝廷就非常满足了。

大唐世封的这些宗室、功臣,将来在偏远之地,慢慢的变成冯盎等这样的地方土皇帝,其实李世民有所预见,但他不在乎。

若是能把黔中云南交趾等地,能够由这些封臣们镇住,不给朝廷添乱,还能进一步听从中央朝廷,那已经足够了。

再怎么样,这些南疆的封臣们,总要比塞北的那些什么突厥人、铁勒人、契丹人等这些反复无常的胡人归附者强的多吧?

可以说,秦琅的这个分封法,其实是让李世民喜出望外的,比他开始设想的还要好。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样的分封法,条件有些过于苛刻了,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朝廷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做法,不是分封而是发落,是把功臣和宗室们从中枢赶出去的做法。

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这种流放式的分封。

功臣们认为,这还不如人家曹魏的虚封呢,封爵而不裂土。

“吴王也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也将成年,而陛下的诸兄弟们,也都将成年,到时总不能让这些亲王们都留在京中吧?”长孙皇后对兄长道,“其实待他们成年后,让他们就藩之国离开长安,也是个长治久安之策。”

成年的亲王就藩之国离开京城,自然是好事,起码能避免当年太子和秦王这样各结党羽,互相争斗的情况。

万一争斗过火失控,太上皇李渊可就是前车之鉴啊,更别说建成元吉惨死兄弟之手的惨事了。

李世民不想再有这种事情发生,长孙皇后当然也不希望承乾将来受到李恪或李泰等人的威胁,更不愿意他们兄弟相残,甚至是父子猜忌的。

亲王们成年后离开京师,便也就能绝了这种可能。

“阿兄与其抱怨,何不与秦三郎一样,好好为陛下和朝廷,也为承乾好好琢磨考虑下这制度得失,拾遗补缺呢?若是阿兄做为国舅能够也表态支持分封,那么这事推行起来也会顺利的多,而我相信,陛下到时肯定也会考虑到阿兄的功绩,在赐封地时,也会挑一块比较好的封地的,甚至让阿兄如秦三郎一样自行挑选封地呢。”

第398章 笑面虎

长安城郊。

灞桥驿。

太子承乾亲自了京郊迎冯盎入朝,参政秦琅陪同迎接。

为了表示对冯盎这位耿国公的重视,秦琅特意把当值的六百名太子旅贲都给召集起来,让他们全都顶盔贯甲,一个个把自家家传或订制的甲胄穿上,不能穿旅贲制式装备糊弄。

于是乎,一大早上,灞桥驿的驿丞和驿卒们,还有刚好昨日在驿站里歇脚的官员们,都见到了一支铠甲华丽的耀眼的军队。

六百骑,人皆骑着雄骏战马,虽然坐骑不是具装甲骑,可每个旅贲依然还是把自己的马披上了马甲。

六百具铁罐头,武装到了牙齿。

每人的铁面罩上还画着九头蛇的彩绘,张牙舞爪吐着舌信子,狰狞可怖。

连战马的马甲,都全绘成了豹子的纹彩。

“威武!”

“真雄俊啊!”

驿站里的人都爬到了驿站的土墙上围观,看的那个兴奋啊。

“那可不,知道这是啥?太子旅贲军,上次太子在这里检校三千旅贲时,可比这热闹多了,也更威武。三千旅贲硬是纹丝不动如石像般的站了整整一天啊!”

“吹牛,谁能如石像一样站一天?”

“没见识了不是,这是哪?长安城啊,太子旅贲是谁?天下百万将士中的精选骁勇,而且个个都是将门子弟,父兄们低于五品,都进不了旅贲军。人家那本事,都是家传的,知道吧?”驿丞有些得意的向周边吹嘘着。

“这些马真高啊,比皇帝的千牛卫仪仗队的骑兵都不差呢。”

“那是当然,将门子弟,不但武艺强,这装备自然也不差的。知道武德时,西域的康国,也就是汉代时的大宛国,他们曾派使者送了许多汗血宝马的种马来京吧?”

“这些年,那批汗血宝马已经配育了许多宝马呢,这些旅贲的坐骑,可多是出自皇家御马苑里的宝马,你看那个头,每匹都是肩高过人呢。”

承乾今天倒没披甲,一件紫袍配上玉带,风流小帅哥的模样,有几分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后面这群钢铁猛兽站着,便又衬托着承乾的不怒自威来。

秦琅也是紫袍玉带。

“老师,咱们来迎耿国公,可这般阵仗,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啥?冯盎这家伙也是个老油条了,乱世之枭雄,必须得震他一震,否则这种人容易乱来。”

冯盎年少时就奉冯老夫人之命,率军讨伐广州之乱的叛军,也是个少年成名的猛将。

在岭南那块地方,弱肉强食,没有点真本事,是很难站的住脚的。不说豪强林立,就是各自家族里面,争斗也是很激烈的。

当年冯盎和兄长冯暄可也是经历过一番龙争虎斗,最后才得到继承权的。但冯暄可不老实,这些年来来回回的没少跟冯盎斗。

更别说,当年冯盎曾奉杨坚诏入朝,去汉中当过太守,后来在杨广在位时,又入朝当大将军,跟着杨广西巡北狩,东征高句丽。

冯盎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是个乱世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仅凭这六百旅贲当然是吓不到冯盎的,毕竟他曾经也是百万大军征高句丽中的一员,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得表露一下的。

这六百旅贲拉出来,是要告诉冯盎,朝廷呢欢迎他入朝,太子和宰相亲自来郊迎,这是给足他脸面。

但是这六百全副武装的旅贲也是要提醒他,朝廷并不是离不开他,更不是拿他没办法,所以千万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秦琅很期盼跟冯盎见面,虽然这位闻名已久的老枭雄他还没见过,可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接触过许久了。

秦琅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正式进军岭南置业,过去之前秦琅就主动跟冯盎去信联络,提前拜了码头。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地头蛇,去了那边,先拜个码头也是应当。

秦琅主动找冯盎合作,两家从蔗糖合作开始,如今已经开始在谈造船厂和开矿山的事了。

一个是朝中新贵,当红炸子鸡,一个是岭南地头蛇,江湖老枭雄。

现在秦琅得了一块交州的世封地,虽然跟冯盎家的地盘还隔了个北部湾,那是宁家地盘,但正所谓远交近攻嘛。

正因隔了个宁家,双方才更适合合作,这样才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能各取所需。

宁家跟陈家,隔着个云开大山,其实斗了有二百年了。

双方其实都是南下的汉人,可在中原朝廷眼里,都已经变成了岭南俚帅蛮王了。

虽然秦琅还没去交州,但想在交州发展,光靠交桂广这三个朝廷控制的地盘还不够,桂广远水难解近渴,交州倒是可依,但毕竟势孤,所以还是得再找个当地地头蛇合作。

有合作基础的冯盎,自然就是最佳人选。

不过合作的前提还是诚意。

若是冯盎自以为是地头蛇,就想在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甚至有其它想法,秦琅就要再仔细考虑考虑了,毕竟岭南也不止一个冯盎。

丘和虽然被征召入朝,可丘家在交州也经营了十几年了,实力不弱。更何况,秦琅也还可以考虑找钦州的宁家啊。

或者说,冯盎不是还有个跟他不对付的大哥冯暄吗?

另外,俚族第一家族冼家,秦琅也可以直接联系的。

当然,这些都是在跟冯盎合作不了后的其它打算了。

秦琅始终还是觉得,冯盎应当是第一最佳合作人选,这人有见识,有城府,知进退,跟聪明人打交道虽然会比较累,但其实还是能比较放心的。

没等多久。

冯盎便来了。

这位岭南第一豪酋,握有十万人马,控有二十余州的耿国公来了。

没有什么浩大的排场。

冯盎很低调,低调的都不符合他的身份。

一袭有些掉色的紫袍,骑着一匹显的很矮小的瘦马。

儿子冯智戴骑马陪着,身后也就跟了几十个随从而已。

若不是冯智玳跑过来跟秦琅说,他阿爷到了,秦琅都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就是冯盎。

岭南王啊。

曾经有人劝说他自立为南越王,冯盎确实是有这样资格的隋末称王的,可这个拥兵十万的家伙居然不为所动,依然很老实的当着隋朝臣子,直到大唐派人来宣旨招抚,这才拜领旨意归附大唐,被授为八州总管,封国公。

有点黑黑瘦瘦,甚至干巴。

这黑黑的模样,倒确实是岭南来的样子,不过这干巴模样,倒是出他意料,本以为,岭南王应当是个魁梧大汉的。

冯盎的眼神很沉稳。

他骑马来到秦琅和承乾面前,还有二十步的时候,便下了马。

一路缓缓行来,不疾不徐。

“臣冯盎拜见太子殿下!”

“盎见过卫公!”

一听这人说话,秦琅就知道这是个老江湖,秦琅这边摆开的阵势,对人家没有丝毫的影响。

不过冯盎表现的如此淡定,秦琅觉得他其实已经是猜测到他的用意了,他越是淡定,越发证明他的安排起了效果。

“耿国公一路辛苦了!”承乾伸手虚扶冯盎。

秦琅则笑着叉手见礼。

“耿公,我已让智玳在路边备下了帐篷,还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请过去饮茶,略做休息。”

“多谢卫公。”冯盎微微一笑。

冯智玳这时上来拜见冯盎和兄长,老冯对着儿子打量了几眼,然后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六百旅贲见到冯盎来了,都憋着一股劲的要展示下雄风,可惜人家冯盎压根就好像没瞧见他们一样。

六百旅贲,就这样成了双方初次会面的华丽背景板。

路边帐篷里,双方坐定,喝茶吃点心,平淡的跟老朋友郊游一样,没有丝毫的惊心动魄。

冯盎跟个乡下进城看望亲戚的老农一样,没有半点张狂气息,内敛沉稳的怕人。

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恰当的尊敬,面对秦琅也没半点畏惧,但也没轻视。

就真跟亲戚长辈与子侄们见面一样。

“耿国公此次北上,谈殿等当不敢趁机乱来吧?”秦琅笑呵呵问。

“请卫公放心,他不敢。”冯盎自信的说道,然后递上一本折子给承乾。

却是冯盎奉朝廷诏令,主动调整他控制地盘并省州县,调整官吏的折子,原来那二十多个州,现在已经完全按朝廷的计划并省为五个州了,许多原来的州降为了县。

冯盎并省州县后,现在新职是广州大都督府司马兼高州刺史,冯智戴是雷州刺史,他兄长冯暄是罗州刺史,冼宝彻是崖州刺史,长子冯智戣则是琼州刺史。

这五个刺史职务,其实就是秦琅主动向冯智玳透露的朝廷打算,然后冯盎果然全盘接受了。

居然让向来不和的兄长冯暄出任了卡在高雷之间的罗州刺史,让不和的冼宝彻出任了海南岛二州之一的崖州刺史。

这家伙表现出了惊人的配合顺从。

这五个刺史之外,下面的一众州县官吏,冯盎拟了个表单,请求朝廷铨选审核。

这本来也是属于他们的南选之权,他一样都愿意呈请朝廷铨选。

在这本折子后面,还有一本广东道高罗五州户籍帐册,是冯家统治的核心,现在也一并都上交朝廷。

冯盎很了得,他面对着朝廷的猜忌,直接躺地上,把白花花的肚皮露了出来。可秦琅知道,这并不表示冯家就可以随便拿捏了,仅凭他能调动十万之兵,冯家就永远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他敢入京,敢献上户籍,都是有这些做为倚仗的。

这真是个聪明人,也很胆大。

秦琅笑了,第一印象挺不错的,冯盎比他预料中还让他喜欢,他喜欢这老头,这种聪明人适合交往,因为他很理智,不会随便感情用事。

第399章 暗杀

“岭南乱的太久了,陛下很不满意。朝廷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岭南,是一个繁荣的岭南。耿公,你是陛下所信任的臣子,在岭南又德高望重,实力雄厚,要发挥出中流砥柱的作用啊!”

秦琅说,“谈殿等只是岭南的井底之蛙,连夜郎的实力都没有,却也想学夜郎自大。耿公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跟他们那些井底之蛙不一样,你看看如今之中原,是如何的强盛。”

曾经把杨广困在雁门数十天,朝不保夕差点被俘的突厥人,如今颉利大汗都已经向大唐称臣进贡了。

当年的始毕大汗之子突利小可汗,现在更是已经接受了大唐皇帝的册封,光明正大的接受金狼大纛,直接拉着自己统领的东部诸部,以及契丹、奚、霫、室韦等自称突利大可汗了。

漠北的铁勒薛延陀首领乙失夷男,也受封大唐册封的真珠可汗封号,在漠北树起了黑狼大纛。

西突厥的泥孰可汗和莫贺咄可汗还在内讧,大唐以天山南北为界为他们划分地盘,让他们共治,各称大汗,结果两位西突厥大汗也不敢有异议,虽然在西域依然各自攻伐,可起码,他们双方都还是共同上表称大唐天子为天可汗,朝贡称臣。

强大的大唐,虽然还未恢复到大业初那般的强大,可锋芒毕露。

“我可不敢称德高望重,更不敢说实力雄厚,我只是为朝廷守边而已。所谓十万之兵,那都是外面的谣传啊,卫公切莫相信。”冯盎淡淡的应道,“谈殿先前与宁长真背叛朝廷起兵,某等奉旨讨伐击败后,谈殿又不死心,暗里煽动罗窦二州垌蛮叛乱,攻击州县,劫掠汉民,实是罪不可赦。”

“我身为朝廷官员,也只能尽力而为,召集乡民义士,共击贼蛮。我等在岭南,盼朝廷天军如久旱盼甘霖啊。”

“从隋末到如今,岭南确实混乱太久了,断断续续已经打了十几年,百姓深受其苦。上次平叛乡兵义士们的赏赐也还没有定,伤亡抚恤也还没,现在谈殿又乱,岭南州县已经无钱再募集乡勇,也无钱再更换装备武器了。”

“事实上,朝廷要在岭南裁并州县,清民入籍,开征税赋,许多先前响应征召参与平叛的许多俚僚忠义,现在也多有怨言,表示不能理解,若是谈殿卷土重来,只怕将掀起一轮更大的叛乱!”

秦琅呵呵一笑。

这个冯盎,老江湖了,这个时候也知道说困难谈条件。

“耿公啊,二郎就亲自统领着五万冯家军,耿公手里也还五万人马,据说还随时能再征个十万不成问题,怎么就镇压不了叛乱?现在朝中可是不少人在说,这是耿公有意在养贼自重啊。”

话音虽轻,可暗藏锋芒。

冯盎面色不变,“我冯家一腔忠心热血,却被人如此诬篾,真是令人寒心齿冷。”

秦琅一笑而过。

旅贲护卫着一路抵达长安城下。

巍巍长安。

“耿公,与当年隋之大兴城时相比如何?”

冯盎来过长安数次,第一次来还是在杨坚仁寿年,不过那时,这座城不叫长安,叫大兴城。

后来也来过几次,再后来杨广继位后迁都洛阳,冯盎便陪侍洛阳,再没回过长安了。

一恍,也有十来年了。

隋大兴城,已经更名为唐长安城。

大兴宫,也改成了太极宫。

“当年我初次来此时,长安城的外郭城墙都还没有修建,只修了城门处。想不到,如今外郭城也修的如此完备雄伟了。”冯盎道。

“完备的可不止是外郭城,长安城现在已经恢复了开皇之盛了,数十万家,三市兴盛。”

冯盎站在南门前,感受着这五门洞正门的雄伟壮阔。

“耿公,刚听到一个消息,宁长真死了!”

冯盎一怔。

“死了?”

宁长真的死确实震惊了冯盎,这位可是宁氏的族长。宁家跟冯家一样都是中原南下岭南家族,在岭南都有二百年了。

家家祖籍河北冀州,是春秋著名的宁戚后代。在南朝宋明帝时,临淄地被北魏吞占,宁氏家族便随刘宋朝廷南下。而到了梁武帝时,宁长真的祖父宁逵出任定州刺史(玉林),总督南定等九州诸军事。

陈武帝时,迁安州刺史(后改钦州)。

宁家便从宁逵到宁猛力再到宁长真,从梁陈隋唐四朝镇守云开大山以西的钦州湾一带。

宁氏家族雄据一方,与中原王朝时即时离。

相比起在云开大山东面的冯家来说,宁氏家族更彪悍凶猛,这也与当时西面环境更复杂更落后有关,那边的俚僚蛮势力更强。

虽然历代朝廷经常出兵征讨宁家,可也无济于事,打打停停,无法根治,每次只能打一打再抚一抚。

宁氏家族也因此世袭钦州刺史。

而宁氏家族一面对抗朝廷,一面又积极开拓广西,对周边的俚僚们经常大打出手,将他们征服或驱离,然后设立州县,纳民入籍,开征税赋,垦荒开地。

到了宁长真时,宁家已经拥有了当时广西数郡之地,占了近半个广西了,甚至势力一度到达了邕州(南宁)一带。

宁长真的父亲宁猛力继承宁逵之位,十分彪悍凶猛,他在位的时候宁氏扩张迅猛,隋朝虽曾出兵讨伐过宁猛力,可后来也还是难以将其彻底击败,最后不得不妥协招安。

而宁长真也是打小跟着他爹统兵征战,没少跟隋军交战过,也跟俚僚蛮打过许多仗,凶悍无比。在开皇二十年他承袭钦州刺史一职,后来在大业元年,还曾奉命率部从征林邑,立有大功,赐上开府,钦江县公,行军总管。

此后又随杨广远征辽东,受封鸿胪卿,岭南安抚使,升右光禄大夫,宁越郡太守。

武德五年,归附大唐,授封钦州都督。

武德八年,起兵反唐,联合冯暄、谈殿等攻州掠地,后被冯盎等联兵击败。

虽然兵败,可宁家依然还保持了他们原有地盘不失。

事后,朝廷也依然只能对他进行安抚。

宁长真依然是岭南西最大的势力。

谈殿上次煽动罗窦二州蛮做乱,其实就是有宁长真在背后支持的,宁家不仅占有数州之地,而且控制了北部湾,他们既掌握了岭南到交州的航线,而且也还一直握有合浦大珠的采捞交易等,可谓是财力雄厚,兵精粮足。

冯盎入朝时,宁长真还在钦州活的滋润着呢,朝廷都已经授封他为安南大都护府司马、钦州刺史,还封他为康国公。

怎么就死了?

秦琅微微一笑。

冯盎心中一凛,这个笑容很邪性。

“莫非是朝廷出手?”

“我刚得到的消息,据说是因为合浦采珠人暴乱,宁长真在府中被一个采珠人之女出身的侍婢毒杀。”

合浦大珠非常有名,出自珠母海,也就是后世北海合浦一带海域,这里风浪较小,且流水清澈,咸淡适中,水质上好,水温也适宜。

因此历来都是最适宜的珠母贝的繁衍地,宁家在珠母海有白龙、青婴等七大珠池,所产海水珍珠通称为合浦大珠,也称为南珠,受到历代皇室贵族们的重视珍爱。

因此岁岁成为贡品珍物,在合浦,有数千人以采珠为生,称为珠民。

据说宁氏家族的七大珠池,几千采珠人一年能采三万两珠,利益巨大。不过采珠人的日子却极为辛苦,常年在海中采珠,不但会被鲨鱼咬风暴吹,而且往往都会患上风湿等病痛,寿命很短。

最要命的是,宁家对珠民都是定有任务的,交不够珠便要受罚,所以合浦采珠人其实就跟一群奴隶一样。宁氏甚至禁止这些采珠人上岸生活,他们世代只能生活在海上船上,也不能在陆地上拥有任何财产。

合浦大珠的珍贵和繁荣,是无数采珠人的悲惨史。

但冯盎不信这些采珠人敢暴乱,甚至能杀宁长真,因为合浦采珠从汉朝就开始了,珠民的历史甚至在秦以前就有了。

两千多年的采珠历史,这些珠民们向来悲惨,可没见过珠民们暴动过,更别说能杀掉宁长真了。

冯盎不得不怀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说不定就是朝廷暗中出手,先是挑拨了珠民暴动,然后又趁机派人毒杀了宁长真,再栽脏到珠女身上。

岭南西部,郁水(右江、邕江)南岸,之前可都是宁氏家族控制的,虽然之前出了宁纯这个背叛家族,转投大唐的不孝子孙,宁纯还把他们父子原本控制的雷州半岛给献给了朝廷,最后让朝廷划给了死对头冯盎控制。

但总的来说,宁氏家族还是很团结,实力也还在,现在宁长真这个当家人突然就这么被毒死了,这可真是让人怎么都没想到的。

冯盎呆呆的站在长安城南门前,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威霸岭南西南部的一代枭雄宁长真,就这样死在了一个珠女手里?一杯毒药,就干掉了一代枭雄?

冯盎突然打了个冷颤。

这都人间四月天了,岭南早就炎热无比,怎么长安城却还这么冷呢?

第400章 又一个杨广

岭南一代枭雄宁长真没死在反叛朝廷的战争中。

武德八年的叛乱后,朝廷安抚了宁长真,还给他进位康国公,据说按世谱记载,武公生季亹,食采于宁,因以为氏。又说,宁,卫康叔之后。

卫康叔是周文王第九子,武王同母弟,获封畿内康国,故称康叔,所以朝廷当初授宁长真康国公时,宁长真还真是十分高兴。

对朝廷也就客气了起来,特派人向长安再次进贡合浦大珠。

转眼过去了三年了,连冯盎都没有想到,本该平静了的江湖会再起波澜。冯盎不会去打听什么珠民暴乱,珠女下毒这些,不管表象如何,做为一个老江湖,他都自有另一套判断法则。

在他眼里,宁长真绝对是死于朝廷之手。

朝廷忍了三年才动手,一击必杀。

难道这才是当今皇帝的真面目,狠辣无情,事后清算?

想及起,冯盎真是有些惊惧了。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按常理行事的人了,跟这种人打交道,会很头疼,尤其是对方实力远强于自己的时候,那就更恐怖了,这意味着无法预测对方的行事轨迹。

这倒有几分类似于杨广。

难道当今天子是又一个杨广?

联想到武德八年时紧随宁长真起兵的宁道明,在去年,也是被不知名的州人所杀一事,冯盎越发确定,看来朝廷对于叛乱的宁氏家族早就动了杀心。

先杀宁长真兄弟宁宣之子宁道明,接着又杀了宁长真,这下宁氏家族一心反叛者都被杀了,剩下的宁家人,反倒是之前反对叛乱的宁纯实力既强,辈份也尊。

“耿公,请入长安!”

秦琅笑呵呵的请冯盎入城。

冯盎迈出一只脚,却又停了下来。

“不知道朝廷打算如何处置宁长真善后之事?”冯盎忍不住问,朝廷会不会借机把宁家地盘给吞了?

当初宁道明死后,朝廷就下旨拆分了宁道明的越州为越州、南合州和姜州。

“暂时还不清楚,这个得朝廷考虑后做决定,若是耿公关注,那我打听到结果后告诉耿公!”

进入长安城,冯盎已经再没半点心思去看这雄伟的城池,也没心思看比当年大为变样之处。

秦琅一路把冯盎送到了耿国公府。

这是皇帝为事先就为冯盎敕建的府第,冯智玳也早就为冯盎到来做足了准备,府里仆婢一应俱全。

“我就不打扰耿国公休息了,耿公一路旅途奔波,请早点歇息吧!”

冯盎有些木讷的应答。

出了耿国公府,秦琅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承乾问,“钦州珠民暴乱,那岂不是又要生乱?”

“几千珠民不满宁氏的苛待,奋而暴动,情有可原,朝廷只要派一使者过去宣诏安抚,事情便可安定,不要担心。”

承乾还是太年轻了,真以为是一群珠民生乱呢,不过他也没跟他细说,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品,细细品,光别人教没用。

“走,回宫复命吧。”

径直去了太极宫,两仪殿里,秦琅和承乾向皇帝复命。

“冯盎接入城了?”

“嗯。”

皇帝问了几句后,便挥手让承乾回去读书去了,单留下了秦琅。

“刚才冯盎听说了宁长真死讯后,什么反应?”

“反应很大,原本一路上冯盎倒是风轻云淡的,可在城门处听到宁长真死讯后,却是怔然失神了许久,此后一路闷闷不乐,仿佛失魂落魄了一样,到了陛下敕建的耿国公府后,也还没回过神来呢。”

李世民听了十分满意。

“哈哈哈,这个宁长真,还真以为朝廷可欺,狗贼!”

“这次镇抚司事情办的漂亮!”秦琅赞道。

李世民让秦琅坐,“这本来也是你当年还在镇抚司时亲自策划的,你未离任时干掉了宁道明,还没来的及干宁长真这老狗便离职了,张亮继任后,可是大不如你,本来早就要完结的事情,愣是又拖了一年多,到现在才办好。”

“宁长真毕竟岭南枭雄,身边向来防范极严的,这次行动终究还是很漂亮的,既除了宁长真,又把锅甩到了珠民暴乱头上,最后还是要宁家自己来担责,谁让他们向来苛待珠民嘛。”秦琅呵呵笑道。

整个计划,确实是秦琅任镇抚使时定下的。

当初宁长真等人不肯输籍纳税,起兵叛乱,李渊虽然召冯盎等岭南豪强出兵击败了他们,可朝廷并没有余力出兵岭南,所以最终结果也还是派使者过去招抚。

李世民兵变继位后,对于太上皇的这个处置结果是非常不满的。

尤其是宁长真得封康国公后,并没有怎么老实,岭南的俚僚做乱始终不得平息。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秦琅提出要来一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必须得维持朝廷在岭南的威信,否则这样乱下去,朝廷便毫无威信可言,以后那些土王谁还听朝廷的?

可当时情况,朝廷第一大敌还是北方突厥人,另外还有梁师都、苑君璋、杨政道这些人呢,哪有空真发兵岭南。

因此秦琅提出搞斩首刺杀行动。

目标直接选定了上次叛乱的领头羊宁长真宁道明叔侄俩。

刺杀宁道明的计划倒是很顺利,这人年轻,又嚣张,喜欢打猎。所以秦琅经过一番策划后,镇抚司派出了得力人马,潜入岭南越州,在一次宁道明入山打猎的时候,让刺客扮作是山里的僚蛮,假装仇杀,射杀了宁道明。

这次刺客很成功,镇抚司的伪装也不错,事后宁家虽然有所怀疑,可并没有找到什么破绽,这事就这么结了。

“陛下,刚才冯盎问起说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理宁长真善后之事。”

李世民望向秦琅,他对宁长真那是恨之入骨,最讨厌这种喜欢背后捅刀子的蛮夷。

真刀真枪李世民不怕任何人,可当时趁大唐北方面对突厥威胁的时候,岭南的宁氏却在背后捅刀子,这事谁都恼火。

“朕恨不得数陈宁氏大罪,然后株连他九族。”

李世民恨恨的道,“可朕也知道,这不现实,朝廷也还得顾忌岭南的那些人。”

秦琅点头。

“宁长真既然死了,死在了珠民暴乱之中,虽说事出有因,可毕竟也是朝廷国公,地方刺史,所以臣以为,还是当下旨安抚,尤其是宁长真的爵位,可令宁长真之子宁琚承袭,另外钦州刺史之职,也可由他接任。”

“会不会对宁家太好了点?”李世民反问,好不容易干掉了宁长真,朝廷就这样?

“陛下,宁长真之子宁琚,臣之前为镇抚使时调查过他,一个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能力,宁家早年倒还是出了不少猛人,宁猛力、宁长真宁宣宁贙父子都很了得,能征善战,但到了宁琚这一代,已经大不如前了,宁纯就不说了,吃里爬外,当初只因为宁长真在其父死后,没有把合浦郡太守的位置交给他,而是交给了另外一个侄子宁道明,宁纯就怨恨在心,等宁家反叛起兵之时,居然起兵阻拦,主动为朝廷讨伐。”

虽说宁纯是亲唐的,可对于宁纯这种吃里爬外的行为,其实谁都不喜欢,毕竟宁纯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仁大义,他不过是因为私欲得不到满足,而跟家族生怨背叛而已。

“家氏年轻一代里,之前宁道明是比较骁勇彪悍的,可他太轻狂嚣张,他死后,宁家就真后继无人了,宁纯不行,宁琚更不行。”

“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宁琚袭爵袭职,得借此机会再削宁氏之势。”

秦琅想了想,“那臣建议可把宁氏的地盘调整一下,裁并州县,以原宁越郡南面为钦州,原合浦郡南面为廉州,两州北面之地分割出来,分设为横州和容州。至于宁氏原钦州西面大山以西之地,隋时原郁林郡的地盘,也全都分出,划入邕州管辖。”

当年宁氏的地盘很大,现在秦琅挥起刀来很狠。

雷州半岛早就被冯家拿去改为雷州了,所以不可能再还给宁家。

而原来钦州十万大山以西的郁林郡内那大片地盘,现在也划走。

就是宁越、合浦两郡北面,也划出不少到其它州。

最后只留了四个州,钦、廉、横、容四州。

“宁琚袭康国公爵位,授钦州刺史,宁纯则授廉州刺史,至于横容二州,则由朝廷另派官员出任刺史等职。”

廉州也就是原合浦郡一部份,这里当年本来就是宁纯的父亲担任太守,甚至是他父亲辛苦开拓的,现在让宁纯回来任廉州刺史,自然是要以宁制宁。

钦州以西,邕州以南,那里群山起伏,连绵不绝,也是俚僚人占据的大本营。

皇帝思索着,沉吟着。

“好,就让那个幸运的家伙袭封康国公爵位,授钦州刺史。授封宁纯合浦侯,廉州刺史!”

“不知道当冯盎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李世民抚着手里的茶杯。

秦琅笑道,“只怕冯盎今天会睡不着了。”

“只要他心向朝廷,忠心于朕,自然不用担忧。”李世民道,“一会朕让人过去赏他些东西,安抚安抚他。”

第401章 求封

秦琅一觉醒来,新罗婢女告诉他耿国公父子来拜访,正在前厅。

卫国公小花厅里,秦琅的义兄秦用正和老马头阿黄在替他招待冯盎父子一行,他进来时,冯盎正抱着秦琅的儿子秦俊,那小子也不认生,竟然跟冯盎在那里咯咯的笑。

“这孩子可真俊!”

冯盎笑着对他说,抱着孩子都不愿意撒手。

“卫公,你家大郎跟我挺投缘的,我喜欢这孩子,在岭南,智戴给我生了个聪明又可爱的孙女,跟这孩子一样讨我喜欢。我冒昧,不知道能不能跟卫公结个亲?”

冯盎抱着秦俊,对他做着鬼脸。

冯智戴和弟弟智玳站在一边,那位号称岭南小霸王的冯智戴倒是高大魁梧,跟黑瘦的冯盎好像是两个人。

他也没啥笑容,对于父亲提出要拿他女儿跟秦琅联姻,也似根本不关自己的事情。

“是我嫡女,排行第四,正妻宁氏所出。”智戴补充了一句。

冯盎则告诉秦琅,这个宁氏正是宁长真之女,宁琚的姐姐。

岭南三大汉人豪族冯宁陈,其实也是一直都有相互联姻,冯家与冼家是世代联姻,但与宁家也是代代结亲,两家互娶。

智戴妻子宁氏其实是他的续弦,他发妻也是冼氏,后来冼氏病亡,于是改娶了宁氏为续弦。

而宁家的宁道明娶的则是冯暄的女儿。

所以说,两家关系很复杂。

秦琅笑着招呼大家坐下,让人上茶。

冯智戴呈上礼单,“一些岭南家乡的土物,还望卫公不要嫌弃!”

秦琅接过瞧了两眼,发现还真是些岭南土产,不过这些土产可不便宜,什么象牙犀角珊瑚,岭南自产的金砖银饼子,还有各种香料,甚至还有宁家产的合浦大珠。

后面的单位也是惊人。

比如这南珠,不是一颗两颗一串两串,而是特等大珠一斗,上等珠二斗,二等珠五斗。

珍珠直接就送了八斗。

金砖银饼子也是给了几箱,甚至还有金沙一担。

这个担字,秦琅看的有点牙酸,他不知道这金沙究竟是沙状的黄金,还是说岭南那边产的含金量较低的砂金,可就算是砂金,那也起码含有黄金了,否则叫啥金。

金子密度这么高,一担沙金,那也值不老少钱了。

这就是土皇帝的财力啊。

“耿公,这可不敢收啊。”

“智玳在京师长安,多亏了卫公多方照料,否则这蠢货还不知道要惹多少祸事呢。再者,之前卫公多有提携,我冯家于蔗糖等合作上,也是进项不少,这些也只是礼尚往来而已,万望不要嫌弃。”

冯盎又说听闻朝廷要搞世封刺史之制,而秦琅已经率先获得自选封地之权,秦琅选了交州与钦州之间的一块地方,赐封武安州,这事他很高兴。

“以后,我老冯也能跟卫公做个邻居了,将来还得要卫公多多照料呢。”

秦琅呵呵一笑。

“以后我秦家到了安南,其实是要多依仗耿公和冯家才是啊,在岭南,谁不得给冯家几分面子呢?”

这时,冯智戴出声,“智戴愿将小女四贞许给卫公大郎,不知道卫国可否接纳?”

冯家父子都很主动的想跟秦家联姻。

宁长真之死,让冯盎父子昨夜一夜未眠,虽说皇帝还特派人来宣旨打赏,可爷俩还是一致认为,先前宁道明和现在宁长真之死,都应当是长安朝廷出的手,极可能就是那个镇抚司所为。

虽说已经得到消息,皇帝降旨,让宁长真之子宁琚袭康国公之爵和钦州刺史,但也听说了朝廷要把宁家地盘并省削减之事。

不管怎么说,这次宁家都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了血的代价,极为惨重。

冯盎虽然自认为他向来对朝廷恭敬,此次又是召之则来,朝廷没有理由对付他,可有宁长真叔侄的前车之鉴,冯盎还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冯智玳则提出秦琅父子在朝中极为得宠当红,若能交好秦家,或许能在朝中找到一个有力的依靠。特别是他听闻秦琅得了世封之地在交州与钦州之间,认为秦家也一样会愿意跟冯家交好。

“俊儿还这么小!”秦琅笑着道。

冯盎抱孙子一样抱着秦俊,不肯撒手,“卫公,这孩子若是嫡出,我老冯也不敢冒昧提出结亲的,我们偏僻之地的人,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只是实在喜欢俊郎,便壮胆冒昧了。”

“耿公言重了,岭南冯家虽说南迁岭南二百年,可以前也是北地名门啊。”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在那里东扯西拉了好一会,秦琅这才松口,同意了这门亲事。

冯盎爷俩很高兴。

尤其是冯盎,难得的笑红了脸,甚至当场表示说,“我知道中原名门规矩,门第之差的婚姻,低门第要向高门第付赔门财,以补偿门第差别。这方面我冯家不会坏规矩,我冯盎愿意拿出一千户昆仑奴外加一千户俚僚奴,并海船十条,绢布万匹,做为赔门财。”

“当然,我冯家也会依照中原规矩,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的!”

“耿公,这赔门财我可不敢收啊,秦家也不比冯家强啊?”

冯盎却很谦虚的道,“我们是南蛮子,怎敢跟孔圣门下贤哲之后相比,秦家可是号称万石秦家,历经传承两千余年了。”

冯家非要给赔门财,不收都不行。

当然,冯盎也不是钱多的没地方,奴隶多的没地安,秦琅知道冯家有两万多个奴隶,但人家家大业大啊。

冯盎这是示之以诚。

为了免的秦琅反悔,冯盎甚至直接就向老黄要来纸笔,当场写了一纸婚约拍定此事。

当婚书交换后,冯盎珍重的收入怀里。

对秦琅的语气里少了两分客套,却也多了三分亲切。

“我就托个大,以后就称你三郎吧。”

“这是应当,您是长辈。”秦琅笑呵呵道,儿子定了人家孙女为未婚妻,自己当然也得喊冯盎一声长辈了。

能与朝中当红宠臣秦琅结交,老冯很欣慰,秦琅是参政,太子老师,皇帝女婿,深得皇帝宠爱。而秦琅的老子秦琼现在更是军方第一人,朝中唯一的三公。

有这爷俩在朝中为后援,冯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而不用担心一觉睡下就再不来了。

“三郎啊,你看这次陛下世封刺史,我老冯能不能也捞个名额,也为冯家挣个世封刺史呢?”冯盎问。

秦琅看着这干巴老头,不由笑了。

“耿公,您还需要这个?”

“这个好,这个才好呢。”冯盎很认真的道,冯家虽说是岭南土皇帝,但土皇帝能拗的过长安的真龙天子?

中原乱的时候还好,可一旦如现在一样强大起来,岭南土皇帝们可就要吃不香睡不着了。若能得一个世封,那就意味着他们过去的那种割据地位再次得到了现朝廷的承认。

哪怕只得一个州的世封也好。

冯盎是那种果决的人,他知道有舍才有得。

秦琅很佩服这老头。

一般人,就算如宁长真这种老江湖,都只是因为一点贪念最后翻了车。宁家为什么每朝都要跟中央朝廷打仗?

皆因为每朝稍有点空暇的时候,就想要来整顿整顿下岭南。

比如让岭南入籍纳税,派遣官吏,甚至是驻军等等这些实际统治的行动,可每次中原朝廷但凡有一点这种苗头,宁家轻则挑动俚僚作乱,严重则干脆自己举旗造反。

总之,最后往往都是朝廷派兵来讨伐,宁家拉着许多豪酋、俚帅跟朝廷打,仗着占据地利之势,再加上岭南酷热的天气等,最后让朝廷难以速点速决,时间拖久,朝廷也只得妥协。

于是朝廷承诺放弃征税入籍驻军这些,宁家依然是实际土皇帝,于是宁家便也就上表归降,继续进贡等。

宁家跟朝廷玩过许多次这种游戏,每次得赢了。

可是这次跟大唐再玩这游戏,却翻船了。

宁家还是不想放弃实际割据之权,可谁能料到大唐却不是南朝那些皇帝可比的了。

宁长真舍不得放弃半点权力,于是最后连命都输了。

冯盎却是擅于判断形势,观察大局,他这人能成为岭南不倒翁,关键还是在于他顺势而为,从不强行逆流而上。

朝廷要把冯家和冼家控制的二十多个州,并省成几个州,冯盎很听话,朝廷要分出几个州给其它人,冯盎也同意。

他一步步退让,不轻易翻脸。

一个世封州就能满足?秦琅其实不相信,他更相信冯盎就是以退为进,是在试探朝廷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这次朝廷重新区划岭南,冯冼两家不也得了五州?这本就跟世封没啥区别了,不是吗?”秦琅笑道。

“别说五州,就是这次能进入陛下的世封功臣名单,也得封到世封一州,我冯家就满足了。”冯盎道。

秦琅心想,你这话说的,你冯家满足了那冼家呢?不也得给世封一州?

再说了,你家现在都实际控制五州了,朝廷难道只封一州?毕竟之前冯冼两家控制二十余州呢,虽说好多州现在直接降为县了,可毕竟冯冼两家是岭南最大的割据势力。

第402章 忠诚必将得到奖赏

朝廷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实力的,更何况他们还表现的这么忠顺的情况下。

“我会替耿公问问陛下的意见的。”

“多谢三郎了,我老冯又欠三郎你一个人情了,我冯家对朝廷世代忠心耿耿,愿意为朝廷永镇岭南,若得世封,定不敢辜负背叛朝廷!”

冯家此次入长安,一是表忠心,二也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的。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想维持过去二百年数朝以来的实际割据地位,当然也愿意做出一些妥协退让,但大方面肯定还是不想放弃的。

秦琅很了解他们的底细,当然朝廷现在也确实把主要精力和目光都放在了北方的,就算灭了突厥,下一步也可能是吐谷浑和西域,再其次也会是辽东高句丽,只要岭南和云贵的这些土酋们不搞事,皇帝也愿意暂时维持现状的。

所以说,其实朝廷跟冯盎两边的打算,并没有什么冲突,是有很大的合作基础的。

冯盎之前也是这样判断的,只是刚来长安,就出了意外,宁长真居然被朝廷搞死了,而秦琅这样的朝廷重臣,居然要世封到岭南交州去。

秦琅只是第一个世封之臣,这样的世封臣子可能还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所以冯盎现在也有点慌,因此才会如此迫切的主动来搭秦琅的线,把嫡孙女许给秦琅庶子,并送上这么份大礼,就是想为这不明朗的局势找一个保障。

“耿公,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忧,忠诚总会得到赏赐的。你的忠诚,朝廷也是看在眼里的,之前你带头归附朝廷,后来又出兵为朝廷讨平宁氏叛乱,这些都是功绩。”

“冯家在岭南二百多年了,久镇岭南边疆,守边是有大功的。别的我现在还不敢说,可世封刺史名单里,冯家绝对能有名字。甚至,冯家现在的地盘,肯定也还是要交由你们来负责为朝廷治理的,当然,朝廷现在拟行世封之制,所以到时可能也会在冯公的地盘上,划出那么一两块地来做为其它世封功臣的封地,这也是有可能的,冯公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冯盎听到秦琅这么推心置腹的话,反倒是松了口气。

中原真龙天子越强,岭南的土皇帝们就越得怂,肯定得吐出些利益,这是必然的。

就看能保留多少。

如果真按秦琅说的这样发展,冯盎倒还是能接受的,冯家在岭南二百年了,披荆斩棘的打下这份家业也是十分艰难的,他并不愿意在他手里葬送。

送走了冯盎父子,秦琅更衣,骑马入宫。

主动向皇帝汇报了冯家父子的动向,连那份礼单也呈给了皇帝过目。

“倒是委屈你了,秦俊也是你的长子,虽是庶长,可为了朝廷,却只好答应冯盎提亲,订了一个南蛮女做未婚妻。冯家给的这赔门财,也是应当,你就收下吧。”

秦家现在冉冉升起,正是需要好名声的时候,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跟名门联姻,现在却跟岭南俚帅冯家联姻,这无疑于家声不好,会被那些五姓七宗们耻笑,在李世民看来,这是秦琅为朝廷为他做的牺牲。

“冯盎也想要世封,你怎么看?”皇帝把那张礼单折起,交还秦琅。

“臣以为可以给冯盎这样的岭南、交趾以及黔中、云南等地的蛮夷酋帅们一个世封,毕竟他们本就实际据地称雄,朝廷也只是羁縻安抚而已。借此世封之机,可给这些豪帅们每家一个世封州刺史之位,其余的州,也可依然让他们自家兄弟儿子们担任,但不给世封,为以后留有余地。”

在秦琅看来,给这些事实割据一方的土皇帝们世封刺史之职,其实就相当于是一种变向的双方认证体系而已。

朝廷首先需要保证的是这些边疆蛮荒之地继续留在中原王朝的体系之中,让他们成为朝廷的州县,至于是羁縻还是世封,这些其实都只是个名字不同,并不影响实质上的统治事实。

冯盎虽是汉人,其实朝廷也一直是将他视为蛮夷俚帅的,毕竟他治下统治的主体其实还是蛮夷们。

只是他们势力的上层人物是以早年南下汉人为主而已,这就跟吐谷浑的可汗是鲜卑慕容氏,但吐谷浑的主体却是羌人和氐人。慕容氏当年是从辽东一路西迁到了青海,后来把当地混乱的羌氐诸部打服,然后称可汗的。

故此,在朝廷眼里,管你是冯盎还是宁长真又或是陈树龙,这些人统统被称为岭南俚帅,都归类于蛮夷首领,这跟云南昆明的爨(an)氏蛮一样性质的。

比如云南东部,就分成了东爨与西爨两部,东爨又称为东乌蛮,具体又有暴蛮、卢鹿等诸部落。

而西爨又称为白蛮。

乌蛮和白蛮都是拜鬼习俗,主体据说就是汉晋时的叟人,也是后世彝人的先民。

乌蛮相对落后野蛮一些,白蛮则被称为熟蛮,与汉人接触多,相对开放一点。

在云南的大理洱海一带,也有诸多部落聚居,同样也分为生蛮和熟蛮,这些部落最大的为六诏。

其中的南诏后来得唐朝扶持统一其它诸部,最终成为云南最大的势力,甚至后来反唐,跟唐打了上百年的战争。

总的来说,此时的唐人,习惯把川西一带的蛮夷称为戎,把云南一带的称为蛮,把贵州一带的称为夷,把两广一带的称为俚或僚。

反正都是蛮夷,只是分属几大不同的族群,内部又有无数的部落垌寨,各有大小首领等等。

许多大部落的首领,只要他们不称王不立国不叛乱,那么朝廷就册封他们官职,让他们实际统治地方。

这些人都统称为朝廷的羁縻州,称臣纳贡却不缴税赋,也不入户籍,完全自治的地方。

因此朝廷如果给这些羁縻州蛮夷刺史们,授个世封名头,其实没半点什么实际变化。

他们有没有世封刺史头衔,其实都是一样的世代相袭的,除非是被别的部落首领抢夺攻杀,或是自己内乱。

授封他们为世封刺史,其实也就跟周天子分封时,把一些偏远之地的蛮夷头领们,也授封个爵位是一样的。

羁縻刺史跟世封刺史有啥区别?

真要说区别,其实羁縻刺史权力更大,真正的完全自治,而世封刺史却权力受到不少限制,比如人口得入户籍,田亩得入帐,甚至得按大唐律法行事,按制收税,收的税还得缴三分之一入国库。

世封刺史每年冬得入京朝集拜见天子,而羁縻刺史,往往可能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才去一次长安,有的可能一辈子都未必去一次长安朝见天子,更不用纳税,送点土产朝贡就行了。

“陛下,若冯盎等蛮酋真想要世封刺史之名,朝廷还求之不得呢,世封了刺史之后,朝廷不也正好派长史、司马过去吗?甚至这些世封刺史的乡民、侍卫家兵等,也都要严格编额限数的。”

秦琅觉得,那些蛮夷首领未必都愿意跟冯盎一样改世封刺史的。冯盎是个对形势把握很敏感的人,但其它蛮夷首领们就未必了。

“跟冯盎说,也不用担忧这担心那的,只要他忠心耿耿,朕都会记在心里。长安也来过了,朕也拜见过了,就早点回返岭南吧。”

“你跟冯盎一起回岭南,带上东宫旅贲南下替朕巡视岭南,若是岭南俚帅谈殿之流,还敢继续不服朝廷教化,砍下他的脑袋送回长安来给朕瞧瞧!”

冯智戴被皇帝留在长安。

李世民授冯智戴一个南衙十二卫中检校右武卫大将军之职,并且让秦琅暗示冯盎,若是冯智戴表现好,那么皇帝到时候可以考虑选一位县主赐婚给智戴。

这其实也是告诉冯盎,冯家这位年轻一代的俊杰,短时间是不可能回岭南了,甚至可能得等冯盎死了,才会放冯智戴回岭南继承家业。

“你这趟南下,可以顺便去瞧瞧朕划给你的那块武安州封地。”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扬州刺史长孙顺德,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高士廉,安南大都护法长史、交州刺史李大亮,这次也将一同出京南下赴任。

“给你半年时间,代天南巡。”皇帝拍了拍女婿的手,“北伐在即,六路大军都在磨刀霍霍,朕不希望这个时候岭南还生乱子。若是谁敢不听话,那么等朕灭了颉利,便要收过头来狠狠收拾这些家伙。”

“承乾昨天过来求朕,说想跟你去岭南,乱弹琴,岭南那地方,瘴疠横行,承乾这么年轻岂可轻易涉险?”

“陛下,这绝非臣的主意啊,事实上臣对此一无所知,臣也坚决反对太子随臣南下的。”

李世民叹了声气,“承乾自从跟你一起读书后,可是越来越胆大了些,可终究只是十一岁的孩子。”

“臣明白,臣回头就去劝说殿下,让他安心在京读书、学习政务,习练武艺。”

“嗯,关于世封之事,现在朝中阻力很大,朕希望你这次南巡,可以考虑一下顺便派人去封地经营一下,若是你这首封之地进行顺利,也能成为个榜样。”

皇帝对世封刺史一事,依然还是念念不忘。

“臣明白,遵令!”

第403章 狼卫

长安南郊,灞上。

江南、岭南宣抚使卫国公秦琅倚在圈椅上,注视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

皇帝让秦琅代天南巡,去南国走一趟,这趟差事并不会轻松。江南还好,现在分为江东江西两道后,还算平稳,此次重点还是五岭以南。

这次秦琅既要送几位朝廷大员去地方上任,同时也是要去安抚并震慑一些蠢蠢欲动的井底之蛙。

当然,皇帝还交给了他一个重要的差事,就是希望秦琅这次去交州顺便把封地搞一搞,最好是能搞出点花样动静来,这样皇帝就能继续推动世封之制,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的被众臣们抗拒。

南巡的队伍很大。

冯盎这次入朝拜见天子,效果还是不错的,皇帝对他的忠诚很满意,赏赐也很丰厚。皇帝亲自下旨,敕封冯盎去世祖母冼太夫人‘岭南圣母’封号,并追赠忠贞侯爵,令南巡的秦琅为太夫人在岭南敕建冼夫人庙,为其塑像,地方官民四时祭祀,入朝廷祀典,以为正祀。

这一道敕封,直接让这位出身于南梁,历经三朝的冼老太夫人成为古今第一位封候的女子。

这是表彰冼夫人对于岭南的安宁的贡献,尤其是她忠于朝廷,爱国爱民的嘉奖。

冯盎接到这封敕旨的时候,激动的伏地拜哭。

皇帝如此表彰追封他已故祖母,那自然也是对冯家的看重,终于不用担心如宁氏一样被清算了。

冯盎也被皇帝下旨敕封为岭南高州世封刺史,这是冯盎在拜见皇帝时,唯一向朝廷提的请求,皇帝满足了他。

朝廷和冯盎对于这次朝见结果都很满意。

“这些随从皆是岭南土生土长,熟悉岭南,而且也个个忠勇。”冯盎笑着把一群黝黑精壮的随从带到秦琅身边,“卫公南下,身边正好缺几个当地的向导随从。”

如今已经被皇帝封为检校右武卫大将军的冯智戴告诉秦琅,“这些都是我亲自训练,曾经跟随我南征北战过的勇士。”

那群岭南战士个头都不算高,也就一米六左右,但个个精壮,很彪悍,他相信这些人绝对很厉害。

这是冯家自己训练的勇士,过去一直都是冯智戴的近卫队,如今他却将他们转送给秦琅。

是送,不是借。

因为这些人居然都是冯家的奴隶,冯智戴把他们的奴契直接交给了秦琅,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秦琅的奴隶。

“君之不夺人所爱,智戴兄一手训练出来的侍卫,我怎么好要。”

“卫公请放心,他们虽然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可现在你是他们的主人了,他们只听你的话,绝对忠诚。”

秦琅笑呵呵问,“如果我让他们攻击冯兄你,他们也会出手?”

冯智戴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只听主人的话,我已经不再是他们的主人,所以如果现主人命令他们攻击我,他们也一样会听从的。”

听着这群人就是没有感情的冷血机器,秦琅有些心惊,想不到冯家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就意味着,这群人真正就是杀戮机器,连前主人都能杀,说不定就是让他们杀官甚至刺杀皇帝,他们都一样不会犹豫的。

冯盎让秦琅收下。

“卫公南下需要向导,而且此次南下还要开拓封地,更需要人手的。”

足足一百个。

秦琅接冯盎时虽然冯盎身边就几个人,可实际上这位岭南王北上,可是带了不少人,只是分批安排,没有在一起那么高调招摇而已。

“我确实需要人,武安州那么遥远,我需要足够多的人来建设我的封地。”

冯盎道,“那里还有许多交趾蛮人,尤其是武安州北面山里,有大量的百越蛮,这些人野蛮凶悍的很,必须得有足够多的战士,拿着锋利的长矛和弓箭,才能震慑的住他们。”

想当年冯家刚南下岭南的时候,但是命令难行,没人肯尊奉。后来冯家人倒也聪明,知道找当时高凉一带势力最强大的俚族首领冼家联姻,借冼家之势最后才慢慢号令威行。

所以冯盎深知,秦琅就算在朝中再怎么得宠,可到了交州那地方,想要立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吧,那我就接下冯公的这厚赐了。”

冯智戴依然冰冷着一张脸,“对付那些蛮夷,必须得狠,我建议卫公到了武安州后,先找那不听话的部族灭他几个,展示下雷霆之威,将他们部族老少全都屠了,将人头插在道路两边,这样才能够震慑的住其它人,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那里的主人!”

秦琅嘴抽了抽,这还真是够直接了。

“冯家在岭南也是这样做的吗?”

“多数人对我们冯家很尊敬,但也总会有些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家伙跳出来作对,所以我们对这些蠢货从不留情。他们听不懂好话,只敬畏钢刀利箭。”

“大开杀戒一次,总能保三五年安宁的,很值!”

不愧是冯家典兵的少主,这冷血狠辣确实不一般。

秦琅摸摸下巴上的短须,“也许吧,或许武安州的人比较聪明老实呢。”

“聪明的人不会老实,老实的人也不聪明。”冯智戴道。

一百名岭南战士,多是俚人僚人蛮子,也有一些汉人,更不乏什么昆仑奴、高句丽奴、东瀛奴、百济奴、新罗奴等等,这些人虽然来源不同,可都是奴隶身份,在冯智戴的训练下,早就成了一群无情的杀戮机器。

他们向秦琅跪拜,参见新主人。

“从今起,你们就是我的随从部曲,我授你们横冲射雕都之名。”

秦琅的部曲其实也不少,原来有收附沙苑贼以及招募游侠组成的黑云长剑都,后来有在幽燕之地招募的银枪效节都,再后来又有以靺鞨、契丹、奚人等胡骑为主的银鞍铁禄都。

这都先后招募至麾下者,个个都很勇猛,各有所长。

如黑云长剑都,擅长的是近身格斗的剑客刀手,银枪效节都,则是擅长矛大枪,银鞍铁禄都又细分两队,银鞍队擅长的是骑战冲锋,铁禄队则是擅长骑射。

现在又添这横冲射雕都,也分两队,横冲队主要是刀牌手,擅跳荡格斗。射雕队,则擅长弓弩远程。

黑云长剑都、银枪效节都、银鞍铁禄都、横冲射雕都。

四都四百,名为部曲,实为亲军。

这其实都是私人武装性质的家兵。

这样的家兵,其实各个贵族家里都不少,只是限于身份,武器等装备有所限制而已。

但是这次秦琅南巡,还将前往封地,这些人终于可以用武安州世封封臣的名义将他们召集起来了。

灞上营地。

秦国忠带着儿子大臣还有兄弟国盛一起骑马到来。

他们身后跟着大队突厥骑士,铁弓胡禄狼牙箭,背负皮制盾牌。

秦国忠骑着匹巨大的战马,一般的突厥马估计也很难驮载他。他远远看到秦琅,便从马上动作娴熟的跳下马,丝毫不显困难。

远远便张开双臂。

“兄弟,哥哥来了!”

看着这个热情的义兄,秦琅也只能笑着上前。

除了胖,现在秦国忠浑身上下还真瞧不出哪有半点胡风,完全就是一个归化的汉人。

锦袍玉带,梁冠乌靴,富贵逼人。

真为难了那位长公主啊,好好一颗白菜被这大肥猪拱了,虽说经历了丹阳的事后,现在秦琅对于太上皇的长公主们其实都没啥好观感,可现在还是觉得她们也不容易。

婚姻完全不能自主,甚至连爹都做不了她们的主,现在嫁谁全是兄长李世民说了算,好几个公主县主已经被赐给胡酋了。

那边秦国盛也跟着跳下马。

他下了马却是直接就扯开衣袍,居然就在那当众小便。

这彪悍粗鲁啊。

秦国忠回头看了眼兄弟,然后用突厥语破口大骂,说他粗鲁无礼丢人。秦国盛撒完尿还抖了几抖,才慢悠悠的收回家伙穿好衣袍过来。

“咱们在草原上不都这样?”

“这里是长安又不是草原,这里有茅厕这个东西的。”

“可这里又不是长安城里,是城外啊。”

“城外也有茅厕,没见路边隔一段就有一座公厕嘛?”

秦琅赶紧上去劝说,“侯爷也是刚来长安,还不熟悉这边习惯,没事。”

秦国盛便笑着要上来抱秦琅。

秦琅赶紧退后几步,这刚摸完二弟的手都还没洗呢,“两位义兄里面请。”

营地里。

秦国忠兄弟伙看到冯盎父子在,倒是很热情的笑了笑。

一边是胡,一边是越,皇帝宫廷宴会上,秦国忠跳舞,冯盎唱歌,皇帝称为胡越与汉一家亲,很是高兴。

胖子也是过来送人的。

“这些都曾是我父亲处罗可汗麾下的驸离,真正的勇士!”

附离一般又称为狼卫或白狼,他们是突厥大汗的近卫,个个勇武彪悍。

“附离,汉言即狼也。”

突厥人奉狼为图腾,阿史那阿史德等族也称为狼氏族,在草原上,阿史那王族更被称为金狼族。

狼氏族的亲兵被为附离,狼卫。

突厥汗国建立后,附离渐由部族亲兵演变成为大汗的侍卫亲兵,成为突厥军中最能战的最彪悍的部份。

国忠父亲当年做过几年处罗可汗,但在南侵时在河东中箭,不久病死,颉利继位。

国忠不满,最后一批忠心狼卫继续追随了国忠。

听说冯盎父子送了秦琅一百奴兵后,国忠张了张嘴,本来准备送五十骑的,马上改口。

“天南路远,哥哥我送兄弟你一百驸离狼骑,咱家的附离狼卫那真正是骑射无双的。”

秦琅早听闻突厥附离狼卫的大名,也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那我就授你们附离狼骑都之名!”

第404章 骑士采邑

皇帝给秦琅这个武安州世封刺史三千土团兵额,还另外给了八百名帐内和亲事府的侍卫亲兵军额。

不过秦琅现在这五个都整整五百彪悍战士,却并不在上属两个军额之内的。

这五百人是打的擦边球。

帐内和亲事两府的兵,其实可以算是朝廷编的侍卫,或是牙兵,这些兵自然算是正编的。就算没封地,王公们也都有朝廷按制给的数额衙兵,各有帐内亲事两府,只是级别不同数量不同而已。

如李世民当年的帐内和亲事两府,便各有三个统军府的兵,实拥六千人马。

这些兵是由朝廷发俸禄的,属于王公们的福利待遇之一,是朝廷给的安保服务。

当然王公们一般也会有自己的私人卫队,这就是部曲或家丁随从了。这些是私兵,是由王公们自己招募以及供养的,另外数量、装备等也有不少限制。

在长安城里,规矩更多限制越更严。

当然,若是在乡下庄园里,数量限制就少些,可装备限制也依然较严,可按现在朝廷要推的世封制下,世封地那其实就是个小封国,封臣们在领地里可是有极大权力的。

私兵武装也就不成问题,只要不超过朝廷规定的牙兵数量,基本上都没事。

所以理论上,秦琅的亲军数量可以达到八百,而且可以武装到牙齿,只要你有钱装备的起,就可以募满八百。当然,你这八百私人武装,在自己封地里没事,可出封地,就得遵守朝廷法度,不能全副武装了。

朝廷给秦琅八百人的亲事、帐内两府牙兵。

按制度,王公们的这两府亲兵,其实并不是直接拔府兵,而是跟朝廷的内卫一样,是选官员子弟担任。

皇帝的三卫五府,是由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担任,而王公们的亲事帐内两府,则是由五品到七品的官员子弟们选任。

这其实就是一种差役,官员子弟到高官身边担任几年的侍从,然后就可以参加吏部考试,通过后就能正式入仕得官了。

这也是一种福利出身。

不过现在秦琅要去封地了,还是遥远的武安州。

所以原来的亲事帐内们都不太愿意了,他们毕竟是贵族官员子弟,在长安轮番当当王公的侍卫,也没什么,可跑交州去,谁愿意?

于是现在李世民也做了点调整。

就是如秦琅这样得到世封的王公,长安城里原来那套亲事帐内府的亲事帐内保留,他们的数量其实也不多,不用去封地。

而皇帝另外给秦琅八百人的亲事帐内编额,这就是在封地里的。这些亲事帐内,不限出身,不要求得是官员子弟。

封臣可以自己招募,招募满后随去封地,这八百人的开支呢,由封地里收缴税赋划给州县的那三分之一里出。

这样一来,既照顾到了那些贵族官员子弟们的情绪,又维护了封臣的利益。

秦琅打算在长安直接募集八百亲内帐事南下,将来这些人就地落户到武安州,可因为这八百亲事帐事不限出身,所以他们的待遇也不如官员子弟们。朝廷给的政策是,不论出身可随封臣招募,但这些人也失去了服役五到八年后就能直接参加吏部考试,通过就能得官的机会待遇。

他们实际上就相当于是找了份待遇,享受的就是不入流的胥吏待遇,有份薪饷而已,除此外其它的都没有。

所以当秦琅派人开始招募的时候,堂堂卫国公府居然招不到人。

一听这待遇,没有谁愿意去交州,特别是听说去了就要在那落户后,更不愿意去了。

秦琅对此也有些无奈。

五千里路,对于好多一辈子可能连乡都没出过的百姓来说,那真是在天的另一边,世界的尽头了。

他们脑子里根本没有五千里的概念,只知道很遥远很遥远,而关于交州那边酷热疬气等等的传说,让他们更畏惧岭南如虎。

秦琅心里很清楚,一块远在交州的封地,要想发展,首先就得有许多汉人百姓才行,光靠土著蛮夷们根本发展不了。

要发展封地,最可靠的办法,其实就是殖民的办法,先移汉人过去,只有当汉人达到一定比例的时候,秦琅才能在那里真正建立稳固自己的封地,然后才有可能统治那些土著。

但长安的百姓根本不愿意去交州。

思来想去,秦琅觉得想吸引人过去,确实不易。

武安州有什么?在长安百姓眼里,有的只是遥远和陌生,还有酷热和疟疾等,那是要命的地方。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陛下将这几百里地赐封给我,世代承袭镇守,我秦家现在手里有的便只有土地了!”秦琅道。

阿黄摇头,“可那是五千里外的土地,长安人并不会稀奇!”

虽说朝廷均田制到了现在,中原已经无地可均了,关中和河南这样的腹心之地,更是多数百姓都只均到了少数田地,远不够标准。

但让长安百姓到交州去,给他们田地,也吸引不了他们的。

“如果我给去交州的人土地,但不仅是给永业田呢?或者说,我给的永业田不止是百亩为限呢?”秦琅反问。

“不限百亩?”

秦琅想到的是他需要的并不止是一群农民,武安州虽靠近交州这座大城,可毕竟也是处于蛮荒之地,蛮夷当道。

在那里立足,肯定少不了战争。冯盎父子已经提醒过他多次了,到了那边土人肯定不会轻易服从他的,所以免不了叛乱和战争。

这是他自己的封地,肯定得自己打。

“阿黄啊,我有这样一个初步的想法,就跟朝廷点选府兵一样,我也打算招两类人去交州,一类是普通的百姓,甚至是贫民乞丐等,他们在中原无业无产无家,甚至饥贫受饿,我带他们去交州,授给他们土地,甚至将来给他们找蛮夷土人女子做媳妇,给他们一个家。”

“再招另一类人,如府兵一样条件,得是勇武健壮甚至是富裕者,我打算邀请那些官员或士族地主家的庶子们去交州,让他们自备马匹武器等,另外还带上他们的家人奴仆等同往。”

阿黄不解,能骑善射的官员地主家的庶子,他们更不愿意去交州吧?

“拿什么吸引他们呢?”

秦琅笑笑。

“贵族士家或是官员地主家的庶子,基本上都是没有继承权的,家族的财富产业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家族的门荫权,也轮不到庶出子。他们虽从小能得到不错的教育,读书或习武,甚至打小衣食待遇不错,可成年后,依然要面临一个比较尴尬的处境,家族的产业和他们无关,他们只能自谋出路,家里顶多能给他们一小笔钱。”

秦琅有个想法,他想招募这些庶子,看中的是这些人的勇武和良好的教育,甚至是家族不错的资源。

“只要这些庶子愿意随我去岭南武安州,那么我可以给他们再分封!”

“再分封?”

“对,周朝分封五等爵位,赐分封地,诸侯建国。而诸候又有卿士大夫等家臣,同样给他们划分食邑封地。我也想借鉴一下,那些贵族官员庶子若随我南下,自备装备,带上家人、奴隶等,我可以给他们划封一块土地,给他们建立庄园采邑,授封他们为我秦家武安州封地的家臣骑士。”

“我对他们的要求是这些人必须得自备装备,随时响应秦家的号召,拿起武器随秦家讨伐封地内的叛乱等。”

“骑士们的采邑可以世袭,骑士在自己的采邑上可以建立庄园、集市以及作坊等,我允许他们自己按朝廷律法和封地的法规管理采邑,采邑土地和工商按朝廷税法征收两税,所得税赋三分,一分归骑士,两分归封君。封君再将这份税赋三分,一分留州县,一分供封君,一分缴国库。”

阿黄听的倒是眼前一亮了。

“朝廷能允许吗,会有人愿意应募吗?这样划算吗?”

“能骑善射的人估计也不多吧?”

秦琅道,“我计划是要把八百人的帐内和亲事两府,都招募这样的骑士,不过招八百骑射搞射且能自备精良装备的估计也不容易,所以可以分成两等,亲事府招三百骑士,帐内府招募标准可稍放低些,比如得强健尚武,要精通弓箭长矛这些,不强求他们能骑马,能置办战马等。”

“帐内府招五百,这些无马的可称为武士,授给他们的武士庄园,土地比骑士略少一些,但其它方面和骑士庄园一样。他们一样有为封君作战的义务和责任!”

三百骑士和五百武士。

“那岂不是说最少要再分封八百个采邑庄园?咱们有这么多地封吗,划的来吗?”阿黄算了算,就算一个采邑就是一个村子,那也意味着有八百个村子吧。

除掉这八百个村庄采邑,那秦家还剩下多少?

“八百个采邑就封封满,相对陛下分封给我的武安州其实也不算多的,你别忘记武安州可是东西一百六十里,南北更是有三百多里,另外,海上还有数个群岛的,地方很大,八百个采邑根本不是问题。”

重要的还是能不能招到这么八百个骑士、武士,真要能招到,再分封出八百个村庄采邑,秦琅觉得很划算。

毕竟采邑就算封出去,其实秦琅也还能从中分到不少税赋的,只是说土地是封给了骑士和武士而已,做为领主的秦琅依然享有税收。

一百亩地,跟分封一个村庄,那无疑是有巨大区别的。

这一个村庄采邑,总得有上千亩地吧,甚至连山林河泽也分给他们了,并且还能再享受三分之一的税赋。

秦琅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地位尴尬的庶子,还真愿意去闯一闯拼一拼的。

“也许可以试试!”阿黄道。

“那就让府里人改一下招募条件,除了招骑士和武士外,贫民、乞丐这些我们继续招,只要是身体健康的都要,我承诺,到了武安州,按人分地,青壮男丁每人分地百亩,女人孩子一人分五十亩。有多少人就分多少地,上不设限。”

“我们还承担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到了地方后,我们还帮忙建屋安置,提供开荒的农具、耕牛、种子等,前三年我还免征田租税赋。”

“三郎,这条件也太好了吧,那咱们招人过去,前期可得亏很多钱。”

“亏点就亏点,只要能把人招过去,怎么都是值的。没有人,武安州封地再大,也是废地一块,只有有了人,才能发展起来,才能变成一块宝地!”秦琅看的是长远。

第405章 贵族庶子的野望

钱九陇左手握着报纸在观看,右手两根手指头却在桌案上不停的敲击着。

这位奴隶出身的郇国公刚从眉州刺史任上归来,回到长安有段时间了,可却一直没得到皇帝的召见,朝廷也始终没有给他安排新职,他听闻皇帝对他还是有些不满,甚至御史台在调查他。

自新皇继位以来,原本是游苑军使、右武卫将军的郇国公钱九陇,被皇帝一旨诏令调任眉州刺史,被赶到遥远蜀中一呆就是两年多。

能够从奴隶到国公,大唐开国以来仅有三人,樊世兴、马三宝外,还有一个便是他钱九陇。

奴隶到国公,这可不一般。

如今人都说秦琼的儿子秦琅十六岁封国公加上柱国,十八位已经两拜宰相参政,可相比起来,秦琅有国公老子,又是机缘巧合有了玄武门从龙之功。但他钱九陇可是当年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功绩。

钱九陇抖了抖报纸,冷笑了两声。

当今世道,真是宵小奸贼在庙堂,真正的功臣大将却在江湖了。

这个秦琅,才十八岁,居然两拜宰相,还成了实封功臣中与秦琼并列第一,想他出生入死,当年也是武德朝的太原元从功臣,可新皇登基后加封功臣,他却只得了四百户实封而已。

而他当时可是关中十二军使之一,统领了关中十二分之一的兵马。李世民兵变之后,他做为武德元老,却还是很配合的领了新太子的命令。

但这换来了什么?

四百户实封,然后转眼间他就被踢去蜀中任眉州刺史。

一去两年多才召回,还一直冷遇到如今。

这个秦三琅都已经一千六百户实封了,现在还成了第一个世封刺史,在交州有了一块几百里的封地。

越看越气,这报纸上尽是吹嘘之词。

他手一抖,将这报纸狠狠的甩了出去。

报纸划过一道弧线,如同一把飞刀一样砸在远处柱子上。

门推开,庶子钱德兴走了进来。

“阿爷?”

钱九陇看着这个奴婢所生的儿子,瞪了一眼,“整天不着家,又去哪鬼混回来?老子不在京这两年,看看你都混成了什么鬼样子。”

对于这庶子,其实钱九陇还挺喜欢的,他总觉得这孩子很像他,样貌像,脾气也像。

这家伙小的时候长的很俊秀,哪个不称一声好少年,可稍长大点,就成了一个混混,居然被人喊成了太原小无赖。

钱德兴打小一心想当个游侠,要做一个大侠。

以前钱九陇只是唐国公李渊家的一个家奴,所以对这个同样是奴隶身份的儿子,自然也就不会过于怎么管教,当个游侠也不错,反正他家又没有什么爵位要继承。

只是谁也料不到,钱家也还有再翻身的那一天。

其实钱九陇虽然以前是唐国公府的家奴,但他并不是打小就是个奴隶,他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公子哥。

钱家是江东士族,也是有很久远历史的家族。他父亲钱文强字智昌,原是南陈将领,世袭家传永安侯爵位,后来钱文强跟随吴明彻与北周在彭城大战,兵败被俘归附北周。

隋朝时,钱文强去世,钱九陇因此袭封父爵为永安侯。杨广时,坐罪籍没为奴,被发配给唐国公李渊为奴隶。

做为将门之后,钱九陇虽说是江东湖州出生的,可小时在建康长大,后来又入长安,因此也是擅长骑射,还兼善舟船水战。故此他被发配给李渊为奴后,李渊倒也待他不错的,让他统领家丁部曲,跟同样是因罪贬为奴的樊世兴一起,成为李渊很信任的家丁头领。

晋阳起兵后,钱九陇也是十分用心卖命,战场上流过血,军营中保过驾,故此后来李渊不计较他奴隶出身,授他金紫光禄大夫,后来又随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加封十二卫将军,并还从李世民平定过洛阳,随建成征讨平定过刘黑闼。

因建成力保,进封郇国公,出任游苑军使,成为武德末年掌握实际兵权的大将之一。

不过兴也因建成,祸也因建成。

谁也料不到秦王后来兵变夺位成功,这下钱九陇地位就不免尴尬了,虽然积极向新太子效忠,可也还是没逃过被赶出中枢的下场。

这两年夹着尾巴做人,也是很愁怅的。

他去眉州,儿子家眷们都留在长安。

家里其它那些个儿子早年成,之前已经都出仕做官,先前受他牵连也多或贬或外调,就钱德兴等几个小儿子还在京。

看着儿子吊儿郎当的样,钱九陇很不满。

人家樊世兴以前跟他一样,也是因罪为奴,发配给李渊,后来一样立功。玄武门后,一样被贬。但樊世兴的那些个儿子就很聪明,人家就知道主动搭上了刘文静的儿子,然后通过他又搭上了秦琅的门路,现在就都还混的不错。

樊世兴也比他早一年就回了长安,甚至重得重用了。

“阿爷,你听说了没有,秦三郎正在长安招募骑士、武士,要推恩分封呢。”

钱九陇眯了眯眼睛。

“推恩再分封,什么意思?”

一心想当大侠的钱德兴这两年因为父亲外放,反倒如脱缰野马一样自由自在了。

这小子以前就跟长安大侠史万宝啊、刘九走的近,如今又跟新一代长安大侠刘树义等走的近。

而刘树义兄弟俩又跟秦琅关系好。

这些天,刘树义兄弟正在帮秦琅招募游侠儿去武安州呢。

“招募贵族庶子去武安州,推恩再分封骑士、武士封号,授予骑士武士采邑?”钱九陇听完,不由的有些惊讶,他捋了捋胡须,这个秦三郎还真是能折腾。

刚得了一块世封地,皇帝转身就又让他代天南巡,如今还没启程,又开始在长安招兵买马了。

细细一分析,钱九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推恩再封的办法,确实不错,能够有效解决武安州天高地远,缺人少马的问题。

年轻人的头脑就是好啊。

“你怎么看?”钱九陇问儿子。

“我倒觉得这条件不错呢,最近秦家满长安的在拉人,听说贵族庶子们心动了。”

“你呢,有没有想法?”

钱德兴笑着靠近,帮父亲揉捏着肩膀,“阿爷,鲁国公兄弟俩打算过些天要带些兄弟随卫公南下呢,说是去瞧瞧江南岭南的风光,也想看看能不能找点发财路子,我也想跟着一起去瞧瞧。”

老钱很知道儿子的性格,“只是瞧瞧?”

“不瞒阿爷,我是觉得卫公的这个推恩再封的条件不错,我一婢生子,也没啥前途,以前倒也学了些骑射本事,若是武安州那地方不错的话,那儿子也就加入秦家封地,也得一块骑士采邑封地,说不定也能有所作为呢。”

老钱点了点头,儿子也还是比较聪明的,知道为前途着想。

“仅是这样考虑的?”

“儿子其实是看好卫公,他封到交州蛮夷之地,肯定不会这么平静的,早晚得搞事,而以卫公的本事,肯定能搞出功绩来,儿子想着,说不定跟着卫公也能立点功劳啥的。父亲不是一直教导儿子说,得看好形势跟对人才最重要的吗?卫公是太子老师,又有本事,所以跟着卫公,其实也就是上太子的船。”

钱九陇哼了一声。

小聪明。

自己当初就选错了人站错了队,他本是太上皇的心腹,后来也跟着秦王打过薛世举打过刘武周打过王世充窦建德,可后来还是被太子建成拉拢,最后没看清形势上了太子的船。

其实现在想想,就算重来一遍,或许他当时依然还是会选择跟随建成的,毕竟谁能想的到,各方面都占优的建成最后会失败呢。

钱九陇想着,一边抬头望了望门外。

天空晴朗。

气温已经渐渐回升,慢慢有了夏天的感觉。

此时的岭南,早已经酷热难耐了吧。

交州不是个好地方,但或许是能立功建业的地方。

自己当年跟着太上皇,从奴隶做到了开国国公,如今儿子德兴,或许也能从庶子游侠,也寻得自己的一番将来呢?

唯一有些不太放心的还是那个秦三郎,秦琅太年轻了,如今他虽得宠,可钱九陇总觉得这年轻人爬的太快太高。

爬的越高,将来摔的也许会更惨。

不过秦琅是太子老师,这是皇帝特别的安排,如果太子承乾不出事,那么正常来说,秦琅也不可能有事的。

承乾会出事吗?

经历过跟随建成然后翻船的钱九陇,有些不太确定,承乾还太年幼,但承乾现在已经极有贤名,他会翻船的可能性太低了。

也许儿子想去岭南闯一闯也是件好事,总比现在这样整天在长安城里东漂西荡的强吧。

长安城虽是天子脚下,繁华热闹,可也是个潜流暗涌的危险地方,说不定哪天就卷入到什么坏事之中。

其实当年他为何会被因罪贬为宫奴?

从侯爵到奴隶,这也正是当年钱九陇的父亲站错了队,在隋朝的太子之争中,钱九陇父亲老侯爷是支持太子杨勇的,可杨勇后来却被杨广给夺了储位。

老侯爷早走了一步,没等到杨广登基,结果是袭爵的他,在杨广登基后立马被秋后算帐,被贬为奴,其实这是他当年为老爹扛罪了。

钱德兴虽然是婢生庶子,从小也不老实,可这样的孩子脑子聪明,久在京师长安钱九陇还真担心他容易卷入这是是非非之中去。

“你若真考虑好了,那阿爷我支持你去岭南。年轻人,应当出去闯荡闯荡。就算万一将来发现武安州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也还可以再回来嘛。”

老钱敲击着桌面。

“你想好了吗?”

钱德兴有些兴奋的点头,“想不到阿爷这么支持我,我还担心你不同意呢。”

“这其实对你来说确实是一个机会,秦琅名声不错,现在顺风顺水,不出意外,起码还有二十年当红。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准备?”

小钱难得见父亲这般支持自己,感动的都快流泪了。

“一马一剑足以。”

“混帐话,一马一剑够做什么?你是去做受封骑士,会有自己的采邑。你看看人家秦三郎是如何准备的,还没去,就已经开始招募骑士、武士,招募百姓等,做好万全准备过去。”

“你难道以为一马一剑就能发展起一座采邑?哪怕就是一个农庄,其实也需要很多东西的。”

他想了想,“你把我那套铠甲还有那套备甲带上吧,另外我的那太上皇所赐的黑漆缠铁马槊也给你。咱家马厩里的马,你可以挑十匹带上。”

“府里和庄园的奴仆,你也可以挑一些。”

老钱对儿子寄以厚望,如今自己处境尴尬,他不免把希望寄拖在这个儿子身上,也许他也能给钱家留一线希望呢。

“府里家将我给你挑十个你带上,另外奴隶给你挑十家,钱我也给你三千贯,就当是提前分家了,以后这家里就没有你的份了,都是你兄弟们的,你可愿意?”

两套甲,十匹马,十个家兵,十户奴隶,外加三千贯钱。

做为一个婢生庶子,就算真分家,其实他也未必分的到这么多,毕竟老钱儿子还是生了不少的。

“儿子谢阿爷!”

小钱激动的都嘴唇颤抖了。

“自己选的路,就要好好的走下去,哪怕前方荆棘丛生,也不要畏惧。做事,贵在坚持,做人,则贵在忠诚。你既然要去做秦琅的家臣,就要忠心事主,明白吗?”

“好好干,做出一番出息来,或许将来我们钱家,就能多出一支交州钱家的分枝来。”老钱拍着儿子鼓励道。

“谢阿爷,我会努力的。”

儿子走后,钱九陇坐在书房左思右想,考虑了良久。

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还早,钱九陇起身,唤来管事。

“备马!”

“阿郎要去哪?”

钱九陇抬头望望天,“去平康坊卫国公府,我要去拜访一下卫国公。”

“去找夫人挑选几件礼物,得珍贵点的好东西,不要随便拿点金银器出来,明白吗,我要去拜见的是位尊贵的客人,必须得有尊贵的礼物才能匹配,否则会被视为无礼的。”

第406章 过江龙

武安州是距离长安有五千里之遥的一座世封之地,也是李世民封出去的第一块世封领地。

他对这块领地也很关注。

秦琅在长安招兵买马之前,其实已主动入宫向皇帝详细呈报过自己的计划。秦琅说武安州太遥远,说武安州全是蛮夷,还说那些蛮夷并不会很驯服的接受朝廷的旨意安排。

所以为了保证大唐对武安州的实际控制权,为了保证秦家能真的控制这块地,为大唐守边,他需要人手。

可是一般的人并不愿意去那遥远边地,秦琅只能请求皇帝授予他再分封之权。

李世民考虑了一会后,觉得秦琅的这个推恩分封之策,与朝廷的世封之制初衷并不违背。

“张亮,秦琅的招募进行的如何了?”

殿中。

镇抚司张亮向皇帝禀报,“卫国公的推恩分封一出来,招募顺利的多,如今不少勋戚贵族庶子以及族中子弟,纷纷响应报名。短短几天时间,三百骑士和五百武士,却有三千多人报名,为此秦琅不得不又增添了一道比武大会。从中择优录取!”

听闻此话,皇帝从面前的密折上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个推恩分封法效果这么好,之前没有人愿意去,现在居然这么多人抢着去。

“都有哪些人家的子弟?”

“主要都是长安勋戚贵族家的庶子或族中子侄儿,郇国公钱九陇的儿子钱德兴,营国公攀兴的儿子攀立、刘弘基的儿子刘”

皇帝问张亮,“你呢,你家有没有子弟也打算去?”

“我家那些不成器的还过于顽劣年幼,不放心他们过去捣乱。”张亮回答。

接下来张亮又详细的为皇帝奏报了秦琅对南下正在做的准备,包括冯盎和秦国忠送的两百奴兵、狼兵,还有秦琅自己征召的三百家兵。

以及秦琅还调动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这支队伍里有商贾有工匠还有管事、伙计、奴隶、农夫、兽医、大夫等等,这些人将要运送一大批物资南下。

“据说秦琅已经亲自设计了一座武安州城堡,并请了阎家帮助修改草图。秦琅打算在武安州先建一座码头商港,一座城堡要塞,然后再建庄园、采邑等,陆续接应移民,在那里开荒种地,种稻谷甘蔗,并打渔等,计划是用十年时间,让武安州达到一万人口,完全能自给自足,并向朝廷每年纳税万贯以上。”

“臣调查发现,此次卫国公调集了大量人力、物力,耗费巨大。”

李世民点点头。

秦琅确实是那种急性子,确定的事情就不会拖延。

他跟秦琅说希望他这次南下时就开始建设封地,要尽快建出点样子来给朝廷百官们看。

而秦琅也就马上开始调集钱财物资人马。

“秦琅挺有钱的。”

皇帝感叹了一句。

张亮悄悄用余光打量皇帝的神情,暗里判断皇帝说这话的心意,可瞧了半天,什么也没瞧出来。

“你们镇抚司若是精力,也为秦琅出点力气,派点人马关注一下武安州以及附近的蛮夷们,若是有人想做乱搞事情,及时通知提醒一下秦琅,避免一些意外。”

武安州这块封地,是李世民的一块分封实验田,他十分关注,这涉及到他整个世封制的成败。

而李世民现在满脑子都是世封制,在现在皇帝的脑子里,这个制度是防范于未来,也是能保大唐江山长久的一个万全之策,不管有多少人阻碍,皇帝都是要一意推行的。

但若是秦琅这块首封之地能够顺利,那么阻力也会小的多。

招募八百分封骑士武士,再加上五百亲军,就算没有三千土团,秦琅的这个实力到了武安州,估计也足以震慑那些蛮夷了,若真有不开眼的敢招惹反抗秦琅,也足以扫荡灭绝几个寨子,杀鸡儆猴了。

皇帝召来卫尉寺卿。

“给卫国公秦琅拔三千套武器装备,制式的。”

卫尉卿大为惊讶,三千套?

“放心,我会让秦琅按价付钱的,不白给。”

卫尉卿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心里却在想,就算付钱,可三千套也不少啊,问题是秦琅掏的出这么多钱吗?

出了宫,卫尉卿李神通就直接去找秦琅了。

说明了皇帝旨意后,秦琅倒是一脸忧愁。

“三千套?陛下的旨意?”

“那我还能骗你?这可是整整三千套军械啊,我若敢有半字乱说,我也吃不了兜着走的。”

李神通这两年也低调了许多,御史台盯着他搞了几次事情,把李神通的脾气彻底搞没了。

虽然每次都是皇帝最后出面给他解围,可李神通这样的老油条又岂不知,这本就是皇帝在故意敲打他呢。

“郡王,陛下的厚爱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三千套装备我可买不起啊。”

其实秦琅虽说有武器需要,但根本用不着买。

毕竟他招了八百骑士武士,那都是自备战马弓箭长矛横刀的,甚至还能自带甲胄,毕竟都是将门子弟,谁家老子兄长没一两套备甲呢。

而他的那五百亲军私兵,虽没敢公然披甲,可南下岭南,也用不着这么全副武装,装备上长矛、横刀、弓箭,再备一些马,对于土著蛮夷来说,其实就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岭南那地方对于秦琅来说,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水土不服和那复杂的山林地理。

只要能习惯这些,那么他就是一条过江猛龙,那点蛮夷谁也不是他眼中的菜。

再者说了,到了岭南后,他完全可以在当地打造几个军械作坊,造点更适合岭南的藤甲啊皮甲这些,朝廷的制式铠甲装备这些,虽然说好,但也不便宜啊。

几十几百的,秦琅还买的起,现在皇帝一次批给他三千套,他真买不起,也不敢买。

有些东西,毕竟还是十分敏感的。

“三郎你也不要过于担忧,其实陛下是真心实意要为你提供帮助的,我们卫尉寺这次也是奉旨全力配合,不会让你为难的。三千套,这是陛下批的数量,在这个数以内的,我们都尽力满足,价格也绝对公道,仅在成本上加价两成而已,这也是我们卫尉寺的一点辛苦费,是吧?”

秦琅点头,李神通说的也没错。

“这样,三郎你就先统计统计一下,需要什么器械装备,你可以列个单子写上数量,我们呢可以照单提供,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欠的。”李神通开了个玩笑。

“谢过郡王了。”

不过有些装备卫尉寺却也不提供的,比如将军级明光铠陌刀、八牛弩、马槊、甲骑具装这些神器级别的玩意就概不售卖。

能给秦琅提供的也只是一般府兵级别的明光甲、皮甲,以及皮盾、大盾、长矛、长枪、步弓、骑弓、横刀、长柄斧、斩马刀、单人弩等。

另外军中需要的帐篷啊行军锅啊水壶啊胡禄啊弓弦啊等等,也是可以提供的,反正都是明码实价。

皇帝封地都给划给秦琅一块,还能给他三千土团编制,八百侍卫编制,还允许他有八百私兵,皇帝还会担心那么两三千套装备会对朝廷有什么重要影响吗?

况且秦琅这也是特事特例,并不是所有世封之臣都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

谁让人家是天子最宠爱的参政女婿,又是太子老师呢。

淮安王李神通瞧着秦琅的样子,觉得这家伙有点傻,头脑有些不清醒。

什么世封之地啊,不过是天边海角的一块蛮荒之地。

这本质上跟三国时的遥领封官有什么区别?

汉末三国,都喜欢遥领,就是在给自家的臣子们在敌国的地盘上划封封地或者是官职。

比如东吴给自己的将军封个益州牧或者是荆州刺史啥的,而蜀汉给自家将军封个吴郡太守,曹魏又给自己将军封长沙太守等。

这种事情他们最喜欢干。

其实这种就是彻底的虚职,因为根本不可能得到这块封地,也不可能到任。若说唯一的一点实际价格,可能就是这个虚封遥领的职务一般品级较高,能让这些将领们品级提升一些,或者是能多拿点俸禄而已。

现在皇帝也正在干这种事情。

嘴上说的好听要搞世封之制,要亲亲贤贤的分封,但实际上呢,却又舍不得在中原分封,非要把人封到五岭之南,或是西南那蛮荒之地去。

什么世封刺史,野人王还差不多,关键是人家野人未必欢迎你去做王。

秦琅现在又是招兵买马,又要采购物资的,这前前后后花钱如流水,封地都还没有见到一面呢,这钱估计已经花了数万贯了。

李神通心里想,有这么些钱,直接去买田置地,难道不香?买奴隶建农庄办作坊搞商队,或者直接放贷收息,不香?

再不济,有这钱多买点胡姬美人,也爽啊。

总之,他是不会如秦琅这样去搞什么蛮荒封地的,封地应当是一种待遇福利,是有好处有进项的,而不是让大家自己掏钱又招兵又买马,还得自建城堡,又要移民垦荒,甚至还得为朝廷去攻打招安那些蛮夷们。

费尽巴拉的为什么呢?

在长安城里当个淮安郡王,还能兼职个卫尉卿,难道不比去天南海角的做个什么世封刺史野人王强百倍?

那武安州有啥?

除了碗大的蚊子,遍地的毒蛇猛兽,酷热炎炎,还有个啥?

这样的封地,世人皆说聪明的秦三郎居然还高兴的屁颠尼颠的,这怕不是聪明过头傻了吧?

秦琅看了李神通给的武器清单报价。

越看眉头越皱,刚才李神通说只比成本加价两成,可他怎么看怎么不觉得只加价两成,倒觉得这是加价两倍。

皇帝真是好心要支援他武器?

怎么他看着像是皇帝想要借此狠赚他一笔军火钱?

看了一圈,秦琅十分头大。

最后秦琅只打算先定一批箭支,这是消耗品,在岭南用处大,消耗也高,自制的话肯定不如买划的来,卫尉寺的箭肯定更精良,花费也更少。

他估算了下,自己现在有八百骑士武士,五百亲军私兵,一千三百人的军队,一人按一百支箭储备,都起码要十三万支箭,这个数量很惊人。

李神通的单子上能提供十几箭不同的箭支,各有特色,价格也不一。但无一例外,都让秦琅觉得有些偏贵。

但箭支是最不能省的,一百支都可以说是极低的储备,他觉得正常起码一人得准备十壶箭三百支才算充足。

“郡王,我挑这些基本款的箭支吧,就是这个价格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呢,你看我一次买二十万支!”

李神通呵呵一笑。

“三郎啊,这我们也是奉旨办事,也就是三郎你啊,要是其它人,谁敢想从我们卫尉寺武库中买装备?这价已经不错了,别人想买都买不着呢。你信不信,若是那些蛮夷酋长,胡虏首领们也能到我卫尉寺武库中买装备,不说其它的,就这箭,别说这个价了,就是再翻两三倍,他们都能抢着要呢。”

“人家突厥大汗的附离狼卫,都不敢说全能用上这么好的箭,每人除了一壶好箭,多数箭的箭头都还是兽骨磨制而成的呢。你看咱这箭头,精铁箭头,箭杆笔直,这每支箭上都用的是上等的鸟羽,这手艺,还不值这个价?”

卫尉寺做为大唐主管武器储备的主管单位,他们武库里储存的装备,确实是十分精良的。

军械监弓箭局做出来的弓箭,都是要接受严格检测的,每道环节都是经验丰富的工匠工人们制作生产,并有专人验收。

一旦检查出质量问题,可是轻则重罚,重则砍头的。

这种事情上谁也不敢大意,现在可不是混乱的隋末之时,如今朝廷对这些管的极严格。

秦琅无奈。

“那我先订二十万支箭,分别是这款这款还有这款和这一款,各一款”

李神通笑着让人记录秦琅挑选的箭支和数量,最后笑着道,“三天时间,三天后卫公把钱带来,武库随时交接,保质保量。若是卫公还有其它军械需要,只要不超过陛下所批的数量,我们都绝对保证供应。”

才订了二十万支箭,秦琅都已经肉疼无比了。

这养军队,还真是费钱,封地都还没见到呢,这钱已经如流水般花出去了,可这还只是刚开始。

一时间,秦琅都有些犹豫了,自己这步子是不是迈的太大了一些。

他决定,那八百骑士武士们,还是要坚持让他们自己置办装备,自己顶多是负责为他们到卫尉寺代购而已,否则还真吃不消。

自己只负责五百亲军私兵的装备,无疑会轻松不少。

第407章 地下城

相比起贵族豪强庶子们积极应募,秦家招募普通百姓却效果不好,一听武安州距长安五千里之遥,他们就立即把头摇成了拔浪鼓。

哪怕秦家派人下乡宣传,包了路上一切费用,并承诺到了封地后分给更多土地等条件,也打动不了他们,最后秦家只好又加上了一个安家费的条件。只要肯去武安州,按口给安家费,壮丁给十贯,青壮妇人和少年也给五贯,哪怕是老人孩子也给两贯。

这几乎等于是秦家花钱买人了。

但问津者依然很少。

最后无奈,秦琅只好去拜访了下京兆尹长孙无忌。

“我想请长孙公帮个忙。”

长孙无忌坐在光德坊京兆府衙门公房里,笑着招待上门的秦琅,对于这个外甥女婿不喊他舅舅倒也没在意,毕竟这是衙门公房之内。

“三郎你还需我帮忙?”

“缺人啊!”秦琅倒也不藏着掖着,今天来找长孙无忌,还是想跟京兆府合作一下。“如今武安州那块封地其实也让我进退两难的,但陛下之意不敢违,我也只好想办法了,可没有人一切都是虚的,空中楼阁!”

长孙给秦琅倒了杯茶,看到他那为难的样子倒还挺高兴,他是坚决反对世封之制的,因为按皇帝的计划,这世封之策推行之后,到时封臣就得就藩之国,得去为大唐守边卫疆,治理地方的,不可能还留在长安。

不仅他长孙无忌得离开长安这繁华之地,就是他家老小也都要离开长安到封地去,并且按世封制,无皇帝诏令是不得随便出封地,更别说回长安了。

人家长孙家族多少代的奋斗啊,从北魏到西魏再到北周再隋再唐,历经五朝了,好不容易才从塞外的游牧胡人,变成了中原名门,谁愿意再跑到南疆去做个蛮王?

长孙无忌想不明白秦琅为何会对这个世封制这么喜欢,一块蛮荒封地算个屁啊?在长孙无忌眼里一钱不值,可偏偏秦琅却觉得是个香饽饽。

现在这家伙在这里为难,他挺高兴,真正的兴灾乐祸。

“三郎缺人,我也没办法啊,我又变不出人来。再说,我不是听说三郎你最近到处招兵买马的轰轰烈烈啊,那个什么推恩再封骑士一出,多少豪门庶子跑来报名啊,听说你招八百,来了三千?”

“长孙公说笑了,哪有这么夸张啊,而且这骑士招募虽然效果不错,可武安州也不可能只靠这点人,他们是未来武安州的中流砥柱,但只靠他们远远不够。要封地建起来,离不开农夫耕种,工匠制造,商人流转。我现在最需要的还是百姓,是农夫是工匠!”

长孙无忌笑笑,“我可没人。”

“其实是有的。”

长安做为京师,人口众多,这样一座都城,数十万人口,连同周边诸县那就是百万之家。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但人多也会必须的衍生出许多东西来。

比如说煌煌长安城,不仅仅有光鲜亮丽,巍峨气派,也一样还有许多阴暗肮脏的角落,除了那些锦衣玉带的官贵人士大夫们,也还有许多贩夫走卒,更有许多衣不蔽体的穷人甚至是乞丐黑户等。

长安城有许多地下水道,这些水道星罗密布,如同一座地下城一样。

事实上,长安的暗渠水道,也确实已经渐发展出了一个地下城,在这个地下城,就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是大唐荣耀无法映射之地。

这里乞丐遍地,还有许多逃犯、逃奴,甚至有许多暗娼、地下赌坊等,这就是一个地下世界,无数见不得光的人,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这里。

因为地下渠道复杂,肮脏,所以官府很少能管的了这里,于是这里就被许多社堂划分地盘控制,经营着许许多多黑暗的营生,也有许多人流落到此挣扎求生。

尤其是早两年,秦琅率领镇抚司对长安城进行过几次拉网式的严打之后,许多原本扎根在里坊的社团帮派,那些城狐社鼠们,也纷纷逃到了地下城。

这让地下城居然出现了畸形的繁荣,更催生了许多地下生意。

地下赌坊,地下钱庄,地下奴隶市场、地下走私等等。

秦琅曾经是计划过要先扫荡地面,然后再扫荡地下,把这些蛇鼠一网打尽的,只是后来他离开了镇抚司,后任的张亮却并没有再对这地下城展示行动。

“长孙公,地下城其实就是一个罪恶之地,这里有太多的肮脏,也有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有无数的罪恶。每天长安城里城外,都有许多妇人女子被掳入地下城,或被做为肉票敲诈勒索她们的家人,或者被沦为皮肉为生的娼妓。也有许多年幼的孩童被拐来偷来,在这里或交卖,或是被折断手脚等强迫去做乞儿讨钱这样的罪恶数不胜数,早已经是长安城的一颗毒瘤了。”

长孙无忌皱起眉头。

他是京兆府尹,事实上的长安二十二县的主官。

对于这地下城的情况也是多有耳闻,他曾经也计划清理整顿这地下世界,但下面太复杂,而且利益勾联者众,导致这计划迟迟没有进行。

“你看上了这群家伙?这可是群烂人!”

秦琅点头。

“我知道这群人绝大多数是罪犯,还有许多娼妓、逃奴以及一些滞留在京的胡人蛮夷等,当然,也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乞丐、逃户等。这些人在长安,确实都是一群烂人,是长安的毒瘤,他们的存在始终影响着长安的安定繁荣,所以若是将他们抓起来,全都流放武安州,交给我管理,我相信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你真想要这些人,你能管好这些人?到了蛮荒,天高地远,只怕这些人就更加无法无天难以约束了。”

秦琅却觉得这不失眼下获得人口的一个解决办法。

事实上,大航海时代,许多殖民地早期的移民者,其实都是那些殖民地宗主国的罪犯。

比如澳洲,一开始便是因为当时英国人监狱人满为患,于是后来想出个办法,把这些人运到澳州,将他们扔到岛上,整个澳州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监狱,还不用担心他们越狱,管理成本也低。

后来渐渐的这些罪犯们养羊挖矿,还开始产出许多收益,让英国大受其利,这才有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移民,英国人把许多贫民也开始往那边移,甚至爱尔兰大饥荒时,英国人还从灾区选了许多年轻的灾民姑娘到澳州去给新移民做老婆生孩子。

“长孙公,长安城的烂人,到了封地新世界,我会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当然,如何管理他们,不让他们逃回长安,这是我的职责。”

长孙无忌笑了笑。

“我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这样的一群烂人你也敢要。”

“再烂的烂人,毕竟也是我大唐子民,是我汉家儿女,总比那些蛮夷要强些吧?”

“真要?”

“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长孙无忌哈哈一笑,真心佩服起秦琅来,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也都敢想,若换成了是他,遥远天边一块封地,就算再缺人,他也不愿意将这些渣滓一把扫过去的。

“好,我可以组织一次清扫,但那地下城很复杂。”

秦琅提议,以太子的名义组织一次全面行动,召京兆府和镇抚司等诸司衙门一起联合行动。

地下城再复杂,那也只是相对面言。若仅由长安或万年两县自己出动,要扫荡这地下城确实有些困难,可若是把镇抚司也调来,有左右金吾卫的加入,这些人如何能对抗?

只要事先封锁好消息,到时调集人马,先把地下城的各个暗渠出口堵住,然后再派兵进去,逐一扫荡,见人就抓,用不了三天,就能给他扫荡个干干净净。

要对付他们,关键的还是要上层统一决心,其次得高层次出动,不能仅由长安和万年县的一些不良人去搞,毕竟这些地头蛇不良人,本身跟这地下世界的人也是关系复杂的,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不良人里肯定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的。

而且地下城那么大,光是一个县衙的力量,也没法堵住所有出入口,并深入到底下去扫荡干净的。

“让太子牵头?”

“长孙公,地下城的危害已经越来越大了,若是这次行动能扫除他们,虽不敢说以后不会再死灰复燃,但起码能保个三五年的长安安宁的,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难道不会让长安官民们称赞?”秦琅问。

长孙无忌细细品了一下,还真是如何,这事办成了,那于承乾来说,确实又是一件功绩,再得一个贤名。

这小子,还真是能谋善算,长孙无忌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先去请示一下陛下,到时说不得也要你这个太子太保来主持扫荡。”

秦琅也不推辞,毕竟扫出来的人,到时都可以送到武安州去,这些可是将来封地发展的基础了。

第408章 太子兵变?

东宫。

夜半三更。

承乾正在披甲,几名东宫千牛为他系甲绊,红色的甲绊在灯光下很鲜亮。承乾有些兴奋。

“各路人马都准备好了吗?”

秦琅披甲执锐站在一边,倒是很平静,“这次行动得到陛下的批准支持,已经下旨京师各处,全力配合,由东宫主持,殿下你亲自挂帅坐镇。”

“镇抚司左金吾卫今晚会全面戒严,封锁诸外城门、坊门,右金吾卫的巡骑、武候也将全部到岗。另外左右羽林军一部,左右千牛卫一部,也都将参与此次行动,听从殿下调令。”

“京兆府也将调动所有的不良人、衙役差人,传令各坊里正、坊丁等配合。”

承乾很兴奋,“东宫旅贲呢?”

“东宫三千旅贲,已得陛下许可,今夜三更入城参与行动。”

皇帝对这次行动给予了充分支持,甚至是给了东宫极大的权限了。要知道,长安城可是极为敏感的,皇帝不但让镇抚司、金吾卫配合行动,甚至还让东宫召集所有三千旅贲集结,半夜入长安城。

三千东宫旅贲,夜半入城,皇帝若没有足够的信任,是绝不会给太子这个权力的。

不过秦琅知道,皇帝也并不是无限信任东宫。

虽然承乾才十岁,可皇帝也总得防着点意外,所以今晚南衙十二卫在京郊的三万六千兵马,全都要待命备战。

左右羽林军在玄武门外听候命令,左右千牛卫宿卫皇城宫城。

皇帝给东宫的权限,是只能在长安外城内行动,绝不能突破到皇城南门大街的,一旦越界,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区区一个地下城,皇帝搞这么大阵仗,当然不可能真是为了配合秦琅抓人去交州,实际上李世民做为马上皇帝,对于长安出现了一个法外之地的地下城,可谓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当然,皇帝也有意借此机会,来瞧瞧东宫的能力。

另一方面,秦琅也知道,皇帝这次其实还要借东宫的手,来帮他扫除一些既定的目标。

总有一些作死的人,作死的家族,到了现在都还不肯接受新皇,总在暗里搞三搞四。

地下城里,就有这样一批作死的,另外还有不少隐藏的突厥、高句丽、吐谷浑等国的间谍奸细等,这次李世民是打算将他们一起连根拔起。

披挂好,承乾对秦琅点头。

“出发!”

东宫百余太子千牛备身、仗身等此时全副武装,佩带着千牛刀、御弓等护卫着承乾出东宫。

长安城静悄悄,还在熟睡之中。

满城的百姓,其实都不知道这次雷霆行动。

秦琅护着承乾一路来到了光德坊京兆府,与长孙无忌、张亮等汇合。

今晚行动总指挥太子承乾,然后副指挥便是京兆尹太子太师长孙无忌,太子太保、参政秦琅,还有镇抚司张亮。

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刘师立和吴黑闼都已经上街分头指挥坐镇。

承乾幻想着能深入那个神秘的地下世界,可事实上不论是秦琅还是长孙无忌,都不可能让承乾真的钻到那肮脏的地下去的。

通过长安城内的钟鼓楼发烟火号令,各路准备好的人马纷纷行动起来。

反倒是京兆府下的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们,却都没有事先接到半点命令,都是在行动之后,才被临时通知,让他们赶到县衙。

一进县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就被右金吾卫的人封在了衙内。

“今夜,无太子手令,所有京兆府下不良人、差役,不得离开此地!”

那些油滑的不良人吓一大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着全副武装打着火把的右金吾卫,他们还是十分不安。

有人悄悄的道,“我刚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了卫国公府的亲兵。”

“我看到了郇国公府的钱德兴,他前几天才刚应募通过成了卫国公武安州推恩再封的骑士!”

“我在衙门外看到了长孙府尹的部曲。”

“”

有人惊的面无人色,低声对同伴道,“莫不是今夜兵乱?”

“兵乱?”

外面的种种迹像,确实很符合兵变的样子,可问题是,如今天子威风赫赫,谁敢兵变?

“太子,赵国公、卫国公、郧国公”

有人颤抖着声音道,“难道,难道说东宫”

“不要胡说!”有人赶紧去拿巴掌去封那家伙的嘴。

虽然大家都往这边想到了,可谁敢说啊。

但能在长安做不良人的,哪个又是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这些不良人,基本上都是长安的游侠、恶少、无赖们出身,都油滑的很,也见识过这些年长安城的风云变幻。

不说前朝的事,就是本朝开国以来,就经历了多少啊。

太上皇当年受禅开国的事就不说了,就是当今天子玄武门兵变,那也才不到三年的事啊。

许多不良人都想到了六月初四日的凌晨。

没人看好的秦王,居然硬是凭八百亲兵,逆风翻盘了。

今夜,这兵慌马乱的,又是发生了何事?

有不良人想打探情况,可他们全都被围在院里,门被紧锁着,想爬个墙头瞧一下,结果就看到了锋利的弓箭对着他,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有那年纪大的不良人,一直在那摇头,嘟嚷着,不可能,不可能。太子才十一岁,怎么可能兵变?

而且外面是张亮和秦琅的人,他们可都是陛下的心腹啊,还有长孙公,更不可能啊。

有一些老练点的不良人,在短暂的惊慌过后,渐渐的也回过神来,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兵变。

真要兵变,而且长孙公参与其中,那么他们这些不良人肯定是会被调动起来的才对啊。

“都别胡说八道了,都安静点,上面自有上面的安排,我们就在这里睡一觉好了。”

“这个时候了你能睡的着?”

“睡不着也闭上嘴巴闭上眼睛。”

京兆府公堂,灯火明亮。

长孙无忌喝着茶,一双眼睛跟鹰似的明亮。

“三郎既然信不过我京兆府的不良人,又何必把他们从被窝里唤醒喊来?”

秦琅对长孙无忌解释,“长孙公,我也还兼任京兆少尹啊,所以我们都是自家人,非我不信任他们,而是张镇抚使也很清楚,不良人虽然平时办案时还算得力,可人员复杂,这些人跟地下城的那些家伙,有不少是勾联不清的,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公开的,今晚我们要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所以绝不能让人通风报信,不能让那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所以只能先暂时委屈下弟兄们了!”

长孙哼了一声。

“既然你如此说,那就是有确切的证据了,我希望等扫荡完下面那个老鼠洞之后,你能够给我揪出那些蛇鼠一窝的家伙,亮出铁证来,到时我可以把这些家伙也全都一并清理了,都让你带到岭南去。”

“那我要先谢过长孙公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若是今晚老鼠洞里的那些家伙,知道他们今天的灭顶之灾,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多少恶犯了多少事,而仅仅只是因为你秦三郎的封地缺人,你猜他们会觉得有多冤?”

“一点也不冤,他们今晚被扫荡,被擒拿,本质上也还是因为他们做恶了,否则我虽缺人,可也不可能对他们下手,是吧?再说,其实对不少那个老鼠洞里的人来说,他们不少人其实当初也是身不由已的陷入了那个烂泥坑,想脱身而不得,最后越陷越身,惹的一身恶臭,众人嫌弃。更有许多人,更是被别人绑架、控制在其中,如今我这倒是帮助他们解脱了,能给他们一个彻底离开这烂泥坑,一个能够重新开始的机会,人生最难的其实就是拥有回头的机会,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回头而不能,如今我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多么难能可贵呢?”

“这么说他们还得谢谢你?”

“确实,不管是可恶的罪人,还有可怜的逃人、乞丐,今晚过后,他们的过去都将一笔划清,不管过去如何,都将不再追究,他们能在武安州获得新生!”

承乾坐在一边听着老师跟舅舅谈话,却有点心不正焉,兴奋了半天,结果最后他却被困在了这里。

想象中的地下城,连边都摸不到,他准备好的弓弩横刀更是用不上。

屋里寂静下来。

大家都不再说话,各有所思。

秦琅坐在那里,端着温热的茶杯,闻着沁人脾的茶香,如老僧入定一般。他心里却在迅速的计算着,这一笔买卖干下来,最后能抓到多少人。

其中又将有多少青壮男子,有多少年轻女人,又会有多少健康的孩子。

肯定也还会有不少老弱病残,他跟皇帝之前有约定,不管从那老鼠洞抓出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全归秦琅,青壮的归他,病弱残疾的也要他负责。

皇帝要彻底清除这个毒瘤。

皇帝眼里的毒瘤,外人眼里的地下城,而居于其间的那些老鼠们却将其称为无忧洞,欢乐窟。

拐卖孩子、掳掠妇人,绑架商贾,皮肉生意、地下赌场,地下奴隶交易,地下走私交易等等,还有许多乞丐、流民、罪犯、逃奴、逃户等也以此为家,这个隐秘的世界极其复杂。

地上城有数十万人口,地下城最多时能有近万人之众,这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这次一端锅了,蛇虫鼠蚁全捉了,选择在半夜的时候行动,其实也是因为地下城白天的时候,还有隐秘的地下黑市,还有许多商民会进入地下城交易。

所以在晚上的时候行动,那么抓获的就都是以地下城为生,在无忧洞隐匿盘踞的那些人了。

这里既是犯罪者的巢穴,也是孤苦无依者的避难所,还是隐秘的地下黑市。

秦琅感叹,其实这个无忧洞并不是大唐才有的,自当年杨坚营建大兴城开始,这长安城地下的排水系统渠道,就开始慢慢的有了这些犯界者和孤苦者,黑市也最终建起。

其实地下暗无天日,空气污浊,又怎么可能是什么无忧洞、欢乐窟呢?

但愿,今晚抓获的人不要太多吧,秦琅心里感叹一声暗暗道。虽然他很需要人,但也不希望长安地下城里揪出太多人来。

承乾忍不住问,“行动进行的如何了,还顺利吗?老鼠洞里的那些人,会逃掉吗?他们遇到官兵,会抵抗吗?”

秦琅对着承乾笑了一下,“其实那个老鼠洞里真正的罪人只有一成,倒有九成是那些可怜的人,所以官兵进剿,对多数人来说都是解脱,他们不会反抗的,也只有那些罪人,才会惊惧,反抗官兵。不过再反抗也没有用,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们不过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而已。”

承乾对于那个地下世界知道的不多,甚至他之前根本不知道长安城底下,居然还有一个地下世界。

他很想去看看瞧瞧,可惜秦琅根本不同意。

“那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是罪恶滋生的地方,殿下以前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那是因为臣等老师的失职。其实这天下也是如此,月有阴晴圆缺,也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人心本善,可也有许多恶人。更有许多无辜者可怜者,被这些恶人绑架控制。”

承乾很认真的听着。

“长安城并不是只有上面的那阳光照耀的城,天下也并不都如长安城一般热闹繁华,大唐依然有无数的子民,连温饱都无法解决。更不要说那蛮荒之地,连大唐的王法都无法实行。”

“我希望殿下永远不要看到那些阴暗之地,不要看到那些罪恶之人,但殿下您是大唐储君,将来有一天你要继承这个王朝,殿下也得面对这些,所以早点知道其实对你有好处,你可以早点有心理准备,早点想办法解决。”

承乾问,“老师觉得能够解决这些吗?”

“但愿吧,”秦琅道,“我们也许无法除去所有的恶,但我们能够维护善良,主持正义,善多一分,恶就少一分。对吧?”

承乾点了点头,“嗯。”

第409章 一网打尽

一夜不安。

天明,长安百姓小民翼翼的推开门缝向外探视,发现坊中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右金吾卫的巡骑都已经直接进坊巡警。

长安外九门,比往常晚开了一个时辰的门,金色的朝阳下才缓缓打开。

昨夜担忧受怕了半个晚上的长安不良人,也终于被解除软禁,他们三三两两的上街进坊,敲锣打鼓的开始宣民告众。

这个时候,百姓才知道原来昨夜这么大动静,居然是朝廷派兵清理地下城无忧洞的。

魏征骑着他的小毛驴,走在街道上,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脸色铁青。因为坊门封锁,今早魏征也被堵在了坊里,就算他亮出了自己的参政头衔,可隶属于镇抚司下的左金吾卫士兵,也依然牢牢封锁着坊门,根本不让人出进。

一路经过许多岗哨,终于来到了皇宫前。

可有内侍宣布,说今天取消早朝。

魏征这个气啊,取消你早说啊。

再者,他可是堂堂宰相参政,为何朝廷这么大动作,事先他居然一无所知?那他这个参政还叫啥参政?

魏征直接就要求见皇帝。

可很快又得到回复,陛下不见。

这都半中午了,皇帝当然不可能还在睡觉,事实上昨夜皇帝根本没睡,外城出动上万人在打地鼠,皇帝又如何睡的着?

虽不说枕恐戈待旦,可也确实是看了一夜的书,两只耳朵一直竖着呢,殿前司统领更是半个时辰就要奏报一次外面的情况。

这会,天光大亮,皇帝取消了早朝,却是已经在偏殿召承乾、秦琅和长孙无忌、张亮几个一起听取他们的战果汇报了。

皇帝很关心昨夜的战果,对于魏征这种喷子的求见,用屁股也知道他准没好事,所以干脆不见。

“陛下,经过一夜的搜捕行动,目前共从地下城里抓捕出老鼠一共五千余只。”做为直接行动负责人,张亮向皇帝汇报。

李世民听到五千多这个数字,略微有些意外,之前秦琅奏报,可是说这地下城有万余人呢。

“难道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让有些老鼠逃脱了?”

“臣敢担保,昨夜行动,绝没有漏网之鱼,昨夜在地下渠道里的老鼠,全都抓获。”

李世民问秦琅。

“你不是说有上万人吗?那还有几千人呢?”

秦琅当然也不敢跟皇帝瞎说,他说的地下城上万人,指的是白天地下鬼市开市的时候,那个时候,还会有许多鬼市商人和客人在地下城里。

再者,晚上的时候,也有一些白天在地下城活动的人,晚上其实并没有在地下城居住。毕竟地下城的条件,其实很一般。

“陛下,基于这些原因,所以昨夜虽然在地下城中只捉了五千余,但我们在长安外城诸坊也同时展示了定点抓捕,也抓捕了约两千余人。”

这外城的两千余人,当然也并不是都有参与到地下城的,只是这次打草搂兔子顺带的,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无辜负者,都是些以武犯禁,无视律法的家伙。

甚至还有些制假贩脏的商贩,这次也被抓了。

一夜行动,出动了几万人,抓捕了共七千余人。

“这七千余人中,约有千余是罪行较重的,有绑票勒索、诱拐孩童,逼人为娼,收钱行凶,强盗杀人,抢劫偷盗等罪,也有逃奴,逃户,并有一些胡蛮非法滞留者。”

“也有不少只是协助犯罪的帮凶,或是收赃卖赃、制假售假、走私、诈骗、伤人等罪。”

“更多的还是一些本身比较可怜的人,有逃跑的奴隶,有欠债破产的赌鬼、商人,也有残疾或病重无家可归之人。许多人其实只是以地下城为栖居避难之地,他们白天或在地下城鬼市里做点零工,或者是在长安地面三市或街坊里做工赚钱讨生活的,只是在城中没有居住之所,也租不起房子,便流落到地下城里栖息,只是一群可怜人。”

张亮对秦琅的这个说法则有些不太赞同。

他说地下城的那些人其实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就是许多残疾病弱者,看似可怜,其实也都是些贱民,他们贪婪而又狡诈,还十分凶狠,甚至眼里没有法纪道德。

秦琅摇头道,“张公也是经历过隋末乱世之人,其实地下城里的这些可怜人,跟当年隋乱时遍布天下的流民很像,他们本是良善之民,可是最终沦落底层,挣扎求生。在地下城这种地方,为了一口吃的,有人会逼迫他们践踏道德良知和法律,他们只是在挣扎求生而已,是无奈的。”

皇帝问秦琅,“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快速审讯,对于那些犯有重罪者,判流放岭南为奴,轻罪者发配岭南屯田,一般人,强迁至岭南落户实边。”

重罪者贬为奴隶,长流岭南至死不回,他们到了岭南去就是卑贱的奴隶,得从事最劳累的工作,轻罪的好点,到岭南去屯田,成为农庄的耕夫,身份是有罪监视居住者。

“不杀吗?”张亮问,他认为许多人罪恶深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陛下,臣以为有不少人确实罪行深重,杀了故能威严律法,可不免太便宜这些人了,将他们贬为奴隶,让他们在岭南劳作赎罪,这才是对他们最严厉的惩罚。”

秦琅可舍不得杀了这些家伙,真正犯罪的都是那些年轻力壮的,这些可是优质壮劳力啊,杀了也太可惜了。

现在秦琅这么缺人,杀一个可少一个。

七千多人,李世民有些犹豫了。

这不是七百七十,是整整七千多啊,大唐朝廷其实也一样缺人,就算是人口最多的关中地区,也还是很缺人的。一方面,固然是人多地少不够分,可另一方面,做为京畿之地,关中还有许多手工作坊啊,官营的,皇家的。

另外那些矿山啊盐场啊,甚至是码头啊,哪里都很需要人。

长孙无忌向皇帝建议,把所有有罪行的老鼠都剥夺没收所有家产,然后流放岭南。

当然,他认为这些人不能白白就这样给了秦琅。

否则朝廷完全可以把这些人发配到朝廷的官方手工作坊或矿山里为奴的,“贬为奴隶的重犯,朝廷发配武安州,交由秦家看管,一路押解以及监管,都由秦家负责,另外秦家对每个奴隶向朝廷交纳二十贯钱。”

二十贯,这绝对比买奴隶要划算的多,毕竟这些家伙都是年轻力壮的,现在长安的奴隶可是很值钱的,尤其这还是汉人奴隶。

秦琅微皱了皱眉,长孙无忌这是坑他啊。

本来之前他跟长孙谈的,后来跟皇帝约定的,可没有说要给钱的。

“陛下,臣有心无力啊。”

李世民心想,你秦三郎会没钱?但长孙的这个提议,确实也有些吃相难看,朝廷捉人,定罪后贬为奴再卖给秦琅,不太合适。

“这样吧,由朝廷负责把人押解到岭南武安州,交接给秦家负责看管使用,秦家按每个长流奴路上押解和食用共十千付钱,如何?”

堂堂天子都开始跟他秦琅讨价还价了,秦琅还能如何?

秦琅答应,但提出仅奴隶按此付钱,其它流放的轻罪犯人,秦家可自行押解过去,也不向朝廷付钱,至于其它的那些人,由朝廷动员他们南迁,秦家负责一路上的开销,以及到地后的安置等,此外秦家还给每人一笔安家费用。

长孙无忌希望秦家多付钱,秦琅则说他要把所有人安置过去,其实开销也很大,尤其是从地底下抓出来的这些百姓里,有不少是那种老弱病残的,这些人秦琅接收,其实就是已经替朝廷省了一大笔安置救济费用了。

“陛下,臣知道长安各个监狱里也还有不少人犯,关押这些人也很费钱,而且也不是个不稳定的因素,臣请求,不如把其中一些达到流放以上刑罚的,全都流放到岭南武安州去,臣愿意接收这些流放犯,为他们提供落脚之地,并组织安排他们垦荒种地做工。臣还愿意负责押解过去,等流放期满,臣再将这些人释放。”

“你倒是贪心。”李世民道。

长孙无忌冷笑问,“这也要那也要,你那武安州去都还没去过,现在还在交趾蛮夷手里,你如何保证能够控制住那里,如何保证这些人过去后,能安置的下来,能够生存下来,而不是病死甚至是饿死?”

“长孙公,我有陛下支持,也有决心魄力去开拓武安州,又背靠着交州,我相信要在那边落脚并不难。秦家也愿意倾其所有,破家来开拓建设武安州封地。”秦琅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世民见他态度坚决,倒是点头赞赏道,“这才是开拓者的精气神,好,既然你敢如此说,那朕就如你所愿,人都给你,但朕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皇帝最后甚至给秦琅又送了个大优惠,也不管有多少重罪奴隶有多少轻罪,有多少是要强迁的移民了,总之秦琅只需要向朝廷支付一万贯就行了,所有这些人,加上监狱里的,总共能有八千多人,全都给他。

当然,朝廷也不负责押解护送等,全由秦家自己解决,路上安全,吃的穿的用的,甚至安家费等这些都秦家解决。

秦琅一口应下。

这八千多人,也还要经过看押和审讯的,所以秦琅计划是将这些人分成几批,到时分批南迁。

第一批拟两三千人左右,随他先行南下,到时有骑士武士还有他的亲军护卫同行。

有这么几千人,秦琅估计等到了武安州时,应当能够迅速打开局面,站住脚跟了。

第410章 你行你上

魏征在宫门外苦等了半天。

不见到皇帝他不回,初夏的太阳午间已经有几分晒人了,但老魏很执拗,太阳再晒也晒不蔫他要跟皇帝好好掰扯掰扯的决心。

最后老魏晒晕了过去,毕竟是个文官,平时靠的是嘴皮子利索,身体素质方面很一般,如今不比当年骑驴云游天下当道士那会了,那会人年轻,又到处跑,所以身体比较强健,现在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宫门前的监门卫军官们倒是吓一大跳,再怎么不受皇帝待遇,可这魏老头那也是堂堂秘书监,更是政事堂参政啊。

皇帝听说魏征坚持要求见,都在宫门前晒晕了,也只得无奈的对秦琅等人道,“这个魏玄成,真是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就撕不下来了,朕真想一道敕令将他也给贬到岭南去。”

秦琅劝说皇帝,“魏太监虽然有些有些拗,可做为一个谏臣还是很合格的,陛下的朝中,也确实需要一位这样能够坚持的谏臣,铁骨铮铮,难得。留魏太监在朝,也是向天下人释放出陛下海纳百川的信号,是一面榜样。”

李世民无奈摇头,“朕又岂不是这样想的,可有时他就跟个苍蝇一样整天在耳边嗡嗡嗡的吵,是真的烦人。”

“好了,这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若不想也被这魏玄成吵的头痛,那就赶紧走吧。”

长孙无忌跟秦琅都不愿意留下来听魏征废话,于是纷纷告辞。

出宫时,长孙无忌倒是又恢复了那副笑脸,仿佛刚才几次在殿中为难秦琅的不是他一样。

“三郎啊,我不是始终不看好世封之制,也不看好你经营武安州,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这凭白又送出一万贯钱了,何必呢?”

“长孙公,就算是普通的地主老财,遇个丰年积攒了个三五十贯钱,也知道说拿这钱买田置地。钱啊,就是一堆铜,本身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只有这土地,才是真正能够传家兴业的啊。”

“其它的一切都是浮云,我劝长孙公,倒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若是能够转而支持陛下的这个世封制,那还能趁早占先机挑块好封地,岂不是很好?”

长孙无忌见说不动秦琅,便也就笑笑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那也只是政见不和,对你私人没有意见。你家现在搞这么大,若是钱财方面有短缺,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可以让府里给你凑一凑。当然,若是你名下有什么产业,想要出手变现,我更愿意接盘。”长孙笑呵呵的道。

秦琅心想你个老阴人,倒是会想,居然想趁机收买秦家产业,秦琅现在名下产业也还是不少的,糖酒茶盐,都略有小成,另外造纸印书这块,如今更是东宫联盟的领头羊。

此外塞外丰州商号那边,羊毛、皮革还有牛马牲畜、奶肉干粮等,也是已经打开了门路,初见效果的。

更别说秦家现在遍及关中的养殖业了。

就算是长安城里,秦家的产业也挺吸引人的,醉仙楼,那是长安第一大酒楼。平康坊的一条十字商街,羡杀多少人呢。

这些可都是金鸡啊,源源不断的下着金蛋呢。

亏他长孙无忌也说的出口,这么好的买卖,秦琅哪可能会变卖呢?

说来秦家和长孙家,现在那是铁杆盟友,秦琅娶了长孙无忌的外甥女,秦琅五弟又订了长孙无忌的嫡女,这是亲上加亲,两人又都是承乾的老师,那是新太子党的两面旗帜。

但秦琅却觉得,跟长孙无忌却始终不亲,远不及跟程咬金他们的关系。程咬金这人虽然有不少地方他看不上的,比如爱攀附五姓,也贪财,可老程人家光明磊落啊。

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直说。

长孙无忌这人吧,整天跟你笑眯眯的,但这种眯眯眼十足的老狐狸老阴逼,这种人理智的过头,甚至说精于计算。

他能毫不犹豫的出卖你。

所以秦琅始终跟他亲不起来,也始终跟他保持着些距离,今日大家都是新太子党首领,谁知他日又会不会变成政敌呢?

皇帝的世封之制,秦琅也劝说过长孙无忌多次,认为这个世封制搞好了,利大于弊,甚至将来能够避免承乾会遇到兄弟们的夺嫡挑衅。

可长孙无忌却始终不赞成,不但不赞成,还处处反对他。

魏征被监门卫唤醒,洗了把冷水脸,倒是又精神了,在皇帝的殿中,当他听说了昨夜的行动结果,以及皇帝的处置后,魏征恼了。

对着皇帝一通乱喷。

核心就两条,一条是长安地下城无忧洞的由来,那也是朝廷懒政所致,那么多百姓栖息地下,跟个野兽一样,这难道不是朝廷不作为导致的吗?

而朝廷对于这些同样是大唐子民的可怜人,不想着如何更好的避免这些情况再发生,甚至是如何妥善的安置好这些人,却只想着简单粗暴的派兵扫荡地下渠道,把所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起来,然后长流岭南,这更是错上加错。

甚至他还喷皇帝抓自己的子民,发卖为奴,跟佞臣交易,太可耻了。

李世民揉捏着太阳穴,看魏征喷的口水直飞,大为后悔召他过来了。

“魏监,你说的极是!”皇帝突然道。

这倒是让魏征大为意外,惊讶的都不好继续再喷下去了。

“魏监,朕请你为朕想一条万全之策出来,朕给你十天时间,等你结果,好了,现在请回吧。”

说完,李世民转身就走了,脚步极快,就跟跑一样。

等魏征回过神来,皇帝的人影都不见了。

夜晚。

秦琅来到亲仁坊齐国公府拜见秦琼。

爷俩坐在庭院里看星星赏月亮。

“关于世封制,我还是比较反对的。”秦琼面对儿子实话实说,秦琼反对的理由,其实跟许多重臣们理由都差不多。

一来,他们认为世封制有分裂大唐的嫌疑,会遗留后患。其二嘛,这些帝国实封功臣,哪个不是位居要职,在长安多好,就算在外任职,可要了几年也还是会再回朝的,最起码,自己在外任职,可自己的妻儿老小们都能留在长安啊。

人奋斗为了啥?

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吗?

跑到那蛮荒之地去算什么?不毛之地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要远离政治中枢,远离天下繁华中心,就算今日是世封功臣,可一旦远离京师,一两代之后,也就将没落了。

“儿子觉得值得一试!”

“你这性子也不肯改一改,依然还是那样,几年了,从当初你非要拒郑氏女,到后来你又拒丹阳公主,你这性子到现在也没丝毫变化。”秦琼摇了摇头,可并没有怎么责怪儿子。

儿子能走到如今,有他秦琼的原因在,但更多还是这个年轻人自己的努力。他的出格,他的鲁莽,或许也正是打动宫中天子的主要原因吧。

年轻人想去试,那就试吧。

“我已经让福伯和老铁枪,召集了一批人,有阿爷我的家兵部曲,也有秦家的家生奴隶,当然也有不少依附我们家多年的管事商人等,这次我会让他们陪你一起南下,不管世封制最终能不能成,可现在你要去建封地,我不能袖手不管。”

秦琼给秦琅准备了几百个人,有家将部曲,有家丁长随,也有奴隶仆从,更有工匠商人伙计等等,各方各面都有。

另外他还准备了不少的钱帛、药材、车马等。

“武安州现在还一无所有,你要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封地来,可不容易,还得时刻提防那些蛮夷们,要万万小心些。

好在李大亮这次调任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他与我有旧,你之前塞北立功也算提了他一把,这次又举荐了他,他应当会照料下你封地的。”

“这些其实也有崔氏帮着安排的。”秦琼告诉儿子。

崔氏这两年对秦琅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而秦琅自从分家立户出去后,其实跟亲仁坊这边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了,甚至秦琅这几年青云直上,深得圣宠,还帮了崔家不少。

故此两人现在倒是关系很好的,崔氏现在做这些,秦琅丝毫不意外。除非崔氏是个愚蠢的女人,会过份妒忌秦琅才会失了智的跟他交恶。

不管怎么说,就算秦五郎定了长孙无忌的女儿,可秦五郎也还太年幼了。

五月初五。

端午。

秦琅在长安过完了这个端午节。

上午陪皇帝和太子与百官在曲江观看长安诸军的龙舟竞赛,南衙十二军,北衙六军,另外还有来自坊里代表的九个龙舟队,一共二十七条龙舟在曲江里竞赛。

皇帝特意放开曲江让百姓进入观看,到处都是百姓人流。

太常寺派出了规模宏大的乐队,数百面大鼓擂动,配和着其它乐器,那真是让气氛更加热烈。

二十七支队伍,最后是吴黑闼的右金吾队夺魁,抢得了八百八十八贯的头彩。

而龙舟比赛过后,东宫将三千只鸭子放入了曲江,任百姓们下江争夺,谁捉到就是谁的。

于是无数会水的长安百姓,跳入曲江,争夺那到处扑腾的三千只鸭子。

这三千只鸭子由东宫放送,卫国公府秦家提供,三千只鸭子中还有三只涮上了红黄绿三种颜料,抢到的就是头三名,还有额外的彩头红包奖励。

当天的气氛那是欢乐无比,皇帝李世民看了都是连连称赞拍手叫好。

晚上,皇帝还在太极宫举行了宫廷宴会,这次宴会上李渊居然难得的出现参加,皇帝与太上皇并坐在殿上,父子相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李渊中间还特意召秦琅上前喝酒。

“听说你小子明天就将启程南巡了?”

“别光顾着南巡和你的封地,朕的大明宫也别耽误了!”李渊道。

“臣虽将南巡,可大明宫这边早已经安排妥当,目前工程进展也十分顺利的,请太上皇安心,定能如期完工。”

李渊很满意的点头,“南巡时小心些,记得早去早回!等你回来打麻将!”

第411章 蛮荒·秦城

晴空万里,头顶没有一丝云彩。

烈日骄阳之下,四明山上的树都打蔫了。

热的要命。

黑色的细犬那狭长的锥形脑袋早已经蔫头蔫脑了,腥红的舌头伸出老长,不住的喘着热气,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了。

秦琅也觉得热,他已经尽量换上了清凉的衫子,可依然觉得全身都被汗湿透了,这天又闷热,一点风也没有,汗湿的衣服全都粘在身上,极为难受。

这该死的天气。

虽然在后世他是一个地道的南方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火炉之城,可是在唐朝长安生活了三年,他都已经难以适应这样的炎热了。

端午后从长安出发南下,长安到长沙一千余里,长沙到达这湘桂交界的越城岭又有千里,路上倒是走走看看一个多月,此时到了四明山,已经是六月中旬了,正是最炎热的时候。

回头瞧瞧身后,那些大多来自关中的‘骑士’‘武士’们,一个个都跟那些关中细犬一样蔫的,无精打彩。

其实这会还才上午,但大家已经热走不动了。

从长沙一路过来,一路主要是在湘江上乘船,倒是还算轻松,可到了这湘桂边界,水路难行,山路更难走了。

这些天,已经有不少武安州的骑士、武士们后悔了,长安多好啊,关中沃野千里为何要跑到这该死的蛮荒来?

不少人怀念起在长安当游侠儿的快活日子,平康坊里的姑娘们多水灵温柔啊,醉仙楼的酒多香醇啊,西市当垆卖酒的波斯胡姬也是充满风情的,哪怕是长安早晨的胡麻煎饼是香气诱人啊,咬一口,那满嘴香满嘴油啊。

娘的,现在却得在这蛮荒跋山涉水,热的大腿根都快烂掉了。

“蛮荒,这是真正的蛮荒!”

秦琅拿着把扇子在扇着风,望着莽莽群山。

“咱们现在还在江南西道的永州境内,连五岭都还没过,说什么蛮荒呢,真正的蛮荒还远着呢。”他摇了摇头,这群家伙让他有些小失望,越往南,队伍行进速度就越慢,加之秦琅又是皇帝钦点的代天南巡宣抚使,所以过了长江后,逢州过县时,地方官员豪强都纷纷来迎接拜访,秦琅也不能无视。

他得替太子跟这些人亲近亲近,也要为皇帝巡视地方,宣示大唐皇帝陛下的威仪,还要顺带着考察下地方的情况,寻找点商机,搞点合作什么的。

“越城岭,秦城!”

秦琅遥望南面,群山间一条白玉带蜿蜒其间,最后跨越了山峦,联结两地,那就是当年秦始皇为了南征百越而特意修建的灵渠,灵渠沟通南面的湘江和北面的漓江,使之粮草物资转运问题大大解决,也为后来平定百越奠定了基础。

秦琅现在所在的这座越城岭,是云贵高原的东南端,也是五岭山系的西北支,跨越广西桂林东部部和湖南邵阳南部和永州北部。

全长五百里,连绵起伏,也聚集了无数的南蛮子。

站在四明山的八步岭上,可以看到山下的灵渠,当年秦始皇灭六国并天下,然后决心开拓岭南,命屠睢率军五十万南征,发为五军,每军十万,各占领岭南一个隘口。当时在赵城岭这边的一军,被蛮越堵住不得进,军饷转运困难,三年难以突破。

后来秦军修建灵渠,在湘江和漓江之间挖了一条七十多里的人工运河,打通了分水岭,使的两边成为坦途,当年为修这条灵渠,历时六年。

七十里修了六年,可知道这条灵渠修建的艰难。

但灵渠的重要性,在其修建好后的八百多年里,都一直成为中原与岭南之间最重要的一条通道和运河。

汉朝时交趾九真征侧、征贰姐妹起兵造反,马援就是率汉军从此下岭南。

岭南虽说有五岭关隘,但从秦到唐,最重要的一个通道关隘就是越城岭的这条关隘。

杨广时曾发岭南之兵征林邑国,当时朝廷大将也是自灵渠抵桂州,征召冯盎、宁长真、陈世略等岭南土王们集结兵马南征的。

挖通一道山,联通两条南北不同走向的水系,这还是在八百年前的秦国,秦琅都不得不感叹这工程的伟大。

灵渠可不止是挖条沟那么简单,他的诸多工程技术就是到了两千年后都依然很伟大。

湘江北去,漓江南下,相悖而行。

八百年前,大秦的工匠,却将他们连接起来。

灵渠称为渠,确实很小,比不上运河的雄阔,但其伟大却丝毫不亚于大运河,秦琅这个来自千余年后的人,站在这,都要感叹不已。

当年秦人在湘漓二水相距仅八里处,筑坝分水,此处水流平缓,有利断流筑坝,且地处湘江上游,水位相对要高,筑坝拦水后,水位进一步提高,再开渠引水直接注入漓江支流始安河水。

灵渠还分为南北渠,南渠开凿,解决引湘入漓问题,再开凿北渠,使水流平缓,让南来北往的船只能够顺利通航。

北渠自分水塘往北,蜿蜒于湘江右岸平原再入湘江。站在四明山居高临下可以看出,其实北渠若直线开挖,也不过三四里,但为了平缓坡降,北渠转了两个大弯,形成了两个大s型,延长了渠道六七里的渠道,让坡降变缓,河面变宽达到三到五丈宽。

不过在枯水期的时候,灵渠其实也有水量不足的问题,需要定时清淤,还要用纤夫拉纤,甚至还得通过陡门来调节水量,让船只平缓通过,整个灵渠三十六座陡门。

只是现在,这座伟大的水渠却被破坏了。

渠道本就因隋乱而淤积,现在又被蛮子们故意以木石塞阻,陡门也被破坏。

灵渠崩坏,舟不能行。

灵渠沿岸,过去是一片被灵渠水浇灌的良田,如今水涵洞被破坏,渠水毁堤冲毁良田。附近本是阡陌纵横村庄遍布的田园美景,现在则满目疮夷,一片片杂草丛生。

许多村子还能看的出被毁坏时间不长。

往日鸡犬相闻的勃勃生机,如今则被残垣断壁所取代。

“想不到李袭志一走,这越城岭蛮子们就敢如此狂妄大胆!”同行的秦用皱眉,“一群杂种。”

本来按计划,秦琅的这次南行应当还是会比较顺利的,计划是从长安到长沙,再到桂林,然后下广州,然后往西南去钦州交州,最后封地武安州好好经营布置一番再回朝。

可谁料到,花了一个来月才走到越城岭,还没进岭南呢,就遇到拦路虎了。

湘桂间越城岭五百里山蛮反叛,毁灵渠,堵隘道,劫掠乡里,攻打州县。

本来越城岭虽说连绵数百里,有着无数的俚僚蛮居住其间,但因为秦朝时就开通了灵渠,故此八百年来这里一直就是中原南下岭南的重要通道,历朝历代都很用心的经营这里。

南面的桂林更是中原朝廷在岭南经营的最牢固的一座桥头堡,所以夹在桂州和永州之间的这片山区,虽说蛮子不少。

但数百年来,汉人也大量南迁落户,甚至经过不断的拓展,其实湘桂之间的越城岭一带,山区,山脚下的平地,基本上都已被汉人占据,那些俚僚诸蛮部落,要么南迁,要往就退往落后的深山,或是山腰山顶上居住了。

总体来说,山里山上的蛮子们,其实也并不完全野蛮,在朝廷官府眼里,其实这些蛮子跟岭南的蛮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这些人其实被称为熟蛮。

就是完全接受朝廷官府的统治,并且与汉民也有往来交易等的,虽说大多数蛮寨也不入籍不纳税赋等,但在朝廷官府眼里,这些蛮子们只要不乱来,朝廷倒也不怎么过份管他们,反正这些人穷的要死,也没什么好管的。

可谁料到这一次,这些越城蛮,居然联合起来杀下山来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

秦琅带着队伍刚到永州,就听闻这里发生了蛮乱,开始永州官员还不肯如实上报,只说是些小冲突,秦琅还真信了。

谁知到了湘源县后,居然发现这个县城居然被蛮子们攻破后洗劫一空,留下了一座残破的死城。

秦琅没有退回永州零陵,而是主动顺着足迹追踪。

一路追到了四明山上。

“会不会跟冯盎有关?”

“不可能,冯盎会说是岭南势力最强的,可冯家地盘在岭南东南,这是岭南西北。”秦琅摇头。

“可冯盎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到了衡州时便病了,这难道没问题?”秦用提出怀疑。

秦琅觉得秦用还是很敏锐的,当时冯盎在路过衡阳时突然病倒,随行大夫说他要停下治疗休养,秦琅也没多想,现在再回头想想,或许冯盎当时已经知晓了这边的蛮乱,可这家伙并没有跟秦琅说,只是找理由自己留下,让秦琅单独南下。

这有借刀杀人的嫌疑,也不排除是冯盎是借机瞧瞧秦琅的实力,或者说想借越城蛮给秦琅一个下马威瞧瞧。

“也许吧,但知道了又如何?现在问题还是这些山蛮,我们总不能被他们堵在岭北吧?”秦琅笑笑。

“或许跟李袭志有关,朝廷征召他入朝,这家伙前脚跟离开桂州,这后脚越城蛮就生乱了。”

“管他谁谁谁,也许是冯盎也许是李袭志,更有可能是谈殿或是宁家,岭南肯定有人不欢迎我南下,他们畏惧了担忧了,所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挑动了这越城蛮做乱,但我秦琅也不是吓大的!”

秦用拿着他的银锤在手掌心里敲打着,有些烦躁,“可是现在我们人马不多,又孤军深入,还不熟悉这山中地形,更搞不清楚那些作乱的蛮子情况,会不会有些危险。或许我们可以暂且撤回,上报朝廷,或者从附近征调兵马再来进剿这些蛮子!”

他的提议比较稳,山蛮再乱,也不成气候的,可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

“用不着!”

第412章 血债

永州虽在五岭以北,可也一样是个极其偏远落后的地方。在如今的中原人眼里,永州其实就是蛮荒。

到永州做官,那就跟贬谪岭南没什么区别。

许多长安人并不知道有永州这么个地方,知道者,也仅是知道永州的毒蛇有名,这还要得益于秦家国公酒坊的一款蛇酒,采用的大多是永州蛇。

永州划归江南道,后江南道再分置东西,隶属江南西道,简称江西,地方挺大,但做为江南西道最西南端,这里跟黔中道的巫州等或是岭南西的许多地方一样,既偏远又堵塞,道路交通不便,经济发展落后,蛮夷遍布,山高林密。

遍地毒蛇,到处是猛兽。

此时的四明山上,秦琅在看地图。

北人畏热,也不擅长这山林做战。连银锤太保秦用都劝秦琅先撤,起码先退回到湘源县城。

“永州城里的那些刺史长史等你们也瞧见了,多是被贬降过来的官,好多人都是一心混吃等死毫无作为的,他们呆在永州城里,甚至还只以为这次是一些蛮寨的小乱,估计这会连湘源县被攻破了,劫掠一空的事情也还不知情。”

秦琅分析着眼下的形势。

永州城的那些家伙没有一个有用的,而且永州城很小,很破,关键是永州连个统军府都没有,就靠那么点白直执衣啥的差役,有啥用?

至于说等援兵,江南西道虽然地方挺大,基本上就是后世的江西和湖南两省。可以眼下的交通来说,其实江南西道也确实就是分成了两部份,东面的那部份就是后世的江西,还算稍稍比较开发了点,但大山阻隔与西面湖南这部交通不便。

西面湖南这部,也分成南北两部,北边的长沙等当然也还算可以,但越往南越偏,朝廷实际管控能力也就越差。

如永州,在隋朝时与道州并属零陵郡,在号称开皇盛世的隋开皇年间,整个零陵郡才置县五,户口总计六千八百四十五户。

而当时的京兆郡清河郡,那都是三十万户以上,河南、颍川也都是二十余万户,河北和河南的郡,基本上都是十几万户以上。

零陵一个郡,还不如中原一个县人口多,整个郡才五千多户。

到了唐朝眼下,隋朝的零陵郡实际拆分为了永州和道州两个州,永州虽说分了三个县,可实际上人口也才两千多户,一个县平均不到一千户,永州两千多户有一半人口在零陵县,其它两县加起来才千户。

可知这里的落后程度。

但是另一方面,没有纳入户籍统计中的山蛮,数量却其实很惊人。

山蛮聚居山中,大大小小的山寨溪垌,小的寨子几十人,大的上千人,这五百里越城岭山脉,虽说处于数州之间,但其蛮子总数当有数万人,远超过周边除了桂州以外的朝廷诸州人口。

所以他们一旦反起来,确实还是很猛的,永州这样的边州连点正规府兵军府都没。

永州没有援兵。

道州也没,巫州也没。

更远的衡州也没府兵,最近的统军府在长沙,上千里之遥。

连桂州都没有朝廷的统军府,那里李袭击在时,倒是有不少土兵,是隋乱时李袭志在原来隋朝的州县兵基础上招募训练的,有汉有蛮,可现在隔着越城岭群山呢。再者,李袭志已经受召入朝,谁也不知道这桂林的那些人还听不听他秦琅的。

附近没有兵,但秦琅有兵。

他现在手底下还不少兵呢。

他的卫国公亲兵五个都,整整五百,还都是精锐,有来自秦国忠送的突厥郁射部附离狼卫精骑,有来自耿国公冯盎父子送的岭南山越蛮兵,也有当初在幽州时从契丹、奚、靺鞨等部招的胡骑,更有最早时从沙苑马贼里招募训练出来的。

整整五百。

更别说除了这支精锐卫国公亲军外,他还有八百人的卫国公府亲事、帐内,三百亲事府骑兵,五百帐内府武士,全是从长安招募的彪悍游侠等,基本上是贵族豪强们的庶子,个个武艺了得,骑士们更全精通骑射。

这八百人,因为出身好,所以基本上每人都还带了随从。

三百贵族出身的骑士,每人都带了两三个骑士侍从,武士们也都带了一两个随从,这些随从其实也都是这些人家里的家将家丁,各个也都是武艺了得十分健壮的。

这些随从陪着主人南下,是要去他们的骑士采邑武士采邑里做为管事的。

算下来,其实秦琅手里能战也有装备的兵,已经有三千多。

五百亲军、八百家臣,再有一千多侍从。

“可我们现在连我们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里山高林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秦琅其实除了这些能打的兵,还带了约两千人,那些是他在长安地下城弄来的,有重罪发配的长流犯,也有轻罪的,还有一批强迁去的地下城里的逃人乞丐等。

他们现在还在湘源县城,同行的交州刺史李大亮带着些随从在那看管。

湘源县城。

残破的湘源县在夏日下显的有些死气沉沉。

李大亮正组织着秦琅留下的人,在简单的修补县城。

湘源县城很小,隋朝时也只是个拥有五百户人口的县城,当时还有半数户在城外,所以县城里那时也才二百来户人。

这样的县城,其实倒像是个寨子,这里其实以前确实就是个寨子。

因为处于南下岭南的必经之路上,又处于湘江上游源头附近,故此从秦开始,这里倒一直存续着,只是难以生展壮大。

中原隋乱,其实也影响着这个偏僻的小县城,中原乱,蛮夷便不服管控,永州也是这样,隋乱时,湘源县城其实就已经几次被山蛮攻破洗劫了。

这次湘源县城被攻破前,其实城里仅有不到百人,那位倒霉的县令,还不如中原的一个里正管的人多。

蛮子是半夜来的,一队人马悄然潜至,攀爬上墙,然后打开了城门。

当时守门的仅有两个老掉牙的当差百姓,毫无阻碍。

秦琅他们来晚了一天。

贼人半夜破城,大肆抢劫了一夜。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抢,不过在那些山蛮的眼里,其实湘源县城里汉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他们连家具都给抢走了,这个矮小土墙围起来的小城里,真的是空空如也。

若不是那几堵土墙还在,都会让人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处荒地,城中像样点的几栋房子,县衙、仓库,还有几位地主和商人家的宅子,全都被那些山蛮抢了,然后家具也搬空了,甚至后到的蛮子们没东西抢了,便把屋子的砖、瓦、梁、柱这些全抢了。

就剩下了一些土砖房茅草屋还在。

李大亮其实觉得那些山蛮也挺可怜的,居然连屋瓦都抢,这得多穷啊。

原本就只有百来人的县城,一个人也没逃过,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走。

“把那几具尸首都收敛好,这是血债,要清算的。”

虽然李大亮也是从中原隋乱走过来的人,早年也见识过无数惨像,中原大乱时,那边的惨烈景象可是比眼前这里惨过百倍千倍的,这实在不算什么。

但恶小也勿为。

血债就要血偿。

“卫国公都追出去一天了,也不见派个人回来报个信,不知道情况如何了,这山险水恶的,会不会中埋伏?”

一名随从对李大亮道。

“卫国公你别看年轻,人家可是在幽州平过王君廓,豳州平过罗艺,还在河套打的颉利求饶的英雄,区区几个山蛮能算计到他?”

李大亮对秦琅很有信心,秦琅确实年轻,可这小子也向来行事谨慎,况且他身边还带着三千多人马呢。

这越城岭群山之中,有哪个蛮部有那实力伏击秦琅?

“其实,卫国公说不定正盼着有那不开眼的蛮子想要伏击他呢,这样他就省的到处去找他们了。”

几个长安来的随从小吏,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看着这四周的景象,在那叹道,“以前只知道国公坊的蛇酒用的是永州蛇,还真不知道这鬼地方居然如此偏僻。”

湘源县城是前天夜里被蛮子攻破的,昨天天一亮就抢空了,蛮子们也没再逗留,昨天午前就全走了。

他们今天上午抵达湘源,才发现这个县城居然没了,而他们来的一路上根本没有半点消息。

秦琅发现蛮子们走了没多久,于是让他留在这,自己带兵去追。

李大亮也希望秦琅能追上那些该死的蛮子们,最好是狠狠的杀一些。

可现在都没有消息回来,他觉得事情恐怖比预料的还要严重一些。

“哪怕抓几个蛮子回来问问消息也好啊,现在这样两眼一摸黑,真是让人干着急!”

“这些蛮子为何这么大胆了?”有吏员问。

李大亮扯了扯领口,让一丝风带了点凉意进去,“估计还是入籍导致的,每年因为这入籍一事,多少地方的蛮夷们做乱。”

对于蛮夷们来说,他们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是与汉人接触多的熟蛮,也一样不愿意入籍,入籍就意味着有税赋,有瑶役等,要到衙门当差,要去修城铺路等等,而这税赋差役负担又并不轻松。

蛮子们畏惧差役,一旦官府逼迫入籍,只要有人肯带头,他们都是一呼百应的跟从造反。

这一次,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里的山蛮做乱,也不知道有没有更深层的原因,但是蛮子们做乱,敢攻破县城,掳走县令,这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反对入籍,这已经是杀官破城的叛乱了,性质极为恶劣,朝廷绝不可能轻视的。

现在摆在李大亮面前的疑问,这次造反的蛮子,到底有多少!

第413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得重视敌人。

一路追击到四明山,也还没见到敌踪后,秦琅便没再轻敌冒进了,前方近是高山密林,险隘陕谷。

阿黄和秦用带着冯家送的横冲射雕都亲军,分头出去侦察。这些来自岭南,由冯家大公子一手训练出来的战士,确实了得。对于北方来的秦家骑士们来说,这里的地形与气候等,让他们无以适从。

可是在这些黝黑瘦小的横冲射雕都战士们眼里,那些山蛮们处处都是破绽,留下了无数蛛丝马迹。

出去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

“我们找到那些蛮子了。”横冲队的队头冯山说,“贼人主力驻扎在秦城,有一大股人马驻扎在此不远的严关。”他们抓到了一伙蛮子的游哨,就是严关那伙山蛮部落的,简单审讯了下,就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秦琅拿出了岭南的地图。

冯山便在地图上为他讲解起来,这家伙虽然黑瘦的很,可双眼有光,很凶悍,平时冷言少语的,但他手下那一都横冲队都很服他。

“严关那伙蛮贼约有三千,他们扼守严关,似乎得了高人指点。”

秦琅听了冯山的简单讲解后,也一下子意识到他要面对的蛮子们不简单了。

严关,在秦城之北,而秦城在桂州境内,是在灵渠与漓江上游支流大溶江汇合之处修建的一个屯兵之处。

秦城具体讲是包含了大营和小营两个屯兵营地,还有一座军事要塞王城,而严关在秦城之北的几十里外,属于一座更险要的关隘。

它所处的位置十分特殊及险要。

严关正处于越城岭和都庞岭之间那条狭长的湘桂走廊间,关西侧的凤凰岭与越城岭相接,关东侧的狮子山与都庞岭相连。

此处是必经之地。

两侧凤凰岭和狮子山陡峭危耸,走廊一线天接,严关就堵在这狭窄的走廓山隘里。

这处关隘,因扼险要,所以从秦朝时就已经设关守隘,如今山蛮主力在秦城,却还懂得派人来守住严关,可知这伙人确实不简单了。

若只是一般反抗入籍的做乱,往往都是跟激情犯罪一样,一时冲动而起,然后打砸抢过后,很快就会一哄而散的。

但现在山蛮子居然在秦城聚集了万余人,还派了三千左右守住了严关,这妥妥的是深谙战略兵法啊。

对面有高人。

越发说明这些山蛮做乱,不是简单的反抗入籍。

“秦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审到了吗?”秦琅问。

“回卫公,秦城在桂州北九十里,是当年始皇帝修灵渠攻岭南的屯兵之地,也是当年秦在五岭之一的越城岭修建的要塞。其地分为大营和小营,大营东临灵渠,西临溶江,纵约十二里,横约四里,拥有多个城堡、寨垒。”

“大小营之间,还有一王城,是长方形土城,是当年秦军越城岭方向十万大军的中军所在,东西百丈,南北七十丈,城高一丈三,厚两丈。这座王城之外,还有一座外城,外城的城墙高、厚皆只有四丈。”

按冯山所说,秦城其实是一片占地极广,拥有多座土城、城堡、营寨的屯兵之所,地势平坦,两边又高山绵亘,四面江流环绕,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当年的秦军营垒城堡,历经八百年后,其实多少都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了,隋末时,岭南也是十分混乱,江陵的萧铣,还有江南的林士弘等都曾派兵争夺岭南,再加上岭南本身的军阀混战,故此这处秦城遗址因其独特险要的地势,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唐收附岭南前,秦城已经在隋末战乱中差不多又恢复了秦时的模样,等桂州李袭志归附中原,秦城这片军营也再废弃,这次却是让山蛮们据为了大本营。

“桂州那边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秦用向秦琅提出疑问,秦城距离桂州城也只不到百里,这上万的蛮子占据了桂北的秦城,他们没理由不知道。

“他们也许跟永州一样,还没得到消息,或者是知道了也没办法。”秦琅说,“李袭志在隋末时,本只是郡守,统领郡县之兵。后岭南大乱,李袭志招兵买马据地自守,多次击退了许多来侵犯的兵马,也算保得一郡安宁。”

秦琅对李袭志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他是中原派到桂林的官员,隋乱时做为地方官员能保一方安宁,就都是好样的。待中原局势明朗后,他也很快上表归附大唐,没有抵抗,这又立一功。

不过李袭志在武德五年归唐之后,朝廷马上将他召回朝中,但时隔一年多又派他回桂州,同时也还是不断的派官吏过去,甚至下旨让李袭志解散掉了桂州的兵马。

这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虽然有利于朝廷对桂州的接管,但也还是有些后遗症的,比如不能再很好的震慑蛮子们了。

秦用怀疑的是桂州官府是这次山蛮做乱的幕后主使,原因是李袭志毕竟在桂州称雄多年,也是个土皇帝了,如今朝廷征召他入朝,偏偏这个时候钦州的宁长真还死了。

或许李袭志担心朝廷召他入朝要对他不利呢?

想想当年的江淮之王杜伏威,再想想如今的钦州宁长真?

秦琅摇头。

“我觉得李袭志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况且李袭志都已经入京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阿黄猥琐的笑笑,“或许桂州出了个辅公祏。”

辅公祏是杜伏威的好兄弟,杜伏威归附大唐,后来受诏入朝,结果吴王入朝没多久,辅公祏就在江南反了,还以杜伏威的名义反的,最后结果就是辅公祏被朝廷平定斩杀,连带着杜伏威也在长安被杀了。

阿黄怀疑,就算李袭志心向朝廷没有反意,可他手下或许有那野心勃勃之辈。在李袭志走后,便寻机做乱。

毕竟桂州隋朝时称始安郡,能在混乱中坚守下来,肯定也不只是李袭志一人的功绩,肯定也有一批能守能打的部下。

现在情况不明,秦琅也不能说秦用和阿黄的怀疑是错的,很有这个可能。

“也许桂州那里的不是辅公祏,或许是个王君廓也说不定。”

王君廓可是被秦琅亲手斩杀的,这家伙也是唐初名将,早先也是个割据一方的枭雄,后来归附大唐,再后来依附太子建成。当建成败亡后,王君廓为了转投李世民,故意唆使亲家李瑗叛乱,然后他打算砍了李瑗平了叛乱,以此为功转投新太子。

桂州那边未尝就没有这样的聪明人,他们故意把山蛮挑起来做乱,然后他们再来击败蛮子,到时岂不就是一大功?

“不管真相如何,我们现在都得面对着这些蛮子!”秦琅瞧了瞧自己的人马,三千余战士,虽然在长安时个个如龙似虎,可一个多月后,现在这越城岭已经大多萎靡不振。

那些骑士们华丽的铠甲也早就没披了,他们恨不得全身脱光裸奔行走。

这些人的战斗力,早已经打了折,估计还是打的骨折。

他那五百亲军里,来自突厥靺鞨等部的胡骑,比来自长安的贵族子弟骑士们还要惨,他们更怕热,更疲惫,要不是秦琅早有准备,在长安时就备了许多药材,这些人早就中暑或是虐疾了。

眼下战斗力依然完好的,也就是冯盎当初送他的那一百横冲射雕都了,这些人更适应岭南这边的气候,一到岭南,实力比在长安时反而还暴涨了不少。

个个如鱼得水,可惜数量太少了点。

“蛮子们装备很差,而且没啥组织纪律,不过他们扼守险要,易守难攻。”冯山提醒秦琅。

“要不我们可以去招安他们!”射雕队的队头冼海则提议,“我愿意去走一趟,若是打出冯公的旗号,也许能震住他们。”

秦琅摇头。

看蛮子们的架式,根本不是什么因反对入籍而做乱,他们就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不管是谁在幕后挑起,这事都不会轻易的平定的。

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蛮子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所以这是一个极有利的情况,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冯山,冼海,若是让你们带本队人马为前锋,偷袭严关,有把握能得手吗?”

两个黑瘦汉子,有些惊讶秦琅的决心。

“得看情况,按那俘虏的口讯来看,山蛮三千扼守严关,确实是在防北面,但他们又还没什么准备,十分轻敌,确实根本不知道我们到了,若是突袭,倒也有些机会。”

他们没敢把话说满。

“最好是能半夜行动。”冼海提议,可以等到夜半之时,他们悄悄摸到严关下,甚至还可以冒充那队他们俘虏掉的蛮子过去,若能顺利摸入关里,夺关倒也不难。

可万一被识破,以严关之险,强攻却是极难的。

秦琅让人把那些倒霉的蛮子俘虏拉上来。

“告诉他们,若是识时务配合,本使可饶他们一命,甚至将来不可以放过他们的家人,若是他们积极配合拿下严关,到时本官不但既往不咎,还要给他们重重有赏,赏黄金绢布、良田壮牛和奴隶女子!”

秦琅又对冯冼两位队头颁下重赏,若是他们能带横部射雕都拿下严关,人皆重赏。

“先登入关者,赏百贯!”

两位队头跃跃欲试,他们虽是冯家的勇士,可以前身份也只是奴兵。冯智戴统军,向来严苛,动则处罚。对于有功者,也只是赏给他们酒肉或是几次上女人机会。

可现在秦琅居然肯赏给他们钱财,允许他们拥有私产。

两人回去队里宣布赏格,顿时那群岭南奴兵们个个兴奋起来。

那几个山蛮俘虏在争吵。

明显有人不愿意做带路党,出卖同族,但有人不想死,更为那赏赐诱惑。

“把那两个不肯听话的蛮子拉出来,砍了!”秦琅冷哼一声。

几个马贼出身的黑云长剑都的亲军走过去,拿剑鞘直接把那两家伙砸倒,然后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拔剑,手起剑落。

红光闪过,两颗人头就已经滚落地上,双眼依旧大睁,死不瞑目。

秦琅对着剩下那几个面色苍白的蛮子道,“这就是一心反叛朝廷者的下落!”

那几个家伙,头发乱糟糟,身上是黑色的葛布衣,他们平时的日子看来也过的一般,人很瘦,也很矮小,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感觉。

懂蛮语的冯山上前一通喝斥,那几个家伙都惨白着脸点头,他们屈服了。

锋利的横刀,殷红的鲜血,让他们畏惧。而良田绢布奴隶女子,又让他们心动。

面对着这位自称为大唐参知政事,江南岭南宣抚使、太子太保、辅国大将军的卫国公秦琅,这几个家伙居然也听过这名字,甚至十分畏惧。

似乎秦琅这名字,在岭南也挺知名的。

在山上选了背阳的树林,在林中休息。

等到太阳下山,终于凉快起来后,休息充足的秦琅带着人马下山。

沿着湘江,一路直奔桂州临源县。

临源是桂州最北的一个县,就在严关镇东面湘江西岸,属于桂州在岭北的一块地。

这块地本来应当是划归永州的,可却归了桂州,使的桂州直接拥有了整个湘桂走廓的控制权,更有利于军事守卫。

冯山和冼海带着一百名岭南战士,在暮色下骑马疾行,这些人虽说是岭南人,擅山地丛林、江河湖泽的作战,但这些人做为冯家的精锐,也一样都会骑马。

他们的骑术还很不错。

战马白天休息了半天,这会也正精神大好,迈开蹄子奋力疾驰。

秦琅带着大队,稍落后一些吊在后面。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临源县。

这座突出于湘桂走廊之北的桂州县城,也正是灵渠的北端起点处。相比起永州的湘源县,临源县则向来要繁华的多,兴盛时有两千多户人口。

但现在,这座城池在夜幕下也漆黑一片,毫无生机。

这座城也被山蛮们几天前攻破,洗劫一空了。

空空的临源,一个蛮子也没有留守。

蛮子们都在二十里外的严关。

简单的休整一下,冯山他们几人换上了蛮子们的葛衣,然后剩下的队员则换上了破烂的百姓衣服,还被绑了起来。

秦琅拍了拍冯山的肩膀,“小心一些,一旦事不可为,立即后撤,我就在后面接应,别硬上。”

“请主公放心,我们定能骗开关城!”冯山十分自信的说道。

第414章 雄关如铁从头越

夜幕下,夏风习习。

凤凰山与狮子岭之间,严关当道。

两旁城垣连山,垣高一丈七,长十五丈,厚达近三丈,内外砌青石,中间填土,关门分前后两重券拱,门高一丈三,其上建门楼,刻有‘严关’二字。

关垣后有驿站、旅舍、酒楼等,还有不少百姓民居商铺等,做为中原南下岭南的必经之路,八百年来,这里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这处地方也十分兴旺。

虽说不如东面二十里的临源县城和南面百里的桂林城繁华热闹,可这也曾经人流不息。

但是此刻,关垣上站着一群山蛮,提着刀斧等站在上面吹着风。

关内更是星星点点的灯光。

三千余蛮子据守此关,多达十几个寨子的山蛮联合,不仅有青壮男子,还有躬腰驼背的老人,稚嫩未长成的少年,甚至还有许多豪放彪悍的妇人也在其间。

比起那些中原名城来,其实严关很简陋,没有敌台马面,没有箭楼炮台,更没有藏兵洞这些。

但是因其特殊的地形,两面险要高山,只需要一段十几丈的城垣就把整个山隘给堵死了。

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算你有千军万马,可关前地势狭窄,两面险要,也铺不开兵马,展不开攻城器械,关垣上只需要极少数的兵马,就能牢牢守住关口。

本来李袭志守桂州时,这里也是曾驻过一营兵马的,但归附大唐后,朝廷削桂州之兵,李袭志便撤去了这里的守军,只留了严关驿的一个驿站,让驿丞兼管严关,严关的守卫,则由严关乡的里正带乡民轮值当守。

平时也就十个人守门,天明开门,开黑关门。

一座如此重要的岭南门户,才十个农夫把守,可知其空虚,这也为山蛮们拿下严关提供了便利。

又或许正因拿下严关十分轻松,所以蛮子们也没有怎么在意防守。

城上就那么十几个蛮子,城门后还有一队蛮子在聊边。

关门紧守。

关内的驿站、民房、商铺住满了山蛮,他们一群群一伙伙的还点着篝火在跳舞喝酒吃肉。

十分热闹。

城上当值的蛮子们全都背倚着城垣,目光望着关内的那些火光处,并没有人盯着关外。

冯山和冼海早把马放在了山隘道边,然后步行来到关下。

一名山蛮俘虏甚至在下面喊了好几句,关垣上才有人探下头来。

山蛮们用蛮话在那里喊着,也没暗语切口,就如同是赶集打招呼一样的叽里瓜拉的说了一通。

冯山有些紧张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城上问怎么这么晚才回,俘虏说在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藏着不少汉人,遇到了一些抵抗,耽误了一点功夫,不过收获不错,抢了不少金银首饰,还抓了不少俘虏。

关城上的人于是用羡慕的语气说他们运气好,还问有没有伤亡,于是俘虏说有两个人被反抗的汉人杀死了。

还有人问有女人吗?

他们就这样扯开嗓子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然后城上的人喊城后的人开门。

过了会,果然城门被缓缓打开来了。

冯山和冼海对视一眼,双方都有些兴奋,想不到这么顺利,这些山蛮居然如此轻敌大意。

连仔细检查一下都不曾,就这么一通对话,居然就开城放人了。

城外的俘虏还在那喊,“谢了,一会送兄弟们两坛子酒!”

漆黑的夜幕下,冯山和冼海带着几个兄弟,假扮成了山蛮,跟在那几个俘虏后面,牵着绳子,赶着一群‘俘虏’入关。

没有人怀疑。

关内的欢笑声远远传来。

“动手!”

入关,守关的蛮子们来讨酒,和看他们的俘虏等收获,结果冯山一声低喝,立即拔出了刀。

而本来应当是被绳子捆住的那些汉人俘虏,这会却也全都手一抖,绳子就全抖落在地,一个个掏出隐藏的刀剑,直接动起手来。

刀光剑影,伴随着一些弓弩翻飞。

守门的这伙山蛮措不及防,瞬间被砍倒大半。

等他们发出凄厉的叫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冼海带着射雕队的人,已经拿着暗藏的弓弩杀上了才不到两丈的关垣上,居高临下的拿着弓弩阻杀,并让人举着火把,对着关隘外挥舞起来。

隐藏在不远处的另一半队员,立即狂奔而来。

关内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开始有蛮子闻声过来,黑夜里,双方砍杀,蛮子们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而横冲射雕都的队员们则在那无情的砍杀着。

越来越多的山蛮子赶来。

这时,关外也终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有山蛮抬头望天,要下雨了?

可月明星稀,根本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

下一刻,银鞍铁禄都和附离狼卫都,二百轻骑已经疾驰而至。

这些都是天生的马上骑士,虽然岭南的炎热让他们有些吃不消,可白天休息了一天,这会天气正凉,让他们也是恢复了不少。

一个个骑士们挥舞着斩马刀呼啸着冲过严关门洞。

冯山他们早就让开到两边。

尚不知情的山蛮们却还拥着上前,结果被二百骑纷纷撞倒在地。

斩马刀划过,人头落地。

战马撞上,直接撞飞。

马蹄踩过,更是断手断脚,五脏六腑破裂。

轻骑如烧热的刀子一样,轻松划黄油般的穿透了不多的蛮子。

“调头!”

骑兵勒停战马,调转头,重新排列,再次冲锋起来。

本就不算宽阔的关内道路上,散乱的山蛮们被无情的再一次碾压。

许多山蛮在赶来,可黑灯瞎火的根本挤不过来。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轻骑已经杀透了严关,再没有一伙完整的蛮子。

蛮子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那几位带路的蛮子俘虏,一入关就不停的在那里喊着说卫国公秦琅率军平乱。

秦琅,官军。

蛮子们面对着那凶悍的骑兵,崩溃了。

乌合之众,终究只是乌合之众。

当秦琅赶到的时候,严关已经易主。

他的部下正在关城中到处搜捕,跟抓老鼠一样的抓着那些四处躲藏的山蛮。

秦琅站在关城前,看着火光照耀下亮如白昼的严关,看着那上面两个遒劲有力的严关二字。

面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一群乌合之众的山蛮,还轻敌大意,白白占据了险要,却不知防守。

他秦琅只用一队亲军,就夺下了关门。

二百轻骑随后杀到,便把三千山蛮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其实在预料之中,他唯一担忧的就是不能骗开城门。

若是有这道四五十米长,五米多高的城垣阻隔着,那秦琅的兵马再能打也没啥用,可一旦没了这城垣,那真是虎入羊群了。

冯山、冼海二人赶来拜见迎接。

“主公,严关已经拿下!”

秦琅满意的对二人点头,“干的漂亮,当赏!先登入城者,赏百贯。”

对于那几个带路的俘虏,秦琅也没食言。

“每人赏万钱,绢百匹,山蛮俘虏妇人十个。”

冯山有些不满道,“这些山蛮也太便宜他们了。”

“千金市骨嘛。”

秦琅不仅赏了那五个俘虏,甚至还让他们去劝说那些被俘的山蛮,让他负责将这些山蛮区分组织一下。

没来的及逃走的山蛮不少,足有上千。

被砍杀的倒是不多,也就百人不到。

秦琅下令,对于那些重伤的蛮子,直接砍下脑袋来,轻伤的则让他们自己简单包扎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自己造化。

“干脆全杀了便是。”冼山提议。

“杀了做甚?我相信这些蛮子虽然做乱,但也是受人蒙骗或裹挟的。”

秦琅要求把俘虏中的青壮挑出来,把老弱挑出去。青壮也按队火编列,老弱妇人则另居一营。

青壮做为仆从军,用以帮忙运送粮草辎重、打扫战场等。

夜色依旧。

喧嚣的严关正在逐渐安静下来。

但浓重的血腥味道依然弥漫不消。

逃跑掉的两千人左右,大多奔往秦城营地,也有一些,或许可能会逃回山中部落。

秦琅下令不要追击,只是派了一队轻骑去侦察敌情。

关城里,还发现了许多湘源、临源两县的汉人商民百姓,也有原本严关里的百姓商人驿卒等。

这些人很可怜,有些饿了几天了,不少妇人被糟蹋,还有些人因为反抗被杀或被打伤。

当他们看到秦琅身着锦袍玉带的大唐官袍来慰问他们时,既惊且喜,不少人都哭出声来。

他们纷纷控诉山蛮的可恶,也诉说着自己的可怜遭遇。

秦琅让人给他们送来清水和食物。

那些俘虏里,有人自称是永州湘源县令和桂州临源县令,两位父母官狼狈无比,丝毫没有官样。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可两位如惊弓之鸟的劫后余生者,一问三不知。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时摇头。

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何山蛮突袭,为何就敢攻打县城,掳掠官民造反。

“那些蛮夷全都疯了,他们造反叛乱,要将他们通通杀掉!”

秦琅对那县令的话懒得理会,安慰了他们两句后就让他们退下了。

一身铠甲依然在身的秦用过来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蛮贼逃去秦城,那边的贼人便知道我们来了,再想突袭就不可能了。”

秦琅笑笑,“我们拿下严关,进可攻退可守,掌握了主动权,偷袭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秦城离这还有近百里,我们不可能再百里奔袭秦城的,况且眼下桂州形势不明,我们越发要小心一些才是。”

严关的蛮子逃去秦城,倒也不是坏事,这是打草惊蛇也还可以是引蛇出洞。

第415章 好汉不提当年勇

午后。

轻骑如风般驰至。

“严关大捷,破蛮三千,斩首三百,俘虏千余,解救百姓三千余口。”

当风尘仆仆的信使带着满身的汗臭将这好消息告诉李大亮的时候,这位还在指挥百姓修补湘源县城的交州刺史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就严关大捷了?还破蛮三千,斩首俘获无数?

“宣帅不是在四明山吗?”

“昨日在四明山附近抓到几个蛮贼,讯知贼踪在严关,于是昼伏夜出,夜奔数十里突袭严关,以蛮俘骗开严关城门,一举大破关中三千余蛮贼,大捷!”

李大亮等无不惊叹。

早上从湘源去追踪蛮贼,结果当天晚上就跑到严关,大破贼人。

这么热的天气,又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秦琅硬是以三千破三千。

“严关可是号称入岭第一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不也当不得这个严字,想不到三郎一举拿下。伤亡多少?”

“伤了十三人,未有战死者。”

李大亮激动的转圈,收复湘源县,再复临源县,如今又收复严关,大破三千蛮,简直是奇迹般。

不过当他知道在秦城居然还有过万的蛮贼聚集后,又不由的面色沉重起来。

“卫公可查明蛮人为何做乱?”

“尚在追查。”

李大亮瞧了瞧自己这两千余人,还在这里修修补补呢。

“我得马上赶去严关支援宣帅!”

虽然这两千多人,有许多重罪的岭南长流人,可关键时候也能发挥点作用。

李大亮担心秦城的蛮人反扑,于是当即召集所有人马,对他们简明宣布了大捷。

“立即赶往严关!”

许多长流人听说不用修城池了,居然还有点小兴奋,至于说什么严关南蛮啥的,他们根本不信。

哪里还有这么不怕死的南蛮子,居然敢公然去围攻秦三?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秦三的手段,他们可是充分见识过的,这家伙就是个天生坏种,谁敢跟他玩,那就是自寻死路。

一想到那些南蛮子可能会比他们还惨,这些家伙不由的有点苦中作乐起来,吾道不孤啊。

李大亮为了能够让这些家伙配合一些,也是对他们颁了些赏格,比如若是遇上南蛮叛军,斩杀一人便可减罪一等,若能斩杀五人可获自由,斩杀五人以上者,可论功行赏。

于是长流人便嚷嚷着要武器,要解开绳索。

李大亮没理会,依然让人把他们绑成一串赶着走,真遇到南蛮了再说。

“快,快,快!”

李大亮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白天太阳大,鞭子舞个不停。

一群长流人在太阳底下跑步前进,晒的头皮发麻,两眼发晕,口干舌燥的,不过总算在天黑前跑到了严关前。

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过南蛮子。

在严关前,李大亮等看到有黑烟滚滚升起。

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在焚烧尸体。

因为眼下天气炎热,秦琅怕尸体**生疫,于是命令就地将这些南蛮的尸体焚烧掉,一个不留。

山蛮俘虏们负责架柴火,拖尸体,唐军在外监督。

“真斩杀了许多南蛮?”

李大亮一入关,就赶紧询问秦琅。

“先前来报捷的人,没告诉李公吗?”

“说了,说破蛮三千余,斩首三百,俘虏千余,难道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秦琅难道还会虚报军功不成,首级数和俘虏数那是一个也没有虚报,所有斩首和俘虏里,全都是真正叛乱的山蛮,绝没有一个良民冒充的。”

斩首后虽被烧了,但他们还是留下了许多破烂武器等,另外那千多俘虏却也都还是在那的,更别说解救出来的数千百姓了。

之前被俘的湘源和临源两县县令、县丞等官吏,此刻也被秦琅委任为暂时组织管理解救的百姓,他们也亲自参与了清点战绩等的。

李大亮松了口气,看严关这里倒是挺轻松的,得知秦琅以几乎零伤亡拿下严关,很是振奋。

“现在已经侦知,在距此数十里的秦城,聚集着约两万蛮子,立了三处大营,王城、土城和河口堡三处驻扎,聚集了这五百里山区数以百计的寨子山蛮。”

“不是说有万余,怎么又有两万余了?”李大亮惊呼。

秦琅告诉他,两万数只多不少,不过那些蛮子虽众,倒不足为虑,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虽然现在占据险要,可他们无组织无纪律,根本成不了气候。

秦琅真正担心的还是桂州那边,现在消息堵塞,也根本还不知道桂林的情况,更不知道那边是敌是友。

“其实对于这些山蛮来说,人越多,他们越干不成事,若只是一村一寨,这些蛮子们多以家族血缘关系组织,组织还算严密,行动有序,搞点小袭击、抢劫什么的,还比较防不胜防。可一旦超过一个寨子的行动,甚至是如现在这样超过百个寨子的超大行动,这是蛮子们一两百年才可能有一次的。”

“这样的大行动,蛮子里根本没有足够资历威望的人号令诸部,甚至本身这些蛮子也有许多世仇敌家,现在这样拼凑一起,杂乱无序,难以号令,既失隐秘性,又没组织性,目标大,动作缓,我们要对付他们容易的很。”

他们第一波突袭过后,剩下的已经再无半点优势了。

秦琅判定他们只是被人煽动起来的炮灰而已,现在秦琅比较关心的是究竟是谁在幕后煽动了这些人叛乱,目的何在?

是仅只是想制造点混乱呢,还是说冲着他这个宣抚使来的。

“对于那些蛮子来说,人过一万,那就是无边无际,他们绝大多数人甚至脑子里根本没有一万这样的概念,只知道多,却根本组织调动不了这么多人马。现在这么多人挤在秦城,虽说先前也抢了几个县,但这根本支撑不了他们多久!”

李大亮看着简陋至极的严关,跟中原的雁门关、潼关、军都关等雄关相比,这简陋的跟个村子似的,被山蛮们洗劫过一次后,现在更是只剩下点石头树木了。

“卫公,咱们现在七八千人马聚集在这,人吃马嚼,消耗也很巨大啊。”

秦琅南下,自己带了五千多人,从长安出来时,每人携带了一些干粮,然后一路走,一路沿途采买补给,倒也是不愁吃喝。

可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湘源和临源两城都被洗劫一空,现在秦琅要想补给,只能从遥远的永州城,甚至是得从衡阳城运补给来,但距离已经有二三百里远了。

现在秦琅不但得管自己带来的那五千多人,还得管严关救下的这三千多永桂两州的百姓呢。

“还有一千多蛮俘呢!”

“别急,再等等。”

“等什么?”李大亮不解。

秦琅笑笑,告诉这位将近知天命之年的交州刺史,“山蛮在秦城有两万余人,可谓是人多势众,虽说严关败了一阵,但我相信逃回去的蛮子绝不会承认是因为我们厉害,只会说是被偷袭了。所以我认为,秦城的蛮子们极可能会来夺回严关,所以我们在这守株待兔就好,等打完这一仗,蛮子们真正知晓了我们的厉害后,便极有可能会跑路了,那时我们就可以联系上桂林,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至于说粮食,我已经派人去衡阳要粮了,另外我们自己携带的干粮,还能撑起码半个月的。”

秦琅从长安带着的干粮基本上没动过,肉松、炒米,甚至是蝗虫粉青麦粉等这些都是易携带又好保存的干粮,不用担心坏掉,还不占什么空间。

之前沿途采购食用,现在还有点从衡阳和永州时采买的粮食呢,等吃完了,再吃这干粮也还能撑半个月之久的。

有这半个月时间,就算从衡阳运粮来,也能补给上一些了。

更何况,秦琅认为蛮人根本撑不了半个月,他们比自己更缺粮。

桂州,桂林城。

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城外,道边立着一排新栽的木桩,每个尖桩上插了一颗头颅,就在那烈日下暴晒、腐烂,散发着阵阵恶臭。

无数的苍蝇在那嗡嗡作响,令人恶心。

桂林城头上,桂州司马曹武征坐地城门楼里喝茶,如鹰般的目光盯着城外尖桩上的那些个山蛮脑袋。

“想不到这个秦琅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名不虚传啊,来的这么快,动作这么猛,我本以为他还有十天半月才能到呢。”

跟随在曹武征旁边的几个校尉坐在旁边,身上顶着铁札甲。这几个校尉个个彪悍凶狠,“那些山蛮太无用了,都这般指点他们了,让他们占了天险严关,扎营秦城,可是三千山蛮居然守不住严关,一夜功夫就没了。”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校尉也道,“想当年我们随李公守桂林,率三千青壮拒四方之敌,八百人分守严关,数年间屡次击败萧铣和林士弘的数万进犯兵马。”

曹武征摇了摇头,“好汉不提当年勇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第416章 为了部落

曹武征当年也是攻打始安郡的一支人马,他兄长曹武彻在郴州平阳起兵,后建元通圣,号通圣主。曹武彻建元后,派兄弟曹武征为南征元帅,领兵进攻南面始安郡。

曹家当初也是郴州豪强,兄弟俩皆以勇武义气称名。不过曹武征还是缺少经验,统兵数万去打始安郡,结果先是去打严关,打了半年多没打下来,然后又调头往九疑山,以萌渚峤进攻,但还是被李袭志守住。

曹武征在前线久攻不下,结果后方在岳阳称王的萧铣,派人联合李袭志,乘虚进攻郴阳,曹武彻寡不敌众,兵败被杀。

曹武征听闻后方生乱兄长败亡,军心不稳,李袭志又乘机率兵来攻,将其大败。

曹武征便也干脆率部降了李袭志。

之后,曹武征率部守严关,拒萧铣,战林士弘,也是为始安郡浴血奋战,立下大功。

李垄志安民理政于内,曹武征带兵御敌在外,两人倒也配合默契,守护一方。

当时曹武征不少部下以及桂州的豪强们,见天下大乱,枭雄纷纷割据,于是也有人想劝说割据一方。

曹武征虽统兵在外,但资历威望都不如李,于是他安排人去游说李袭志,说您是中州的贵族,长期驻守在这边远的郡县,四周之人,无论是华夏还是蛮夷,都对您心悦诚服,如今隋室无主,四海之内动荡不安,您为什么不凭借您的威望德行号令岭南呢?这样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成就南越王赵陀的事业啊。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袭志不是萧铣。萧铣本只是一个县令,被一些军头们拥立称王,建立梁国。而李袭志根本不想自立,他的回答是我李家乃中州贵族,世世代代都忠贞爱国,现在皇帝虽在江都被弑,但大隋宗库社稷还在,我怎么能学狂妄的赵佗而自立为王呢?

说完,他就把那劝说他自立为王的家伙给斩了。

自此,曹武征等一群人,也就无人再说提自立割据了。

不过经此一事,始安郡内部也是开始有了矛盾,相互猜忌提防。

两年后,始安郡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兼之文武不和,于是最终在曹武征等人的密谋下,最后秘密降了萧铣,打开了严关,放梁军南下。

始安郡也就此被萧铣攻破,李袭志被俘,萧铣看重李袭志威望,于是封他为梁国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

当时的萧铣虽说号称四十多万众,不过他以前只是个县令,被一众军头拥立称王,所以南梁从一开始就内部不稳,萧铣始终被军头们架空,诸军头先后封王,各控州县掌握兵马,实际也是割据一方。

萧铣对这些人也很难调令的动,他对李袭志的不杀,也是打算用李袭志来反牵制下那些军头们。

本来曹武征暗里投降萧铣,就是想借梁军之手除掉李袭志,然后取代他掌控始安郡,谁料到萧铣最后居然不杀李袭志,反让他加官进爵,反倒是主动归附的曹武征等人,并没有受到多大封赏。

“现在怎么办呢?”一名校尉问曹武征。

曹武征目光望着北方,喃喃道,“李公应当已经到了长安城了吧?这一次,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山蛮就是曹武征暗里挑运起来做乱的,他的目的也很明确,李袭志入朝,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了,谁知道朝廷并没有让他接任刺史,检校都不让。依然还是个桂州司马,甚至有传闻,还要调他去更南的安南道。

曹武征愤恨不已。

凭什么?

李袭志没走,他一直压在自己头上就算了,可现在李袭志都走了,凭什么还不让他来接任刺史?

隋季之时,他曹武征也是为始安郡保境安民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自为武人的曹武征有时想事情比较简直。

你不给,那我就自己取。

可无缘无故朝廷也不让,于是他就听信了部下的建议,暗里挑动山蛮造反,本来还想等李袭志北上时劫杀他的,只是没来的及。

后来又计划等秦琅和冯盎、李大亮等南下时,将他们全都劫杀了,到时岭南大乱,他正好出来‘击败山蛮,收复地方’,立一大功,这样桂阳刺史舍他其谁?

说不定还要授他个更重要的官职呢。

只是计划虽然挺周详,奈何山蛮们太无用。

“不能让秦琅就这样来桂州。”

曹武征咬着牙,低沉着声音吼道。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现在无路可退。秦琅若来了桂州,只怕这家伙接着就要把那经山蛮们一网打尽,到时候他谋划的那点事情,估计也就纸包不住火。

早听说过秦三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虽然年轻,可狂辣无比。

“咱们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甚至是诛九族的,箭已离弦,无法再回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骑虎难下。

只能一条道上走到黑。

秦城还有两万多山蛮,秦琅只有三千来人,且并不是朝廷的正规府兵,只是他的私人亲军部曲而已,那些北人畏热,也不熟丛林山地做战。

所以并不是没有机会了。

“再去联络下那些蛮酋们,给他们多送点金银女子过去,告诉他们,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谁也别想着退缩。你让他们放心,只要我们这票干成了,到时朝廷不得不妥协,他们会收回入籍、迁移等命令的,他们可以继续呆在自己的山里、村寨,可以继续享受自由,不入户籍,不纳税,不服役。”

他望着城外的那些人头,眼中满是无情。

这些家伙居然跑到桂州来了,真是找死。

“告诉那些蛮酋,就说那些胆小懦弱的家伙,我替他们砍了。”

一名校尉道,“严关落到了秦琅手里,他有三千人马,只怕想夺回来很难了。不如让蛮子们据秦城而守,或可一战。”

曹武征摇头。

山蛮们别看数量多,但以为凭此就能仗着几座城堡工事硬扛中原来的秦琅,那是痴人说梦,拖的时间越长,越夜长梦多。

这种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

思来想去,曹武征觉得指望山蛮们也多半靠不住。

他对另一名校尉道,“你亲自跑一趟南边,去找谈殿。”

必须得做好两手准备了。

“要不我带上弟兄们北上,若有机会,就亲自动手干掉秦琅?”

曹武征手里还有三千旧部,这些都是他跟手底下的校尉们的私兵部曲,始安郡归附大唐,改桂州后,原有郡兵裁撤,曹武征就把这些兵名义上裁撤了,实际上改成了他们的部曲家兵,依然保留了三千人。

“不要轻举妄动,现在秦琅并不知道山蛮后面是我们,只要我们没暴露,就还用不着鱼死网破!”

他咬了咬牙,“若是那些山蛮实在没用,到时咱们迎秦琅等入桂林城中,接风酒宴上埋下五百刀斧手,一声号令,将他们全都砍成肉泥,然后咱们就联合了谈殿、冯暄、宁琚等再反了他长安天子!”

秦城。

三处营地原本一直是曹武征等人占据的,不久前他们主动撤出,山蛮们做乱后,便直接占据了此地,曹武征也始终没出一兵一卒攻击他们。

只有在严关失守,一些惊慌的山蛮一路跑到了桂林城外时,才被曹武征派人砍了他们脑袋,插在了桂林城外道路尖桩上示众。

此时,秦王城堡里,来自山中一百多个部落的首领们在一起议事。

为首一人五十多岁,可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岁一样强壮,留着浓密的大胡子,精赤着两条臂膀,目大如牛眼,粗壮的也跟头牛似的。

他外号大黑牛,是一个有着三千多人部落的山蛮酋长,也是这次诸部中实力最强的酋长,故被临时推举为联盟首领。

大黑牛既然坐在那里,依然披着他那件锃亮的明光铠甲,这是曹武征秘密送给他的礼物,一件精良的上好铠甲。

铠甲胸前和后背,都各有一块硕大的锃亮护心镜,明亮的耀眼。

背上,还插了两把巨大的双刃巨斧,这是他的成名利器,曾经在他年轻时,他持这两把家传巨斧,接连砍杀了敌对世仇寨子的八名壮汉,一战成名。

这些年来,他这对斧子下,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敌人。

饱饮鲜血的斧子,浸的黑中泛赤。

他不用马槊或长枪,山林之中,这种短斧其实更好用,杀伤力大,还不易受影响。

大黑牛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个陶杯,里面装满了酒。

酒喝完,众酋长们依然还在争吵不休。

大黑牛将手中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砰的一声,陶杯四分五裂开来,声音也将一众蛮子们打断。

“别吵了,相互指责有何意思?有本事,把这劲头拿出来对付那北地来的秦三他们去!是他向长安天子提出要把我们这些五岭蛮全都赶下山,然后迁移到北方塞外河套云中辽西等地方去充实北境,是他提议要我们以后入籍、纳税、服役!”

“我黑牛是绝不想去那冻死人的北方的,我家族世代居住在这五岭群山,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我们的田地、猎场,有我们的祖坟、村寨。”

一大群蛮子都跟着说不去北方。

“大家既然都不想去北方,那就起来抗争,拿起我们手里的武器跟他们打,只要打痛了他们,那长安的天子才会重视我们,只有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厉害后,他们才会收回他那过份的想法,我们才能留在这里!”

“跟他们打!”

大黑牛安慰了下从严关败退回来的几个部落酋长,并没有如其它人一样耻笑他们。

“如几位兄弟所言,他们只是被那狡诈的北地蛮偷袭了!”他望着那几人,“如果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找回自己丢失的荣耀,让你们为前锋,再随我杀回严关,你们敢吗?”

几人赤红着脸站起来。

“我会亲自砍下北地蛮的脑袋,一雪前耻!”

“好,勇气可嘉,你们都是勇士,不是懦夫,谁再敢嘲笑你们,我黑牛绝不饶他!”

大黑牛拍打着桌子,“为了部落!”

一群山蛮寨主村长们齐声高呼,“为了部落!”

上百村寨首领们的齐呼倒也声势惊人。

第417章 悔不当初

夏日炎炎。

距离严关五百里的北面衡阳,坐落在湘江边上,舂陵水、蒸水、耒水也四面汇聚而来。衡山高耸在侧,衡阳是这一方难得的一片肥沃盆地,鱼米之乡。

五十多岁的冯盎本应当在此疗养治病,结果此时却精赤着上身,只着一条犊鼻裤在湘江中畅游,他水性很好,可以轻松横渡湘江。

等他在水里畅游过后上岸,侄子原潘州刺史冯游上前禀报。

“秦琅严关破蛮三千,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严关,斩获甚众,并收复湘源、临源二县。桂林那边与谈殿暗中往来频繁,越城蛮正在黑牛率领下往严关而去。”

“还有,秦琅派人来向衡阳要粮,并问候叔父病情。”

冯盎不动声色,抹了把头上的水,将头发挽起。

冯游递上毛巾。

“叔父?要不要断秦琅粮草?”

“愚蠢!”

冯盎一边擦着身体上的水珠,一边不屑的评价侄子。

“看来秦琅还真是条过江猛龙,曹武征始终还只是条三脚蛇,本以为他能给秦琅制造点麻烦,能杀一杀秦琅的锐气呢,想不到如此无能。雷声大,雨点小,费劲巴拉的将越城蛮煽动起来,结果就这么不堪一击!”

冯游是冯盎兄长冯魂之子,冯魂是冯家长子,不过死的早,要不也轮不到冯盎做家主。对于长兄留下来的这个大侄子,冯盎还是不错的,一直带着身边,先前他还让冯游做了潘州刺史。

“那大黑牛在五岭蛮中还是很有威名的,勇猛彪悍能战,他现在手底下有两万余众,又有曹武征暗里支持,秦琅虽夺下严关,可手底下也只是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未必能打的过大黑牛,尤其是他现在还缺粮草。”冯游对秦琅没啥好印象,认为这人年纪轻轻,不过是仗着父亲秦琼的威名,还有就是靠着做了皇帝女婿,这才能得势而已。

他也没想杀秦琅,但若能借大黑牛和曹武征之手,杀杀秦琅威风锐气,他却是乐于见到的。

“他们本来据有严关,可结果都挡不住秦琅一击,现在你还能指望他们有什么用?罢了,传令下去,收拾一下,我们亲自为秦琅押运粮草过去。”冯盎道。

“叔父,我们何必帮秦琅?就算我们不阻拦这粮草运送,这衡州一时半会也运不了粮过去,山蛮一时攻不下严关,但秦琅若是得不到粮草支援,一样得败。”

“年轻人,眼光得放长远些,不要总把秦琅当成敌人,他虽是北人,可如今却是我们家在朝中的重要盟友。”冯盎说了两句,便让他去传令了。

冯盎不认为秦琅会出事,就算他们暗中阻滞粮草运送,秦琅肯定也还会有后手的,那年轻人虽然打的交道不多,可冯盎却早认定这是个狠人更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人,能当朋友绝不要当敌人。

秦琅此刻在严关只怕早就已经明白他为何会在衡阳突然生病了,估计对他已经有些不满了。若是再不赶去弥补一下,只怕这年轻人以后心里就种下刺了。

想及此,冯盎居然有了几分后悔。

他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会要在此称病不走,是不是心里也有潜意识想要借刀杀人?或者认为曹武征根本奈何不了秦琅,但能杀杀他威风,好让秦琅明白岭南并不简单?

做为岭南最强大的蛮王,冯盎虽说地盘在岭东的西南沿海,但冯家在岭南经营二百年,又岂会没在岭南其它势力下安插点暗桩眼线?

曹武征要收拾秦琅,煽动越城蛮一事,冯盎一过长沙就已经得到消息了,可他没有告诉秦琅,甚至在衡阳还称病停下不走。

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有些过于小瞧了秦琅。

这位不但在中原纵横扬名,到了这南国,也一样是威风不减啊。

今晚没有月光。

月黑风高。

这是一个适合暗夜突袭的时机。

大黑牛从诸部中精选了三千部落勇士,全是能够飞崖走壁,擅长翻山越岭的精锐,严关很险。

但更重要的是拒守北面,从南面而来,则相对没那么险。

大黑牛却也没轻敌。

这三千精锐会分成三股,一股正面摸到关下,两股从两侧翻山越崖缚绳而下。

若是正面的能够摸进关自然最好,但他认为秦琅不可能没有防备,所以这正面的其实也只是佯攻之举,真正杀招是两翼的这两股人马。

他打算来个神兵天降。

虽说凤凰山和狮子山的两侧,非常陡峭,尽是高耸危险的悬崖峭壁,但对于越城岭的山蛮们来说,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们在山中为生,打猎、采药,早适应了山中地形,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就算再陡峭的悬崖,其实也并不是不能翻越,带上合适的工具,一样能够翻越,而他麾下有足够多这样的勇士。

为了部落。

大黑牛握着沉重的铁斧,心里高呼。

曹武征派人告诉他,中原的长安天子要对岭南动手了,他们毒杀了宁长真,刺杀了宁道明,现在还把冯盎、李袭志、丘和等全都征入朝中,又是裁州并县,又是罢撤都督府,还要清查人口,量田入籍,要征税派役,甚至是要将山蛮们全都迁到平地,甚至把许多山蛮迁到北方边塞去实边。

若不顺从,官军将入山围剿。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很多次,从秦汉到魏晋,再到南朝,那些汉人皇帝、朝廷,便一直没停止过对他们这些山民们的压迫。

曾经他们占据的是那肥沃的平地,是傍水而居,后来被赶进了深山,然后连山里的平地也被夺走,他们只能迁往山坡,甚至是云雾中的山顶生活。

每次下山跟汉人做交易,他们都还要向他们征税,甚至是百般克扣。

山人们早就不满了。

当山中诸部都在流传着中原大唐又要对他们下手,而且这次更狠时,终于大家愤起而反了。

为了部落,为了活下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为自己而战!

大黑牛是一个天生的战士,他无所畏惧。

这一次,在共同的目标下,越城岭的山蛮们聚集起了两万余人,许多寨子都是倾巢而出,大家都是为了自己而战。

上一次如此团结,那得是百年前的事了吧?

而他大黑牛,如今得大家信任,被推选为首领,他向自豪,也深感责任重大。

三千精锐在前,大黑牛则率领着两万来人在后面。

大黑牛没有派人留守秦城,虽然秦城诸城寨堡垒险要,但对于大黑牛来说,这些曾经属于他们的地方,现在却是死地。

再肥沃也不再属于他们山民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在山中生活,他更清楚的知道,汉人绝不会允许他们重新占据那些山下的平地的。

这次大家团结起来,并不是要自立为王,建一个山民国家,他们只是要向那遥远长安的天子表明一个态度,他们绝不入籍,更不会纳税服役。

所以没必要在乎一城一池,这也是之前蛮人攻破湘源、临源等后,都并没有占据的原因,这不是他们的家,他们也不打算久留。

他们的目标是那中原来的天子女婿秦琅,生擒秦琅,跟天子谈条件,只要条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就可以放回天子女婿,然后撤回山里,重回过去的生活。

当然,许多寨子的山民们想着趁机抢两把,并找汉人出点怨气,大黑牛也是理解的。

为了擒住秦琅,必须攻破严关。

大黑牛全力以赴,把所有的人马都带来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他们在黑夜里摸黑前进,口中衔枚,脚上着草鞋,无声无息。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冯山他们的眼睛。

秦琅早就在攻下严关后,派出了数队轻骑警戒侦察。

当大黑牛的前锋才靠近二十里内,冯山便已经察觉了。

他快马加鞭的赶回关中。

“山蛮们来了,数量很多。”

“摸黑而来,这是想要夜袭了?”秦琅听后,并不紧张,“再探!”

一支支轻骑在往来奔驰,带回一个个最新消息。

“前锋有三支人马,各有千人。”

“蛮人大军紧随其后,黑乎乎的全是人,估计是倾巢出动。”

严关里。

此时有八千余人。

长安来的骑士们听到说有两三万的野人来袭,并不惊惧。严关一战,让他们对野蛮人更加轻视,不堪一击,还不如中原的山贼盗匪呢。

况且他们还据关而守,虽野人从南而来,但对他们来说,来多少都是送菜。

独孤燕云吐了口唾沫,朝着手下弟兄们喊道,“听到没,野人要来了,准备战斗,该喝水的去喝水,该拉屎尿尿的也赶紧解决,一会野人上来了,可就没功夫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毫无紧张,“头儿别慌,这不野人还在二十里之外嘛,咱们还可以吃个宵夜呢。”

“煮点肉松粥吧。”

“我去拿野菜来,白天时采的呢,嫩绿嫩绿的,搭肉松炒面粥刚好。”

独孤燕云拔出自己的几把刀剑,然后拿出砥砺,开始打磨刀剑。

第418章 打到服为止

夏风拂过秦琅的脸庞。

严关寂静如水,似乎陷入沉睡之中。

他回头,看到黑夜里很多双眼睛,都明亮有神。

这个夜晚,没有人睡的着。

严关虽在岭南北端,但此时也一样燥热,哪怕是夜晚,还是在山里,狭窄的山隘其实还有聚风的效果,但这对于来自中原北方的众人来说,依然燥热难耐。

当然,这里最让大家受不了的除了潮湿闷热之外,最烦的还是那蚊虫。

尤其是那花腿的蚊子,个头大的惊人,一个就是一个大包,稍有点皮肤露在外面,那些该死的蚊子就能咬你两大包,吸走你一大包血。

啪。

秦琅一巴掌拍在脸上,将一只该死的蚊子打死。

他甚至怀念起长安的蚊子来了,长安的蚊子似乎就不叮脸,人家讲究。可这岭南的蚊子就一点也不讲究了,它们是无孔不入。

秦琅从身上掏出个小瓷瓶,拧开,倒了点花露水在手上,然后往脖子、手腕等地方抹去,甚至最后脸上也抹了点。

最后又往腰上长乐送的装护身符的锦袋上洒了点。

“给我也来点。”阿黄凑到边上来。

“你的呢?”

“早用完了。”阿黄抢过花露水,赶紧抹了起来,一边道,“这该死的地方,原以为天气热就够烦人了,没想到更惹不起的是这些蚊子。”

蚊子不仅会一咬一大包,更可怕的在于他还会传染疟疾。从北方来的人,对于这种玩意似乎天然没有抵抗力。

秦琅虽然早做好了准备,采购了许多驱蚊驱足的药粉药水,甚至还把自家刚刚量产的花露水也几乎搬光带来,但还是有些不够。

除了蚊子,这地方还有许多蛇虫出没。

天黑前,阿黄他们坐那乘凉吃饭,结果就有一条大蛇游到了他们边上,一个家伙手往地上一按,刚好按到个冰凉软滑的东西,差点魂都吓没了。

等看到那条比手臂还粗许多的大蛇时,人真的差点没晕过去。

阿黄也是全身毛孔竖起。

不过最后这条蛇倒也没好过,被阿黄一刀砍下脑袋,蛇胆更是被他当场吞下。

那粗壮的蛇身,倒是炖了好大一锅蛇羹,为大家的惊吓做了补偿。

真香。

原本计划能够用到武安州的驱蚊防虫药,现在已经开始不够用了。

“野人要到了,披甲吧!”

秦琅下令。

阿黄有些无奈,这鬼天气,要不是蚊子咬都恨不得裸奔着,身上挂根纱都会让人汗流不止,现在却还要披上铁甲,里面还要衬上牛皮,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小心为上,莫要轻敌。”

虽然大家早见识过了山蛮们的武器,刀斧枪矛弓箭等都很落后,甚至许多箭矢都是用兽骨,甚至是石头做成,但若无甲,杀伤力也还是有的,更何况,许多蛮子射手还会在箭上抹上各种草药或是蛇毒等,不得不防。

阿黄把仅剩下了一点的花露水还给秦琅。

“三郎有后悔要武安州封地没?”

秦琅笑笑。

相比起阿黄秦用这些人对于岭南的无知,其实秦琅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不过说实话,后世虽然他还曾经去过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方旅游,但毕竟是旅游,又不是去求生,所以并没有见识到什么那些恐怖的毒虫蛇蚁,就算是炎炎夏日和高温,也有防晒霜遮阳帽以及空调等。

他对那些地方更多的印象,其实还是那美丽的沙滩,蓝蓝的海水,以及美味的海鲜,还有那美丽的姑娘们。

可这次来就不一样了。

去旅游坐飞机,万里之遥也不过几小时的事,吃完早饭上飞机,飞机上喝杯饮料看会书就到了,早饭都还没消化呢。

而现在虽也不是徒步,可车马颠簸,不停的水陆换乘,最可怕的还在于白天晒的发晕,晚上热的睡不着,蚊子无时无刻不在,大蛇蜈蚣神出鬼没,本就艰难的旅途了,现在居然还要打仗。

热死人的天,还要再套上要命的盔甲。

这些都要归罪于野人。

野人摸上来了。

秦琅站在城垣上,能够清晰的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暗夜里,影影绰绰。

他嘴角微微上扬。

“三郎,这里蚊子多,你先下去休息会,我们来解决这些杂碎。”老黄抽出长刃。

“你还怕野人杀上城头不成?”

秦琅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铁甲。

虽然闷热的要死,可这铠甲那是御甲坊所制的尚方甲,皇帝亲赐的。

一个又一个的秦琅牙兵、亲军都已经披上甲,提起了长弓。

虽说岭南这边潮湿,对弓弩有所影响,但以大家的箭术来说,这点影响其实也不大。

又不是下雨天。

“这些送死的!”

阿黄也不再劝说。

另一头,独孤燕云已经第一个射出了手里的鸣镝。

尖利的响箭声在寂静的夜空无比的清晰。

抬着竹梯走在最前面的野人被一箭射杀一个。

五米多高的城垣上,箭并不密集,零零散散的十几支箭出去,可这都是神射手们的箭,每箭出去,必杀一人。

对于这些神射手们来说,进五十步内,就算是晚上,也一样能够射中目标。

牛角号终于吹响了。

城垣前的野人们咆哮着冲锋。

偷袭失败了,号角声也代表着佯攻开始,最后的希望交给了两侧山上的队伍了。

蛮子们开始点起火把,甚至在城下架起木材生起火堆,把不宽的一段城垣照亮。而城垣上依然是黑漆漆一片,秦琅等根本用不着点火,他们不慌不忙的看着野人们咆哮、愤怒、冲锋而来。

越来越多的弓手加入了射击的队列。

用不着抛射,瞄准精射。

野人们其实不擅长攻城,哪怕只有这么一段不宽的城垣,可近两丈的城垣,依然对他们来说难以跨越。

就凭着那些竹梯,根本没什么用。

自由射击。

用不着怎么指挥。

野人也开始向着城垣上射击,可他们的弓弩远不及秦家的,更何况是仰攻,秦家战士们有城垣和铠甲的保护,又居高临下,再加上黑夜的保护,那些箭对他们真的没啥威胁。

一个又一个野人倒在城下。

很快就已经堆起了一堆的尸体,有伤者在城下惨叫哀号。

秦琅身披铠甲站在城垣观战,始终未曾发过一语,这等战事程度,根本用不着他指挥,他的弓他的剑也都不曾提起。

蛮子们就跟来送死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照这样打下去,不过是添油送死而已。

“主公,两侧山上好像也出现了贼人。”冯山过来道。

秦琅瞧了瞧黑夜里黑漆漆的两侧山壁,那般陡峭的山崖,难以立足,更无道路。若是无人防备,从下面放绳索攀爬下来当然也可以的,这就跟刷外墙或清洗玻璃的蜘蛛人一样。

可问题是,秦琅会没防备?

随便安排上两队弓手,那些想多的野人就是来送死。

“小心些!”

一夜激战到天明。

早晨。

天下雨了。

疾风夹着暴雨。

一夜的闷热和血腥被冲洗尽去。

遮天的雨幕下,战事停止。

城门楼上。

秦琅已经卸了铠甲,换上了件清凉冰爽的绸衫,遥望关前,已经看不到野人了。

野人一夜苦撑,三面向严关发起了一次次的进攻,每次都被无情的击退,留下了无数的尸首。

“贼人已经后退十里。”

冯山头顶着斗笠,身披蓑衣上来报告。

“嗯。”秦琅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雨太大,打乱了秦琅原本计划的天明后出城反击的打算。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冯山道。

秦琅点点头,“派人出关去把贼人的尸体收拾一下,雨这么大烧是烧不了了。”

“挖坑埋也不行,挖个坑都要成水塘的。”

“那也不能任他们留在外面烂,虽然下雨,可这天气依然热,尸体要不了一天就要烂掉,弄不好就要起瘟的。”

秦用、独孤燕云、老黄等几个也都上了城楼来。

外面雨大风大,这关楼上倒是凉爽。

切上两盘子酱牛肉,再来一壶雄黄酒,祛湿又去毒。

“野人经昨夜一战,估计不敢再来了!”

“嗯,所有的侥幸,估计都被昨夜杀怕了。”

几人都很淡定。

昨夜的战斗,对于那些山蛮来说,也许是从未见过的大战,但对他们来说,那跟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尤其是如阿黄、秦用这些跟着秦琼经历过大唐统一战争的老兵来说。

十万人级别的大战役,他们都打过数次,这点蛮子们送死般的场面,不值一提。

秦琅望着风雨,也在想着要如何停止这愚蠢而无意义的战事。

这些山蛮虽被称为野人,可毕竟以往也还是臣服于朝廷的,属于熟蛮了,这般杀死在这里,有些不值和浪费。

“也许我们当给那蛮子送封信过去,招安劝降!”秦琅道。

“用不着,等雨一停,我们直接杀过去就好,轻骑在前,步卒在后,我们能杀他们个干干净净。”阿黄不以为意的道,那些山蛮,说来还不如隋末战争里的那些流贼们呢,数量多有个屁用,昨夜他们的表现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秦琅却道,“我以为这些家伙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一群可怜人,何必白白为他人做刀在这流血,找几个昨夜崖上掉下来的倒霉鬼,让他们送信给蛮人首领吧。”

“他们未必会听!”

“他们现在进退两难,若我有意招安,他们求之不得呢!”

没打这仗之前,秦琅认为蛮子们也许会听不进话,可打完这场后,蛮子们估计也会脑袋清醒一些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叛乱,蛮子下山做乱,肯定也是有原因和有诉求的,秦琅愿意正视他们的诉求,并给他们解决之道。

“若是蛮子们不领情呢?”

“那就打到他们服为止!”秦琅霸气宣布。

第419章 只身入蛮营

狮子山下。

大黑牛浑身湿漉,脚踩着雨水泡烂的泥地,愁眉不展。

失败了。

孤注一掷的全力一拼,依然还是失败了。

雨下个不停,两万余山民淋成了落汤鸡,比这雨更愁人的是他们攻打严关失败后又将何去何从呢?

严关方向没有动静。

可已经有好多寨子的首领要求撤回山里了,那些中原来的人太猛了。

可大黑牛没答应。

现在撤,能撤到哪?

他们起兵,那是为了让朝廷收回入籍的命令的,可现在一事无成,这般撤退,只怕会引来朝廷疯狂的报复。

但是不撤,又能怎么办呢?

没有人再愿意去攻那严关,虽然他们之前轻松的拿下过严关,可现在不一样了,那关上是一群过江猛龙。

风吹来。

带着股血腥味。

从严关撤下来,他们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撤退十里,也还有许多伤者。不少重伤者,已经快死了。

这雨更加重了他们的伤情。

缺医少药,难以及时救治。

那个自信的大黑牛不见了,眼下他深感自责,是他带领着山民们下山来,然后给大家巨大的伤亡。

“有几个小寨子要跑。”他的兄弟水牛过来道。

黑牛很痛苦,可还是咬牙道,“这个时候一跑,就是溃败,我们将成一盘散沙,会任官军宰割的,必须得抱团。你带人去拦住他们,若是他们非要跑,杀几个,把人头立在路边。”

他不想杀自己人,但现在没办法了。

一旦放任他们逃跑,那只怕会引的整个营地的山民们溃散,一旦散了,就再难集结起来了。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灭顶之灾。

“兄弟,我们不该相信那姓曹的。”

黑牛沉默着,水牛叹息一声转身走入雨中,去拦截那些要走的人。

雨一直下。

“大头领!”

一名山民自雨中奔来。

“严关那边有人来了。”

“多少!”大黑牛伸手提起大斧,立即喝问道。

“只有几个人,是我们被俘的兄弟,他们说秦琅让他们带信来给大首领,说,说是要招安!”

黑牛愣了一下。

手中提起的斧子又放了下去。

“他们在哪?带过来!”

“召诸寨首领过来议事。”

“他们怎么说?”

午后。

雨终于停歇,天放晴,一道彩虹贯日。

秦琅坐在关楼上问。

早上送几个俘虏到蛮营外的冯山回报,“回主公,俘虏带着信回到蛮营后许久,蛮子派人给我一封信,说让带给主公。那蛮首说不敢相信主公的话,还说,若是主公所说是真,那么请主公前往蛮营一会。”

“蛮营动静?”秦琅问。

“俘虏带信回去后,蛮营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骚乱,但很快平息,营前挂出了一排蛮子首级,然后就没动静了。”

秦琅能想象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的住军心的那蛮子首领,也定是个挺有威望和果决手段的家伙。

“主公,那些蛮子也太过放肆,主公好意招安劝降,他们居然还敢提如此非份之想,定是包含祸心,想要趁机谋害主公。”

“怕什么,一群蛮子而已。想当初皇帝陛下敢九骑临渭桥,面对数十万突厥铁骑,我当初也是那九骑之一,现在面对区区一群蛮子,我还用怕吗?”

山蛮做乱,确实该死。可问题是,秦琅可没心思在这里久留,更不愿意逼的这群山蛮逃回五百里群山,然后跟朝廷打游击。

别看严关一战,秦琅赢的轻松,那是蛮子们犯傻。

可如果蛮子们不再这样集结起来,攻城叩关蛮打,他们化整为零,窜回深山老林里打起游击来,那官军想要剿灭他们,可就非常困难。

所以硬打,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

况且,他早料定蛮子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所以对付这群人,打也打了,现在便可以抚了。

这也本来就是朝廷向来的治蛮策略。

“他们承认自己造反没?”

“他们说朝廷要将他们强行入籍,甚至是要把他们迁下山,甚至是移民到北方边塞去,这才不得以而反抗,并说不是叛乱,只是想抗争。”

秦琅笑笑。

“这些蛮子啊,倒也耿直。这个时候,也懂得说软话了。不过既然他们肯这样说,那确实还有的谈,不是无可救药。”

低着头的冯山感觉秦琅真是十分胆大。

他是岭南人,以前跟着冯家,自然也见识过种种蛮子们的做乱,蛮子们是很难讲的清道理的,他们更欺软怕硬,只认拳头硬的。故此以前冯家对付那些作乱的蛮子,都是要狠狠打杀,打到他们最后服软认输。

冯家一代代开拓,设州置县,其实都是通过一次次战争,从蛮子们手里硬夺下地盘来的。

故此冯家向来是铁血强硬派,从不跟蛮子们谈条件。

而现在这位新主公,居然肯在占如此优势上风时,还跟蛮子谈招安,甚至愿意去蛮营会面,这让他很惊讶。

这位也不是软弱之人啊,先前听闻蛮子作乱,也是当机立断就率兵一路追杀而来,先后已经斩杀了近两千蛮子,俘虏了两千多,这样一位杀伐果断的主公,现在却主动提出招安,确实让他很意料不到。

“强令入籍,迁民下山,甚至是移民北境,看来无风不起浪,这次蛮子做乱的根子就在这了。”秦琅轻轻敲击着石案,李袭志刚受召入朝,眼下的桂州不可能搞这种事情。

朝廷也没有这样的命令,所以这里面就很有蹊跷了。

这更证实了他对于山蛮是被人煽动的推测。

山蛮不想入籍,不想下山,不想纳税服役,更不愿意移民北疆,这很正常,也算是合理的诉求,虽然说强令入籍迁民下山等,其实也确实是朝廷想做的,但朝廷不会这么傻的这样一股脑的强上,要搞也肯定是分阶段慢慢来的。

只能说,有人在故意煽风点火,也切正了山蛮们恐惧的要害。

“本使可以告诉他们,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主公,蛮子们向来欺软怕硬,主公若是这样妥协,只怕他们还更以为主公好欺。”冯山提醒。

“我好不好欺,这些天来蛮子们难道还不知道?”

“出了乱子总要收拾好的,一味的喊打喊杀,并不是解决之道。”秦琅指向南方,他此次重点在于宣抚江南岭南,甚至还要去经营下自己的封地,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时间拖的越久,只怕越不好。

现在山蛮只是被人哄的打前阵的,真正使坏者还在幕后,若是纠缠在此,只怕会有更多麻烦。

只能快刀斩乱麻。

做为宣抚使,秦琅的权柄是极大的,代天南巡,又有宰相衔,所以秦琅有便宜行事大权,可赏可罚,根本不用事事请示朝廷。

冯山再次跑了趟蛮营,这次他入营,亲自见到了大黑牛等。当着他们的面,他宣读了秦琅的意思。

强令入籍,迁蛮下山,移民北疆等这些只是谣言。

“宣帅念尔等无知,被人煽动欺骗,并非本意做恶,故此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大黑牛等听说秦琅愿意亲自前来会面,并赦免他们罪行给予安抚甚至还有赏赐后,都极为意外。

一阵沉默之后,是蛮子们的欢呼。

本以为这次大难临头,要有灭顶之灾,甚至是亡族之祸,谁料到这位卫国公居然还愿意真的招安他们。

营里这些惊恐不安的蛮子们知道消息后,也是十分高兴。

等了约半个时辰,秦琅果然带着人来了。

为了避免蛮子们误会,秦琅只带了五百亲军出来。

而且在两里外,就让他们勒马停下,他只带了秦用等八骑来到了蛮营外。

站在营前,一直很紧张的大黑牛见状,也是松了口气。

于是招呼着一百多个寨子的首领们出营迎接。

双方在营前百步外停下。

秦琅并没有进蛮营。

他虽然愿意招安蛮子,可不意味着他会信蛮子,他更不会冒险入蛮营,万一蛮子里真有个愚蠢的家伙,到时一声号令一群蛮子刀斧手一拥而上,那秦琅可就冤了。

不冒这个险。

如此距离,还是能保证安全的。

冯山上前,让黑牛只带一些能说的上话的蛮寨首领上前与卫公对话。

大黑牛瞧了瞧身后这一百多人,老老少少都有。

“兄弟,你带他们退后些,莫吓着卫国公。”大黑牛对兄弟水牛道。

水牛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带着一百多人退到营前。

大黑牛也领了八人,步行来到秦琅马前。

秦琅翻身下马,上前。

“主公!”冼海提醒他小心。

“无妨,蛮子们也不都是傻的。”

秦琅紫袍玉带,腰悬宝剑,威风凛凛。

身后八将,更是个个锃亮的明光铠甲,全副武装,那黑漆马槊丈八之长,杀气森然。

往那一立,八尊铁塔一样,充满威慑力。

大黑牛原本还想拿捏下,可走近了不知不觉就为这朝廷威严所慑,忍不住就跪倒在秦琅脚前。

身后的八个本也还算强壮的蛮寨首领,这时也纷纷跟着跪伏在地。

哪个还敢蛮横半分?

第420章 以德服人

“罪人黑牛拜见卫公!”

“起身吧!”

秦琅也没来虚的,直接上前伸手抓住了黑牛的两条粗壮臂膀,将他抬了起来。他力气很大,黑牛虽粗壮如牛,也一样被他一下抬了起来。

“都起来!”

阿黄给秦琅从马上拿下一把小马札打开放在地上。

秦琅坐下。

黑牛等便立时比他高了一截。

秦琅仰头,“你们立在那做什么?”

黑牛一想也是,自己等岂不居高临下对着卫国公,可他们又没带马札来,于是便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等坐好,又觉得这姿势似乎无礼。

赶紧又起身跪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湿漉泥泞了。

冯山等在旁边则看的心中直呼,主公好大的威风。

“我呢就开门见山吧,先做下自我介绍,秦琅字怀良,家中排行第三。”

阿黄立马在旁边补充。

他扬高声调扯长嗓子高喊,“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嫡长公主长乐公主的驸马都尉,

大唐太子殿下的老师,太子太保,东宫詹事、崇文馆学士,太子左卫率,

大唐骠骑大将军、三公司空、齐国公实封一千六百户之开国辅力推诚宣力天策武臣秦公之子,

朝廷宰相中枢政事堂参知政事,

知内制诏的翰林院学士承旨、

京兆府京兆少尹,

代天南巡江南岭南宣抚使,

开国协谋奉天定难元从功臣,

卫国公、实食封一千六百户,

武安州世封刺史,

上柱国,

辅国大将军

秦公!

这一连串超长的头衔,让黑牛等听的是目瞪口呆。

好些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头衔意味着啥,黑牛也只听懂了一些,比如皇帝女婿,三公之子,太子老师,宰相,宣抚使这些,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秦琅来头太大了,他也确实拥有对他们生杀大权。

“诸位,本相代天南巡,刚到永州,还未踏足岭南,结果就遇到了这么一桩事情,很惊讶,也很意外。本相虽说年轻,可也曾随陛下玄武门靖乱讨逆,为陛下于幽州平王君廓、豳州平罗艺叛乱,又随陛下九骑渭桥会突厥三十万骑,不久前还在塞北,灭梁师都,招安苑君璋,迫颉利可汗向天子称臣进贡”

一通功绩说下来,大黑牛等更是心惊不已。

以前只是听说过一些秦琅的了得,可想不到居然如此了得,怪不得如此年轻,就已经居如此高位。

难道这么难打!

败在这样的人手里,似乎也不冤?

念及此,大黑牛等不由的坐的更直了些,背更挺拔了。

“我知道对你们而言,我是北人,我以前确实没来过岭南,也不了解这五岭山民们的传统,但我也知道,秦汉起,五岭中的山民们就已经是中原朝廷的子民了,世世代代,朝廷许你们不入籍不纳税,但你们也要效忠朝廷,进贡方物,我不管你们之前听了谁的谣言煽动,但那些确实是谣言,是没有的事情。”

“你们有担忧,这是正常,可你们也应当与朝廷官府沟通,而不是这样直接聚众作乱,你们也就是碰到我秦琅通情达理,能体谅尔等的无知,若是换个朝廷大员来,或许就已经在调动四方兵马,要将你们彻底的围剿了。”

“现在呢,本相也已经搞清楚了,非尔等天生叛逆,只是有人暗里散布谣言煽动挑拨,所以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本相愿意再给你们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黑牛等一时都低头不敢吭声。

“本相现在让你们说,有什么诉求有什么冤枉都可以直言,你叫黑牛对吧,你先说吧!”

大黑牛深深为秦琅的气势所折服,人家一张嘴,那就是不一样。

“宣相,黑牛只想问,入籍、下山、移民、纳税、服役,这些真的只是谣言吗?朝廷真的没有这样的命令吗?”

“当然没有,你可接到了朝廷的诏令,或是官府的告示?有吗?”

黑牛摇头,这自然是没有的。

“我们都听说朝廷要这样做。”

“不要随便听人谣传,不信谣,不传谣,这才是对的。”

“其实你们在山里,好多事情不了解。如今朝廷确实有意要在岭南搞合州并县,但这也只是行政区划的调整,是为了精简衙门,节省开支,避免冗官冗吏,提高官府的办事效率,不搞十羊九牧,也是让百姓减少负担。”

“至于你们所担忧的什么入籍下山这些,其实也是多虑了,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就算真推行入籍和下山,这也是福不是祸。入籍之后就是大唐子民,能够享受到许多福利和保障的,再者现在朝廷早已经推行了两税法,也摊丁入亩了,所以入籍后其实并不是就要承担什么苛重的税赋的。”

“摊丁入亩后,也已经没有了免费的瑶役要做。”

“若是下山,其实也是给你们在山下平地分田授地,这比起你们呆在山上自然是条件更好的,难道不是吗?”

黑牛等有些犹豫。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是听其自愿的,别说现在没这打算,就算将来有,朝廷也会尊重你们山民们的选择,愿意留在山里山上,也没有人强迫你们下山,更不会迁你们去什么河套辽西的。”

秦琅问黑牛。

“本相说的够清楚明了的了吧?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地方?”

“没有了。”黑牛低头。

“那误会消除了没有?你们还要继续聚众做乱,与朝廷为敌吗?”

大黑牛头磕到地上,“再不敢了。”

秦琅又问了其它几个首领,其实这些人都跟黑牛一样,之前以为朝廷要对他们下山,所以逼急了就聚起来乱,想着逼迫朝廷收回命令。

可谁知闹了半天,朝廷根本没这打算,而他们虽然聚起了两万余人,结果却在人家秦宣相面前不堪一击,只是秦相的一些牙兵亲军,就把他们杀的人头滚滚。

摆在他们面前的,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秦琅现在给他们台阶下,他们自然得滚下来。

秦琅的话,他们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人家那般尊贵,这地位太高了,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有假,也没必要。

“去把其它寨子首领们叫来吧,各寨的长老啥的也可以叫过来,让他们也听一听,也可以提提自己的意见。”

秦琅道。

于是哗啦啦的又来了三百多人。

这些就是这次蛮军的骨干,来自山里各寨的寨主和长老甚至是一些巫师法师们,他们都是蛮寨里的话事人,只要他们肯接受招安,那自然也就成了。

一会功夫,这些人就都拜伏在秦琅面前,在泥水地里向秦琅忏悔称罪,并表示愿意悔过等。

“都起来吧。”

“现在误会既然都澄清,那就来谈谈解决善后。我先提几点,第一,诸寨都要写份认罪悔过书,寨中所有人都要按上手印。你们也不要担忧秋后算帐什么的,我秦琅既然主动招降安抚你们,就绝不会有秋后算帐,这认罪书是要呈交给皇帝陛下过目的,是向陛下悔过,并承诺今后不会再犯,否则二罪并罚,严惩不怠。”

“再者呢,这次你们作乱,搞了许多破坏,也造了不少杀孽伤亡。你们抢来的东西,必须全都归还,掳掠的百姓也要送还。”

“财产损失我就不要你们赔偿了,但是这次蛮乱里,所有死去和受伤甚至被侮辱的妇人,这笔账要算清。我的要求是,杀人偿命,伤人辱人者赔偿,怎么样,我这要求不过份吧?”

大黑牛咽了咽干渴的喉咙,“不过份,请问宣相具体如何赔偿?”

“死了多少百姓,你们就交出多少山民来抵命,具体交谁,由你们各寨自己商量,但一命抵一命,这一条不能改。而伤人、辱人都要赔偿,伤人赔医药费,被侮辱的妇人,你们以牛马或是女子赔偿。”

秦琅愿意招抚他们,可并不会无条件。

杀人抵命,这一条是最基本的,就是要让蛮子们知道,做乱是有代价的。

当然,光是杀也不行。

秦琅于是接着又提出,朝廷准备在五岭山中设置新的县乡,这些县,将从山蛮之中选忠心于朝廷,又在部落中有威望者担任县令,朝廷再派县丞县尉主簿等来协助治理民政,处理诉讼纠纷等。

整个五岭山区,秦琅计划设立十来个山蛮自治的县,而五百里的越城岭一带,计划是先设立三个蛮县。

这种县,其实就是属于羁縻县,但秦琅没搞羁縻州,这意味着这个蛮县其实就是要隶属于朝廷的正州之下的,朝廷肯定还负有指导和管理等责,并不完全放任他们。

另一方面,这些蛮县县令等虽委任山蛮首领,但朝廷也会派些佐贰官过去,也算是缓慢渗透。

“黑牛首领,我觉得你还是知大义知事理的,所以打算荐举你出任越城县的县令,你愿意接受吗?”

黑牛一愣。

“怎么,不愿意?”

“愿意。”黑牛回过神来,跪伏。

“很好,那我先前提出的杀人偿命,伤人辱人赔偿,你们认可吗?”

黑牛犹豫,他目光望向其它寨主、长老、巫师们,见大家虽然也都有些犹豫,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说实话,杀人偿命伤人赔钱,这个黑牛他们有些不太愿意,他们更愿意朝廷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们回山里继续过日子。

可明显,秦宣相并不会这般好说话。

不拿出点代价来,这次的事情不好结束。

“好好考虑一下吧,这已经是我给你们的最好条件了,若是执迷不悟,后果自负。”

黑牛一惊。

他目光再次望向族人们,发现大家脸上都有了惊惧之色,于是只能狠心一咬牙。

“我们接受宣相的裁决,遵令!”

第421章 曹贼

“我与尔等今日便在此约法三章!”

“杀人者偿命,伤人者赔钱,辱人妻女者以妻女抵赔。”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血腥味也被冲涮干净。

两万多山蛮尽皆跪伏,听秦琅宣布决定。

大黑牛带头上前,他当众拔出自己的小刀,在脸上狠狠的划开三道口子,任由鲜血沽沽流下。

秦琅只要求杀人偿命,蛮乱里死了多少个百姓,就要蛮子交出多少人来抵命。战死的蛮子不算数,据统计,蛮子需要交出三百七十七个人来抵命。

这很残酷,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有三百七十七个湘桂百姓,在短短的数天内,惨死于蛮人刀斧之下。现在秦琅必须为他们主持正义。

战争总是残酷的,哪怕是一场才短短数天的叛乱,也依然让许多百姓死于非命。

加上已经死掉的两千多蛮子,其实这次蛮人一样损失惨重。

可现在没有人管蛮子有多少死在了秦琅的部下手里,秦琅只要求一命偿一命。

他要求黑牛等交出这么多个人来,但并没有强制要求他们找出在叛乱中杀人的那些人来,只要求交出相应数量的人来抵命而已,至于该选谁出来抵命,这个留给了黑牛他们自己决定。

虽然阿黄说这些人肯定会交出一些老弱病残来抵数,而真正的杀人凶手不会被交出来,秦琅并不在乎。

每一个蛮子都是一条人命,被挑选出来的将被处死,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黑牛等都很痛苦。

可他们必须得答应秦琅的条件,交出那些人来,否则这次的事情难以平息。秦琅其它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他不但承诺不编户入籍不迁民下山不征税不摊役,甚至还要给他们单独设立县治,由他们自己担任县令。

黑牛割破了自己的脸,这是为他领导不力而自罚。

不少寨主们纷纷跳起了舞,然后边跳边唱,最后也拿出刀子在脸上划破,任鲜血直流。

寨子的巫师们在那里吟唱着古老的祷词。

最终果然如阿黄所料的一样,黑牛等寨主巫师们在那里一番跳大绳后,现场开了部落大会。

最终他们决定由老弱病残来承担这必死的任务。

但出乎秦琅意料的是,并没有哪个寨主强行挑人出来。

各个寨子里那些年迈的老头,那些病弱的,甚至在战争中受伤残疾的,他们哭泣着,流着泪,却主动的站了出来。

这时冯山告诉秦琅一个山蛮习俗。

“据说在五岭蛮中流传着一个习俗,当遭遇灾荒饥饿时,一些山蛮中的老人,会主动的离开家里,走到深山里去。”

“自杀吗?”

“去喂野兽。”

甚至有一些不能动的老人,还会让儿子背着他们进山。

“每一个部落村寨附近,都会有那么一个山谷,有那么一个山洞,被称为圣地。”

很残酷的传统习俗,却也透露着这些蛮子们退居山里后生活的艰难,当家庭难以为继的时候,老人主动选择牺牲,节省口粮给年轻人和孩子们。

就如现在,当需要牺牲三百七十七人,来成全部落其它人时,这些老弱病残疾又一次主动的站了出来。

部落里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看着,很悲哀。

秦用愤愤道,“那些年轻的蛮子们不孝。”

可冯山告诉他,“这些年轻的蛮子们也会老,当到了那一天需要他们牺牲的时候,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一代代的蛮子都是如此过来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孝不孝的问题,对他们而言。”

独孤燕云看着那几百个走出来的老弱病残有了几分不忍,“宣相,是否宽恕他们?”

秦琅心中不忍,可却面无表情。

最终,他缓缓道,“他们的牺牲精神很可贵,但如果我就此宽恕,那就太过廉价,也是对其它死难百姓的不尊重。等这些人死后,可以好好收敛祭奠他们。”

他没有赦免他们。

因为这并不是秦琅选择他们出来受刑,他们是自愿站出来替代部落里的年轻人的,是为自己部落为自己的儿孙们牺牲的。

秦琅招来黑牛。

“我听闻了你们部落的传统,敬佩你们的牺牲精神,不过血债需要血偿,你能理解吗?”

大黑牛无奈的点头,一脸沉默。

“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景象,他们不是因为天灾,不是因为饥饿而牺牲的,他们只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愚蠢和冲动,替你们付出的生命,记住这场面,以后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

“为了让你们能更好的明白他们牺牲与付出,我要求由你们这些寨主和长老们来亲自行刑,送他们上路,然后所有山民一起为他们送葬!”

黑牛一脸痛苦,这个山中最勇猛的战士,羞红了脸,充满了自责。

可秦琅没有理会他,坚持让他们亲自行刑。

“他们是因为你们而死,所以必须由你们来亲自执刀行刑!”

一名白发苍苍的山蛮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来到了黑牛面前。

他对着他笑了笑,“儿子,阿巴先走一步,去与你娘团聚了。好好带领部众,那位秦宣相虽然狠,但心中存仁,切记。”

说完,他跪在了地上,将花白的头颅贴在了一根粗松木上,闭上了眼睛。

黑牛这个强壮的汉子,眼中也不由的流出了泪水。

可无数人在看着他。

他不能循私,父亲主动站出来,就是要维护他的威望,挽救他因兵败而崩塌的威信。

黑牛跪下,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兄弟水牛上前,也对父亲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把黑牛的铁斧递给了他。

握着这把如同他生命一样的武器,头一次,黑牛的手颤抖了,感觉平时如臂指使的斧子如有千斤之重。

秦琅站在那里,看着神情肃穆观刑的蛮子们。

他发现,这些蛮子们很神圣,似乎在进行着一个神圣的仪式,这一刻的他们,脸上没有了畏惧,没有了惊惶,甚至也没有那般的愚昧和落后。

秦琅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招安山蛮是对的,否则这些蛮子若是真的被逼的无路可退,也许朝廷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黑牛无声的举起了斧子,闭着眼睛挥下。

花白的首级被斩落,尸首分离。

黑失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兄弟水牛将他扶起,黑牛只是哽噎着道,“帮我把阿巴的尸首捡回来!”

蛮子寨主、长老们轮番上阵,他们亲手处决了自己的亲人。

三百七十七个山蛮老人,有男有女,基本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跟着下山,手上并没有沾过血,但现在却替自己的儿孙们上了刑场。

“一命偿一偿,债清了吧?”

黑牛红着眼睛,走到秦琅面前道。

秦琅点点头,“人命债清了,利息我也不要了,记住这个教训,因为你们的一时愚蠢和冲动,让这越城岭山下,白死了几千条人命。”

黑牛拿手指扒着脸上的凝固的伤口,血再次流了出来。

“不会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血的教训,我阿巴都被我亲自砍了。”

伤人者赔钱,辱人妻女者,要把自己的妻女陪给别人为奴,这些山蛮们也都认了。

大黑牛萎靡不振。

“这一切都是曹武征干的,是他,桂州司马。他原本是隋末时在郴州建年号称通圣主的曹武彻之弟,当初率曹家大军数攻桂州不下,却导致郴州曹武彻被岳阳萧铣军攻破所杀,曹武征后来又被李袭志击败,便干脆率部降了,这些年一直统领着桂州兵马,与李袭志分掌文武。”

他告诉秦琅,关于朝廷要强令山民入籍,移民下山等,正是曹武征派人来宣扬的。曹武征对此表示十分不满,说支持他们起来反抗,还说他也愿意出一分力。

若是朝廷非要倒行逆施,他也将联络谈殿、宁琚等举旗起义,到时封锁五岭,他们不再受中原压迫。

“我上了姓曹的当,害了大家。”

“若是宣帅要讨伐曹武征,我愿效犬马之劳!”

秦琅听了并没怎么惊讶,他早就怀疑这次山蛮做乱不简单,甚至也猜测到了跟桂州有很大关系。

想不到是桂州司马曹武征,倒是胆大包天。

他哥哥当年敢自称通圣主,难道是以为自己能当通天大圣?那这曹武征,又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不成?

找死!

对于大黑牛这样的山蛮,秦琅还愿意留一线余地。可对于曹武征这样的桂州司马,一心想要分裂割据的家伙,他可就绝不容忍了。

吃着朝廷的饭,却还要做反,吃里爬外的家伙。

“你们的事情已有了结论,此间事了,你们可以回到山里去,外面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了。”秦琅道。

“两千多条人命,这笔血债我要找姓曹的讨,请宣相容许。”

看着大黑牛那咬牙切齿的样,这家伙不敢把血债算到秦琅和朝廷头上,现在只能算到姓曹的身上了。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一策可杀曹武征,你只需按我的计划行事便可。”

“我都听宣相的。”

第422章 内讧

阿黄看着黑牛离去,对秦琅道,“这山蛮未必可信,三郎要小心提防。”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个黑牛拿着刀子把脸划开三道深口子,血流满面眉头都不皱一下,绝对是个狠人。而他还在他面前斩了自己的老爹,这人有枭雄气质了。不过他先前斩杀父亲时那泪流满面,事后无力坐地的样子,也让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觉得黑牛还是个比较热血的首领,勇猛、冲动,但又不失血性和义气。有仇必报,还是个比较言而有信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是值得合作的。

所以先前他不但没有把这个蛮王杀了,还特意给他先授了个越城县县令之职,就是觉得这种人还算聪明,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血亏尝到了教训之后,会是个懂规矩的人,不会再轻易乱来了。

“这个任务,就当是给黑牛的最后一个考验吧,若是他就此一去不回,或者真投曹武征了,那也不过是我识人不明,也不碍事,算是提前避免了一个隐患吧。”

从严关到桂林,约百里。

快马其实一日便可抵达。

大黑牛辞了秦琅,与兄弟大水牛领了约百余人,便向桂林奔去。

天黑时,一行已经抵达了桂林城。

城门前官道两边,一排山蛮首级还插在尖桩上,早已经腐烂,臭不可闻。黑牛瞧见他们,脸上冰冷无情。

赶到城门前,城上早已经有些紧张的持弓对着他们。

“我是大黑牛,从严关赶来,要见曹司马。”

城上的守军,此时皆是曹武征的亲信兵马,马上就去通报,他们知道山蛮作乱的真相,还只以为这有名的大黑牛是来求援的。

曹武征此时在城中,也在紧张的做着部署,却并不知道严关巨变,大黑牛刚率着两万多山蛮离开秦城北上攻打严关,就算再不济,也不过拿不上严关而已,不管怎么说,总能跟秦琅相持一阵子。

他也打算利用这时间,再好好的谋划一下。

“这家伙怎么直接跑来这了?”曹武征皱了皱眉,可还是站了起来,“带他们过来!”

桂林城门缓缓打开。

大黑牛直接带着百余兄弟便驰入城中,入的城来,见到桂林城十分萧瑟,以往他也是来过桂林城几次的,往日时这里可是十分热闹的。

做为中原入岭南的第一站,桂林城是岭南唯一一座比较像中原的城市,有大量的汉人,控制极严,工商也十分发达。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朝廷海贸的发展,广州和交州的商港热闹起来,桂林也越发热闹了。

大量中原的商团货物,沿灵渠过越城岭而来,在桂林休整,然后顺漓江直下广州。

但是现在,城门紧闭,城中街道上也看不到什么行人。

一群蛮子骑马驰过街道,更是让本就没几个人的街道上,更加惊惶,人们慌忙奔走避让。

大黑牛也不管不顾,直奔州衙而去。

州衙前,倒是有不少兵丁驻扎,可都是曹武征的亲兵,他们见到山蛮过来,也不以为意。

大黑牛在衙前落马。

也不理会那些亲兵,直接就往衙里闯。

亲兵只放了大黑牛兄弟进入,把其余人拦在衙外。

也没有跟着进去。

而大黑牛熟门熟路的一直闯进衙堂,司马曹武征在李袭志走后,便暂时接管了州衙,代理刺史行事。

所以他有些迫不急待的搬进了刺史公房办公。

大黑牛闯入,曹武征还脸色不豫的站起来要喝问他怎么私自跑来?

结果大黑牛直接就伸手探到脑后,从背上摘下一把大铁斧猛的就是投了过去。

沉重的铁斧破空而去,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

曹武征措不及防,想要躲避已经不及。

铁斧正中曹武征的胸口,斧刃直接就切了一半进去。

曹武征被那巨力砸的飞起,落到了后面那张大案上,满口鲜血直喷。

“你!”

“血债血偿!”大黑牛只是咬着牙回道。

几名曹武征亲兵惊呼着拔剑,黑牛兄弟俩阴沉着脸,直接挥着刀斧上前,一顿砍瓜切菜,顿时那些人就横七竖八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黑牛上前拔下自己的那把斧头,然后再一刀把还没断气的曹武征人头砍下,他一手提着曹武征的人头,一手提着铁斧往外闯。

州衙乱成一片。

谁也没料到,两个蛮子居然敢如此凶横。

等他们一路闯到州衙门口时,这里也一样是流了一地血,在这的一百多个蛮子也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把门口守卫全都宰了。

“现在怎么办?”黑牛甩着刀上的血问大哥。

“去城门,相信宣相的亲军轻骑也要到了!”

一行蛮子于是凶横的往外冲,铁斧大刀,轻弓快马,这些山里蛮都是部落精锐,一样精通骑射。

措不及防之下,桂林城中无人敢拦。

有些士兵远远看到了蛮子手里提的曹司马人头后,更加慌了。

城门外,又是一通激战。

看着越聚越多的兵士,大黑牛高举着曹武征首级,大声吼道,“谋反叛乱者乃桂州司马曹武征,我乃越城蛮一百零八寨首领大黑牛,已在严关接受秦宣相招抚,归附朝廷,如今奉秦宣帅之命,前来斩杀逆贼曹武征,尔等若是识相,快快让开,否则,便是曹贼附逆从党!”

这一声吼,声若雷霆。

震的桂林北门边的士兵们发懵。

大黑牛紧接着又高声大吼,“秦宣帅三千亲军马上就到,若不想沦为曹贼附逆者,不想满门抄斩者,马上放下武器让开!”

有人半信半疑。

可不少知情者,看看大黑牛,又看看曹武征首级,惊惧万分,不敢吱声。

“兄弟,把宣帅给的旗帜打出来!”

大水牛赶紧从怀里扯出一面旗帜,展开,却正是代天南巡四个字的旗帜。

识字的都知道,这旗帜肯定是江南岭南宣抚使秦琅的旗帜了。

恰在这时,一百附离狼卫轻骑和一百银鞍铁禄轻骑,已经驰近。

“秦宣帅的亲军到了!”

大水牛一手举着旗,一手持大刀冲向城头台阶,沿途兵丁,无一人敢拦。

代天南巡四字大旗在北门上迎风飞扬。

城外二百轻骑高声呼啸。

“快开城门!”

大黑牛喝令。

紧守着北门的士兵,终于慌了。

他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刀箭,取下了城门栓,把门打开。

二百轻骑呼啸而入。

大黑牛提着曹武征的首级上前。

“曹贼已诛,桂林已下!”

秦用一身明光甲,他勒马来到近前,打量了那个人头几眼,也不辨真伪,可既然桂林城已经进了,那自然应当无误。

“黑牛首领果然守信。”

一个时辰之后,秦琅到了。

桂林城的三千曹武征的兵马尽皆解甲,并未如何抵抗。

曹武征虽野心勃勃,可死的太过突然,他的部下群龙无首,又听闻秦琅已经到了,而率领着几万山蛮的大黑牛居然已经归附朝廷,并成为秦琅前锋,他们便都明白大势已去。

没有谁愿意愚蠢的为一个死人尽忠。

何况经历了隋末大乱的这些人,又有谁不是投过数个主公的呢。

在只诛曹贼,余者不究的号令声中,这些人都很痛快的放下了武器,在这里等着秦琅的到来。

秦琅入城。

最惶恐不安的还是这些桂林官吏、兵将们。

“谋逆做乱者止曹武征而已,尔等不过是被蒙蔽挟迫,如今既然悔误,那本使便都既往不咎,统统赦免尔等。”

皆大欢喜,普大喜奔。

众人都松了口气。

“太便宜那些人了!”

桂州刺史府里,秦用有些不太满意的对秦琅道,最终的处置结果确实比较轻,官吏都是暂时留职任用,而那些桂林的兵,秦琅是队正以上军官暂且留用,其余士兵全都解甲遣散归田。

因为这些兵之前在归附朝廷时,理应是已经解甲归田了的,所以并不算是正式的朝廷官兵,顶多是乡团土兵的性质存在的。

桂林城,已经由秦琅的牙兵亲军接管。

曹武征被杀后,他的一些骨干骨党,其实也还是被控制起来了,只是没有搞出多大动静而已。

“杀人无益。”秦琅随意的翻看着桂州的一些公文档案,这些东西他是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保护的。

这都是好东西,朝廷要管理地方,这些户籍档案等就是最宝贵的资料,就如后世商家们争相想掌握用户的大数据一样,朝廷也是要靠这些档案来治理地方的。

若是这些东西损毁,那户籍、田地、山林、税赋差役等一切就要从新搞了。

从这些档案上来看,桂州虽说经历过隋末大乱,从隋朝的始安郡再到大唐的桂州,这些年其实也还算安稳的,虽然账面上有些穷,但底子还不错。

最值钱的,当然是桂州的户口不少。大业年间,拥县十五个,有户口五万四千五百一十七户,就算经历了隋乱,但户口并没有减少多少,甚至因为在隋末时李袭志募集乡勇保境安民,没有怎么卷入到混战中去,反倒使的许多岭南以及江南的百姓逃入桂州避难。

整个岭南,桂州居然是户口第一。大业时,广州所在的南海郡,同样十五县,户才三万七千多,而交州所在的交趾郡,县九,户口三万整。

相比之下,周边六千多户的零陵,五千多户的衡阳,四千多户的桂阳等,桂州确实是整个地区的核心所在了。

朝廷之前将岭南分设东西二道,岭南西道的首府,也是选在了桂林,整个五岭以南三道,广东设大都督府,安南设大都护府,广西虽然没能设大都督府,可也保留了桂州都督府。

桂州是岭南西部的核心,所以桂州乱不得。

大开杀戒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秦琅提起笔,开始给皇帝上奏,鉴于如今岭南的形势,他请求皇帝接受他的建议,对于五岭蛮给予适当的安抚,比如沿五岭山区设立一二十个山蛮自治的羁縻县。

而桂州如此重要,李袭志又在此极有威望,现在杀了曹武征后,他请求皇帝再派李袭志过来担任桂州都督,另外他请求朝廷派许敬宗调任广西道常平使,负责常平仓以及盐铁税赋钱粮等事务。

他还请求朝廷在桂州及周边设立十个左右的统军府,点选府兵,或是设三五个统军府,另再编设一二十个营的团练营,将山蛮和岭南的其它俚僚等熟蛮点选编入,以加强广西武备军事,加强对俚僚蛮子们的威慑。

皇帝派人来之前,他会暂时先停留在桂州安抚山蛮俚僚以及当地汉民等。

第423章 鸡飞狗跳

降了山蛮,斩了曹武征,湘桂边境倒是暂时安宁。

秦用等都主张要来一场雷霆清洗,管他魑魅魍魉通通杀他个干干净净,不过秦琅倒是压住了火气。

李大亮坐在桂州衙内,听了秦琅以抚为主的打算后,也是深表赞同。

秦琅南下,已经杀了几千人,威风够了,蛮子们也慑服了,所以现在当行安抚为上。

“卫公代天南巡,如今李袭志入朝,司马谋逆被诛,桂州府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啊。那曹武征之前不仅联络越城蛮,也在联络萌渚峤等蛮,另外也跟谈殿等俚帅暗中往来。”李大亮是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现在只是路过桂州。

这里的事情当然与他无关,可他跟秦琅关系良好,自然也要给他些建议。

“现在当务之急,张贴告示,派人下县乡安民,另外一个还是兵。”

秦琅点头。

“原桂州之兵解散后,曹武征以土团名义保留了几千人,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兵。所以这次我打算先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秦琅的打算是先把之前那些兵,统统收缴武器,然后发点遣散费让他们解甲归田,然后秦琅再从桂州十五县里,重新招募一支土团乡兵,用以维持治安,震慑宵小。

“我计划是桂州十五县,每县建一个土团,编二百人,桂州城再建一个营八百,另外严关和秦城,各驻一营八百。这样总计四千六百土团,此外越城岭新设三个羁縻县,也各编一个二百人的山蛮土团。”

土团平时分番轮值,负责道路巡查,缉贼捕盗,维持治安,协守城防等,若遇叛乱等,则听从官府征召协助平乱。

“对于点选的土团乡兵,我打算让桂州衙门给他们拔划土地,每人授满百亩之地,另外免除他们其它的杂役等,此外,每个乡兵,允许拥有在官府登记后的乡兵个人装备,有条件的还允许他们通过官府采购战马。”

“除此外,我还打算接下来要在桂州城和下面诸县,都设立官方州县和县学,乡团子弟,可有资格入官学读书。”

“甚至将来州县不入流杂任吏员和其它胥吏选拔,优先录用这些乡兵。”

李大亮眼前一亮。

“这类似于朝廷的府兵点选了?莫不也是要先选财多,再选丁多,再选强健者?”

“嗯,桂州毕竟在五岭以南,远离中原,朝廷现在长江以南,基本上都没有几个军府,就算朝廷以后调兵来驻扎桂州,也不会有多少,这边形势又复杂,为保长治久安,没有点真正的军事力量是不行的。”

秦琅计划的桂州土团,就是跟府兵一样,要从桂州中挑选那些富户豪强子弟充任,这些人本就是桂州的中产以上,本身既有财力,也有些见识,对于桂州也有极强的认同感,毕竟他们家在这,产业在家。

“农闲时追集训练,习练战阵军令号角等,平时则在家习练弓箭长矛。”

这种土团,其实跟南北朝时北方的乡兵们差不多,区别就是北朝时的乡兵,当时都是汉人豪强士族的私人武装,或是宗族武装。

其实这些乡兵们的战斗力向来是很高的,尤其若是只在本乡境内,他们战斗力更强。

只要把桂州的兵,全换成由朝廷,由桂州衙门能控制的兵,桂州才算是真正的又回到了朝廷的怀抱。

桂州做为拥有五万多户的岭南第一大州,底子很好,也是唯一一个跟中原一样基本以汉人为主的州,这跟岭南其它州有很大不同,岭南其它州,如冯盎的高州,宁家的钦州,陈家的陇州等,虽然户口上也有个几千户的,但其中有大量的俚僚熟蛮入籍。

就算是广州、交州这两个历代朝廷牢牢把控的州,可汉人也仅是占主导,并没占据绝对多数。

桂州有基础,隋末以来,李袭志守境安民做的也还不错,让桂州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冲击,甚至还有周边大量汉民避乱涌入桂州,使的桂州汉民数量有增无减。

天高皇帝远。

秦琅这位代天南巡的钦差,现在就有了全权处置的资格。

用不着事事奏请天子,直接就可以该升的升,该贬的贬,该杀的杀,该放的放,甚至就算组建土团乡兵,也是可以一手说了算。

第二天。

秦琅继续在看着桂州的档案,秦用等却已经带着人开始四下出去。

虽然秦琅没有怎么高调宣扬,可等局势稍稳,还是马上就对曹武征集团发起了清洗。曹武征虽说是隋末时的外来者,可也来了桂州十来年,而且当初他还是带着两万多败兵归附的,十几年来他都是桂州军队的实际掌握者。

也早就在桂州建立了一个错综复杂关系的利益集团,不仅是原来军方,就是州衙里,以及州县里的许多豪强们也关系密切。

这次做乱,有许多人也是直接参与其中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隋末以来的桂州地方集团,终究还是要清一清,这才能真正算是收归大唐的。之前李袭志归附后,朝廷也没有余力来真正管到这里,现在该来的还是要来。

趁着曹武征谋乱,正好将一些地头蛇们给收拾了。

秦琅的牙兵迅速出动,一大早上将许多还在沉睡中的桂州官吏、豪强、富商们的豪宅撞开,对照着名单开始抓人。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四起。

有些人还试图叫家兵反抗,可这些人的家丁虽不少,现在匆忙之间,又如何是有备而来的秦琅牙兵对手?

“胆敢抗法拒捕,负隅顽抗者,统统杀无赦!”

一阵弓弩齐射,那些平时凶横惯了的家兵,就被射倒一地。

大盾在前,弓弩手在后掩护,长矛手、刀牌手们身披着铠甲冲杀上前,将不服者一一砍倒在地。

虽说岭南天气热,影响了中原战士们的战斗力,可这种小打小闹般的阵仗,他们依然还是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桂州长史、桂州兵曹参军事、桂州录事参军

桂州衙门的官吏几乎被一网打尽,只有约两层文吏逃过。

这些桂州官吏,本来许多是前朝任命的官员,还有大半是后来隋亡后,桂林自保后自己任命的,号为南选官。

之前也算是得过朝廷许可,但现在秦琅可不管这些,凡跟曹武征谋逆的,甚至就是算是之前是李袭志的人,但有一些触及到秦琅不满的立场问题后,他都是直接连锅端。

这些被捕者,统统都被秦琅抄家,族人也被牵连。

财产充公,族人入狱。

当天,被捕者一千余人,秦琅特意让牙兵将他们押着穿街而过,一边还派人敲锣打鼓,大声公告他们的罪行。

街道两边,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这一幕幕,让他们都十分心惊。

当天晚上,秦琅下贴邀请桂林城中的豪强大户富商们赴宴,无一人敢不至,纷纷带着厚厚的礼物前来。

秦琅让人收下礼物,然后告之收入桂州府库之中,以为公用。

夜宴上,许多人都惴惴不安。

好在秦琅白天抓了许多人,晚上并没有再有啥大动作的意思。

反倒是好酒好菜招待,等酒过五味菜过三巡,才向众人说出要征辟地方乡贤良才入州衙为官做吏,同时又说要重建桂州乡团,安稳地方,要精选那些大户豪强家的勇武子弟,并说了点选乡团后的诸多福利等。

本来还很不安的人,喝了半晚的酒,心煎熬无比,却不料最后还是这样的好消息。

接着秦琅再说起白天那些被捕者是如何参与谋反叛乱等之事后,对于他们的被捕,在座的这些人已经没有几个抱不平了。

甚至不少家伙已经开始为秦琅唱起赞歌,认为那些人都是害群之马,该抓,该杀。

第二天早晨。

秦琅在桂州衙门直接宣判。

速判速决。

有一百多人被判谋逆者,斩立决。

其余等,全都被秦琅判了个长流。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这边宣判完,那边已有牙兵上前,把一个个犯人拖上前,验明正身,然后公开处决,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尸首分离。

一口气砍了一百多个首级,全是过去桂州最有地位的上层人。

桂林城里其它的豪强大户们出奇的平静。

就在今早,各家大都接到了秦琅的公文,几乎每家都有当家的或是子弟被秦琅征召入衙,有的是授予参军等官职,有的是授予府、史等吏职,也有不少是被点选为乡团的队头、旅帅、校尉等土团军职。

各家还都收到了一张官学入学通知,通知让他们家中适龄子弟去官学上学的。

也有人被点选为官学的老师。

正因此,所以今早的这速判速决,这些人被喊来观判,却也没有一个为那些人叫屈不平,虽然以前同在一座城,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可这种时候,谁又顾的上别人呢?

只求自己能够平安渡过就阿弥佗佛了。

雨过天晴。

‘为祸一方’的豪绅恶劣,居心叵测,阴谋造反的逆贼们被铲除了,而不久前啸聚下山做乱的蛮子们也都已经被招抚,纷纷返回山里。

紧接着,秦琅还让州衙发出告示,宣布即日起,正式实行两税法,桂州百姓都能减税免役,负担大大减轻。

这无疑让桂州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大赞秦宣相英明,称赞长安天子圣明!

五千多人的乡团,各营团也很快就招满了,没有谁敢抗拒秦琅的征召令,或者说,本也没必要抗拒这么好条件的征召令。

大黑牛回山前,还做了件事情,他带领着两万余山蛮,把七十多里长的灵渠,重新又疏通修理了一遍。

堵塞淤积的灵渠,终于又恢复了了。

灵渠恢复,冯盎也终于从衡阳珊珊来迟!

第424章 长安天子

严关前。

冯盎看着那迎风招展的大唐红旗,再看看那旁边的桂州严关乡兵营旗帜,不由的一声叹息。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五百多里路,紧赶慢赶,已经够快了,谁料到人家秦三郎办事更厉害。

进关,冯盎仔细观察,发现这个严关乡兵营士气很高,虽然装备上有些一般,但个个精悍,防守严密,这与他预想中的乡兵完全不一样。

仔细的检查过冯盎一行的文书官印等后,对方才放他们入关。

甚至全程都有两队乡兵在旁看着他们。

冯盎让人给乡兵们钱,对方收了,可依然没放松。

关内的一些商铺也已经恢复了,冯盎选了路边的一个茶楼,进去喝了杯茶。

倒子冯游出去转了一圈,然后回来。

“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很让人惊讶,这里先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山蛮在这里死伤两三千,可现在山蛮们却已经疏通了灵渠,又回到了山里了。”

“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秦琅现在哪?”

“他在桂州。”

“曹武征呢?”

“死了,被大黑牛给杀了,曹武征的一众心腹,也都被秦琅抄斩了,现在整个桂州,包括那些越城蛮,都已经对秦琅服服贴贴了,难以置信。”冯游感叹着道。

他们冯家也是常年跟蛮子们打交道的,什么时候蛮子们这么好说话了?

冯盎问了不少细节,听完后,只能摇头感叹着道,“秦琅确实了得,我们这回是真得罪他了。”

“不至于吧?”

“秦琅这种人聪明近妖,有什么能瞒过他?我们若是早一步赶到,帮他点忙,或许这事就算了,可现在咱们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说秦琅会怎么想?”

“管他呢!”冯游不太客气的道。

“哎,这事弄的。”冯盎很是懊恼。可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

他揉捏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曹武征搞这一下,确实是挺厉害的,怎么秦琅三五下就把事情轻松的解决了呢。

击败山蛮不算难,可问题是他怎么让山蛮这么快就转变态度,居然这么快就对他服服贴贴了?

还有桂林城里的那些人,为何没有兔死狐悲?

太多的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秦琅赢了,赢的非常漂亮。

“斩杀数千,蛮子们还这般服气,哎。”

数日后。

长安。

皇城,政事堂。

几位宰相正在堂中议事。

一名堂吏冲到堂前,声音带着激动狂喜。

“相公,诸位相公,大捷。”

魏征不满的道,“何事大惊小怪?宰相们正在堂议,安敢闯入?”

那堂吏一惊,宰相堂议,这可是极为机密的。

“诸位相公恕罪,实在是刚接到桂州来的好消息,一时没忍住赶来告诉诸相公们。”

左仆射房玄龄问,“桂州?是卫公发来的吗?”

“回房相公,确实是桂州卫公发回的捷报,大捷,严关斩山蛮数千,然后招降山蛮,又奇袭桂州,诛杀叛乱的曹武征,如今诸蛮归附,桂州安定!”

“斩数千,降山蛮,诛曹武征,平桂州?”魏征大惊。

其余诸位宰相参政们,也都是极为震惊。

“捷报呢,赶紧呈上来。”杜如晦喊道。

一封秦琅亲笔所写的捷报呈上。

魏征亲自朗读,诸位宰相听的也是惊叹不已,甚至有几分如痴如醉了。

“秦琅的捷报,当不会有虚假水份。”房玄龄最先开口。这话也是有事实依据的,秦琅这些年,出使幽州,再巡视泾豳,再镇守河套,每次都立下大功,每次秦琅奏报,事后都证明不曾有半点夸张虚报。

魏征拿着捷报没放下,“秦琅一下岭南,结果就能遇到几万山蛮做乱,还马上查破了桂州司马曹武征谋反,倒是厉害。”

平章国计戴胄笑道,“秦三郎毕竟以前做过镇抚使的,耳目向来灵敏,也不稀奇。”

政事堂上。

宰相们对秦琅倒多是赞美之词。

连魏征这个大喷子,今天也难得的赞扬秦琅处事迅速。并没有为秦琅斩杀几千蛮子,或是速判速决杀了几百桂州土豪,抄了几十家而多说什么风凉话。

对于朝廷诸公来说,桂州虽在岭南,但这个州是绝不容许有失的,这是朝廷经营岭南的桥头堡,必须得保证安全。

先前调李袭志入朝,就是因为他久镇桂州,担忧在桂州久了,不利于朝廷控制岭南。谁料到,李袭志入朝后,居然还冒出来个桂州司马曹武征谋反,更是挑动了几万山蛮做乱。

“幸好是遇上秦琅南巡,否则谁有能力这么及时的处置平息?若是等到朝廷再派人去,只怕已经是夜长梦多,地方大乱了。”房玄龄感叹着道。

这话其它宰相们也赞同。

若没秦琅,这事还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难道还能指望永州刺史或是衡州刺史,又或是岭南的谈殿宁琚等人?

桂州本就是朝廷稳定岭南,尤其是岭南西部的核心,这桂州都大乱了,周边州县只会跟着大乱,什么山蛮,俚僚,只怕也会跟着做乱。

好在秦琅恰好出现,及时的迅速平息了这场叛乱。

“严关斩杀几千蛮子后,秦琅能不顾自身安危,以大局为重,亲自出关到蛮营招安山蛮,十分了得。”

房玄龄等都认为秦琅这一手是最厉害的,并不是只打打杀杀,关键还是找到了关键所在。

“奏报陛下吧!”

李世民看到宰相们的奏报,也是惊喜连连。

等再收到秦琅的另一封送抵的密奏后,对整个事件便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他不由的惊出了一身汗来,虽然叛乱平息了,可他能感受到,若是秦琅没有及时的察觉,只怕还真会出大乱子,不敢说秦琅冯盎李大亮等是否会被那曹贼谋害,可一旦秦琅等被堵在严关以北,那么接下来岭南,尤其是桂州一带肯定就要大乱的。

那些魑魅魍魉勾结起来,这乱子怕是一时半会平不了。

他没想到,岭南都归附朝廷六七年了,到现在都还这般混乱。一个小小的州司马,居然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杀了一个曹武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

对岭南,真的要下点狠手才行了。

再看到秦琅的一些关于安抚岭南的建议,比如加大岭南各州的并撤,加快加强州县官学的建设,多招收岭南土人豪强子弟入学,甚至是将一些岭南大豪强蛮酋子弟,招入长安国子监等入学。

另外就是从中原调兵入岭南屯驻,设立军府,把府兵们的家眷也迁到岭南来,在军府旁边安置,以安府兵之心,加强朝廷在岭南的实力。

另一方面,也还是要组建乡团,汉蛮七三开招募乡兵,给予这些人一些特权福利,让他们成为朝廷控制岭南的府兵之外的又一辅助力量。

其它的建议还有不少,比如修建道路、设立驿站,向岭南增派官吏,逐步减少南选官比例等。

逐步在岭南推行两税新法

李世民细细思量。

最后看到秦琅请求皇帝调李袭志回去担任桂州都督,还请调许敬宗去出任广西道常平使时,他有些犹豫。

调李袭志回来,就是不想让他久镇桂州,以免失控。

可现在秦琅说曹武征虽诛,但桂州也还是有些人心不稳,李袭志在桂州向有威望,若他回去能马上安稳桂州人心。毕竟他秦琅只是代天南巡,路过桂州,不可能一直呆在桂州的。

而挑许敬宗,是因为这人比较有干才,现在岭南,正是需要这种有能力的人。虽说他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但调入转运司之后,表现很不错,调任地方后,也是可圈可点很有功绩的。

皇帝有些失神。

本以为桂州是最安稳的,想不到桂州也是这般,那么岭南其它州县,只怕情形更不容乐观。

这一次桂州之乱,其实还没有乱起来,就已经被秦琅迅速平息了,许多东西还没有暴露出来,可李世民已经能看到了。

他相信秦琅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才请求让李袭志回去担任桂州都督、刺史。

皇帝觉得自己以前对于岭南过于乐观了。

最后,李世民还是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桂州都督、刺史李袭志,广西道常平使许敬宗这两行字。

顿了顿。

皇帝又提起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秦琅赐实食封一百户,通前一千七百户。

这一百户实封,是为了表彰秦琅立下的大功,表面上看秦琅这次好像也没立啥大功,斩几千蛮子算不得什么,但皇帝却知道,这次桂州有些凶险,那曹贼一个不好,就要搞乱整个岭南。

这可能比之前谈殿、冯喧、宁长真等人联合造反,也还严重。毕竟宁长真等人的造反,其实都还只是那些岭南土王之间的地盘争夺,而桂州却是中原入岭南门户,也是朝廷治理广西的核心。

一旦桂州丢了,可就非常严重了,这可能会让朝廷真正失去整个岭南的控制。

李世民最后又开始给秦琅回信,他希望秦琅能够在桂州多呆一段时间,安抚地方,等到李袭志和许敬宗带一批朝廷点选的官吏到了之后,做完交接再走。

对于这次随秦琅立功的将士们,皇帝也让秦琅记录军功奏报朝廷,会各有赏赐。

这一次,不仅李袭志会重回桂州,朝廷还会挑选一大批官吏南下,不仅有文官文吏,也会有不少武将武官们随同南下。

对于秦琅所提的在岭南征召豪强大户子弟以及山蛮子弟组建乡团,皇帝同意了,从中原调兵过去,不太现实,也难以适应。

倒不如从岭南征召点选乡团,给予一些优待,但是为了保证这些乡兵的控制权,皇帝必须得多中原选派军官们南下。

至于设立羁縻县,以山蛮酋长担任,管理五岭山区之事,皇帝也是赞同的,反正那些地方之前也是属于三不管地带,任蛮人自治的,如今置县,授蛮酋为县令,这其实还是有助于朝廷控制,加强渗透。

第425章 我有何罪?

李袭志车马刚抵长安,结果在长安城门前,就见到了一队镇抚司诏狱的官兵。

一名绿袍小官对他宣读了逮捕令。

“我有何罪?”

李袭志风尘仆仆,怒声质问。

“桂州司马曹武征密谋作乱,煽动越城蛮造反,攻城破县,杀害百姓众多,甚至欲伏击卫国公、耿国公等,你敢说你没有参与其中?”

李袭志其实在路上已经听闻了一些,虽说收到的情报不多,可也知道桂州乱了。

“我若是参与谋反,又岂会受诏入朝?”

“哼,你在桂州近二十年时间,那曹武征本也是你属吏,你安敢说与你无关?”

“武德元年,太上皇入长安建立大唐,派我儿玄嗣来桂州招慰,我便回书愿意游说永平郡守李光度一起归附,后来是太上皇说我与陛下都是陇西李氏同宗,因有江陵萧铣在中阻隔,让我暂时隐忍,等待机会正大光明归附。”

“我等到武德四年,萧铣为唐军所灭,我协助李靖,联络策动岭南八十余州一同归附朝廷。”

“武德五年,我自请入朝,陛下授封我为上柱国,始安郡公,恰逢辅公祜江南做反,陛下授我为江州都督,为平叛大军水军总管,随李靖于武德七年平定叛乱,班师还朝,陛下又让我仍镇桂州都督,此后我也多次请求入朝,今年得陛下同意,再次入朝。”

“我一腔忠诚,岂是尔等可以污蔑的?”

镇抚司官吏却只是冷声道,“你说你忠心耿耿,口说无凭,待我们查证之后才算,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袭志被直接送进了诏狱。

“我要见面陛下,我要当面陈述!”

诏狱里条件还不错,他的监房是独立的,里面有床榻有桌椅,甚至还有书籍可看,每天还有人专门打扫,吃的也算精细,一日三餐,有荤有素,就是没有人搭理他。

在里面呆了三天,始终没人理他,也没有人审问过堂。

第四天早上,狱卒送进来了一个人。

李袭志一见,大惊,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么来了?”兄弟李袭誉居然也是被锁进来的。

李袭誉看到兄长在这,也是格外惊讶,“怎么还牵连上你了?”

“应当是兄长牵连到弟弟你了。”

两兄弟都还以为是自己牵连对方。

那狱卒倒也没不耐烦,反而说让他们俩关在一个牢房,兄弟可以述述情。

兄弟俩坐下来一番细聊,这才知道对方进来的原因。

李袭志进来的原因,自然是镇抚司说他是桂州谋反案的幕后主使,而李袭誉进来,却是因为私愤打死了属官而被抓回京师。

李袭誉被捕前为同州刺史。

他们兄弟俩是同父异母,李袭誉是嫡子,兄弟俩父亲在隋朝时是安康郡公,台州刺史,他们祖父李哲迁早年仕于江东,家族原世为山南豪族。

南梁时,他二十岁时父亲去衡州,将他留在安康,后起身军武,先后任直阁将军,武贲中郎将等,再出任安康郡守,任武超将军,其后都督东梁等七州军事兼东梁州刺史,后逢侯景作乱,诸侯混战。

大统十七年,兵败被俘,押入长安,宇文泰赏识其气节和英勇善战,拜为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并封沌阳县伯,后以平乱之功,受赐紫袍玉带,加授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任直州刺史。

魏恭帝三年(556),率兵攻梁并州,夺城十八所,拓地三千里,后入据四川,留守白帝城。又受命都督信临等七州军事,任信州刺史,进爵西城县公,增邑至2500户。

后任平州刺史,天和三年,晋大将军,四年,掌金州、上庸等军事,驻兵襄阳,建德二年,进安康郡公,最后卒于襄阳任上,谥号壮武。

李家原本祖籍陇右,但早就迁往山南,世为豪族,李家更是世仕南朝,若不是侯景之乱,李哲迁也不会降于西魏。

李哲迁降西魏后,成为十二大将军之一,成为关陇集团重要一员,也为李家在关中奠定了地位。

李袭誉便是在北周、隋两朝都世袭父亲的安康郡公爵位,隋末时兄长袭志任始安郡守,他则出任冠军府司兵参军,阴世师辅佐杨侑守卫长安,三辅盗贼如蚁,李袭誉曾提出率兵去占据永丰仓,发仓米赈济百姓,拿出府库中钱帛赏赐战士,传檄各郡共同捕贼,阴世师不肯。

于是请求回老家山南招募军队,刚回到汉中,李渊已经平定长安,召他还朝,授太府少卿,仍封安康郡公。

李世民讨伐王世充时,他曾出任潞州总管,后又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江南巡察大使,再入朝任太府卿,此后又先后出任过凉州总管、兰州都督、同州刺史等职。

李袭誉为人正直,以威严闻名。

平时唯一的嗜好就是读书,经常花钱请人抄书,每到一地都喜欢收集书卷抄录收藏。平时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吏们贪污受贿枉法。

“那县丞仗着是京中贵人的亲戚,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奸淫民妇,事发之后,我派人调查,他居然先杀了那民妇全家灭口,然后又花钱让证人都闭嘴,我一时气愤不过,便将他杖杀了!”

“那些证人虽然反悔,可之前案情已经十分清晰,我没有证据治他,可我能杀他。”李袭誉愤恨不平道。他不允许自己治下,有这种禽兽官员。更不能允许这种一手遮天的事情发生。

拼着前途不要,也要杖杀那人。

兄弟俩已经有几年未见,想不到再见面却是在长安的诏狱之中。

一声叹息。

“桂州司马谋反,只要你没参与,那陛下定会给你平反的,你安心等几天吧。”李袭誉倒不担心自己,反而开导兄长。

“我也相信陛下和朝廷。”

在牢里关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来了。

镇抚使张亮亲自来到诏狱,很客气的对李袭志道,“司中经过调查,发现桂州谋反案与郡公无关。”

“确定?”

“此事还多亏卫国公全力为郡公担保呢,陛下宣召郡公面圣。”

李袭志倒是不急。

“我希望张公能替我好好查一查我兄弟的案子,能够尽快给出一个结果。”

“一定一定,请郡公准备沐浴更衣,入宫面圣吧。”

两仪殿中。

关了大半个月的李袭志终于见到了皇帝。

一见面,李世民就说,“委屈郡公了!”

李袭志很平稳道,“只要事情调查清楚了,臣没有什么委屈的。”

“先前有人检举你参与桂州谋反,有司也只是按程序办案调查,如今调查清楚,朕也就还你一个清白。”

李世民给李袭志赐坐,还聊起了一点祖上渊源,说起来,他们都是出自陇西李氏,也算是同宗,只不过不是同族。

当年李虎是八柱国之一,李哲迁则是十二大将军之一,虽说不是第一批十二大将军,可李哲迁也确实是关陇核心,同是姓李的,关系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这也是后来李渊入长安称帝后,一封诏令李袭誉就二话不说的又回到长安朝见李渊,接受官职的原因,而李渊呢,也马上给李袭誉家族世袭的安康郡公爵位。

就连李袭志在桂林,也是对李渊的诏令奉行不违。

大家都是那个圈子出来的。

虽说李渊家祖上曾是西凉的,而李哲迁祖上曾是仕于南朝的,可终究还是凑到西魏北周这个锅里一起舀饭吃的。

“你兄弟袭誉因私愤而杖杀属于县丞,此事影响恶劣。”

“陛下,臣也知晓了此事,我兄弟确实有违朝廷律法,可也事出有因。”

“你说的因朕也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县丞确实该杀,可不当由他来私刑杖杀,他应当奏报朝廷,检举他。”

“你们兄弟都是本朝开国功臣”李世民东拉西扯,李袭志很恭敬的跪坐在地上,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皇帝这不过是在玩帝王心术。

他一入长安就被请进诏狱,连兄弟也被送了进来,但他很清楚这绝对是皇帝的授意,其目的当然不是要治他们兄弟的罪,相反,这反而是要重要他们兄弟的意思。

先敲打敲打,然后再安抚安抚,最后再授以要职重用,这自然会让臣下感激万分,更加忠心。

李袭志虽然以前只是个郡守,可在隋末混乱中能够招兵买马保住一郡安宁的人,又岂是简单的。

这人心啊,权谋啊,他也是懂的。

本来他就无罪,桂州一乱,更需要他回去,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圈后,他还欠了秦琅一个人情,还得感激皇帝的天恩,甚至还被敲打了一番。

不得不说,年轻的皇帝已经越来越厉害了,这手段玩起来很溜。

“袭誉一事,做的不对,但念其是开国功臣,朕给他个机会,便贬降他为衡州刺史吧,希望他能好好改一改自己的脾气。”

衡州跟桂州,中间隔了一个永州,相距不过五百里,但是衡州比起同州这个京畿州来,可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才几千户的边地下州,确实是降罪贬调了。

可另一方面,这又是给李家兄弟们的浩荡天恩。

“朕把桂州再交到你手中,好好为朝廷治理桂州,莫要让朕失望!”

李袭志跪伏,拜谢。

皇帝最后又特旨提升李袭志本品为从二品光禄大夫文散阶,并给他赏赐了许多东西。

“本来你刚到长安,不应当让你马上又辛苦的赶回去,但秦琅现还在桂州,桂州刚经一场大乱,正需要你这样忠心为国,又有威望的官员回去镇守,希望你能理解。”

“臣明白!”

第426章 狗头金

桂州。

秦琅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个多月了。

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这里的水先不论,可这里的山确实极为独特,一座座山,犹如水墨画一样。

城外,阡陌纵横。

水田里稻谷已经刚收获过,农人赶着黑色的大水牛又在耙田,准备赶插晚稻。

蛮乱似乎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不过秦琅到后,这里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他杀了曹武征等一众人后,整个桂州官场大换血,新换上来的官吏不再是原来十几年间主政的那批,换上了一批更心向朝廷更听话的人。

州县官吏换血后,几千人的乡团也都顺利组建起来,有此基础后,秦琅又先后几次召集山里蛮子,和桂州境内的俚僚蛮首领们来桂林议事。

没有人敢不来。

秦琅如今在桂州的名头,比在这二十年的李袭志还强几分,毕竟一来就能诛曹武征降山蛮的朝廷宰相,确实不一般。

秦琅召集这些蛮子们议事,倒也不是要他们纳税服役,而是跟他们继续约法三章,给予他们地位的认定。

从永州桂州直到东边的赣州等地,秦琅先在五岭群山,设立了十五个蛮人自治的羁縻县,然后又在桂州、融州、柳州等诸州,也陆续设立了十几个羁縻县,都是让那些蛮人们自治。

在那些朝廷管不到的大山里,这些新置的县,虽都隶属于各正州下,可县令都由当地实力较强,且对朝廷恭敬的蛮酋们担任,并在县下划设乡里,让蛮子们推举酋长们担任乡里官吏,让他们组建土团,听从协助州县,维持地方治安,巡逻道路,缉贼捕盗等等。

秦琅还专门组织了几次听证大会,对于一些汉蛮由来已久的冲突矛盾,进行调解。

有越城蛮先鉴在,秦琅推行的效果还不错。

大大小小寨子首领长老们过来开会,来了先给他们送点瓷器糖酒等小礼物,然后对这些首领,分别授封他们县令、县尉、参军、乡长、里正、保长等官职。

秦琅这般给面子,让这些蛮子们挺高兴的。

紧接着,秦琅又与他们一起约定一起修进山道路,约定在一些蛮族聚集地区的山下,建立集市,以后方便山民们过来赶集交易。

并承诺,一般山民易物买卖,交易山货,都不征收税收。

盐巴铁器等许多民用物品,也还禁止高价等,甚至每个市场会专门派出市令管理,以免有汉商汉民欺骗山民等等情况。

这个市集的设立,是最受山民们欢迎的。

他们需要盐铁等许多商品,过去交易不便,得跑到州县交易,还总被汉商欺压,甚至还要被官府收税。

他们的山货总是被压价,甚至经常不让他们来交易,这使的山民们很是不满,矛盾冲突也是不断。

如今,秦琅主动放开,还要把集市建到山区去,对山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山里其实也有不少好东西,各种猎到的禽兽猎物不说,积攒的皮毛等也不少,更别说他们也有自己的葛布、山稻等。

秦琅始终认为,交易其实是最好打开交流通道的办法。

也是能又赢互利的。

桂州因为处于湘桂通道上,所以这里的货物多,价格成本也不贵,用来跟山民们交易土产山货,当然有利可图。

但过去许多汉民有意压制山民,把山货价格压低,又把许多手工商品价格抬高,甚至还收他们的过路费入市税等,大发其财,惹山民不满。

秦琅带着一队亲军,走在乡间田野巡视。

天气依然炎热,他都已经晒黑了不少,好在秦琅带来的中原部下,在这里停留了许久后,倒也有意外收获,就是已经渐渐习惯了这边的气候,甚至是习惯了这边的蚊虫等,多数人都已经水土服了。

疾病等情况很少。

这是好事,有了时间缓冲过渡,比起一路行军到交州去,明显减少了许多疾病伤亡。

“这里的田挺好的,你看许多地方都不用修水渠,居然靠天下雨,就足够这水稻用水了。”

“毕竟南方,天气热,雨水足。”秦琅也感叹着。

夏收基本上完成,稻子收成很好,是一个丰年。

也有一些地方种植的是麦子,产量居然比北方还要高一些。

而现在这些刚收过的地,还能马上又再种一季晚稻,这确实是让来自中原的秦用等十分羡慕。

“这些大水牛挺好啊,个头壮,力气大,在水田里如履平地啊。”

秦用发现,这边人多数养水牛,而且水牛养殖很多,在中原地区,官府禁止私宰耕牛,一般人根本吃不到牛肉。

而在岭南,水牛养殖很多,水牛除了耕田外,还做食用,这里人宰杀水牛吃肉很普遍,根本不禁宰杀。

甚至有许多水牛除卖往岭北耕田用外,也卖去宰杀。

这种现象,让秦用等惊叹不已。

“岭南这地方,总体上来说,虽然是山区丘陵地多,平地少,可这里人口也更少,正因此,岭南这边的水牛和黄牛都养的多,而且能有剩余。”

在许多山区,其实好多蛮子们也养牛,他们养牛都是一山谷一山谷的养的。

“那些牛是真便宜啊。”阿黄感叹着。

“我觉得我们应当多买点水牛黄牛,然后运回中原去卖,中原可是紧缺耕牛啊。这些牛拿回过训训犁,那都是好牲口。”

“我觉得直接在这边买牛宰了晒肉干制肉松也不错。”独孤燕云则道。

秦琅则笑着道,“其实这岭南也有许多好东西,除了这水牛外,这山里好东西多着呢,比如不少的香料,这可也都是好东西呢。”

逗留在桂州,秦琅的那几千人马也停留在这,前期的两千多长流人,再加上后面来的两批,现在秦家从长安那边弄来了五千多人。

好在秦琅也没让他们在这白等,坐吃山空,而是迅速在桂州建立起了好几个作坊,开始向山民们收购那些山货土产,然后进行加工,再发卖。也建立起了一些铁坊木器厂酒坊等作坊,开始生产一些手工商货等出售。

秦家的技术实力很强,搞的这些买卖,还不错。

如今所得赢利,完全够这五千多人,还有秦琅手下那三千多亲军牙兵们的供养开支,根本不需要让桂州来供应他们。

“三郎,大黑牛来了。”

一名亲军过来报告。

“哦,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不少象牙犀角,还有许多虎豹皮以及不少药材,另外还有些香料和金银等。”来人说道,“东西不老少,装了好多车。”

大黑牛上次吃了个大亏,不过这家伙也聪明,没顽抗到底,及时的改邪归正,倒是在秦琅这里混了个不错的评价,现在已经是越城县县令,他兄弟水牛任越城县尉,哥俩一个主政一个管乡团。

回到山里后,倒是很快把一百零八寨整的明明白白的,迅速划设乡里,委任蛮官,并按秦琅要求搞起了保甲制度。

他第一时间把儿子送来了桂州州学读书,算是交了人质。

接着又主动的在县里造户籍账册,送了个备份来桂州给秦琅。这越城县的户籍人口,自然也就算是桂州的人口,只是他们另归账册,并不对他征税派役。

但已经有了个良好的开端。

之后大黑牛又带领蛮民们开山修路,主动把路修进山,拓宽山路,协助修建驿站、集市,使的他们山里最先开起了集市。

五日一集,汉蛮交易,让山里也热闹起来。

“这么多东西?看来是大买卖了。”秦琅笑了笑,眼下的唐朝,其实气候相对来说比后世要温暖的多。

在五岭一带,还有许多大象犀牛生活着,更别说什么虎豹豺狼了。

回到城中。

黑牛兄弟俩已经在州衙等候了,一见面,先恭敬的拜伏行礼,然后送上丰厚的礼物,象牙犀角,还有狗头金这样的好东西。

“这些好东西我收了,一会让人给你们估价,要换商货还是折钱,都可以。”秦琅没白收他们的东西。

一番问候,双方都挺客气。

“这次怎么弄了这么多好东西来,是要准备换什么吗?”秦琅问。

山里已经有了集市,就算是犀角象齿狗头金肯定也有商人吃的下的,可他们却直接运来桂州城,一路可是走了几百里的。

大黑牛说这次来,一来想换点好的农具,二来也是想看能不能买点武器装备回去,他们乡团二百人,都是部落里最勇猛的小伙子,但是武器装备就很落后了。他见桂州的乡兵营装备很好,也想换一点。

秦琅皱了皱眉头。

不过还是点了头,“乡团负有一方安宁的重任,确实也需要一些好的刀枪弓箭,你的要求也不过份,我可以给你们批示,让桂州武库里拔一批卖给你们,只是希望你们拿了这些武器后,能够为大唐守边安民,而不是另有他想。你应当知道,就算你们拿了再好的武器,可若有半点二心反意,朝廷都能随时覆灭叛乱,切不可有半点痴心妄想!”

“我等愿世代忠心朝廷,绝不敢有半点二心。”

二百人份的武器,就算给他们皮甲横刀长矛硬弓,也算不得什么,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什么威胁。

秦琅愿意给他们,也是大黑牛他们现在十分老实。

其实眼下虽然五岭蛮,以及诸俚僚蛮对他很服贴,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那雷霆之威,蛮子们也怕钢刀快,弓弩劲。但是,不少山里的蛮子,尤其是不少俚人僚人,其实也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听令的。

秦琅也想借助大黑牛这样如今听话的蛮子,来压制那些不听话的蛮子。

秦琅希望借助这些熟蛮开拓山区,把那些过去不服王化的山区给纳入朝廷的统治,先从设立羁縻县开始,然后开山道设集市,最后让蛮子县令们帮助建立户籍帐册,清量田地等,一步一步来,只要双方交流互通越来越多,那么蛮子们最终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影响。

而以双方巨大的体量差异对比,其实只要不互相封锁,要不了几代人,蛮子就休想再保持独立性了。

最终生蛮变熟蛮,羁縻变正州,入籍变良民也就顺理成章的事了。

山蛮称寨,而俚僚人更多是称溪垌,以溪垌为单位,而溪垌本意也很明显,溪就是山溪河流,垌本意为山间平地。

所以俚僚蛮们以溪垌为单位,其实就是指一条溪河,或是一片山间平原所聚集的部落。

如今岭南的基本状况,是大片的平原地区,主要由汉人占据,但是山区基本上是由蛮子们占据的,相比之下,汉人所占地区虽然更好,但单论地盘面积,却是蛮子们占的更多。

若要细论,大概就是汉人顶多占了两分,蛮子们却占了八分。虽说蛮子占的这八分地,其实远不及汉人所占的好,可毕竟地盘广阔。

李袭志还在路上。

秦琅依然暂时检校桂州都督,他同时也还是宣抚使,在等待李袭志到来的日子里,秦琅不断的召见蛮子们,山蛮溪蛮垌蛮。

修山道、设集市,建驿站,置新县。

三十六个羁縻县。

这代表着三十六个比较强大的溪垌蛮部落联盟,加起来有上千个寨子,有二三十万的蛮子们。

在秦琅开放的政策下,对他们不入籍不征税赋,对他们放开市集,甚至与这些蛮子酋长们签订了一些金银铜铁矿的开采合作协议。

当双方不再剑拔弩张的对抗之后,其实局面确实很不错。

山里的蛮子们,吃起了便宜的盐,能用上许多优质的针线锅碗等,而他们过去那些不值钱的牛羊、皮毛、药材等,现在也成了抢手货,能卖出极好的价钱。

集市建在了山脚下,用不着再卖一次货,得背着山货跑上十天半个月了,而山中建立的那些土团乡兵,巡路守山,也用不着担心有山贼或是别的部落拦路抢劫。

穿上了绿色圆领官袍的蛮子首领们,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个县令县尉等,虽说这县令连俸禄都没有,可他们也不在乎那一点点钱财,他们感受到的是如今成了大唐的自已人了。

出入桂林,往来官衙,也没有人再阻拦辱骂他们,他们的孩子也终于进了桂林城中的州学中读书。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些蛮子首领们普遍在交易中发了财,盐茶酒糖,丝衣锦带,金饰银器也都能用的起了。

这样的变化,确实让人丧失了斗志。

若是早有这样的好事,谁还整天喊打喊杀呢,那有什么意思。

还是秦宣相好啊。

当然,也有消息说李刺史马上要回桂林了,李刺史人也不错,不过要是秦宣相不走就更好了,刚过上几天舒适日子,他们也还是担心政策又有变化的。

第427章 千户

“三郎,大黑牛这批货不错,都是硬货,随便加工一下送回长安洛阳,都能让人抢破头了,转手就能大赚一笔,若是自己销,还能赚更多。”

阿黄去接收了黑牛的那几车东西,回来大加夸赞,不愧是人家部落压箱底的好东西了,一个赛一个的精品。

秦琅把玩着手里那个足有十来斤的狗头金,金灿灿的确实像个狗头,一只手都有些托不动。

大黑牛说这是他们寨子山后的沟里捡的。

秦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大黑牛他们寨子附近有一个大金矿,还必然是一个埋藏很浅的金矿,而且还很丰富。

大黑牛把这块珍贵的狗头金献给秦琅,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些,事实上大黑牛是想跟秦琅合作开发这金矿。跟秦琅打了段时间交道,他觉得秦琅比起李袭志来还好说话一些。李袭志人不错,可有时也有些迂。

至于曹武征,那就是个贪婪的家伙,而且豪无诚信。

秦琅给他的感觉不同,地位尊贵,人年轻却又聪明,相处的越久,越发觉得这人可交,他不会跟你谈什么大道理,也不会扯什么华夏汉夷这些,秦琅喜欢讲利害,谈利益。他不会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自己的利益,也会站到大黑牛他们这些人的角度,考虑到他们的利益。

跟这样的人合作,当然是最好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做为山蛮的一部首领,大黑牛当然不会只畏服于强权,他只是权衡之后,觉得秦琅人不错,对他们的态度也不错,维护了他们的利益,这种情况下,大黑牛也不傻,当然也愿意给秦琅面子。

集市越来越热闹,大黑牛做为首领,充分享受到了这集市开到部落山脚下的便利也好处,同时,他也看到有的部落开始跟秦琅合作采矿等带来的巨大好处。

家里守着座大金矿,当然也不甘寂寞。

过去限于开采技术等,大黑牛寨子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采挖金矿,效率不高,而且也不敢怎么大规模采,怕引来官府。

现在不同了,秦琅这人比较讲究,大黑牛不担心他会抢夺自己的金矿,反正如今靠原始的手段,已经越来越难采到金了,他需要秦琅这样一位可靠的合伙人,需要他的技术,也需要他的权势做依靠。

黑牛很耿直。

提出的条件是秦琅提供技术,他们提供人力,开采的金子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秦琅也挺喜欢大黑牛的耿直爽快的,要是别人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金矿,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更不会说提这样的合作条件。

当然,若是大黑牛敢跟曹武征等这样的人谈合作,估计最后也会被吞的尸骨无存的。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

大黑牛现在比较相信秦琅,而秦琅也觉得大黑牛是个可以信任的合作对象。

秦家没有从事相关的矿产开采,但是采金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以秦琅的地位,可以很快从中原弄来一支专业的黄金开采队伍,弄来一群老把头们,负责技术指导,甚至还能搞搞黄金的初步加工等。

现在朝廷对于矿产这块,是不禁私采的,但是也加强了管理。谁发现了矿产,当然拥有开采权,但是也需要向朝廷申请许可证,要交一定的税用。另外所采的矿产,朝廷要征收矿课,直接课以矿物。

课税后的矿产所得,若是国家战略级重要物资,比如铜铁这种,朝廷是要实行统收统购的,起码要将九成按市场统购价卖给朝廷,然后再由朝廷调配、出售等,剩下一成,才可以直接自由售卖。

这些改革,都是朝廷为了加强对矿业资源的控制,矿课增加财政收入,而统购又能保证朝廷对于这些重要矿产物资的筹控制权。

像之前朝廷不禁私采,也没有矿课这些,导致如铜开采混乱,一面是铜矿开采量很大,一面却是朝廷铜荒导致钱荒,朝廷没铜铸钱,铜价节节升高。可另一方面,却是大量的铜料流入了铜器市场,甚至是流到了境外。

现在朝廷加强这块管理,采矿继续任你采,但采到的铜却要流入朝廷铜仓,由朝廷调配市场所需。

在这种新政下,大黑牛寨子后山的金矿,当然是他们拥有开采权,而且他们还是在朝廷正州实际控制范围之外的蛮区,所以他们其实的开采权就更没有争议了。

若是他们偷偷的开采连税都不用交。

当然,大黑牛若想搞正规一些,跟秦琅合作,其实也可轻松拿到开采许可证,交上少量开采费就行了。

开采后,交不交矿课其实都还可以商量,统不统购其实也没多大影响,毕竟朝廷的统购其实也是按市价来定的,并不是抢劫。

而且黄金跟铜铁不一样,金银虽然贵重,但现在并没有列入到朝廷的战略管控物资名单之列,金银矿开采只需纳二十税一的矿课,交给百分之五的开采所得金银实物就好,剩下的都可以自由的出售到市场上。

甚至是可以自己加工成金银器,甚至是称重的金银锭等,只是不允许仿朝廷发行的金银币而已。

当然,秦家是东宫嘉德银行的大股东,而嘉德银行有专门的金银币厂,可以铸造发行嘉德银行金银币,都是按朝廷制订的金银币标准发行,并需要向朝廷缴纳一定铸币税的。

另外,秦家也有自己的银行,虽然现在规模还小,可只要有金子,还怕不能用?

象牙犀角虎豹皮这些东西,大黑牛虽然有,但毕竟不是什么能源源不断的货物,高规格的好东西更是可遇不可求。

但一座大金矿,运气好能挖上几十年甚至一二百年。

有了钱,大黑牛他们当然可以在集市上买买买,过上好日子。虽然他们现在通过集市,也能把自己养的牛和打的猎物拿来卖,但哪有挖金子来的快。

大黑牛愿意主动求合作,秦琅很高兴。

几天后,特意带着亲军跑了二百多里到了越城岭山里,找到了大黑牛的部落。

云雾隐现的山上,木头建造的房屋错落有致,形成一片美丽的山寨,山上风光很好,但也挺险要,尤其是最后一段路,必须得攀过一段足有二里长的陡峭山崖,才到了一片平坦的山顶上。

简直就是一座悬崖村。

真是易守难攻。

坐骑就留在了山下,众人徒步攀山,最后那一段悬崖,只能手脚并用爬着藤梯上山,几乎垂直。

山下的寨民吹响了水牛号角,呜呜的声音群山回荡。

很快山下响起了铜鼓做为回应。

当秦琅他们终于爬上了山顶,发现一片开阔的广场上,大黑牛已经领着许多寨民在迎接。

甚至有一群年轻的蛮寨姑娘已经盛装起来,她们头上戴起了银饰,穿上了色彩鲜艳的锦衣,载歌载舞。

大黑牛热情的上来迎接。

“你这里可真够险要的!”秦琅赞扬道。

大黑牛自豪的宣称,在过去千百年来,他们这个寨子一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这险要,多少次敌对部落来攻,或是官府来剿,他们只要把藤梯一砍,对方就无可奈何了。而这山上还有很大的地方,有泉水有山田,还可以养牛喂猪养鸡养鱼,就算坚持个几年都没问题。

这山上除了没有盐,没有铁,其余的都有。

为了迎接秦琅这些尊贵的客人,寨子里早就已经在热情的宰牛杀猪。

一口气宰了一百头牛,两百头猪和上千只鸡鸭。

这场面让秦琅都不由的目瞪口呆,黑牛的寨子算是大的,大约有千户,堪称这一带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一座寨子,但是这种豪阔的吃法,也还是让他惊呆。

牛在山下宰杀,然后寨民们用背篓一条腿一条腿的背上来,几十斤一腿的肉,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没有负担,爬起陡峭的藤梯如履平地。

寨前大晒场上,架起了数十口大锅,妇人们烧水,男人们用水烫毛去毛,把刮干净的牛、猪放在火上烤,烤的金黄微焦,然后砍成几斤的大块,直接丢进锅中炖煮。

加点他们特殊的山中香草香叶等,就这样炖煮,最后再放点盐出锅。

寨中的那条弯曲的村路上,铺满了松针,松针上再铺上了宽阔的芭蕉叶,刚出炉的大块肉,连皮带骨捞出,就这样一路铺在了芭蕉叶上。

一堆堆的牛肉,再来一堆堆的猪肉,再来一只只烤的流油的整鸡,烤鸭。

寨里老人妇人孩子全都脸上洋溢着笑容,虽然他们好多人看着很脏,不少人还都打着赤脚光着背,缺牙落齿的,可此刻他们满脸笑容。

这一刻,山上没有蛮子没有汉人,有的只是热情的主人,和远道而来的客人。

没有桌椅,没有碗盘,男女老少人人掏出一把小刀子,盘地而坐,就坐在松针上。

“卫公请!”

大黑牛原本让人给秦琅特意准备了虎皮毯子和几案,可秦琅拒绝了。

直接也坐到了松针上,并让随行的阿黄等也直接坐下。

“客随主便,我们尊重你们部落的传统,而且我觉得这样很热闹,吃起东西来有味道。”

这番话,让大黑牛等都格外的欣喜。

“阿黄,把我们带来的酒拿上来,献给我们这些热情的山上朋友们!”

一坛坛酒被打开,酒香四溢。

山蛮们一个个吸溜着鼻子,眼睛放光。

刀子切下大块的砣砣肉,吃的满嘴流油,再端起香醇醉人的美酒,这一刻,真是山风徐徐,美酒醉人。

“卫公,请,尽管放开吃,若是不够,我让人再杀一百头牛!”

秦琅赶紧叫住有些微醉的大黑牛,这几千人一餐就杀了一百头牛,两百只猪,上千鸡鸭,这席面已经够排场奢侈了,山民们也确实纯朴啊,这是真舍得吃啊。

第428章

坨坨肉确实很香。

也没见放什么香料,也没什么特殊的烹饪方式,就是新鲜宰杀的健壮牛,有黄牛也有水牛,现宰杀的牛切成大块直接放进锅里炖煮,炖上一两个时辰后,出锅。

倒在芭蕉叶上,成了一堆熟透的牛肉山。

一群不久前还提着刀斧下山攻城破县的山蛮男子们,这会却一个个坐在松毛针上,手拿着不久前砍人的刀斧边聊天边把大块肉再稍改刀切小点。

一边切,一边还顺便塞块肉到嘴里。

简单至极,甚至有点不太卫生。

肉切的大小不一,没有一定的标准,反正就是一二两一块,差不多一两口能吃下。改好刀的肉一坨坨的,还散发着热气。

然后再有年轻点的少年们,负责拿个大桶将肉装起来,然后提到路上,把肉一勺勺的舀到芭蕉叶上。

据说炖肉的时候,只放了点香叶和桂皮,没其它了,最后出锅前放了点盐。

那盐也是极粗的盐,又黄又大,甚至还有些苦,有许多杂质。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原料,这么简单的烹饪方式,也没有摆盘可言,连个餐桌都没,但偏偏吃起来还就感觉不错。

有种很纯粹的肉的味道,牛肉味很浓,但不腥,猪肉味也正,没有骚味。

或许与气氛有关。

有种野餐的感觉。

又或者是这在山顶云雾之中,吹着那清新的风,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总之,秦琅真觉得这肉很好吃,甚至他们那简单至极的烤鸡烤鸭烤鱼,居然也很特别。

“这鱼很不错。”

秦琅手抓着一条烤鱼,吃的很高兴,鱼有些烤焦了,但不影响鱼的鲜美。他觉得这鱼有些像鲫鱼,又有些像鲈鱼。

“这是过山鲫,能翻山过岭,甚至还会爬树,它们有时会跑上岸,爬到溪边的树上去吃果子!”

秦琅觉得有些天荒夜谭。

鱼能爬树吃果子?

难道缘木求鱼是真的?

“是真的,这鱼你细看,腮下长有刺,它们就是用这个刺在地上爬或者是爬树。”

“可鱼离开了水,能活?”

“别的鱼不行,可这种能活,离了水也能活三五天呢。有时遇到干旱,它们甚至会躲藏到淤泥里求生,只靠着淤泥里的一点湿气,甚至能坚持一两个月时间都不死,一旦下雨,又能精神抖擞起来。”

按大黑牛说的,这种鱼一个晚上,有时能爬几里路。

从一条溪流、水塘,爬到另一条溪流,有时他们甚至能够翻山越岭。

就比如这寨子所在的悬崖山上,都一样会有过山鲫从山下攀崖而上来。

“过山鲫喜欢上山来吃棕榈树的果,我们这山上有许多棕榈树,所以经常会有过山鲫攀上山来吃棕果。”

秦琅把吃了一半的烤鱼拿到面前仔细端详,发现还能依稀看出些纹路,似乎有点像是罗非鱼,个头有些小,也有些像鲈鱼。

但说实话,吃起来肉质真的很细腻,很甜,没有土腥味。

想不到岭南山里,还有这种了不得的鱼,它们是跟中原完全不同的鱼类了,似乎跟这些山蛮们一样,经过千百年的演变,他们完全适应了这山区的生活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习俗和个性。

他们的鸡也很好吃。

正宗纯走地鸡,还是山鸡。完全放养,吃虫子吃草长大,肉质吃起来偏硬一些,这种鸡其实烤着吃的话并不太适合,用芭蕉叶包着再埋在土里,用炭火堆在上面焖,倒是能让这鸡的香味甜味焖出来,或者说炖汤也还是不错的。

直接烤的话,就稍有些柴,可还是很甜。

没来以前,秦琅总觉得这些蛮子就是一群被汉人压迫到山里,过着原始生活的可怜人。可来了之后,这才发现,其实人家虽然交通落后,生活条件差点,但精神上其实还是挺丰富充足的。

木头的房子,悬空设计,底下关牛养猪,楼上住人,房子不算大,大家比邻而居,互帮相助。寨前是开垦的梯田,山下谷中是放养的牛群,梯田里种稻,还养着稻花鱼。

用葛麻等织布做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若不是偶尔的部落冲突仇杀,或是山林争夺,又或是跟山外的汉人冲突,其实他们的日子自给自足,很不错的。

他们传统、守旧,却也自由快乐。

偶尔下山与汉人交易,拿牛换盐铁,拿皮子换布料,用草药换些婆娘们的首饰。

这些大块豪爽吃肉,说话大声,洒脱的山民们,吃多了点酒,直接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旁边的人继续喝着。

挺好的。

山外面的世界,其实并没有这么纯粹。

当一个人还没有填饱肚子的时候,他全部的想法只是如何填饱肚皮,一旦吃饱了,想法可就多了。

这些山民们吃饭用不着桌椅碗盘,甚至睡觉也不用着床,木屋楼板上铺块皮子,一家人就可以睡了。

很难想象,在不久前,正是这群人跑下山,攻下了临源、湘源县,拿下了严关,也杀了许多人。

他们不富有,可如果婚丧嫁娶时,却是极热情大方的,动不动就杀牛宰猪,其实若是能把猪牛赶到山外卖,也能卖不少钱,换上不少布匹盐茶等,但就算再穷,遇到办事的时候,该杀还是杀。

这就是他们。

一群有着自己生活习惯,甚至是有着自己信仰的人。

秦琅觉得很庆幸,他当初没有想着依仗武力,就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他及时的收手了。现在想想,真打下去,秦琅未必就是赢家。

就如这悬崖村上的千户蛮寨,真要硬守,他得费多少兵马钱粮才能拿下?

而现在,这个悬崖寨,却成了越城县的县城所在,一个悬崖上的县城。

两百个山蛮精壮,还分批巡逻山道,山下的集市五日一开,越来越热闹。

从原来的对抗,分立,到如今双方开始合作,秦琅觉得自己的路子走对了。

山里的好东西有许多。

比如他们养的牛,还有这鸡鸭,甚至是这过山鲫,再有这里的桂皮、香叶等,都是好东西。

更别提这后山的大金矿了。

酒足肉饱。

秦琅跟大黑牛以及寨中的长老等,开始谈起了合作。

秦琅有些吃撑了。

坨坨肉太好吃,过山鲫更美味。

打个饱隔,感觉肉都要从涌到喉咙来了。

秦琅开出的合作条件很有诚意,并不是如以前那些汉商那样尽是欺负人。

每样山货开出的价格都不错,而秦琅也愿意向这些山民们提供他们想要的货物,价格十分公道。

至于金矿,最后一番细谈后,秦琅也没多要份子,双方就二一添作五,五五分成。

在寨里呆了三天,秦琅才返回桂林。

而这三天里,山寨里就跟过年一样热闹,大黑牛每天都要宰一百头牛二百头猪千只鸡鸭,全寨一起大吃大喝,醒了吃,醉了睡,醒了又吃。

这种使命造的样子让秦琅都有些吓着,呆了三天,实在是有些呆不下去了。

蛮子们太热情好客了,秦琅带来的酒,他们虽然酒量不行,可当水一样喝,反正就是个醉嘛。

至于肉,连吃三天后,喉咙总是冒油,秦琅也有些腻了。

于是告辞。

在他离开前的一个晚上,一个月圆之夜,恰逢十五。于是寨子里还又搞起了一个篝火晚会,铜鼓牛角吹打个不停,一堆堆火前,年轻的蛮族姑娘们戴上银饰,穿上蛮锦,跳舞唱歌。

姑娘们热情而大胆。

许多姑娘来到秦琅面前唱歌,还有许多姑娘踩他。

大黑牛告诉他,在他们蛮族,只要未婚的男女,每逢十五有月亮的晚上,都会参加这样的篝火晚会,唱歌跳舞吃烤肉。

姑娘们瞧上了中意的小伙子,就会到他面前献歌,并拿脚踩他,如果小伙子也中意姑娘,则会接歌,并牵姑娘的手。

到了晚上,姑娘小伙就可以一起去滚草丛,天当被地当床了。

秦琅还真没想到,他们如此自由奔放,不过想想人家孔圣人当年也是他爹跟他娘私奔野合所生嘛。

山民们没那么多规矩很正常。

可这么多姑娘都中意秦琅,都跑来献歌,你一脚我一脚,要不是踩的轻,秦琅脚都得废掉。

好月好酒好姑娘。

秦琅开始还放不开。

可后来大黑牛说,你这样拒绝,不仅我们的姑娘没面子,我们整个部落都没面子的,你们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所以我们要用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们来招待你,你怎么能一个也看不上呢。

秦琅说自己有未婚妻有妾侍,大黑牛还说这没关系。

按他们的传统,秦琅他们是尊贵的客人,所以只要姑娘们是自愿的,秦琅都可以与之共度**的,事后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就算他走后,姑娘怀孕了,那么这个姑娘不但不会被人瞧不起,反而会地位大增,甚至受许多勇武小伙的争先追捧。

人人都会抢着喜当爹的,孩子生下来后也不会受到半分歧视。

秦琅听的目瞪口呆,好一番询问后才知道,原来蛮子们生活在山里,交通不便,对外交流其实也有所限制,在以前条件艰苦,生存也艰难,人丁损耗大,而部落不论是打猎放牧还是部落间的冲突战争等,那都要依靠男丁的。

所以渐渐的,山蛮们就有了这么一个度种的传统,若有外族的客人来,他们就会安排年轻的姑娘们招待,若能怀上孩子,就会很珍视。

甚至还会有许多小伙争相求娶这样的怀孕姑娘。

而据说,这样的习俗,其实不仅是他们五岭蛮中有,在俚僚中也很普遍,甚至是在西北的羌氐部落里,也有不少流传着这样的习俗。

秦琅既年轻又尊贵,长的还英俊,当然深受寨中姑娘们的喜欢。

夜半,有七八分醉意的秦琅,最后左拥右抱的回了木屋。

就连猥琐的阿黄,都搂了个年轻的黑皮肤姑娘上了楼,其它的亲军随从们,也基本上都搂着姑娘欢笑而归。

一夜过后。

秦琅在温香软玉中醒来,坐在那里,发了会懵,看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好久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喝多了点酒,终究还是起了色心,没能管住自己。

不过目光再移到姑娘身上,那水蛇般的腰肢,细长的白腿,乌黑的头发,还是让秦琅不由的苦笑两声,这般情况,谁能忍的住啊。

男人本色嘛。

况且这也是人家寨中传统,得尊重,得入乡随俗啊。

秦琅无耻的想着,姑娘醒来,如蛇般又缠了上来。

“这个,天光大亮,这样不好吧?”

“嗯,嘶!”

“姑娘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

第429章 狡兔三窟

“秦琅还没离开桂州吗?”

广州城内,广东大都督府司马冯盎,见过长史高士廉回到官邸后,便马上问侄子冯游。

“李袭志和许敬宗已经带着大批吏部选授官吏抵达了桂州,目前正陆续接交公务之中,秦琅目前尚在桂州。”

“不过安南长史李大亮已经先行南下交州。”

冯盎有些疲惫。

自他在衡阳称病,没有及时把曹武征谋反的消息通报秦琅后,秦琅对他的关系便极为冷淡。虽然他从衡阳一路急赶五百里南下桂林,可终还是来晚一步,等他赶到时,人家秦琅不但将几万山蛮降服的服服贴贴,还把曹武征给诛杀,桂林城兵不血刃,曹氏一党连点水花都没溅起,就被秦琅一锅端了。

他在桂林想跟秦琅好好谈谈,结果呆了几天,连城都没让进去,更别说见到秦琅人了。秦琅只派手下跟他推说事务繁忙,暂时没空招待他。

冯盎等啊等,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后,终于也没脸继续呆下去了,只好留书一封表达歉意,然后顺江下广州。

到了广州后,他又派人给秦琅送去几封歉书,以及不少礼物,还给秦琅的人马,采买了不少物资等过去。

谁料,人家秦琅礼物和物资等倒是收下了,可一个字回书也没给,只是让人带了一句话,说东西收到,心意已领。

没了。

“这个秦琅太张狂了些!”冯游道。

“人家有这个张狂的资本,再说这次的事情是我料差了,一时鬼迷心窍,结果好不容易处好的关系,都毁了。”

说好听点,他那只是知情不报,有意试探秦琅本事,说不好听点,他就涉嫌借刀杀人了。

所以秦琅不给他半点面子,甚至连长安天子都已经知晓了此事,给他在长安的嫡长子智戴一通警告了。

这已经是非常严厉了。

冯盎深感后悔,没事瞎折腾啥。

本来这次入京,效果不错,让皇帝满意,也还结交了个得力盟友秦琅,一同南下,关系处的不错,可就因他一念之差,现在双方关系降到冰点不说,还让皇帝对他极为不满意。

虽然他有心恢复缓和,但秦琅就是不接茬。

而从秦琅留在桂州做的一系列事情来看,冯盎又感受到了几分威胁。

秦琅在桂州,清理曹武征余党,解散旧有兵马,然后新建乡团,从长安调来官吏,甚至是在山区新置了许多蛮人任县令的羁縻县令。且并不止限于此,他还跟蛮子们开集市,修驿站等等。

如今桂州的汉蛮一家亲,倒是热热闹闹。

表面看,冯家控制的高州雷州琼州岛等离桂州远着呢,可问题是冯家治下州县,可是也有大量的俚僚蛮的。

过去冯家靠联姻俚族首领冼家,来做稳位置,稳固势力,不断地打压那些山里其它的俚僚,开辟新州县,一度控制了二十余州。

如今朝廷给冯冼两家的二十余州并成了五个州,其余的州改成了县。

但冯盎担心的是秦琅在桂州推行的这些新政,万一效果好,说不定下一步就要在岭南其它地方也推行了。

到时秦琅若是也跟那些他治下的俚僚们关系好起来,给他们再划个一二十个蛮县,授那些向来被冯家打压的蛮子首领们为县令啥的,那可就麻烦了。

秦琅很有可能会以蛮夷来反制肘他冯家。

冯盎对朝廷十分顺从,那也只是他在朝廷肯维持他核心利益的前提之下,冯家的核心利益,就是保证对他们家二百年来打下的岭南东部西南一带的实际控制权不变。不管朝廷要并州县,还是改都督为刺史,或是改为世封刺史等,冯盎都不在意,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只要实质控制权不变,那岭南冯家不管换个什么名头,总管也好都督也罢刺史也行,总之冯家依然还是这片土地的王。

但如果这个事实被触动了,冯盎可绝不能容许的。

这是底线。

当初武德五年宁长真因为朝廷拒绝他进贡的合浦大珠,打算强行在岭南入籍征税废南选之官,宁长真等起兵后,冯家这边冯盎兄长也跟着起兵造反,然后冯盎却起兵讨逆。

这其实就不过是冯家人自己演的一出戏而已。

为的其实就是演给朝廷看,宁长真冯盎等人反,是要告诉朝廷,岭南绝不接受这样的改变。而冯盎陈树龙等的讨逆,也不过是告诉朝廷,岭南局势并不是无可救药。

总之,他们都不希望朝廷介入岭南局势,更不愿意改变岭南的根本。

当初的效果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一次,冯盎又嗅到了危机了。

先前在长安时,他没威受到那股真正的杀机,他自以为皇帝依然会维持岭南的格局不变,顶多也就是会加强对桂交广三州的控制。

可现在看来,事情有了变化。

冯盎的嗅觉是极其灵敏的,判断也向来了得。

但现在,他察觉到了危险,觉得秦琅似乎在磨剑。

“我看秦琅南下,本就没安好心。”

冯游劝说叔父,“秦琅在桂州搞的那些,实际上已经把李袭志曹武征时代的桂州格局完全打乱了,旧有势力几乎被铲除和压制,现在长安派官吏来,派府兵来,秦琅又组建乡团新军,这些都把过去二十年桂州的格局改变了。虽然李袭志再任桂州都督,但实际上,这一次已经跟武德七年那次再回来不一样了。”

武德五年李袭志曾入朝,还曾改任江州都督,一年多后再回来,桂州的格局并没有改变什么,他人不在的时候,桂州上下,依然还是原来他在时的那个势力。

可这次不同了,李袭志是又回来了,但曹武征被诛了,原来桂州军方全都被一锅端了,而李袭志原来的旧部属下,也全都被清洗了。

所以李袭志回来了,可也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桂州原有的那个地方势力集团,现在已经彻底的被清除,这次将全面换上中原来的官吏们。

说到底,桂州就是真正的改头换心了。

长安连向来比较亲朝廷的桂州那些人都给全清洗掉了,那么对于岭南其它的势力,会放过吗?

“谈殿在做什么?”

冯盎问,“之前曹武征与谈殿等往来密切,如今曹武征被诛杀,谈殿难道还能坐的住?”

“谈殿最近正在积极联络岭西诸蛮,左溪蛮、右溪蛮、都泥江蛮、潭江蛮、融溪蛮、蛮江蛮,全都在联络,疯狂送礼!”

冯游所说的这些,都是如今岭南的几股俚僚大部落势力,左溪蛮是在邕江上游左江一带的那些蛮部,右溪蛮则是邕江上游右江两岸居住的蛮部。

都泥江、潭江、融溪、蛮江等都是岭南重要江河,两边也都是未开化的地区为主,大量的僚俚蛮部居住着。

“看来谈殿也怕了!”冯盎道,“这个谈殿倒是聪明,知道秦琅来势不小,所以现在想要拉上各部蛮子们一起。”

“叔父,这次秦琅南来,所图非小,我们岭南人必须得联合起来才行。”

“愚蠢!”冯盎骂了一句。

他虽担心秦琅,可现在局势不明,这个时候上窜下跳,不是故意招引朝廷目标吗?

“让谈殿去闹!”

“可是唇亡齿寒,一旦谈殿斗不过秦琅,可就危险了。”

“秦琅再厉害,可他也不过是孤身南下,谈殿虽鲁莽,可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就算斗不过秦琅,可也没那么容易就败亡,他只要能真正联络起各溪垌蛮,秦琅现在的实力还奈何不了他。”

“万一呢?”

“万一?万一强龙非要压地头蛇,那么你可以去跟你二叔冯暄谈谈,再跟你舅父冯宝彻聊聊。”

冯盎之意很明显了。

唇亡齿寒是没错的,但冯家也不能不留后手,实在不行,让冯暄和冼宝彻也出马,但冯盎会一如继往的举旗效忠朝廷。

这样一来,冯家才是真正的可进可退。

虽然在长安时,冯盎已经跟秦琅家结亲联姻,可一旦触及到他冯家的根本,冯盎就绝不会念那点情面。

“再给秦琅送十船钱粮过去,他那也有上万人马滞留桂州,人吃马嚼的开销也大。等东西送到了,船和人也都不用回来了,一起送给秦琅。”

“挑十艘千料船,记得。”

冯游不解,刚还说要跟秦琅干呢,怎么又要送钱粮,还送船送人,千料船?这可是很大的船只了,这种千料商船,专跑广州到邕州和柳州江面的大船(珠江),这些商船的千料指的是船的容积,冯家的千料船长十丈,宽一丈八,深八尺五,容积约为十点七立方丈。

造船厂一般以一立方丈为一百料,去零取整,所以这种船为一千料船,(换算排水量一料约为零点二四吨,千料就是排水量两百四十吨船)

十艘千料船,能装一百零七立方丈的货物,总两千四百吨排水量。

满载钱粮补给,这可不小一笔,更别说,十条千料船和船工水手们,还更值钱。

可冯盎却只是淡淡的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秦琅交恶,更不能跟朝廷交恶。区区一些钱粮、船只,算不得什么。若是用钱粮和船只能换来秦琅的友谊,就算是他要一百条千料船和一百船的钱粮补给,我都会想办法给他送去!”

这就是岭南王冯盎,总是喜欢多方布子。

狡兔尚有三窟,冯盎也绝不会只孤注一掷的。

年轻的冯游不解,秦琅都这样绝情,冯家为何还要上赶着给他送礼送船?万一他收了钱粮和船,却又依然对冯家下手,那冯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430章 不足为惧

十条千料船抵达桂林城外码头,船上那一面面冯字旗,引来了许多围观。

冯智瑞跳下船,见到了来迎接的冯山。

他打量了几眼对方,见这个冯家奴如今倒是人模狗样,一袭绢甲倒是挺鲜艳的。

“听说你如今很得卫国公器重,已经授封你为武安州骑士?”

“主公高恩。”冯山在先前破山蛮诛曹武征一战中,还是立下了不少功劳的,秦琅特授予他武安州骑士之封,还答应给他十里封地,从原先冯家奴兵,到如今放还自由,还分封授邑,这自然是巨大的变化。

冯山对于秦琅的大方也是感激万分,如今早一心忠于秦琅了。对于前主冯家,也就剩下过去那点旧情谊了。

“父亲让我运来十船粮食物资以资卫公所用,另外这十条千料船,还有船上的奴隶船工等,也一并送给卫公了。”

冯智瑞有些得意道。

冯山打量了几眼那些船,千料船很大,长达十丈,宽一丈八,停在水面上犹如一头水中巨兽,而十条千料船相连,更是蔚为大观。

不过冯山知道,这些千料船对于冯家来说也只是一般,冯家还掌握有许多更大的船,冯家有不少二三千料的大船,甚至最大的船还有五千料的大船。

不仅有跑珠江内河的江船,也还有跑海的海船。

冯家海船与江船形状等完全不同,冯家的顶级大船木兰舟,可载千人,士兵四百,水手六百,拥有十二面帆,相比起江船,冯家的海船要宽一些。

可就算是这种千料江船,那也已经是珠江上极先进的船了,可载人二百,加载粟千石。

这次冯家的十条千料船,每船上船工水手八十,外加奴兵五十,然后带了一千石稻谷,还装了不少猪牛芋头等菜。

这就是冯家的实力,能够豪送十条千料船,甚至外带八百船工水手和五百奴兵,都送给秦琅了。

冯山是冯家出来的,当然对冯家的实力很清楚,号称拥十万之兵,可知冯家之强悍。冯盎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岭南第一土王,他这次又是送粮又是送船还送人,估计是要赔罪,甚至也可能暗含展示实力之意。

冯山笑笑,“公子随我入城,主公在桂林城中等候。”

桂林城中,都督衙内。

秦琅正跟李袭志李袭誉兄弟俩谈话,被皇帝敲打了一番之后,兄弟俩这次南下动作迅速,一路上没有丝毫的耽误,日夜兼程的赶路,每天都赶一百多里路,很快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桂州。

李袭誉这位衡州刺史,也跟着先到桂林来拜见秦琅这个宣抚使。

李袭志入桂林后,发现这个他呆了二十年的过方,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第一印象是这里很安定,原本他以为桂州发生了这么大的叛乱,就算秦琅招抚了山蛮等,可肯定还会有一些后续的余震的。

但现在看到的却是一片安定详和。

不但安定,还很热闹。

沿途路上商队不绝,甚至比他走前还热闹,临源、严关、秦城、桂林,一路上这些城镇都是工商兴隆,甚至能看到不少山蛮成群结队的赶着牛马带着货走在路上。

而进桂林城后,越发惊讶了。

以前的桂林也是实行的里坊制度,街坊分离,坊墙把城市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城里有专门的市场。

而现在,除了都督府所在的那几个坊保留了坊墙,其余的诸坊,已经全都拆掉了围墙,甚至连市场的围墙也拆了。

拆除围墙后,临街的房屋全都改成了商铺,各式各样的商铺已经开了起来,甚至街道上有了许多沿街叫卖的摊铺。

没有了以前那种戒备森严,多了市井热闹,多了烟火气。

而在都督府里,跟秦琅聊了会,看了秦琅交给他的各式账本后,李袭志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秦琅在桂州短短两个多月,居然把桂州弄的井井有条,蛮乱叛乱平息,还迅速的安抚了山蛮,设立蛮人羁縻县,把市集开到山区,加强与蛮人的交易等,并进一步加强了中原入岭南道路的治安,派人巡检守卫,让商路更加繁荣起来。

秦琅交给李袭志的账上,还有了许多积余,而他走时,账上很空,但现在秦琅又是修山路,又是修驿站,又是加修灵渠堤坡,加设陡门、水洞等,甚至是改造桂林城等,事情没少做,钱没少花,可人家钱花的多,赚的更多,居然还有了许多节余。

仅是桂林城街坊改造,通过拆墙改商铺,出租出售商铺,就带来了大量的收益。

而今年夏收是个丰年,没有受到丝毫先前蛮乱等影响,百姓们的粮食都颗料入仓,甚至蛮子们丰收后,也已经主动向桂林献了不少粮,这不是税,是献。

另外,山蛮俚僚等也通过交易,把大量的粮食卖入了桂州常平仓中。

如今的桂州,真是面目一新。

钱帛充盈,粮食满仓,前后总共编了八千多汉蛮乡兵土团,州内新增商铺、作坊等许多,秦琅正式在桂州推行两税新法。

夏粮入仓,工商市税也是如流水般进账。

之前朝廷推行两税法,桂州一直拖拖拉拉的推行不下去,如今秦琅推行,却再无阻碍。

这一切,都利益于秦琅的威望,而这威望是用曹武征等桂州数百官吏军校,以及几千个蛮人首级换来的。

李袭志感觉自己在桂州二十年,白呆了。

自己跟秦琅一比,也就是一个表糊匠人,这里表表那里糊糊,勉强维持着而已。

可秦琅却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三刀两斧的砍下去后,效果却是见竿立影的,他不得不承认,秦琅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有大本事的。

“这桂州呢,我现在就交还到李都督手里,以后就有劳李都督代陛下治理桂州了。”

“卫公,我现在感觉肩膀上担子很重啊,你用短短的时间,解决掉了桂州许多积沉已久的弊端,甚至推动了诸多新政的运行,效果很好,我不知道我接手后,能不能维持这些,让桂州这个新貌长久下去。”

秦琅对李袭志还是很佩服的,能够在岭南呆上二十年,还能有不错的政绩民声,又没有在乱世时走向割据自立的道路,很难得。

“李公,你是陛下信任的人,也是桂州百姓信任的人,你也是有能力的人,更是一个忠心的人,我相信桂州在你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的。你只要记住一点,有整个大唐朝廷为你撑腰,做你的后盾,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推行新政。如今不比从前了,从前,你是一人孤身奋斗,自然难免势单力薄孤立无援,而如今,有皇帝和整个朝廷为你后盾,你还担忧什么呢?就如我先前,也正是有整个朝廷做为后盾,我才敢放心大胆的改革,而桂州上下也正因此,对我十分配合,这才有了如今新貌啊。”

李袭志之前能在战乱时,一人维持住桂州的安定是十分不容易的,这越发说明他的本事很强,现在有整个朝廷支持,他只会做的更好,秦琅用不着过于担忧他。

“还请卫公多给些指点!”

“我不敢指点李公,但也说两点心得吧,要想发展,首行还是得稳定。这就要安定团结,汉蛮一家。山蛮俚蛮僚蛮,虽说有些野蛮落后不懂规矩,但大家也都想过安定日子,所以只要注意这一点,出政策定规矩的时候,能考虑到双方的诉求利益,其实就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如今羁縻县也设了,入籍这些暂时不必强求,迁民下山之类的,更是凭他们自愿。只要桂州安定繁荣,汉蛮冲突不再,那么山民们肯定也愿意从山下迁到山下来的。”

“另外一点,就是继续劝农课桑之外,还要加强工商。我们桂州是有很优势的地理条件的,我们处于中原入岭南的第一站,是桥头堡,也是前站大本营,如今朝廷大政策是发展外贸,除丝绸之路外,这海上贸易也越来越受重视,所以我们只要把握好了这一条,利好用我们的地理优势,保护商路,发展工商,那么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能最先享受到红利。”

“有粮则稳,有钱则兴,只要治下百姓山民都能温饱富足,也就不会有什么动乱了,圣贤们也说,仓禀足而知礼仪,对吧?”

李袭志对这些话深感认同,做为地方官当然清楚知道稳是第一,只是以前想做到较难,而秦琅如今确实也指明了方向。

背靠朝廷,依靠入岭通道,稳农桑兴工商,团结山民,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搞大新闻就好。

李袭誉是个耿直脾气,以前还做过扬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如今听了秦琅这番话,对于今后要如何做好衡州这个才几千户的偏僻下州刺史,也有了方向。

“桂州确实有较好的基础,只是我来时,听闻先前曹武征也四下联络南面诸州的各溪垌蛮,如今曹武征虽被诛,但其它诸蛮只怕也未必就服帖,尤其是谈殿,这几年窜的最猛,卫公不是不防,若是他们要做乱,这大好安定的局面,只怕也不易维持。”

秦琅笑着道,“区区蛮夷,不足为惧。”

第431章 勿谓言之不预

“耿公身体还好吧?上次同行,耿公在衡阳突然发病,我随行的大夫可是殿下从东宫给我的名医,他都查不出半点端倪,说是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也都束手无策啊。”秦琅坐在把藤椅上,手里端着杯凉茶。

这凉茶初喝微微苦涩,再喝甘甜回荡。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味中药,去火清肝润肺,对于不耐岭南湿热的中原人来说,多喝凉茶确实好处多多。

冯智瑞知道他是故意点明父亲上次知情不报,还故意装病不同行南下一事。因为这事,刚联姻的冯秦两家本来关系甜蜜,结果一下子就陷入了冰冻般。

“家父年纪大了,早年北上,随前朝天子东征西讨,虽屡立战功,也也确实留下不少伤病。近十年在岭南,也是苦心经营,心力交疲,这次北上朝天子后再赶路南下,风尘仆仆十分辛劳,旧疾一时便复发了。好在家父身子还硬朗,调理用药过后,又勉强恢复了许多。因身上重任,不敢辜负王命,便又只得匆匆赶回高州。”

“我来前,家父还念念不忘说先前未能在桂林与卫公一会,十分抱歉呢。让我这次来见了卫公,一定代他陪罪。”

秦琅呵呵一笑。

“耿公何罪之有?”

冯智瑞倒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总不能说当初在衡阳时我爹就知道曹武征要做乱,他早已经煽动了山蛮了拦路袭杀你这话吧。

他只好掏出了冯盎送上的礼物。

秦琅翻看了两眼。

很丰厚。

光是稻谷就一万石,另外猪牛上百头,咸鱼干什么的还有不少。

更别说这千料大船十条全送给他了,连带附赠了八百船工、五百奴兵。

一如继往的豪阔大气。

但秦琅是缺那点钱的人吗?

他现在有上万人在桂州,可既不缺粮也不缺穿,这两个多月,他早已经在桂州这建了好些个工坊,甚至都还屯垦了几块地建了几个庄子。

一边又跟山蛮们交易起来。

秦琅的这支南下武安州人马,并没坐吃山空,甚至还开始在这里日进斗金呢。

其实只要不是行军做战,一般情况下并不用过于担心粮食什么的。

“耿公身体好就好,毕竟耿公是朝廷在岭南倚仗的干城柱石,耿公若是病倒了,岭南可就要乱了。”

冯智瑞赶紧谦虚了几句。

但语气里却有几分自得之色,这小子终究还是比较嫩,没有冯盎那种两面三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老练,冯盎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肚里还有一套话的枭雄。

那老小子绝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他只服实力。

也只顾及自己的利益,不会冲动,精于算计。

对冯盎而言,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秦琅早看透了这小子,所以从来不会相信他的忠诚之言。

但是这种人有时也是值得合作的,大家都很理智,不会感情用事。

冯盎想要的还是冯家的地盘的控制力不变,能接受名头的改换,也不在乎谁当皇帝,谁能承认他冯家的地位,他冯家就向谁宣誓效忠。

而秦琅也深知,朝廷虽然也想着能够改土当流,把这些岭南蛮王之类的都干掉,或夺取他们的实权,但现实是暂时还做不到。

眼下都已经进入到八月了,朝廷即将要对颉利可汗发起一场全面战争,朝廷整个的重心都在北方。

就算灭了颉利,那也还有漠南的突厥诸部,还有漠北的铁勒等诸部,甚至还有辽东的高句丽,青海的吐谷浑,甚至是西域的西突厥等,对大唐有威胁的势力还很多,而表面恭顺的岭南土王们,所要的只是继续他们的实际控制权,这对于朝廷来说,他们当然不是当务之急。

怎么也得先把那些连俯首称臣都不敢的家伙都打服再说,更何况,历朝以来,中原王朝真正的威胁本来就在北方,尤其是游牧民族威胁最大。

南方尤其是岭南、西南等地的蛮夷,从来不是什么心腹之患。

在国家战略层面上,中原不会轻易改变这些事实的。

所以只要那些蛮王们不疯,只要他们不公然造反,那么朝廷都不会怎么对他们大动干戈的。

秦琅清楚这些,冯盎也清楚这些,所以大家就算心里妈卖批,可表面还是会笑嘻嘻。

对于冯盎上次搞他,秦琅很火。

不火是不可能的,若不是他秦琅厉害,说不定上次就阴沟里翻船了,所以谁能不怒。可怒归怒,合作还要继续,谁也不可能因为这就撕破脸皮开战。

冯盎不敢,秦琅也没这个资格。

所以生活还得继续。

当然,冯盎也是个聪明人,明知惹怒了秦琅,可这边还是没事人一样,送钱送礼不断,现在又送粮送船。

“桂州刚丰收,而今年两税在桂州新推行,现在官仓里粮食满满,都堆不下呢,只能租住商人们的仓库堆粮,耿公这送我一万石稻,我这也没地方放啊。”

秦琅呵呵的指出,桂州虽刚经历了一场小乱,但随着局势稳定,夏粮丰收,如今桂州的稻谷,一斗才二十钱。

一石二百,冯盎送一万石来,也才值两千贯钱而已。

冯智瑞端起凉茶喝了两口,有些意外之色,“卫公这凉茶不错。”

“这是我在长安时研究出的配方,早就知道岭南湿热,所以对岭南多有研究,风土人情历史习俗,甚至是天气地理人物等都研究了个遍啊。”

冯智瑞听出秦琅故意说这话的,剑有所指。

送这么大礼,人家还不满意,这礼送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偏偏还不能发火生气,父亲可是几番交待的,就算是秦琅当他面在他脸上吐了口水,都不能当面擦,更别说不满。

父亲说若左脸被吐口水,那就把右脸再伸去让卫国公吐。

“卫公果然了得,难怪山蛮在卫公手下不堪一击呢。我父亲也知道今年桂州夏季丰收,粮价大跌,可是我父亲听到消息说曹武征死前,曾四下联络各溪垌蛮,而谈殿因为宁长真宁道明叔侄之死,怀疑是朝廷派人所为,担心自己也被清算,所以早就蠢蠢欲动了。”

“卫公,桂州上次山蛮作乱,虽然很快平定,可桂州这里汉人多,但南面就不一样了,地里汉人只占极少数,还都是宁氏等家族的,更多的是谈殿这样的俚僚蛮,那些蛮子更野蛮更落后,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朝廷和王法,一旦乱起来,只怕不易平息。”

战争一开打,钱粮消耗自然就会更大。

“耿公料定谈殿要联合各溪垌蛮叛乱?”秦琅反问。

“极有可能!”

“上次谈殿联合了宁长真叛乱,甚至还拉上了你伯父冯暄和你舅父冼宝彻一起做乱,可最后打了三年,朝廷都没出手,不也就被你父亲联合陈树龙陈智略等平定了吗?我相信,就算谈殿真要再做乱,你父亲他们肯定也会再次接受朝廷诏令起兵讨逆平乱吧?”

秦琅意思,真要打起来,那也是冯盎等的责任,跟他没啥关系。

“卫公代天南巡,宣抚江南岭南,岭南若有乱,当然还得仰仗卫公指挥统领,我父亲说如今李都督已经到了桂州,所以想请卫公乘船南下,先至广州再到高州。”冯智瑞端着凉茶杯子,发出邀请,“我父亲听说卫公在桂州两月余,把桂州变成了小长安,一片兴盛繁荣,汉人山蛮一家亲,十分向往,所以也想请卫公到高州宣抚,指导高州推行两税法等。”

秦琅冷哼了一声。

“高州我就不去了,广州也不会去,过几天我会直下柳邕,宣抚左江,然后过谅山,抵交州,待我宣抚过安南,再顺道瞧过我的封地武安州后,等到明年夏天信风起,我会乘海船随信风沿海北上,到时路过高州时,若有空,有可能去瞧瞧,若时间紧,就直接北上杭州或扬州了回返中原了。”

“卫公不去广州,直接去邕州吗?如今谈殿等蠢动不安,卫公还是要当心些,不如先去广州再至高州,到时我父亲可派海船送卫公沿海南下交州,这样更安全些。”

“虽然我很想去看望下耿公,但是毕竟公务在身嘛,正因为左右溪的蛮子们有些不安份,我才更要过去瞧瞧。你替我转告耿公,就说他送的东西我收下了,心意呢也领了,至于说道歉之说就不必提起了。”

“耿公现在是高州的世封刺史,耿公可以取高州两税三分之一所得,但也不要忘记朝廷的那三分之一哦。”

冯盎邀请秦琅去高州,肯定不是诚心,他只怕更担心秦琅去高州才对,现在来请不过是试探秦琅态度。

秦琅这时也没心思去找冯盎,省的这家伙过于紧张。

冯盎还是可以合作的,总比那个正在四方联络招兵聚蛮的谈殿等强的多。

“我知道今年岭南夏季都丰收了,耿公若有心,记得运些粮食到中原去,长安洛阳现在的粮价还挺高的,你们拿船运粮食过去,能大赚一笔,回来时再从长安洛阳等地运回巩窑、邢窖等的白瓷、青瓷,青盐、白酒等好货回来,在广州卖给胡商,可是又能大赚一笔的。”

“告诉耿公,咱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而且秦冯两家又是姻亲,咱们有力要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互相帮扶才对。有些事情,就别胡思乱想了,否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狠性命,你说不是吗?”

冯智瑞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秦琅这话,说的不留半分余地。

说句粗浅点的话,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冯家在粤西当然是拳头最硬的老大,可若是他非要想跟朝廷比比拳头大,那就是找死了。朝廷会给冯家留有余地,但也需要冯家积极配合。

不要再跟他秦琅玩那些套路,什么冯暄造反,冯盎平乱,都是扯谈,若是冯盎非要跟秦琅也再玩这些。

勿谓言之不预!

我秦琅人在岭南,可不是那么好欺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冯盎聪明,可也不要总想跟跟秦琅玩花花肠子,上次的事情,就点到为止一笔勾销了,但不能再有下次。

冯智瑞脸色难看的告辞退下,饭也没吃一口,就又急急忙忙的乘了一条小船赶紧顺江而下,急匆匆返回高州去找他老爹了。

许敬宗推开门进来。

“冯智瑞来的时候趾高气昂,走的时候低头皱眉匆匆忙忙,看来被卫公好好敲打了一啊。”

秦琅对这个自己亲自向皇帝要来的广西道常平使笑着招了招手,“广西的钱粮税赋这块,我可是交给你了,你能管好吧?”

许敬宗点头,经历了这两年的变化,他已经不再是玄武门后那个有些张扬的许敬宗了,此次东山再起,出任一道常平使,掌管税赋钱粮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等事务,可谓是重新大权在手,但他深知这一切都是秦琅给他的。

之前协助秦琅的舅父贾润甫管一道转运,许敬宗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今终于自己掌一道常平司,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你从中原来,也当知道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打仗,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中原地区人力役使很重,农耕生产也始终没能完全恢复,偏偏这两年还遇到百年难遇的霜寒低温,所以更是雪上加霜。中原粮价居高不下,尤其是关中长安更是粮不足供,岭南今年又是一个夏季丰收,这里不缺粮,中原缺粮,关中缺粮,长安更缺粮,许多百姓现在还在吃着去年捕的蝗虫粉粥过日子呢。”

“老许,你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各地常平仓加紧收购粮食,尽量多收,哪怕比市价抬高点也要收,收到粮食后,调配车马民夫,想办法把粮食运到中原去。”

“这是重中之重,但也要记住,不要搞起民怨来,要用车用牛,出钱租借,要用人力民夫,也出钱雇佣,总之,这事做好了你大功一件,陛下也会记你功,可你若是办砸了,搞的民怨沸腾,那你罪责难逃!”

“卫公,外面都说谈殿要反,说溪垌蛮要作乱,真要打起来,只怕我们自己粮食也吃紧,道路也会阻断啊,如何征粮运粮?”许敬宗问。

“谈殿乱不起来的,我不会让他乱,冯盎也不会让他乱,朝廷更不会让他乱。”

许敬宗有些怀疑。

秦琅只好跟他交底。

外面都说谈殿会乱,那不过是因为谈殿现在很害怕,一来担忧他会被朝廷清理宁长真宁道明一样清理他,以报复他先前的叛乱。二来呢,他是担忧上次跟曹武征合谋做乱一事,被朝廷追究。

所以现在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待我给他两粒定心丸,他就用不着反了!”

第432章 赌一把

北流,鬼门关。

北流之名,因境内有圭江向北而流得名,南朝齐始置北流郡,南朝梁改北流郡为北流县,南朝宋齐朝属越州,梁陈朝属合州。隋属合浦郡,武德五年岭南归附大唐,北流县属铜州。

不久前,长安诏令岭南并州省县,北流划归容州。

背倚云开大山,连通岭南东西两路,位置重要。

“阿嘁!”

谈殿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揉揉鼻子,“谁在念老子?”

“莫不是秦阎王?”僚帅扶三走了进来,“我听说冯盎给秦阎王送了许多钱粮兵马,甚至还送了好些大船,而今那秦阎王坐着冯盎送的船,从桂林已经直下浔州桂平了,正冲咱们而来呢。”

谈殿黑着脸,夹起一块牛肉扔进嘴里大嚼,浔州桂平,位置在都泥江(黔江)和郁水(邕江)汇合之处,距离容州也就隔了一个绣州,若从西面过来,也只隔一个郁林而已。

而冯盎这个该死的家伙,最近也在高罗诸州厉兵秣马,随时可能越云开大山杀过来。连泷州刺史陈龙树也在调动兵马。

局势已经不容乐观了。

扶三是从邕州过来的左溪僚人首领,他受谈殿邀请前来议事,可真事到临头了,谈殿却犹豫起来了。

“你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他们就要数路合围了。”

“再等等!”谈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脸色通红。

他感觉到这一仗不好打,不比从前,秦琅自过严关之后,一系列举动,都让人琢磨不透。“我得到消息,秦琅与冯盎好像发生不了不快,冯盎不知怎么得罪了秦琅,现在百般向秦琅陪罪送礼,秦琅好像都不怎么理他。”

“另外,我的人打听到,秦琅数次公开场合都说岭南要安定不能乱,还说汉越一家亲,蛮人是兄弟等,我觉得可能打不起来。”

其实谈殿也担心真打起来,会要不赢。

这个秦琅名头太盛了,尤其是一入岭南,就打了那么漂亮一仗。这与谈殿以前遇到过的对象都不同,还有关键一点,冯盎对秦琅这般小心,越发说明这个秦琅的厉害,毕竟冯盎在岭南也是出了名的了得,而且向来是目中无人瞧不起其它蛮王们的。

“派人去浔州桂平盯紧秦琅,再等等看!”

“扶三兄弟你先回右江,等我这边的消息。若万一真要开打,到时我们一起举兵起事。”

谈殿按兵不动,还在观望局势。

眼看着秦琅到了浔州之后没有继续南下,反而不断放出风声谈安宁稳定,说汉越一家亲这些话后,谈殿也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判断秦琅可能也不想打,毕竟听说朝廷要对北方突厥大举用兵。结合秦琅对越城蛮的安抚,他也犹豫了。

试探性的派出了使者前往浔州,拜见秦琅,送上了不少礼物。

煎熬了半个月后,终于浔州来人了。

“绣、容、铜、党、牢、郁林六州并为容州,贵、严、宾、澄、淳、横六州并为横州。”

“谈殿迁横州刺史,陈龙树迁容州刺史。”

“请谈刺史立即前往桂平拜见秦宣相,接受印绶告身。”

谈殿拿着这张命令,左看右看翻来覆去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在猜测这究竟是何意思,秦琅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他从容州调去横州,而且还是这么大动作的一番并州,最关键的是让陈龙树来接管新容州。

秦琅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还让他先去浔州拜见。

“不能去,这定是姓秦的诡计,若是去了,就落入他们的手中了,到时要杀要剐岂不就是由他们说了算?”兄弟们劝说。

可谈殿却犹豫着。

“那秦琅使者还带话给我,让我筹一万石粮运去浔州,说要运往中原。你说这又是何意?”

“骗粮!”几个蛮族首领道。

可谈殿却不这么想,若秦琅想诱他去桂平杀他,那又何必还让他筹粮运去?

“我觉得,这是秦琅有意释放的信息,说明他的诚意。”

几个蛮王不解,搞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秦琅的诚意了。而谈殿的逻辑其实倒不复杂,当初武德七年时,长安天子李渊拒收钦州进贡的合浦大珠,于是引发了岭南诸蛮王们的惊惧忧虑,最后一起反了。

不收礼就反?听起来奇怪,其实按照传统来解读就不奇怪了,因为自秦汉起,岭南虽然内附中原,可实际上都是土王自治,不入版籍不纳税赋的,只进贡一些土产而已。

长安天子突然不肯收进贡,那么他们就不免认为这是皇帝要废土贡改征税赋了,这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所以一下子都反了。

可这次秦琅派使者向他索粮,除了粮食外,还索了好些东西,比如岭南特有的金银、象牙、屑牛、香料等,还包括合浦大珠。

要的东西不少,再加上一万石粮食,使者原话里对于这些东西,用了一个词,地方土贡。

要求土贡,那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

就是要再继续过去那一套规则了?

“秦琅不可信!”

一群蛮王劝说。

但谈殿却摇头道,“据我了解,秦琅说话还是比较算话的,越城蛮做乱,攻州破县,可秦琅最后也一样招安了他们,且事后对他们很好。”

一直以来,谈殿其实也很纠结的。

“我觉得这是阴谋,要不然,并州就并州,为何却要把你调去横州?看调来容州的是谁,这还不够警觉吗?”

秦琅要调陈龙树来容州。

陈龙树是谁?要说起他,这可是谈殿的老朋友了。

在隋朝时,谈殿还只是云开大山西南的高州北面罗窦洞的垌主酋长。在隋开皇年间,年轻的谈殿当时还是效忠于北面泷州陈家的。

当时泷州是陈龙树的父亲陈佛智,泷州陈氏当时已经在那里第三代了,陈佛智因助陈霸先平侯景之乱建立南陈,而受封南靖太守、西衡州刺史、安靖郡公,为陈武帝所倚重。

开皇十年,隋朝大军南渡灭陈,杨坚派韦光任广州总管安抚岭南,高凉郡冯氏当家冼夫人率部归附,派其孙冯魂带领军队迎接韦光进入广州。

而当时泷州陈佛智则念及陈朝恩德,不愿归附,与广州酋帅王仲宣联合起兵抗隋,岭南东两大豪族冯家陈家由此分道扬镳。

冼夫人于是派其孙冯暄带兵讨伐陈家,而冯暄与陈佛智关系极好,也不愿事隋,领兵至泷州便停兵不进,冼夫人随后派人将冯暄拿下囚禁,改派另一个孙子冯盎代帅统兵。

陈佛智最后死在冯盎军中,其子陈龙树正是被当时在陈佛智军中的谈殿带蛮兵护卫送逃离战场,一路逃回了罗窦洞避祸,后又护送他到钦州投宁家宁猛力。

而当时的宁家家长宁猛力,跟陈后主是同日而生,且貌有贵相,陈亡后也不愿归隋,便收留了陈龙树。

谈殿在泷州陈氏溃败,陈佛智战死,陈龙树避祸钦州后,却独挑大梁,联合了云雾、云开大山中的诸溪垌酋长们,继续反抗高凉郡冯家的扩张。

在一连串的战斗中,年轻的谈殿因其勇救陈龙树的义举,还有他与冯家交战时表现出的足智多谋,渐渐的让他赢得诸溪垌蛮们的拥挤,于是渐渐的取代了陈家的地位,把怀德山区纳入自己势力范围,此后还向南拓展到高州、罗州,向西南拓展至合州、北流一带。

成为了这一带最大的俚僚蛮王。

而陈龙树投奔钦州宁猛力之后,一再请求宁猛力帮助出兵收复泷州,可宁猛力也始终只是虚以委蛇,后来宁猛力去世,宁长真袭位,不久后隋朝灭亡,两人一起归附唐朝。

陈龙树先是被授为钦州刺史,后又任南扶、建万、普、南、施、泷等州刺史,终于再次如愿回到了泷州故地。

只是相隔二十年,物是人非,曾经陈氏家族的泷州,平地多被冯家占据,山区则都是谈殿控制。

陈龙树再回来,一切都变了。

当年的朋友谈殿,也并不愿意再听从他的号令。

等到武德七年,因朝廷拒收钦州进贡的合浦大珠而导致的岭南叛乱后,谈殿也与宁长真、冯暄联合起兵,可陈龙树却率兵加入了冯盎的讨伐阵营。

当年的朋友冯暄、宁长真、谈殿,如今却成了敌人。

当年的敌人冯盎,却反成了盟友。

不过在上次的两方作战中,冯盎却也最终坑了陈龙树,他说的好好的要一起进军先灭掉谈殿、冯暄,然后泷州地盘全都归陈龙树,冯暄的地盘归冯盎。

谁知道等陈龙树带兵攻入山区,跟谈殿冯暄大战时,冯盎却故意不出兵。陈龙树寡不敌众,最终大败而撤,冯盎却才出兵。等谈冯两家追击溃败的陈龙树时,冯盎出其不意的出击,大败谈殿。

乘胜夺下许多地盘,甚至还把陈龙树的不少地盘给抢了,事后却拒不归还。

于是陈龙树和冯盎又交恶了。

而谈殿上次也是损失不少,地盘让冯盎抢了不少不说,还跟陈龙树苦战一番,损失不少兵马。

正因此,有不少部下看到秦琅要让陈龙树来任容州刺史后,就大为不满。因为这个合并后的新容州,可基本上都是原谈殿的势力范围。

第433章 识时务方为俊杰

“谈殿会来吗?”

“陈龙树会来吗?”

浔州,桂平城中,马上八月中秋,可岭南却依然还是十分炎热,一件薄衫都嫌多,也就早晚稍凉快了一点点而已。

秦琅逗留不进,发文诏两位蛮酋前来,可大家都对这深表怀疑。

一封公文,就能召来两位蛮王?

秦琅上好鱼饵,重新下竿。

“陈家以前虽说是岭南三大豪族土王之一,陈法念陈佛智都称的是一代枭雄了,可惜到了陈龙树这代,就不行了。当年陈佛智轻敌骄兵,被锋芒初露的冯盎斩于马下。冯家经营几代的地盘泷州丢失,陈龙树也被迫在钦州寄于宁氏篱下多年,虽然归附我朝,重回泷州,可二十年之久,虽说沧海变不成桑田,但也物是人非,连当年陈家最可靠的垌主谈殿,都早就取代了陈家控制着泷州等山区溪垌,拒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了。”

据说谈殿跟陈龙树曾经是伙伴,打小就跟随在陈龙树身边的,兄弟般的关系,战场上,谈殿拼死护卫送陈龙树逃出,带回自己的部落养伤避祸,最后还硬顶着冯盎的索人,把人悄悄护送到了钦州宁家。

要说起来,当年这份情,确实无愧为儿时伙伴的。

只是二十年了,陈龙树在钦州宁家不回,是谈殿硬抗住了冯盎的略州攻夷,是他一点点联合了各溪垌,让诸蛮们重新在山区站稳了脚跟,甚至扩大了地盘,能跟拥兵十万的冯盎兄弟对话。

陈龙树回来了,一句泷州本陈家旧地,端溪罗窦诸洞,本属陈家,就想拿回失去的一切,谁会愿意呢?

当年的热血小伙子谈殿,也已经一脸沧桑了,他又岂愿意再拱手相让自己拿半生奋斗来的地盘?

两不相让,朋友变敌人。

陈龙树想要回故地,谈殿不肯。

于是身为朝廷刺史的陈龙树,主动上报朝廷,要推行编户入籍,开州置县的政策。他新设南扶州,下设怀德、德信、潭峨三县,此后又连设特亮、扶莱两县,这新设州县,都是在原来的蛮地,威逼利诱强行设立的。

那原本都是谈殿的实际地盘,陈龙树却强行设立一州五县,还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态势。

所以后来宁长真谈殿等反唐,陈龙树会站在讨伐的阵营,并不是他多忠于朝廷,他只是要跟造反的谈殿为敌,夺回自己的地盘而已。

在后来陈龙树兵败退回泷州的日子里,南扶州五县,就成了冯盎和谈殿互相争夺的地盘,双方屡次交兵,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年,最后冯盎占了两县,谈殿占了两县,冯暄占了一县,反倒是原南扶州刺史陈龙树,一县都没了。

甚至泷州,陈龙树真正能有效控制的地盘也不多。

秦琅这个时候要调整陈龙树的位置,也是因为他实力弱,二来也是因为他在泷州,也使的泷州的局面始终是不得安宁的。

几头红了眼的牛关在一起,见了面就是要打架的,拉都拉不开,所以为了安宁,必须得把他们分开。

“上钩了!”

秦琅笑着提竿,果然,一尾大鱼上钩,虽然那鱼在拼命挣扎,可是不过片刻便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被秦琅提上了岸。

数日后,陈龙树最先赶到了浔州。

“陈刺史来的比我预料的还快啊!”秦琅笑着在衙中迎接。

已经头发花白的陈龙树,皮肤黝黑干瘦,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很有光,这也是位拼了一辈子的狠人。

“下官自泷州永宁城出发,走的水路,先从建水到郁江,然后一路坐船到了桂平,十分方便快捷。”

陈龙树是一位斗士。

只是这位斗士这一生都不怎么顺利。

少年时父亲战死,家族地盘泷州丢失,他被迫远走他乡,寄于宁氏篱下,好不容易返回故地,结果当年的伙伴却成了仇敌,为了收复故地,联合杀父仇人为盟友,结果还被背后捅了一刀,损兵失地,到如今,也是处境艰难。

高凉郡冯家,现在是越来越兴旺,杀父仇人冯盎更是成了岭南半边天,而他陈龙树,东漂西荡,却连立足的根基都没有。

秦琅召他来,他不敢不来,秦琅要调他走,他不敢不从。因为他没有冯盎那样的实力,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也就是朝廷了,若是得罪了朝廷,那他陈龙树在岭南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陈公,你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和朝廷也是看在眼中的,如今的岭南,正需要你这样的臣子。陈公与谈殿和冯盎等的旧怨新仇,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这次呢,陛下特意调来了党仁弘将军接任泷州刺史一职,就是想调解几位的纷争。”

“陈公能理解吧?”

党仁弘都已经到了桂林,随同来的还有从江西道征召的三千兵马,这些兵将常驻泷州,屏藩广州,威慑高凉。

陈龙树虽然心中气愤,可又能奈何?

说到底都是根基浅没势力,所以朝廷想调他去哪他只能去哪。如果他有冯盎的十万人马,秦琅敢这样对他说话?

“我完全遵从朝廷的调令。”

“泷、义、康、窦、禺、戎、勤七州,将合并为泷州,由党弘仁将军任刺史。”

“恩、春两州,并为恩州。”

“新州、端州并为新州。”

“冈州并入广州!”

“陈公之忠,陛下深为感动,特旨由鄱阳县开国男,破格晋封为宋平开国郡公爵,进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文散阶,赐建陈氏家庙,特旨送一孙入崇贤馆读书。特于横州内赐封怀泽县为世封尹州,陈龙树世封尹州刺史,子孙承袭。”

宋平郡公这个爵位,以前就是泷州陈家的世袭爵位,想不到如今皇帝居然又封给了陈家,陈龙树突然觉得眼泪止不住的流。

陈家的故地他没能恢复,现在皇帝赐还了宋平郡公爵位。

“谢陛下,谢宣相!”

老头子突然感觉累了,努力半生,一下子失去了斗志。

能得回家族爵位,似乎已经足够了。况且,还意外得了个世封州,尹州虽然以前只是一个县,比较偏僻落后的县,隶属无常,可终究也是一个世封州了。

这是天子赏赐出的第三个世封州,第三个世封刺史,他陈龙树继秦琅、冯盎之后,也得了世封。世封没能在泷州,也远不如冯盎世封高州,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臣拜谢天恩,臣陈龙树愿为朝廷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老头子跪在地上,涮涮流眼泪的样子,秦琅觉得也有点心情复杂,陈家当年是岭南三大蛮王之一,如今混到这地步,也是让人叹息。可陈龙树还算不错,比起他的朋友宁长真的下场好多了。

宁长真的下场是被刺杀,他起码还得了爵位得了世封州。

“愿为朝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陈龙树一直在那磕头拜谢。

时移事易,大唐不可能再给陈家往日割据泷州的可能。现在朝廷的策略就是不直接废蛮王除羁縻,而是慢刀子割肉,但凡有点机会,便要改土归流,废除割据羁縻。

如陈龙树这样的,虽然一心想恢复过往,但朝廷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呢。他忠心也好,尽职也罢,可以给他爵位给他封地,但不可能再给他恢复过去的地盘。

一个小小的怀泽县本来也是蛮县,无编户人口,现在改为尹州赐给陈龙树做世封,比起整个泷州交给陈家控制,那强太多。

陈龙树退下。

许敬宗进来,“想不到这陈龙树居然这么好说话?卫公三言两言就让他同意调任横州刺史了?”

“陈龙树是个老江湖了,人也聪明,或者说已经看明白了大势所趋,这挺好的。当年他父亲就是不肯顺应潮流大势,非要反隋,结果兵败身亡,要不然陈家也不会如此落魄。现在陈龙树顺从大势,遵从旨意,看似吃了亏,其实不亏,一块陛下赐出的世封地,可比现在那些蛮王们占据的地盘值钱多了。蛮王的地,早晚会一块块的收回,但这世封地赐出去了,不会轻易的再拿回来的,陈家有了这尹州世封,二三百年的富贵是少不了的。”

秦琅对陈龙树的识时务,很满意。

前有李袭志,现在又有陈龙树,再加上那个聪明似狐狸的冯盎,若人人如此,岭南就不会乱起来了。

“对了,我是要来告诉卫公,谈殿来了,他也走的水路,从容州走北流江入邕江,然后溯流至桂平,他已经到了平南,马上就要到邕州了。”

谈殿来的不慢,人虽还未到,可是来自容州的一支船队却满载着三千石粮食先到了。

“后面还有几千石粮食跟着谈殿在平南,还有些正要从容州发船,这个谈殿很有诚意啊。”许敬宗道。

“朝廷和我可更有诚意,为了招抚他,我都特意向皇帝为他请封横州刺史,并给他求请一个郡公爵位,再加一个世封刺史,于原澄州西北新划了百里封地,特设都安州,世封给他,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

秦琅笑问。

第434章 宣威蛮荒

许敬宗想了想,“谈殿若反,能当三五日草头王,但必死无疑,现在顺从天命,接受封赏招安,这个世封都安刺史,倒是能让他家坐享二三百年富贵,值。”

“是啊,很值,谈殿也不傻,冯盎、陈龙树、李袭志这些岭南枭雄,都一个个的臣服效忠朝廷,他又安敢螳臂当车?先前也不过是有些狗急跳墙而已,一旦有点退路,他都不至于跳墙的。”

说白了,其实岭南人造反,朝廷是从来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岭南人造反,又有几个真正成功过的?赵佗建南越国,可赵佗他本身也是秦国南征军团的官员,并不是岭南土著。

他建国倚靠的也不是蛮人,而是当年南下的秦**团。

南蛮们根本没没什么有眼光有格局的能人,再怎么跳,稍给点甜头,再挥舞下大棒吓唬吓唬,便都会立即认怂的。

“给谈殿的条件确实不错了,可如何能保证谈殿归附后,其余的溪垌蛮们也归附呢?”许敬宗问。

若仅收买了一人,也不行吧?

“这也简单啊,谈殿都能招安,其它酋长们还不能吗?就如对越城蛮一样便行,于各大山里,多设一些羁縻县,委任那些溪垌主任县令等便是,若是一些部族大势力强的,便干脆设羁縻州,任他们为刺史便是,实力再强些的,也可仿对谈殿一样,再划一块地方出来,做为世封地赏赐给酋长们,如此便行了。”

再加上点通商啊,承诺不编户入籍征税等,相信那些蛮子便会很愉快的接受的。他们会认为战胜了朝廷,逼迫朝廷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却不知道,表面上他们赢了,可实际上朝廷更不亏,最差也只是恢复到了过去蛮人自治的局面而已。

但实际上,只要蛮子们不再跟朝廷敌对,不作乱,则朝廷便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南下岭南,通过通商交易等,一点点的渗透影响。

先开市集,再开驿站,然后还可以再移民屯田,设立军站、堡垒、部署军府等等,慢慢的,他们就会发现既离不开中原的商货,也甩不开朝廷官府的治理了,就算有朝一日想反了,可那些军城堡垒,土团乡兵等,也会如一把把抵在后背上的尖刀一样,让他们不敢动弹。

要对付蛮子们,其实就一条,稳,不要急。

要跟烘焙小鱼一样,得最小的火慢慢烘焙,心急火大就会烧掉,味道不是苦了,就是化为了炭,浪费了。

小火慢慢烘,最后就能得到又酥又脆的小鱼干了,入口即化,美味不得了。

其实南蛮不能跟北胡游牧民一样对中原造成巨大威胁,最关键的还在于生活方式,蛮子们生活在那山里江边,他们跟农耕文明一样,其实都是聚居的,也是较为固定的,部落间相对封闭,更难形成统一。

甚至会长期内斗消耗,使他们无力走出大山去。

可他们的内斗,却又不如游牧民那种野蛮征服,年年打,代代斗,也就那样。不像草原上,一二百年,总会有一个部族崛起,然后征服其它部落,统一草原,继而形成能够威胁到中原王朝的强大草原势力。

南蛮一般不会,他们很封闭,斗来斗去也就是那百十里范围内的内斗,始终很难走出那个狭小的圈子、难以走出封闭的大山,且技术、战术等都会始终比中原落后许多。

朝廷只要把他们分化分化再分化,然后慢慢煎就好了。

当年秦朝五十万大军强攻岭南这种方式,其实并不是最优的。

秦琅目光落到岭南地图上,在郁江上游,左溪右溪汇聚所在,一座邕州城有些孤伶伶的立在那,邕州城以西,左溪、右溪、都泥江这三大河两岸流域,数以千里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扇形面上,一片空白。

只有莽莽群山,三江奔流,那里一个州县都没有,连羁縻州县都不曾设立,可知这是一片完全由俚僚蛮甚至是夷人所控制的真正蛮荒之地。

相比起东边来,那边更蛮荒,更落后,而他秦琅的封地,就在那片空白地图的蛮荒世界的大山东南面山脚。

所以理论上来说,秦琅的那块地盘很不错,一来靠海,二来靠近安南核心交州,交通便利,也有坚城可倚。

最关键还在于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秦琅只要往东北山区扩展,理论上来说,只要他有本事,那么仅左江上游就有一千二百里流域可代开拓。

这还只是从谅山到邕州(南宁),而左江北面还有右江,也是一千多里流域,右江北面还有都泥江,就更不得了,源出云贵高原,在邕州境内就有一千多里,而其上游还有云贵的北盘江和南盘江,都泥河后世也称为红水河,红水河与上游南盘江足有两千里。

上游的南盘江北盘江,现在一样都是蛮夷占据的蛮荒不管之地。

秦琅真有本事的话,那真是想打多少地盘就有多少地盘,甚至世世代代子孙都有开拓的空间。

当初秦琅选择这里,也是看中了这其中一点。

邻交州靠海岸,保证不会封闭落后,而背后是无尽的蛮荒,可供后面持续开拓发展。

秦琅给谈殿又写了一封信,然后还派冯山和阿黄替他去南平迎他。

谈殿很受用,尤其是他手底下那些垌主,还有来自左右溪的蛮王们,在得知了秦琅对于所有的溪垌都会宽仁优抚后,果然都不再提做乱对抗了。

秦琅让各溪垌蛮自己报部落人口,地盘,以此为依据来给酋长们划分州县地盘,授封刺史县令等官职,甚至是给世封等。

于是乎,蛮王们纷纷让手下把各家的虚实底细都造册,还画上了溪垌详细地界路线等,以此来向秦琅讨虚。

他们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意,他们此举,已经把自己的虚实底细全都透露给了秦琅所知了。

“我有三千户,怎么也得一个刺史了吧?”

“那我扶三是整个左溪蛮的盟主,难道还不能跟谈殿一样得个世封刺史,再来一个郡公爵位?”

“就是就是!”

蛮王们一个个欢声笑语,在那里讨论凭自己的地盘、人口、实力,应当能讨个什么样的官职爵位呢。

他们甚至迫不急待的让人开始替他们写信,直接随这些地图帐册先送到浔州去,直接向秦琅讨官索爵。

浔州,桂平城中。

八月中秋。

秦琅特意让人去打了许多飘香的桂花,然后做了好些桂花糕点。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端午节南下的,到了中秋节还在半路上。

桂平的秦琅属下,这个时候都不免思乡起来。

一点桂花糕,完全是长安做法,倒是让大家吃了后越发的相信家乡了。

在岭南一百多天,倒是完全适应了岭南的气候了,而且天气也终于凉爽了起来,平时也不用顶盔贯甲,不用顶着烈日行军,也就不会中署,喝喝凉茶,搽上花露水,点上驱艾草,日子倒也过的平顺起来。

不过今天,吃完桂花糕的众人,又不得不穿上铠甲,骑上战马。

无他。

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许多蛮王酋长们入城来参见宣相。

宣相要求,要在这些溪垌蛮王们面前,好好展示一下大唐的实力。

全副武装,披甲上阵。

好在今天老天也不错,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还一直风不断。

吹着风,大家在营里叫嚷着相互披甲。

红色的甲绊紧紧的勒住甲片,有人喊,“他娘的怎么还胖了?”

“嗯,我也胖了。”

人仅人胖了,甚至不少人的马居然都胖了,这些马也已经适应了岭南的气候,吃的好也轻闲,于是马儿也都膘肥体胖了。

甲叶擦的锃亮,武器也全都擦拭发亮。

当鼓角响起,一个个嬉皮笑脸的骑士、武士、侍从们都收起了笑容,不苛言笑。

家将们骑马在集结的阵前喊话。

“老子不管你们平时怎么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可今天是校阅,更是战斗,每个人都给我拿出最好的状态来,谁要是今天在那些蛮王面前,丢了宣相的脸,回头我就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爆出山呼般的吼声。

“都准备好没?”

“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鼓角阵阵,一队队兵马出发。

走在最前面的,是秦琅的仪仗队,身高两米多的巨汉骑着匹雄骏的大宛马,高举着五米多高的旗帜走在最前面,左边一个手持丈八黑漆马槊的护旗手,右边一个手持着丈八斩马陌刀的护旗手。

三人威风凛凛,仿佛天神下凡。

在他们的后面,是枪骑兵小队,弓骑兵小队,甲骑具装铁骑兵小队,然后是陌刀重步兵骑马小队,再是弓弩手骑马小队。

这支旗队过去后,是军乐队。

战鼓、号角、令旗,他们吹吹打打,演奏着激昂的军乐前进。

在他们的后面,秦琅的五个亲军都,全副武装依次通过,附离狼卫铁骑兵,银鞍铁禄轻骑兵,横冲射雕山地步兵,银枪效节重步兵,黑云长剑轻步兵!

骑士方阵,武士方阵,侍从方阵。

后面甚至有重弩战车方阵,辎重车上架着八牛弩杀气凛凛的过来。

最后则是辅兵方阵,几千长安流氓罪犯们手持长矛、横刀,背着弓箭雄纠纠气昂昂,一脸杀气的走过。

秦琅的几千人马,排成了数十个大小方阵,硬是走出了数万大军王师的气势,城门楼上,秦琅坐在那里受阅,左边是陈龙树,右边是谈殿,旁边还有左江蛮王扶三等一众蛮酋们。

当一个个精锐方阵气势昂扬的从面前经过,蛮王们的脸上表情也是越来越惊讶,最后一个个几乎全都呆滞。

秦琅很满意的欣赏着他们的样子,效果很好,震住他们了。

谈殿还算沉的住气,可许多左右溪过来的垌主们却都已经跟屁股生疮一样,在那里扭来扭去坐立不安。

第435章 蛮王斗富

蛮子们畏惧秦琅兵马,如见天兵。

蛮子们的历史其实很久远,早在先秦时代,江南岭南便是百越之地,只不过一个百字就足以说明越人的混乱了。岭南的各族蛮子虽都号称越,可却又有个百越之称,实是说明他们一贯的混乱。

百越最早闻名的应当是于越,春秋时以会稽为中心,至勾践建国,春秋末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灭亡吴国,与诸候会盟徐州,号称霸主,勾践也就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秦始皇灭六国后,把目光投到南方百越之地,秦军发动了三次对百越战争,第一次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南征岭南,号称秦瓯战争,第二次是五年后任嚣和赵佗率秦军的百越之战,平定了岭南,设立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六年后,秦发起第三次百越之战,赵佗统兵攻打瓯骆。

三征岭南,让中原王朝把岭南纳入了疆域,从此为华夏所有。

而在这更早一些,秦灭古蜀国,古蜀王子泮带领民众辗转南下云南,再沿红河抵达了红河三角洲,建立瓯雒国,因为古蜀国曾有雕题交趾的习俗,故中原对于南迁的这个瓯雒也称为交趾。

雕题交趾的本意,就是指古蜀国以前有纹额盘腿而坐的习俗。

而在中原华夏眼中,盘腿而坐其实就是不开化不文明很野蛮的样子,故以交趾称瓯雒,本也是对他们的蔑视。

后来赵佗发起的第三次攻百越之战,其实就是跟在红河三交洲的这些交趾人做战,赵佗击败了交趾瓯雒。

秦亡,赵佗封关、绝道,兼并岭南象郡、桂林,建立南越国,自号南越武王,立都广州番禺,活了一百零三岁,在位六十七年。

作为当年五十万秦军南征的副帅,他实际上带领秦南征军团,一共统治岭南八十一年。

他死后,南越国又传了四世,共历九十一年,直到汉武帝发兵十万征南越,灭亡南越国,岭南重入中原。

当年赵佗建立的南越国,实施的是和揖百越政策,引入了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和先进文化,使岭南地区从原始落后的刀耕火种的氏族社会,迅速平稳的进入了农耕文明,并且开始海上贸易,漆器、丝织品、陶器和青铜器,开始了海上丝绸之路。

并且南越国还灭瓯雒,往南扩充。

后汉武帝灭南越国,于南越故地设十郡,其中交趾郡下设十县。

东汉末年,交趾太守士燮任太守四十年,形成独立割据政权,后为东吴孙权收附,从魏晋到隋唐,中原不断派士族等南下,使岭南虽为羁縻但再无脱离,虽然也因此形成了如高凉冯氏,泷州陈氏,宁越宁氏等这些大家族,但总的来说,却是一直为中原之有。

“蛮子们这就认怂了?”

许敬宗有些意外的感叹着,秦琅的这几千人马,看着还不错,但若是真的跟长安天子禁军一比,又相差甚远了,甚至就算是南衙的府兵精锐,也远比这强许多。

只能说南蛮子们真的没什么见识。

“也不能这样说的,岭南其实也有不少人是见过世面的,冯盎冯暄兄弟,宁长真陈龙树陈智略,还有这个谈殿扶三,他们都是去过中原,见过天子亲军的。”秦琅笑着说道,可也正因为这些人见过外面的世界,见到过真正的天兵天将,所有这些岭南实力最强的土王们,其实一直对中原朝廷有一颗敬畏之心。

平时打打杀杀,也不过是哭哭闹闹,一旦中原真的发火了,他们还是很害怕的。

秦琅的几千兵马,并不是有多强,可这代表的是中原之兵。

是朝廷王师。

秦琅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几千人的主将,而是中原朝廷的态度。

从交趾人的瓯雒国,再到赵佗的南越国,其实都不是什么本地蛮子们建立起的国家,那都是从中原来的过江龙压倒地头蛇后建立起的国家。

阅兵过后,酒宴款待。

酒宴上,秦琅直接开始封官授职。

他南行前,皇帝给了他黜陟大权,先前桂州一场乱子后,皇帝又派人给秦琅送来了大批已经盖好了吏部尚书大印的空白告身,甚至还有不少皇帝亲自署名用玺过的空白封爵诏令。

三品以下官职,侯爵以下爵位,秦琅可以直接授封,回头再呈报朝廷再走一道手序便可。

“敕封陈龙树容州刺史,尹州世封刺史,宋平郡公,金紫光禄大夫!”

“敕封谈民横州刺史,都安州世封刺史,夜郎郡公,怀化大将军!”

“敕封扶三左州刺史敕封多扶桑为右州刺史”

一连串的官职爵位当众宣授。

官职告身用的金花五色绫纸写成,上面还加盖了‘尚书吏部告身’大印,后面还有中书省给事中,门下省黄门侍郎,侍中,以及左右仆射的签名印章。

是非常正式的官员告身,也是官员们的委任状,任官凭证。

现在上面赫然的写着一个个蛮子的名字官职等,其实这些原本都是只盖了印签了名字的特殊空白告身,现在上面的人名官职都是秦琅昨天刚填好的。

除了告身,还有封爵制书,也是盖好印的空白制书,昨晚上秦琅才填好。

陈龙树第一个上前,向北跪谢天恩。

“谢宣相。”

陈龙树伸手去接,秦琅却没递给他。

一边的独孤燕云提醒他,“陈公,老规矩,官员领取告身,要交纳朱胶绫轴钱,俗称官告费。”

陈龙树愣了一下。

他之前在岭南虽然也有官职,但那叫南选官,实际上就是土王们自己任命的官,当然没什么朱胶绫轴钱了。

他也没料到还有这个,于是伸手去摸了摸身上,一时却没摸到钱。

只能尴尬的笑笑。

秦琅对他道,“这个朱胶绫轴钱呢,其实是官告的材料费,你看这用的是最上等的金花五色绫纸,这样的纸也就是少府监御纸坊才能造的出,成本不低,一张纸可就得上千钱,还有这卷轴,也是用的上好料子,另外这人工装表费用等等。”

“当然,这个钱本官只是为朝廷代收,回头就要上缴给朝廷的。”

“下官明白。”

陈龙树倒也没纠结这点小事,马上就说让人送来。

“这个倒用不着如此,我只是提醒下陈公有这个费用而已,至于这钱,陈公回头派人缴上就行。”

不过陈龙树却坚持要先给再拿告身,“不能坏了朝廷制度!”

说完,他马上就到了门口召来随从,让他去取钱来。

大家于是都等着。

片刻后,陈龙树的随从取来了一个包袱给他。

“宣相,这些铜钱,是按朝廷规矩该缴的告身钱,另外这些是随告身发的敕牒的钱。剩下的这些金银珠宝,则是下官进贡给陛下的。”

好大一包金银珠宝。

金子不是简单的金锭金块,而是金器,造型好成色足,非常有艺术价值,银器玉器也有数件,更还有许多南浦大珠。

这一包秦琅估计能值万贯。

那珍珠大的,都快比的上鸽子蛋了。

那宝石,璀璨的耀眼。

这陈龙树还真是有些底子啊,人家都落魄了几十年,现在还能随便拿出这些来。

秦琅不肯收。

陈龙树坚持要给,一是要表达他对皇帝的谢意,二也是表表自己的忠心,第三呢,说如今朝廷要讨伐突厥颉利大汗,这点就算是捐助军资了。

“既然这是陈公的一片忠心,那我就代陛下先收下了。来人,把这些记帐造册,拿箱子封好,明天就送回长安献给陛下。”

陈龙树搞的这一出,让后面的蛮王们也都惊叹不已。

他们惊叹于陈龙树真会拍马屁,倒没几个觉得他这样搞会让大家也破财,对于蛮王们来说,都是统领一方溪垌的酋长们,谁家没点底子啊?

金啊银啊象牙犀角珍珠啊这些东西,在中原可能很值钱吧,但他们这里还真不少。

蛮王们平时交易,经常拿这些充当交易货币在用,所以不缺这玩意。

谈殿上来领告身,当然也不能让陈龙树比了下去。

金银珠宝直接弄来了两包,不论是样式还是数量都要超过陈龙树,就这他都还觉得显不出他身份。

于是特意让人把他带着身边的那架蛮王铜鼓给抬来。

重达千斤的巨大铜鼓,虽然比不上谈殿寨中的那面万斤雷神铜鼓更好,可这已经是他平时在外打战时所用的了。

俚僚蛮根出同源,都崇拜雷神,崇拜蛙,所以各寨俚僚蛮都有铜鼓。岭南本就多铜山,所以俚僚蛮们的冶铜技术都不错,各个寨子都有铜鼓,势力越大的铜鼓越大。

能做一方蛮王的,没有千斤以上的铜鼓都混不下去。

大蛮王们的铜鼓不仅大,而且上面还必有雷纹和蛙纹、云纹等精美图腾雕纹。

“此面蛙神云纹千斤铜鼓,便送给宣相。宣相若有召,派人抬此鼓到我溪垌,擂响此鼓,则数百里方圆内所有溪垌都将听从征召!”

千斤铜鼓若融了铸钱,不过百多贯钱,可这精美的雕纹,那优美的鼓声,却绝对是精美的艺术品啊,几千贯肯定能值。

而这鼓若真有谈殿说的这么神奇,蛙神鼓一响,百里山蛮尽听召,那可就是价值万贯不换了。

“谈公,这可是你的蛮王帅鼓,我怎敢收!”

“卫公代天南巡,宣抚岭南,若是有遇到那自大不尊号令者,宣帅尽可派人擂鼓相召,我等必尽起部落战士,为宣相将那些不开眼的家伙斩尽杀绝!”谈殿杀气腾腾的喊道。

秦琅呵呵一笑。

这些蛮子还真挺有意思的,一个个看着粗,却还粗中又细。

“那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收下了。”

看到秦琅收下了告身钱,敕牒钱,以及给皇帝的进贡,还有给秦琅的蛮王鼓,谈殿也就高兴的收下了告身敕牒还有铜印。

横州刺史、怀化大将军、世封都安州刺史、夜郎郡公。

嗯,这个夜郎郡公的爵位封号,莫不是秦琅有意在暗示或警告我什么?

第436章 金鹅

浔州城中,刺史府内。

蛮王们热情高涨,纷纷拿出稀有之物,呈给秦琅代为进贡天子。

一时间争奇斗艳,各种稀珍奇宝纷呈,让秦琅也叹为观止。

“下官上林州刺史侯高特贡金鹅百只!”

一个有着汉人样姓名却长的黑壮的蛮王上前来,他除了进贡许多金银等,还特进贡了一百只金鹅。

“金鹅?”秦琅也不由的好奇,黄金做的大鹅?

结果却是真的鹅,只是据这位侯高所说,他的鹅不一样,因为能产黄金。

“我寨中特有金鹅,屎中有金片,收屎淘之,百鹅日得一两黄金。”这位蛮王得意洋洋的道,岭南多金银,这是秦琅早就知道的,他在做转运使时兼管铸钱,清楚的知道天下金银产量中,岭南独占了七成。

岭南诸州,几乎每州都产金银。

而且自秦汉开拓岭南以来,中原朝廷都搞禁钱过岭南的政策,岭南不是铜钱流通区,岭南的交易一般都是用自产的金银交易。岭南地区禁止交银为货币,但在岭南却不禁,历朝如此。

岭南金银产区,产量高,流通大,加之海贸的交易,更是促进了金银为交易货币。

在许多蛮寨,垌丁多斫石,蛮女半淘金,开矿淘金,几乎成了蛮子们的主要产业。

冯山站在一旁向秦琅细声道,“这蛮王姓侯,这姓很有来头,他祖上曾做过瓯雒国的侯。”

虽然许多蛮子没有姓,只有名,但也有不少蛮子其实是有姓的。

有的蛮子以图腾为姓,古代时许多氏族部落以动物植物为图腾,有的则以山、水井等为图腾,后来他们在与中原交往的时候,慢慢的也开始以姓来区分氏族,蛮子们没有文字,于是他们借用汉字音译写下来。

于是水牛图腾的部族,就姓韦。鸭子图腾的就姓毕,老虎图腾的姓谷,猴子图腾的姓凌等。

还有一些蛮族把自己的一些传统习俗等做为姓传下来,比如有的部族喜欢洗澡游泳,男女同川而浴,他们就把下河洗澡游泳这个做为姓,就有了汉姓覃。

也有从兄弟等译过来的闭、裴、侬等姓。

还有几个姓,则比较不一般,是黄侯张,这是以前瓯雒国中各阶层,雒王,雒侯,雒将这些官职名,其后人便把祖上的官职当做姓,汉译为黄侯张。其实就跟中原春秋时公孙公叔等许多姓一样,是官职身份等转变来的。

这个候高,便是个瓯雒后人,他祖上就是个雒候,祖上也是阔过的。

“这鸭子屎里真能产黄金?”秦琅问。

冯山就笑笑,“其实这个侯高原是澄州最大的蛮王,手底下有许多溪垌,统领万众呢,澄州有一条金溪,还有一个金池,产金。澄州蛮喜欢养鹅,鹅在金溪金池中会吃进金沙金泥等,拉出来的屎就能淘出金来了。他这个金鹅虽然能产金,可只要离开了澄州,其实就不能再淘出金来了。”

这么一说,秦琅就能理解了。

猫屎咖啡不也这样,猫屎变咖啡,真正原因也是因为这猫吃了咖啡豆而已,经过发酵后有了独特的风味。

这鹅屎黄金,真正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有金溪金池罢了。

澄州原有四县,上林、贺水、止戈、无虞,虽设州县,可实际上向来都没有编户齐民,也没有税赋,一直就是个羁縻州,由蛮王们自治的。

这一次,秦琅把澄、贵、严、宾、淳全都与横州并为一州,让谈殿来做刺史,澄州撤消了,可另一方面,秦琅也不可能无视这些蛮王们本就割据的事实。

所以他搞了个迂回,澄州并入了横州,横州改为朝廷的正州,但是在横州下面,又搞出了许多两个字的州,如上林、无虞等州,实际上是把过去的羁糜县改为了羁縻州,这些州依然还是蛮王们自治,但名义上归入正州管辖。

但是蛮王们依然不入户籍,不纳税赋,当然,若是蛮王们愿意改为世封刺史,从地盘里拿出一块地方来做为世封地,则这块地是要入籍要纳税的,只是如其它世封地一样,是税分三分,一分缴国库,一分入世封,一分归州县。

改世封有个好处,就是能封爵。

而之前蛮王们羁縻自治,朝廷一般只授官,不授爵。

一块世封地,换个世封爵,如何取舍全凭蛮王们自愿。

多数蛮王们其实还是很稀罕朝廷的爵位的,于是纷纷从自己地盘里拿出块地来,改成世封州,然后自己做个世封刺史,再换个爵位。

如这侯高,他原来地盘是澄州四县,这个澄州的划分,也是当初因为这块地方本就都是侯家的,所以以前的朝廷直接把侯家的地盘划为了一个州。现在秦琅把澄州并入横州,但把原澄州四县,改成了四州。

这么折腾,比较关键的变化,一是原澄州跟横州是互不统属关系,而现在则成了上下关系。其二,原澄州一州四县,现在变成了四个州,秦琅以推恩分封之名,让侯高任了上林州刺史,然后把其它三州,让他的兄弟和两个儿子出任刺史,实际上就是给侯氏分了家,一分为四了。

紧接着又来个世封诱惑,于是上林州还成了世封州,比羁縻州其实降了个档次了,要入籍要纳税,哪怕只纳三分之一的税上去,这也是入籍纳税,比之前有了很大进步了。

朝廷等过些年,完全可以再来次推恩分封,给侯家其它三州刺史,也给他们世封,到时他们就算只从州里再划出一块地做世封,那也是再割下一块来的。

一刀一刀又一刀,几代之后,说不定侯家的原澄州四县,就要全变成了朝廷的世封州县,悄悄的就改成了入籍纳税之地了。

谈殿坐在一边,其实把这一切看的很明白。

他心里暗叹,秦琅真厉害。

也暗叹侯高的傻。

他谈殿是名头大,不接受朝廷的世封没法取得朝廷的信任,也就没法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所以这世封并不是朝廷对他的封赏。谈殿看的明白,这世封其实是他对朝廷的投名状,世封都安,却在他刺史的横州之外,由桂州所领。

那个夜郎郡公爵位,更是在公然警告。

可惜侯高却还傻傻的主动求世封,这不是傻是什么?

现在好了,人家秦琅把他家澄州并入横州,说是把四县升为四州,可实际上四州一样都受横州管辖,紧接着上林州又成了世封州,这傻不傻。

还贡金鹅一百只,这是生怕秦琅不知道侯家的金溪金池啊?

在秦琅面前炫耀金鹅,这岂不是如儿童抱着块黄金招摇过市吗?

果然,秦琅说话了。

秦琅毫不客气的点破了金鹅产金屎的神话,说这必然是因为鹅所在的溪池有金。还说愿意派人来助侯氏一起堪擦开采,还当场提出了开采合作计划。

“由我派匠人来堪探,探的矿脉后由侯氏出人工,我们出技术,建一个冶炼厂,提炼出的黄金,三七分成,侯家七,我三,如何?”

这下侯高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吱吱唔唔的不肯出声。

秦琅则笑着提出了几个数字,都是如今侯家一年能采金、淘金所得量,包括养鹅采金的量,而秦琅承诺若是双方合作,以后侯家能得到的那份,将是现在产量的起码翻倍。

侯家让出三分,自己不但没有少,反而能翻倍,也没投出多余的人力等,怎么看侯家都赚了。

秦琅甚至说,到时产出的金子,可以直接卖给他,他还能提高这金价,等于侯家赚的钱又能增加。

侯高在那里数手指头,越数越觉得这买卖做的。

侯高拥众万人,主打的就是采金,其它的种植放牧啥的,其实没怎么发展,反正靠采金淘金,侯氏部落就富的流油了。

“如何?”

侯高问,“真能翻番?”

“侯刺史若是不信空口白话,那我可以白纸黑字的立下字据契约!”

“好!”侯高兴奋的点头。

那边谈殿听的心里直叹息,“以前也没见这姓侯的这么傻啊!表面看候氏没亏还大赚,可实际上这金子本就是侯氏所有啊,现在姓秦的只提供点技术来合伙,加大了每年采金所得,一年采往年三倍的金子,然后他自己得了两倍,剩下的让秦琅给拿走了,他怎么是赚?明明就是亏了许多金子啊!”

可惜姓侯的却还在那里高兴的不得了,认为自己一年金子产量能翻番而兴奋呢。

有了侯高的榜样。

原来贵、严、宾、淳,还有归思、归化、思顺、思农等二十多个北面山区诸州的蛮王们,也一个个全都喊着要跟秦琅合作采金呢。

连左溪右溪的两个大蛮王,各自拥万户的大蛮王扶三、多扶桑两人也心动了。

他们主动请封世封州,也提出愿意跟秦家合作采金,开放自家的金山、金溪、金池、银矿铜山等。

秦琅让独孤燕云在那里提笔记录合作意愿,各冢蛮王纷纷在那里报自家的金山银矿,一个又一个的金溪银池金山银矿的,独孤燕云记都记不过来。

半天功夫,就记下了上千个金山银山铜山铁山等矿山,还有许多可以直接淘金的金溪金池等。

秦琅接过看了几眼,按这些蛮王们自己报的以往产量,这个金银产量可是十分惊人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马上在岭南建几个金银冶炼厂,另外就是赶紧在这里建起铸币厂来。

这些采出的金银加工成金银币,那又是一笔暴利啊,岭南连铸币税都不用交,还可任意发行金银币,凭秦家的技术,起码有百分之八的铸币利润。

金银币啊,比铸铜币可来钱快多了。

岭南这么多金银矿,这么大的产量,若是秦琅能把这些金银弄来铸币,哪些拥有金山银矿的蛮王们,哪个比的上他?

不行,冷静,这钱太多了。

得给皇帝内库分一成,给东宫太子承乾再分一成,然后给朝中宰相们拉进来分他们一成,再把程咬金等山东新贵们分一成,这样一来,还能剩下六成,秦琅打算再给冯盎谈殿陈龙树宁琚冼宝彻扶三多扶桑这些岭南顶级大佬们,再分他们一成,如此一来,秦琅能独占五成。

这样一来,利益均沾,那么这份赚钱的铸币买卖,应当能控制在手。

按他现在对这些登记的矿山的推测,只要他能从中原带来更先进的开采冶炼技术,能么岭南蛮王们的金银产量能番两三番,这意味着黄金年开采量能达到十万两左右,白银起码能达到八十万两之巨。

大唐是个缺金少银的朝廷,否则也就不会是钱帛兼行,把绢当成货币用了,若是金银充足,朝廷完全可以把金银当成货币来用。

可实际上,朝廷除了岭南产的金银外,大唐其它地方黄金年产量也就是一两万两,银子也只有几万两。

这么点产量,还不够做首饰器物和给皇帝进贡、赏赐所用呢。

岭南虽多产金银,南金也很有名,可多数还是自产自销,只有少数是做为工贡进贡给朝廷而已。

岭南产的金银,成色各不相同,形制也大不同,使用的时候基本上都还要鉴定成色,然后称重等,很不方便。

秦琅认为,若是按之前在长安搞的面额金银币在岭南推广,统一成色统一面额等,既能方便交易,又能赚钱。

现在金银比价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开皇时期的水平,一两黄金直开元通宝八千钱,而银价则比较低,一银直开元通宝一千六。

金银比价是一比五。

而此时天竺人的金价换算成开元铜钱,一两黄金约为九万七千四百六十文,远比大唐的金价高,天竺戒日王朝的金银比是一比八多。往西到了波斯,金银比则达到了一比十二。

在东罗马,金银比达到一比十三。

大唐的银子很值钱,但越往西走,天竺波斯罗马法兰克,银价越来越不值钱,所以现在很多胡商都运银子来换金子,运回金子再换银子回来,再来换大唐的金子。

这些倒爷很聪明,利用了这个汇率差。

秦琅现在想要堵住这个缺口,不能让老外来薅大唐的羊毛!

第437章 人傻钱多速来

“腿都蹲麻了!”

阿黄扶着墙出来,长吁短叹,“这些南蛮子,是真蛮啊,居然吃生猪肉,娘的,老子看在他们跟咱们合作采金的份上,不好拒绝,也就入乡随俗的吃了点,真的就只吃了一点,谁知道这肚子是真遭了殃啊,今天这都已经是第十三回了,哎哟,不行,又来了”

阿黄的一张马脸,都已经皱成了苦瓜,说着,一手捂屁股一手捂肚子,又往茅厕跑。

过了会,他一步一挪的出来。

“太蛮了!”

“这茅房蹲到一半,下面探出几张嘴来,差点把屁股咬了!”

阿黄一脸无奈。

秦琅几人笑的都快喘不过气来,其实茅厕建在猪圈上也不能说是人家岭南蛮子们的传统,事实上,中原农村也一样都是这样的。直接就在猪圈里解决,所以说贵人们不吃猪肉,其中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跟改不了吃屎的狗一样,都是让贵人们嫌弃的。秦琅以为,这大概就是跟后世许多人拒绝吃老鼠一样吧。

想着就恶心啊。

“嘶!”

“又怎么了?”秦勇笑问。

阿黄苦着脸骂道,“我现在才想起来,刚才吃的生猪肉,岂不是就是从这样的茅厕里养大的?”

“咦!”

这话引来众人的一致皱眉,“阿黄你自己不痛快,也不要搞的大家都不舒服啊。”

而秦用都已经忍不住有些干呕起来了。

秦琅还好些,反正刚才桌上的那生猪肉他没吃,倒不是想到猪圈茅厕一体,而只是单纯的担心寄生虫而已。

不管蛮王们怎么说这道菜美味,反正秦琅没吃。

除了生猪肉没吃,桌上还有好几道生菜。

比如生虾,生鱼片。

那生虾他们称为虾生,选的是那些细小的活虾,生切一些香菜之类的,再用酱醋腌制,再撒些香菜叶之类的,最后拿热油泼一下,就直接吃。

有些虾还蹦来跳去的,可他们却极喜欢吃,还称之为虾生。

那些新鲜的活鱼取来,现场片切下来,身上最嫩的部份片成一片片摆盘,片完后,那鱼还能扭来扭去,只剩下个鱼头鱼尾带副骨架和鱼肚内脏,十分虾人。

重要的是,他们还会把河豚拿来做生鱼片,这玩意弄不好可是有剧毒的。

蛮王们宴课的菜确实是很虾人的。

河豚生鱼片、虾生、猪肉生这些还只是小意思了。

他们还有龙虎斗、三吱儿这样的菜,甚至还有用整个牛头炖成的牛气冲天这样的硬菜。

牛气冲天还好,牛头炖熟后满满胶原蛋白,味道不错。可是那龙虎斗直接做个蛇羹不好?为啥非要放猫或狸?

又有为啥要把那还没开眼长毛的红红老鼠崽儿放到盘子里端上来?

还三吱儿?

想想就全身毛孔竖起来。

吃他们的菜,那真是极需要勇气的。

号称胆大的阿黄,倒是鼓起勇气都尝了鲜。

可结果就是这会拉的都快虚脱了。

“野蛮!”

众人一致叹道。

秦琅却捧着杯凉茶笑道,“你们都觉得这是蛮荒烟瘴之地,可我却觉得这里遍地金银,一片生机啊。岭南确实蛮荒落后,可你们难道没看到这里遍地机遇吗?”

“什么机遇?”阿黄有气无力的道,“我是再不会吃什么生肉了!”

“那仅仅只是一些饮食习惯而已,你不喜欢可以随自己喜欢改变啊,你们要看到这里的好,比如说这里虽然热,可热也有热的好处,一年两熟随便能保证,甚至这里的雨水充足到山上都能修梯田栽稻谷,更别说往南一些,还能一年三熟呢。”

阿黄他们只是看到了这里遍地蛮荒,野蛮落后,却没看到这里也是物华天宝之地,中原安定,岭南也就更有可为。

依山靠海,背依中原,发展海上贸易,那可是无限商机。

更别说这里越蛮荒,意味着从中原来的他们,其实越有技术、文化等优势,遍地都是蛮子们瞧不上的荒地,其实这些地已经很不错了,陕北黄土高塬上都能遍地开荒,不毛之地都要种上庄稼。

相比之下,岭南这些所谓荒地,其实不缺水还平整,随便修整修整,那就是块一年两熟的良田了。

岭南的土地开发的还是太少了,利用率更低。

人家蛮子们随便撒点种子,甚至是简单的刀耕火种,都能收获满满。

更别说这里还有这么丰富的资源,木材、药材、香料,还有各种矿产,沿海还有珍珠、鱼产,还有航海贸易,这样的地方除了热点,哪里不好?

还不用担心会有游牧民经常南下打劫呢。

这样的地方开发好了,那真是后院粮仓,促繁荣稳发展的发动机啊。

这里人口还少。

别看遍地蛮王,到处都是溪垌的,甚至大山里也是蛮寨,看似很多,但实际上,长达千里流域的左溪、右溪、都泥江等两岸,那么广阔的地域,却只有万户左右。

而若是在中原,这怎么也得百万户了。

关中平原也不过八百里,可仅一个长安就有百万家了。

这里有无限的发展空间啊。

看看那遍山漫野的山果野菜,中原动不动就饥荒饿死人,岭南这地就不用担心这个。

“可岭南人蛮。”秦用道。

“这只是你们的偏见而已。”秦琅说道,你们现在瞧不起人家岭南人,可历史证明,唐以后华夏帝国的重心就开始往东南移了,等到千多年后,广上北深,东南就占了三个。

“只要我们端正态度,放平心态,其实我们能跟他们合作共赢的,不能老将他们视为野蛮落后的蛮族野人,其实他们也有久远的历史的,甚至不少人其实也是从北方迁来的。”

“做事时多考虑考虑双方的态度,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就好。”

秦琅先前打算招抚谈殿、扶三等蛮子,连冯盎都来信提醒他这些人不可信云云,许多人劝说秦琅对他们用兵。

但事实上,秦琅在浔州会见诸蛮,很轻松的化解了一场干戈。

没有战争,没有伤亡。

也没有什么强迫,以势凌人。

大家谈合作,谈发展。

结果也还很不错。

朝廷认可他们对自己部族和地盘的权力,他们也宣誓效忠朝廷,不需要他们编户入籍不需要他们纳税服役。

朝廷还愿意充满诸部之间矛盾的调和者,甚至是充当纠纷的裁判官。

修路通商,开发合作。

谈殿被安抚了,扶三被安抚了,多抚桑被安抚了,侯高们被安抚了。

冯盎期待的战争没有发生。

在钦州日夜不宁的宁琚等也松了口气。

战争的乌云已经散去。

有人说不应当对蛮子们妥协,可秦琅却并不认为非要用战争用武力强压,这种方式并不是最有效的,武力只会在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才最后使用。

“皇帝会不会不高兴?”独孤燕云问。

“皇帝为何会不高兴呢?岭南并没有乱,相反,你也看到诸蛮王们纷纷向皇帝宣誓效忠,还向皇帝进贡了无数金银珠宝,仅黄金就有十万两,银数十万两了,其它珠宝土物等也能价值数百万贯。”

“这些,若换算成税赋,能抵多少个正州的税赋?就算我承诺不编户入籍,不征税派役,可事实上,这一轮过去,岭南多了三百多个羁縻州,请求世封的蛮王有一百多个,这意味着朝廷在岭南能够设立一百多个世封州,这些世封州可是要编户入籍并征收两税的。”

而就算是其它羁縻州,现在也都纳入了各个正州管辖之下,另外朝廷虽不纳两税正税,可通过商品流通交易,朝廷一样能收到工商市税,一样增加了财政收入。

更别说,蛮王们现在已经愿意并协助朝廷在岭南修通道路开通市集,建立驿站等。

这些就是帝国渗入岭南的血管动脉啊,等这些血脉完成,岭南也就进一步的纳入控制之中了。

春雨润无声。

皇帝又不是那种昏君,难道会看不出秦琅的这些安排的好处?事实上,秦琅一封封的密折不断送往长安,皇帝也一封封回信送到岭南,君臣两个书信往来,对岭南的决策做了深入的探讨,秦琅的这些策略,其实都是已经得到皇帝理解并同意的。

李靖程咬金柴绍等大将,如今都在北方摩拳擦掌,即将发动北伐,这种时候,秦琅代天南巡,为皇帝安抚住了这些岭南蛮子不说,还给皇帝能新增数万编户齐民,为皇帝送去数百万贯的钱财,皇帝还有啥不乐意的?

“秦皇汉武都不遗余力的开发岭南,他们采用武力,也是时代条件局限,而如今我大唐面对的局势很好,完全用不着那般武力强攻。但陛下的眼光格局和胸襟,都是不差于秦皇汉武的,因此我大唐一定能解决历朝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一定能够把岭南真正的纳入大唐朝廷,而不仅仅是实际控制桂广交三州而已!”

大唐能有今天这样良好的岭南局面,其实也是享受了秦皇汉武,以及后来历代王朝对岭南开拓的果实。

“蛮王们也安抚好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南下武安州吧,再在这里呆下去,我可受不了蛮王们那热情的‘美味佳肴’,还是早点去封地瞧瞧。”

秦用抬头望向北方,“这里还如此炎热,北方此刻早已是丹桂飘香,天气凉爽了。此刻,说不定我大唐天兵,已经兵发六路北伐突厥颉利,可惜没机会参与这场辉煌大战了!”

秦琅倒是不以为然的道,“此战我大唐必胜,颉利必败。其实你们也不必遗憾,大唐这次击败突厥颉利,要不了多久还能再灭吐谷浑、败西突厥,再亡高句丽,大唐已经站起来了,中原王朝的盛世再次来临,大唐的铁骑将踏遍周边曾趁机欺凌我华夏的蛮夷,大旗的红旗将插遍四海三山。”

“你们还有的是机会的!”

“真的吗?”秦用等家将都忍不住心神向往。

“当然!秦汉之后,我大唐必将开创我华夏又一强盛帝国!”秦琅坚定的道。

第438章 北伐

长安。

大明宫的基建已经完成,一座新宫已具雏形。

太上皇李渊最近天天跑去大明宫监宫,秦琅虽不在京,可他先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布置,各部门分工合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看着新宫一天一个样,李渊高兴的合不拢嘴,笑的脸上皱纹都多了几道,不过人一高兴,身体也跟着好了许多,脸上又有了红光,心情也开朗不再郁结,甚至饭量都跟着增加了起来。

之前对于美人都已经厌烦腻味碰都不想碰的太上皇,突然又老树发新枝再度焕发二春,后宫又临幸了十多位美人。中秋节的时候,御医告诉皇帝,说太上皇后宫又有五位美人怀孕了。

李世民听的一脸无奈。

都已经退位了,还在不停的给他添弟弟妹妹,他这个年轻的皇帝居然在生孩子上还比不过太上皇了。

皇帝的后宫都好久没有动静了。

不过李世民这段时间也确实没有这个精力去临幸妃嫔们,更别说那些暗暗期盼的宫女们了。

皇帝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盯在了北方。

筹划准备了一年的北伐,即将开打。

北边的整体形势是对大唐非常有利的,西域的西突厥现在还是处于两汗争战的混乱局面,根本无暇他顾。

而东突厥这边,突利小可汗得到李世民的册封后,胆气也壮了,公然在东部打起了大汗的旗号,与叔父颉利翻脸对抗。

契丹、库莫奚、室韦、白霫诸部在大唐天子的授意下,纷纷向突利表态支持他为大汗。

于是乎突利可汗越发坚定反颉利之心。

漠北那边,年轻的薛延部首领夷男,也在得到大唐皇帝的各种承诺后,接受了真珠可汗的册封,在漠北建立薛延陀汗国,并得到了数个铁勒部族的支持,本部七万帐,加上其它各部,薛延陀一时号称拥四十万帐。

漠北的拓设和欲谷设,一时再难以号令铁勒诸部,反自身难保。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大唐已经彻底的剪除了颉利的羽翼。

万事俱备,东风已起!

两仪殿中。

长孙无忌大声的喊出了请陛下下诏北伐!

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也纷纷请求下诏北伐。

李世民这一年来,虽让李靖坐镇云中,准备北伐,其实他也一直在谋划着想要御驾亲征塞北的,皇帝亲征之心一直没断过。

可惜不论是大舅子长孙无忌,还有左膀右臂的房玄龄杜如晦都不肯答应,更别说大喷子魏征那更是一次次把口水喷到皇帝的脸上。

想亲征,没门。

秦琅南下之后,负责后勤辎重的便只有了戴胄,可他又还是国家计相,要负责财税这块,分身乏术。

最后眼看着临决战越来越近,李世民亲征无望,最终只好亲自去了趟齐国公府,请司空秦琼再次出马,由他替代秦琅亲临太原坐镇,指挥筹划粮草军械的转运支援。

李世民还给秦琼从北衙六军中抽调了一万二千精锐,又从南衙十二卫宿卫军中抽高地一万二,组成了一支两万四千精锐的总预备队,交给秦琼统领指挥,以备万一。

战争还没开打,可朝廷上下都知道颉利这次必败了。

据消息,颉利其实也早就有些坐立不安,他先是在七月时冒险出兵偷袭突利,突利措不及防先败一仗。

突利赶紧一面向幽州程咬金求援,一面派人召契丹、奚、霫诸部救援。

七月底,突利纠集人马,埋伏在颉利西返的半路碛口,双方一场大战,突利人多势众大败颉利,斩杀颉利八千余骑,并缴获其牛马数万,此后是半个月的长途追击。

颉利仓惶西逃,一路上又损失了五千余众,甚至还有几千人马半路调头依附突利去了。

等回到白道汗庭,颉利忍不住痛哭了一场,此次出兵不但没把自立为大汗的突利打服,反而让自己损兵折将损失惨重。

颉利大汗最后的那点大汗威望,也损失殆尽。

虽然他擦干眼泪,纠集汗庭兵马,领兵半夜袭击远道追来的突利,把嚣张的突利打的灰头土脸,斩杀其数千人马,迫使突利慌忙掉头东窜。

可终究,颉利还是亏大了。

收拾败兵,回到汗庭,颉利赶紧派使者给长安送马,颉利请求大唐皇帝管一管突利。

请大唐为他做主,一个突厥怎么能有两个大汗呢?天可汗应当为他主持公道,命令突令去除汗号。

可大唐皇帝连执思失力和阿史那思摩这两个颉利大将都扣留不还,又岂会让自己册封的突利去除汗号?

大唐把颉利的马收了,金子收了,然后却只派了鸿胪寺的一个绿袍小官敷衍他们。

颉利见势不妙,除了骂李世民无情无义外,也没有办法了。

时移事易,如今唐人已经压到他们头上了。

颉利想要迁往漠北躲避,可欲谷设告诉他,漠北铁勒诸部尽反,如今他们在漠北都要站不住脚,想往漠南迁了,颉利这个时候过去,不是找死吗?

颉利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派了几拔人来长安,各种服软认错,想装死狗躲过这一波。

“陛下,打吧,如今塞北秋高云淡,天气凉爽,战马也都是膘肥体壮,将士们准备许久,早就已经等不急要打了。一切就绪,打吧!”

“打吧!”

李世民无奈,他很想亲征啊,可惜没人肯支持。

“传诏李靖,打!”

“同时传诏其它诸路大将,兵发六路,总攻北伐!”

终于发出了北伐总攻令,这一天李世民等了十几年了。想当年李家太原起兵,当时不得不向突厥求援,借他们的兵买他们的马,付出的是称臣纳贡的代价,甚至得忍受突厥骑兵在中原纵横,随意的劫掠女子抢夺财物。

李世民忍啊忍,忍到李家终于入了长安建立了大唐,可李渊告诉他还得忍,不能翻脸。

于是继续忍,忍到灭了后院的陇右薛举父子,降了河西李轨。

李渊说还得忍,不过我们现在可以不再对突厥称臣了,我们平等了。

李世民于是继续忍,忍到他率兵大败刘武周,夺回河东,又紧接着发起中原大战,虎牢三千败河北窦建德十万,困死洛阳王世充。

这个时候,李渊终于有底气对突厥的无理要求说不,李世民也终于可以率兵对南下抢劫的突厥人提刀反击。

但真开打,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从武德六年到武德八年,唐军与突厥接连大战,可一次都没有取得预计中的胜利,每次都是惨胜,边境依然是突厥人的猎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皇帝李渊甚至不得不考虑迁都山南,放弃关中长安。

李世民不甘心,坚决反对迁都,他愿意继续跟突厥人打。

武德九年,突厥人再次入侵,在这次出兵之前,李世民被迫发起了玄武门之兵,他杀了兄弟软禁了父亲,夺取了大唐最高权力,成为了新太子。

可颉利大汗转眼就带着三十万骑直驰渭河北岸,杀到了长安城下。

那一次,是李世民最憋屈的时候。

大臣们劝阻,不要跟颉利拼命,不要跟颉利拼命,没有一个人赞成他跟颉利拼命。

最终他只能跟颉利渭桥结盟,被迫城下之盟。

虽然那一次,借秦琼、尉迟恭、秦琅等之功,颉利也没得到好处,但于脸面上来说,于国家尊严来说,那一次大唐受尽耻辱。

又两年过去了,大唐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这一刻,皇帝突然很想痛饮几杯,可惜秦琅那家伙还在岭南,若是他在,肯定能陪自己好好喝一杯,满朝上下,其实就是这家伙最懂朕心。

这个聪明的小滑头啊,一切如他所料,忍辱负重几年,终于到了跟颉利清算的时候了。

颉利啊颉利,你也有今天?

李世民突然很期待能够见到颉利狼狈的样子,当年渭桥上颉利那副丑恶的嘴脸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给李靖诏书里加一句话,一定要生擒颉利押回长安,朕想着以后宫廷宴饮之时,让颉利给朕跳舞助兴很不错。”

皇帝突然的一句话,倒是让宰相重臣们有些惊讶。

长孙无忌道,“陛下,北伐大战,都是狮子搏兔用尽全力,哪里还能考虑的那么周全?万一放跑了颉利,岂不后患无穷?”

“朕不管这些,朕相信李靖有那个本事,朕要活的颉利,不要颉利的尸体,让李靖想办法给朕办到,朕让李靖挂帅北伐,就是相信他的能力,朕相信他能做到!”

皇帝对李靖的要求只有这一个,要生擒颉利送回长安,其余的就任李靖发挥,不在长安遥控干涉他指挥。

“若是李靖自认为这也做不到,那让退位让贤,朕让叔宝去指挥!”

皇帝这么任性,长孙无忌等人也无话可说了。

想了想,李世民又点了长孙无忌的名。

“辅机你替朕亲自跑一趟代北,跟李靖交待清楚。”皇帝让李靖去代北捎带做件事,把杨广的萧后和他的孙子杨政道,一起跟颉利带回长安。

长孙无忌惊讶的望着妹夫,萧后都六十多了啊,太上皇的表嫂呢,皇帝口味这么重?

李世民见他这表情,立即瞪了他一眼,“我大唐继承隋朝,隋乃正统,且杨家也还是我李氏亲戚,攻灭颉利后,自当把一直以来被颉利控制的萧后和杨政道接回长安来照顾。”

萧后可不仅是李渊表嫂,他还是李世民杨淑妃的生母,是他老丈母娘,也是李泰李愔的外祖母。

李世民接回萧后和杨政道,于公于私其实都是没问题的。

长孙无忌有些尴尬的笑笑,自己倒是一时想差了,赶紧点头同意。

第439章 木兰

千料木兰舟扬帆而起,溯江而上。

从浔州到邕州,河道蜿蜒九百里,全程可通航大船,秦琅的船队在这江上逆流而上能达到三百里一天,用了三天时间,日行夜泊抵达了邕州。

而冯家的船长们说,若不是船上载着贵人,其实他们以往只需跑两天就够了,若是从邕州顺流而下浔州只用两天。

从邕州到广州,岭南人称为郁水,全长一千六百余里,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们冯家船工只用三天,最多不超过五天。

浔州到广州河段,也称浔江,而从浔州到邕州河段也称蛮江。

到了邕州,西面便是两条支流,左溪和右溪,各有千余里。

邕州刺史李光度率官吏到码头迎接。

秦琅也是头次见到这位俚帅。

虽然李光度一身紫袍,看起来跟中原文官们没啥区别,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俚帅。

不过李家跟高凉冯家泷州陈家宁越宁家一样,其实也都是很早以前南下的汉人士族,通过世代联姻当地俚族首领,于是形成了势力强大的豪强势力。

在隋朝时,李光度的大哥李光仕是当时桂州俚人首领,在隋开皇末年,李光仕曾聚众反隋,割据一方自立。仁寿年间,侯莫陈颍任桂州总管,都督二十七州军事,侯莫当初对李光仕这些俚帅,采取的是如今秦琅差不多的策略。

以安抚为主,武力威慑为辅,杀一批然后安抚一批。

他在岭南的政策,使的蛮夷悦服,李光仕率各溪垌归附。后来隋亡,岭南大乱,李光仕病死,李光度接替兄长,成了当时永平郡,也就是浔州一带数州的最大渠帅。

后来他与相邻的始安郡李袭志联合自保,以抵抗其它岭南枭雄,武德五年,归附大唐。

武德七年,宁长真冯暄谈殿等叛乱,李光度时任南尹州都督,出兵讨伐,战后,论功,授邕州都督。

这次调整岭南州县,邕州撤去都督府,为普通刺史州,李光度也就改任邕州刺史。

虽说李家是桂州浔州一带的俚人首领,不过他跟陈龙树一样,对长安朝廷还是比较恭敬的。

也没有冯盎那么一心想着实际割据一方。

朝廷调他到邕州,他也没拒绝,来了邕州后,任着在俚人中的影响力,跟这边的俚帅等关系处的还不错,在邕州还搞的有声有色的,是个能力不输于李袭志冯盎,却没有冯盎那样野心的人。

这或许也是跟李家兄弟当年造反,后来兵败有关。

当年侯莫总管桂州时,李光仕造反割据,后来被李光仕安抚,老实了一段时间。等侯莫走后,李家兄弟又做乱了。

于是朝廷又调派了周法尚和王世积两员大将军讨伐,周法尚和王世积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将军,两人一个驰往桂州发岭南兵,而王世积出岳州,征岭北军,准备会师尹州。

李光仕纠集了许多俚僚蛮子来战,王世积的岭北军水土不服,一时困在衡州,而周法尚率岭南兵独自独迎战,结果李光仕三战三败,李光略和李光度兄弟俩皆兵败被俘,他们留守的寨子也被破,家眷皆被俘。

周法尚当时传令,只要蛮子来降,就放还妻子,于是成千上万人归降。

李光仕做困兽之斗,结果又被周法尚引诱伏击,大溃,最后李光仕被斩杀于阵中,传首岭南各溪垌。

也就是那时起,李光度和李光略兄弟俩再次臣服于朝廷,此后接受朝廷官职,统领溪垌俚众,再不敢跟中原对抗。

哪怕杨广江都被弑后,李光度都听从了李袭志的劝说,依然使用大隋永平郡守的官职,守境自保,不敢自立。

年轻时的李光度也是个愣头青,可跟着大哥李光仕碰的头破血流之后,也就成熟稳重了。

归附大唐后,宁长真冯暄谈殿他们再反,李光度就坚决拥挤中央不肯与他们一起做乱。

这次谈殿又联合诸溪垌想造反,甚至左右两溪的大蛮王们也跟着上窜下跳,可李光度丝毫不为所动。

他甚至都已经在悄悄的调动兵马,只要左右两溪蛮王敢公然做乱,他这个邕州刺史,就要率兵讨逆,支援代天南巡的秦宣相平乱了。

“宣相,俺老李只是个蛮子,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也知道人无信不立,既然归附朝廷,向天子宣誓效忠,那就得说到做到,不能出尔反尔,宣相说对吧?”

老李黑瘦黑瘦,小胡子留的很有个性,一件紫袍穿在他身上倒是挺衬出他的威武,很难想象这个一个老夫子似的老头,其实是个大蛮王。

人家虽没有强健的肌肉,可在岭南也是能说的上话的人,跺一跺脚,一样能让整个浔江都震一震。

“我老陈也一把年纪了,都六十多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能活的,有的家伙总是不安份想着折腾,可我老李不愿意折腾,年轻时不懂事折腾过了,如今老了就更不愿意折腾了。”

“宣帅在桂州,在浔州,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老李听了后很是感动啊。其实咱们岭南啊,一直以来就是太乱了,想出头当头的人又多。当年李靖将军南下岭南,也是凭本事压住了岭南众人,可惜李将军很快又走了,岭南便又有人不安份了。”

“若是秦宣相早几年南来,也就没有这些年这些狗屁事情了。”

其实李光度所说的岭南想当头的人很多,也并没几个,真正有实力有野心的其实也就那几个。

隋末时岭南曾有八大势力,冯盎宁长真丘和李袭志杨世略冼宝彻等,也包括了李光度。

谈殿、冯暄、宁道明、陈龙树这些,都不资格跟他们并论呢。

可短短几年,宁道明死了,宁长真也死了。

李袭志两次入朝又两次归来,陈龙树陈世略李光度等都是频频调动,丘和也入朝了。

冯盎也受召入过朝了。

所以现在谁还反朝廷?

之前谈殿想反,但被秦琅轻松的安抚了。

其它如冯暄、冼宝彻、宁琚等,也顶多有心无胆。

“李公,其实岭南人只是心直口快,都是耿直人,我挺喜欢耿直的人,之前是有些误会,如今误会也都消除了。谈刺史、冯刺史等都对朝廷很是忠心,对于朝廷世封、并州等政策也很支持啊。”

秦琅告诉李光度,他在邕州西面的邕江上游支流左右两溪,各设立左右两州,这是两个正州,两正州下,各设了十八个羁縻州,另外于两江也要设立几个朝廷的正县。

这等于是从邕州割地了。

邕州之前很大,邕江上游左右两溪,各千余里地,全在邕州治下,不过那里以前全都是蛮地。

就连邕州附近的山里,也一样都还是蛮地。

可不管怎么说,以前那些地方终究是划在邕州的,邕州也因此是个拥地千里的巨州了,可现在一下子要划走那些蛮地,还是变化挺大的。

不过老李是个实在人。

“我坚决拥挤朝廷的决定,也拥护秦宣相的决定。”

这老李的态度让秦琅很高兴。

随李光度进了邕州城,查看了下邕州的档案数据等,跟老李也开诚布公的谈了谈朝廷对于岭南的核心政策。

“桂州有李袭志,如今邕州有你李公,我可放心了。”

“我会坚决按朝廷的政策施政的,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宣相大可以把我撤了换人。”

在邕州呆了几天。

秦琅挺喜欢这个地方的,都已经九月了,邕州城外稻子金黄一片,农民们都忙着收割稻子,又是个丰收季节。

而在那涛涛邕江里,木排正源源不断的从上游的左溪右溪顺江而下。

那是秦琅为建大明宫派人从交州和云贵砍伐来的巨木名树,顺着上游的左溪右溪顺江而下。

树木成排沿江而下,抵邕州下浔州一路可抵达广州。

红河也还有木排抵交趾,但为了尽快的让这些木头运回长安建大明宫,所以采木的官员考察实地后,建议秦琅是分成数条路线,红河下交州,也有经左右溪抵邕州再直下广州的,另外也有从湘赣、巴蜀等地伐木,经湘江赣江等入长江,抵扬州再入运河送关中。

通过这种多处采伐运送,能够提高运力,避免拥堵耽误。

秦琅头一次看到这些从遥远大山里运出来的木头,特意跑到江边去看,发现这些树木还真是够大。

听着押运的官员们仔细的介绍着这些树材的种类和树长、直径等尺寸,秦琅还是很惊讶的。

好些树都是百年以上树龄了,生长在那遥远的深山老林里面,可就因为长安天子要给太上皇盖一座宫殿,于是官员们跋涉万里跑进深山老林里找树,雇佣了许多当地山民们伐木锯树,辛苦的从大山里运到河里,再一路换腾的运到了这。

有些树,居然是从他封地武安州境内的山里砍来的。

他们在左溪最上游的源头处大山里砍下树,再顺江运来。

“能够从上游一直顺江而下吗?”

“哪有这么轻松啊,左江上游许多地方都河浅滩多弯急,木排在好多地方都要拉纤才能过,一不小心就突然触滩,轻则木排撞散,重则排断人亡。我们这批树出山运出来,前后已经死了不止百人了。”

有些是山里砍树摔死的,有树压死的,也有被野兽袭击杀死的,还有被毒蛇咬死的,更有不少是运树时摔死压死的,在江里放排是最轻松的了,但一样有不少人在险滩遇难。

听到这里,秦琅心头沉重。

他是大明宫的总监造,让人来交州伐树,也他的主意。

虽然他提出了改征民众服役伐木运树,改为出钱雇佣民工伐木运输,可想不到也一样会造成这么多伤亡。

“伤亡的工人,给赔偿了吗?赔偿款能够赡养他的父母,养育他的妻儿吗?”秦琅告诉那官员,一定要做好赔偿,不能让这些珍贵的木料带血入京,不能让大唐的太上皇住进一座带血梁柱建起的大明宫中。

第440章 我替你管教

过了邕州,才能真正感叹于蛮荒的蛮和荒。

秦琅在邕州受李光度盛情款待了几天之后,便率众继续西进。大大小小数百余船只,载着他的五百亲军八百封地骑士武士,还有三千人的侍从和流犯。

左溪宽阔,水流平缓,两岸青山夹一江绿水,船队行驶其上,倒是很有几分竹排游桂林漓江山水的感觉。

这广西的山和水确实风光好,可那连绵的山也不由的让人感叹这里的交通不便。

千里左江流域,新设了一个左州,下面还设了十八个俚僚羁縻州,代表的是左溪流域十八个最强的溪垌部落。

十八溪垌主要依靠这左溪往来交流,除此外,并没有什么陆上道路。

在隋朝时,整个邕州和左右溪都归属于郁林郡,而邕州称为宣化,左右溪千里之地更是一片蛮荒,连个羁縻州县都不曾设立过,再往前的南朝宋齐梁陈,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更远的交趾经营,可却并没有深入到左右溪一带。

在这里,就是被中原王朝遗忘的蛮荒之地。

哪怕就是岭南的俚僚,也歧视的称这里的人为蛮夷。

扶三这位左州刺史,号称是左溪蛮王,但实际上他也只是左溪十八溪垌中实力最大的一个溪垌部落联盟的首领而已,左右溪本质上就没有什么蛮王,在那千里蛮荒,每条江河山溪,每座山里,基本上都会有蛮寨,这一个又一个的蛮寨则会三三两两的组成许多松散的联盟。

联盟首领,对于诸溪垌的控制力其实很弱。

大的蛮寨两三千户,小的蛮寨可能就几十户,完全是个弱肉强食的蛮地。

蛮子们自己也经常征战不休,冲突不断。

左右溪蛮以前在广州交州钦州等地方,最有名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凶蛮和奴隶,奴隶买卖才是左右溪蛮子们跟中原做的最多的生意,他们跟东面的那些俚僚区别很大,东面的能称为熟蛮,他们采金挖矿种地打猎,甚至是烧陶纺织造船航海,可这左右溪的蛮子们就蛮多了。

他们那里还极度落后,与外面最大的交易就是卖人。

大寨子抢小寨子,甚至是父卖儿,偷盗抢掠别人的孩子。

扶三做为左溪蛮王,十八溪垌联盟中最大部落的首领,本身的寨子就有三千户,另外还控制着近万户,这还没算上其它十七个溪垌的蛮子们。

扶三做两个买卖,一是卖木头矿石,二是卖人。

扶三以前卖木头,经常坑人,给那些商人出售山里名贵的那些木材,然后按约定是要负责砍伐下山甚至是运到左溪干流里的,可他们经常伐下树木后,却故意运到一半,就不运了。

要么商人加钱,要么他们就扔那里不管,商人们自己没办法运走,最后只能认坑,白送了定金。扶三还经常一木多卖,一批木材同时卖给好几家商人,能坑就坑,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有时他们还会造假,有一次中原来的大木材商找扶三采购许多紫檀木,这是极名贵的木材,扶三却搞了一批价格便宜的很的相似黑硬木,把这些树砍伐下来后故意放到烂黑泥潭里泡,然后当成紫檀木卖给商人。

商人也没识破这些以假乱真的假紫檀,花了大价钱买下这些木头,又付了极高的代价运出去,结果最后送回中原才被发现是假的,赔的倾家荡产。

扶三的名头很坏,但好在他只做这种坑人的事,不会如其它溪垌蛮一样的喜欢搞绑票敲诈,甚至直接杀人抢劫这种事情,在扶三的地盘上,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算是比其它蛮子好点了。

这次秦琅建大明宫,派人来采购木材,其中从左江流下来的木材,其实不少就是从扶三的地盘上采的,都是跟他买的,树是扶三的,伐木人也是扶三的,放排运木头的人也是扶三的。

船行江中。

扶三陪着秦琅坐在船头欣赏江景,扶三有些心神不宁。

“听说左溪边有个寨子劫了为我采购木材的商人,甚至连随同的官吏都被劫了?而这些人被他们杀光了护卫向导后,财物被抢劫一空,现在官吏商人都被转卖为奴?扶三刺史,你是这左溪蛮王,发现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啊。”

扶三之前也有几分夜郎自大,可毕竟是蛮王,不比山里的蛮子那般没见识,他倒是见过井外的天空的,尤其是这次东行,前往浔州邕州,充分感受到了秦琅这过江龙的强大,也知晓如今的唐朝,远比隋朝时对岭南更强力。

扶三先前虽然也坑过几回秦琅的木材商,可也只是临时加价,或以次充好混了几批木材而已,可现在居然有人抢劫杀人,并把朝廷的官吏发卖为奴,这可就不一般了。

“都是那些愚蠢的蛮子不懂事!”扶三道。

“不懂事?只是不懂事这么简单?你可知道,就算九口的浅绿袍小官,那也是朝廷命官,也一样是通过吏部选授,都是天子治理天下的官员。他们出现在岭南,出现在左溪,那是奉皇帝旨意,为太上皇选购良木建造大明宫,你们居然也搞打劫,还敢将他们发卖为奴?你可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亵渎天威的事情?”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在你们左溪,一个千户寨,或许已经够称雄一方,但是在中原,我大唐开国,十万兵马以上的战役,打了数十场。就在眼下,皇帝陛下兵发六路,发二十万之兵,北伐突厥颉利可汗。”

“你可知道突厥有多大,颉利有多少兵马?突厥号称东西万里,就算是雄鹰日夜不停的飞,从东边飞到西边,都要很久很久。而突厥号称马上控弦之士四十万骑兵,多吧?但又如何,颉利几次三番向我大唐称臣,乞降求和,可因为两年前我大唐皇帝刚登基时,颉利带着三十万骑南下,因此惹怒了皇帝,故此不灭不休。”

“万里突厥,拥四十万骑的突厥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相比之下,你们左溪如何?”

“不要说什么岭南天高路远,什么蛮荒偏僻,就算是漠北远隔千里大漠,我大唐铁骑一样能够踏破瀚海,直捣敌巢。”

“冯盎就比你们聪明,他号称有十万之兵,可面对大唐始终恭恭敬敬。”

扶三被敲打的直冒冷汗。

见识过外面世界的蛤蟆,便会敬畏,不会如他手底下的那些蛮子一样狂妄自大。

“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们,一定把那些官吏商人们救回来,死伤的护卫等也都会赔偿。”

“呵呵。”

秦琅只是回应了两个字。

一边的大锤公子秦用已经忍不住道,“管教?若是刺史管教的好,也不会出现这等事情了。左溪就是太欠缺管教了,让他们目无王法,狂妄自大,敢胆亵渎天威。那个寨子,没有必要再存在这世上了,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下雷霆之怒。”

秦用转身向秦琅道,“三郎,我请求带兵平灭那个寨子,将那胆大包天的蛮王脑袋提回来,其余的蛮子,手上染血者,统统斩首,其余不论老弱妇孺,统统贬为奴隶,流配武安州。”

扶三急道,“请卫公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

秦琅摇头。

“你管不好,我替你管,你不敢杀的人,我替你杀,你是左溪蛮王,但现在也是朝廷的左州刺史,而本相乃是代天南巡的参知政事、宣抚使,杀官,便是造反!”

左江这条水道,对于秦琅来说很重要。

左江源头,便是他武安州封地的北界了,所以今后武安州要发展,不仅要依靠交州和北部湾,对左江依然会有很强的需求。

这么一条必经的黄金水道,秦琅必须保证安全。

连朝廷的官员都敢劫杀,买卖为奴,若再不威慑,那以后他武安州这条路也就别想走了。

“秦用,你带兵去把那寨子灭了!”

扶三大急,“宣相,请三思而行,那寨子足有千户啊。”

“你是担心本相的人马攻不破这寨子吗?”

“绝不敢有此想法,只是还请宣相给他们一个机会!”

“扶三,若本相是你,此刻早就自请率本部去替本相攻灭这个寨子,把那些胆大之极的狂妄之徒全都砍下脑袋送来了,你却在这里百般阻挠,可是让本相很不爽的。”

“退下!”秦琅黑起脸怒斥。

扶三脸色大变,阴晴不定,可最终还是只得低头退下了。

等他退下,秦用道,“这个扶三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这个时候还敢这样跟三郎你说话,要小心提防。”

“这一路就让他留在船上陪着,不要放他下船。”秦琅也看出这家伙不好搞。

“义兄你小心一些,莫要轻敌了,千户蛮寨,据守险要,易守难攻,若是不能干净漂亮的剿灭他们,想立威就难了。”

秦用点头。

“我明白,该招抚的时候要招抚,可该亮剑杀人的时候也得下狠手,只有恩威并济,他们才能畏威怀德,否则,这些蛮子绝不会老实。”

“一会你找阿黄,让他给你一些震天雷带上,这是火器监秘密生产的新武器,用的好能有奇效!”

第441章 鸡犬不留

八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爬上了最高的松树顶。

居高远眺,她看见了熟悉的水口寨在红山下,那些木屋如狗咬一般很不整齐的聚齐在汇入左溪的龙溪河口边,比她腿还粗壮的松木桩深深的打入地底,形成了一道环绕着寨子的松木栅栏。

那个她自小就生活的寨子,那个人多的她到现在都还有好多人不认识的寨子,现在却没有炊烟,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战火余烬在燃烧着。

许多木屋已经被烧毁了。

八妹到现在都还记的,昨天半夜的时候,突然几声惊雷般的巨响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以为是打雷了,可这雷声太响,好像天雷就落到了寨门口。

她好奇的跟着兄弟姐妹们爬起来。

弟弟调皮的爬上屋顶往寨门口看,八妹被母亲喊着让她把弟弟带下来,于是她也跟着往屋顶爬,寨子里的人都很会攀爬,八妹摸着黑也轻松的爬上了自家的屋顶。

八妹家的房子是木制的,一楼吊脚悬空,家里的黑猪白天的时候会出去觅食,到了晚上会回来睡觉,她家的几头牛也是关在下面。

下面吊了一人多高,然后二楼中间是个厅堂,有火塘有吊锅,围绕着这个厅堂,四周有多个房间,是父母和他们兄弟姐妹们的。

吊脚楼还有三楼,三楼倒多是放粮食鱼干肉干等的。

屋顶用木板钉制,上面再盖了一层树皮,除了要经常修整,不时的会漏雨外,其余倒是挺结实的,他们兄弟姐妹经常会爬到屋顶上聊天嬉戏,

可是今天当她爬上屋顶想要把小弟叫下去时,却突然看到熟悉的大寨门居然火光冲天。

突然又是几声惊雷响起,还伴着火光升起,又是寨门方向。

然后她听到了许多喊叫声。

当时的她被那惊雷和火光震懵了,她觉得那是天雷。

而跟着爬上来的父亲也看到了那天雷和火光,然后喃喃的说那是上天的惩罚,说他们不该劫杀汉官,不该把那些人卖做奴隶。

八妹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不久前父亲跟大哥二哥一起,随着首领一起,在寨子前面不远的一个回湾处劫了几条船。船上的人是中原朝廷派来的官吏,还有商人们。他们杀死了抵抗的护卫,夺了船,抢了船上的财物,把那些官吏商人都带回了寨子。

八妹当时也跑去围观,觉得那些汉人长的好白净,他们身上绿色的袍子也好丝滑,那些人很恐惧,却又大声的威胁着寨主。

寨主恼怒的让人把那绿袍官的舌头给割了下来,寨中的行刑人熟练的割下了那官员的舌头,手一甩,舌头在天上飞过,还没落地,一只大猫便腾空跃起,一口叼住那舌头。

几只猫扑了上去,撕咬在一起,抢夺着那条舌头。

失去舌头的绿袍官吱唔在痛骂,可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他舌头还在时,寨里也没几个听的懂他的话的。

八妹只觉得很好奇,并不觉得血腥野蛮。

每个寨子,每个蛮王手下,都会有一个行刑人,他们是寨主的好帮手,专门负责对寨主处罚的人行刑,他们精通各种各样的刑罚,手艺精湛。

每个行刑人都是家传的,父传子,子传孙。那个割掉绿袍官舌头的行刑人,已经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这个差事二十多年了。行刑人也有好多孩子,他家的小女儿十三妹,跟八妹年龄相近,关系也是极好的,因此八妹曾几次被十三妹领着看过行刑人家家传的那些刑具,也看过行刑人接班人大儿子拿那些刑具在猪狗身上试验时的样子。

行刑人死了。

在昨天晚上那天雷过后,有无数的人突然闯入了他们水口寨。

那些人身披铁甲,刀枪不入,他们的刀剑十分的锋利,弓弩射的又远又准,甚至有许多人骑着高头大马,到处乱撞。

行刑人带着儿子们拿着他的刑具出来,结果被一箭射死。

那支白羽箭直接射入了行刑人的左眼,锋利的羽箭从他的脑后透出,做了二十多年行刑人,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的行刑人就这样死了。

他那个将来要继承行刑人的大儿子,提着把钩子想冲上前为父报仇,但是被一个铁甲骑士挥着一把锤子催马冲上来,一锤子当头砸下,把整个脑袋都砸碎了。

铁甲人到处纵火,四处杀人。

水口寨一片大乱。

行刑人父子死了,他女儿十三妹逃到了他家,哭的面色惨白,声音嘶哑。父亲让母亲带上八妹和弟弟他们赶紧跑,往寨子后的红山上逃。

他领着八妹的两个哥哥拿起了猎弓和白杆枪、藤盾往寨主家去了。

八妹随着无数惊惶混乱的寨民们往后山逃,几乎都是老弱妇孺,青壮男人们则都提着武器往寨主家汇聚。

后面的事情八妹没有见到,她只记得一路惊惶失措的往后山跑。

可是逃进后山没多久,就有铁甲人也追了上来,又是漫天的嘶叫哀嚎,八妹跟母亲弟弟他们在黑夜里走散。

逃啊逃,拼命的逃,凭着平时常来后山砍柴采药等的熟悉,她一口气逃出了很远,最后躲进了一处悬崖的山洞里,那是个极隐蔽的山洞,在一片光滑的悬崖壁上,洞口还长了数颗树,被隐藏的很好。

她在山洞里躲藏了一整夜,直到外面再没有了半点喊杀声,才终于试探着出来。

她想要寻找母亲弟弟们,可找遍了整个山上,都没有找到人。

她只在山上找到了许多无头的尸体,有些尸体已经被野兽撕咬过。

到处都是血腥。

遍地是无头尸。

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

最后,八妹爬上了树,想要看看山下的寨子,结果却只看到了那死静的寨子。

余烬在燃烧,寨门倒塌。

寨主那宏伟的五层蛮王楼,也倒塌在灰烬之中。

没有看到铁甲人,也没有父兄他们的影子。

八妹从树下爬下,跌跌撞撞失神落魄又极度恐惧的来到了山下,走进了那个熟悉的水口寨里。

寨子里空无一人。

所过之处,空空荡荡。

铁甲人毁掉了这个千户寨,这是附近几十里最大最热闹的一个寨子,每逢月圆之时,这里都会有三天的集市,附近的山民就会过来交易,这三天也是各寨年轻男女们集体相亲的日子。

看上了中意的姑娘小伙子,便可以上前唱歌邀歌,若是最后双方对歌成功,那么便可请来长辈开始谈彩礼和嫁妆。

本来过两年,八妹也就到了相亲对歌的年纪了。

可现在这里全毁了。

他们是什么人?是那绿袍官的族人吗?

八妹在废墟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父兄们的尸体,他们倒在寨主的蛮王楼前,首级已经被割走了,可八妹还是认出了他们。

他们手里的武器跟他们的头颅一样不见了。

抱着无头的尸体,八妹痛哭了许久。

遍地的死尸,许多还被狼和野狗啃过了。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该去哪里,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哭。

直到不知多久后,一个铁甲人骑马出现在她面前。

对方打量着她抱着无头尸痛哭的样子。

“一个蛮女,余孽!”

“你抱着的是你阿爷吧,我送你上路吧!”

那人举起刀。

八妹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可看他举刀的样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没有逃避,就那样倔强的仰头望着那铁甲人。

这时又一个铁甲人骑马到了。

“留下她,带走吧。这么年轻的姑娘,没必要杀了。”

于是那人跳下马,抽出一条牛筋索走过来。

八妹看懂了,这人要把她绑起来,他们定是要把她绑去卖了,这她很熟悉,他们寨子以前经常去绑人。

有时候会去偷袭一些小寨子,成功了就把他们所有人都绑回来,然后等到月圆的那三天,就在集市上直接卖掉。

年轻的女人向来比较受欢迎,因为她们能生育,能生出更多的孩子,卖更多的钱。这就跟集市上的母牛总比公牛好卖是一样的,公牛喜欢打架,容易受伤,而母牛要温和一点,而且一年还能下一头牛崽,养一年又能卖个好价钱,换不少好东西。

八妹任由那个铁甲人将她绑了起来。

她没有反抗。

她想起了那些在集市上贩卖的女人,现在自己的样子也跟她们那时一样吧?以前见她们,也都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别人观看挑选,没半点反抗。

这或许就是他们溪垌蛮女人们在寨破后的命运吧?

八妹被绑起来,栓在了马鞍上,她麻木的跟着铁甲人的马往前走,一路来到了寨前的码头。

在这里,他看到了许多条船,有很大的船,码头上,江滩边,有许许多多的铁甲人,还有许多水口寨的山民们,其中也看到了熟练的面孔十三妹。

十三妹见到她过来,冲她大喊,她挣扎着上前。

她告诉八妹,说她的母亲和弟弟们也在这里,就在那边。

“这些铁甲人是谁,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八妹问。

“我也不知道!”

第442章 天刑

秦军凯旋。

左溪垌寨,此时秦琅坐镇于此,授名崇左,为左州州治和崇左县治所在。

当秦用率领秦军乘木兰舟抵达崇左江畔码头时,左溪蛮王扶三亲率左溪十八溪垌首领们前来迎接。

十八位左溪首领,也是十八个羁縻州刺史,个个换上了大唐的绯袍革带,神色各异。

红旗飘飘,千料木兰舟靠岸。

一队队得胜的秦军踩着踏板下船,全都挺胸抬头,士气高昂。他们在蛮子们面前,有自豪得意的本钱。

仅一夜时间,他们奔袭百里,袭破了一个千户蛮寨,一个实力在左溪仅比十八位首领们略低一点的大寨。若不是秦琅有意追求左右两溪蛮垌各十八的数字,有点小强迫症,其实以水口寨的实力,是完全够的上也设一个州,封一个刺史的。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彪悍的千户寨,直接被秦琅抹除了。

不论是扶三,还是那些刺史们,一个个都见识到了秦琅在浔州在邕州笑嘻嘻之外的另一面,那是冷酷无情的一面。

说杀就杀,说抹就抹。

秦用骑马下船,将一个紫檀木盒送到秦琅面前。

“宣相,此为水口寨蛮王黄天虎的首级,末将奉宣相令,将此胆敢劫杀我大唐官员,抢夺修建大明宫殿所用紫檀木的狂人诛杀,请宣相过目。”

秦琅微微一笑。

他望向扶三等蛮王,“本相与这蛮贼素未谋面,更没见过此等狂贼面目,不如就劳烦下扶三刺史为本相验明首级!”

秦用便端着盒子来到了扶三面前,直接将盒子在他面前打开。

名贵紫檀木制作的盒子里,黄天虎的首级虽然已经经过了处理,用石灰腌渍,使其没有马上腐烂,但还是有股恶臭扑面而来。

那首级面目更是十分狰狞。

扶三直皱眉。

秦用却道,“刺史莫不是离的远看不清?”说着把拿子又往前送了一送,这下差点直接递到了扶三嘴边。

尸臭直冲脑门,扶三差点吐了。

赶紧伸手推开,“确实是他,就是黄天虎。”

“让其它刺史们也瞧瞧,以免扶三刺史看错了。”秦琅道。

于是秦用一身铁甲在身未卸,背上铁弓,腰间银锤,一手还提了把出鞘带血的横刀,剩下一只手托着个紫檀盒子,走到一个个羁縻蛮子刺史们面前,把黄天虎的首级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仔细端详。

每个人都看清了黄天虎的惨样。

过去很嚣张的一个人,在左江也是个天不管地不怕的人物,如今却这般惨死,落的如此下场。

众人纷纷说这便是黄天虎。

“呸,此獠也配名字中用天用虎?本朝须避讳虎字,我看此獠便改名黄地虫好了。”秦琅不屑的摆摆手,让秦用收起首级。

“将黄地虫的首级传首左江十八州各溪垌,让各溪垌的蛮王首领们都好好瞧瞧这等狂妄逆贼的下场。左溪传首完,再送去右溪传首,右溪传首完,再送去都泥江、蛮江诸溪垌传首,回头还要送去交广桂诸州展首示众,最后送呈京师御览!”

一众蛮王们听了都不由的暗暗心惊,这是死了也不给个-安宁了。

这么一圈展示下来,估计没有个两三年都不够,要保证一个脑袋两三年不腐,这可不容易啊。

顺者生,逆者亡。

秦琅之前在桂州在浔州在邕州,确实跟蛮子们都挺友好热情的,可一旦遇到这种不开化敢做死的蛮子,秦琅也是展示出了无比狠辣的一面,绝不留情。

必须杀一儆百。

鼓角吹响。

一队队的秦军从船上下来,他们身披铁甲,高举着长矛,每个人的长矛头上都插着一枚水口寨的蛮丁首级。

秦用在旁边大声的汇报着当日攻破蛮寨的经历。

“我等奉宣相之令,乘夜急驰百里讨逆水口蛮,抵达蛮寨大门时,恰遇天降雷霆,天雷挟带怒火击中蛮寨大门。”

“水口寨的大门因此被击毁,守门蛮丁百余被天雷霹死,此天助我等王师讨逆,我军士气高昂,趁势攻入蛮寨。那蛮王黄地虫还试图负隅顽抗,他纠偏数百蛮丁死守蛮王府,结果正当我等准备强攻之时,上天又是接连降下数道雷霆,把那固若金汤的五层蛮王府给劈碎,大火焚屋,黄地虫等死伤不少,最后只得冲出府来,被我率众击败斩杀当场”

雷霆之怒。

天降刑罚。

这番话神乎其乎,说的许多蛮王们一愣一愣的。

可是这些蛮王也都是地头蛇,秦用一出兵,他们也就都派人在暗里观察了。水口寨战斗,虽然没敢靠的太近,但也确实是远远观看了的。

天雷击破蛮寨大门,最后还轰碎了蛮王府这些确实与回来报告的说法相符。

蛮子们根本不知道为何,但却十分敬畏鬼神。

他们想不到其它的解释,于是也都认为这是因为黄天虎劫杀朝廷官员,犯了天威龙怒,中原天子在长安发怒,于是上天便把雷霹在了水口寨,助秦琅手下攻破了实力极强的水口寨。

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到其它的可能。

当秦用叫人把一百多个被天雷霹死的蛮丁尸首抬上来时,众蛮王们仔细观察,发现烟熏火燎,兼之尸体上有不少焦烂的地方,这绝不仅是火烧的样子,确实与被雷击的样子相似。

这下他们越发相信了。

秦琅趁势发表了几句天子雷霆之怒后果严重等话,蛮王们纷纷跪伏在地。

秦用继续禀报战果。

水口蛮一千余众,秦用他们攻入寨中,斩杀黄地虫以下三百七十三人,其余的尽皆俘虏,总共俘虏了五千余口回来。

后面的船舱里塞满了俘虏。

另外还有许多战利品,如牛猪鸡鸭等都还没来的及带回来,此外他们还找到了好几批先前被水口蛮截获的木材、商货等,也解救了不少被水口蛮抢掠来的人口。多数都是其它寨的蛮子,也有小部份是汉商等。

至于先前被劫的那批官吏商人,已经被水口蛮转卖到别处去了。

“可知人被卖到哪去了?”

“卖到谅山去了,不过谅山蛮极可能会把他们再转卖到交趾去。”

秦琅听了嘿嘿冷笑。

他这笑容,让那群蛮王们越发惊悸。

五千多人的蛮寨,说灭就灭了啊,这样规模的蛮寨,就是整个左溪,也不过那么二三十个,哪个寨子不是历史悠久,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承?

蛮王们忍不住直接当着秦琅的面开始切切私语起来,他们用蛮话在那里争论。

有人说秦琅太狠了,他们或许就不应当接受招抚。

“什么刺史官职,侯伯爵位,都是假的,看看水口寨黄天虎的下场,不过是劫了几个小官,就被灭寨了。”

“你说什么?只是劫了几个小官?姓侬的,你跟黄天虎是姻亲,你别就替他说话。扶首领说过多少次,不能劫杀商贩,不能毁了左溪水道,要不然以后就没有商人进来了,更不要动朝廷的官吏,那些人动不得,动不得,可你们有听吗?黄天虎这个关头,还敢劫杀官吏,还敢把他们公然卖为奴隶,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你们这些软蛋,现在只知道认怂,今天黄天虎死了,也许明天就轮到你们了。若是不想这样任人宰割,我们就得联合起来反抗。”

扶三冷着张脸,听着这些人的争论。

“你想陪黄天虎,你自己去,别拉上我们!”

秦琅任由他们在那里私语,甚至到最后变成了公然的争吵,最后甚至打了起来。

他就在那看着。

蛮王们声音很大,就算说的是蛮话,可他身边也有不少通蛮语的,哪会不知道他们争什么,可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姓侬的蛮王想要挑动其它蛮王们反朝廷,他是黄天虎的妹夫,两个寨子向来关系好。可惜的是,连扶三都不愿意为黄天虎出头。

死就死了吧,反正本来就是左溪的一个刺头,向来不肯听他号令,现在黄天虎死了,整个水口寨被灭了,扶三不但没有半点难过,反而有些高兴。

也算是借朝廷之手,除了这根刺。

至于其它的危害,他当然清楚,可事到如今,连人家冯盎谈殿宁琚李袭志李光度陈龙树这些大帅们都乖乖的臣服效忠朝廷了,他们这点人马还有何资本谈反?

姓黄的姓侬的向来只知道窝里横,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厉害。

等下面吵的差不多了,秦琅才笑着问姓侬的。

“侬刺史似乎对朝廷对本相有意见?”

姓侬的这个时候眼看秦琅语气不善,却依然不愿意认怂,梗着脖子说秦琅处事不公,不该杀黄天虎,还说他没有证据等等。

“证据?哈哈哈,你不提这个倒还好,你一提,我这倒真有些好东西要让侬刺史一起看呢。”

“秦用,把你从水口寨搜到的东西拿出来亮一亮。”

当秦用把从水口寨发现的黄天虎和侬福德一起出兵袭击大唐官员船只的证据拿了出来,有人证也有物证。

袭击官船一事,主要是黄天虎的人,但侬福德也确实参与了,当时就在队伍中。所劫夺的财货,侬福德也分走了许多。

“侬福德,你身为本相新授之广源州刺史,却敢袭击官船,劫杀官吏,并将俘获官员贩卖为奴,你好大的胆子,现在还敢公然煽动其它刺史做乱,你该当何罪!”

秦琅大喝一声。

侬福德面色大变,想不到秦琅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些。

“你这是栽脏陷害!”

“你是要把我们左溪诸垌都给灭了!”

秦琅冷笑几声,“死到临头,还想煽动?”

第443章 镇南关

广源州在崇左上游,属于左溪的源头一带,而水口寨在左溪的中游,在崇左下游。但两寨联姻却是数代,关系向来极好。

广源州的侬家,最大的产业是采金,侬家主要是挖金矿冶炼,比起澄州等地蛮子们淘金这种就更需要人力。而水口黄家,占据着左江中游,向来就是左江里的贼匪强盗,他们的主要产业就是劫掠,抢左江上的船,抢山里的寨子,抢钱还抢人,并经营奴隶买卖。

因此黄家与侬家结亲好几代,侬家是看上黄家抢人的奴隶买卖,需要从黄家这里买奴隶去挖矿,而黄家看中的是侬家有金矿有钱,奴隶卖给黄家能有个好价钱。再者就是两家本来就相距远,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故此两家联姻数代,关系甚好。

侬福德经常去水口,主要是去买奴隶,有时则也会亲自带队参与黄家的劫掠,反正都是坐地分赃。

只是没料到,这次劫了几条官船,却后果这么严重。

崇左蛮王寨里。

秦琅请出尚方剑,一剑就把侬福德这个自己亲自任命的广源州刺史给斩了,血花四溅。

扶三离的近,脸上溅了好几滴温热的血。

这一剑,震的厅中的其余十七位刺史们,都脸色苍白。

而秦琅杀完人,风清云淡的擦着剑上的血。

“侬福德该杀,本相也就不会不杀。”

“侬福德死了,广源州刺史缺位,现在本相给诸位一个福利,诸位刺史都可以发兵广源州,为朝廷清扫这些逆贼。平灭广源州溪垌反蛮后,谁家最先攻破侬家主垌的,那么本相就将授谁家广源州刺史一职,广源州的地盘归他。”

“当然,其它各家就算没能第一个攻入主垌,但本相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攻下的溪垌,人丁、财货、牲畜一半归他,一半则上缴朝廷。”

“如何?”

秦琅手里提着那把剑,目光环视诸蛮。

有蛮子们惊惧,也有蛮子们心动。

广源州虽是新设,但那里一直都是侬家的地盘,他们家以采金闻名,之前侬福德到邕州拜见秦琅,就献上了一块重达一百一十二两的生金,也就是牛头金。

谁家能不妒忌侬家的金子呢。

侬家向来财大气粗,实力强劲,就是因为他们有许多金矿。

侬家金子多,奴隶多,人口也多,地盘也大。

侬家可比水口寨实力强的多,侬家的主垌就有一万多人,号称金龙寨。

若是能够攻入侬家金龙主寨,夺得他家的寨子,那真是发了。

秦琅号召十七位刺史,联合起来干侬家,并承诺谁最先攻破主寨,那么到时广源州这块地盘,就给哪家。

这位刺史,可以从自己的兄弟或子侄中挑一个人出来,由秦琅授予广源州刺史之位,接管这块地盘。

一家变两家。

这诱惑,连扶三都不由的心动起来。

秦琅不打算出兵,侬福德被他亲自斩杀,剩下的事交给蛮子们好了,他就在后押阵。

但是攻下了侬家的溪垌后,土地他可以不要,但人口钱贱他要一半,这一半是上缴天子的,诸蛮王们也不好反对。

总之,这次就是由秦琅牵头,煽动左溪诸蛮,一起来围攻瓜分广源侬家。

扶三觉得这样太狠了,水口黄家已经没了,再要灭掉一个广源侬家,那下一次又要灭谁?

可架不住其它蛮王们那贪婪的心。

终究,蛮子们没忍住贪念,决定联合起来灭了侬家,谁让他作死敢劫杀、贩卖朝廷官吏呢?

秦琅没去管广源,但对于已经被灭掉的水口寨,却提出了一个新计划。

“鉴于如今左溪的不太平静,而现在江面上又有修建大明宫所需的木材经过,因此本相决定,重建水口寨,改水口为永康县,划归左州管辖,为正县,周边原水口势力范围内的小溪垌,也都纳入永康县。”

设永康县,并将建驿站、军镇,驻军。

秦琅的理由是保护左溪水道,保护大明宫的木材,加强朝廷与左溪各州溪垌的联系等等,甚至是保护商路。

蛮子们明知道这理由有些牵强,可此时也无法反驳。

于是顺理成章的,秦琅在左溪建立起了第一个正县,名属左州,实为邕州代管,又是开驿站又是建军寨驻边军,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在左溪插下了第一颗钉子。

“水口寨之前是个大寨,周边有不少溪垌也是依附于黄家,以往没少跟着黄家为恶做乱,这次本相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就一并清理干净吧。你们若是愿意,本相可以把这差事一并交给你们,还是老规矩,攻破溪垌后,土地归你们,人丁钱帛牲畜等你们一半,朝廷一半。”

一番议定,蛮王们各自退下。

秦琅喧宾夺主的反占据了扶三的蛮王府休息,牙兵、亲军等环绕,扶三则干脆就搬到了其它地方居住。

各蛮王们都返回自己溪垌,去招兵聚丁,要去广源、水口抢地盘夺人丁。

以往蛮子们也经常会爆发一些争斗,可已经很少有这样大规模的斗争了,诸垌联合起来灭两个垌。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有人忧,有人则兴奋。

“我们在这里等左溪蛮结果吗?”秦用问。

“不等了,休整两天,我们就继续南下武安州。”

破水口寨,攻广源州,其实不过是为了立威,左溪更蛮荒更落后,这里蛮子对于朝廷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所以发生了劫杀官吏甚至贩卖官吏为奴的事情后,秦琅必须做个强硬的表态,并且付诸行动,否则,以后他秦琅的话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威信。

对水口寨,秦琅是二话不说直接派兵就干,甚至动用了秘密武器震天雷,就是为了能够迅速灭掉他们,以最快的达成威慑效果。

而广源侬家,一来那里还很遥远,二来他们实力更强,再者也是有不少蛮王对秦琅的狠辣有些畏惧甚至是有了其它想法,所在秦琅需要换个手法。

把侬福德斩了,然后让蛮子们去撕咬去争夺,蛮子们向来是野蛮的,所以当侬家这块肥肉抛出后,他们马上没了有其它犹豫,只想着吃肉。

只要蛮子们一起动手灭了侬家,那么反朝廷的势力就少了一个,而且有了这次行动,那些得了好处的蛮子,跟秦琅和朝廷的关系也就更进一步。

“蛮子们能攻破金龙垌吗?”

“有何不能?以蛮制蛮,对蛮子们来说,侬家的溪垌险要这些,都不算什么,蛮子们都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和地理,他们也不存在什么水土不服等问题,这比起我们去攻打,可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至于说要打多久,秦琅根本不在乎。

虽说他要了一半的收益,但这个收益早拿晚拿又不急,他心里其实还巴不得这仗能多打会,这样蛮子们内部割裂越深。

群狼相斗,有死也必会有伤,这对于坐山观斗的人来说,总是最好的结果的。

秦琅收起了笑容。

“这里的蛮子确实是胆子太大了,黄天虎和侬福德并不是什么特例,绝大多数的蛮子都是这样的,他们眼里没有朝廷没有天子,所以我们来了,就代表着朝廷和皇帝,必须得展示力量,要强要硬要狠!”

所以说,就算侬福德不久前在邕州刚给他献了一块重达一百一十二两的稀罕生金,可这也不能阻挡秦琅要对他出手立威的决心。

一百多两的牛头金再稀罕,也顶多值十倍重量的金价,也就是千多两金,但相比起朝廷在岭南在左溪的威望来说,那点黄金不值一提。

趁着休整的机会。

秦琅在左州也推出了团练乡兵,每州一营八百,每县一团二百,每乡一队五十。他要求各蛮王们照此编练土团乡兵,各蛮王们自备武器,择其精壮,要定时训练。

且这些乡兵们要承担起轮值的任务,除了守卫州县外,还需要接受朝廷的调动,在广西道内,去轮值上番守卫驿站、官道、烽堡、军镇等。

蛮王们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秦琅也不在意,事情一步步来,饭要一口口吃,这个乡兵计划慢慢来就行,这是长远布局。

在崇左逗留了三天后,秦琅便继续南下了。

他的队伍里,增加了许多船只,船上满载着攻破水口后俘虏的蛮子,这些以前喜欢劫掠他们贩卖他人为奴的蛮子,现在全变成了秦琅的奴隶。

统统要被他带到武安州流放为奴,去那边垦荒开矿。

过崇左,沿左溪继续溯江而上。

江面开始变窄,到了龙州后,出现了许多险滩,不少河段得依靠人下船背纤拉船过去。

等到了七源州后,再折转向南,进入了左溪的南面支流,进入了石西州后,便再无法行船了。

所有船只都只能停下,船上的人马货物都下船。

“卫公,前面就是前往交州的门户了,那山就是谅山,此处十分险要,也是通往交州的必经之路。”

秦琅拿出封图来看了看。

“山那边,便是我的武安州封地了吧?”

“正是!过了此山,一直到太平江,几百里内,都是卫公的武安州封地了!”

“前面这山隘可有关城?”

“有,山隘有座门关镇守。”

门关,好像应当是镇南关,后世有位姓冯的将军在此大败过法国人,只是后来又改成了友谊关,我们曾出此关援助对面,结果后来这些人却拿着我们的援助打我们。

“门关之名不够威风,改个名字,就改为镇南关好了,此关威镇我大唐南门!”

“三郎这名字取的霸气,镇南关可比门关好听多了。”众人纷纷称赞。

秦琅哈哈大笑,“今天,我就要过镇南关,晚上,就要睡在武安州!”

第444章 阿侬夫人

穷水恶水易出刁民,高山险隘总有强人。

十里险隘,东面大青山,西面金鸡山,高山险隘又偏扼据通往交州要道,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是无主之地。

金鸡寨便是这一片地方的主人,控扼交通要道,金鸡寨以往只凭着收过路费,以及经营马帮运货,就赚的盆满钵满,让其它蛮子们羡慕不已。

可谁想,世世代代占据此处,如今居然有人过来说这是他的封地了。

阿侬站在吊脚楼上,脸色苍白。

山下,一队铁甲骑士站在寨前,身上的甲衣锃亮如明光,威风凛凛。除了这群威风的铁甲骑士,还有两伙人。

一伙是左溪蛮王扶三的手下,来了五六人,另外还有一伙则是原水口寨的,来了三四个,但却是被铁链捆绑着押过来的。

对方到来,说明来意。

寨丁报之阿侬。

水口寨以往跟金鸡垌也有往来,主要是水口垌经常会往交趾贩卖奴隶,要从他这里经过,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可现在这水口寨的儿子居然被锁了铁链押过来,曾经威风凛凛的那位黄少主,现在狼狈不堪。

而左溪蛮王扶三也派了个儿子过来,却是来充当向导和通译的。

蛮荒有蛮荒的规矩,扶三虽是左溪蛮王,但按不成文的规矩,扶三也是不能干涉到其它溪垌内部的事务的。

而且就算溪垌有矛盾,也不会到灭寨亡族这种程度。

可现在扶三儿子告诉她,水口寨已经成了历史,五千多人的水口寨,也曾是左溪上数的着的溪垌大寨,可现在被灭了。

灭掉他们的正是那些铁甲骑士,他们来自中原,是大唐皇帝女婿、宰相、太子太保、宣抚使、卫国公秦琅的兵马。

灭掉水口的理由是他们劫杀贩卖大唐官员等。

那个理由简直让阿侬心生绝望,顿感五雷轰顶。

她虽是个年轻寡妇,可也知道这个秦琅,金鸡关经常有商队路过,她岂会不知道如今岭南来了条过江猛龙,那人正是秦琅呢。秦琅的了得,连冯盎谈殿扶三等都纷纷低头。

而水口寨被这位卫国公剿灭,理由是劫杀贩卖了朝廷官员,要命的是她知道那些被水口寨劫杀的官吏商人等,那些中原人黄家正是送到了金鸡垌,这本来也是他们跟黄家合作的旧例。

有时黄家会直接把劫掠到的人口卖给金鸡寨,金鸡寨再卖到交州去,这中间转一道手,黄家也省事,阿侬也赚一笔,合作向来很愉快的。

铁甲骑士的首领让扶三儿子转告阿侬,金鸡垌已被大唐天子划给卫国公为封地,隶属于安南道武安州,现在起金鸡垌就是卫国公的封地子民了。

“立即打开关隘,迎接卫国公!”

那位骑士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立即把先前黄家卖给他们的那些中原人,全都送还。

那位卫国公已经在关前隘口了。

阿侬听那强势的命令,隐约不快。

可见到黄家那位少主如今铁锁加身的惨样,又不由的压下不快。

年轻的阿侬眉头紧锁。

“去请垌中长老们前来商议!”

阿侬十四岁嫁给丈夫侬福全,丈夫是金鸡寨的少主,公公侬贵是金鸡寨的垌主。金鸡寨也拥有千户,并且还有十几个小溪垌,合起来也是超过万口的大寨。

而金鸡寨能有这般势力,正是因为占据了邕州通往岭南的必经之路。

侬贵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大力发展马帮,搞起了运输,邕交商路在他的经营下,金鸡寨侬家越来越强。只是公公后来在一起往交州贩茶叶的途中被交蛮袭击杀死,丈夫也是在那次受了重伤从此瘫痪。

年轻的阿侬美丽而聪明,也是出生于一个左溪大寨侬家,自小还读过书习过武,十分聪慧美丽。

公公突然被杀,丈夫瘫痪,孩子还幼小,在这种艰难时刻,阿侬辅佐丈夫处理寨中事务,实际上丈夫受伤后性情大变,根本无心处理事务,寨中事务都是阿侬以丈夫的名义在主持处理。

丈夫瘫痪了三年,也暴躁了三年,一心酗酒,一醉就打她,她忍了三年,人前总装作没事,尽心打理寨中事务。

三年后丈夫酗酒醉死,留下她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好在这艰难的三年,也磨练出了她的本事。

丈夫走后,年幼的儿子成了寨主,而阿侬继续代儿子主持寨中事务,阿侬看准近年岭南,尤其是交州蔗糖的火爆,于是搞起了茶糖运输,从邕州那边运来中原的茶,然后运到交州换回交州白糖,再运回邕州甚至是桂州等地去销售,金鸡寨的马帮买卖越做越火,附近不少小溪垌主动的依附他们,也加入到这马帮买卖中来。

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阿侬会一心主持寨子,一边养育儿女,待到儿子成年后,为他迎娶一个垌主女儿,然后把寨子交给他打理,自己能安享下清福。

阿侬是聪明的,虽然寨子中的长老甚至是族中的叔伯们想要抢夺权力,但她都娴熟的处理好了。

有几个其它寨子想趁机来劫掠抢夺,也都在她亲自出谋划策下,设局打退了他们的进犯。

阿侬的名头也渐渐在左溪远扬,在阿侬的带领下,其实金溪已经很少去干劫掠其它溪垌抢夺人口这种事情了,只是出于以前的一些旧关系,偶尔也还会做点奴隶贩卖生意。

本来这也只是维持下旧关系,谁知道会引来这种祸事?

水口寨向来跟金鸡垌关系不错,而且侬家的马帮生意,往返邕州必经水口,上次水口寨也是这位黄大公子过来,说新做了一笔买卖,得了些奴隶,愿意给他们带去交州贩卖,还说人不多,所以他们懒得亲自跑一趟交州。

本来这也没什么,侬家也只是捎带的事情而已。

寨中长老们很快赶来。

等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阿侬的小叔子侬忠冷哼,“那个什么卫国公算老几?我们侬家在这金鸡山多少年?如今那什么中原皇帝说一句把这里划给那姓秦的?我们就归他姓秦的了?”

“姓秦的想过关也行,照老规矩,交过路费就是,至于其它的免谈!”

“就是,我们我们金鸡垌也是同属左溪的,可左溪大首领扶三也没敢这样冲我们说话!”

一群垌中长老们愤愤不平。

所谓的中原天子,又或是这秦宣相,他们觉得很遥远,遥远的都懒得去细细理会。

他们只知道,金鸡垌大小十几个溪垌,人口上万,在这远方也是数的上号的一方势力,连左溪蛮王扶三平时都要对他们家很客气,现在姓秦的凭什么过来就要当他们的头?

阿侬扶着额头,有些头痛的道,“水口黄家已经被灭了,不仅黄天虎被斩首,整个水口寨五千多人,或杀或俘,俘虏尽皆为奴,包括那位黄大公子。另外,听扶三儿子说,那卫国公还已经让那十几家大垌去联合剿杀依附黄家的小溪垌。”

“还有,广源金龙垌的侬家,因为也参与劫杀过境官员,如今也被卫国公亲手斩了,还让扶三他们联兵去攻打金龙垌了。”

一时群情激愤。

“凭什么?”

阿侬皱眉,这群家伙。

“凭的当然是他的实力,想想看水口黄家实力弱吗?比我们侬家只强不弱,可卫国公一夜间就攻破了他们的寨子,据说伤亡还微乎其乎,更神奇的是,据说当日他们能攻破黄家这么轻松,还得了上天降天雷霹破黄家大寨和垌主府之功。”

“那天雷”

“真有这种事?”

“不可能啊!”

阿侬主持寨子也有五六年了,虽然才二十出头,可心思却很沉稳,遇事不会跟那些叔伯长老们一样只会咋呼,她会更加理性的去看问题,考虑得失。

侬忠拍着桌子喊道,“爷爷们自由自在多少代,如今岂能因那什么狗屁天子一句话,就要把我们划给姓秦的当奴?”

“不是当奴,是封民。”

“什么狗屁封民,还不是要让我们以后听他的管,甚至还要给他交税服役,这不是奴是什么?”侬忠吼道。

寨中长老们大多都跟侬忠一样态度,从来没有人能够向他们征税,更别说跑来骑到他们头上当主人了。

“跟他干!水口黄家定是大意了,再说水口寨没什么险要可言,我们金鸡垌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我们不放他们过来,别说这金鸡主垌,就是下面的门关,和关前隘,他们都过不了。”

“就是,怕他个鸟,他是皇帝女婿什么大唐宰相太子老师又如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大唐皇帝还能从中原万里之外发兵过来不成?”

“多少寨子曾经打过咱们的主意,偷袭、强攻,可哪一次不是被咱们干回去了?”

有急躁点的年轻点的家伙,如侬忠甚至就要提刀去把山下那些铁王八先砍了再说,然后再把首级扔到关前隘姓秦的面前。

管他皇帝划哪块地给姓秦的做封地,但是他们金鸡垌不可能给姓秦的做封地!

阿侬听他们吵的越来越厉害,喊的越来越大声,知道这次的事情只怕不好弄了。

她脸色苍白的起身离座,来到了门外,凭栏远眺,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远处寨门前,依然能看到那队铁甲骑士依然立在那里。

黄家的大公子低着头跪在地上。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止是卫国公来索要被黄家卖给他们的朝廷官吏商人等了,还涉及到金鸡垌要不要依附这位卫国公,做他的封民。

若是那些中原人还在寨中就好了,现在交出去,起码能先缓和一下局势。可是偏不巧的是,前些天寨中的一支马帮前往交州,顺便把他们也带去交州贩卖了。

深吸一口气,重新返回了屋中。

阿侬不顾众人的喧嚣,“去取三百两黄金来,再取些茶叶白糖,还有象牙犀角豹皮虎骨香料。”

第445章 做我的女人

阿侬虽然对于万里之外的朝廷有多强大并不清楚,可她知道既然连冯盎、宁琚、谈殿、扶三这些大蛮王们都在秦琅面前不敢称大,那么就充分的说明这次真的是来者不善了。

如果能够花点钱把这次的事情解决了,那么阿侬认为还是值得的。公公曾经多次告诫过她,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花点钱能解决就直接花钱,钱虽然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

三百两黄金,再加上一批土产,起码能值四五千贯钱,就算是放在中原,这应当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但愿那位卫国公能够满足。

只是她心里隐隐的感觉到,也许这一次,钱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没放心让脾气燥的小叔子侬忠下山,选择亲自送钱下山。

寨门前。

阿侬让人把准备好的黄金等打开,摆在了铁甲人面前。

铁甲骑士的领队是独孤燕云,秦琅很信任的亲军家将,他目光扫了眼这些东西,就知道价值不菲。

只是这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何况人家本身就是关陇豪门独孤家族出来的,虽说只是小宗旁枝的庶出子,但眼光也是很高的。

价值五千贯的东西,随便拿去贿赂个刺史将军什么的,估计已经足够了,可这些蛮子却想贿赂到卫国公头上来,可笑。

卫国公是缺那五千贯的人?

这次卫国公可是带着上万人来的。

他打量着对面这个青巾裹头,脸上还刺了只凤凰的高挑女子,看着很年轻,身材也很好,这脸上刺青后,倒让那张脸越发显得有些邪魅,很诱人。

“难不成你是这金鸡垌的当家人?”独孤曾听闻,金鸡垌的当家是个年轻寡妇,长的很漂亮,脸上有只凤凰刺青,不过据说她的身上还纹有一条巨大的青蛇,只不过没几个人见识过。

不料独孤燕云听到对方直接用汉话回答他,并不用通译,“我是金鸡垌主的母亲,因我儿还年幼,故由我代他管理溪垌。”

“这么年轻的小娘子,却能号令金鸡垌上万人马,倒也是个有本事的了。只是卫国公的话,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先把黄家卖来的人送还,然后尔等尽随我出隘恭迎卫国公!”

阿侬屈身再行一礼。

“我们先前不知道那些人竟然是朝廷官吏,黄家事先不曾告知,我们无意得罪朝廷,这些人已经送去了交州,我愿意马上派人去交州追回。若是被卖出,我们也愿意花重金把这些人再赎回送还给卫国公。”

“至于说金鸡垌以后归属卫国公武安州封地,我们自然也愿意,只是我们金鸡垌世代居于此地,希望卫国公能够让我们沿续传统。”

好一个沿续传统。

独孤燕云岂听不出这话中之意。

“这些话留着给卫国公解释吧。”

阿侬压着心里的火气,“好,请将军前面带路。”

金鸡垌建在金鸡山上。

而金鸡山在门关西侧,门关的右侧是大青山,上面也有一个溪垌,两山之间便是一线长隘,隘中有门关扼守。

而在这门关与北边山外,还有一条约十里,宽约二三里的长隘谷地,在关外隘前,也立有一道寨门。

而在门关的南边,其实相隔数里,也还有一道关前隘寨。

正是这两山垌夹三寨的山隘布局,让侬家世代占据着这处险要,无人攻夺成功。

之前侬家南关隘放了这队人来,也只放了这队人进来。

一行人来到了十里外的南关前隘。

粗大的松木寨栅前,路边立起了一个帐篷,秦琅坐在小马札上煮茶喝。

牙兵、亲军,都全副武装的披甲戒备。

关前隘寨门打开,阿侬带着一队人抬着礼物出来,寨门随即在她身后关闭。

秦琅就坐在那里,直到阿侬来到了他的面前。

“茶刚煮好,要来一杯吗?”秦琅问。

阿侬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卫国公,他是这般的年轻,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本以为这应当是位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语言粗鲁蛮横又强势的男子。

谁知,对方居然这么俊秀,而且声音亲切,态度礼貌,这一下子就让她有了不少好感,也缓解了许多紧张的情绪。

阿黄给她端来一条马札。

阿侬看到这马脸一样的男子那猥琐的笑容,不由的皱眉。

秦琅煮好水,把西湖龙井放入杯中,为了装逼,秦琅故意用了一套玻璃茶具,这种玻璃茶具可是极为珍贵的,虽然说早就有了琉璃,但琉璃比起玻璃来通透性太差。

秦琅虽说也懂点玻璃的烧制原理,也很早就开始投钱请工匠在定向研究,可真正要烧出好的玻璃来可不容易,既要通透还得没气泡,非常难。仅仅一个气泡问题,就困扰了工匠们无数时间。

一次次的研究改进,技术是慢慢成熟了,也得到了一些成品,可大多都有瑕疵,无数瑕疵品中,才能得到一两个完好的。

澄清透明无瑕,虽然说跟玉跟琉璃相比,各有不同,但在没有见识过这种玻璃的人眼里,无疑这是相当震撼的东西。

秦琅泡茶的动作娴熟而优美,那干净纤长的手指,那娴熟而又温柔的动作。

烧沸的水注入玻璃茶壶,绿茶在其中上下翻滚,慢慢舒张开来。

秦琅把那变成淡黄的第一遍茶水拿来洗了几个澄清透彻的茶杯,然后再冲第二遍,等一会时间,茶水变的十分好看时,再倒入茶杯。

一杯淡黄的茶水送到阿侬面前。

阿侬这才从那赏心悦目的动作中回过神来。

说了声谢谢,接过茶要喝。

“小心烫嘴!”秦琅提醒。

“谢卫公提醒。”阿侬闻了闻茶香,然后放下杯子,“真香。”

“这是最好的西湖龙井绿茶,这一杯茶,在长安可遇不可求,有价无市,有人十两黄金求一杯,一两茶,能卖百两金。”秦琅淡淡道。

阿侬愣了下。

难以想象这茶居然能卖这么贵,百两金一两茶,那这茶叶岂不比黄金还贵重百倍?

这茶叶比黄金做的还值钱啊。

那马脸在旁边依然十分猥琐,“最好的西湖龙井茶树,只有三棵,不过整个西湖的龙井茶树,其实都是我家三郎的。其实除了西湖龙井,现在天下有售的绿茶、红茶,一半以上都是我们秦家茶园茶庄产的。”

这下阿侬对这位卫国公越发惊叹了,看来对方不缺钱了,自己这价值五千贯的礼物,白准备了。

阿侬又瞧了瞧秦琅身后的甲士。

岭南很少见的铁甲骑兵,成排成列的甲骑,这是任何一家溪垌都不可能拿的出来的,金鸡垌也有骑士,但他们的马都是些矮马,也不会有马甲。就算是骑士,也多只是骑马代步而已。

果然是中原铁骑!

秦琅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家的骑士,笑道,“这里有五百甲骑,其中二百是我秦琅的亲军骑兵,有三百是我秦琅的牙兵帐内府骑士。他们有的来自草原突厥,曾是突厥大汗的附离狼卫,也有的来自于塞北的靺鞨或是契丹、库莫奚、铁勒等马背民族,他们天生就是骑兵,打小在马背上长大,弓马娴熟,甚至可以在马上不吃不喝半个月。”

阿侬心惊。

“卫公的部下真是威武!”

秦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我打算把这门关改为镇南关,这门关附近设个门县,就委你为门县令如何?”

“我只是一妇人。”

“妇人又如何?陛下不久前也刚刚追封冯盎祖母冯老夫人为侯爵,并追封刺史之职。你虽是妇人,可我听说你实际主持金鸡垌数年,治理溪垌井井有条,很有威信。”

“当然,若是你不喜欢抛头露面也没关系,我可以授命你儿子为这门县令,也可以派个知县或是县丞来协助治理门县,你可以继续垂帘听政,或代为主持。”

阿侬没有被这年轻男子的三言两语给迷惑,“卫公之意,金鸡垌改为门县,愿委我儿为门县令,但不知这改门县后,卫公还有什么要求呢?比如是否要我们编户齐民入籍,是否要量田登记纳税服役?”

“再者,这门关,以后归谁管理?”

秦琅打量着这个女人,很精明的女人。

脸上的刺青也挺好看的,岭南的蛮子们习俗,女人嫁人后便会在脸上刺青,男人则在身上纹身。

“按陛下的旨意,从这门关到交州太平江,东西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以后都是我秦琅的世封之地,都隶属于武安州之下,这土上无论是汉、蛮,不论俚僚,以后都隶属于我,是我的封民。你们有向我纳税、服役的义务,我也有保护你们财产、人生安全的义务,同时需要为你们主持正义公道。”

“我将会在封地推行朝廷的律法、税法,将推行大唐律令、两税法等。不会乱征税赋,更不可能横征暴敛,这个请放心。”

“至于这个门关,我已改名镇南关,这处地形险要,扼交通要道,故此我准备派我的牙兵接管镇南关,派兵驻防,并在此屯田,且开设市集、驿站等。”

阿侬听了大失所望,所谓授封他儿为门县令,并不能丝毫改变秦琅想把他们金鸡垌吞并的意图。

“这不符合我们的传统!”她拒绝。

“时移事易,我们也需要与时俱进的,抱着传统不肯改变,这只是拘泥守旧顽固不化。”秦琅道。

阿黄笑吟吟的道,“小娘子,我瞧你也挺年轻的,这年纪轻轻的就守寡,也不容易。要不,你干脆就跟了我们三郎,给三郎做妾,三郎总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你那一双儿女的,你说对吧?”

阿侬怒目而礼。

“阿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多不容易啊,跟了我们三郎,不但你后半生有了依靠,就是你儿将来也能继续掌管金鸡垌嘛,何乐而不为?”

阿侬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来,“放你娘的屁!”

瞬间冷场。

第446章 霸王硬上弓

秦琅手一抖,茶杯差点翻了。

他没料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居然嘴里也能说出这样的粗话来。不过转念一想,这种蛮荒之地,如此年轻美丽,能在这虎狼环伺的蛮寨立足,还要当个寨主,没些本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是朵带刺的玫瑰,人家本来如此,是他先入为主,还真以为对方就如外表一样应当是个柔弱的人。

“老黄,莫要胡言乱语。”

阿黄摸摸鼻子,悻悻的道,“三郎,俺老黄说的也是大实话嘛,这阿侬夫人若是跟了三郎你,以后日子只会更好过,而且对她儿子也是好事啊。那小侬垌主做了三郎你的义子,那不但能稳坐门县县令之位,将来也不会有人再敢打他们主意啊。”

秦琅得承认阿黄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的,但前提是这位阿侬得愿意,否则那就是强迫了,尤其是还会有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嫌疑,传出去可不会好听。

阿侬见秦琅并没有生气,反而还维护她,倒有点意外。她确实讨厌别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而且这些年来,有这种打算人很多。都打着什么为她们母子好的名义,想要既占她身子又占她寨子。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她很敏感,一听就会如猫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

“多谢卫国公宽恕!”阿侬屈身再次行礼。

秦琅摇了摇头。

“我秦琅贪财好色,可却从不强迫女子。关于阿黄刚说的话,夫人就当是个一时失礼无心冒犯,我替他向夫人陪罪。不过,”秦琅话音一转,“金鸡垌从此纳入武安州这个事却不是玩笑话。”

阿侬也摇头。

“这寨子,这关隘,这土地,这山民垌丁,那都是我们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我们不愿意被人划来划去,也不愿意受别人的管束。”

“夫人可莫要把话说太满,这片土地是你们世代生活所在没错,可早在千百年前,这里土地的主人已经被中原王朝征服,向中原称臣纳贡。如今,朝廷要来调整,你们当遵从。”

“若是我们不愿意呢?”阿侬问。

“我希望夫人不要误解,我此来,并不是要与这里的人为敌,而是希望能够和平共处,甚至是一起繁荣安定的,要让这里变的更好,让这里不再蛮荒落后,而是变得文明和富足。我承诺,会让这里,让夫人和金鸡垌的山民们,日子都会过的更好,而不是更糟!”

阿侬依然道,“我们自己可以让自己过好。”

秦勇上前。

“三郎,不要跟她们废话了,胆敢抗拒朝廷旨意,据关阻拦,加之先前又有参与贩卖我大唐官吏子民为奴,这就是逆反!让我带兵杀进寨去,灭了这群蛮夷,让她们跟黄家一个下场!”

银面韦陀话不多,却十分狠。

“准备战斗!”秦勇高呼。

秦家兵马于是纷纷高声呼喝,举起了武器。

“不要!”阿侬高喊。

阿黄笑眯眯的道,“阿侬夫人,水口黄家可是前车之鉴,还有金龙垌的侬家也即将灭亡。金鸡垌虽说占了点险要,可我们既然能一夜就轻松灭掉五千余口的水口寨,你们以为自己又能顽抗多久呢?难道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落得个寨灭族亡才满意?”

“我家三郎可是好话说了不少,莫要执迷不悟啊。”

阿侬反问。

“卫国公,你为何非要苦苦相逼,为难我一个女子?”

秦琅依然坐在那里。

“夫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莫要执迷不悟。归附朝廷,这才是顺应潮流,切莫逆流而上啊,就凭你们这点人丁,你以为能抗的过天命吗?本相甚至都不需要出手,只需要一道命令,左溪十八蛮州刺史,都会争相出兵前来,他们会很乐意联手攻破你们的垌寨,瓜分你们的丁口、财富。”

阿黄在后面呵呵的笑道,“阿侬夫人何不好好想想后果?想想你那年幼的儿女,你莫非也想他们小小年纪就被砍掉脑袋,又或者是被发卖为奴,送去交州种甘蔗,又或是中原耕地?或是卖入长安权贵之家为奴做婢?”

阿侬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秦琅的实力过于强大,她想保全寨子,可秦琅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夫人,不要再抗拒了,我可以向你承诺,若是你们归附,你们依然能够很自由,镇南关移交给我,但金鸡和青牛寨我不会动。以后这里行大唐律法,征收两税,但实际上你们的负担不会有什么增加,相反,我还会给你们提供安全保护,今后这里的商路会加强,会更繁荣,处于这条路上的你们,今后的日子肯定也会更好。”

“何况,我依然会给你儿子请封门县县令之职的。”

“恕我不能答应,我身后的族人也不会答应的,告辞!”

阿侬留下黄金等礼物,后退。

秦用要拦截她们,秦琅摆手。

阿侬等一路退回关前隘寨内,寨门重新关上,不少垌丁持着弓箭站在寨墙上,把弓箭对准了寨外。

“现在怎么办?”秦勇问。

“这位阿侬夫人很有个性啊。”秦琅摸着下巴的胡子笑道。“天色不早了,先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吧,一路行军,大家也累了。”

关前北寨。

阿侬与一众长老们再次聚集议事。

“姓秦的已经在寨前安营扎寨了,好狂妄,就挨着我们寨子扎营。”

侬忠道,“等天黑,老子点齐人马杀出寨去,把这姓秦的生擒活捉了回来,看他怎么张狂。”

阿侬冷着脸,“卫国公敢这样下营,那是他有这样的自信和本钱,你若敢出寨,只怕有去无回。”

“嫂子为何要这般轻视自家兄弟,却处处吹捧那姓秦的?还一口一个卫国公,莫非嫂嫂刚才在外面,已经瞧上那姓秦的了?嫂嫂才守寡三年,莫非已经是耐不住寂寞了?若真是如此,那不如让兄弟我代替我那酒鬼大哥来安慰嫂子如何?”

“混账!”

阿侬喝骂。

叔嫂吵做一团,会也开不下去了。

侬忠愤恨而去,还扬言若是阿侬敢有半点非份之想,他一定要他好看等等。

夜黑,天凉。

寨外,篝火点点,秦家在烤肉煮饭,饭菜飘香,欢声笑语一片,似乎毫无戒备。

侬忠点了八百人,准备出寨劫营。

夜半之时,来到寨门前,结果阿侬却身披藤甲,背弓执枪,坐镇关门。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寨!”

侬忠不屑。

“你难道没看到外面那北虏是如何的骄敌狂妄?现在正是袭营的好时机。”

可阿侬不许。

“那定是秦琅的计谋,故意诱你出去,然后伏击尔等。”

“放屁,别把姓秦的捧的太高,他不过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我打听过了,他只是有个做三公的大将军老爹,而且是皇帝的大女婿,这才能来岭南耀武扬威,你以为他真有什么本事?”

“让开!”

阿侬不许。

“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敢!”

“你真当我不敢?金鸡垌是我侬家的,你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侬忠说到后来,干脆手一挥,于是手底下的八百人执弓提枪便往前冲,阿侬咬牙,“谁敢冲寨,杀!”

“都给我上,谁敢拦着,就一并杀了。”

阿侬不许,侬忠非要。

叔嫂两人都不相让,到了最后侬忠干脆发狠率先动手,铁了心趁今天这机会,要把这个女人拿下。

等将她扔到床上办了,看她以后还如何敢压着他。

寨前一片大乱。

谁也料不到,大敌当前,寨中居然先乱了起来了。

夜色之下。

冯山冼海带着一都岭南籍的亲军,在扶三儿子等的引导下,携带弓弩横刀团牌,绳索钩爪等,抄小路登大青山。

一路潜行,爬山越岭,翻崖越壁,摸进了关前隘北寨后,由山背崖壁上缒绳直入。

而北口寨前,侬忠带着八百人马正跟嫂子阿侬的人打的不可开交。

黑灯瞎火的,遍地喧嚣,乱成一片。

虽然阿侬还是派了人盯住寨前秦营,却没人注意到有人自后面潜入了。

门关虽险,可就算是再险要的关隘,也不是不能攻破的。中原的潼关、雁门、甚至是山海关,都不止一次被攻破。

秦琅是不可能对金鸡垌妥协的,必须要拿下此垌,因为他们扼守了要隘通道,这么重要的门户,岂能让给别人?

若是其它溪垌,秦琅还可能给他们些时间,慢慢来。

强攻不易,便兵行险招。

寨内的内乱,是没有预料到的,可就算没有这内乱发生,也不会改变秦琅的计划。

突然的内乱,只是给冯山他们提供了许多方便。

冯山他们潜入北寨内后,发现了下面的内讧,于是临机生变,干脆也假扮成侬忠的人,挥着刀牌冲向寨门。

侬忠的人还真以为这些是自己人,卖力的为他们让路及相帮。

冯山等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本就是岭南冯家的精锐王牌特种兵,比金鸡寨的强的多,又是在这黑夜里混水摸鱼。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杀到寨门前。

挥刀一通乱砍,成功的抢到寨门下,砍倒守兵,抬下门栓,十几名精锐奋力的拉开了北寨门。

第447章 降服美人

秦琅一刀砍下了侬忠的首级。

那颗怒睁着眼睛满是不甘眼神的首级,飞向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掉到地上,沾满泥污,犹自怒睁,死不瞑目。

秦琅弯腰蹲下,把带血的剑身在侬忠的衣衬上擦拭干净,收刀回鞘。

冯山他们乘乱打开了北寨门后,对于秦琅他们而言,一切便都结束了。早就暗里披甲备战的秦勇秦用阿黄独孤燕云诸将,纷纷策马直冲寨内。等阿侬和侬忠等发现不对劲,一切都晚了。

铁骑如虎入羊群。

横扫一切。

他们甚至没有给阿侬她们退回门关,或者是金鸡垌的机会。

不到三千蛮丁,在左溪,也是支很强的力量了,若是正常情况下,依关守寨,确实没有人能拿的下来。可他们遇到的是秦琅,他麾下的亲兵,都是来自关中的将门、豪强子弟,自幼习武,弓马娴熟。而他的亲军,更全是来自于塞外或岭南等地的精锐。

在足够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该出手时就出手,来之前,秦琅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是一人来的,他是带着鹰犬爪牙来的。

面对门关,他志在必得。

他给阿侬夫人说的那些条件,也确实是真的。只要她们能够接受这条件归附,秦琅还是乐于给他们一些不错的待遇的。

可惜这位阿侬夫人人虽柔弱,可立场强硬,无奈只好用上乙计划了。

秦琅来大唐也是数年,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后,现在心态也已经有些大变,慢慢的适应了这个时代的许多观念,所以一个蛮垌的什么历史啊荣辱啊这些,他还真没什么心思去理睬。

他们能够顺应秦琅的计划还好,若不能顺应,那就干掉。

阿侬确实挺漂亮,可秦琅还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阿侬夫人有些狼狈的站在一旁。

铁骑一出,山蛮们就变成了土鸡瓦狗。

阿侬夫人本也不是什么武艺就强的女豪侠,她只是聪慧能干,格局还行,有些手腕,但在绝对辗压的实力面前,就束手无策了。

逃都没逃掉,就被围住成了俘虏。

若不是秦琅交待过留她一命,只怕早就在乱军中香消玉殒了。

秦琅目光望向脸上有些脏乱的阿侬夫人,她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呆立在那。

“夫人受惊了!”

阿侬震惊之余,很快从小叔子侬忠的首级上移开目光,这个家伙死有余辜。若不是他做乱,今晚秦琅也不可能偷袭得手。

她有些不太服气。

“夫人,喝杯茶压压惊吧!”

白天在寨前秦琅请她喝过茶,只是现在换到了北寨内。

北寨里,还遍地都是尸体。

夜色下,秦人举着火把在打扫战场,一些身受重伤还没死的垌丁,被无情的补刀,首级还被割下来。

秦琅动作娴熟的在泡茶,茶泡好,推了一杯在她面前,又端了叠糕点过来。“这一夜辛苦了,好在天快亮了,黑夜总算要过去了,先吃点东西填下肚子吧。”

之前阿侬觉得秦琅泡茶的动作很赏心悦目,可此时却只觉得很厌烦。

这人表面上这般道貌岸然,没想到却满肚子的奸诈无耻。

可看看四周,阿侬夫人心灰意冷。

虽然只是北寨口被破,门关还没失守,金鸡垌也还安全,可是近三千垌丁在此或杀或俘,这几乎是整个金鸡垌的青壮主力了。

尤其是垌中的长老等几乎全都被一锅端掉了,现在的门关和金鸡寨,已经是宽虚无比。

金鸡垌难以善全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流下了眼泪。

秦琅既然用计夺了北寨,又岂会放弃空虚的门关、金鸡垌、青山垌的南寨?金鸡垌无数代人的传承,难道就要跟水口寨一样下场?

她的儿子,难道也要跟黄天虎的儿子一样被铁链锁着,拴在马后到处拉着跑,屈辱的活着?

面对着这种局面,阿侬已经毫无办法了。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秦用提着银锤过来。

“三郎,那些俘虏如何处置,是否全杀了,把人头垒成京观筑在路边?”

秦琅一直打量着阿侬,看到她眼神渐渐失彩,知道这个女人最后的一点傲气和自信都已经被击碎了。

“夫人,只要你们真心归附,我之前的条件依然算数,不知道夫人还愿不愿意接受呢?”

阿侬却勃然大怒,“姓秦的,你要杀便杀,何必再劲弄我?我原以为你是个有风度的贵人,想不到只是个无耻的小人!”

旁边一众被俘获的寨中长老们都低着头。

每个人都心情复杂。

现在想想,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啊,先前若答应了秦琅的条件,若他真能兑现,那也还不错的。

“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阿侬愤恨道。

秦琅听了一声叹息,女人情绪失控后是没的道理可讲的。

他对秦勇道,“那些俘虏先捆起来看押着,劳烦义兄率人马去把门关、南寨和金鸡、青山二垌都拿下来,没问题吧?”

“反蛮青壮都在这了,其它几处只是些老弱妇孺,若是我连这都拿不下来,那也不好意思再在三郎跟前厮混了,三郎等我好消息,我去去就回。”

“义兄拿下金鸡垌,记得莫要伤了那小寨主性命!”

秦琅说完,自顾自的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

东方现鱼肚白。

天亮了。

阿侬夫人见那铁甲染血的骑士又要去攻垌寨,不由惊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没有了青壮的关城和垌寨,是绝对不可能扛的住这些虎狼骑士的攻打的。

她有些气极败坏的喊道,“我们若归顺,你真的说话算话?”

秦琅吃完一块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夫人,你刚才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现在我的条件改了。金鸡垌和下面各溪垌开寨归降,并且还要再加一个条件,我才能宽恕你们。”

“什么条件?”阿侬知道这个附加条件绝不会简单。

秦琅走上前,伸出右手,手捏起了阿侬的下巴。

“这个附加条件便是夫人你嫁给我,还要带着你的儿女嫁过来,他们兄妹还得喊我父亲。”

“你乘人之危!”

秦琅见她有些恼羞成怒,粉面煞白,平静的说道,“这不是什么乘人之危,而是对你们的惩罚,也是对我们双方的保障,毕竟鉴于你之前的态度,这是个保障。我如何能相信我这样轻松的放过你们后,你们事后会不会反悔,或者再来反叛?”

“你嫁给我做妾,你的儿子认我做父亲,那么如此一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之前的过往就可以一笔勾销,我让我儿子做门县县令,继续统领金鸡垌诸溪垌,也能放心了,你们呢,也有了个保障,不用担心我什么时候再对你们出手,这岂不是两好合一好?”

阿侬紧咬银牙,明显不相信秦琅的话。

“当然,夫人你放心,我之前也说过我这人吧,虽有点贪财好色的毛病吧,但从不强人所难。所以你嫁给我做妾,只是做给外面人看的,以安众心。你只有一天不愿意,我便绝不会强迫于你的,除非哪一天,你真心情愿的时候。”

秦琅这话,阿侬不信。

这些个臭男人,从年轻的到年老的,怎么可能纳她为妾后,还能不想着要占她的身子?

“好好想想吧,机会只有最后一次了!”秦琅说完,松开手指,背手离开。

阿侬脸上阴晴不定。

心中天人交战。

秦琅的条件,对于完全失败的阿侬她们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起码金鸡垌还能保存下来,只是将失去门关这个险隘关城。另外就是以后得向秦琅交税服役,得听从他的命令,做他的封民。

可起码还保存了垌寨,像那水口黄家,可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先前,他们还有一点点反抗的资本,可现在,已经被人把刀架到了脖颈上了。

阿侬还在犹豫。

可好多长老们已经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们纷纷出声劝说阿侬。

“夫人,为了垌寨,为了寨里的大家,你就请委屈一下,答应了卫国公吧。”

“是啊,给卫国公做妾,也不错啊。”

“小寨主认了卫国公做父亲,也能保障他的地位啊。”

这些无耻的家伙,阿侬越听越气,越听越觉得悲哀。还有些先前支持侬忠,甚至随他发起内乱的家伙,这刻也居然还有脸来劝说他嫁给秦琅为妾,让她的儿子认秦琅做父,还说什么这是对她们娘俩好,对大家好。

听着就恶心。

“夫人啊,咱们溪垌传承了多少代啊,多少代人的心血家业啊,又事关上万人的性命啊,你就算是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咽啊。”

“就是,况且卫国公不也保证,绝不强逼你,只是要你嫁过去做个表态,只要你不愿意,他就绝不会强迫要你身子的。”

“咱们溪垌传了这么多代,不能在咱们手里毁了啊!”

“夫人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子女儿孙从此为奴为婢吧?”

一声声劝,让阿侬听的心灰意冷。

第448章 纳妾记

阿侬听着那些声音,怒吼,“闭嘴!”

众人都闭上了嘴。

秦琅依然在喝茶,似乎对他们的话旁耳不闻。

阿侬走到秦琅面前,捋了捋有些乱的头发,又拿衣袖擦了擦脸,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一些。

“卫国公!”

“夫人,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表示理解并尊重的。”秦琅道。

“我希望卫国公你能够信守你说过的话,请你叫回你派出去的兵,垌寨不需要攻,我会让他们开门归附的。你选个日子,我们把事办了,我会让我儿子认你做父,但只是义父养父,他也不会改姓。”

秦琅点头。

“多谢夫人能够想通,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件好事。结亲是件大事,认父更是件大事,我希望能够搞的隆重一些,把我武安州封地所有的溪垌首领都邀请来,还要邀请交州、邕州和左州的官员们前来观礼证婚。”

“夫人觉得如何?”

“你真的能放过我们?”

“夫人说到哪里去了?我本来就没有要对付你们的意思啊,我向来是提倡合作共赢的。你儿子今后也是我儿子,所以我会授他门县县令之职,金鸡垌主之位,也会是他的。”

阿侬点了点头,有些沉重。

她感觉心累,感觉心塞,觉得心酸无比。

十四岁嫁入金鸡垌,刚嫁过来一年,公公就死了,丈夫瘫痪,受尽委屈侍奉了丈夫三年,然后丈夫死后又艰难的撑了三年。

她一路走来,艰辛无比。

这一刻,她终于崩溃了,公公和丈夫留下来的寨子,没能生存下来,甚至儿子也要被迫认贼作父。

她为了垌寨嫁给秦琅做妾,可垌寨的那些人却为了保全性命财产,根本没考虑在意过她的感受。

她的心,就如同是一面铜镜,被瞬间打破,变的支离破碎,折映出无数不完整的碎片。

她哭了。

秦琅都有些不忍心看到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了。

他叹了声气。

这个时候提纳妾,确实有些趁人之危,可这真不是为了女色什么的。金鸡垌是他入封地的第一个溪垌蛮部,也是第一个就不肯归附的蛮部,最后不得不动了武力。

所以如何处置这个蛮部,就很重要了。

这有典型意义。

处理的不好,那接下来其它蛮部就会有样学样,他秦琅会很麻烦。

秦琅虽击败了金鸡垌,但不想大开杀戒,这样做会开坏头,其它的蛮部也许有些人会慑服,可只怕会有更多的会站到对立面去。

秦琅不可能一个个寨子攻过去。

他需要的是合作,是归附,是配合。

纳阿侬夫人为妾,收小寨子为义子,这是桩政治联姻,也是释放出他秦琅友善的信号。

如果金鸡垌都能先反后附,那么其它溪垌也能感受到他秦琅的实力与诚意了。

以前的秦琅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在大唐呆久了,他也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唐人了,什么男女平等啊,什么生而众生平等啊,什么自由啊,很多观念都改变了。

毕竟他是这个时代顶尖阶层贵族的一份子,是统治阶级啊。

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时间久了,脑子便也完全受此影响了。

“分歧已经统一,混乱也就结束了。”秦琅安慰她,“我可以再次向你承诺,我绝不强迫你,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提无礼要求,这联姻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阿侬夫人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冷笑的看着秦琅,“得了吧,你们男人总是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什么绝不强迫,我会相信吗?我也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娘子,你那番话就留着以后给别人说吧,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么等礼仪完成,我就正式成了你的妾侍,女人服侍男人天经地义,我也不会做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我阿侬说到做到,我希望你也能说话算话。”

“我秦琅说话向来算话的,不信你打听打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安人称我为诚信三郎。”

阿侬对秦琅这种俏皮话惹的有些恼,“那长安帝都的贵族公子都是你这样吗?风轻云淡间就能斩杀数百人,面不红心不跳?”

“嗯,差不多都是如此吧,长安帝都煌煌百万家,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啊。前年,突厥颉利大汗率三十万铁骑南下,兵临长城。而如今,我大唐六路齐发,北伐颉利,直捣汗庭。你说,杀几百人而已,有何好激动的?”

阿侬摇头。

“我没去过长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长安城瞧瞧,看看百万家的长安是如何壮阔,顺便去瞧瞧你的公主妻子。”

“你瞧不到她,她现在才六岁而已。”秦琅苦笑。

阿侬惊讶,“才六岁?”

“嗯,六岁。”

“你和公主的婚事,也是你说的政治联姻吗?”

“算是吧。”

“原来你也身不由已啊?”阿侬突然觉得这个英俊的男子有点可怜了,原来他也一样会身不自已,她叹息一声,走了。

秦用带兵跟着阿侬先去了门关,关上的几百垌丁,最就惊恐不安了,见到了阿侬夫人后,听她说了已归附卫国公的话后,倒是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不用交战了。

门关开关投降。

南寨献降。

金鸡垌寨、青山垌寨纷纷开门归降。

阿侬夫人把门半和南北寨的垌丁全都撤回了山上,秦琅派兵接管,门关,也正式更名镇南关。

接管镇南关后,秦琅没急着继续前进。

经历了金鸡垌的反抗后,秦琅意识到山里溪垌蛮们并不会甘心归附,所以他打算干脆先派人去送信召集诸溪垌蛮前来参加他和阿侬夫人的纳妾礼。

借此机会,好好向这些蛮子们宣示一下武力,也跟他们讲讲道理谈谈条件,先礼后兵嘛。

拿金鸡垌当榜样,给他们展示展示。

时间已经到了金秋十月,这山区里也已经开始早晚冷了起来,暂停在镇南关的这上万人马,倒也没闲着,被组织起来加强关寨,并开荒屯田。

原来的南北两寨,很是简陋,秦琅打算用山石筑起寨墙,并挖出堑壕,栽上鹿角尖桩,架设吊桥等。

南北两寨里,还可以开设集市,建立货栈酒楼茶馆饭店,甚至是青楼脚行马帮等,欢迎过往商贩客人百姓在此歇息交易等,也吸引附近的山民过来交易。

而镇南关城也扩建,增加了兵营、藏兵洞、粮仓等。

秦琅甚至在镇南关两侧的几座高地,增建烽火台、石堡。

金鸡垌元气大伤,依然是由阿侬夫人主持垌寨,回去后,她就找理由把侬忠当日造反的那些跟随者长老全都清洗了。

这些人跟着小叔子,都是些反骨仔,清理掉他们,也是加强控制力,免的将来他们再生内乱。

儿子被送到镇南关城秦琅那去了,是秦琅要求的,说是要亲近亲近熟悉熟悉,好先培养下感情,等过些天孩子也就能接受他正式认他做父了。

阿侬岂不知这是秦琅要儿子当人质,虽明知也不能违背,只能派人送儿子下山。

门县正式设立,县城就在北寨中,儿子已被委为门县县令,这也算是秦琅兑现的第一个承诺。

请帖已经发出,纳妾礼定在了十月十六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阿侬夫人每隔几天都要下山一趟,来瞧瞧儿子,也见见秦琅,相处的多了,倒也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的无耻,也有比较讲究的地方。

秦琅让各垌派人来帮忙修关寨垦荒田修水渠建驿馆修道路,但居然还给工钱。当秦琅定出工钱,并真的发工钱给垌丁时。

大家都很震惊。

本以为这是无偿的劳役,谁能想到是雇佣,偏偏这工钱还给的挺不错。

阿侬找秦琅,说其实用不着。

结果秦琅说,一码归一码。

他的武安州,会是个讲规矩的地方。

律法讲究,税赋清晰,绝不会乱来。

秦琅反催阿侬尽快编户入籍造册,清量田地等,说要在门县率先推行两税法,要按亩征粮,摊丁入亩,还说两税收入,三分之一会给阿侬夫人的儿子,因为他这个县令,实际上就相当于是武安州世封刺史秦琅再分封的封臣,因此门县两税三分之一归他所有。

剩下的三分之二缴入武安州,秦琅把这份再分成三分,一分归自己,一分上缴国库,不有一分留州衙,州衙还要再把他那份返还三分之一给县衙做为办公经费。

当然,工商市税矿税盐茶酒税等等这些两税正税之外的税,则是由州衙统一征收,然后从门县境内征收的这些税,到时再返还三分之一给门县,阿侬儿子能得三分之二,三分之一留县衙为公帑。

大概是这样分钱的。

当然,细节上肯定还会有一些具体的差别。

阿侬夫人听明白后,觉得若秦琅真能做到这些,那还真是不错的。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无规矩则不成方圆,我喜欢把规矩讲在前头,先立规矩再做事,你懂?”

阿侬夫人点点头,这个女人似乎已经从那变故中回复过来,脸上又有了光彩,甚至在用上秦琅送她的香水、胭脂和首饰后,变的明艳动人起来了。

“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山上吧!”秦琅道。

阿侬坐在那没动,“我今晚不回去了。”

“嗯?”

“你应当不介意我晚上留下来侍候你吧?”

秦琅细细打量阿侬夫人,难道刚才就觉得她今天特意妆扮过了,又是香水又是胭脂,甚至还添了这么多首饰,连衣服都是汉裙呢。

这是有备而来啊。

秦琅轻笑,“你是真心自愿的吧?我可不想强人所难的!”

阿侬有些羞恼,“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你所难的。”

“哈哈,当然愿意!”秦琅伸手过去,将她揽过来。

她下意思的稍稍抗拒了一下,然后便半推半就的入了秦琅的怀,只是身子还有些僵硬。

第449章 大丈夫当如是

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后世可能还刚从大学校园出来,涉世未深很傻很天真,但是在这个十三四岁就要嫁人,十五六岁就要生孩子的时代,二十多岁的女人已经属于完全绽放的成熟花儿了。

阿侬是个传统的女人,虽然也曾掌管了金鸡垌数年,但是她跟其它女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她从没有把自己真的当成是垌主,她只是为年幼的儿子守业而已。

她告诉秦琅,女人都只是藤蔓,都得依附树木,树越大,依附其上的藤蔓才可能长的越繁茂。若是树木不存,藤蔓也将不存。

秦琅觉得这话与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阿侬觉得既然已经选择了依附秦琅,那就没有什么既当又立的必要。女人依靠强者天经地义,况且秦琅也确实表现的是个守信的人。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秦琅又岂有故意推辞之意,况且这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啊。于是他笑着让人去准备新房,着实布置了一番。

大红灯笼,粉纱彩幔。

虽然纳妾礼还在半月后,可只要两人你情我愿,那么今晚气氛不错,正好水到渠成。

中原此时婚礼习俗,一般是要三书六娉的,就是迎亲当天,也有很多礼仪讲究。比如说白天把新人迎接入门,然后黄昏的时候举行婚礼,当天晚上的洞房更是奇特,并不是后世那样的送入洞房。

而是要在院中搭一顶青帐,一对新人天当被地做床,完成这新婚之夜。

当然,妾侍是没有举办这些礼仪的资格的,妻是娶,妾是纳,纳也叫买。故此妾不需要三书六礼,需要的是一份买妾契书,有公证人有保人便可。当然,若是身份高些的贵妾,也是可以热闹一番的,否则,一般的妾,便是在黄昏时分,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送进后府内院,也就完事了。

“阿侬服侍卫公沐浴!”

阿侬轻声道。

秦琅觉得他声音也份外好听起来,于是哈哈笑着道,“以后只须叫我三郎便可。”

蛮子们没那么讲究,甚至可以男女同川混浴,男人们只着条短裤下溪河,孩子们甚至光着屁股戏水,女子妇人们则换上一件筒裙,便也一样下水。

不过秦琅毕竟是中原来的贵人,阿侬也没提议去游泳。

浴室里有很大的浴池,水是外面引来的山泉溪水,倒是清澈透明,直接饮用都可以。溪水由水渠引入,再在另一端流出,灵泉活水。

关上门。

顿时满室生香。

秦琅发现阿侬是那种穿衣显瘦,去衣有肉的女子,皮肤白的耀眼,身材丰腴有致,解开一头盘发,顿时乌发如瀑。

“你这么直勾勾盯着阿侬看什么啊?”

阿侬有些羞怒的嗔道。

“我在欣赏,这真是美伦美奂的绝色天香,该丰腴的地方一点不瘦,该瘦的地方也一丝肉不多,你有双大长腿,尤其是这平坦的小腹,没有半丝赘肉,一点也看不出你曾生养过两个孩子。”

“三郎就别嘲笑阿侬了,阿侬不过是个残花败柳,孩子都六七岁了,山野蛮妇,哪能跟中原的贵族官宦千金们相比呢?我不会做诗也不会弹琴,更不会刺绣女红。”

“长安城里还真没几个贵族千金比的上你的。”秦琅笑着过去,一把将她抱住,两人倒入浴池之中,溅起大片水花。

清凉的河水抚过燥热的两具身体。

冰火两重天。

秦琅喜欢阿侬的直接和纯粹,不会扭扭捏捏,也不会娇柔造作,这或许是蛮荒女子们的特点,环境艰难,所以这些女性比外面的更直接,她们更胆大,也更坚韧。男人没了,再找个男人依靠,孩子再多,生活再苦也不会抛弃,会努力的抚育。

没那么多什么礼法束缚,也不会有人要求他们守贞尽节这些。

面对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男人,阿侬很狂野。

“这些种子定能在我肚里发芽,十月过后就能出生了。”

阿侬躺在浴池边的榻上,将一个枕头垫在自己臀下,双手抚着肚子,脸上充满希望。秦琅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他扭头瞧着她那脸上的神情,觉得女人都好伟大。刚才,秦琅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地方去,可她却都已经想到了十月后孩子出生了。

“种虽播下去了,可想发芽也没那么容易的,这种事一次两成可不一定就能行。”

“我感觉的到,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她坚定的道。

阿侬说她希望怀上秦琅的孩子,而且将来多生一些,蛮族的女子们都喜欢生孩子,这在她们看来就是天性,这是上天赋予她们女人的权力和能力,为部族和家人带来更多生命的亲人。

没有哪个女人会放弃这项权力,除非她们生不动为止。

秦琅听着,还真觉得那肚子里似乎就有一颗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了,他伸手在那还十分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过,用温热的手掌安抚着她。

“生吧,只要你愿意你喜欢,那就生。”秦琅笑着道,他向来认为,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生几个孩子是好事。这里不像后世时,那时的他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开始避孕,因为担心没有能力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怕给不了二胎该有的爱。

秦琅转身滑入浴池,感受着那凉爽。

“谢谢你,三郎,锦富说你待他很好。”阿侬扭头对秦琅道。

“孩子的娘都跟了我,我岂能亏待了这孩子?”秦琅一个翻身,仰浮在水上,“不过我觉得锦富这个名字太俗气了些,不如改个名字,我在中原有两个义儿,一个叫存孝一个叫存义,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比锦富大些,不如让锦富叫存信如何?”

存信,存实守信,阿侬听出了秦琅话中之意。

“三郎觉得叫守信好,那以后就叫他守信,侬守信。”

秦琅笑笑,“放心吧,我既然答应过你,让孩子不改姓,就会做到的,侬守信,不是秦守信。”

第二天一早。

阿侬从秦琅房中出来,换上了一身汉式衣裙,还发髻都改成了汉式。虽然脸上还有刺静,却并没有影响什么。

早上前来请安拜见的将校们,看到这一幕,都明白了什么,发出会意的笑声,尤其是阿黄,笑的十分猥琐,还说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阿侬也不怕这些人的哄笑,亲自为秦琅泡茶服侍。

“请金鸡各垌的垌主、长老们进来吧。”

一众垌主们这些天都在秦琅这里听令候召,带着人过来帮忙修关寨垦田地拓道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进来了全都恭敬的拜见,一抬头,发现卫国公身边那女子好漂亮,再细看,怎么有些眼熟。

咦,这不是阿侬夫人吗?

秦琅让人把侬锦富带来,把他拉到身边,拍着这个黑小子的肩膀对那些汉将俚蛮们道,“从今日起,我给这孩子赐名存信,是我的第三个义子,我也已经向朝廷表奏他为武安州门县县令,为他请封界首县子爵。”

“尔等门县诸溪垌首领,本相也都会给你们授予县乡官职,你们以后都要协助侬存信办事,治理门县地方,管理好诸溪垌,向陛下效忠尽职,明白吗?”

这些溪垌长老、寨主们现在对秦琅那是恭敬万分,秦琅的拳头太硬,早将他们打的服服贴贴,不敢炸半根刺了。

侬忠死了,跟随侬忠的许多长老们也被清洗了,虽然动手清洗的是阿侬夫人,可是却有秦琅的铁甲骑士出手协助抓人的。

现在看阿侬这个女人都已经跟秦琅睡过了,儿子也都认秦琅做爹了,谁还不知道这片天空已经变了色。

秦琅对于肯合作的人,还是很喜欢的。

对于金鸡垌这个万人联盟中有势力的一些寨主、长老,秦琅也很大方。他把门县下设了六个乡,然后每乡下又设了五个里,里下的溪垌,又还编了保甲。

于是乎,县丞录事县尉兵曹户曹、佐史、巡检、乡正、里长,亭长、保长等设了一堆,几乎每人都得了个官职。

门县里秦琅设了两个县丞两个县尉两个主簿两个录事两个兵曹两个户曹,其实就等于是设了双份的官,一份自然是授给这些俚蛮长老寨主们的,秦琅向他们承诺,这个职务授给他们后,还是可以世袭的,跟侬存信的门县县令一样,将来可以传给儿子。

但同时呢,他又从自己手下,挑了些人去出任门县的县丞县尉主簿录事参军等职,这些人的官职前,秦琅加了一个检校。对蛮子们解释,是派这些人来协助他们处理新设的门县内的具体事务,是要带他们一段路。

实际上,当然是为了渗透进来,加强对镇南关附近的这个门县的控制。

这有些类似于满清入主中原后,设立的六部后还有满汉各一位尚书一样。

阿侬没有授任县衙中的官职,但秦琅给了她一个门县武职,也就是门县土团校尉一职,负责统领门县溪垌编列的乡团土兵,负责乡团训练、协守关防、巡守道路,协助揖贼捕盗等。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而且秦琅还特别声明,门县文武分立,门县校尉不受门县丞、县尉等的管辖,而是直接听命于武安州衙。

这是秦琅故意留的一个后门。

虽然眼下来说,还体现不出什么效果来,毕竟那些垌主寨主们就算只授了乡长参军等文职,可他们依然还是一寨一垌的首领,垌丁寨兵们依然是听他们之命的。可以后,就不一定了。

第450章 号令江湖

一方铜印颁授给了才六岁的侬存信,这个蛮族少年有些沉默寡言,或许是因为家族变故,祖父早死,父亲瘫痪后酗酒,在他年幼时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可怕的酒疯子。

他从金鸡山下垌寨里下来,在这关城里呆的时间其实不算长,可跟着秦琅相处的这些时间里,却让感受到了一股子难以言明的温暖。秦琅这个攻破他们关寨,杀掉他叔父,杀了许多寨里人的中原恶魔,接触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如那些传言一样。

恰相反,秦琅跟他说话很客气,甚至亲自关心他在关城里的生活,对他嘘寒问冷,还给他安排了护卫随从和奴婢侍女。更让他感动的是,秦琅甚至会亲自做饭给他吃,那些中原来的烹饪之法,让他尝到了许多以前不曾尝过的美味。

烧鸡烤鸭油炸虾,甚至就是那简单的葛根,他都能将之做成葛粉耙耙,好吃无比。

他有空的时候还会带他玩,给他讲中原的繁华,说汉家的习俗,有时也会带他去打猎或是钓鱼,甚至他看上一匹高头大马,秦琅也直接送给了他。

才六岁的孩子,哪懂的了什么,虽然下山前曾对秦琅和唐人有恐惧,但很快就忘记了,以前母亲忙着寨事务,也没多少时间陪他们兄妹,他更多的是跟奴仆们在一起,孤独寂寞。

而现在,秦琅跟一个朋友似的带他们玩。

对于这个义父,侬存信真的没什么抵触,甚至暗暗觉得他来的太晚了。

侬存信觉得这个新名字很好,新爹也很好。

他喜欢秦琅,也喜欢他讲的那些故事,喜欢他做的那些美食。

现在,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赶制出来的小号深绿色圆领官袍,本来有断发纹身传统的俚蛮,也特意开始蓄发结发髻。

若不是母亲的坚持,他甚至都不觉得为何还要保留侬姓,姓秦就挺好啊。

打开檀木盒,里面铜印很亮。

秦琅让接过印的侬存信坐下,让那些俚蛮属吏们前来拜见这个上司。

于是一众俚蛮,按着各自的职位,县丞县尉主簿录事参军佐史巡检里正等一连串,排着队拜见县令。

才六岁的县令,倒是还算有模有样的坐在那里,一件小绿袍,十分可爱。

而他的母亲,阿侬夫人,则从秦琅手里接过了一把横刀和一枚兵符,正式成为了门县土团校尉。

门县各溪垌寨子,都将按寨子规模人丁,抽出勇武垌丁,编成土团,这支乡团的额度,秦琅定下标准。

总额一千,是五个标准团,每团二百,一团两旅,一旅两队,一队五伙,一火十人。

抽出一千壮丁编为乡团后,闲时训练,平时为民。在日常,则也要轮番当值。负责护卫县城、县衙、官仓、监狱,巡逻道路,协助捕捉盗贼等等。

门县是秦琅入武安州封地后,设立的第一个县,虽然是收编蛮子后设立的一个蛮县,但毕竟是第一县,所以他很用心。

好多东西,都是奔着长远考虑的。

一切很顺利。

这种授官场面,在蛮子们看来就像是分赃,既是见者有份,但更是凭实力分果子。

谁人多,谁官大。

侬存信才六岁,但他毕竟是金鸡垌前垌主的儿子。如今又有阿侬夫人得秦琅支持,他做县令,还得了子爵,当然没有人反对。

秦琅要搞什么文武两套官分立,让阿侬夫人来做乡团校尉,让各寨抽丁编出一千人的乡团,轮番当值,闲时训练,大家也没意见。

阿侬夫人当校尉,可下面的旅帅、队正等,不也还是各家的人当。谁家出十人,那这火长自然是他家的,出五十人,那队正是他家的,出一百,那旅帅是他家的。

原来的溪垌寨子,现在改成了乡里,垌主寨主们变成了乡长里正,主垌的垌主成了县令,长老们成了县丞县尉等,这些变化,蛮子们觉得只是这位卫国公按中原的那一套给他们改个名,不实际影响他们什么。

真正说影响的,还是因为先前兵败后,以后得向秦琅纳三分之一的税赋,不过这税不是什么人头税,而是按田来摊,摊下来的两税钱粮,倒并不是很多,而秦琅还只要三分之一,因此倒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他们也清楚,这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

果然,秦琅在授官之后,提出了要求。

“先前存信跟着我身边,对于中原汉家文化很是向往仰慕,想要读书,我觉得这是好事啊,因此我呢,打算在门县设立一所县学,选派先生教授,招收学生弟子,教授华夏文化。”

侬存信自然是第一个学生了。

可县学不能只有一个学生,故此秦琅提出,说希望各位门县官员们能够送子弟前来读书。

门县县治设在镇南关北寨,可这县学,秦琅却设在了镇南关的南寨。

蛮子们倒也不傻,一下子听明白了意思,这是要人质啊。

有些牙疼,倒也问题不大。

交人质,也是应有之义。

于是大家都点头,说回头就派家中年轻子弟来读书学习,还说要送厚礼做为学费。

秦琅面带微笑,对他们的配合很满意,当然也没有就此满足。

他又提起,说他希望诸垌能送些年轻勇武的子弟过来,以做为他的侍从,还说会亲自教导这些人文化和骑射武艺以及兵法战阵等等。

门县县学迅速建立起来,第一批学生招收了一百个,全是金鸡垌和附属各溪垌首领头人们的子弟,六到十岁之间,很年轻。

这是秦琅特意要求的,年纪超过十岁,一来不好教,二来他们好多观念已经定型,也不好扭转过来了。

那六到十岁间的孩童,倒还比较纯洁简单,正是好学习汉文化的时候,同时也容易给他们洗洗脑灌输点华夏思想进去。

所以,秦琅让县学只收十岁以下的,然后又特意建立了一个侍从营,招收十岁到十六岁之间的蛮族少年们。

把那些年轻的蛮族首领子弟招到身边,既是质子,也是兵力,还能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蛮子少年们。

一样是招了一百个少年。

蛮子们有些不太情愿了,左一个右一个的,一下子送出二百个。

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的。

距离纳妾礼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武安州境内的诸溪垌、村堡倒也陆续有人前来。

“来了多少,还有多少没来?又有多少还在路上的,有哪些是垌主亲自来的,又哪些只派了人来,而又有哪些是带了厚礼来的?”秦琅在镇南关的关城中,对阿黄问道。

“人来了不少,咱们关城现在很热闹呢,人来人往的,上次狠揍了金鸡垌后,这威慑效果倒是马上显现出来了,武安州各方都接到了三郎你的请帖,交邕左钦等州也都有回信。”

秦琅笑笑,“听你这么说,意思就是还是有人不卖我秦琅面子了?”

“蛮荒嘛,井底之蛙多的很,肯定还是有些愚蠢的家伙的。”

武安州地方很大,但是有七分都是山区,三分是沿海的平原。

山里多是俚僚,也就是百越之一,有不少是以前蜀王子建立的瓯雒后裔,不过在中原人眼里,统称他们为蛮,或细分为俚和僚。不少中原人眼里的俚和僚,也只是区别生活在深山或是山中丘陵平地的不同蛮子而已。

相比下,俚蛮相对熟点,僚蛮更生点。

当然,武安州也不仅是蛮子,做为交州之地,武安州虽说依山靠海,有大半地方是山区,可从秦汉到隋唐,这块地方中原都是相当重视的,因为有海港,又有红河三角洲平原,所以这里一直都还发展的不错。

也因此,有无数的汉人迁民至此,渐渐的也就产生了许多汉人豪强,跟岭南的冯盎宁长真家族等其实都差不多。

比如说汉末的士氏家族,也是祖籍中原鲁地,后来南迁岭南,再后来在汉末大乱中,趁机割据交州七郡,控制了交州四十年,直到后来被孙权攻灭。

而在南朝梁末时,交州也出现了俚帅李贲趁乱起兵,杀害南梁交州刺史造反之事,李贲建立万春国,自称南越帝,改元天德。

李贲的七世祖,就是来自于中原地区,在岭南数代后,就成了交州有名的俚帅。趁乱造反,建国改元。

不过李贲遇到了出身于微末的陈霸先。

陈霸先被授为南梁先锋,率军南下交州平乱,打的李贲落花流水,最后被斩杀。李贲死后,其兄长李天宝率残部逃到了林邑边界,而南梁适逢侯景之乱,陈霸先率军回师勤王,让李天宝又有了喘息之机。

他卷土重来,再次夺取了交州大部地方,他自称桃郎王,改国号野能国,他病死后,两员大将赵光复和李佛子互相交战,各自称王,打了几十年。

隋朝时,李佛子吞并赵光复地盘,自称南帝。于是隋文帝杨坚派刘方为交州总管,率兵讨伐,刘方大败李佛子,将其缚入京师斩首,随后又继续南下,率隋军攻入屡次侵犯交州的林邑国王都,将林邑国王室的黄金神主牌都给抢回了长安城。

从李贲举兵反叛,再到李佛子兵败投降,他们断断续续的在交州自立了六十余年,虽然中间几度被陈霸先等打的落花流水,不是逃入哀牢国就是躲进林邑,前后历经越帝、桃郎王、夜泽王、南帝,可也毕竟还是撑了许久的。

但不论是李贲还是李天宝又或是赵光复或是李佛子,其实他们虽被中原称为俚帅蛮王,但都跟冯盎一样是祖上从中原南迁的汉移民豪强。

李佛子虽然被斩也有三十年了,但交州依然还有许多李佛子赵光复这样的汉人移民豪强,秦琅武安州南面平原地带,就是由这些豪强们控制着。

山里蛮子们不知井外天大,但沿海平原上那些汉移民,尤其是那些汉豪强们,难道还不知道他秦琅此来?

这些人若不来,就不是傻,而是坏了!

第451章 谅山杨家将

谅山下,越王降。

镇南关虽险,可也仅是据守一道山隘,周边群山连绵,驻军有限,且供给不便,又能以屯垦自给。

谅山则不同,虽然周边也被群山高地环绕,地形险峻,可左溪上游左流的穷奇河穿流而过,使的这片山区里也有了一片肥沃的山间盆地平原。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是锁钥之地,守住它,可将北面之敌挡在越北山地,拿下经,便一马平川,顺着河谷大道能直趋交州河内。

镇南关相比谅山,顶多算是一个前院门,谅山才是大宅正门。凭着难得的河谷平地,谅山完全可以屯田自给,也能建起一座规模较大的城池,屯兵、储粮等都能满足,使的这里能够长期驻扎一支不下万人的军队。

这才是秦琅一直盯着谅山的原因所在。

谅山这么好的一块地方,自然不会是无主之地,也正因这块地方的优越,向来是争夺激烈。如今控制着这块地方的是杨家,祖上也是来自中原。当家人杨季元,在隋朝刘元出兵讨伐李佛子时被俘,于是投降朝廷,被授予了军职。

后来平灭李佛子势力后,又随刘方征讨侵拢交州的林邑国,随后还曾入长安拜见天子,又曾在长安任职。

隋末大乱后,回到交州老家,招募乡勇蛮少等,组织了一支人马,当时谅山蛮周叔玄做乱,自称黑帝,劫掠杨家。于是杨季元带人马与周叔玄交战,最后擒杀黑帝周叔玄,于是交趾太守丘和干脆授杨季元为交趾郡假兵曹参军事。

当时中原大乱,岭南也很混乱,杨季元于是干脆在谅山原黑帝的贼剿老寨,开始建立坞壁,招集流民,聚拢宗族子弟,又收纳了许多俚僚蛮部,于是一时间倒也是势力极强,远近不敢来犯。

连交趾的太守丘和,都对他十分客气。

后来丘和归附势力进入岭南的萧铣,只是他派去朝贡的官员们还没到达江陵,唐军已经在李孝恭和李靖的率领下灭亡了萧铣,于是丘和转而归附大唐。

交趾改交州,丘和先是做了交州总管,再改都督府,又做交州都督,数年间,丘和依然统领着交州地区,而与丘和关系密切的杨季元,也一直控制着谅山一带。

丘和受征入朝后,杨季元也没再担任官职,而是致仕归家,可谅山坞壁,这几年不但没有解散,反而越搞越大。

“杨季元怎么说的?”秦琅问。

杨季元这种家伙,一把年纪了,但更加难以对付,这些人就是老江湖滚刀肉,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所以对付蛮子们的那一套,有时对他们并不管用。

最重要的在于,杨家的谅山坞壁很有实力。

坞壁这种东西,也叫坞堡,最早其实是中原流行的,从汉朝到魏晋南北朝时,北方中原地区因战乱多,故此许多有实力的地方大族豪强们,纷纷选择一些险要之地,或高山,或深谷,建起坞堡。

这种坞堡,就是一个小型的城堡,有围墙有壕沟,甚至有角楼。

坞堡外就是开垦的田地,坞主在堡内还有大量的部曲和家兵,也有许多坞民依附。

这种坞堡虽然汉光武帝曾经下令摧毁禁绝,可是屡禁不绝,尤其是当时西北边地,羌蛮袭扰,边民于是自发修建坞堡,抱团自卫。

到了西晋末年,北方五胡乱华,百姓更是民不聊生,于是汉人地主豪强们,纷纷建立坞堡,组织乡兵,屯聚堡坞,据险自守。

这种坞堡在面对一般的流贼饥民,或者是小股的胡人兵马时,往往能够自守,对方若想强攻下这些守备森严的坞堡并不容易,所以要么绕过,要么勒索点钱粮。

在五胡乱华最黑暗的那段岁月里,整个北方曾经一度只剩下了三百万汉人,而这些汉人又有大半是依靠这些坞堡存活下来的。

后来这些中原汉人豪强们的坞堡,也为那些胡蛮们所看中,于是也有样学样的搞起坞堡来聚居。

乱世之中,坞堡很有用,但到了隋唐之后,坞堡已经慢慢的减少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已经形成很大规模的大型坞堡。

比如隋末时,李世民跟刘武周在河东的柏壁大战,柏壁,其实也叫柏坞,就是一处大型坞堡。

而在边地,坞堡则传承下来。

特别是如谅山坞堡这样的坞堡,因为处于蛮荒之地,不是朝廷正管,所以这里也没有什么法律之类的,坞主就是土皇帝,他们不向官府纳税,也不受官府法律管辖。

坞中自有一套规矩,坞主其实也就是地主,坞民们就是坞主的佃户、部曲,坞中也组建有乡兵、部曲,备有武装。

谅山坞堡里,主体其实是杨氏家族,故此杨家许多人都是地主。

只是因为隋乱时,杨家也征讨了不少小蛮垌,故此堡里也还有许多依附于杨家的蛮子。

坞中有房屋也有集市,连仓库、监狱都全齐备。

特别是因为近年来已经趋于安定,谅山又守在交邕之间,陆路入交州,谅山是必经之处,故此这里近年商业交易也挺热闹。

杨家的势力更是进一步扩张。

相比起蛮子们的垌寨,坞堡的显著区别是其防御能力很强,不比有些蛮子们的寨子,其实也就是简易的村落。坞堡有大有小,小的坞堡如后世的客家土楼,其实就是简易版的坞堡,大的坞堡,能容纳数千人,成为一座功能齐全的城堡。

周边再附聚着许多简单点的寨子,于是能形成一个强大的势力。

东汉末年和西晋末年,是中原坞堡林立的时代。

杨家就是把当年祖上在中原的坞堡,在交州谅山重新发展起来了,甚至已经远超了当年祖上的坞堡许多。

杨家谅山主坞内,就有几千人居住,周边还散聚了十二个坞寨,若再边上偏远一些山里依附于杨家的俚僚蛮垌和一些汉移民的村落,杨家在山区,是有两万多人实力的。

来交州之前,看朝廷户部的记录,交州总共也就两万来户,可真到这边才发现,那个记录根本不准确。

那个两万来户,只是交州城和几个县城的人口,加上城外一些汉人村子的人口,根本就没算上那些蛮夷们,也没算上山里那些杨家这样的汉移民后代了。

事实上,山间溪畔,人很多。

一个金鸡垌部落联盟,就有万余人口,现在一个谅山杨氏,也有两万多人。这还只是在山区里。

秦琅派人去请杨季元来镇南关参加他的纳妾礼,杨季元没来。

派了几个人送了点礼来,阿黄说起那礼物就气不平。

“他娘的就送了几个王八脚,几坛着柳浆,还有一些叫土肉的玩意,这啥意思?打发叫花子吗?”

“哦,对了,姓杨的老乌龟还让人送来了一个长着黑牙齿的女人,人也又黑又瘦的。”

秦琅南下,那些蛮子们不是送珍珠就是送黄金的,要么就是象牙或是犀角,又或是沉香啥的。

送乌龟脚、柳浆、土肉和黑齿女的秦琅还真没碰到。

杨季元也算是有见识的俚帅汉酋了,怎么的这是啥意思?

“把你说的那王八脚啥的拿来我看看!”

“有啥可看的,我都让人扔了。”

“还是先拿来我看看吧,我不相信杨季元真送我几个王八脚。”

阿黄骂骂咧咧的回去又把扔掉的东西又找了回来,提着过来还一脸嫌弃。

“咱们长安来的,啥好东西没吃过?要吃王八脚?”

秦琅让阿黄取出他说的王八脚来放在桌上他观看,独孤燕云等听说后,都跑来围观。

几只很奇怪的东西摆在桌上,看形状确实像乌龟,可脚又像是螃蟹,可他有十二只脚,都长在腹部。

把它翻个个,腹部上还有子,又密又小。

这时侬存信凑过来,“这叫黉鱼,母的背着公的走,肚子下的这些芝麻似的子儿,挑出来可以做酱吃,非常鲜美。”

秦琅觉得这玩意长的确实很有特点,可细看着好像类似于折叠魟鱼,这种鱼俗称魔鬼鱼,很扁平有花纹。魔鬼鱼有很多分类,但一般的与这种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秦琅觉得就算这不是魔鬼鱼,也应当是近亲。

说人家杨季元送王八脚,看来是冤枉人家了。

而侬存信说这叫黉鱼,很鲜,尤其是那腹下小子做酱更好吃,看来这是交州土特产了,谅山虽是山区,可毕竟离海也不远嘛。

“那土肉臛又是啥玩意?”

杨家派人送礼的人告诉秦琅,这土肉臛是用土肉做成的肉酱。

“土肉又是啥玩意?”

“一种沙虫,沙土是挖穴而居,如蚕蛹,无头无脚,前后尖窄,浑身软软的,蠕动而行。”侬存信赶紧说道,“这东西很好吃,可以烤的吃。”

而杨家来人则一脸自豪的道,“我家这个土肉臛可不是一般的土肉做成的肉酱,这是我家坞主当年在谅山穷奇河边修建坞壁,挖土筑基时,挖到一个沙穴得到的,是个土肉王,长数十丈,粗丈余,有如一座土肉山,我家坞主便将此土肉王先是饲喂各种名贵药材,饲养三年后,方才宰杀,做成了土肉臛,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珍肴,仅此一批,这些臛历经三年方才,开封后食用,既香且鲜,而且还有强身保健之用。我家坞主特意给宣相送来了九坛。”

秦琅听完解释,心里直呼卧槽,若按侬存信所说的,这土肉也就是普通的沙虫一类的玩意,能吃,味道还不错,可这杨家人说的就太夸张了。

长达数十丈,粗丈余,这可真就是土肉王,甚至是土肉帝王了,只是秦琅觉得不太可信,一条没壳的沙虫,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还挖坞堡地基时挖到的,这个老家伙,还真会唬人啊。

至于另两样礼物,柳絮汁和黑齿女,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柳絮汁并不是拿柳絮榨的汁,而是用柳絮包裹的种子磨成浆,再用这浆酿成酒,别有风味。

而黑齿女嘛,其实也是谅山一带山蛮女子们的一种传统,把牙齿染成漆黑,她们以此为美。

第452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杨季元送的这些土特产,虽然名头怪异,但吃起来都还不错,尤其是那柳浆酒,喝起来有股子柳枝的清香,后劲也不算大,有点酸甜,喝前先放到水井或山溪里冰镇上一会再取来饮用,那真跟喝冰啤有的一比了。

就连那乌龟脚,其实看着怪,吃起来确实鲜。

老黄一人就吃了五六个。

杨季元虽然送了不少土特产来,但却并没有受邀前来,说自己年纪大了,天气热不耐动。秦琅才不信呢,这都十月了,还热个屁啊。

老家伙表面客气,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却还是不肯轻易让步。秦琅请他来,当然不只是观礼喝酒的。他来了,也意味着接受秦琅以后是武安州这片地方的主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就是老家伙的意思,他甚至让人暗示秦琅,其它地方的蛮子也好汉人也罢,他们什么态度他不在乎,但是谅山那百里是他说了算。若秦琅愿意井水不犯河水,他是欢迎秦琅过路的。

如果秦琅非想要凌驾在杨家之上,那请秦琅换路绕行。

这就很嚣张了。

哪怕有金鸡垌前车之鉴在,杨季元也并不畏惧,他认为金鸡垌自老垌主死了后,一个小媳妇当家,牝鸡司晨,不值一提。

而事实上,杨家一直都在打金鸡垌和门关的主意,杨季元早看中了门关的险要,认为若能控制门关,则等于谅州北面门户在手。老垌主当年被山贼伏击被杀,少垌主受伤瘫痪,本就是杨家暗里做的。

金鸡垌怀疑,可没证据。

这几年两家关系也越发紧张,杨家咄咄逼人,冲突不断。

老杨以为,金鸡垌早晚都是自己的,到时连同阿侬夫人都要抢回来做自己的妾侍,谁料到到嘴的肥肉,如今倒是让半路杀出来的秦琅给抢了去了。

金鸡垌归附不说,连阿侬也给他做了妾。

杨季元虽然一把年纪了,可心却不老,一直很觊觎阿侬夫人的美色,如今正呕气的很,岂有可能来参加秦琅跟阿侬的纳妾礼。

秦琅不得不感叹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的江湖都不容易。

这么一片遥远蛮荒的山区里,也一样有复杂的势力关系。

他与杨季元本无恩怨,可他来了,自然就有了恩怨,再加上阿侬夫人,这个怨于是就大了。

杨季元一边派人送了几样土产来,说了几句狠话,可另一面,也已经开始在集结坞堡丁勇,正在积极备战。

这老家伙半生动荡,经历了许多,三十年前还是李佛子的部将,后来被俘降隋,在交州做过校尉,也去长安当过番上侍卫,还曾跟着杨广西巡张掖,北狩突厥,东征高句丽,打过林邑,攻过吐谷浑,也曾参与过平伊吾之战,还曾去西南平过戎夷。

最后回到交州,夺取了这么一片地方,开创了杨家的新局面。

是个狠人。

这种人一般都很自信,甚至有点过于自信,跟杨广那脾气有点像,十分轴。除非打到他痛,他才可能服输。

想凭三言两语,或以势压人,对这种人不太好使。

人家啥场面都见过,若不是出身没冯盎好,说不定如今家业比冯盎都还大呢。

自己辛苦打下的家业,岂愿意就这样让个长安来的贵族纨绔给占了?在他眼里,所谓的宣相秦琅,也不过就又是一个长安轻薄公子宇文化及而已。宇文化及那样的人,他早看透了,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外强中干。

秦琅在桂州抚越城蛮也好,在门关败金鸡蛮也罢,在他眼里,那都不能显示秦琅的本事,只能说明那些蛮子本来就没用。尤其是金鸡垌这几年的虚实,早被杨季元窥的详细。

乌龟脚吃了,柳浆酒也喝了,那什么土肉酱秦琅倒没试,黑齿美人也送给阿黄了。

“姓杨的不来,则好多人也都会跟着观望。再说了,若姓杨的不肯归附,我们连谅山都过不去,要是绕道的话,这山里虽也有不少小道,可咱们这大队人马,大批物资可就十分不便运输了。”

“就算有其它路,难道我就要绕路了吗?”秦琅反问。

一入门关,那么便都是他秦琅的封地了,在自己的封地里,若还要绕路,那以后还如何号令封地子民?

还如何立足。

所以秦琅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就是从这里到武安州太平县城,他只能一路上这样碾压过去,谁不服,就打服。

他秦琅不可能长期留在岭南交州的,这趟过来瞧过封地,做些安排后他还要返回长安,甚至以后很难再经常过来。

若是这次不能把威立下,那以后就更难了。

“三郎,不如我去一趟谅山坞壁,跟姓杨的谈谈。我听说姓杨的有个孙女长的挺年轻,还是个才女,会做诗。不如我去跟姓杨的代三郎提亲,纳他孙女来做妾。”秦用提出。

阿黄笑着道,“这主意不错,我觉得光提亲还不够,还可以再授他个官职,安下他的心。”

秦琅从谏如流。

“先礼后兵,咱们再给老家伙一个机会。我便授他为谅山县令,授其子为谅山县尉,再表奏他为谅山县子爵。”

只要姓杨的愿意归顺,秦琅是愿意给他保留一些权力的,比如以杨家地盘为谅山县,跟门县一样设置。

杨家只须向秦琅缴三分之一的两税便好。

“若是姓杨的还不满意,我还可以举荐他为武安州司马,仍兼谅山县令。我还愿意用锦绣千匹,黄金百两求纳杨氏为妾。”

数日后,亲往谅山的秦用返回了镇南关,带回来不太好的消息,老家伙对于秦琅的提亲,倒是没有驳回,他表示孙女若能嫁给卫国公,就算为妾也是受抬举了。

只不过老家伙的条件很多。

老家伙愿意接受武安州司马兼谅山县令的官职,也感谢秦琅为他表奏请封谅山县子的爵位,可是老家伙不肯编户齐民,不肯纳税,三分之一的两税也不肯纳,更不接受谅山设立两套班子,不欢迎秦琅派人去检校县丞县尉主簿录事参军等职。

而且关于谅山的乡兵整编为谅山乡团一事,他也不肯。

老家伙的态度很明确,他最大的退让底线就是称秦琅主公,但绝不会交出谅山的控制权。

不编户不纳税不服役,愿意送孙女给秦琅为妾,也愿意送儿孙到秦琅身边侍从为质。

这就是他的底线。

当然,他也说了,以后每年都愿意向秦琅进贡一批土产。

是进贡,不是纳税。

其实老家伙更想要的是跟扶三等一样的地位,他想让谅山成为谅山州,一个羁縻州,而不是秦琅武安州下一个县。

老家伙想跟左溪的扶三等人一样,起码也封个侯伯,当个刺史,不编户不纳税,做个逍遥的羁縻刺史。

秦琅听完,也只是摇头冷笑。

“我不可能答应这些!”

十月十五。

镇南关内,纳妾礼如期举行。

正在联合出兵讨伐金龙垌侬家的左溪十七位蛮王,都派了子弟前来观礼,并送上了金银珠宝等贺礼。

连桂州都督李袭志、邕州刺史李光度、高州刺史冯盎、钦州刺史宁琚,横州刺史谈殿,容州刺史陈龙树等,也都纷纷派人送来贺礼。

东面的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高士廉,南面的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李大亮,也派人送来贺礼。

武安州几百里内的溪垌蛮、坞壁等也有大半首领亲自携礼来贺。

但谅山杨家只派了一个管事送来了点乌龟脚和柳浆酒为贺,杨家人一个没来。杨家这态度,也让武安州不少骑墙观望的垌主坞主们纷纷犹豫,也只派了来送礼。

杨家和近半的垌主们没来,使的这场热闹的观礼,还是有些遗憾。

阿侬夫人花妆彩钿,精心装扮,美艳动人,来宾们纷纷赞叹,果然够美,怪不得卫国公一到门关,就被吸引住,脚步再也不动了。

阿侬倒满一杯酒,敬给秦琅。

秦琅饮下,伸手扶阿侬。

可阿侬不肯起来。

“奴有一事相求,若卫公不答应,恕奴不能给卫公为妾。”

“何事?”

“数年前,我公公和丈夫往交州龙编押送一批货物,结果在穷奇河渡河时遇到一批贼匪袭击,我公公当场身死,丈夫侥幸逃过一劫,却也半身瘫痪,三年后也因伤去世,当日队伍百余人,几乎尽没。”

“这些年来,奴一直在追查此事,不久前终于有了结果,已经查出当年谋害我家的正是谅山杨家。奴家实力难及杨家,故此只能隐忍筹备,如今想请卫公替奴主持公道,为侬家报仇。若是卫公帮奴报得此仇,奴愿世代服侍卫公。若是卫公不愿,便恕奴不能给卫公为妾,因为奴曾经立誓,今生必报此仇,谁能替我报此大仇,奴便嫁给谁!”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纳妾礼上,都到最后一步了,阿侬夫人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惊讶的倒不是临时反悔,而是她指责杨家当年谋害了她公公和丈夫。

“有证据吗?”

“有,这些年我全力追查,查到了许多蛛丝马迹,顺着追查下去,功夫不费有心人,终于查到了许多铁证。”

第453章 铁石心肠

秦琅坐在那里,大马金刀。

美人娇滴滴,此时梨花带雨的跪在他面前,请求主持公道正义。还说出了不能报仇就不嫁的话。

秦琅很平淡的道,“你先起来!”

“请卫公为奴做主,为侬家复仇!”

秦琅目光在厅中一扫,朗声道,“本相为朝廷宰相,代天南巡,就算不是你的郎君,遇到这种事情也是要管一管的。既然有铁证如山,那这事我就必须得管。”

他这话说的大声且有力,四周的宾客们有的听的懂汉话,有的听不懂,可不论听的懂或听不懂的,也都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意思。

这位卫国公要出手了。

有人心中激动,杨家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强,已经惹的不少寨子不满。现在来了个更强的,这种强强碰撞两虎相斗的戏码,可是有很多人乐于看见的。

“本相新来乍到,原本对杨氏的跋扈也多有耳闻,想不到他还曾经做下如此恶事,这真是期天灭理,他想做什么?想做南天一霸?还是说,他杨季元当年做为伪南帝李佛子的部将,如今还想再重举李佛子的大旗,想要再反天南不成?”

这话,可就是诛心之语了。

杨季元劫杀金鸡垌老坰主,这事许多蛮子们都相信,可这顶多算是部落间的争斗,可现在秦琅却把这事上升到谋反叛乱,是要继续重举李佛子万春国的反旗,这可就不得了了。

部落间的冲突,那只是小事,朝廷向来对这种事情不怎么管,除非闹的特别大了,朝廷才可能发文申斥,或者是派个人过来走一趟宣抚几句。

但只要有蛮子敢举反旗,朝廷只要知道,就绝不会轻饶。

这是朝廷的底线,谁也碰不得。

“既然杨季元如此狂妄,本相岂能坐视不理?今日正逢武安州大部份垌主寨主们都在,也有岭南诸州长官们派来的官吏,所以便请大家做个见证,也请大家齐心协力,一同剿灭杨家逆贼!”

“我大唐疆域万里,可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交州虽远,可也绝不允许出这种无君无父目无王法之徒!”

“诸位,先前左溪金龙垌主侬福德与水口寨黄地虫敢逆反,本相便亲斩了广源州刺史侬福德,并召左溪其余十七州刺史一起发兵进剿广源州。如今谅山秦氏逆反,本相便要亲自率尔等一同讨灭秦氏。”

秦琅直接宣布了讨伐令。

并声明,各溪垌各凭本事,谁抢到的谅山秦家的人丁财货牲畜等,就全归自己,秦琅分文不取。

这一次,秦琅只要土地不要人。

谅山秦家很有钱,他们占据的是交州通中原的必经之路,且这些年在秦季元的带领下,秦家没少攻城略寨,所以实力强也财富多,光人口就两万多啊。

若是以往,哪个寨子敢对秦家坞壁有非份之想?

想也不敢,想也会招来秦家的报复。

但现在,提出来的是秦琅,还要带大家一起上,有人带头,这些人当然也乐的起哄参和了。

这些人平时是土狗,面对着坐山虎秦家不敢眦牙,但是当秦琅发出进攻的号角时,这些土狗瞬间就兴奋起来了。

土狗爱打胜仗,喜欢追咬。

越是逃窜,它们就会越追的起劲,若是你不动,它反而没了进攻的**。

杨家派来送礼的管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突变,整个人已经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秦琅厌恶的瞧了他一眼,一摆手。

阿黄立即叫亲军把他给拖了下去,一刀砍下脑袋,“给姓杨的送回去,告诉他,识相的,就赶紧洗干净屁股等着,王师一到,立即出城自缚来降,或许还能宽大,可若是敢负隅顽抗,可就别怪王法无情!”

有蛮王道,杨氏坞壁扼坚守险,十分坚固,应当突袭,现在把这首级送去,那岂不是告诉杨家大家要去打他,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我就是要堂堂正正的讨灭他!”秦琅自信道。

秦琅有这样的自信。

水口寨的时候,秦用带着他给的秘密武器火药初试威力,效果极佳。有这种的神器在手,杨家的坞堡再坚固,可他们又岂能防的了这天雷?

突袭就算成功拿下,可也会让其它蛮子们以为是突袭之力,秦琅就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a过去,最后硬拿下秦坞,要让所有蛮子们都见识见识他攻坚拔寨的能力。

让那些蛮子们畏惧。

这么好的展示机会,为何还要突袭?

谅山,坞壁。

杨氏坞壁很大,一主十二副,光是主坞就周围八里,以土夯实城墙,墙高两丈,墙内还有角楼箭塔,防御森严。

杨氏拥有三千青壮坞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也都很充足。

若是大敌来犯,杨家一主十二副连防起来,所有人马退入坞中,就算万人来攻,他们也都不惧。

这就是杨氏的本钱,也是杨季元敢对秦琅这般拒绝的底气所在。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秦琅很大的面子,做了许多妥协退让,对于他提出的最后底线,秦琅不应当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更没有实力拒绝。

可当那个倒霉的管事脑袋摆在他面前时,头发花白的杨季元气的浑身颤抖。

他愤怒,愤怒至极,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

几个美丽的妾侍赶紧给他拍打顺气。

良久,这口气终于喘了上来,老杨脸胀的青紫。

张了张嘴,想骂娘,最后却一个字也没骂出来。

怒过之后,是惊恐。

“父亲,想那姓杨的不过是要求没得到满足,于是恼羞成怒罢了,怕个做什么?他若真敢来硬的,咱们正好让他尝尝什么叫失败的苦果。等他在咱们坞壁下碰的头破血流时,就知道后悔了。”秦季元的长子说道。

老杨阴着脸瞪了儿子一眼。

“你懂什么,我当然不惧秦琅的那点人马,可是秦琅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中原大唐天子,是长安城那位九五至尊,秦琅将我们杨家定为反贼,还诬我们要为李佛子招魂复辟,你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吗?”

“那咱家也不可能任由他诬陷,咱们可以向进行申辨。”

“秦琅是天子女婿,是朝廷宰相,是南巡宣抚使,你说朝廷是信他还是信我们?”

“在朝廷眼里,我们就是些化外之蛮,谁会真在意我们的死活?”

“咱们找交州刺史。”

“丘公已经入朝,如今新任的安南长史、交州刺史李大亮,据说跟这姓秦的关系极好,李大亮是秦琅父亲秦琼的旧部,之前李大亮还是秦琅出镇塞北时的属下,你说李大亮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们?”

杨季元怎么也没料到,姓秦的居然一言不和就直接掀桌子,本来他认为秦琅本钱不多,所以讨价还价下,只能妥协。

“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拼了,等秦琅吃了败仗之后,咱们再跟他谈吧。”杨季元无奈。

备战之机,杨季元还是做了最后一点努力。

派人把孙女妆扮漂亮然后以车马送去镇南关,后面还跟了十车嫁妆,金银珠宝等价值万贯有余。

老杨甚至派人随同北上带话,说愿意接受纳三分之一租税的条件。

镇南关。

前来观礼的观溪垌蛮王被秦琅留下,只让他们派人回去召集垌丁前来汇合。

各蛮王都成了秦琅的人质,就算有不想参与的也无法脱身。

兵马还在集结中。

其实秦琅完全有能力和把握自己就能破了杨家坞壁,不过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应当让武安州的蛮王们都来围观才行。

要让他们亲眼见识到杨家的强,和秦琅的更强。

这是一个难得展示的机会。

杨家的孙女来的很快,一路疾驰。

秦琅连人都没放进来。

“不见。”

杨家老头太不识抬举了,在错误的时候用错了表情。秦琅需要他的顺从,可他偏偏要对抗。

秦琅又给了他台阶,他还是不知死活。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秦琅无情了。

正好灭了杨家,夺了谅山这块要地,派自己人亲自管理,甚至是驻兵移民在此屯田据守。

是杨老头自己浪费了秦琅本来就不多的机会给予。

任由杨氏女一袭嫁衣,孤独而又可怜的站在镇南关前,秦琅依然铁石心肠。

该出手时就出手,秦琅的身上原来的那些现代人的思想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变的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唐人。

其实杨家这样做也好,倒省了秦琅以后很多功夫,若是姓杨的再狡猾一点,跟冯盎似的,表面顺从无比答应秦琅的条件,归附秦琅,表面老实的做秦琅的封臣,那秦琅就找不到理由对他下手,而他有坞堡有地盘有两万余众人马,那么对于秦琅来说,不公然翻脸的话,想搞掉他们会很难,可能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说不定哪天就翻车了。

可是现在姓杨的非要车对车马对马的公然对抗,这岂不是把刀柄送到秦琅手上了?秦琅哪里还会犹豫呢,这种实力强大的地头蛇,秦琅巴得弄死一个少一个。

这就跟长安的天子对付那些门阀世族一样,你若是不跳腾的太厉害,皇帝也不敢做的太直接,以免犯了众怒。可若是你自己作死的要跳出来,实打实的把一些把柄送到了皇帝手上,你真以为皇帝还会忍着不下手?

老杨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比冯盎差远了,连谈殿、扶三这些蛮王都远远不如。

“那个杨氏小娘子倒是长的挺水灵的,一身嫁妆孤立关前三天了,水米未进,日夜不眠,还真是个奇女子。三郎要不你就把人接进来,要不然这样下去,如此娇美的花儿,可就要凋谢在关下了。”阿黄有些怜香惜玉的说道。这老家伙自从得了秦琅赏赐的黑齿美人后,如今倒是越发的满面红光,十分猥琐了。

第454章 开头没有回头箭

秦琅没见过杨氏女,也不想见。

如果见过了,到时怕心软,女人楚楚可怜的流眼泪,有时很有杀伤力。眼不见就心不烦。

可是晚上的时候,秦琅不是见到了杨氏女。

同样是女人的阿侬有些受不了杨氏一红嫁妆孤独站在关外的可怜样,虽然她恨杨季元,恨杨家的男人,一直想要为侬家报仇杀上杨家谅山坞。

可当看着孤身一人的杨氏女时,她还是没忍下心。

最终让人打开门,把杨氏女带回了关中。

秦琅议事回来,便看到一身绿妆的杨氏女,鹅脸蛋,白皮肤,长长的睫毛,粉腮边依然还有泪痕。

三天不吃不喝的站在关外,这个女人很坚强,而且说明体质很好,否则一般人早就晕死过去了。

秦琅进来时,她正在喝参汤。

站了三天,受了许多湿寒霜露,在外面时还强撑着,一进关入屋坐下,反倒晕了过去。

阿侬给她参汤,总算回过神来。

见到秦琅进来,便要挣扎着起来拜见,可一动身又差点倒下。

“免了。”秦琅有点无奈。

阿侬上前请罪,“是奴自作主张,三郎请责罚奴。”

“既然你都把人接进来了,那就算了,你就让她暂时呆在你这吧,我今晚去别休歇息。”秦琅道。

杨氏女倔强的起身屈身行了一礼。

“奴叫兰芝,小字虫娘,今年十六岁。我知晓我家与阿侬夫人有恩怨过节,也知道我阿爷惹了卫公生怒。兰芝一介小女子,只求卫公能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还望卫公能够念在我杨氏一族也是祖籍中原的华夏汉民,同是本根同源,如今何必相煎太急?交州蛮荒之地,我汉家移民后裔在此生存本就艰难,如今卫公被陛下分封天南,初来乍到,正是需要我杨家这样根出同源的汉家子相助,为何如今卫公却因一时之怒而要自断臂膀,诛杀我等汉裔?”

“还请卫公再给杨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女子拜求!”

秦琅有些惊讶,这个杨氏女一口官话说的十分标准,不带半点岭南腔调,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话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切中了利害之处。

秦琅叹息一声,“若杨家当家人是你,那也不会有这场祸事了。我远来乍到,对杨家曾寄予厚望,也再三给予台阶,百般示好。奈何,你杨家丝毫不给我秦琅脸面,所以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是出此下策了。”

“卫公,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收手?我眼下收手,想必你家更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只会以为我秦琅雷声大雨点小,软弱可期呢。再说了,我这戏台都已经搭起来了,观众也都已经请入座了,好戏就要开台,这个时候你说让我不要演了,那我如何对观众们解释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杨家真想要避免这场灾祸,唯一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停止这场祸事的只有杨家自己。只要杨家打开坞堡,自缚请降,那么本相还可从轻发落,这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杨氏女失望的低头。

“卫公还没见过杨家坞堡,杨坞一主十二副,如今全力备战,两万余人皆撤入了这十三座坞堡之中,连环守望相助,堡中有水源有充足的粮食,也有充足的弓箭刀枪,甚至堡中还有投石车、弩车等重器。就算是面对十万之敌,杨坞都能守上一两年”

秦琅笑了笑。

“姑娘,听说你精通琴棋书画,才艺了得。姑娘你在这方面天赋好,再加上努力学习,自然有好本事。可是战争那是男人的事情,更是将军们的专业。杨家的坞堡也许如你说的那般了得,可真论打仗,你是外行,你们杨家都是外行,就算你祖父也曾在中原随王师征战,可也老了。杨家想凭一家之力,对抗朝廷,怎么可能胜的了?”

“卫公,杨家上下一心,就算卫公最终强攻能胜,只怕也是惨胜,这又难道是卫公想要的吗?”

“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可既然有些人想要,那我只好成全他了,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嘛。”

“好了,姑娘不要再劝我了,你在这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姑娘口齿这么伶俐,回去后可以好好劝劝令祖令父等。若是他们肯自缚投降,也还是能得到宽大处理的。”

说完,秦琅转身离开了。

一个小姑娘,再能说会道,可她也做不了杨家的主,所以跟她争论又有何意义呢?

这世上啊,更多的还是如杨季元这样的老家伙,滚刀肉老油条,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灰心。

你想给跟他讲道理,他偏要跟你比拳头。

既然要比,那就如他所愿吧。

秦琅提了坛子柳浆酒找秦用去了。

“今晚在你这借宿一晚,你不介意吧?”

秦用笑了笑,“咱们以前经常同榻共眠的,你不记得了?”

“夜色挺好,喝两杯柳浆如何?”

“可以啊,反正这酒喝的也不头痛更不醉人,顶多也就是微熏尿多而已。不过光有酒不行,还得整两个下酒菜才有意思。”

秦用翻找一阵,找出了一大块手撕牛肉干,又找到一包炒豆子。

于是兄弟俩个,便坐在凉榻之上,凭栏观月,一口柳浆,再撕条牛肉干,贼有嚼劲,再来两颗豆子,嘎嘣脆。

“听说阿侬把杨氏女接进来了,还以为你今晚又要做新郎了呢。”秦用打趣着道。

秦琅笑笑,“阿侬自做主张,不过那杨家姑娘倒是挺有意思,很聪明的一个姑娘,言谈犀利。”

“那你还跑来找我喝酒?”

“我们这里招兵聚马,正要去攻打人家坞壁,你说这种情况下,我如何能下的去手?”秦琅摇摇头,他又不是那种毫无道德观念的人,吃光抹净就不负责了,那样做他会有心理负担的。

兄弟俩个倒是难得有这样喝酒聊天的时候。

半坛柳浆下去,兄弟俩一起去放了泡水,再回来继续喝。

“真要灭掉杨家?”秦用问,“你对越城蛮和金鸡垌的蛮子们不也留有余地吗?”

“你想替他们说话?”秦琅问。

“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说,杨家毕竟也是从中原来的,在这天南之地,到处都是蛮子,汉人可不多。”

“杨家七世祖从中原南迁的,迁到岭南都七世了,其实他们早就没把自己当成汉人了,朝廷也是视他们为俚帅的。”秦琅说道。

“可他们终究还没有改汉话乡音,他们也没有断发纹身成为蛮夷啊。”

这就是兄弟俩的华夷观念不同了,在秦琅眼里,所谓华夷之分,不是以血统区分的,而是以文化为区分。

夷入华夏则为夏,华夏入夷则为夷。这个入夏入夷,不是指迁到华夏或蛮夷之地生活,而是指迁到该地后,又接受了当地文化,改用当地文化后。

这就好比后世许多中国人移民到美国或者澳洲去,刚去时还好,但是二代三代之后,他们的后人完全融入当地,学习的是外国的文化历史,语言也改说英语,他们甚至有些慢慢的连家乡话都不太会说了,这些人又如何算的上是中国人呢,他们只是香蕉人,外表看着黄可内里已经是白的了。

这也正是老祖宗们所说的华夏入夷狄则为夷了。

而大锤公子秦用却还是觉得如杨家这种虽然都迁到交州七代了,但人家毕竟还保留着华夏语言、服饰等许多传统习俗,所以他们依然应当是自己人啊,跟那些蛮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此在对待他们的时候,应当宽松一些,当成自己人对待。

“李贲、赵光复、李佛子这些人都是祖上来自中原的汉移民后代,可是他们造反时,可都没把自己当成汉家人。”

“就算是三国时的交趾太守士燮同样是中原移民后人,但他照样趁中原三国混战,而趁机割据自立,分裂四十年。而从西汉起,交趾南面的占人就屡屡叛乱起事,到东汉永和时,占人杀官夺城,自立为王,此后恰逢中原乱起,东汉末年连三国,魏晋交替五胡乱华,南北朝并立争不休,也让占人的林邑国从此稳固,直到如今林邑都一直分裂出去。”

在秦琅看来,你把这些汉移民后裔的土豪们当同宗兄弟,他们可没把你当自己人,但有点机会,就要造反,就要割据,甚至要建国称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季元其实跟李贲、李佛子这些自立称王的人没半点两样。

所以这种人,秦琅从不觉得他们是自己人。

从本质上来说,这也不是这些人的错,只是说身处的环境和位置的不同,导致的结果就不同。这就跟汉末三国一样,曹丕刘备孙权,他们也本是汉臣,但有机会也一样会称帝建国。

刘备在蜀中建国,跟公孙家在辽东建国,跟士燮在交趾割据,实质上是没有半点区别的。

若说区别,也只是辽东蜀中江东等地毕竟是中原本土,就算分裂也很快会统一,治下也是以汉人为主体,但交州远离中原,汉人数量少,蛮夷们才是主体,若交州割据,最终还是会走到跟中原割裂的对立面去的,不仅是政权,甚至是文化等也会如此。

杨家本质上没错,若是混的好,说不定能成为历史上播州杨家,能称雄七百年。当然,他遇上了秦琅,他的谅山被皇帝拿龙杖一划,就给圈进了秦琅的武安州封地,所以秦琅不可能封他个谅山州刺史,让他逍遥自在。

杨家想诉诸武力,拳脚见下真章,以武力来迫秦琅让步,这种先例秦琅怎么可能开,更不可能妥协。

这种时候,杨家是蛮是汉,对秦琅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等攻破杨家谅山坞后,再来谈汉蛮之别吧!现在,只有敌人,没有汉蛮之分!”

第455章 委屈

虫娘举起秦琅的信呈给他,“这是卫国公的亲笔手书,阿公,你看看吧,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杨季元接过,拿着信在手里翻来覆去,并没有马上打开信封。他的目光重新投到孙女身上,一声轻叹,杨季元伸出右手抚过孙女的头顶。

“你都已经进了门关,为何又要回来?”

“卫国公让我回来再劝劝阿公。”

“你既然进了门关,那就是秦琅的人,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再是杨家人了。”老头摇头叹气,“这个时候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虫娘说自己在门关下站了三天,卫国公也没有半点怜惜之意,最后是阿侬夫人私自接她入关,可秦琅看到她后,只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

“姓秦的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我杨家开战了!”杨季元叹息,送上门的女子都不要,这是在向他示威呢。

“你不该回来的,你进了门关,还进了秦琅的宅子,那么不管他有没有睡你,在外人眼里,你都已经是秦琅的女人了,你就算回来了,将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再要你的。”

老杨一声叹息,叫来手下。

“把虫娘和她的嫁妆再送回门关,另外再添一千两黄金。”

“虫娘,你替阿公转告秦琅,其它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他,唯独编户齐民纳税服役这个不可能答应他。只要秦琅肯给我左溪其余诸垌主蛮王一样的条件,我也可以跟他们一样归顺他,但是若让我跟侬家一样跪伏在他的脚下,这不可能。”

虫娘想不到回来后是这个结果。“阿公,虫娘是杨家人,不去门关。”

“你已经是秦琅的女人了。”

“不,我跟卫国公只是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而已。”

“那也一样,去吧。”

老杨无情的挥手,让人把孙女带下去。

杨勖不解问父亲,“姓秦的都铁了心要跟咱们打了,咱们何必还要把虫娘送回去,还又搭一千两黄金?”

老杨头有些烦躁的盘着手中玉如意,“虽然事到如今,可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总还要试试的,若是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

“阿爷,咱们怕姓秦的做什么?他能拿下水口,拿下门关,可未必就能动的了我们谅山。”

“你知道什么?”老杨瞪了儿子一眼,他本来派人去左溪,带礼物去见扶三等诸蛮王,原想诉说秦琅的蛮横霸道和不守左溪的传统规矩,想告诉大家唇亡齿寒的道理。

可谁知道,左溪蛮王们都忙着在扫荡水口寨和金龙垌,忙着抢人抢钱抢地盘,谁也没空搭理他。

而更坏的消息则是,那些人非但没人愿意帮他,甚至还已经接受了秦琅的传令,纷纷向门关秦琅处派出了人马。

虽然数量不多,可哪怕只派了一个,这也意味着他们是站到秦琅那边去了的。

而派往南面交州去的人,据说在见到李大亮后,这位新任刺史并没有接受他的重礼,只是让人给他带回一句话,说莫要抗拒天命,反抗朝廷,别再走李贲李佛子等人的老路。

这话警告意味十足。

也让杨季元坐立难安。

虽说杨家坞堡兵多墙高,可猛虎也怕群狼的撕咬。

杨季元半生江湖,本以为左溪的蛮王们能知道辱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大家一起联合起来,秦琅也不敢过于相逼,就如之前谈殿宁长真等人反抗朝廷一样,闹一闹,表明下态度,朝廷也就会知难而退,息事宁人。

那些愚蠢的蛮子啊。

秦琅随便说了几句空话,扔了点甜头,再亮出刀子吓一吓,他们就真的服服贴贴了。

今日灭水口,破金龙,他日又降金鸡,再来打谅山,他们不帮还助纣为虐,那么下一次,当秦琅要对左溪那些蛮王也亮刀时,他们怎么办?

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人懂。

怪不得岭南百越群蛮,部族众多,可千百年来,却从没有成过势的,瓯雒的蜀王子泮,南越国的赵佗,甚至之前的李贲李佛子,还有士家,冯家等,稍能成些气候,割据一时的,那都是中原南迁之民,或是汉人后裔。

自己怎么就没早想透这一点呢?

现在骑虎南下,秦季元不甘心就归向秦琅称臣,可也深感孤单力薄,也就只能一边备战,一边再送孙女送钱了,只要秦琅还愿意谈就好,说不定能谈出一个勉强满意的结果来呢?

人越老,胆子越小。

杨季元不像儿子们那一样一味喊打喊杀,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就算是杨广当年调兵一百一十二万东征高句丽,可不也败了吗?

打仗从来就没有必胜一说。

打仗,那是到了最不得已的时候,最后的手段,一个老江湖,是不会轻易的把所有的家当都堆上赌桌的。

想了想,老杨对儿子杨勖道,“你是虫娘的父亲,我知道你肯定不舍虫娘,万一,我是说万一。”

老杨让儿子写封信由虫娘捎回门关给秦琅,暗表投诚之意。

杨勖不解,“儿子岂是那种背叛家族之人?”

“你别急,我是说万一。我们家从中原来岭南,历经七世,于这瘴疫蛮荒,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份家业,不能到我手里给断送了。无论如何,都得留条根再续下去。你现在给秦琅写信,先留个准备,万一杨家真的逃不过这劫,到时还得指望你!”

老杨告诉儿子,万一到时秦琅非要灭了杨坞,守不住时就让杨勖开城投降。为此,他还特意安排杨勖去主持一个副坞,并让他把他家的女人孩子都带过去,另外也挑了其它几房的聪慧孩子过去。

狡兔尚有三窟呢。

老杨这样安排,确实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我另外还叫人秘密送几个孩子去交州,从那里坐船出海,分别去林邑和广州。”

镇南关。

一路路人马汇聚而来,关城下越来越热闹,遍地的帐篷草屋。

左溪蛮王扶三,派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带来了一百人,数量不算多,但还挺精锐。

其余十六州刺史,也这个三十那个五十的派人前来。基本上,都是派了儿子或孙子带队,并带话,这些儿孙就留在秦琅身边服侍了,实则是是向秦琅派出了质子。

反倒是镇南关附近的溪垌,倒是来的人多。

或许是他们见识到秦琅的威风,又或是金鸡垌侬家的号召力,又或是本来他们就经常受到谅山杨家的压迫,这次干脆过来向秦琅一表忠心,二趁火打劫。

小溪垌也有小溪垌的生存方式。

依附强者,同时骑墙摇摆,谁强就跟谁,没有什么坚定立场,也从不以为耻,跟着胜者总是有肉吃的。

“阿侬夫人已经从金鸡垌诸部中抽调了一千青壮,组成了门县乡团,在北寨集结待命。”

“左溪诸垌各路人马,现在也凑了有两千多了。”

阿侬夫人一身戎装进来。

“秦家又把杨娘子送来了,人和嫁妆一起送还,还又加了一千两黄金,杨季元说人既然已经进了镇南关,也入了三郎的宅室,那便是秦家人了,学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不要再送回去了。”

“人呢?”

“我把她接进来,还安置在上次那院。”

秦琅无语摇头。

“这个姓杨的还真做的出来啊,自己的孙女不当人?”

“杨娘子说他父亲杨勖有封信要交给你。”

“信呢?”

“她说要亲手交给你。”

秦琅起身,“那就去瞧瞧吧。”

一路来到那个院子,进门便见到虫娘依然是上次那身嫁衣在身,看到这姑娘,秦琅突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嫁衣本来是一个女人最美的衣服,穿上嫁衣也是她们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可这姑娘却被家里强穿上嫁衣送来镇南关,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做妾,最痛心的是来了后被拒关外三天,好不容易接进去,也只见了一面又给送回去。

送回去了,家里又送过来。

两边踢球一样的把人踢来踢去,嫁衣也在身上穿了许多天不能脱下来。

对于一个打小学习琴琪书画,写诗做赋的大家千金来说,这些天的经历,无疑让她还难以接受。

她怔怔的在那发呆。

看到秦琅,更是不知道要做何表情,最后只能怔怔的屈身一礼,喊了声卫国公。

秦琅点了点头,直接坐到榻上,“想不到姑娘又回来了!”

“阿公说我既已出嫁,就不再是杨家人了。”

“听说姑娘父亲有信给我?”

虫娘取出信递给秦琅。

秦琅看过,不由的一笑。

他一眼就看穿了老杨的把戏,想要留后路。

“挺好的。”秦琅笑笑,不管怎么说,老杨这已经透露出计穷畏惧之意了。“不知道姑娘有何打算?”

虫娘抬头望向秦琅,“还请卫国公收留,虫娘如今已经无家可归了。”

“姑娘不嫌委屈吗?”

“女子本如浮苹”

“既如此,那就委屈姑娘了,你暂时就跟阿侬作伴吧,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第456章 女营

花厅。

阿侬为秦琅沏茶,“我一会安排人装饰下房间,晚上你们圆房。”

秦琅扭头望向她,脸上有些不悦,“我并不喜欢你这样,先前接杨氏入关,这次又自作主张接她进来,现在还要安排圆房,你知道你这样的自作主张很惹我厌吗?尤其是你刚这句安排我们圆房,让我觉得你是个妓院的老鸨。”

阿侬惊住。

手里的茶壶也忘了关注,茶杯倒满,她还没收壶,茶水溢出茶杯,流到桌上,她怔怔出神,一无所知。

“茶溢了。”

秦琅敲了下桌子,将她唤醒。

“对不起。”

他缓和了下情绪,放低了些语调,“其实我很欣赏的是你的干练独立,你有许多其它女人身上没有的那种优点。你只需做好你自己便是,不用刻意的讨好我来做那些事情,那样的话,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你,也不是我欣赏的那个阿侬了。”

“杨氏暂时安排在你这里,你照顾一下她,但是不需要太过刻意的去做什么。”

“我只是想着虫娘既然又回来了,那她便是三郎的侍妾,安排你们圆房也是应有之事,而且,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借此跟她父亲杨勖”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现在那样子够可怜了,让那个可怜的姑娘先喘喘气吧。”

走出院子,阿黄在那里笑道,“今晚做新郎?”

“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万一这杨氏是杨季元安排过来的刺客死士呢?难道我就不怕这鱼水之欢时,人家给我来一下?我还这么年轻,可不想就死在女人肚皮上。”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哪有那本事?听说倒是打小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的,没的说过学习了骑射击剑的。”阿黄呵呵。

“能在关下站三天三夜,水米不进,不眠不休的人,你真以为是个弱女子?”

“难道真是杨老不死的派来的刺客?我这就去替三郎好好审问。”

“算了,这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再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候,我哪有那个精力和心思再去寻这女色之欢。杨氏暗中盯着就好,待打下杨坞,到时再说吧。”

“也是,就算真是刺客,等破了杨坞,这女子不也只得死心踏地跟着三郎嘛。”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派人去打探谅山杨家的情报,查的如何了?”

“三郎但请放心,杨家再吹牛说自己如何了得,什么十三坞连环相护,可也始终只是井底的蛤蟆而已,咱们现在可是兵强马壮,更何况还有震天雷这种神器在手,破杨坞,不过是马到功成之事。”他猥琐的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其实阿侬夫人人挺不错的,虽说有点自作主张了,可那不也是为你着想吗,也没啥私心不是,三郎你刚才那样说人家,可是有些过了啊。我看阿侬夫人可是很伤心的。”

“有些事情该说还得说,这叫立规矩,虽然我也挺喜欢她的,能在这山野蛮荒,找到这么一个女子相陪做伴,也是意外惊喜。可她心里有些自卑,总顾虑着我的身份,今天不说两句,以后只怕还会做出许多荒唐事来,老黄啊,你相马养马的本事很强,可若说这男女之事,尤其是女人心理,你可就是门外汉了。”

“哪个说的,我老黄不论是马还是女人,那可都是高手的。三郎赏我的那黑齿娘们,如今就被我驯的服服贴贴的。”

秦琅听到服服贴贴四个字,便不由的哈哈大笑,这就是两个境界了,不用再争了。

说到女人,阿黄来了精神,自从得了黑齿女后,阿黄也不再说什么他快半截身子骨入土,以前死了好几个跟他的女人,夭折了许多孩子这种胡话了,如今越活发的红润光彩了。

“三郎啊,有件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啊,咱们自从长安南下,这都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你也知道,咱们这批人马中,有不少以前可都是关中豪强贵族地主子弟的,有些人是已经娶妻纳妾过的,有些虽说没有吧,但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啊,而这次咱们队伍里可都是男人啊。”

之前一路行军,倒还没什么,天天赶路,不会胡思乱想。

可现在镇南关已经呆了有段日子了,尤其是这里还有许多女人。

之前俘虏的女子,营地就在旁边。

对于这群骚爷们来说,空气里都能闻到女人的味道了,只能干看着,实在是憋的慌。

特别是秦琅在这里还纳妾,阿侬夫人这么美丽,更刺激的这些家伙嗷嗷叫。

现在又有杨家送来个小娘子,秦琅还不要。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俗话说的好啊,这人啊不能闲,一闲下来啊就容易无聊,再要是吃饱后,就更加容易饱暖思**了。”

秦琅听到阿黄这般说,倒也是不由的点了点头,他之前确实还没考虑过这些,先前他招募的骑士武士等里面,本来也有不少人有女眷的,可秦琅为了这次南下的安全和方便,没让带上女眷,而是打算等第一批人到了封地,先简单安顿好后,再后续接人过来。

“那些家伙都想女人了?”

“想,想疯了都要,要不是咱们军纪严,有秦用、秦勇、独孤燕云这些牲口严格执行军纪,只怕早就有强奸啥的事情发生了,你不知道,昨天我就看到有个突厥狼兵,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只母羊看呢,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光屁股的娘们一样,天啊,可把我恶心坏了。再这样下去,真容易出事的。”

不行军,也不打仗,人一闲下来,又是在这异地蛮荒,憋在军营里,确实容易憋出问题来。

尤其是这旁边还有个女奴营,这就好比干柴堆在烈火旁。

老黄自己得了个黑齿女,虽说牙齿染成黑色觉得很难看,但毕竟吹了灯也都一样的,自己倒是整天如鱼得水了,可别的兄弟们还饥渴着啊。

“三郎啊,要我说啊,咱们要不就弄个妓营,也让兄弟们有个发泄的地方不是?”

妓营这东西,很早就有了。

军营里还有军妓,甚至是在一些偏僻的边塞军堡里,也会有军妓,这些人一般都是罪犯家眷,被处流配军营。女人到了军营能做什么?

洗衣砍柴烧饭?

当然不可能,除非是已经老迈的太婆,否则一旦被判配军,那么到了边地军堡后多数就是进入女营,也就是做军妓了。

做军妓是非常悲惨的。

甚至一些大军在外打仗的时候,有时也会有随军妓营,这些军妓有的也是直接挑的配军女犯,有的则是打仗时就地劫掠到的女俘。

秦琅的营地有不少女人,这些女人是先前攻打对抗他的寨子时的女俘虏,秦琅把这些女人要带到封地来垦荒种地织布的。

除了女人,当然也还有不少男人。

这些女人,有老有少,多数都是个头矮小,皮肤黝黑,还十分干瘦,若是放在中原,这些女人肯定就没什么吸引力,但在这里,几千牲口憋着,母羊都能看成眉目清秀身材火辣的娘们了,何况还是个真正的女人呢。

“那些女人因部族反叛而被破寨俘虏,发配为奴,带来武安州,也挺可怜的。”秦琅想了想,从这些可怜女人中再挑一群年轻的来做女妓,满足那些牲口,秦琅觉得这样很不好。

“我们可是王师,这里也已经是我秦琅的武安州封地,我不希望我的封地里搞这些。”

阿黄倒觉得这挺正常啊。

武安州怎么了?中原不还遍地妓营,就算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平康坊,最火爆的生意不就是青楼楚馆嘛。

秦琅还是平康坊最火的几家青楼的主人呢。

“我不反对青楼,也不歧视妓女,只是不想把这个弄到军中,你懂吗?”秦琅对阿黄道。

阿黄摇头,有啥区别吗?

“这样,先从那些女俘中甄别一下,找一些未婚适婚的女奴出来,另成一营。”

“然后呢?”阿黄问。

秦琅不想搞妓营,尤其是随军妓营,觉得这样做有不少隐患,但是吧,现实的需求,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另一方面,镇南关也不可能常呆,马上就要开拔打谅山了。

“另成一营,竞争。”秦琅说出自己的打算,鉴于僧多粥少的现状,不可能给他的人都发一个女人,这成本也太高,女人也不够。

大家各凭本事,平时行军、扎营、训练等都要打分,表现好得分,表现不好扣分,立功额外得分。

只要达成一定积分,就获得到女营中挑选一个女奴的资格,只要再付一笔钱,秦琅就可以把这个女奴转卖给他为妾。

做妾而不是做妓。

只能做妾,不能做妻。

当然,凭积分得资格后,买女奴的价格也比正常要低许多。而另一方面,这个妾买下后,限于如今行军打仗的局面,所以不能带在身边,而是仍然生活在女营里,有专门统一的管理,这些女子一起生活。

士兵在自己的假期里,可以到女营里跟自己的妾一起生活一天。

当然,等到以后安定了,他们可以领走自己的妾。

精力旺盛没处发泄?那就好好表现,表现好达到积分,就有资格去挑选心意的姑娘为妾了,若是没钱?

没关系,可以计账分期,以后慢慢给嘛。

至于说表现不够积分不足,那没办法,你只能继续努力了。

“我估摸着,起码能挑出一千个合适的女子来。”阿黄很兴奋的道。

“那就去办吧,定出积分规矩,让大家努力争取。鉴于眼下僧多粥少,所以每人只许纳一妾。”

“禁止虐待、打骂蛮妾,否则一经发现,视情节轻重,要扣分甚至是折价退款收回蛮妾,并取消再纳的资格,让他们好好珍惜下这些姑娘。”秦琅又加了一个附加条件。

第457章 反客为主

夜晚。

秦琅再次提了一壶酒,今晚秦琅找到了银面韦陀秦勇。

柳浆酒配上卤水牛肉,别有一番滋味,两人喝酒聊天,没有其它人,倒是也十分放开。秦勇做为秦琼的老部曲,是个猛人。秦琼曾经跟秦琅说过这样一个评价,说秦勇是个彪悍百夫长。

而秦琼又曾跟他这样说过百夫长,说三军之中,将帅为首脑,百夫长为骨干。统领五十人的队头和统领百人的旅帅,其实都算是百夫长。

这也是大唐军制战阵里,需要站到队列前线,亲自指挥带头冲锋的军官。大唐军制,队就是基本单位,一队一面旗,不管是何种战阵,都是基于队编组而成。队官们也是军中战死率最高的武官,而每一个能活下来的队官旅帅,也必然是既勇猛又幸运的家伙。

甚至,将军们,单论武艺,很多时候反不如这些百夫长们了。

大唐百战开国,凡将军必起于卒伍,从队伍中小卒一步步到将军,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伤痕累累的,甚至年纪也大了,比年轻,论勇猛,甚至已经不如那些年轻的百夫长们了。

不过到了将军这一层次,已经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走马斗将了,他们最宝贵的是他们丰富的军伍经验,能指挥懂战阵善于观察形势,知晓辨别时机。

秦琼就曾跟秦琅当面承认过,若真单纯比拼武力,其实伤病严重的秦琼,自认为已经不是秦用秦勇两人的对手了,甚至他的独眼家将老铁枪和秦琅身边猥琐的老马头阿黄,可能都不输给他。

指挥千军万马,秦用他们还差点火候,可若是说为秦琅统领他的亲军牙兵,在岭南这种蛮地,打点攻城围寨的小仗,那完全是够了。

秦勇就是跟着秦琼一路打出来的,从小兵到家将头。

“蛮子里也有不少勇武彪悍之辈,若是能够将那些勇悍者授予队头、旅帅,用他们能统领、表率,那么战斗力能大幅提升。”

秦琅对此深以为然。

“狮子们统率的绵羊,强过绵羊统领的狮群,要想在这蛮荒生存发展,没有强悍的武力是行不通的。可我们就这么点人,所以不可能如朝廷那样搞出一支强大的常备兵来。”

秦琅早就定下主意,武安州封地虽然皇帝允许他拥有数量不匪的军队,定额是大国三军三千人,然后他做为实封一千七百户的实封功臣,可以有八百五十人的帐内、亲事府牙兵,另外还可以有不超过八百五十人的家兵亲军。

理论上秦琅是可以合法拥有四千七百兵马。

不过武安州虽然不小,可若要长期养这么多兵根本不现实,所以只能是兵农合一的形式。

当初骑士、武士的设计,就是为此准备的。

骑士武士们是他的封臣,分给他们土地采邑,他们则需要自备武装,保持训练,随时听从秦琅的征召,为他作战。

每个骑士,还需要能够准备十名侍从乡兵,每个武士,需要准备五个,要负责训练他们,而且战时还得为他们提供装备等。

这样一来,秦琅的八百骑士、武士,还能为他带来五千五百名预备役民兵。

不过这种类似于府兵的骑士、武士,数量较少,总共八百。而骑士们的侍从民兵,能不能保证战斗力,又是个问题。

五百亲军倒是更彪悍,他们相当于是秦家封地城堡的近卫队。

聊着如何加强封地的武力,尤其是把溪垌蛮和汉民坞堡的垌丁乡勇,组成能听从指挥的土团,形成秦家自亲军、领地骑士武士牙兵之外的第三梯队的武力。

秦琅夹起一大块卤水牛肉,这牛犍子肉卤的肉,用了姜片八角桂皮香叶茱萸等,卤制好后再泡上半天,晾干切片,既紧实又入味。

水牛肉相比起黄牛肉来,要粗糙一点,甚至膻味重点,不过卤完之后,那些都没什么了。

一大盘牛肉,足七八斤,在中原可没法子这么豪气的吃,就算是秦琅这等顶级贵族,牛肉这玩意也没法自己宰杀的,全都得由朝廷衙门供应。而他们的牛肉,也不是随意宰杀的牛。

要么是从塞外进口来的牛,要么就是各地老迈不能耕地的牛,向官府报备后,由官府出钱买下,把牛拉走,然后宰杀,专供给宫廷或是官员贵族们,想吃牛肉,得凭身份等级。

等级越高,能供应的牛肉越多,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看到牛,而吃不到一口牛肉。

但在岭南,这种情况不存在。

岭南羊养的极少,但牛养的多,甚至比猪养的还多。

尤其是蛮子们,满山满谷的养牛,价格不高。

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杨季元。

“拿下谅山坞,三郎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尤其是坞里的汉人?”

“你知道,其实那些人,被蛮子们称为客户,客家?”

客户,是蛮子们对那些外来者的统称,他们讨厌这些客户,这些客户外来者,很凶悍,又很聪明,更极为抱团,一代代硬是不断的吞食侵吞他们的田地,或买或抢。

土客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争斗不休。

本来,秦琅他们这一行,在蛮子们眼里也算客户,跟杨家理应是一伙的,但是现在,他们却要开战。

不过在杨家人眼里,这不稀奇。

甚至在这边的客户眼里,也很平常。因为在蛮子们眼里,中原来的都叫客家,可在他们眼里的这些客家自己眼里,客家却又要分成许多种。

最主要的还是以地域来分,比如有从岭南迁来的,有从巴蜀迁来的,有从江西迁来的,甚至还有从中原迁来的。

因此,客家人中也形成了数个群体,相互之间抱团,同样为了土地或水源、商道等大打出手。

打起来工,甚至比土客间的争斗还要激烈。

不少客户村子,就是在这种客家内斗中失败后迁进山区,然后又跟土蛮打,败了,再迁,或者干脆就没了,赢了,就扎下根来,继续斗。

当年谅山杨家,最先是从齐鲁迁到了广西苍梧,再然后到交州的九真郡,然后又败走交趾郡,最后再退到了谅山一带山区,最终生根下来,并且昌盛起来。

没有人会轻易舍弃自己的地盘。

对于岭南的这些客家人来说,更加不会,因为他们的地盘,更是祖辈们有鲜血在一次次争斗中打下来的。

小斗年年有,大斗三五年一次。

每一次发生争斗,这些客家人的村子里,都会举行大会,最后还要抽签选出一支敢死冲锋队来。

这些就是死士,抱着必死之心上阵。

每次争斗,这些人也是死伤最惨重的。

为村寨斗争而死的人,他们的父母孩子,会由村子里帮忙赡养抚育,正是靠着这些,外来者客户们硬是能在这蛮荒立足,甚至发展起来。

“打下谅山坞,我秦家将取代杨家,继续领导汉民客户在这蛮荒立足发展。”

进攻的时刻到来。

出征的队伍如同是一只蜿蜒的巨龙,由无数钢盔银甲铁盔,长矛横刀弓弩交融组成。

蛮子们吹着水牛号角,敲打着雷纹铜鼓。

而秦家的旗手高举着军旗,引领着一万余人的人马,浩浩荡荡的沿穷奇河而下,直奔谅山。

这支队伍旗帜飘飘。

最前面的是秦琅的五百亲军卫队,各自高举着自己的都旗,附离狼卫的白狼旗帜,黑云长剑都的黑云和长剑旗帜。

银鞍铁禄都的银马鞍和铁胡禄旗帜,还有银枪旗帜,剑盾旗帜,长弓旗帜。

深秋的山风吹拂着这一面面旗帜,猎猎作响。

沿途所过之处,野兽避走,鸟雀高飞,纷纷为这支大军让路。

五百亲军护卫着卫国公、武安州世封刺史秦琅,一名两米多高的壮汉为秦琅举旗,一面麒麟旗。

阿侬夫人身着秦琅所赠的一身银甲,外罩红色锦袍,头扎红色抹额,英姿飒爽,儿子侬存信也骑着一匹小马,身着件红色皮甲跟在旁边,她们母子带来了门县乡勇一千战士。

三百骑士轻骑在侧,五百武士也皆马步护卫中军。

由左溪各垌子弟组成的铁林军八百人马。

还有由攻破水口等寨后的垌丁俘虏组成的仆从军。

再加上第一批中原移民,整整一万余人。

又有几千负责运输粮草的垌丁们。

距离谅山坞堡还有十里,一座周长二里左右的坞堡,拦在了前面。

他建于道边高坡上,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往坞堡,居高临下。

道路已经被树木堵塞,还挖出了几条濠沟,杨家坞兵站在坞堡墙上,如临大敌。

秦琅打量着那个坞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是杨家主坞的外围坞堡,位置还不错,也比较险要,易守难攻。

不过也有些不足之处,就是这个坞堡是建在山坡上,而不是挡在道前,路在堡下过,而不是在堡内过。

这就意味着,秦琅其实根本不必理会他,直接带兵绕过就行了。

他有一万余人的兵马,也有自信可以直接拿下主坞,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后路被断,粮食供应出问题这些。

“不要理会他们,把路清出来,我们直捣敌人老巢,擒贼擒王!”

第458章 牛刀杀鸡

虫娘跟在队伍里行进,她坐在一辆牛车上,车上还放着她的嫁妆,包括后来加的那一千两黄金,秦琅并不稀罕她的嫁妆和黄金,在没有决定好虫娘的身份前,她带来的这些嫁妆包括金子,仍然由她自己保管。

车夫和十个家丁以及十个仆妇、婢女也跟她在一起,车夫驾着车,家丁们端着一杆白腊杆长枪守在车四周,仆妇婢女们则跟在旁边。

虫娘看到队伍在青风堡下停留了一下,便继续向前。她目光转向山上,那座青石筑成的坞堡立在那里,她曾经三次来过这个坞堡,一次是随祖父来的,一次是随父亲,还有一次则是跟着兄长与姐妹们一起过来的。

那个坞堡很险要,能容易千人。

可是现在坞堡紧闭,能隐约看到堡墙上的坞丁。

这个坞堡的坞主,是虫娘的一位叔祖杨季初,他是杨季元的亲兄弟,多年前就分派到这个坞堡,在他的打理下,这个坞堡经营的不错,山下河谷开垦了一万多亩地,还养了许多猪牛,依靠着商路,也还有一支马帮队。

水田种稻,旱地种甘蔗,山上近年还开始在开辟茶山种茶,再加上采药等,在杨季初的打理下,这个青风坞是杨家主坞以外,十二个坞里最富有的一个。

他们有一支二百人的坞兵,装备良好,经常训练,个个配有大刀团牌弓箭,另外堡中青壮也都习练弓箭、长枪。

真要是有敌来犯,可以全民皆兵。

只不过虫娘没料到,秦琅并不攻打这个坞堡。

若是攻打,只怕秦琅也很难轻易拿下吧?

山上。

青风坞堡城墙上,杨季初也有些头痛的看着山下那条巨龙,姓秦的丝毫不打算来攻堡,他们派人清理掉了伐倒堵路的树木,填平了濠沟,然后继续前行。

一支骑兵和一支步兵停了下来。

步兵面对着山坡道路,立起盾牌,举起长矛。

而骑兵在后面休息警戒。

虫娘坐在车上,就这样经过了上山的路口。

“坞主,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过去了?”几名家将忍不住问。

杨季初手抚青石堡墙,这坞堡前后修了几十年,十分坚固,易守难攻。可若是敌人不来攻,那他也没办法,毕竟当初选在这个地方建坞,主要还是因为杨家向这边开拓,抢了河谷平地和附近的山谷,垦荒种稻和占山养牛。

受地理限制,坞堡建在山上,易守难攻,可也就无法直接控扼道路了。当年也考虑过直接在路上建堡,让路穿堡而过,这样坞堡也就是座关城,可这地理有限,根本没有这样狭窄的隘道可封堵。

不能封堵,只在平地上建座关城让路通坞而过,又毫无意义。

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在路边的山坡上建堡,增加了坞堡的安全险要,也能居高临下的监视道路。

对付一般的蛮子,这其实已经很管用了,只是当初怎么能想到,会有过江猛龙带一万多人马杀过来呢?

“先放他们过去!”杨季初咬咬牙,“待他们大部队过去,我们下山袭击他们的后队。”

后队一般都不会是精锐。

一万多人马,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从堡下过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这条巨龙总算都过去了。

再也按捺不住的杨季初抱着头盔走下堡墙。

“都随我来!”

二百名堡中精锐坞兵,立即都戴上铁盔,系上皮甲,五十名刀牌手在前,一百名长矛手在中,五十名弓箭手在后。

坞堡门打开,杨季元一手盾一手剑,高呼。

“随我上,杀!”

二百坞兵倒是杀气腾腾,青风堡立堡有三十年,当初也是大小争斗数十场,才最终稳固了这块地盘的,许多堡兵都是打斗经验丰富。

二百人马呼啸下山,气势友宏。

山下。

银而韦陀秦勇正坐在道边闭目养神,他负责殿后。

“校尉,青风堡中的坞兵杀下来了,大约二百,看样子是倾巢而出了。”

“嗯,知道了。”

“校尉,是否迎战!”

“急什么,等他们近点了再报!”

过了会,士兵又报。

“校尉,敌已至半坡。”

“嗯,还早,再近点来报。”

“校尉,敌将下山,还有二百步矣!”

秦勇这才睁开眼起身,拍了拍屁股,“二百步,还远着呢,慌什么。”

他瞧了瞧前面山坡,看着杨家坞兵的队形。下山如虎,奔跑而来,却还能保持阵型,挺难得的。

“吹角,挥旗,列阵迎敌!”

“所有人,执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左右张望,更不得无令放箭,违者军法处置!若敢乱我军令,当场斩立决!”

“是!”

亲兵赶紧回到阵前传令。

秦用指挥的是秦琅的五百受封武士,这些都是从长安和京畿的关中游侠、五陵豪少等组成,也有不少将校子弟,个个都很勇武。当初招募时,只要五百武士,结果来了三千,最后从这三千人中精选了五百,这还是消息放出没多久就开始考,若是再等等,估计能来个万八千的应招。

这些武士入选后,都自备了武器。

战马、弓刀,甚至有不少人自备了马槊。离京前,秦琅又从卫尉寺武库里,为他们采购了大批的个人装备,秦琅补贴他们一半钱,他们自己付一半。这些家伙个个豪气的很,纷纷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每人打底就准备了三百支箭。

主武器一套,备用两套。

要不是陌刀、三弓弩这样的神器,卫尉寺不给,他们都想要买上几套。

从严关到水口,再到镇南关,这一路上虽然也打了好几仗,可多数倒都是冯山冼海甚至是阿史那家的狼卫打的,轻骑和蛮兵们倒是露了好几回脸了,他们这些长安来的大侠少侠们,还没捞着过半次机会呢,倒是给别人擦了几次屁股,清理了几次战场。

一群人早憋疯了。

而几天前,卫国公刚推出了蛮妾营,表现好功劳高的能得分,分够了就有资格纳个蛮女做妾。

现在谁不憋着股劲,就想争取着早点凑够这分,然后赶紧挑个蛮女做妾,管她是不是黑还是瘦,矮小还是纹面的,就算听不懂汉话也不要紧,用黄校尉的话说,灯一吹,蛮女汉女还不都是女人。

五百武士,分为五旅十队。

秦勇把这十队人马,留了一队做为预备队,另外九队,三三一阵,摆出一个品字形,大品套小品。

三位旅帅各引本旅,守在最前。

而九位队头,也各引战队,立在队前。

三面旅旗,九面队旗,在高大旗手们的手里,笔直树立。

没有喧嚣,没有慌乱。

面对着咆哮着下山来的二百坞兵。

五百人就在山道上列阵迎敌。

敌人还有二百步。

不论是长矛手还是弓弩兵,又或是跳荡刀牌手们,全都放下了刀枪,齐齐取下了弓,将弓弦挂上,把羽箭取出。

拉弓,上弦。

“敌距百步!”

亲兵高喊。

秦勇立在自己的营旗下,看的清清楚楚,他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

那些家伙表现还不错。

没有人慌乱下提前放箭。

都还控制住了。

敌人冲的更快了,那刀也更清晰了。

“放!”杨勇喊道。

亲兵于是高声呐喊,“放箭!”

五百关中骁健,纷纷张弓放箭。

百步穿杨虽然是神箭手的技艺,可只要弓手够多,保持同一个角度,瞄准同一片地段,就算是射术不精,可只要力量足够,那么一样能够保证很强悍的杀伤力。

这靠的是箭羽覆盖。

仰天吊射的弓箭,威力更大。

从天而降比起正面射击有更大的杀伤,正面射击,弓箭就算是百步中的,可也已经没多大的杀伤力了,但是羽箭仰射上天,再落下时,会有重力加速做用,使的弓箭劲力更强。

一般普通士兵的铠甲都要相对简便,不可能是全身防护无死角,更多的是护住胸背两大块,和头顶。

其它地方,则缺少防护。

就算是盾牌,也主要是护前。

漫天的羽箭,呼啦啦的落下。

咻咻声不停。

杨季初赶紧举起手中盾护住头顶。

后面惨叫声传来,冲在前的刀牌手倒是大多无事,可跟在后面的长矛手和弓弩手,却没有配备盾牌,尤其是弓弩手们,几乎只有轻甲或没甲。

关中侠少们力气大,箭多又好。

他们完全遵守秦勇的命令,只管角度,不管其它,一箭射完赶紧又接一箭。

连发三箭后,也不管命中多少,敌人还有多远。

前排的刀盾兵、长矛手们,纷纷抛下手中弓,拿起了自己的主武器。

盾墙迅速立起。

紧接着是一排长矛斜指前方,瞬间长出一片枪林。

弓弩手们还在继续。

站在刀牌手和长矛手后面输出,本就是他们的职业特点。

不过他们不再仰天吊射,而是弓换上了轻便箭头的羽箭,开始精准瞄准射击。

弩兵们则三三两两一组,操纵起两三人的擘张弩伏远怒来,更粗更硬的弩箭装上。

杨季初嘶吼着往前冲。

他曾经也是一位好汉,当年随着兄长杨季元并肩作战,打过多少仗,击败了多少敌人。

跑着跑着,杨季初感觉有些气喘吁吁。

曾经的他能够千里追袭,可现在才跑了那么一段路,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胖了,近年来,杨家在谅山已经成为一霸,再无人能挑战他们,尤其是数年前由他亲自带队在穷奇河袭击了金鸡垌老侬头后,杨家已经再无威胁。

谅山也进入了难得的一段平稳期,没有不停的争斗战争,算算,应当有五年没有打过仗了。

自他当年一刀斩落老侬的首级,提回去给兄长后,就再没打过仗了。

他也已经年过六十,双鬓斑白,腰围更是胖了一圈,曾经骑射征战不停,长刀劲弓相伴,渐变成了美女烈酒为伴。

身上的铁甲都有些不太合身了,那甲绊勒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打完这一仗,也许我就不该再玩弄弓马了。

一边想着,一边坚持往前冲,再怎么,也该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这是第一仗,我必须得赢!

他再次张嘴大吼。

突然一箭飞来,自他张开的大嘴中射入,透脑而出。

杨季初的身体继续往前奔了几步,只是越跑越慢,最后一下子裁倒在地。

那声呐喊也始终没来的及发出声来。

远处。

秦勇在马上收起了自己的铁胎弓,不屑的撇撇嘴,“就这?什么也不是的玩意,一把年纪了,还敢不自量力的冲我军阵,找死!”

五百秦家武士封臣,纷纷爆发出阵阵山呼咆哮。

“威武,威武,威武!”

第459章 巨卵

一骑自后奔来。

“报,启禀卫国公,青风坞主杨季初率二百坞兵下山,欲袭我后军,被秦勇校尉一箭射杀,二百贼坞被武士营射杀大半,败溃逃回山上坞堡,闭门紧守,再不敢张狂!”

秦琅听了,一阵哈哈大笑。

“痛快!”

信使递上一个盒子。

“这是杨勇校尉所射杀的杨季初之首级,另外还有杨贼的旗帜一面!”

“来人,把杨季初的首级插在他的坞主旗上,高高举起,打在队伍最前面!”秦琅下令。然后又道,“回去告诉秦勇,就说武士营全体记大功一件,回头重赏!”

杨家的谅山主坞周长八里,把穷奇河都围在了城内,使的左溪上游支流的穷奇河穿城而过,杨家立起水门,把穷奇河当成了自家的河渠。一座谅山坞也因此分成了北城和南城两片。

谅山坞外还有十二座副坞,散布在其周围二十里内。

这十二座副坞大小不一,可都是起码千人以上,每坞都有至少二百名坞兵,都是训练有素,装备齐全。

在杨季元的防御计划里,任何人想要来攻打杨家,都得先把这些坞堡拿下,否则,以杨家谅山坞八里大坞的坚固,以及坞内充足的坞兵和粮草器械,那么杨季元可以不惧任何敌人的直接强攻。

只要敌人不能速战速决,则最终必然面临着后勤粮草的问题,这个时候,十二座副坞的重要性就体现了出来,可以在敌人顿兵于主坞城下之时,拦截敌人的供给,使敌成为无粮之兵。

最终敌人不得不败退。

无粮而退,必然军心不稳,这个时候杨季元再领兵追击,则敌必成溃兵。

这才是他杨家十三连环坞的凶险之处,也是他最大的筹码。

“报,秦琅率一万余众直奔谅山而来,前锋已绕过青风坞!”

听闻此消息,杨季元松了口气。

“秦琅号称将门虎子,天生将才,可我看也不过如此,外面种种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辞,为其脸上贴金而已。”

杨勤等也纷纷道,“姓秦的居然看不出我家十三连环坞的厉害之处,才万把人马就敢直奔主坞而来,这还真是自寻死路啊。”

“人越多,到时粮草耗费越多,我倒是看看他到时攻不下谅山坞,又能在这城下坚持几日!”

杨家父子一时个个喜上眉梢,认为胜利在望了。

杨季元甚至叫人去多准备些乌龟脚、柳浆酒和土肉酱,再多备几个黑齿少女,“等秦琅顿兵我坞堡之下,进退不得之时,老夫再来跟他好好谈谈休兵和谈之事。”

杨勋更是道,“叔父老了,若是我领青风坞,绝不干坐着,定要率兵杀下山,攻击秦琅之后队,绝不让他轻松路过。一定要狠狠杀一杀他的锐气威风,让他知道我杨家可不是好惹的!”

几兄弟都齐声称赞,在那里纸上谈兵,说自己统兵,又将如何如何,反正在他们眼里,青风坞那是进可攻退可守,居高临下,想大败秦琅虽不可能,但要搞点乱子,杀杀秦琅威风,那也太容易了。

那里的地形,秦琅兵多也一样展不开,只能是一字长蛇而过,这正好给他们痛击长蛇的机会。

杨季元突然胃口大好。

“煮几个条支卵来吃!”

条支卵是条支巨鸟(鸵鸟)的卵,来自西域条支国,卵大如瓜,先前杨季初劫杀金鸡垌姓侬的,劫了他们的货物中就有几只条支巨鸟,是波斯商人从海上带到交州的,那姓侬的买下准备贩到桂州去。

那鸟极其巨大,甚是奇特,杨季初送给了杨季元。杨季元得了后很是喜欢,还特意派人到交州,找波斯商人询问学习条支巨鸟的养法,这鸟大,下的蛋也大。

一个卵三四斤重,烤来吃倒也别有味道。

不过这鸟下的蛋不多,平时杨季元可是不太舍的吃的。

但是现在,心情大好的他,决定弄两个巨卵来吃一吃,甚至想好了,等秦琅来了,到时也送他个尝尝。

下人抱来两个条支巨卵,如同抱捧着个西瓜一样。

“小心轻放。”

杨季元坐在坞堡城楼上,对下人训斥道,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养巨鸟吃巨卵,现在也是杨季元的一个爱好。

甚至当有贵客招待的时候,老杨也必然要请人吃条支巨卵,每次还要亲自烹饪这巨卵,借此向客人们展示杨家的实力。

巨大的条支卵还得用个专门的木制底托架着。

杨季元还让匠人打制了一个专门的开壳器,那蛋壳硬的跟个石头一样,没有专门的工具可不好开。

拿着开壳器小心的在蛋壳上转一圈,再拿把银锤轻敲,把壳敲开,再用把金镊子夹下打开的壳。

老杨把鼻子凑到打开的孔处闻了一下。

微微带点腥味。

老杨陶醉的点点头,深吸了口气。

“取金筷子来!”

一双特制的黄金长筷子送上,老杨把筷子伸进蛋壶内,轻轻的搅动。

蛋太大,若是不搅动均匀,巨卵是很难从口子倒出来的。

将蛋青蛋黄搅匀,变成蛋液,这个时候再倒就轻松了。

一个银盆摆好,抱起沉甸的蛋,往银盆里倾倒,近四斤的巨卵,倒出了小半银盆的蛋液。

“煎个蛋饼吧。”

老杨望着蛋液,神情专注。

他很享受着这个过程,也不在乎其它人的目光,这成了他的一个癖好。

蛋液打匀,加入点温水,再放入葱花,抖匀,再加点盐,倒点香油。

取来特制的石锅,生火加热,下油,把蛋液倒入,均匀摊开。

油微热,倒入蛋液,听着那滋滋啪啪的响声,老杨很得意。

“报!”

一声高喊,打断了老杨煎巨卵饼的动作。

“报,大事不好,杨坞主率部下山攻打秦琅,结果被秦琅部将射杀,当场阵亡,清风坞二百精锐,死伤大半,眼下正紧守坞堡拒敌。”

本来闻着那蛋液在石锅油中膨胀散发的香味,很是满足的老杨手一抖。

黄金筷子一下子把好好的一张薄且均匀的蛋饼给划了一个洞。

“你说什么?”

“杨坞主战死坞下,二百坞兵死伤大半。”

杨季元颤抖着,“不可能。”

刚才还在那里喊着叔父老了,都不敢领兵出战,错失狠挫秦琅威风的杨季元诸子,这个时候,都一个个沉默不语了。

杨季初死了,清风堡二百精锐死伤过半。

这怎么可能。

“定是他轻敌大意,中了秦贼埋伏!”杨勋大喊。

来人小声的道,“当时秦琅已率大部通过青风坞,只留了五百步卒和一百轻骑殿后。事发时,杨坞主率二百骑出堡杀下山,可还遇接阵,已被五百步军用长弓劲弩杀伤数十,眼看就要冲近,身先士卒的杨坞主又被秦琅家将秦勇一箭射杀,然后,秦兵士气大涨,冲阵而出,大破青风堡坞兵,若不是后阵退的快,二百人马就全没了。”

没有伏击。

二百对五百,虽是以少击众,可是连正经的对决都没,还没跑下山,就被人家射杀了数十,紧接着连坞主都给射杀了,接着人家直接冲上来,一波杀掉了前阵人马。

后阵的跑的快,才逃回去了。

跑的快?

杨季元已经能想象到当时战斗的场面,估计秦兵一冲,失去主将的坞兵就开始转身而逃了,只是前阵的已经逃不赢了。

这是他意料不到的结果。

他的兄弟一如继往的勇猛。

只是却死的如此窝囊,一箭毙命。

青风堡号称精锐的二百坞兵,居然一击而溃。

耻辱啊。

“我要把那些逃兵通通处死!”

“我要把他们的心肝都挖出来,祭奠季初的亡灵!”

来报信的坞丁有些不安的小声道,“杨坞主的首级和旗帜,皆被那杨勇所夺,如今杨勇已把坞主首级和旗帜献给秦琅。秦琅让人用坞主的旗帜插着坞主的首级,正一路过来!”

“兄弟!”

杨季元一声惨叫,委顿地上,石锅也被他碰到了,那煎的已经金黄喷香的条支巨卵煎饼,也掉到了地上,沾满了灰尘。

杨家兄弟们赶紧去扶父亲。

杨季元身上还披着围裙,坐在地上失神痛哭。

号称骁勇的兄弟就这么死了,而向来号称杨家精锐的清风坞二百坞兵,在秦家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让杨季元深感惶恐而无力。

如今秦琅正大部赶来,他又将如何面对?

黄昏时分。

秦琅率部一路赶到了杨家主坞谅山坞下。

穷奇河滩上,一支支人马开到,摆开,列阵站好。

独孤燕云骑着马,用杨季初的旗帜插着他的首级,高高举着,纵马飞驰到坞堡前。

“杨季元,卫国公让我问问你,可认得此首级否?”

坞上一片死寂。

杨季初那花白的头发,满是褶子的脸,堡上许多人都认的。毕竟杨季初可是坞主的亲兄弟,经常来谅山主坞。

没有回应。

独孤燕云举着人头旗,策马在坞堡下绕坞驰行。

堡上,杨勋兄弟们终于忍不住,拿着弓箭就箭,可是独孤燕云骑术了得,数箭都奈何他不得。

独孤绕一圈,又驰回堡前,将人头旗往地上一插。

“有本事,就出来拿吧!”

第460章 突厥已灭

“打开坞门,我把叔父首级取回来!”

杨勋高声喝道,说着就要往下走。

杨季元伸出,无力的喊道,“别去!”

“阿爷,叔父的首级就这样插在堡门外?”

“别去,那是秦琅的奸计,别上当。”杨季元捂着心口,心痛万分的说道,虽然方寸大乱,可毕竟半生江湖,还是能够一眼看出秦琅这是在故意激将引诱。

“我曾听说秦琅之父亲秦琼当年随长安天子征战,若遇坚城顽敌守城不出,秦琼便会故意持枪单骑冲至敌城下,将他的大铁枪插入地上,然后嘲讽城上一番再扬长而去。可当城上守兵出城来抢大铁枪时,却会发现枪怎么都拔不出来,而秦琼总会再骑马狂冲而至,杀人,提枪,把敌首级插在铁枪上炫耀,挫守军士气,壮已军威!”

杨季元有气无力的对儿子们道,“当年秦琼这招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多少人上过当,他那把大铁枪还已经被长安天子请入宫中珍藏,列为大唐国家大礼器,每遇重要场合,都必然请出。儿啊,你们千万不要再上秦琅的当了,你们叔父就是轻敌上当,才没了性命的。”

杨勋杨勤等兄弟伙们,瞧见底下那秦将把叔父首级插在叔父旗帜上,就立在坞门前,而那姓秦的,已经返回到了距坞堡二百步外了。

“阿爷,我有把握在那秦贼返回之前把叔父首级和旗帜都取回来。”杨勋不服气道。

杨季元闭上眼,“不要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堡迎战,违者,斩!”

谅山坞上高高挂起免战牌,城门紧闭无人敢出战。

秦勇在马上瞧了好一会,也不见一人出来,不由的撇嘴,“这谅山杨家是平时乌龟脚吃多了,所以充起乌龟来特别在行啊?怂成这样?”

秦琅坐在马上,细细打量着谅山坞,这坞堡修的确实不错,比起一路过来见到的那些蛮寨强多了,虽说论险要不如在山上的蛮寨,可这坞堡很大,还把条穷奇河都修在了城中,既解决饮水问题,更让坞堡防御时是活的,两道水门就是两个活口,随时能纵军乘船而出,绕到进攻兵马的侧面。

坞堡城墙高大坚固,而据闻杨家坞中又存了许多粮,所以若按常规围城之法,就算他这万余人来攻,围上一两年估计对方也未必粮绝,反倒是他自己,一万余人越堡而来,后面还有十二个坞堡,粮草是绝不能补给过来的。

“杨家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我们耗到底了,这个杨季元是个狠人,连兄弟的尸首都不要了。”

摸了摸脑壳,秦琅道,“看来还是得上秘密武器,先让大家安营扎寨,准备做饭吧,等天黑吧!”

虽然手里握着火药这种秘密武器,可杨家坞堡不是水口黄家寨子,坞堡大门既高且厚,还包了砖,想轻松的炸开根本不可能,只能用更专业的爆破手法。

先研究出这坞堡的薄弱地段,然后打地道到下面,用棺材装火药在底下爆破,炸塌一段,然后冲进去。

所以晚上挖地道比较合适。

万余人马于是便在坞堡下相距二里处下营,距离这么久下营,也充分展示出秦家的自信,根本不怕杨家出营来,甚至盼着他们来。

随军携带的牛、猪、鸡鸭鹅,直接就在穷奇河边宰杀。

有的去伐木立栅,有的去捡干柴生火,还有人负责饮马放牧。

营地里,有人在搭帐篷,有人在搭棚子,还有人在挖厕所,有帐篷的都是随秦琅从长安来的,而就地伐木割草搭棚子的,则多是蛮子们。

秦用亲自巡营,命令不论汉蛮,每五十人必须得挖一个厕坑,并准备好土堆在旁边,士卒用过厕所后,都要取土覆盖,保证卫生,防止疫病。

“水必须煮开放凉后喝,禁饮生水!”

“饭前便后洗手!”

秦琅非常重视卫生和防疫,队伍中有专门的随军医院和防疫检查官,每到一地安营,都要派人检查水源,立营安帐都还要撒上防蛇虫的药粉,煮的水也都会加一些防中暑的药材等。

黄昏时分,秋风阵阵。

谅山坞前,穷奇河畔,一万余人马喧闹却有序的各行其事。

有巡营警戒的,有打柴挑水的,有饮马放牧的,也有安营立帐的,有烧火做饭的,也有磨枪修甲的。

杨季元已经恢复了一些,再次站在坞堡门楼上,远眺堡外的这秦家大营。

越看越心惊,本以为这会是支乌合之众,谁知道这一万多人,居然如此井井有条,就算安个营,都那么整齐。

在那巡守的士兵,更是全副武装,顶盔贯甲的骑马待战。

无懈可击!

老杨再次叹气。

越发有些后悔了。

“阿爷,咱们就跟他耗,姓秦的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嚼的,能坚持几日呢?别看他现在嚣张的很,要不了几日,就只能求饶了。”杨勋道。

老杨沉默不吭声。

“去府库取五千两黄金来,我要分赏给坞中兵士和青壮们。”

“五千两?也太多了点吧,随便取点钱帛粮食,发点赏赐便够了,哪用的着这么多?”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老杨还是比较老辣的,这种时候了,府库里的钱再多,也已经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了,再这么小气舍不得做什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守住坞堡,还得靠大家,只要守住了,舍点钱财又算什么?”

城外杀猪宰牛,饭菜飘香。

城上则在分金派银,倒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一时间,城上城外,都热闹的很。

黄昏时分。

一支骑队奔来。

阿黄领着人来到中军帅旗主帐下。

“三郎,长安快信,桂州都督李袭志派兵护送前来。”

信使风尘仆仆。

“十天,我只用了十天。”信使看到秦琅后笑了。

近五千里跑,信使只用了十天,这可让秦琅十分震惊,是什么样的重大消息,居然让他这般拼命赶来送信?

“可是长安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天大的事,天大的好事!”

颉利被生擒了,东突厥漠南单于台汗庭被灭了,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在秦琅还在岭南这蛮荒跟蛮子们宣威之时,朝廷也终于发动北伐战争。

兵发六路,共计十八万精锐齐出,由代国公李靖总领,齐国公秦琼坐镇太原统筹钱粮转运,而赵国公长孙无忌赴定襄监军。

六路齐发,雷霆之势。

积蓄了一年多的准备之力。

十月初,李靖率领三千骁骑从朔州马邑出发,进屯恶阳岭,乘夜袭占定襄城。于是被突厥人扶持的后隋小朝廷被破。

颉利可汗在单于台听闻唐军突至,认定李靖这个主帅既然到了,那么唐军主力必然已经就在后面跟随,于是在还没有准备好迎战之机,慌忙就带着汗庭的人马直接向北撤退,越过阴山白道,将金狼大纛撤到了碛口。

李靖派人四下散发流言,说天兵已至。

颉利心腹康苏密本来是被颉利留下殿后,集结各部兵马抵挡唐军,结果被镇抚司派在他身边的暗桩策反。

康苏密于是亲至定襄城向李靖请降,连带着他麾下的殿后兵马一起降唐。

颉利听闻康苏密降唐,吓的碛口也不敢再呆,只得继续撤退,在浑河边又遇到柴绍的金河道军,两军交战,未胜再走。一路又逃到白道附近,结果又遭到兵出云中的李绩率领通漠道军截击,大败。

颉利败退铁山,召集残部。

而漠南突厥诸部,许多听闻颉利大败后,都被唐军派出的使者所劝降策反,纷纷向大唐称降,不肯奉召。

颉利无奈,又往东奔,企图逃往东部,依附侄子突利。

结果至秦家口外附近,遭遇到了幽州程咬金牛进达所部派出的土团游骑,苏定方窦红线还有李谨行三将率领的河北土团、靺鞨骑兵半夜突袭。

三千汉胡轻骑半夜突袭,苏定方更是让部下打出了李靖的旗号,颉利早成惊弓之鸟,一触即溃。

颉利几万人马一时溃散,他只带着几千骑逃走。

大败之后,颉利派人向唐军请降,说愿意入长安请罪归降。

不过他却也只是想再获喘息之机,好再收集残部东逃,伺机东山再起。

苏定方认为战机宝贵,没时间请示程咬金或李靖,便回复假装同意请示天子,奏报朝廷,同时又派人送去了不少好酒以做慰问安抚。

颉利见到使者,收到美酒,还真以为唐军中了他的缓兵之计,于是倒是放松了不少紧张的防备之心。

岂不料,苏定方也是个狠的,这边假装答应颉利要求替他奏报长安天子,那边又假意送酒安抚,结果一确定好了颉利的位置和部众数量后,立即就挑选了八百精骑,连夜出发。

在浓雾的掩护下,苏定方一直杀到了颉利营地前七里,才被发现,大雾漫天,颉利根本不知道唐军来了多少人。

颉利不敢应战,直接上马东逃,部众更是溃散。

苏定方一路追击三十里,一番激战,颉利与其子叠罗施俱被生擒,连嫁过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父子兄弟四位大汗,在突厥三十年的可敦隋义成公主也一同被俘。

消息送到幽州,程咬金和牛进达都吓一大跳,赶紧率兵急驰塞北接应,李靖还正在寻找颉利的踪迹,听闻程咬金部的苏定方都已经把颉利给抓了,也是惊讶万分。

等再三确认无语后,快马急驰长安,奏捷天子!

李世民听闻此好消息,高兴的哈哈大笑,甚至当着百官的面直接在殿上跳起了舞!

皇帝一面派人去幽州把颉利押回长安,一面派人向天下宣告此等大捷,举国同庆!

第461章 天威煊赫

“擂鼓,聚将!”

秦琅面色通红,兴奋万分。

大营里战鼓咚咚的响起,激昂万分,所有人闻到鼓声,都不由的放下手里的活,往中军大帐望来。

秦用正在研究挖地道炸城墙的事情,考虑从哪挖,挖几条地道,用多少炸药等,细听鼓音,“这是聚将鼓,突然擂鼓聚将,莫不出了大事?”

“走,去中军大帐。”

一名又一名将校赶来。

而杨季元本来精神委顿,喝了点汤后,这会正在小睡,突然的鼓声将他惊醒,他腾的坐起,惊惶喊道,“可是秦军攻城了?”

“快,上城防守,不要让秦人攻进来了。”

杨季元歇斯底里的喊道,顾不得头发散乱,赤着脚就跳下床榻,往外跑去。

坞里也早就乱成一团,大家都被那鼓声惊的慌乱不已。

“上城上城,全都上城去!”

坞里乱了半天,最后几千青壮上了堡墙加强防御,准备迎敌,结果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到秦营半点动静。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攻。

在他们等的有些不耐烦时,倒是终于听到了动静。

暮色之下,秦营爆发出喧天的欢呼喊叫之声,直震云宵。

那喧嚣声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其间夹杂着如万胜、万岁这样的喊叫。

杨季元穿着睡袍赤着脚,手里撑一杆马槊,在那紧皱眉头倾听,听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

“莫不是那秦贼在这里造反了?”杨勋道。

杨季元不想回应这个愚蠢的说话,秦琅要反,也不可能在这种攻城的时候反啊?

可好端端的喊什么万岁万胜呢?

良久。

秦营大开打开。

秦琅骑一匹马黑,带着一众将校喜气洋洋,兴奋万分的来到了坞下。

“杨公可在,能否近前一叙!”

杨季元怎么也想不到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不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站在垛口喊道,“卫国公,恕杨某有失远迎了!”

秦琅在城下哈哈一笑,骑马又上前了十步。

杨勋拿起弓想要放冷箭,杨季元大眼一瞪,杨勋讪讪的收起弓。

“卫公,不知道有何见教啊?”

秦琅坐在马上,距离城上也不过三十步距离。

他甚至连甲都没披。

“刚刚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本相已经宣告全营,刚才营中的欢呼声想必杨公也是听到了,现特来告诉杨公一声。”

“不知又是什么好消息?”杨季元心里一惊,莫非是哪个副坞被姓秦的又给偷袭拿下了?

“我大唐前不久六路大军齐发,共十八万精锐北伐突厥,而现在长安有捷报南传,颉利可汗数战数败,溃不成军,被我大唐斩首万余级,俘获男女数十万,杂畜百万之多。颉利可汗及可敦被生擒送入长安,东突厥已亡,其地尽归唐境!”

秦琅慷慨激昂的高声宣示。

“杨公,你说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我听说当年杨公曾入中原随驾侍卫前朝天子杨广,当年在雁门关,也被始毕颉利兄弟数十万骑围困数十日,杨公拼死侍卫杨家天子,还受了挺重的伤?如今颉利被俘送入长安,东突厥灭亡,这也算是让杨公出了口恶气吧?”

秦琅的话语在谅山坞上空回响。

杨季元怔怔失神,完全愣在了当场。

“这怎么可能?”

杨季元当年本是交州李佛子的手下大将,后来隋平李佛子后他降隋军,做过交州军校,也随军讨过林邑,再后来入中原侍卫天子。

他随杨广东征过高句丽,见过大隋百万大军的庞大,但也见识到了高句丽人的凶悍顽强与狡诈。

而雁门之围,也让他见识到突厥人的凶悍之处同时,也看出了隋朝的外强中干腐朽本质,也正是在雁门之围解围不久之后,杨季元返回了交州,开始了杨家在谅山争霸之始。

当年始毕可汗发四十万骑突袭杨广,短短时间,就把雁门郡数十城几乎尽数攻破,只剩下了两城在顽抗。

那一次围城,杨季元数次受伤,有一处箭伤更是差点射中心脏,若不是偏了一点点,就早死在了雁门。

突厥人的强悍他是亲身领教过的。

而这些年他在交州,每当听到有关突厥人的消息时,也都会特意关注一二,这或许就跟曾经的交战有关。

每每听到的都是突厥人如此强悍,从始毕到处罗再到颉利,狼家兄弟一个比一个狠。

在长安传来旧太子建成谋逆做乱被秦王所诛,秦王立为新太子后不到两个月,太上皇退位,新太子登基,这时颉利却带着几十万骑南下,一路来到了关中,饮马渭河,直逼长安城下。

听到这消息时,杨季元还曾感叹连连,就北方草原突厥胡虏太强了,从隋到唐都不能遏制他们,当年强隋尚不能,如今的唐又如何是突厥的对手?

他还判定,以后大唐只怕要任由突厥人欺凌了,甚至因此认定大唐难以强盛,无法超越杨隋,甚至大唐有可能要崩,天下再次大乱。

只是谁也想不到,那位马上夺天下,甚至有宫变嫌疑的李世民,他继位后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居然把朝廷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远比武德皇帝出色。

当他先前听说朝廷已经兵发六路北伐时,他很震撼。

可也认为这是因为当今天子比较善战,找到了机会,用计离间了突厥君臣,导致突厥内乱,让唐有机可乘,但依然认为,这次北伐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效果,结果或许也就是颉利对大唐认怂服软称臣,但不会改变什么根本态势。

而以突厥人的特性,或许要不了十年,到时又能卷土重来,说不定下次又要杀到长安城下了。

可是现在秦琅跟他说,颉利已经被俘?

几十万突厥人被俘?百万杂畜成唐军战利品?

整个东突厥,彻底沦为了大唐的国境?

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一个好消息,颉利被俘之后,突利可汗也已对请求入朝,如今陛下已经接受突利的请求,召他入朝,特赐封他为北平郡王,授右卫大将军,并赐国姓李。”

“漠北的拓设阿那社尔,也已经请求归附,欲谷设则被薛延陀击败后,西走依附西突厥了。”

“东突厥亡了!”

“杨公,如此天大的好消息,不如你打开城门,你我一起举杯共饮,庆贺此大捷如何?”

杨季元怔怔的站在那,始终不敢相信。

秦琅把长安送来的皇帝亲笔信拿出来,让杨季元自己看。

“这是陛下亲自给我写的信,杨公可以自己看看。”

城头缚了个筐子下来,把信收上去,杨季元仔细看过,确实是长安天子的语气,而看那字迹,是飞白字体,听说长安天子李世民最喜王羲之书法,一笔飞白写的极好。

再看信上用的印,不会有错。

拿着信,杨季元沉吟许久。

最后只有一声长叹。

“把城门打开!”

“阿爷?”

“父亲,这或许是那秦贼的奸计,切勿上当啊!”

可杨季元却已经决定开城了,开战之前,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秦琅,等到开打后,才发觉自己孤立无援,而秦琅反倒得了诸蛮们的支持。

更别说秦琅轻松的斩杀了自己兄弟杨季初后,对他的巨大冲击。

他见识到了这位年轻宣相的决心和勇猛。

本就骑虎难下的他,也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地,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并不仅仅是秦琅这万余人,秦琅身后是中原大唐,还有无数个万余人。

就算能打赢这一仗,可接下来又如何收场?

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没有信心能赢的这一仗。

现在,秦琅拿出这封捷报,然后借此再次向他劝降时,他终于还是决定借梯下墙了。

坞堡门缓缓的打开。

杨季元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袍,披头散发的没有戴冠,他一步步来到秦琅马前。

跪伏在地,请降。

这个姿态已经做的很足了。

既然要降,那就干脆到底。

杨家在谅山称霸的本钱,在秦琅那里什么也不是。

“杨公快快请起!”

秦琅见老杨降了,也便摆出了副亲切的面孔。

“老糊涂了,请宣相恕罪!”

秦琅扶起杨季元,看着这个老家伙,没有一条道上走到黑,能够拿的起放的下,这种还真是狠人,一般人可真做不到这地步。

“杨公,今天可真是让我喜上添喜啊,一定要痛饮几杯。”

杨季元身后的一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不甘心的,有惊慌不安的,也有茫然的。

秦琅扶着杨季元,高声喊道,“我现在正式宣布,在此建立谅山县,以陛下赐我之特权,特授杨公为谅山县县令,并推恩分封杨公为谅山县子爵,谅山县推行两税之法,税收三分之一归杨家享用。”

“杨家的田宅钱财等皆受我秦琅与大唐律法保护,任何人不得侵犯。”

杨季元轻叹一口气,秦琅这个时候,还能这般信守前诺,依然保全了杨家,让杨季元很是感动,秦琅并没有趁火打劫,直接占了谅山。

“卫公,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我那小孙女先前送到卫公处,家里也没有人能给她个热闹的礼仪,现在想在谅山给她补一个礼仪,不知卫公能否允许?”

老杨头旧事重提,这个时候想补个纳妾礼,自然就是想让杨家的未来更有保障一些。

秦琅面带微笑。

“当然可以!”

秦琅一番话,使的一场战事消弥,杨家主动开城归附,秦琅给杨家如侬家一样的待遇,谅山设县,杨老头出任县令。

杨家的产业,也都得到保护。

甚至为了安杨家的心,秦琅也答应了杨家要补办一场纳妾礼。

杨家说要邀请各方宾客前来见证,秦琅也笑着答应了。

虽然他也想过借机家抵抗之机,把杨家这个实力豪强连根拔起,可最终秦琅还是在他们投降后,改主意了。

武安州这种蛮荒之地,还有太多敌我不明的势力,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尽量多交朋友少树敌,多个朋友多份力量,若只是一路推土机一样杀过去,既不容易,更容易引起众怒。

至于这样接受投降会带来的后患,只能说慢慢消化解决了。

“卫公,老夫来为卫公牵马,请入谅山!”

老杨头主动为秦琅牵马。

秦琅笑着道,“那就谢过杨公,走,入城!”

谅山不战而下。

当天黄昏,秦琅就带着几千人马进入了谅山城。

城外,杨季初的那颗首级也被取了下来,他和青风堡那百余死者,被定了一个误会之名就抛到一边不提了。

杨季元派人把虫娘又接回去了。

坞主府已经让给了秦琅和他的人马居住,杨季元把杨坞北城让给他秦琅,自己带着家人移居南城。

第462章 最后一根稻草

唐灭东突厥!

简单五个字,却透露着无穷的意思。就算是偏远在交趾的谅山杨季元,也在听到这五个字后开城跪伏。

这五个字,透露着大唐的强大无匹,甚至已经远超盛隋。颉利成就了大唐皇帝李世民,同样也还让一个年轻的将领名扬天下。

这就是苏定方,仅以三千骑数败颉利,最后将其生擒活捉。这位原本只是卢龙折冲都尉的前河北窦刘集团的一员骁将,也终于用生擒颉利这泼天之功,成功的跻身长安朝堂之上。

皇帝特别降旨,升苏定方左卫中郎将,加封临清郡开国公爵位,实封三百户。

程咬金沾光,苏定方是他幽州道麾下,故此擒颉利之功也有他一份,他也得授百户实封,通前五百户。幽州长史牛进达以副将论功,加封百户,晋琅琊郡开国公,加左武卫将军。

李谨行和窦红线各有封赏,勇安郡主窦红线晋封勇安公主,实食封六百户,并特赐封清河县侯爵。

这也是大唐继上次封赠冯盎祖母冼太夫人爵位后,又一个封侯的女子。

秦琅得到这些消息,深深为他们感到高兴。

谅山坞中的酒宴上,独孤燕云有些苦闷的在喝着酒,听说幽州这次大出风头,苏定方等都是高升晋封,不由的羡慕。

“后悔跟我离开了幽州吗?”秦琅笑问。

独孤燕云捧着酒杯,“我只是在想,若是这次我也还在幽州,说不定也能随着参战,或许还能捞个斩将夺旗的功劳也说不定呢。”

“哈哈哈,我这话没错,极有可能颉利就是被你亲手所擒了,凭功封个子爵伯爵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过你也别灰心,虽然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但将来机会还多着呢,你看咱们现在不也是在岭南一路势如破竹嘛。”秦琅拍了拍这位向来一身傲骨满身贵气的年轻人。

“等这边事了,到时你随我返京,我给你安排,建功立业还有的是机会,别急!”

此次北伐,几乎人人有功。

真正是见者有份,幽州军出了大风头,但最耀眼的其实还是李靖。

他既是北伐六路军的统帅,同时也亲统三千轻骑奔袭定襄,又在白道大败颉利,虽然最后没能生擒颉利,可毕竟这功劳已经十分巨大。

李靖晋阶左光禄大夫,赐实封通前共五百户,据说皇帝本来要重重赏赐的,可是御史大夫萧瑀上书弹劾李靖,说他治军无方,攻下定襄后,纵兵劫掠,乱杀无辜,在进入单于台汗庭后,更是纵兵抢掠了许多珍贵的物品等。

萧瑀的这一封弹劾,让李靖那耀眼的功劳,蒙上了一层阴影。皇帝下令有司彻查,说是要弄清楚情况。

可紧接着原定下的封赏也大打了折扣。

阿黄不解为什么李靖这个时候会被萧瑀弹劾。

“事出有因的。”秦琅告诉阿黄,萧瑀的姐姐萧氏本是隋杨广的皇后,后来被宇文化及带着北上时,在河北被窦建德击败后,萧氏也就落到窦建德手里。不过窦建德号称仁义,连破城后俘获的隋官都十分礼遇,自然也对萧氏十分客气。

后来突厥始毕可汗派人到河北把萧氏和其孙子杨政道接到了代北,将他们安置在定襄城,还扶持他们建立了个傀儡小朝廷后隋国,并把突厥掳去的许多隋朝官员等都交给他们统领,使的后隋小朝廷虽只一城,但也有好几万人马。

李靖率先发起突袭,第一个目标正是后隋的定襄城,据说李靖袭破定襄城后,手下确实抢掠了定襄城,甚至还杀了一些人,萧氏都差点受辱。

萧瑀是萧氏的弟弟,当然得为姐姐主持公道。

不过秦琅相信,若仅是此,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要知道,隋唐时府兵战斗力极强,有个关键原因,就是府兵们一边是自备装备,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府兵们上战场能够有战利品收获,以及军功赏赐,甚至是军功入仕的机会。

正因此隋唐的府兵就如狼一样,很有几分战国时秦国老兵们风范,最喜欢提着首级排队记功。

战后抢掠,那算啥抢掠?毕竟按府兵们的传统,这只是打扫战场而已。

可李世民却因这点事就要让有司彻查,表面上说的好听是要查个清楚,好给李靖清白,可事实上这不过是因为李靖这次功劳立的太大,皇帝有意要借机敲打敲打一下他而已。

毕竟李靖又不是苏定方也不是程咬金,苏定方虽然功劳大,可之前不过只是个折冲都尉的中级武官,论功升职也不过是个中郎将,给封个郡公,那都已经是特封特赏了。

可李靖本身是关陇贵族的核心家族出身,隋朝时李韩两家实力就很强,都是一流将门。李唐开国,李靖功劳更大,只是李渊一直压制着他,李世民兵变时,李靖也没直接支持,所以本就不是自己嫡系心腹。

压了两年,终于用李靖为兵部尚书,晋封代国公,让他统兵挂帅北伐,结果一战功成,立这么大功,以李靖的资历、战绩和威望,这一战后,李靖在军方已经无人可比。

之前李世民有意扶秦琼坐军方第一位,就是要压制李孝恭、李绩、李靖、柴绍这些既猛又资历高名望大还不是他嫡系的人。

北伐秦琼坚决不肯挂帅,而李世民也看到秦家势力越来越大,这次便顺水推舟改用李靖,谁知李靖把事办的这么漂亮。

李绩和柴绍虽然也各有军功,都拦截击败了颉利一次,可都不能跟李靖比。

真要细细论功,李靖的功劳,有点封无可封了。

李靖都是代国公、兵部尚书了,总不能直接跟秦琼一样,再给他封三公吧?可李靖毕竟不是自己嫡系。

于是皇帝便借萧瑀的弹劾,故意让有司查处,然后就可以先把李靖的封赏压下来。

当然,秦琅相信,以李世民的行事风格,敲打归敲打,可最后肯定也还是会给李靖加封的,但经这么一搞,李靖肯定也要识趣的多,皇帝就算再加封,也有余地了。

说来说去,其实这都是皇帝的帝王术。

看透了,就觉得很一般了。可不得不说,这样一弄,效果还是会很好的。

“也许明年,李靖就要拜相了。”秦琅感叹着道。

“拜相?”

“没错,以代国公此次的北伐之功,其实是可以直接晋封三公加拜相的,可皇帝借弹劾敲打敲打他一下,冷他一段时间,然后到时再以查清真相为由,再给李公加封,给他拜相,但不加三公,李公也当对皇帝感激不尽了。”

秦琅所知,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御医都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杜如晦一死,本来最有机会接任的,就是长孙无忌了,毕竟他先前就做了百多天右仆射,可既然上次李世民罢了长孙的相,理由还是长孙皇后劝说的兄弟是后戚,太年轻且没什么亮眼军功不宜为相,那么现在长孙无忌也不太可能再接任右仆射。

自然而然,让李靖出任右仆射,也算是对军方的一次集体嘉奖。

当然,李靖是个很知进退的人,他就算加封右仆射拜相,可估计也会和秦琼当初一样,只挂名,不真正视事理政的。

秦琅相信,李世民玩的这一出,肯定逃不过李靖的眼睛,可李靖这人,成府很深,很低调,当初辅佐李孝恭平定东南半边天,又北上抗击突厥屡立战功,可李渊父子都一直不肯重赏加封,李靖不也一直没半句怨言吗?

想想李靖的功劳,李世民称帝后,大封功臣,李靖的名次却排到了最后面,只得几百户而已,甚至爵位始终只是个县公,连李世民身边的许多侍卫都比上。

可人家硬是一声不吭,凭实力凭表现,让李世民也终于对他信任重用起来。

朝廷北伐胜利,对于秦琅来说这自然是好事。

朝廷灭掉东突厥,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惊天地震,连岭南也要被震动,他接下来的行动,估计就要顺利的多了。

就如杨家一样,朝廷灭东突厥,可以说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谅山坞堡里,秦琅率军进驻北城,杨季元带子弟移居南城。北城原本就是杨氏家族子弟为主的聚居区,以及少数一些其它居民,现在杨家把整个北城都腾空出来让给秦琅。

这个诚意很不错,一座谅山坞,秦琅居一半,杨氏居一半。

秦琅入城前,已经给了杨家几颗定心丸,但是具体杨家归附后,以后怎么划分权力,这个还有待细商。

不过既然杨家都已经打开城门归附了,这些其实已经都不是什么难题了,都是可以谈的,秦琅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和决定权了。

杨家现在正在准备虫娘的婚礼。

要把这个孙女风风光光的嫁给秦琅,要广邀宾客,搞的热热闹闹的,秦琅没有反对,杨家愿意这样做,对他当然也有好处。

这会给外界释放出很好的信号,谅山王跟金鸡垌侬家一样,如今已经彻底归附秦琅,这必然会让其它武安州以及周边的汉蛮们一个强烈信号,秦琅的实力很强,强到没有人愿意反抗。当然,也告诉大家,秦琅是个很讲究的人,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杨家十三座坞堡,我觉得应当对半分,这主坞我们就拿北城,其余十二堡,各分一半。”

秦用提出自己的想法,杨氏坞堡确实很厉害,这样的要地,不能轻易的放过,否则杨家就算归附了,迟早也是个大祸患,应当借此机会,强硬一些。

第463章 封臣的封臣

谅山坞的城堡,带着浓烈的中原坞堡风格,就连坞中的房屋样式,也多是北方中原风格。

秦琅挺喜欢的。

“杨公,我觉得这北城比较宽敞,不如就把谅山县衙设置在这北城如何?”

杨季元今天收拾的很整齐,临时赶制了一套绿色圆领长袍,穿在身上倒也很衬气质。

“卫公所言甚是,不如就把县衙设在老夫先前的宅院如何?简单收拾一下,立马便可办公了。”杨季元倒也干脆,没有半分不舍,既然把北城都让出来了,就绝没有再想着收回过的打算。

聪明人打交道,最省心的就是这个,大家都会很理智,该断则断该让则让。

接下来秦琅说打算在北城驻一支人马,做为谅山县成立后宣威教化,维持治安,缉贼捕盗的力量,杨季元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一个县衙,两套官职。

一套是授给杨家人的,县令县丞县尉主簿录事参军等等,另一套,则是检校官,由秦琅从自己手下挑选一批人担任检校县丞县尉参军等,名义上当然都受杨季元节制,县尉也比检校县尉大,但按秦琅的计划。

这个检校官虽然相当于是一个副职,但类似是一个常务副职,就是具体事都由他来经手办理,最后再呈交给长官审核。

县丞要办事,得经过检校县丞,可检校县丞办事,也得给过县丞批准。

没有说并行其事,也没有各管一块,而是互相监督,在同一个唐律和两税法下,共同办事。

互相制衡。

杨季元岂看不出秦琅的打算,但想来想去,秦琅也还挺给面子了,起码没有甩开杨家,另立衙门,自行其事,这样杨家岂码还能参与其中。

关于入籍和纳税这件事,杨季元还想争取一下,可一开口秦琅就拒绝了。之前就因为这个分歧,两家开战,如今岂还有余地?

杨季元讪讪的闭嘴。

谅山的百姓之前没入籍并不是不需要交税,只不过他们都是向杨家交税而已,甚至这个税其实不低,毕竟杨家这么点地方人口,既要养兵又要维持自家的开销,动不动就建坞垦田,时不时的杨家也还要向交州和朝廷进贡的。

现在秦琅要跟杨季元谈的重点就是这个。

杨家想维持自己的地位,想维持原来的特权,最主要的就是这个自主权和经济特权,现在自主权随着杨家投降,已经算是没有了。

可这经济特权他们还想维持。

“杨公啊,朝廷已经改租庸调为两税法,以田亩为地税之根本,并摊丁役入田亩,另外以贫富划分户口九等,征收户税,新的两税法,相较以前,对于百姓来说,其实已经减轻了极大的负担了。谅山推行两税法,百姓负担不高。”

杨季元不想推行两税法,因为他就是最大的地主,田基本是杨家的,推行两税法,意味着这地税基本上都由他杨家交了,甚至这摊丁入亩的折役钱,其实也是他来承担。

“杨公,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虽然按亩征税,可每亩所征之粮,其实折合起来,也不过三十税一左右,你认为高吗?”

“卫公,我杨家这些地,都是垦荒开辟而得,全是些生地,产量不高,再者我杨家又都是租佃给坞民耕种,所得也不过半数而已。”

杨季元还叫苦。

“据我所知,杨公田地二十余万亩,这数量可不少,虽不少垦荒的田,但基本上都已经耕熟,而且这边雨水足,一年还能两熟,种稻一年已经能亩产毛谷四石左右了,这个产量,可是远高于中原平均产量啊。”

亩产毛谷四石,就是带壳的稻谷四石,确实比中原不少地方要高了。

而秦琅了解过,其实谅山杨家的田地,多是围绕着穷奇河谷以及一些溪流边开垦种植的,事实上还有许多地方是适合垦荒种植的,甚至就是山上也适合开垦梯田。

杨家向自家坞民收的租是五五开,看似不高,可这些坞民还要承担许多负担,比如帮杨家修坞堡修水渠修路,甚至是要抽丁训练守城这些,连杨家的杂役,其实都是杨家坞民们轮流当值的,免费白干。

杨家把百姓本该向朝廷官府承担的税赋差役这些,全都向杨家负担了。

“接下来,我会安排人开展田亩清量事务,有劳杨公安排带路。等清量完毕之后,就要正式造册存档,并据此发给田主田契,持有田契的地,受官府保护,不受侵夺。”

“田契也将是两税地税的征税基础。”

当然,没有田契的地,那就视为无主之地,任何人都可以耕种占有,就如那些荒野山地一样,都可以任由山民们去垦荒,垦好后可到官府报备登记,申请丈量后发契颁给拥有。

丈量土地,清查田亩,还要查点户籍,大索貌阅,就是挨家挨户的清点人口,并注明人口数量,年龄、性别等等。

三代以下,须拆分户口。

如杨家这样的家族,已经是几百口人的大家族了,若还只算一户,当然不行。

“杨公,杨家的田还是杨家的,杨家与坞民们的主佃关系也不会改变,其实也就是纳点税而已。”

二十多万亩地,按两税法,地税是亩纳二升,再有义仓粮亩纳一升,加起来不过亩纳三升。

一亩如果收三石,那这才是百分之一的税率。就算老杨家是地主,地佃给佃户收租,五五分成,老王到手起码也是一石五斗,纳三升也只是五十分之一。

而事实上,杨家的地多是两季稻,亩产毛稻四石起码,这意味着老杨就算是收租后的谷子再纳税,也没达到三十税一的水平。

二十万亩地,纳粮六千石,听着好大一笔,可均分到亩,才三升粮而已,这点粮食,也就是大唐边军一天的口粮。

况且杨家的五五分成,其实只是粮食,还没包括什么稻草啊甚至是一些杂粮等的分成,另外佃户们还得给他干活呢。

反正秦琅跟老杨在那算了一笔细帐,怎么算,老王家一年的税,也不超过一万石粮,这相比老王家一年几十万石的收益来说,不值一提。

何况老王虽然要交几千石粮的税,可以后也不用再纳贡了啊,这贡品可也是笔不小的开销,纳税之后就不用纳贡。

再者说了,这交出来的几千石粮,杨家做为推恩再封的封臣,他还能再分回三分之一拿回去,剩下的才缴给武安州。

亩纳三升,推恩分回一升,义仓粮本就留在地方防灾备荒,等于杨家实际上一亩地才上交了一升粮而已。

秦琅铺开一张白纸,拿起一支炭笔削尖,在上面给他列公式,做算式,一个个数字,老杨开始看不懂,听秦琅讲解一番后,倒也似懂非懂。

最主要的还在于秦琅态度很强硬,编户纳税这块,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杨啊,一亩地才几升的税粮,对杨家来说,这难道很难接受?我秦琅现在名下也有十几万亩地了,我可是一粒粮没交缴过啊,除了两税中的地税粮外,我还缴义仓粮,另外还缴社仓粮,甚至我每年还会再拿出一些收成来捐献给各地的孤儿院、养老院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吗?”

“就算是皇帝的皇庄,每年也一样按亩缴纳这笔地税的,王公将相都不能免,杨公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杨季元没想到秦琅自己也要缴这个粮,等听说皇帝也居然要缴这粮后,老杨倒是想开了。

也是,一年才几千石粮而已,又不是缴不起,再说秦琅既然说缴这个粮后就不必再纳贡后,他倒觉得也没啥了。

不过秦琅也告诉杨季元,他做为秦琅推恩再分封的封臣,除了向朝廷纳税外,也还有对他效忠的义务。

比如他得到这三分之一的税收同时,在秦琅需要的时候,他们杨家需要提供十个骑士、二十个武士,以及一百个骑士侍从乡勇,和一百个武士侍从乡勇。这些兵,都要自备武装,保持训练。

秦琅给他的税收,部份就是要征募置办训练这些武装的。

十个骑士,二十个武士,这是秦琅给杨家的封臣名额。

这三十个有头衔的人,也将获得自己的一块领地。

他们领地缴给上面的税,也可以自留三分之一。

“卫公,我杨家在谅山有百里土地,光坞堡就十三个,十个骑士二十个武士,是否少了点?”

“杨公,有件事我正要跟你商量,谅山设县之后,我要派兵在这里驻扎,要授封骑士在这里守卫,所以我想跟杨公要几个坞堡,你看谅山十三个坞堡,主坞外,一人一半如何?”

杨季元面色立即很不好看了。

“杨公,我只要六个坞堡,那六个坞堡外的田地,依然归属于杨家,怎么样?”

这些坞堡是杨家努力开拓得来的,每个坞堡的前身,都曾是盘踞一方的蛮人垌寨。

当初费了无数心血,如今秦琅一句说就要拿走,确实强人所难了。

“十二个坞堡,杨公可以自己先挑六个,剩下的给我留六个就行,我不挑地方。”

做为交换,秦琅愿意再给杨家的骑士武士名额提升一倍,给他二十个骑士,五十个武士,杨家也因此可以最多拥有二百个骑士侍从乡勇和五百个武士侍从乡勇的武装。

这是隶属于杨家的私人武装,同时也效忠于武安州世封刺史杨家。

除此外,杨家不得再拥有其它兵马。

秦琅是笑着跟杨季元说这些的,可眼神却很坚定,目光如鹰一般盯着杨季元,让他很不自在。

他直接告诉杨季元,那六座坞堡,他要授封给自己的手下兄弟。

秦用秦勇黄彪独孤燕云冯山洗海这六人,一人一堡。

除冯山和洗海外,秦用他们本身也是有皇帝封的虚封爵,秦用秦勇阿黄都是子爵,独孤燕云是男爵。

冯山冼海原是冯盎家的奴兵百夫长,入岭以来表现出众,秦琅打算也给他们分封一座坞堡。

一堡设一个乡,拔给中原带来的罪犯流民等给他们管理,开垦荒地耕田种植等。

不管杨家如何挑选,反正十二个坞堡,他要六个。

主坞秦琅要北城。

官大一级都压死人,何况秦琅是携着新胜之威,杨季元一个开城跪降的失败者,确实没多少本钱能跟秦琅讨价还价。

所有一切都已经摆开了来谈。

“杨公,我希望以后在武安州这片蛮荒之地,秦杨两家能够世代联姻,友好共处,相互携手并进,说到底,咱们都是中原来的华夏汉人,若是我们不团结,就要被蛮夷们吞灭的。”

“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再给卫公答复如何?”杨季元有些沉重的道。

“好,希望杨公能够三思!”

第464章 以吾之名

谅山。

微风轻柔。

穷奇河畔,秦琅身着紫袍玉带,手里拿着出鞘的玉具剑,剑柄在手,剑尖却搁在了大锤公子秦用的肩膀上。

秦用单膝跪在秦琅面前。

四周无数人马围观着,甚至连杨季元、阿侬等一干本地汉蛮首领们都站在那围观。

那场面,初看还以为是这位卫国公的义兄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公开处刑呢。

不过,这一出却是秦琅搞出来的册封仪式。

“我,大唐开国协谋奉天定难元从功臣、辅国大将军、参知政事、驸马都尉、东宫詹事、太子太保、京兆少尹、崇贤馆学士、翰林院学士承旨、江南岭南宣抚使、武安州世封刺史、上柱国、卫国公秦琅!”

“在此奉天承运,推恩再封,特册封永新县开国子秦用为青风堡骑士领主,并授青风乡乡长。”

秦琅说完,用剑在秦用的肩颈敲打三下。

“我赠予你二十四个字,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秦用高声道,“我秦用在此起誓,将谨守忠诚与荣誉,牢记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二十四字箴言!”

秦琅又拿起一套明光铠甲、一把马槊,一件腥红的批风,还有一匹战马,一把弓,一起赐与秦用。

这是给骑士的册封和赏赐。

秦用接受秦琅的册封,单膝跪地宣誓,表示效忠,最后接过赏赐,起身。

于是他就成了秦琅在封地册封的第一位骑士领主,得到了青风坞堡这块领地。

杨季元在思虑再三后,最终还是无奈答应了秦琅先前提出的全盘要求,拿出了六个坞堡给秦琅,其中就有兄弟杨季初原先统领的青风坞。

秦琅以青风坞及周边设立了一个青风乡,秦琅是青风坞领地的领主,本身有朝廷的子爵爵位,秦琅又授了他一个骑士头衔,成为了青风坞的子爵骑士领主。

做为骑士领主,秦用可以自己再推恩授封五个骑士,和十个武士。

秦用坐镇青风坞,他手下的这十五个封臣,则可以去建十五个采邑村庄,每人又可再招募一支民兵。

秦琅就是打算用这种办法,来稳固秦家的封地。

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战,一起与秦家建设这片蛮荒封地,也一起享受建设的成果。

他们不仅仅是秦琅的封民,而还是秦琅的合伙人。

当然,为了能够加强与原来的那些汉蛮土著们的关系,秦琅一面答应了杨家搞场大婚礼的计划,一面又主动的跟杨家提亲。

只是这次不是给自己提亲,而是向杨家为秦用等部下提亲。

秦用也将向杨家纳一孙女为妾。

甚至阿黄他们也一样,只要能看上,就可以结亲。

秦琅还让底下的骑士武士们也跟谅山、门县两家联姻,两家下面垌丁坞民里的年轻适龄未婚女子,都是联姻对象。

不但秦琅纳了阿侬夫人和杨虫娘为妾,秦用、阿黄等也都将纳妾,而从中原来的那些手下,也将举行相亲仪式,集体相亲,到时再集体成亲。

因为秦用的建议,秦琅放开了限制,只要对方身份是汉人良民女子,便可娶为妻,若身份为奴或是蛮,则只能纳为妾。

这个提议,让杨季元很意外。

在考虑再三后,也最终还是同意了。

因为秦用在中原已经娶妻,所以杨季元只好选了个庶出的孙女来许给秦用为妾。

皆大欢喜。

阿黄也被正式授封为黄梅堡骑士领主,同样也将跟杨家联姻,因为阿黄之前娶的妻子都死了,所以这次他干脆向杨家提亲娶个女子续弦,这倒是让杨家挺意外的。

虽说老黄年纪不小,人也长的猥琐难看,可毕竟他本身就有朝廷所授封的子爵,现在又成了骑士领主,领地就在谅山,以后就是邻居了,杨家最终还是选了个嫡孙女出嫁。

据说那孙女跟虫娘差不多年纪,也挺不错的,可看到阿黄那猥琐样后,硬是哭惨了,坚决不肯嫁,可老杨家的男人又逼又吓的,最后姑娘只能心灰意冷万般无奈的同意下嫁了,这可把见过姑娘模样的老黄给激动的。

秦琅在河畔,一口气授封了十三位领主,杨家的十三个坞堡,倒是让秦琅给分完了。

老杨得了半座谅山坞堡,其余十二座,秦琅这边得六座,老杨六个儿子分六座。

杨季元做了谅山县令,秦琅还为他请封谅山县子爵,秦琅转头就任命秦用为谅山县土团校尉,并检校谅山县尉。

给秦用等六位新册封领主分地盘,然后是划给他们骑士、武士,又划给他们流犯、移民们。

杨家让了六座坞堡,把人迁走了,原来的地,秦琅没要,但老杨比较识趣,每个坞堡外,划了一千亩地送给秦琅。

秦琅转手再送给了他的骑士领主们。

这点地当然也不多,要想立足,自然还得垦荒开地,好地多让杨家占了,于是秦用他们也只能想办法去把山脚下的地给开垦了,或者干脆把山坡开出梯田来,又或把一些河滩等易涝的地方,给开渠疏通想办法抬平做田。

秦用等对于自己的领地,都在规划未来,对于未来,也都充满向往。

那些脸上刺字的重罪囚,手上刺字的轻罪流犯,以及额头上烙印的俘虏奴隶,也开始陆续的安置下来,选址建寨子,平整地基,挖沟打桩,建房打井。

在这个乍凉不暖的初冬,秦琅等暂停在谅山,已经开始落户生根。

秦琅派人在门县、谅山,找到了数座矿山,跟侬家和杨家开始谈合作采矿,另一边,大家一起出人出钱,拓宽修建邕交古道,把一些狭窄难行之处。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让本来许多地方只能一骡经行的狭窄险道,变成能通车马的坦途。

每隔二十里设立一个驿站,十里一个烽堡哨所。

在秦琅的设计规划图上,从镇南关起,武安州将会大变样,将成为联通邕交两地的重要陆上通道。

门山谅山两县的户籍人口清查,田亩丈量也都进行的比较顺利,在打通了上层侬杨两家后,下面的事情就比较好搞了。

今年的两税等全都免除,从明年起才开始正式征收两税。

所有的田亩,都给予丈量颁契,予以保护产权,不论是杨家还是侬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些。

秦琅的几支后续队伍也到来了,南下的总人口达到了近两万人。

这些是秦琅想尽办法从关中以及关外各地监狱里搜罗来的犯人,秦家出钱把人从各地监狱押来武安州,移民长流,负责看管监视。

他向朝廷保证,这些人不会再返回中原,也不会让他们死在沿途。

重罪犯不好管,不是杀人抢劫就是亡命江湖的匪徒,但急需人口的秦琅也管不得这些了。

一人从中原送来武安州,他前后花了起码三万钱,但他还是觉得这钱值,在这里,来自中原的人,秦琅觉得再贵都值,况且三万一个青壮,也不贵。

除了这些犯人,还有不少罪不算重的,秦琅跟他们做交易,只要他们愿意移民来武安州,罪刑就免了。

当然,除了这些罪犯外,秦琅也想办法招募了不少贫民百姓甚至是许多乞丐流民。

这些人有个缺点,老弱病残不少,而且身无资产,除了身上穿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路过来,都由秦琅负责他们衣食住行,就算到了岭南,也还得秦琅负责安置。

相对的优点则是这些人在中原呆不下去,也没啥可留恋的,来岭南算是自愿,也比较好管理。

青风堡这样的骑士领,秦琅已经设立了十八个,代表着十八个比较稳固的移民聚居地。

以这十八个稳固聚居点向外辐射,又建立了大小数十个屯寨,开拓垦荒。

各乡各村,都搞起了保甲联防,青壮编为乡勇,发放长矛、弓箭,忙时为农,闲时训练。

那些罪犯流犯,更是以连坐制度监管,十人相连,互相监督,一人逃跑,剩下九人一起处罚。

检举者则有功,有赏。

开拓所需要的粮食物资工具等,大多是就地采购。

为此侬杨两家算是发了笔财。

左溪诸垌也赚了不少,因为秦琅向他们买牛买猪买鸡买鸭,甚至是买奴隶卖铜买铁买船买陶器的。

无底洞一样的往里面投钱。

幸好秦琅财大气粗,本来在中原的产业如今已经也有了规模,有源源不断的进项,另一方面,这次南下,也进项不少。

加之那些蛮王们的馈赠,秦琅勉强还撑的住。

可要想让移民们稳定下来,甚至能自产自足,不再需要外面供给,秦琅估计起码还得两年左右。

虽然落户之后,开销会降低,可依然还是要源源不断投钱。

他现在还在山区里,而武安州的治所太平城,还在山外海边,实际上,秦琅现在也只是刚刚进入自己的封地。

眼看着都已经进入了十一月,这样下去,估计新年都未必能赶到太平城过了,可秦琅倒也没急,不处理稳固好,急着跑到太平城去,也没什么鸟样。

他也不想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又都成原样。

可才搞定了两支人马,设了两个县,他从中原费尽力气弄来的两万来人,都已经要快安置的差不多了,这让秦琅不由的感觉到,这里真是个无底洞。

不但钱越扔越多,而且人口也是需求黑洞。

杨家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大操大办的婚礼,也要开始了,相信这次不比上次镇南关的纳妾礼,这次因当武安州各家都要来了吧?

等这次纳妾礼之后,秦琅相信,应当没有人再怀疑他秦琅的实力,也没有人想再以身试法,作死反抗他了。

若是这样算的法,那么或许还能赶的及到太平城过个新年?

明年夏天,或许就能搭乘夏季风乘船自海上北返中原了?

第465章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爹,姓秦的这是在挖我们家根基啊,咱们就这样干看着?再这样下去,咱们家可就没人了。”

谅山,下城。

一处大院里,杨季元父子几个正在说话。这处宅子原本是杨家在下城的一处别院,现在却成了杨季元的新家。

三天前,孙女虫娘就是在这个院里出嫁。孙女礼服钗钿,十里红妆,千人送嫁,百家添妆,送嫁的队伍特意先出了南门,然后绕过周边十二堡,再又自北门入坞,送入上城原来杨家老宅,也就是现在的谅山县衙。

这场婚礼杨家花费了数十万钱,搞的十分隆重盛大,那场面也确实压过了镇南关里秦琅纳阿侬的妾礼。

人人都称赞杨家搭上了秦家,地位更上层楼,富贵如烈火烹油,可也只有杨家人自己清楚里面的味道。

半座谅山城加了六个坞堡送出去了,还搭上了一万亩地。

孙女嫁给秦琅为妾,又添了三千两黄金。

再加上置办这场酒宴,前前后后杨家掏出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小十年的收益全花出去了。

换的也不过是暂时的安宁。

可秦琅却没消停,纳了他心爱的虫娘,又让秦用等从杨家纳妾娶妻,转头又来个什么秦杨联姻,从谅山杨家,娶走了上千个姑娘。

按传统,家家还要备下厚厚嫁妆。

本以为就这了,谁知道那些女儿许给秦家手下的坞民人家,竟然都开始要举家迁到杨家的城堡领地去,要脱离杨家了。

这个可就是动杨家根本了。

杨家自家也就是那么几百口人,加上千余奴隶而已,剩下的两万来人口,有汉有蛮,都是在乱世里依附杨家,寻求安稳的百姓。

尤其是之前隋末岭南大乱之时,杨家更是趁机兼并了许多村寨,也招纳了许多流民过来,带领他们建坞垦荒,开矿经商,杨家日渐红火,人马渐多。

以前,杨家在谅山这一块,确实是实力最强的,所以大家也愿意依附于杨家,就算要给杨家交租做役,大家也都乐于接受,反正对于他们来说,给杨家交租还是给朝廷纳税,本身没啥区别,谁的负担轻,他们愿意跟谁。

只是现在,秦琅如猛龙过江,一来就把杨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威信击的粉碎。

更要命的是,随着秦琅分封骑士领主,划分领地,颁行新政新税等,让那些坞民们发现了不少诱人的地方。

比如在秦家封臣领地上,推行的租佃法十分新奇。

原先他们租杨家的地,是要把一半地里产出交给杨家,不仅仅是正粮,就算是间种或轮种的一些杂粮也要交一半给杨家,另外若用杨家的水渠,水车或是耕牛等,又都要另缴。

连地里收获后的稻草,都一样要给一半杨家。

总之,只要是租杨家地里产的东西,通通得交一半。

可现在秦家领地,却提出了二五减租,佃田所获,先拿出二成半直接给佃户,以保障佃户基本收益,然后剩下的七成半,再由佃户和地主对半分。这样一来,原本杨家收租五成,现在就变成了三分七厘半,连四成都不到了。

尤其是秦家还提出了,只对地里的主粮分成,比如轮作的一些杂粮,是不收租的,更重要的是,秦家只按一季收租,一块田你种一季或种两季,甚至是再间种点杂粮什么的,秦家这边不管,统统只按你一季主粮来收租。

一季水田起码能收两石毛谷,秦家只收一季,还搞二五减租,这意味着秦家收的租很少,佃户先拿两成半,就是五斗,然后剩下的一石半主佃对分,地主才得七斗半。

这里不少地可都是能种两季的,这意味着实际的佃租不到总收的二成。

另外,秦家还约定,若遇旱涝霜灾,也要先保证佃户的那部份,就是佃户保底一亩留五斗,剩下的再分,若是没的剩,地主就不分。若是保底也不够,就免地税。

地税这块,也全由地主承担。

同时,为保证这些佃户的利益,还提出地五年一租,签订租约,租约签定之后,不得随意悔约,就算是五年到期,原佃户也享有同等条件下的优先承租权。

而除了这些好处,种秦家和秦家封臣的地,不需要再做什么免费的劳役了,不需要到地主家去轮流当差。

对于佃户坞民们来说,这些条件实打实的诱人啊。

相比起杨家的五成佃租,这个租子就少了一成多,更别说杨家以前还是你种几季他收几季租,因此相差就更大了,人家杂粮什么的也不收,稻草也不收。

算来算去,相差不止一半了。

还能保证五年一个租期,保护佃租权。

不用服役做差。

以前大家对杨家观感挺好的,认为杨家保护了大家,让大家在这乱世能有个依靠,虽然租子重差事多,可大家能抱团取暖,能活命,能有口饭吃,比起好些又偏又穷还弱小的蛮寨里的蛮民,他们的日子还算好的。

毕竟好多穷寨的蛮子们,穷到靠卖孩子过日子。

**岁就卖掉,甚至等不及,可急用钱怎么办?

孩子还在肚子里,也卖,直接指腹卖人,就是跟人贩子当着肚子卖,等孩子生下来养到一岁左右,人贩子过来接人,不管男女,先约好价钱,甚至可以先付上一半钱。

当然,有些蛮子既穷又等钱用,孩子卖光了,肚子里也还没怀上,怎么办?他们也有办法,先借邻居家的孩子卖了,然后等将来自己的生了,再还给邻居。

这种借卖,也在蛮子中很流行,这种借卖,还得算上与邻居孩子年纪相差带来的损失,等于要支付这部份的差价利息。

实在不行,那还有一个办法,偷和抢。

自家没孩子卖了,到别的寨子去偷孩子抢孩子卖。

好多又穷又小的寨子,卖人早成习惯,抢人也成习惯,于是部落间最大的冲突就是抢人偷人,有时搞的太过火了,就会爆发两个部落的战争,输的一家,可能所有人就都成对了对方的奴隶了。

杨家以前实力挺强,只有他打别人的份,没人敢来惹杨家,杨家的坞民坞兵们也猛,别人也打不过,所以还算是乱世里的一处安静地。

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跟周边那些卖孩子的蛮子比,他们生活确实幸福安稳,但现在跟秦家的领地情况一比,他们发现杨家的条件其实也没多好。

佃租高,差事多不说,还经常有摊派,比如杨家若是要向交州或是朝廷进贡,这进贡的贡物,最后也是要摊到所有人头上来的。

不管是修城也好修路也罢甚至是修渠,都是直接征发大家做事,全是免费的,结果修的水渠,他们要用水,还得交钱。

以前嘛,大家都这样过来了,不觉得过份。

可跟人家秦家现在的条件一比,大家就不淡定了。

正好现在好多坞民女儿与秦家的人相中了,两边联姻结亲,置陪嫁嫁女儿,接触多了,也就越发清楚秦家这边的规矩了。

好多人细细一思量,为何不干脆跟着女儿也到秦家那边去呢?

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嫁女儿的坞民,现在基本上都要走,好多原本是六个划给秦家的坞堡中的坞民,原本杨家是要都迁走的,可现在好多人也不肯迁了。

“秦琅虽然从我杨家得了一万亩地,可他自己还那么多人,这点地够多少人种?那些人都跑去投秦家,拿什么生活?别担心,等佃不到田,自然还得回来。”杨季元阴沉着脸道。

“爹你有所不知,现在秦家在大搞什么垦荒、改造,之前咱们看不上的荒地、坡地、山地,甚至是洼地、滩地等,现在秦家都在组织人测量规划,说是能够把这些地改造成耕地,他们计划是他们负责规划,然后组织人负责集体开垦改造,再把地分下去。”

“据说,他们能改造出许多田地来,只要愿意参与进去的人,每户参与改造完后,都能获到十到二十亩的永业田,剩下的田则可以签约承租,秦家除打算种稻外,还要种甘蔗,种什么棉花,以及种桑叶、麻等,甚至承诺能够包收购,甚至肯提前付一到两成的款,供大家采买种子、农具等。”

“你说这姓秦的这不是坏规矩吗?哪有这样做事的,他这样搞,坞民全都想跑他们那边去了,都帮他垦河滩修梯田建水渠去了,还有多少人愿意再佃种我们的田?”

最要命的地方则在于,杨家并不仅是一个地主而已,杨家正是因为有了二十万亩地,有了十三座坞堡,有了两万多的坞民,这才能够成为谅山一霸。

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人才有坞兵,有佃户,有工坊的工人,若是没有这些坞民,杨家自己那家族几百号人,一千多奴隶,又能成什么事?

秦琅这真是在挖杨家的根基啊。

“我去找秦琅谈谈,不能乱来。”杨季元一声长叹,可也知道,如今的杨家,已经越来越没有谈判的筹码了,真找秦琅,也未必就会理他。

第466章 鸡头还是凤尾

杨季元备下不少好东西,过上城拜访秦琅。

“女子出嫁后三天回门,老夫想念虫娘了,亲自过来接她回门,顺便来拜访下三郎。”

秦琅看到他来,就知道所为何来。

叫出已为人妇的虫娘出来招待她祖父。

杨季元看到孙女满面桃花,一双眼睛都是春水,眉目间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知道秦琅倒是对孙女还不错。

“虫娘,你去收拾下东西,一会跟我回下城住几天,你阿娘也想你了。”

等孙女告辞离开,杨季元苦笑着跟秦琅抱起了苦,说他的二七五减租法,弄的杨家的佃户们大为不满,都喊着要减租,又说如今秦家这边挖杨家的人。

“三郎啊,你这样搞,我可真坐不住了啊。我的地都要没人佃租了,这可不好啊。”

杨季元虽然嘴上说的怂,可明显今天是想要讨个说法的。

二七五减租,这本就是出自他的本意,为的就是能在武安州招揽人心,既然出台了,又怎么可能再收回。

“杨公,武安州是陛下划给我的世封之地,我秦家不是流官,是以后世代要在这里立足的,这里又是蛮荒,天南之地,远离中原。到处蛮荒,遍地蛮夷,若不收人心,如何立足?还是那句话,我秦琅做事,不能只考虑眼前,得规划长远,我跟侬家跟杨家,都是出于这种想法,才做出的选择,决定了我们的关系。而现在,对于更底层的佃户山民,我也得一视同仁,也要照顾到他们的利益。”

“武安州的将来,不仅是我秦家的,也是侬家杨家其它各个世代生活在这的家族的,更是那无数的普通佃户坞民垌丁们的,我们以后要在这里共同生存,一代两代,世世代代,要和睦相处,就不能是谁压迫谁欺压谁,得让在家都能接受才行,否则坞民们若是日子过的苦,说不定哪天就要站起来反抗,到时兵灾一起,好日子都到头。”

“杨公,你说是吧?”

杨季元黑着脸,“我杨家的地租只收五成,其实已经是少的了,够仁义了,你看看其它地方,看看那些蛮寨,那些垌主把他们的垌丁当奴隶一样,六四、七三的都大把,我五五过份吗?就算是在中原,五五也不过份吧?据我所知,先前朝廷的公廨田、职田出租,收的租最低都是亩收六斗。试问,亩收六斗的租,是多少分成?”

“杨公,以前是以前,别人是别人,我们现在谈论的是我们,是武安州这个地方,我秦琅以前没来,管不着,现在我来了,就要改一改规矩了。杨公何不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你手里有这么多田地,其实只需要部份种稻就够了,剩下的田可以拿来种甘蔗、种桑麻甚至是种药材,然后我们还可以合伙建糖厂、药材厂等等,你若是担忧前景,那你种我来加工,我负责销,如何?我敢说,这个收益绝对比原先单纯种粮要高的多!”

“就算把租子减一减,杨家少收多少?但收获的民心民意又是多少?孰轻孰重呢?”

杨季元犹豫了。

他最憋屈的不是秦琅说的有多对,而是自开城投降后,他就完全丧失了跟秦琅掀桌子的能力,以及魄力勇气。

事到如今这地步,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敢掀桌子,代价太大难以想象。

“杨公,你只要也一样实行二七五减租,你说你的佃户坞民们,还会往外面跑吗?难道做生不是不如做熟?你待你的人好,他们自然就会念你的好,所以你说的我挖你的人,无从谈起。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而不是有意挖你的人,若真如你所说要挖你的人,那么事实就会是不管你定什么租,我都会始终比你再低一些,而实际上,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很看重与杨家的友好关系,这是我秦家在武安州立足的根基,我不会自毁长城的。杨家是我秦家封臣、姻亲,杨家强大,自然对我秦家百益无一害。搞垮了杨家,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杨季元看着这个年轻人,说了半天,虽然始终有说有笑的,可话里却没有半分让步之意。

他来找秦琅,希望他收回他三七五减租做法,而秦琅却让他也搞三七五减租。

秦琅不肯让步,那就只能是他杨季元让步了,除非他能不计后果的反抗,可结果不会好看。

若他坚持原来的佃租等,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会有部份坞民投奔依附秦家的领主,而更坏的结果,则是好不容易缓和的秦杨两家关系,会产生新的裂痕,且难以修复。最坏的可能,则是坞民们都去投靠秦家了,杨家根基不在,轰然倒塌。

杨季元有些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权衡着利弊,可怎么权衡,都没什么好结果。

秦琅眯着眼睛,微微笑道,“杨公,朝前看,我更看好的是我们的未来,人都该往前看,而不是一味的留恋过往,过往再好,那也都已是过往。只有未来,才是我们真正该期盼也创造的。”

“杨家祖上从中原南迁岭南,当年也是为避祸无奈之举,可历经六世,才有了如今这番基业,难道杨家就固步自封了吗?就不想家族更加兴盛吗?杨家若是愿意跟着我秦家,那么未来,绝不仅仅是局限于这个谅山,更不会仅仅局限于交州。”

“我秦琅是大唐宰相,而大唐今日之气象,难倒杨公看不出?大唐三百年之盛世是可期的,三百年啊,我秦家虽世封武安州,可不会龟缩在这里,中原,长安,那才是我秦家展翅之地,我秦家的子孙,都会在长安惊世骄人。难道杨家,就不想重返中原,就不想也有朝一日,能名满长安,震惊天下?不想让世人皆知谅山杨家?不想让杨家成为天下名门之一?”

杨季元呼吸有些急促。

他去过长安,到过洛阳,随侍过中原天子,知道中原之广阔。

谅山在杨家,那只是蛮夷。

“杨公要知道,我秦琅不仅是当朝宰相,我父亲还是当朝三公,也曾拜过相,我现在还是太子之师,我也是崇文馆学士。只要杨家肯忠心于我秦家,我明年返回长安时,愿意带一批杨家年轻子弟回长安,并安排一个子弟入崇贤馆跟太子同学,其它人安排到国子监读书,如何?”

远在蛮荒的谅山杨家,进入中原长安?

杨家子弟做太子的同学,入国子监进学?

这些条件,让杨季元不由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杨季元吐出一口浊气。

目光中已经有了选择。

他再次认输投降了,就如上次认输开城投降一样,他再次投降了。

他自认不是秦琅对手,而秦琅又给了他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个很诱人的选择,秦琅愿意带谅山杨家重返中原,愿意带他们进长安。

如果杨家真能得秦琅帮助进入长安,那么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长安是天下中心,而谅山,只是天南海角。

“三郎不愧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这说服人的本事是真厉害,老夫不得不承认,我心动了。假如三郎真能说到做到,我杨家愿意。”

老杨笑笑,起身。

等他走出了花厅,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居然被汗打湿了。

“阿公?”

虫娘站在廊下跟他打招呼。

杨季元笑笑,招手喊孙女到身边,他近距离打量着孙女,“圆过房了?”

“嗯。”虫娘有些娇羞的笑道。

老杨道,“他对你还喜欢吧?”

“挺好的。”

“嫁为人妇了,就要以男人为中心了,他以后就是你的天,记住了,不要惹他不高兴。还有,趁着他还没有喜新厌旧,早点怀上个孩子,若是你能为他生出个儿子来,对你,对杨家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都是一个保障。”

“年后,我打算让你父亲带你弟弟还有几个侄子一起随秦琅入长安,到时你在京,记得多照顾下他们。”

虫娘轻轻嗯了一声,大族女子哪会不懂这些利害关系呢。

老杨长叹一声,背负着双手心事重重的往前走。

以往杨家在谅山称霸,招流民攻蛮寨耕田行商,积聚实力,想的是不管世道如何变化,他杨家都能在谅山这山野有立足之地。

可是现在,鸡头也当不成了,秦家来了,这谅山就不可能再有鸡头,要当,也只能当秦家的凤尾。

不过现在看来,秦家是个不错的靠山,父子皆拜相,在长安城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是新贵中的领头羊。

放弃谅山里的一些利益,土地、坞堡、坞民、佃租,去换取秦琅所说的更光明的未来。

这个交易,是否做对了?

杨季元不知道,可他知道当年祖上被迫从中原南下避祸岭南,六世了,他们龟缩在这交州的谅山,成了蛮夷。如今有一个重返中原的机会,他想再试试。

他老了,可子孙后代们还年轻,他不希望几代之后,杨家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蛮夷。

我杨家也本中原士族!

第467章 龙入大海

在长安的时候,并不能真正感受到中原的强大,秦琅反而越往蛮荒,才越发感受到中原的强盛与富足。

平金鸡垌降谅山坞,秦琅在武安州封地的北边,花费了三个月时间。

镇南关一场纳妾礼,谅山坞又一场纳妾礼,收服两部纳两妾,尽享齐人之福的同时,武安州南面山区与平原诸部,也都充分见识到了秦琅的厉害,而大唐平灭东突厥的消息,也传遍各地。

当秦琅在腊月时再次启程南下时,这一次所过之处,诸溪垌坞堡,纷纷主动开门迎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再没有遇到过抵抗,大势所趋,诸部归附。

秦琅先后在汤河、渌水沿岸设立了汤泉县、渌水县,以及在沧河畔设立了武定县、武峨县,以及沧河与天德江汇合后的白藤江一带的新安县和安海县。

再加上武安州治城所在禁江边的太平县、武安县以及海门县。

当秦琅进入武安州治所太平县城后,他已经先后设立了门县、谅山县、汤泉县、渌水县、武定县、武峨县、新安县和安海县,还有太平县、武安县、海门县,总共十一个县。

一个之前连县都没设过的地方,突然就设了十一个县,倒不是秦琅喜欢设县的快感,只是每个县,其实都代表了当地一个强大的势力,或为蛮垌,或为坞堡。

有镇南关侬家和谅山杨家的先例在,秦琅对后面这些主动归附的溪垌、坞堡势力,也都较为友善,视其实力,大的设县授县令,小的编为乡。

同时,每过一处,也都在当地跟蛮王坞主们讨要了一些地盘,安置南下人马。

各地授封骑士领地,让他们建城堡、庄园,屯庄,修驿站,拓商路。

颁唐律,推两税,定二七五减税。

打着大唐的旗号,这一路再顺利不过了。

武安州的州城太平县,这里先前是一片渔村,处于禁江南岸,也在白藤江口上游附近,距东面海岸才三十里,距白藤江口仅二十里。

南距太平江北岸,有四十余里。

在这片红河三角洲的东北角,水网遍布,到处都是河流,白藤江、禁江、太平江三江入海,还有许多次一级的江河一样东入大海。

而从太平到交州,也仅二百里,从禁江溯江而上,太平江和白藤江分流之处,便是陇江,沿陇江继续往上,便进入西道江(红河),就在这分流之处,江南岸便是交州宋平了。

太平原只是一个渔村。

李佛子曾经在这里建有水寨,抵抗中原。后来李佛子为隋军攻灭,此处水寨废弃,依旧复为渔村。

在隋乱以后,这里倒是积聚了不少人口,为李姓汉豪控制,建立水寨,纵横江海,倒也成为一方不小的势力。

先前跟杨家一样,也是向交州丘和纳贡,跟交州关系倒是也还和睦。

不入编户,不纳税赋,定期缴些渔产、稻谷,遇战事,也会从他们这征召人马。

只是现在秦琅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边的传统势力范围。

丘和受召入京,李大亮成为了安南大都护府长史,交州刺史。

他比秦琅早几个月到了交州,已经烧过了三把新官上任火,凭着带来的人马,和朝廷的威信,倒也把交州上下整治的服服贴贴。

毕竟交州不是蛮荒,那里本来就被中原控制的较强,人口也有两万余户编户,拥有交趾、龙编、宋平、朱鸢等多个较发达的县。

受此影响,太平本就感受到了压力,等到谅山杨家也被收服,再传来朝廷平灭东突厥消息后,太平的汉豪李天翰也就没敢再怎么样,尤其是秦琅一路南下,诸地溪垌蛮王坞堡汉豪们都归附后,他也主动率部过江迎接。

太平城中。

李大亮带着一支人马过来看望秦琅。

两人在相对简易的太平城里喝茶,李大亮黑了点。

“这太平县本是交州交趾县西道江上游几十里的一个县,拥有几千户人口,陛下授封你为武安州刺史,给你划了这块封地后,特意把太平县南迁至此,还给你迁来了一千七百户人口。”

这是皇帝给秦琅的意外之喜了。

之前秦琅可没听皇帝说要迁一千多户人口给他,连太平县名本是交趾县上游的一个县这事也不清楚。

原来的水寨本就有两千多户,现在又迁来一千七百户,这下倒是让这个新太平县拥有了四千户人口。

而秦琅南下,从中原带来两万多口,一路安置,带到武安州的也还有五千多。

这么一来,倒是有上万人口了。

李大亮都是充满羡慕眼神呢。

“你这武安州一下子设了十一个县,倒比我交州还县多了,亏了亏了,早知道我怎么也不能让陛下把太平县迁到你武安州来啊。太平县迁走一千七百户,剩下也就没多少了,只得被分割并入了交趾、平道、唐林、新昌四县,倒是被分属了交州、峰州、禄州三州了。”

交州是个好地方,从秦汉时开始经营,中间也有几次交蛮叛乱,甚至脱离中原自立,不过最后都是被中原平定,也有中原授任的交州官员趁乱割据自立的,但都只是插曲。

红河三角洲是一片让中原人绝不愿意放弃的宝地,这片三角洲十分巨大且肥沃,是一座宝贵的粮仓,每年都要产出许多粮食,朝廷控制了这里,也就有了经营安南的基地。

粮食完全能够自给,就算有战事,也不必从其它地方运粮,甚至当岭南等地有乱,交州还能提供粮草等支援。

只不过这块地方虽好,但终究离中原太远,朝廷虽然重视,可到如今,也只是把三角洲这块经营的还不错,红河上游和北面、南面的山区,都还是难以控制的地区。

时不时的蛮人做乱,也是让中原很头痛。

尤其是之前隋朝大乱,丘和这位太守失去中原的靠山,在交州也是撑的很辛苦,也就是在这段时期,许多蛮夷和汉人豪酋都是趁势而起,而丘和对于他们,也只能是安抚怀柔,只要不公然称王造反,或攻打交州城池,他都尽量示好。

大唐立国十来年,也一直没能真正深入这里,如今随着李大亮和秦琅到来,朝廷开始真正深入蛮荒,要实际掌控这里,可毕竟是日积月累产生的势力,想要一朝改变也很难。

“还是三郎你有办法,只用了三个月,把武安州这几百里封地里大小十一股汉蛮势力都收拾的服服贴贴啊,设县乡,分封骑士,划分骑士领地采邑,建移民屯庄,硬生生的让那些蛮王坞主割让地盘,易法编户纳税,真行。”李大亮万分佩服。

李大亮跟秦琅在丰州搭档之前,还做过越州都督,越州那以前也是山越横行的地方,蛮子一样很多。但比起岭南来好的多,可当初他在那里治理为官的时候,也一样感受到蛮子们的蛮横无法,为了在隋乱后重新安稳越州,可是费了无数功夫精力的。

但看秦琅这次来,那叫一个了得啊。

其实秦琅南下的这条路,他是先行一步的,在桂州分手后,李大亮先行南下,就是走的秦琅后来走过的这条路。

当时他没跟沿蛮溪垌坞堡过多接触,一路借路经过,没什么利害冲突,因此蛮王坞主们对他很客气,过境都是礼遇有加,但也保持着很强的防范之心。

秦琅也是走这条路南下的,却是一路边打边拉,硬生生的把十一方各有几千上万人口的大势力弄的服服贴贴。

“你现在武安州编户有多少人口了?”李大亮问。

秦琅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多少?一万?不可能吧,这十一个县,不可能才一万户吧。”

“是不止,我这次把武安州内所有的溪垌坞堡都给清点过了,总人口是十一万余,没算上我带来的两万多口人,因此总数实际上是十三万多口,户数就有些乱,我正让他们拆户,三代以上就拆分户,若是搞完了,应当能有两万来户吧。”

秦琅说的轻松,李大亮嘴巴却都惊的能吞下个拳头了。

“两万来户?我交州才两万来户!”李大亮很受刺激。

“那不一样,你那两万来户,是编户齐民,都是汉民和受编的熟蛮了,我这两万来户,是一把扫进来的,都是蛮子们。”

李大亮咬着牙道,“什么蛮不蛮的,你不是都把他们编户齐民了吗?十一方势力不是都已经设为十一个县了吗?那些人,不都是已经编入档案了吗?他们编户,他们纳税,你们受管辖,你说这还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秦琅微微笑着说道,现在还仅是名义上的编户齐民,要真正做到让他们成为齐民,还远着呢。

可李大亮不管,他只知道秦琅现在有人口十几万,有两万多户口,比他交州编数还多,他眼红。

“武安州也是划在安南道管的,也是归你安南大都护府管辖的,我们武安州把守着安南的北大门,人多点不是好事吗,你急啥?”秦琅笑问。

“我就是妒忌,妒忌啊。”李大亮跟秦琅也较熟了,没外人在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讲究。

“教教老哥收编蛮子们的办法,交州西北有两大蛮部,一个和蛮部,一个僚子部,都是实力强大人丁众多,十分的桀骜不驯,根本不服管教,还不时的犯边,我十分头痛。”

秦琅摇头,“这我可帮不了你,我对他们是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陈之以威,反正就是恩威并济,但又充分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尽量做到双赢共利,不是谁欺压谁,谁吞并谁,而是共同发展。若是你也能考虑到这些做到这些,相信和蛮部或僚子部也不会再反对你的。”

不过秦琅还是劝李大亮悠着点,别过于心急了,对于那些大山深处的蛮子们,还是先安抚为上。

“李公来交州,先要保证交州三角洲这片地区的稳定,保证他们对朝廷的忠心,只有稳定了这块基本盘,才能说其它。可万万不能因为一时心急,忙着对付周边山区的蛮子,到时反倒把这片三角洲平原给丢了,这里可丢不得啊。”

“这不是有三郎你来了吗,有你坐镇,我就能够腾出手脚去干了。”

秦琅摇头。

“我得马上回中原了,刚接到长安送来的陛下手诏,陛下召我返京呢,要我即刻回去。我等不及明年的夏季信风了,得原路陆路返回长安。这个年,怕是都要在路上过了。”

“发生了何事,急召三郎返京?”李大亮惊问。

“不是什么大事,但也确实遇到了点事,一是朝中连续病逝了两位宰相,杜淹、杜如晦叔侄俩都先后病逝了,京中日食,武德殿起火,承乾殿遭雷击,周王元方出痘疮而死,另外北方今秋早霜严重,中原各地粮食几乎绝收,如今饥情严重,尤其是关中,长安粮价又至斗米二百钱矣。”

朝廷初冬时灭了颉利,突利跟着投降,东突厥覆灭,这是天大的胜利。

可这场胜利也没有掩饰点一些危机,如早霜严寒再次卷土重来,中原秋收几乎无收,百姓又一次面临严重的饥荒。

而周王李元芳年十岁,跟太子一起在崇贤馆读书,突发痘疮而死,还传染了好几个同学,连太子承乾都染上了。

又因为武德殿起火,承乾殿遭雷击,再加上日食这样不祥天象出现,紧跟着又接连两位宰相病死,这搞的如今京中惶惶不安。

据说皇帝现在晚上根本睡不着觉,一睡下就会梦到建成和元吉兄弟俩带着阴兵来索命,皇帝憔悴万分,而皇后因为担忧承乾的痘疮,也操劳病倒。

现在京中各种流言满天飞,粮食是有价无市,朝廷被迫又开始实行粮食凭票供应限购政策。

这种时候,皇帝召秦琅回京倒也正常。

转运使、户部尚书、同平章国计戴胄已经兼检校吏部尚书、参预朝政,不再兼任转运使了,秦琅估计李世民是又想让他回去接这烂摊子,让他再次来负责财政粮食这块了。

李大亮也没料到居然是这样的,长叹一声,“这胜利来之不易啊,幸好速战速决已经灭了东突厥,哎,哪天动身,我送你。”

“越快越好吧,只是遗憾还刚到太平呢,连交州都还没来的去,钦州、高州、广州、杭州、扬州也还没来的及巡视呢。我走后,武安州就要劳烦李公帮我多照看了!”

“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看的。”李大亮道,“中原缺粮,长安缺粮,交州倒是不有不少粮食,可是一时又难以调运过去。”

秦琅也是一阵沉默。

第468章 恶梦侵袭

李世民心力交悴。

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刚刚擒颉利降突利,灭掉了东突厥,可皇帝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皇九弟周王李元芳突发天花,不到半月就夭折了。

史官沉重的记下一笔,周王元芳,染卤。染虏疮病逝于贞观二年冬腊月,年十岁,无子,国除。

才三十岁的皇帝,两鬓居然染了霜尘。

皇九弟染天花不治而亡,而要命的是太子承乾和数名皇子皆染天花,承乾虽然病情没有那么严重,可也让李世民紧张万分,这可是国之储君,承乾向来的表现,也是极让李世民满意的。

可现在居然染上了天花,要知道尚药局、太医署的人对于天花都是束手无策的,只能听天由命,扛过去了就能活,扛不过去就死。

甚至扛过去了还可能成为一个麻子脸。

整个东宫被隔离起来,禁止出入,以免再发生传染。

可还是隔离的晚了些,后宫里,长孙皇后所生的皇九子李治,燕德妃所生的皇十一子李嚣,还有宫人所生的皇十二子李简,也都先后感染上了天花。

李嚣和李简都才半岁多点,结果也都感染上了,而且病情严重,跟李元芳死前的情况很像,御医都已经对皇帝暗示回天乏术。

皇帝去年已经夭折了一个次子李宽,现在又四个儿子都染上天花,连太子也染上,而十一子十二子都可能救不了,这让李世民如何能好过。

短短半月,皇帝似乎老了十岁。

可长安城里,此时还各种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报应。

是息隐王建成和巢刺王元吉的冤魂前来索命,也有人说是皇帝灭佛抑道,使的佛道降罪。

加之天空出现日食。

武德殿失火,承乾殿被雷击。

于是更加被众人传的沸沸扬扬,还有好多人已经说承乾这次逃不过这劫,还说承乾若夭折,那也是代父受过。

李世民听了这些后,越发心里难受。

他情愿生病的是自己,他不愿意儿子们代他受过。可几个皇子全都被封锁隔离起来,他连见都见不到。

大臣们甚至已经认为太极宫很危险,要皇帝出宫,暂时移驾行宫居住。

建成和元吉,兄弟二人本来都已经在他心里远去,可现在又再出现了,整晚出现在他的梦里,每次都是厉鬼凶神的模样,喊着要索命。

承乾的病情时好时坏,御医们也不敢说控制住了,太子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小红疹,还没有恶化,可已经有不好的兆头。

这是自己的继承人。

李世民对于承乾充满希望,他自己开了个不好的头,兵变夺位,杀兄弟囚父亲,他希望与承乾父子能够父慈子孝,所以承乾年幼,他也依然给他配了最豪华的东宫阵容。

很早开始让承乾学政听讼,还给他几千亲军。

他希望他的太子不会有兄弟夺储之争,也更不会有父子猜忌之悲,可谁能想到,十岁的太子会遭此大难。

这都是我的错,这些天,李世民陷入了这种深深的自责之中。

一切都是他导致的。

他不该弑兄杀弟,幽父夺位,他不该毁佛抑道,他不该接连用兵,大增杀孽,皇帝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之中。

“叔宝。”

“臣在!”

皇帝抬头,看着站在殿门口的秦琼,叹了一声道,“叔宝你刚从太原回来,一身征尘未洗,也是辛苦了,天天这样顶盔贯甲的守在我的殿前,朕于心何忍?”

秦琼全副武装,身披金甲,手持金锏,如一尊怒目天王。

“陛下莫过于心忧,不管什么妖魔邪祟,魑魅魍魉,都不能冒犯人间之主,臣身为陛下武臣,自当要为陛下守殿门,战妖魔,挡住一切妖魔邪祟!”

“陛下且放心,有臣在,绝不放任何妖魔进来,臣这一生,征战千百场,浑身都是杀气,这身铠甲上这对金锏上,沾染了无数敌人之血,妖魔不敢近身。”

“有臣在,且请陛下安心睡眠。”

皇帝听了十分感动。

不由的又想起当年他东征西讨之时,秦琼是他麾下第一大将,每每阵前讨敌,有秦琼在,就绝不能让敌将嚣张。

有秦琼在,也绝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哪怕是亲往敌城阵前观察军情,也丝毫不用担心。

后来得了尉迟恭这员猛将后,贴身护卫的事情多交给了尉迟,秦琼则替他统领前军,做为先锋大将,他指哪,秦琼打哪,将帅配合,亲密无间。

秦琼从没让自己失望过。

想起玄武门之变,关键之时,也是秦家父子出谋出力,冒死奔走。而自己拜秦琼为相,他却推辞再三,就算拜相后也丝毫不恋权。可现在自己有事,秦琼不顾辛劳从太原急驰赶回,披盔贯甲的为自己护卫站岗。

“刚接到三郎从交州发回来的急奏,他说武安州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获溪垌蛮归附大唐,编户两万八千余户,得口十三万七千余口,武安州设县十一,置乡一百零八。”

“叔宝你说说这小子,真是长本事啊。刚过越城岭,就遇山蛮作乱,结果他三两下就把几万山蛮安抚住了,又查破诛灭桂州司马谋反。紧接着南下浔州,抚平欲再次做乱的谈殿等俚帅。”

“这初入武安州,便遇许多溪垌蛮坞堡豪强对抗,朕都没有想到过,这武安州内,这片历朝地图上的空白之处,居然藏纳了十几万口人啊。可秦琅三月平定了这十几方称霸一方的俚酋汉帅们,让他们编户齐民。”

李世民对于秦琅在岭南的行事,也十分关注。

君臣两个密信往来不断,所以他对于岭南的实情有了许多进一步的了解,对于秦琅的许多想法政策,也都愿意全力支持。

秦琅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

一个武安州,那本是一片空白之地,三不管的地带,连个羁縻州县以前都没有,可现在硬是让秦琅梳理干净了,清出了十三万编户齐民,设立了十一个县。

李大亮在交州看着秦琅的动作,都是羡慕不已,也向朝廷上奏想要仿秦琅的办法,对西北的和蛮部和僚子部这两大蛮夷动手,以扩大朝廷的统治区。

“这都是有陛下的扶持,三郎在岭南,全凭朝廷的大旗,才能号令诸蛮,若是没有朝廷,他什么也不是。”秦琼对皇帝如此评价儿子。

“你啊,对三郎还是过于严厉了些,其实你也知道三郎的本事的,如今他也是当父亲的人了,不是孩子了。三郎在武安州,可是又纳了两个妾的。”

说起秦三郎,皇帝和秦琼的心情似乎都好了一些,也没有那么的压抑了。

先前皇帝刚推出世封制时,可是满朝几乎一边倒的反对的,有的大臣们反对世封,认为此举会导致大唐分裂,将来后患无穷。有的有世封资格的大臣们,也一样反对,认为分封到那边远蛮荒,那就是流放贬谪。

总之大家都对蛮荒畏之如虎,坚决不愿意去。

可秦琅第一个受封,第一个前往封地。

虽然封地遥远,离京五千里,虽然没人,可秦琅没叫过苦,没拒绝过皇帝的旨意,不管皇帝如何决定的,他都先应了下来,然后努力的去解决那些困难。

没人,找京兆府,出谋清理了地下城,又找刑部商议,从各地监狱里把犯人弄到武安州去,既减少了犯人的看押管理成本,又能让这些人改过自新。

蛮子不服王化,那就打服。

武力征服之后,再安抚怀柔,颁布新政,让蛮子们能感受到新政之好,照顾那些俚帅蛮王的利益,使的他们上表归附,甘心附从。

设立县乡,编户齐民,给从中原招募的骑士武士们授封骑士领地采邑,给蛮王们一样授封官职,请封爵位等,使的武安州这块蛮地,迅速的变了样。

武安州的构架已经稳固了。

当秦琅在蛮地做的这些一点点传到长安来后,原本还一致反对世封的声音,慢慢的减小了。不少人看到秦琅的那块又远又大的封地,居然弄出来十几万封民后,都震惊了。

而当他们听说这些蛮子居然都已经服了秦琅,愿意编户纳税时,个个都羡慕了。

十几万人口啊,就算再蛮荒,那都是中原顶级大县的水平,甚至是一般下州甚至是中州的水平了,而秦琅能享受三分之一的税赋做为世封收益,这笔钱可不少。

更别说,有这么大的封地,还能垦荒耕种采矿养殖等等。

反对的声音不见了,现在世封的讨论又火热了起来,不少有资格世封的大臣,甚至也开始考虑是不是也应当接受一块世封地,说不定也能如秦琅这般好收获呢。

“三郎代天南巡,没能调集足够的粮食入京,还是失职的。”

今年北方又一次早霜为灾,许多个州秋收几乎绝收,粮食又成危机。加之朝廷为了讨伐突厥,一次出动六路大军十八万人马,调集了几十万民夫。

这又使的之前的储备,消耗一空。

虽说也抢了突厥人许多牛羊等,可毕竟一来还在塞外,二来数量其实也有限的。

第469章 卫国

秦琅南巡,除了巡视地方外,最主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去江南调粮。

李世民倒没有对秦琅过于苛刻,事实上秦琅此次南巡表现的已经足够好了,平山蛮作乱,破获桂州司马谋乱,又安抚住了要叛乱的谈殿等俚帅,更不用说他对冯盎陈龙树李光度等俚帅的敲打,十分有效果。

至于粮食,其实秦琅南下后,江南岭南各地,已经都开始奉他命令筹粮北运,各道常平司全面采购粮食,高度转运。

奈何运输不易。

江东江西淮南这三道还好些,能够借助长江淮河运河输粮,可五岭以南的广东广西和安南三道就不容易了,翻山越岭,道路难行,虽然广州、交州、钦州港都调集了不少粮食,桂州也筹集了不少粮食。

可运不过去。

陆路都得经桂州,通过灵渠转运,但粮食运到桂州,就万分不易了,更别说运过灵渠到了永州后,一路到长沙也十分不易。而到了长沙后,虽说入长江运力大增,可长沙到扬州,再经运河到汴州、洛阳,路途遥远啊。

更添又是冬季,运河也结冰上冻。

而洛阳到长安,陕州却有一段是漕运难点,需要下船上岸,车马转运,然后才能再入黄河,再进运河入长安。

一袋粮食,从岭南运到长安,那真是太艰辛了。

现在问题是江南岭南的粮食不少,尤其是岭南的交广钦等地,这些地方的粮食自给有余,确实能支援中原,但运输太艰难了。

哪怕早早就开始组织调运了,但到现在,第一批岭南的粮食,都还没能运到长安城呢。

从岭南运粮到中原,其实最佳路线是海运,用船从交州、钦州、广州几大港运粮起航,沿海岸航行北上,到杭州或者是扬州港卸粮,转运河船接力运输。

这样的话,岭南三道的粮食,都可以在本道内顺道内的几条干流汇聚到沿海港口,这样最省时省力,比起费力的往内陆深入的桂州运,可轻松太多了。

可问题又来了,海运的话,以这时的航海技术,必须得依靠季风。

从南往北,要依靠夏季风,五六月时,借夏季南信风往北走。而冬季十一二月时,信风是北信风,是大陆往海上吹的,这个时候船无法借风北上。

秦琅原本就是计划一边是筹集一些粮食走陆路,经桂州、灵渠入永州,顺湘江而下抵长沙,再入长江,然后抵扬州,入汴水,经汴州至洛阳,再入长安。

更多的粮食则往交州、钦州、广州三大海港调运,储备于海港的转运仓中,组织调度船只,等到南信风一起,就扬帆启航载粮北上中原。

可今年中原秋收比去年还惨,加上北伐的消耗,使的朝廷粮仓里更加空虚,越发需要南方的粮食。

岭南的粮运不过来,江南的粮也一样受限于运力。

仅仅陕州那一段,就成了一个严重的瓶颈,需要耗费极多的民夫人力转运粮食,可民夫一多,又要消耗宝贵的粮食。

李世民对此其实很清楚。

大唐拥有整个天下,连续的霜灾,也只是在北方地区,天下一盘棋,其实大唐用东南之粮,是可以接济中原之民的,可奈何漕运受限,卡死了粮食运力,使的南方的粮过不来。

秦琅也想不到今年北方灾情会更加严重,长安的饥情是超出预计的。

他在岭南给皇帝的密奏中再次提到了出关就食,让皇帝带百官和长安军民,到洛阳就食。

起码江南的粮食运到洛阳去要近的多,也不会被陕州那瓶颈卡住大半运力,长安到洛阳,几百里路,也就减少了几百里的运程,还有解决了关键的一个瓶颈。

如果十万军民到洛阳就食,一个月就可少往长安运近十万石粮。与此同时,把从塞北把这次北伐获得的牛羊等牲畜或直接赶着南下,或就地屠宰,然后分割运往关内河东河北朔方等地,这样一来,也能缓解一些饥情,不必完全依靠从南方运粮食。

李靖这次北伐,是前所未有的大捷,俘获的突厥人口就有不下二十万,另外突利等归附后,又有数万人口。

唐军获得的牛羊杂畜百万计。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如何安置这些突厥俘虏和降人。

有人提议如上次对郁设部等突厥人和杂胡的安置法一样,但也有人反对,这样的话,朝廷没有能力安置。

因为今年颉利兵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北方的灾情比中原还要严重的多,现在颉利败了,突利降了。

东突厥完了,可这些突厥牧民是没法在草原上过这个冬的,因为他们本就受灾严重,加之战事又让他们损失不小。

朝廷要么把这些人扔在草原上不管死活,自生自灭,可这样做的话,一来不符合大唐的身份,再者这样做也有很大隐患,几十万突厥灾民留在草原上,活不下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跑到南边来抢劫。

没了颉利突利,但谁知道到时哪个部落的俟斤、特勤会站出来扯旗呢?

别说草原上的突厥人饿急了会南下抢劫,就是中原向来温驯的农民百姓,在大饥荒时,也一样会扯旗造反,成为流寇草贼的。

有人说那只能安抚,甚至接济一下,让他们到更南边,甚至是长城内来过个冬。

这就会有更多问题。

首先一个,之前夺的百万牛羊,其实就是这些牧民们的财产,他们连人带牲畜都落到唐军手里,现在要把这些突厥人安置到长城内,这些牛羊不还得还给他们?

可大唐也需要这些牲畜啊。

不说突利带着归附的那些,就大唐俘获的那十几万突厥人,现在就是个烫手的水芋。

怎么搞都不好弄。

十几万人啊,谁也不敢开口说弄死算球,或者说不管了。

那不是三五百,了不是三五千,是十几万。

李世民跟秦琅虽然往来书信里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可毕竟相距五千里,书信再快,一个来回都得起码近月的时间。

现在李靖等在塞北的将军们,也只能先把那些俘获的突厥人和他们的牛羊一起押到了长城北面脚下,暂时安营扎寨看管着。

而突利归附后,本人入京面圣,自己的部落人马,依然还留在草原。可灾情严重,已经不少撑不住的小部落已经直接就往长城南迁了。

这么多人聚在几千里的长城线上。

牛羊没有草吃,牧民们没有燃料,只能忍痛把牛羊一只只提前宰杀,冻在雪里,冰天雪地的睡着帐篷吹着风,吃着冻肉,撑一天是一天。

可突厥人中一股子情绪正在酝酿,若是不能改变目前这种局面,长城线上就要出事了。

“要是三郎在京就好了,好些事情,他总能有些不错的办法。”李世民感叹着,虽然秦琅已经上奏说动身了,可五千里路,一时半会也飞不回来。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除夕之夜合家团聚的日子,叔宝,你回家过年除旧迎新去吧。”

“陛下,年年都有年三十,年年都除旧迎新,今年臣就在这里为陛下护卫站哨。”秦琼依然坚持道。

武安州,太平城。

秦琅刚到太平城才三天,便又起程离开。还没有怎么来的及熟悉这块自己的封地,只是匆匆转了转,做了个简单的规划,然后就把武安州托付给了秦用等。

秦用被授为国令。

这两个职务其实是卫公国的国官,世封制新设,好多制度还不完善,现在就是仿隋朝制度,初步定下的是世封州有三套官制。

一是封国国官制,二是封爵府官制,三是世封州官制。

国官制就是秦琅是卫国公,世封武安州,于是就有武安州卫公国的这个封国,里面就有一套卫公国国官,这也正是汉魏时讲的封爵开国之意。

按隋制,国官有国令、大农二人、尉二人、丞一人、录事一人,其下还有厩牧长、学官长、食官长、典府长、舍人、典卫、史、府等一套齐全的班子。

国令和大农掌通判国事,国尉掌分判国司事,国丞掌付事勾稽等,典卫掌守卫居宅事。

各有职责,各司其职。

另外还有封**队,如武安州可拥三军,每军千人,这三千人就是隶属于国官这个体系。

而国官班子外,还有府官班子。

这个府便是开府,是卫国公幕府。

这套班子也很齐全,比如有长史、司马、咨议参军,记室参军事,六曹参军事,主簿,掾、属、参军事、典签、录事等一整套班子。

而帐内府和亲事府,这两支军队,则隶属于卫国公府官班子之下。

而武安州做为一个世封州,本身也还有一套州衙班子,有刺史有长史有司马,有六曹参军事等。

下属还有各县令等。

武安州的土团乡勇,则隶属于州衙之下。

反正实际上就是一个衙门,三块牌子。

当然,也还各有些区别的。比如封国在哪,国官自然也在哪,但府官却不一定就在封国的,秦琅在长安有卫国公府,所以卫国公的府官也是跟着秦琅,跟着卫国公府办公的。

至于州官,那自然是在州任官办公了。

秦琅要返回长安,这武安州这摊子不可能就这样甩手,必须得信的过的人替他打理,李大亮虽会帮忙照看,可他毕竟是交州刺史,管不了太多。

秦琅只好让秦勇他们留下。

让秦用做国令,负责国官这块,统领的是封官的三军三千人马。秦用则是卫国公府长史,统领府官班子,也负责亲事和帐内这两支牙兵九百人。

独孤燕云随秦琅返回长安。

阿黄暂时留下,秦琅授他为武安州长史,把自己的五百亲军分了三百给他统领,自己只带了二百人走。

杨季元被任为武安州司马兼谅山县令,而阿侬也被秦琅留下了,授她武安州兵曹参军兼门县土团校尉。

虫娘则随秦琅一起返回中原。

在银鞍铁禄都和附离狼卫都这二百亲军的护卫下,秦琅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离开了封地武安州太平城码头,乘船北上,原路返回长安。

第470章 警告

白藤江上。

木兰舟甲板上,阿侬依依不舍,握着秦琅的手不肯松。

“带阿侬去长安吧。”她仰头望着秦琅。

秦琅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门县不能没人守着,我这次先带存信入京,看能不能安排他到崇贤馆读书,实在不行,也可安排到弘文馆读书。在京城呆几年,对他以后有好处。”

阿侬点头,她知道这是秦琅对她们母子好,之前在太平城里本也已经说好了,儿子随三郎入长安,她留在下来,协助三郎义兄秦用他们管理好武安州。

可是真到临别了,又依依不舍了。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相比起前夫侬少主,阿侬在秦琅这里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情什么叫爱,什么叫关怀,什么叫男人。以前刚嫁给侬少主的时候还年少,也不懂那些。等生儿育女了,发觉他跟其它男人一样粗鲁野蛮,没有对比也没觉得哪有问题。

可后来丈夫酗酒打人,各种猜忌怀疑辱骂,加上那经觊觎的男人,让她心力交悴。秦琅的出现,一开始她是抗拒的。

以为他跟其它打她主意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但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却让她一颗心慢慢变了,最初也只是无奈之下相从,想着为了儿子和寨子。可谁能料到,自己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男子呢。

“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我还会回来的,就算我暂时不回来,等这边安稳了,我也可以派人来接你过去。”

“没有你的日子,以后可怎么捱呢?”她叹声。拥着秦琅不肯松手。

“我义兄他们会照顾你的,就算是谅山杨家,也决不敢再越界惹侬家了。上次我也已经把杨季初斩了,杨季元也就先前杨季初谋害侬家之事向你们道歉赔礼,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杨季初的死,也算是为侬杨两家的矛盾暂时划上一个句号,秦琅说了,过去的都过去,杨季元和阿侬都当他面点头言和。

只是现在秦琅要走,阿侬还是有些担心杨家还会报复。

“他们不敢乱来的。”

阿侬有些妒忌的道,“为什么偏偏就带虫娘入京呢?”

“因为门县还要你来做主,交别人手里我暂时还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把你儿子的家业交给其它人手里吧?”秦琅笑问。

“你回去吧!”

“我送你一程,送到镇南关,正好我也先回趟寨里,一路也跟存信多呆几天。”阿侬夫人舍不得秦琅,又舍不得儿子,两个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要远离她而去,她真想抛弃这里的一切,就这样随他们北上。

“那小子听说能跟我进京,不知道多高兴呢,哪有半分的不舍啊,真是没良心的。”秦琅笑道。

阿侬苦笑,年幼的孩子已经想要早早离巢,去闯荡外面的世界,却不知道做母亲的有多舍不得分离。

船沿白藤江而上。

所过坞堡、溪垌,那些坞主蛮王们,全都赶来拜见。

他们全都改为汉家衣冠,穿上了青绿官袍,很是恭敬的邀请秦琅去他们那,秦琅赶路,便只是对他们加以好言宽慰。

当然,做为福利之一,秦琅对这些归附的蛮王坞主们,每家许他们派些子弟随秦琅入京,既是朝拜天子,也给他们在京谋个出路。或是安排他们到国子监读书,又或安排到禁军当个侍卫。

对于这些蛮子们来说,子弟能得见天颜,甚至能在长安落脚,这确实是了不得的好事。

一个个对秦琅感激不尽。

每家都恨不得能多派几个子弟去,派出嫡系子弟,当然还得再选来得力精干的管事、奴仆、婢女、护卫等。

少不得又还得带上许多金银土产等,以备路上和到京开销,以及在京的打点等用。

自然而然,也少不了给秦琅的那一份和给皇帝的那一份。

秦琅对这份礼物,倒是来者不拒的收了。

如今他是武安州的世封刺史,这些人都已经正式是他的封臣,所以接受封臣的进贡,算不得什么,他不贪图这点东西,只是接受这种关系。

一路来到谅山。

杨季元在河边滚鞍下马,也不管河滩的泥泞,直接就单膝跪伏在地,居然声泪俱下的说舍不得秦琅离开。

这位谅山王,卑微的跟个奴才似的。

秦琅微微一笑,老家伙这姿态过于卑微,让他觉得这表演有些夸张。

估计老家伙听说他急着离开,肯定高兴的要死。

“新春大年,主公怎么如何急着离开?”

秦琅也没下船,就站在桥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个很有实力的老家伙,平静道,“本相来去,莫非还要向杨公报备请示?”

“不敢。”

杨季元的脑袋又低下了许多,整个人都快跟趴下一样了。

“起来吧,你是武安州司马,也是谅山县令,用不着表现的跟我秦琅的家奴一样,你是我推恩再封的封臣,不是我的家奴,记住这一点。以后若是再这样不懂礼数,我可就要从杨家换个人来任这县令了。”

杨季元起身,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先前我为你请封谅山县子爵位一事,陛下已经批准了,现在起,你就是正式的谅山县子了,虽说是个虚衔,可是你做为我世封领地里的推恩再封之臣,你可以享受谅山县税赋的三分之一,说实在的,这是许多实封公侯都未必能有的待遇了,好好感恩陛下吧!”

“杨季元谢皇帝陛下天恩,谢主公提携。”杨季元先向北拜谢,又向秦琅拜谢。

“我还是那句话,我秦琅做事,向来是喜欢皆大欢喜的,我这人也不喜欢吃独食,不霸道。你杨家只要忠心事我,我秦家就绝不会亏待你们。陛下想我了,召我入京,你赶紧选几个儿孙跟我去长安吧,我先前答应过你,会让你谅山杨家重返中原的,这是开始。”

说到这里,秦琅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走后,希望你和杨家都不要乱来,尤其是对侬家有什么想法,你要记住,从今往后,这片地方已经不再是那没有规矩的蛮荒,这里是我秦琅的世封之地,所有人都要遵循大唐律法,都要服我秦家管教。”

“侬家虽是蛮子,可他们已经编户入籍了,所以从今往后,不要再说什么俚啊僚,也别说什么蛮和夷,侬家以后就是武安州的子民,就是大唐的子民,以后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大唐百姓,归化的汉家子民。”

杨季元低头站在那里,心里明白,有秦家在武安州一日,他兄弟的仇都不可能再报了,侬家也再动不得了。

“杨季元,你记住,武安州十一个大蛮部坞堡,如今已经化为十一个县,这几百里方圆内,每一个寨子每一个村落,不论原先是蛮子还是客户移民,都已经登记入我秦家的户籍账本上,总共十三万七千多人,每一个从今往后都受我秦琅保护。”

“谁的刀敢砍向我秦琅的封户子民,那就是砍向我秦琅,不管他的刀是如何的锋利,可敢向我秦琅挥刀,那就是自寻死路。我武安州,容不下这种背欺主的人!”

“杨季元不敢!”老杨忍不住再次单膝跪下请罪。

这是番很强硬的警告。

“起来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也不会犯这些,只是通过你的口,让你转告下你杨家的儿孙们,让他们世代牢记今日我这番话。”

“杨勖我带去长安,至于杨家你还要安排谁同去,这由你自己决定。其它人我不管,但杨勖我会给他安排好的,先到东宫的太子旅贲军干个三五年,然后我再安排他到边塞历练个几年,只要他小子肯努力运气好,十年后,怎么也能混上个五品折冲都尉的,到死时混上个十二卫府的将军,应当也不难的。”

杨季元听了这话,再次给秦琅跪下了。

“杨家誓死效忠卫公,世代效忠秦家。”

“哈哈哈,起誓容易守誓难,记住你今天的誓言吧!”

秦琅过谅山而不入,只在穷奇河码头跟杨季元谈了一番话,然后杨家就送上了许多金银财货,并让儿子杨勖带着五个侄儿入京。

倒是在镇南关,秦琅陪阿侬和侬存信回了趟金鸡垌,并在那里住了一夜。

骑马出镇南关,回头望关城,秦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封地。

这镇南关本来是邕州南界,可现在却划到了他秦琅封地内,成了武安州的北门。

哎,算了,镇南关也好,南天门也罢,就是叫古名界首关或是金鸡关都没问题。

“义父,这里离长安还有多远啊,还有几天?”

刚刚走出镇南关的侬存义,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舍,有的只是对那繁华中原长安的向往之情。

秦琅回头,见到镇南关的北寨楼上,一道女子身影伫立,依依不舍。

那是不舍的阿侬夫人。

虫娘骑马在秦琅旁边,也看到了阿侬夫人,“三郎何不把阿侬姐姐带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里更需要她!”

第471章 毁灭

左溪。

过了镇南关入左州,秦琅特意带着武安州带来的那十一家汉蛮子弟绕了点路,去了广源州金龙垌。

这是一片山岳从林地,山多为石山,山高坡陡,且大江小河环绕,地势险要,还有大量天然的石洞,路少林密。

仅有一条小道沿平江汇入左溪。

这片蛮荒之地,却盛产黄金和丹砂,男人多是采矿挖金,女人则多是淘金耕种。

耕种的方法也简单,刀耕火种。

每年烧一片山,山林烧毁后,遗留的草木灰便成了最好的肥料,拿着尖木棍在烧过的山上扎出小坑,然后往坑里撒上谷种就好了,待雨季一来,稻谷发芽,几个月后就变成了满山的金黄稻子。

一片山地,顶多种两三年,地力不足,于是便荒掉重又烧块山地来种。

一代又一代,就延续着这种传统的刀耕火种的模式。

金龙垌,立在平江边一片山坡上,一座又一座的木屋建在山上,没有规划平整可言,房屋也都是就地取材,十分的简陋。

到处都是石头。

浑身脏兮兮的猪摇摇晃晃的走过,很自由很惬意,这里拱几下,那里拱几下,遇到个水坑还要打个滚。

几条狗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对着来人狂吠不止。

一条狗叫,接着越来越多的狗叫,很快整个寨子都是狗叫。

这个寨子很大,曾经十分繁华。

不过现在已经残破不已。

有人探出头来,看到的是武装精良的兵马,再看到那鲜艳的旗帜,又缩了回去。

有人去报信。

很快,大队蛮子过来。

一些蛮子们还缩在屋后偷看。

杨勖看着这场面,不敢置信。

“我以前来过这里几次,这里先前可是非常繁盛的。”

广源金龙垌侬家,黄金多,所以他们被称为黄金侬家,远近各部都愿意来这里交易,带来各自的产出,甚至是贩货前来。

有钱,蛮横,人多势壮,兵强马壮,这是外面人对他们的印象。

可是现在这个残破万分的寨子,哪有半点黄金龙的气象?

一群武安州诸部的子弟们,也是十分好奇的看着这个传闻中的金龙垌。

也确实有些人跟杨勖一样,是曾经亲自来过这里,见到过这深山里的热闹富强景象的。

现在都忍不住跟同伴们诉说这里的巨大变化。

带队迎上来的是扶三的一个儿子扶猛,他是扶三的嫡次子,光听名字就知道也是个彪悍凶猛的蛮汉。

见到来的是秦琅,赶紧上前拜见。

“扶猛拜见宣相,宣相怎么来了?”

看这小子这恭敬的样,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之前金龙垌侬家敢跟秦琅做对,秦琅便借侬家跟水口黄家劫杀官员图谋反判为名,直接把侬福德杀了。然后让左溪其余十七个羁縻刺史联合去讨伐金龙垌。

并约定攻下侬家的广源州以后,人丁财货谁抢到的归谁,不过要缴朝廷一半,至于地盘,谁最先杀进金龙垌,那秦琅就表奏谁为广源州刺史。

这可是极为刺激的。

于是各家都十分卖力。

最终,实力最强的左溪蛮王扶三,出兵最多,动作最快,打起来最勇猛,尤其是抚三的二儿子更是身先士卒,第一个攻入金龙垌的。

于是按约定,侬家被灭后,这个空出来的左州下广源州的刺史之职,就归扶家了,扶三倒也公平,直接就把这个位置给了最先攻进去的二儿子扶猛。

老大倒也没什么意见,老二做了广源州刺史,那意味着扶家的这个羁縻州刺史之位,更没有人能跟他抢了。

诸溪垌都出了力,抢起来当然也没谁示弱。

能抢的都抢走了,十七个大溪垌一顿分。

广源州被抢空了,现在这寨子里的这点人,其实都还是扶猛自己抢下来的,再加上他从左溪带来的扶家人。

这个新的广源州刺史扶猛统领下的金龙垌,可就有点残破了。

“让宣相见笑了,这里现在有点乱。”扶猛不好意思道。

“有什么困难吗?”秦琅问。

他特意绕过来,当然不是要来自己那份的,其实跟蛮子们约定的那一半战利品,蛮子们都不敢贪,都早就老实的拿出来了,并派人请示过秦琅了。

秦琅让他们交到邕州城去,让李光度帮忙送往桂州,再由李袭志派人送到长安去,这是给皇帝的,他秦琅分文不取。

扶猛有点尴尬的道,“当初来的溪垌太多了,结果打下来后,整个广源州全抢光了,原本两万多人口呢,抢完后啥也没剩下了,我就抢下这个寨子,完了还得给我兄弟我爹他们分去大半,现在整个广源州,只剩下这个寨子有人了,总共不到两千人。”

秦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你现有虽然没了人口,可有这地盘,很快还是能起来的,况且,广源州以产黄金和丹朱闻名,还怕不发?”

“可是我现在缺人啊,也没几个懂挖矿采金的。”

秦琅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这个废墟一般的破寨子,这里其实还算不错,有水道可通左溪,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山,偏偏这里有那么一片平地,很是难得了。

“你若是打算再重开那些金矿、丹朱矿,我倒可以给你提供工匠和技术指导,甚至可以为你销货,至于说缺人,其实有了黄金还怕没人?”

岭南其实最不缺人,这里缺的是编户齐民,可本地的蛮子们数量是极多的,也是极不值钱的,岭南除了金银矿产这些很发达外,还有一个最大的买卖就是奴隶买卖了。

各溪垌之间互相抢来抢去,甚至是偷盗买卖成风,十分普遍。

更加不用说,其实交州、钦州、广州几大港口,也有大量外来贸易贩卖交易。

扶猛听了感激不尽,他虽然凭本事抢到了这广源州刺史之位,得了这块黄金之地,可没人没技术,空有金饭碗却还只得讨饭吃。

秦琅愿意帮扶猛,可有条件。

第一个条件当然是要分利,两家合作开采黄金丹朱,秦琅当然得要利益。再一个,秦琅要扶猛划一块地给他,建一个高平县,还要设高平驿、高平堡,驻一支兵马在此。

高平县将是一个朝廷正县。

秦琅会在这里建冶炼厂等,还会在这里屯田。

这是一个直属朝廷的正县。

至于建这个正县的理由嘛,是为了方便驻军等,秦琅说是为了便于保护,还说为了防止西面不受朝廷管控的那些生蛮。

理由很牵强。

不过扶猛现在正愁的是这块宝地到了他手里,连基本的维持都难,所以秦琅肯帮忙把这里运作起来,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说划块地方建个高平县再驻点兵开个驿站修条商路啥的,他不在乎。

反正广源州这么大,往西边去,根本就没有什么边界可言,群山莽莽,那边山里人更稀少,但人也更野蛮,现在他就这么点人,也还真担心那边的生蛮会过来抢地盘。

他之前也向父亲扶三请求过帮助,可扶三给的帮助有限,还说他已经出来自立门户了,要多靠自己。

秦琅知道扶三虽是左溪最大的垌主,可毕竟本身也只是一个垌主,跟他实力相仿的垌主还有十六个,若是他把自己垌的人马分派许多到遥远的广源州,那么他本身的实力就会大为削弱。

自己的地位也会不稳,溪垌也会不安全。

“你若相信我,我们就一起合作,我保证要不了十年,广源州不但能恢复到侬家时的繁华,甚至比之更盛。至于高平县你也不要过于担忧,这个正县的设立对于我来说,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

“信的过,信的过。”抚猛赶紧道。他才三十出头,年富力壮,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可毕竟领着一支人马出来,在这里发展还是感到有些艰难。秦琅在左溪一带,已经很有威望。

灭水口,再灭广源,两个大寨,说灭就灭。

而秦琅答应大家的,也没有半点食言。攻灭广源后,两万多口人,都被参与的十七个大溪垌瓜分了,秦琅只要了事先说好的给朝廷的那一份,而且对大家十分信任,由他们自己分一半出来。

魁梧的壮汉子,怎么也想不到艰难的时候,秦宣相居然还能光临并雪中送炭,激动的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语感激,只好跪伏地上,拿起两个沙锅大的拳头,使劲的锤打着自己粗壮的胸膛,向秦琅表达着忠心。

秦琅道,“咱们是合作,所以你用不着如此,我们互惠互利的事,你并没占我便宜。我呢刚从武安州北上,要返回长安,你若是有孩子愿意随我带去长安,我可以安排他们去见见世面,甚至是让他们到国子监里读几年书。”

扶猛激动万分。

“谢宣相,我这就去叫我家小崽子们过来,看宣相能瞧上谁。”

在金龙垌特意只了一天,与扶猛达成了合作约定。

再离开时,扶猛一路送到了龙州。

武安州来的那些诸部子弟,一路上都沉默了许多。

秦琅看着他们的反应,微微笑着,目的答成。带他们特意绕到广源去,去捡个漏只是其一,关键还是要让这些即将随他去长安的武安州诸部子弟们知道,他秦琅除了以德服人之外,也一样会有凶狠无情的一面。

广源州金龙垌侬家,就是一个例子。

曾经强大与富足的侬家,大小溪垌两万余人,因他秦琅一句话,整个部落联盟都完蛋了,两万多人,全都沦为了其它溪垌的奴隶。

他相信,看过广源州侬家的下场后,这些人会把他们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武安州的家人。

而那些人知道这些后,今后做事会更加三思而后行。

第472章 长安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今年的长安上元节,有些冷清,虽然北伐大胜,一战灭亡突厥,六路北伐大军几乎没有打什么硬仗,以极低的伤亡换取了旷世大功。

可北伐的喜悦也冲不去饥饿,也掩饰不住京中天花在流行的恐惧。

就连平康坊这座大唐最繁华的不夜城,如今也少了几分喧闹。朝廷已经下旨,禁京中屠沽,并实行宵禁。

百姓不得私自宰杀牲畜,不得私自酿酒,甚至不准卖酒饮酒。

平康坊这样的地方,连酒都不许饮了,热闹当然就少了许多。各家饭店酒楼迎来了最惨淡的季节,不少店铺都已经暂时关门歇业,卖不了酒少了许多生意,这长安缺粮,酒粮没有粮票买不到粮,自然也更做不了生意。

平康坊西北隅,独占了坊内一角的卫国公府,门户紧守。

秦琅不在京,当家的玉萧娘子和鱼玄机娘子,便也都谨慎本分,拒绝宾客拜访。

所以这个春节,虽然有许多秦琅的亲朋故旧,甚至是门生旧部想来拜访,管家也只是在门口收了名贴,然后记下名字礼物,就送客了。

秦琅就是在这个上元佳节回到的长安,一路急驰,正月初一在武安州太平城码头出发,在镇南关、金龙垌耽误了几天,其余的时间秦琅都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一路上水陆交替,到了长沙后,直驱襄阳,然后过商洛武关,入蓝田经灞上抵长安,没有绕路扬州洛阳,走最舒适的长江运河水路。

虽说一路辛苦,可也终究是赶在正月十五的黄昏关城时入城。

二百亲军就留在了长乐坡别墅,秦琅就带着几个人入的城。

一袭白袍,倒似个附近赶来长安瞧热闹的外地士子,守门的左金吾卫兵甚至还提醒他。

“今年上元长安没有花灯可瞧咧。”

秦琅对这有些粗壮的士兵笑了笑,居然没有认出自己来,不过天色昏暗,他一袭白衫,人也黑了许多,又没有带仪仗护卫,认不出来倒也正常。

一笑而过,进入长安城。

归心似箭,也没有心思到处走马观花。

不过进城后,发现今年的上元节确实没啥看头,如那士兵所说的一样,因为饥荒,又因为天花,再加上一些不好的流言,朝廷取消了灯节,不但没花钱点亮长安,也让商家们今年禁止办花灯。

本来是三天金吾不禁的上元佳节,今年却反而要宵禁。

天一暗,各城各坊闭门。

连平康坊这种最热闹的不夜坊,都被要求实行坊内宵禁。

暮色昏沉。

长安街上行人稀少,大家行色匆匆的往回赶,生怕回去晚了坊门关闭,然后被巡街金吾卫带回杖院里受罚。

没有花灯。

没有摆摊的人。

也没有那摩肩擦踵的观灯逛夜市的人群。

跟着秦琅身后的侬存信大为失望,这长安城大是大,可怎么这么冷清呢?

“今年有些特殊。”秦琅只得这样告诉他。

一路来到平康坊门前,坊门已经关闭。

六街鼓楼上的大鼓还在敲击着。

坊丁拦住了路。

秦琅亲兵上前,“卫国公驾到!”

坊门前的兵丁一惊,抬头细看,发现果然是许久未见的卫国公回来了,于是赶紧上前来拜见。

“大家辛苦了。”秦琅对他们道。

跟围过来的坊正等打了个招呼,秦琅便进入了坊内,急着想要见见家人,看看儿子,也就没那么多心情在这里闲聊。

平日里热闹无比,甚至拥挤的平康坊街道,空无一人,店铺也都关门了。只有坊丁和不良人等在巡逻。

见是秦琅回来,亲自送到卫国公府门前。

卫国公府大门紧闭,亲兵上前拍马。

小门打开,管事探头,“我家阿郎不在京,家中只有女眷,不方便接待,现在天色已晚,坊中宵禁,若是有事,请明日再来。”

“是常叔吗?阿郎回来了,快开门。”

管事常叔三步当做两步窜出来,一把年纪的人了,这几步倒是迅疾如风,他窜出来,擦了擦眼睛,站在面前的可不就是秦琅。

“阿郎,家里前几天才刚收到你信说要回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赶的急些。”秦琅笑了笑。

常事赶紧往回跑,“小兔崽子们,耳朵都聋了?阿郎回来了,赶紧开门!”

家主离京半年方回,常叔赶紧让家丁把中门打开,以迎接他的到来,又让人赶紧去通知院里的所有人。

“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秦琅笑了笑,不过一路赶回来,看到家里这般欢迎,还是心里十分高兴的。

大门刚打开,还没来的及踏入门内,府里众人都已经闻讯奔来。

府里老少,不论主仆,都跑来迎接。

每个人看到秦琅都十分的高兴,上来问安。

边厨子马夫车夫们也都跑来,挤到面前问一句三郎安。

玉箫和鱼玄机领着府里的一众妾侍也赶了出来,来的太急,连妆容都不及补了。

一路奔波辛苦,可是当看到这一家子的时候,突然觉得一点也不累了。

“儿子!快过来!”

秦琅发现玉箫跟着立着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脑门上留着块巴掌大的头发,其余地方剃的干净,小子穿着个锦袄,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秦琅。

半年多没见,这小子不但能站,还会走了,都已经一岁多了。

玉箫推了推他,“俊儿,阿爷回来了,快去让阿爷抱抱。”

小家伙反倒是搂住玉箫的腿不肯动了。

秦琅笑着上前一把将这家伙抱过来,这家伙居然要哭,嘴都咧起来了。

“你爹可是想死你了,你却还嫌弃要哭?”

秦琅笑着把这家伙举起来,然后直接往天上抛,抛了几下,这家伙在那里咯咯的笑。

玉箫在一边看的心惊胆跳的,可秦琅却把孩子跟抛沙袋一样,抛起接住接住抛起。

而秦俊这小子,越抛越高兴,早忘记了刚才要哭的事了,这会笑个不停。

“好小子,胆量倒是不小,这身子板也结实,以后是个当大将的料!”

“阿郎可别把孩子给吓坏了,更当心别摔着了。”玉箫如老母鸡护鸡崽一样,在旁边那个不自在啊。

“哈哈哈,没事的,扔一扔抛一抛,还有助于孩子发育呢。”

秦琅以前毕竟也是养过孩子的,都说一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刚生娃的时候,那新手奶爸当的确实辛苦,这也不懂那也不会,整天担惊受怕的,一有点不动,就想七想八。

等孩子长大后,奶爸也算是出师了。

所以现在对秦俊这个儿子,秦琅可是很有育儿心得的,孩子就不能过于娇养,不能养的太精细太卫生,否则免疫力难以提高。

玩了会,这小子果然已经跟秦琅熟悉起来了,也似乎记起来秦琅是他爹了。

“快下来,阿娘抱,阿爷刚回来,太累了。”

可这小子如猴子一样挂在秦琅身上,哪肯下来啊。

二十多斤的大胖小子,对秦琅来说,倒也不算个啥,他喜欢这小子胆大的模样,这里揪揪鼻子,那里扯扯胡须,一不小心还要来扎个眼。

“叫阿爷!”

秦琅让他叫,不肯叫,于是只好冲他喊阿爷,阿爷,等他喊了几十句儿子阿爷后,这小子终于开口了,头几句不太清晰,后面就十分顺溜了。

哎,想让儿子叫爹,你得先叫他几十上百句爹,这小子还算不错了,毕竟年龄有这么大。

进了客厅。

秦琅给秦俊掏出一个锦袋,里面装的都是宝石。

有红宝石有绿宝石有蓝宝石黄宝石等,五颜六色的,而且个头都是极大的,每块宝石都跟个鸡蛋似的,通透晶莹,形状各异。

这些都是他在岭南弄到的宝石精品,每一块可都是极珍稀的。现在秦琅都拿出来给儿子,十几块大宝石,就如一把石头一样,也没有精心包装保护,就这样任秦俊在那里敲敲打打。

一边识货的玉箫鱼玄机等人,看的可是心惊胆颤,太糟蹋好东西了。

“这些玩意,岭南多的是,孩子喜欢就给他玩吧。”秦琅哈哈笑着。

鱼玄机眼睛放光,“岭南真的遍地宝石?”

“那可不,到处都是,跟石头一样不值钱,人家蛮子拿着那几百斤一个的玉原石做饭桌,拿那大块的宝石垫桌脚呢,岭南的蛮子妇人,个个穿金戴银。有个部落,妇人一身的银饰,还有个部落,妇人打小时就开始戴颈圈,一年加一层,等到她们成年时,脖子能撑的老长,而她们的颈圈,就都是黄金做的”

秦琅跟女人们吹牛,吹的口水乱溅,弄的一群女人听的眼睛放光,宝石啊玉石啊黄金啊白银啊这些东西,对她们永远是那么的有吸引力。

“三郎肯定是哄我们的,怎么可能呢。”玉箫笑道。

“哄你们做啥,我这次回来的匆忙,东西不好多带,可也随身带了身回来,给儿子随便挑了袋子宝石,给你们则准备了许多金银玉石,人人有份。”

一百多两的牛头金,数斤重的狗头金,这些都是最粗暴原始的,可也最是能亮瞎女人们,能让她们兴奋尖叫的东西。

第473章 痘王爷

儿子抱着一堆宝石睡着了,玉箫想要把宝石拿走,结果这小子一手一个死死的握着。

“随他,一会看着点就是。”秦琅有些宠溺的道。

玉箫无奈,“三郎也累了,快去洗漱吧,我带俊儿去睡觉,看着他。”

秦琅嘿嘿一笑,“孩子这么大了,也该断奶了,让冼氏照看一下,你给我搓背去。”

玉箫明白秦琅那笑意,不过却道,“你这一路回来也累了,就好好休息下吧。”

“你不陪我?分隔这么久了,难道不想为夫,就让为夫好好疼爱你一晚。”

“三郎你若想要,我让幼薇妹妹陪你好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还有俊儿陪伴,可她就孤单多了,她平时也十分喜欢俊儿,也早想要个孩子呢。”

“你可真大方!”秦琅感叹着道。

“快去吧。”玉箫推他出门。

鱼玄机果然早就眼巴巴的在盼着他了,一会不见,她居然就已经回屋补过了妆,虽是晚上,可这淡妆轻抹却也是极为诱人。

“三郎,水已经准备好了,让奴服侍三郎沐浴吧!”

秦琅明知她是李世民百骑司里派来的暗桩,就是负有监视卫国公府任务的,可这事就算心知肚明也只能心照不宣的接受。

“好啊,就有劳你了。”

“我离京的这段时间,京里都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跟我讲讲。”

秦琅躺在浴池里,享受着这温汤浸泡的舒适,全身毛孔似乎都打开来了,蒸汽氤氲,鱼玄机曼妙的身子若隐若现,越发诱人。

他反而闭上了眼睛,放松身体,享受着她那力道适中的揉捏推拿。

“六月时,皇九子李治出生,他是长孙皇后嫡出第三子,皇帝极为高兴,大宴群臣”

“秋天早霜严寒,庄稼多死,许多州县颗料无收,百姓多卖儿卖女,官府无粮赈灾”

“陛下与皇后拿出内府金银宝器,赎回各地被卖的儿女交还给他们的父母”

“饥荒越来越严重,陛下命令关内官员,允许州中百姓离开家乡往关外就食。”

“陛下与皇后放长安太极宫和行宫三千宫人出宫,让她们许配关中府兵,或返回家乡嫁人”

秦琅静静的听着,其实这些事情,秦琅虽在外地,可也都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早知道了。

不过听着鱼玄机说出,又是一种感觉。

尤其是每当她说起一件大事时,必然还会加上一些京中百姓们的反应等等,甚至还有她和卫国公府家中众人的反应,这些秦琅听的很仔细。

总的来说,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上半年还好,夏收的时候北方多数都还丰收了,可下半年就惨了。先是许多地方大冰雹,毁坏了许多庄稼房屋。然后就是早霜,霜冻成灾,大量未成熟的庄稼冻死,导致颗料无收。

而朝廷这些年也是府库空虚,这两年虽然说进行税制改革,让朝廷收入大大增加,尤其是抑佛,打了个大土豪。

但最要命的一点,其实就是粮食储备不足的问题,朝廷财政增收了,可粮食一下子变不出来。

遇到大灾,朝廷仓库里缺粮,百姓家里更是没什么余粮,这就是大乱之后的困境,不论朝廷还是百姓都没隔夜余粮,一遇灾,就饥荒。

这种情况谁也无力改变,正常下,三年丰才能有一定的储备余粮,九年丰才可能真正富足太平。

贞观元年的大饥荒,还多亏了蝗虫,本来旱灾伴蝗灾,这是最可怕的,但因为及时的发起了捕蝗吃蝗运动,这些蝗虫倒是成了救济粮,一时反而缓解了不少灾情。

蝗虫粉,蝗虫干,蝗虫做粥,让百姓们起码能活过来。

可是去年又灾,勉强撑过来,今年再饥,已经难以为继了,百姓连蝗虫都没的吃了。

关中、河南、河北这些大平原地区,一遇到大面积的饥荒时,越发困难,不像是山区等地,粮食没了,还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弄点禽兽鱼虾贝壳啥的充饥,再不行搞点野菜野果。

那些大平原上,一旦赤地千里,绝收之后,密集的人口,连树皮都抢不到吃,只能吃土。

朝廷和皇帝现在其实手里都有钱,问题是钱变不成粮食。

朝廷给各灾区拔钱救灾,各地也不抑粮价了,谁有本事弄来粮食,多高都可以,可问题是,缺口太大,从南方运过来太难,始终杯水车薪,难以解决问题。

最终,朝廷只能放开口子,允许大家离开家乡就食,说白了就是朝廷已经束手无策,双手离开键盘,任百姓自己操作了。

就食,就是去讨饭。

你能走多远就多远,能讨到多少讨多少,官府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其实才是最恐怖的,这意味着真正的灾难。

背井离乡,沿路乞讨,将有多少人饿死他乡?

最要命的还在于,这个多事之秋,大饥之时还起了大疫。京中突然爆发了豆疮。

所谓豆疮又叫虏疮,也就是天花。

据说中原的天花病毒,最早是从交趾传入的,汉代时交趾的征侧姐妹造反,朝廷派马援率兵征讨平乱。

马援平定交趾侧氏之乱班师回朝,南征的兵士死亡了一半,多是死于瘴气,而后来医家葛洪论证,当时的南征士兵其实多是染了豆疮,因为是征讨蛮夷得的,所以这豆疮也就称为虏疮。

中原一直对岭南等蛮荒之地畏惧,称多瘴疫,其实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岭南有天花病毒,一旦爆发感染,危害巨大。许多中原南征之军,打起蛮夷来那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最后往往都要死个一半以上,多数就是军中爆发了疫情,其中不少就是虏疮。

中原从汉代马援南征后,就开始传入了天花,此后时不时的会爆发,让人闻疮色变。

谁也不知道这次长安城里怎么就给爆发了虏疮。

有人说是冯盎等南蛮子弟入京带来的。

更有人怀疑是冯盎上次入京时,故意带了有虏疮的病人,或是有虏疮病人用过的东西来传播的。

这些当然是没根据的猜测,但却在京中有很多人相信。

虏疮在长安传播的很快,周王并不是最早感染的,可他却是死的最高身份的人。

事实上,现在整个关内,都在开始散播虏疮。

而偏偏这个时候因为饥荒四起,百姓被迫外出逃荒,这越发的加大了扩散的途径和速度。

现在御医们拿出了两个诊治虏疮的办法,一个就是拿蜂密通身涂抹,或者用蜂蜜煮升麻,然后频繁饮服。

第二个方法则是用水煮升麻,然后用蘸上药液涂抹疮面,也可以用酒浸渍升麻涂抹疮面。

这两个方子虽然是经过验证的方子,有一定的效果,但效果不强。尤其是第二个方子,用酒浸药涂抹,会让人痛不欲生。

因为痘疮的爆发,现在大家闻痘色变,却又束手无策,连皇弟皇子都接连感染上。

民间为了祈求自家的孩子能够逃过痘疮,已经开始自发的筹钱修建起痘神庙了。

甚至有人把灭蝗有功的天王庙里秦琅天王像给请进了痘神庙,居然给秦琅兼职痘神了。

也因此,每天都有人跑来平康坊卫国公府。

因为秦琅不在,卫国公只能紧闭大门,要不这样做,估计真会有人抱着染痘的孩子来秦家求医问药的。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散播了谣言,说卫国公府家围墙根的土挖去,掺入鸡蛋清,拌匀后涂抹疮面,能有用。

于是天天有人跑来挖秦家的墙角,拦都拦不住。

甚至让长安城里鸡蛋的价格飞涨。

后来又传出方子,说是秦家的瓦,用醋煮,然后磨成粉服用,有效。

然后秦家的瓦被人抢走了许多,长安的醋被哄抢一空。

听说自己成了痘神,秦琅哭笑不得。

大家为了防痘治痘,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秦琅抗蝗灭蝗有功,那也是靠的科举治蝗办法,但他又不是医生,如何懂得如何对付虏疮呢?

秦琅问了些虏疮的数据,震惊的得知,如今关中的痘疮的感染后死亡率居然达到**成,一旦感染上豆疮,能活下来的最多两成,其中可能还有一半的人虽然捡条命,但也会脸上留下大麻子。

卫国公府因为在痘疮爆发后,很快听从了医官建议,跟皇家一样,采取了隔离措施,倒是暂时还好。

卫国公府早就封闭诸门,尤其是秦俊更是被隔离封闭在后院的一个院里,每日就连食物都是通过小窗送入,不准任何人出入。

“我在岭南时也听说长安发了痘疮,可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秦琅叹息一声,他虽不是医生,可也懂点传染病的知识。

遇到传染病,最重要的防治办法就是隔离。

隔离才能防止大规模的扩散传染,否则反复的交叉感染,会让疫情无法控制。

一旦失控,那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从汉朝起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历代的医家都始终没能找到一个有效的根治痘疮的办法,这就越发使的隔离成了最关键的一招。

可偏偏今年大饥,百姓被迫离乡,外出逃荒讨饭,这让痘疮传播越发难以控制了,说不定,今年的痘疮爆发,就是因这饥民大量流动带来的。

头痛啊!

第474章 以毒攻毒

太极宫。

皇帝站在玄武门上,有些孤寂。

失眠越来越严重,恶梦越来越频繁,这些折磨的这位年轻的皇帝憔悴不堪。今晚又是无眠,最后不知不觉的来到了这里。

秦琼身披金甲手持金锏站在不远处,默默的守护着皇帝。

千牛卫们远远的站开。

任凭北方来的朔方吹拂着脸庞,如刀削一般。

无人看到,这位铁血皇帝眼角滑落的泪珠。

皇十一子李嚣,就在刚刚夭折了。

到死,李世民也没能见到这个才半岁不到的儿子最后一面,据御医说,李嚣死时样子很恐怖,脸上身上全是溃烂的脓包血痂。李嚣最终是死于大出血。

皇十二子李简,情况也难以控制,向着恶化发展。

皇九子李治,情况稍好一些,头痛,发烧,反胃,背痛,偶尔痉挛,不断做恶梦,脸上开始出现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并慢慢的出现在全身。

但是现在烧已退,身体明显感觉好转,半岁的李治恢复了食欲、睡眠,正在好转。

可有了李元芳、李嚣、李简三人的例子在,御医们也不敢保证皇九子这是真的在好转。

皇后不顾御医们的劝诅,坚持要亲自照顾李治。

李世民和妻子已经分开了许久没见面了。

他也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们,但没有谁肯同意。

太子承乾也还隔离在东宫,他的情况比李治的还要好点,目前已经恢复正常,除了身体上还有浅浅的红斑外,没有任何异常。可谁也不敢确定,他就已经捱过来了。

东宫依然在隔离封锁之中。

夜色下的玄武门,寂静。

两年半前,自己从这里进入太极宫,夺取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这两年来,他片刻不敢懈怠,努力的去做一个好皇帝,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配的上那个皇座。

他自觉做的不错。

尤其是当他灭掉突厥后,他觉得自己是伟大的。可不等他高兴,现实就扇了他那么重的一记耳光。

他推行新政,改革税制,使的朝廷财政大增,但依然解决不了饥荒。

他灭掉了东突厥,让漠北岭南尽皆跪伏,却也保不了自己年幼的儿子感染天花而痛苦的夭折。

他做的难道还不够好?

这一切是为什么?

难道真是上天要惩罚他?

雷击承乾殿,天火毁武德殿,天现日食。

这一切的一切,是为什么?

李世民很愤怒,他想问这老天,凭什么?

贼老天!

“陛下!”

秦琼过来,“内侍来报,皇十二子突然大出血,御医回天无术,皇十二子已经离开了。”

皇帝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摔倒。

秦琼赶紧上前扶住。

“陛下,请节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李世民颤抖着问。

“是因为两年半前的六月初一,我在这里亲手杀了建成吗,是因为我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吗?是吗?”

秦琼安慰皇帝,“陛下,这与那无关,痘疮是一种疫病,这是疾病不是天罚!”

“这场痘疮爆发,关中有无数小儿感染并夭折了。”

李世民听不进去,他现在陷入了一个怪圈。

已经走不出来了。

“找到孙思邈了吗?”李世民咬牙问。

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孙在民间有药王之称,据说已经是近百岁的高龄老神医,一手医术集各家所长,尤其擅长内科儿科妇科。

可是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见过孙思邈了,但时常能听到他出现的传闻。

从北周到隋,再到大唐,从武德到贞观,历朝天子都对这位药王十分尊重,想请他下山,授官给职,可他都拒绝了。

现在如此严重的痘疮,宫中御医无术,李世民只能盼找到孙思邈了。

“李嚣和李简都已经夭折了,朕希望能保住承乾和李治。”

“尤其是承乾,他是朕的太子,国之储君,不容有失。”

“太子和九皇子都已经好转,当无大碍,陛下不必过于忧虑。”

“朕如何不忧虑呢!”

李世民咬牙,“若这一切真是因为两年半前发生在这里的玄武门之变,而上天降罚惩戒,那朕退位,是否能够结束这惩罚了?”

秦琼大惊,皇帝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陛下累了,该休息了。”

“我睡不着,我已经有一个月没睡过一天好觉了,一闭眼,就总是看到建成和元吉要杀我。”

“朕好累,朕想退位。”

“还政太上皇!”

“陛下,自古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的。”

秦琼忍不住劝说皇帝,如果真这样做,后果可就更加凶险了。一旦太上皇真的复辟成功,到时李世民该处于何等境地?太上皇还能容忍他?会不清算?

到时别说他,就是承乾、长孙等,甚至是当年参与兵变的那一众新朝功臣,哪一个能逃的过清算的结果?

“陛下累了。”秦琼叹惜。

李世民很想仰天放声大吼,骂一声贼老天。

李君羡赶到。

“陛下现在心情很不稳定,你有何事?”

“三郎抵京了,陛下先前交待过,三郎一进长安城,就立即禀报。”

秦琼惊讶,“他这么快就到长安了?”

“嗯,天黑关城前进城的。”

李世民在那边问,“是三郎回来了吗?朕听到你们提到三郎了。”

“陛下,卫国公天黑前入的城。”

“叫他来这。”李世民道。

想了想又改口,“算了,朕亲自去他府上。”

泡了个温汤,最后在鱼玄机的挑逗下,天雷勾动了地火,一番激烈大战。

等从浴室出来,玉箫已经吩咐厨房给他备好了晚餐。

南下几个月,秦琅还真挺怀念长安的美食,虽然自己也能做,可多数时候还是只能简单对付。

大战过后,越发饥肠辘辘,食欲倒是越发的好。

胃口大开,对着一桌美食如风卷残云。

吃的正爽,管家突然邻着几个人进来。

秦琅一眼看到秦琼。

“阿爷怎么来了?”

秦琼依然是一身甲胄,打量了几子几眼,发现这小子也就是黑瘦了点,人倒还很精神,没缺胳膊没少腿也没脸上添道疤痕什么的,“陛下微服驾临,赶紧接驾!”

那边李世民却已经一袭黄袍进来。

“用不着那些。”

他迈步进来,看到一桌子菜,“朕也刚好没吃,饿了,再添两副碗筷,我跟叔宝也一块吃点。”

秦琅看着吃残的菜,“臣让厨房再做。”

“用不着,中原如今多少饥民,朕还嫌弃什么?有脸嫌弃么?”

一番话,说的秦琅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饥民遍地,他这里却一桌子丰盛的大餐。

李世民确实饿了。

好多天吃不好睡不好,忧思过度,心力交悴。

这会一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就是猛吃,也完全不顾忌所谓的帝王形像。秦琼也很饿,见皇帝吃的这么猛,也就放开了吃。

秦琅本来都吃饱了,可看这两位这模样,自己总不能干坐着看吧,于是只好重新拿起碗筷,也大口吃了起来。

等老丈人和父亲都吃饱了,秦琅也终于放下筷子,刚才只吃了七分饱,这下是真吃撑了。

让下人收拾桌子。

李世民端着茶,目光盯着秦琅,看的秦琅有些发毛。

“朕急召你回京,你应当知道现在京中的情况吧?”

“臣听说了一些,一是饥荒,二是痘疮。”

“说出你的解决办法!”

李世民如一头猛虎一样盯着他,这让秦琅很不自在,自己也不是神,刚回来还没缓过神来,哪有什么解决办法。

可皇帝那目光,就吃定他了。

“陛下,老话说大灾之后往往伴有大疫,这说明疫情跟灾情是伴生关系,灾后生疫,疫情爆发的根源在于灾情。因为灾情,给了一些疫情爆发的条件。比如说水患后,滋生疫病,或是饥民饿死后得不到及时的掩埋,滋生瘟情等”

这种说法倒不新鲜,李世民也不想听,“朕问的是解决办法,不是让你说来龙去脉。”

秦琅无奈。

“臣以为,现在这情况,得双管齐下,饥荒和疫情一起处理。”

“具体办法!”

秦琅想哭,朝廷那么多人想不出办法,他有个屁的办法。可看到皇帝和秦琼那期盼的眼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之前在镇抚司时,接触过一个药王弟子,曾经跟他交谈中,得知药王早些年也对痘疮深入研究,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法子。”

李世民呼吸粗重起来。

“快说,什么法子!”

其实秦琅哪接触过什么药王弟子啊,据他所知,孙思邈应当还活着,但隐居在深山里编写医书,年纪也确实大了。

不过从后世的一些记载里,似乎有提到过孙思邈晚年的时候,确实研究过痘疮,还是最早提出用取自天花病人口疮中脓液敷着在皮肤上来预防天花的人。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新方向。

只不过孙没来的及在这上面深入研究,就去世了。

后来的医家,就根据孙思邈提出的方向,进行深入研究,进而有了人痘接种法来预防痘疮。

汉代时从岭南传入的天花病毒,在中原经过上千年的传染后,到了唐宋时期,基本上成人已经有了免疫力,痘疮已经只能侵袭儿童,于是也就列入到了小儿科病类。

一直到明朝,人痘接种法,十分成熟,能让天花防治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如果达不到,就还要被问罪,是本事不行。

可知那个时候确实已经很成熟,也证明当年孙思邈的研究方向确实是对的,这确实是儿科病,接种法更是可行的。

但是现在,谁知道啊!

这孙药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的研究估计也还只是理论,并且没有随着他的医书正式传播开来呢。

但孙药王人找不着,皇帝又来催问办法。

秦琅也只得把孙药王先提出来做个挡箭牌,虚构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药王徒弟,说他曾提过这种接种预防法。

这样一来,就算真找到药王,那这法子确实是有的,也不会有怀疑。

再一个,万一这法子不好用,那也是药王的研究有误,也不可能追究到他秦琅头上来。

当然,他相信这个法子肯定是管用的,可若是这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就未免太跨界了点,也难有说服力,毕竟痘疮这么可怕的东西,怎么还能主动的接种呢,这不是传染?

打着药王的旗号,就有说服力了,也免除了他秦琅无所不能这种让人惊异的事实。

“陛下,据药王研究,经过近千年的中原传染,痘疮如今已经很难在成人身上发作,基本上只能侵袭儿童,他们抵抗力差,所以若是能够提前接种痘种来预防感染,那么就不怕再被传染。”

李世民觉得有点天方夜谭般的感觉,可秦琅这小子向来办事牢靠,他这样说,让他未免有些期盼起来。

“朕已经派人寻找药王许久了,都不曾找到他的踪迹。”皇帝盯着秦琅,“朕会派人继续寻找药王,但是找到他之前,关于如何接种这事,你组织御医和民间民医先研究。”

“朕也可以给你一些少儿奴隶试验。”

皇帝说出这话时,咬牙切齿的。

虽是奴隶,可也是一条条生命,一旦试验失败,那就是害死了他们。

“关于饥情,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也没有良策。臣建议,陛下率长安军民迁往洛阳就食。”

“可以。”李世民点头,事实上朝堂上已经有很多声音,提出暂时迁往洛阳,这样起码能解决长安的君臣和宿卫的七万多兵马的粮食问题。

君臣一阵沉默。

皇帝大臣和禁军前往洛阳,有粮食等着,沿途肯定也能得到食物供应,可其它百姓,就不可能有这个待遇了。

甚至河南的百姓也一样要往淮南江南等地去讨饭,洛阳的粮食也是从南边运来的,而且通过运河运来的粮食也一样有限,供应了皇帝百官禁军,就不可能还能再供应的了百姓。

“陛下,太子殿下,和长乐公主都还好吧?”秦琅问。

“承乾先前也染上痘疮,不过反应较轻,现在还在隔离观察。长乐还好,没有事,现在由杨妃照看着。”

第475章 清算弑君者

早朝。

金殿上,皇帝目光如电,扫视群臣。

“天地定位,君臣之义已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著。”

皇帝一开场的话,就让满殿大臣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的早朝,皇帝特意扩大了与会规模,不仅是常参官早朝,而是按朔望大朝的规格,把大朝会的官员们都叫来朝会了。

本以为要议的是饥情和疫情。

怎么还一开始就说什么天地定下君臣之位,君臣道义早分明,高低地位早已陈述,人伦之道明确?

什么意思?

有那敏感的官员,马上意思到这是有大事情发生了。

不少官员纷纷望向了殿中排在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秦琅。半年没有出现在朝会上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半点动静,不是说还在岭南封地吗?

还有秦琼,这位大唐司空,今天居然一身绢甲上殿,这也是稀奇事了,秦琼自称病辞相之后,可是难得上朝。

这秦家爷俩今天一同上殿,这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长孙无忌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可他却是知道秦琅是昨天黄昏时入京的,而且皇帝昨晚居然和秦琼微服降临卫国公府。

据说皇帝出宫时心事重重,表情凝重。而到了快天亮时才离开卫国公府,脸上却是眉头舒展,难得的轻松之态。

这翁婿聊了一夜,聊了什么?

能让这段时间如此憔悴的皇帝都眉头舒展?

皇帝略微停顿之后,又继续道,“正因此才风俗淳厚,教化天下。既然时常经历治乱,君主有昏庸也有英明,但疾风知劲草,留芳千古的忠臣不会断绝。剖心焚体,视死如归,难道他们不爱惜自己的七尺之躯,不重视自己的性命?”

“只是由于君臣义重,等级名份和礼教在前,故能在当时明白大节,在身后树立清名。至于赵高杀害秦二世,董卓毒杀弘农王,人神所痛恨,就算是不同朝代也共同愤恨。”

“况且那庸俗小人,胸怀凶狠叛逆,朕闲暇时观看典籍,莫不诛夷。”

“辰州刺史、长蛇县男裴虔通,过去在隋朝,曾寄身于晋王杨广手下,炀帝由于潜邸之情,特加喜爱宠信。可此人心无君上,谋逆弑君,密探时机,招集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

裴虔通?

满殿大臣更加一头雾水了,怎么说到这家伙了?

这家伙现任辰州刺史,还有个长蛇县男爵位,他在前朝时是隋臣,参与了宇文化及的江都弑君兵变,后来归附大唐,也得了官职。

这转眼都十来年了,怎么又要翻旧账了?

问题是,皇帝为何这个时候要来翻这个旧账啊?要说逆臣,李家不也是造前朝的反?

秦琅坐在那里也一样是很安静。

皇帝不然不会做那没头没脑的事情,君王做事,都是有原因的。越是觉得奇怪的事情,越有来头,背后原因更复杂。

那边皇帝李世民已经宣布对这种逆臣不能容忍,要追究到底,说要夷其宗族斩其头颅焚其尸体,以彰大戮。

可又话锋一转。

“然年代异时,累逢赦令,可特免极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名削爵,迁配武安州。”

一听说最后夺官除爵发配武安州,所有官员都把目光望向了秦琅,觉得这事情更应当与他有关,否则好好的一个刺史,怎么就偏要发配武安州?

秦琅如老僧入定,不理会众人目光。

这事他提前不知道,皇帝也没说过,但他在那里细细思量,但是能猜测出李世民的一些意图来。

昨天皇帝在卫国公府跟他聊到半夜,后来困了,就在他府中休息,秦琼秦琅爷俩都披上了铠甲为皇帝站岗守卫。

皇帝出人意料的睡了一夜安稳觉,一觉睡到快天亮,起来后还称赞昨晚是难得没有建成和元吉来梦中寻他,大赞秦家爷俩不愧是天王。

秦琼说以后他们爷俩愿意天天给皇帝站岗,李世民说岂敢劳累两位国之柱石天天站岗。

一位内侍就说,可以请阎家兄弟这对丹青圣手,把秦公父子的甲胄图像画下来,然后张贴于皇帝的寝宫门上,这样也当有护卫效果。

李世民大为称赞,还说以后秦家爷俩就是他的门神。

刚回京,意外成了痘神又成了门神。

皇帝昨晚睡的香甜的时候,秦琼跟秦琅爷俩站岗的时候,秦琼说起现在皇帝天天做恶梦的事。

今天早朝,皇帝就要清算弑君的裴虔通,这里面明显是有联系的。

君君臣臣这些话,可是大有深意。

皇帝这是要把这些弑君者抛出去,为他顶替天罚?

“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长史唐奉义、中郎将高元礼,于隋代俱蒙任用,却协助宇文化及,构成弑逆,俱依裴虔通,除名配流岭表武安州!”

又连清算四人,皆是当年参与江都之变,且现在还在大唐贞观朝中任职,且职务不低的官员。

能在贞观朝还混个刺史,这都也是不容易的,起码在大唐也是有过功劳的,可现在,李世民直接一道旨意,就要把这些人一撸到底,只保留了性命。

免官夺爵,甚至抄没家产,长流岭南。

比死好不到哪去。

众人还在惊讶之中。

秦琅这边已经拿着玉笏板在手心里拍打着,发出啪啪的响声。

“臣大赞!”

“陛下,天下愚昧之人,喜欢犯法,凡是大赦宽免的恩德,只当施及到遵守法律且无心误犯的人身上。古语云,小人之幸,乃君子之不幸。一年赦免两次,好人从此不再说话,留恶草必伤庄稼,姑息养奸,便是危害好人。文王作刑法,施刑而不赦免。现四海平定,礼义兴起施行,非常之恩,不可多施。如果经常大赦,则愚昧之人会只会希图侥幸赦免,只想犯法,不能改过。”

李世民拍掌赞赏。

殿中许多官员们都有点懵,跟不上节奏了。

皇帝一上来就要清算当年江都之变弑君之罪,现在秦琅又说什么恩不可多施,刑必将严格,啥意思?

这翁婿一唱一和的,这是要干什么。

好多领悟不出的人,都急的要出汗了。

君臣的默契这个时候充分显现,秦琅昨晚跟李世民丝毫没说到这些,可今天李世民突然说到这些的时候,秦琅却是能够明白皇帝的初衷的。

说到底,还是李世民心虚了。

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建成诛元吉幽李渊,两年多过去了,他自认为表现极好,完全能证明他才应当是大唐天子。可是现在饥荒和疫情,尤其是自己接连夭折两个儿子,让李世民自责万分,甚至也心虚,觉得这是当年玄武门之变一事的后遗症,是建成兄弟俩来索命,是上天降罚。

所以刚才李世民翻出十几年前的江都之变,把当年弑君的那些人,都突然翻出来重罚的时候,秦琅就全领会了。

在众多大臣们还在那苦思猜测的时候,秦琅再次举起了笏板。

“陛下,臣近日听闻息隐王和巢刺王之墓地遇震塌陷,臣以为息隐王和巢刺王皆我大唐开国有功之人,且是陛下手足兄弟,虽然过去犯了错,可于公于私,都应当再收敛重葬!”

又是一道惊雷。

震的朝官们晕头转向,怎么突然又扯到建成和元吉去了,还给他们重修坟墓?遇震塌陷?没听说过啊?

玄武门之变过去两年多了,这两年多以来,这两人就是禁忌,谁也不敢公然提起,秦琅在这朝堂上说这个做什么?

皇帝居然没动怒。

有官员悄悄打量皇帝脸色,发现皇帝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

“卿言甚是,当初若不是建成心急,受元吉唆使蛊惑,也不至于犯下大错。时过数年,朕也原谅他们了。”

“朕欲给他们改封厚葬!”

两年多前,皇帝初继位,给建成定下的是息王封号,谥号隐。息代表的是平息,隐,是隐没。

这是新皇帝对于前太子大哥的态度,不希望再提起他。

可现在皇帝却主动说要改封号改谥号。

不再息不再隐了?

皇帝在上面追述当年兄弟一起起兵,协助太上皇打天下时的往事,说着说着,居然还流下了眼泪。

皇帝也不提建成要造反夺位啥的了,也不说他们**后宫,也不说他们要谋害他了,反正只说当年兄弟手足情深,说当年并肩膀作战创业等等。

那眼泪流的,但让人真以为他们曾经是多么的相亲相爱。

“建成虽然犯了错,可他毕竟曾是我大唐的太子,他于大唐开国,有过大功,这些都不可抹杀。朕,要追封建成为皇太子。”

建成本来是皇太子,玄武门之后就被李世民让李渊下旨废掉建成太子之位废为庶人了,之后再对外称谋逆诛杀。再后来追封为息隐王。

所以建成现在的身份都只是追封的王,太子身份是没有了的。

可现在李世民居然又要追封建成为皇太子,谥号仍然是隐。

“建成、元吉都无嗣,朕决定,以皇十三子李福过继建成,封赵王。”

“巢刺王元吉,改追封为曹剌王,以皇十四子李明过继元吉,封曹王。”

末了,李世民又追封自己刚夭折的第十一子李嚣为江王,谥殇,十二子李简为代王,谥哀。

满殿朝臣,哑口无言。

第476章 太子无恙

皇帝生了十四个儿子,夭折了三个,现在又要过继两个出去,这操作让大臣们都觉得反应不过来。

重要的是,以前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其实也把自己儿子过继给兄弟过,老二楚王李宽,老三卫王李泰,之前都是过继给了太上皇的楚哀王李智云,卫怀王李玄霸的。

只是后来皇帝兵变夺位称帝后,很快又把两过继出去的儿子又收了回来,改另以宗室族侄出继那两位兄弟为后。

楚王李宽不久后又夭折,卫王李泰改封为越王,再又改封为魏王。

现在皇帝又夭折了两个年幼的皇子,这个时候却把最小的两皇子过继给李建成和李元吉。

那两位可不是夭折早死的,而是被李世民亲自杀死的啊,甚至那两兄弟每人都有好多个儿子的,也都是在兵变后被皇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杀光了的。

现在皇帝却说兄弟俩个无后,要过继自己的儿子给他们继嗣。

这也太讽刺了。

十三子李福封赵王,过继给建成,十四子李明封曹王,过继给元吉。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而有知道李明生母是谁的,更是觉得万分刺激。李明的生母可就是元吉的王妃杨氏啊,元吉被杀,李世民派人杀光了元吉的儿子,然后把杨氏接入了宫中。

到现在,杨氏在宫里,都是被称为巢剌王妃,现在应当叫曹剌王妃了。杨氏入李世民宫中后怀孕生子,产下的就是这皇帝十四子李明。

有传言,这个李明其实是元吉的遗腹子。

可不管是还不是,皇帝这操作,都让人头皮发麻。

但出人意料的是,左仆射房玄龄一言不发,京兆尹长孙无忌也不吭声。

至于秦琅,他本就是最先提出了要给建成元吉修墓的人,所以大家早认定这事秦琅早就参与,甚至说不定就是策划者。

皇帝要礼部负责建成和元吉的重葬之礼,还要求以皇太子之礼安葬建成。

早朝结束。

长孙无忌叫住了秦琅。

“听说你找到了治虏疮之法?”

“只是曾遇见过药王弟子,听他提起过药王有一种痘预防之法。但也只是还没验证过的设想,有多大效果不敢说。并且这只是预防之法,对于已经感染者,依然没有对策。”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如果预防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疫情弄的,人心惶惶,长安城都快成鬼城了。”

“长孙公也不必过于忧心,据我查知,这虏疮自汉代时自交趾传入,到如今数百年时间流传,一般成人对于虏疮都已经不会感染,只有体质弱的孩童会感染。但这种虏疮的传染方式,主要还是以飞沫吸入和直接接触方式传染。只要隔离起来,也能有效预防。”

长孙无忌道,“看来你确实有更多了解,你是京兆少尹,你得提起责任来,这防疫之事,我看就要交给你来。”

“我会尽力的,不过我要先去东宫看看太子殿下。”

长孙担忧道,“东宫还在封锁隔离之中。”

“我知道,我去东宫会做好防护措施的,不会再传播疫病可能的。”

大人虽然不会感染天花,但也会携带天花病毒的,比如接触了天花病人,就有可能身上带有天花病毒的飞沫等。

秦琅毕竟也是经历过**等重大传染病的人,对一些基本的防护措施还是清楚的。

“我去东宫,也主要是要去检查下那边的防疫隔离措施是否到位,也顺便去探望一下太子,安抚一下他。”

“那你小心一些。”长孙无忌很谨慎道,太子现在隔离在东宫,情况还好,但防不住万一。

想了想,他又道,“我还是跟你一同去吧,也看看你如何指导检查。”

东宫。

三千旅贲封锁隔离了整个东宫。

东宫大门更是直接灌铅上锁,东宫已经无法出入,每日需要的物资,都是靠城头上放吊筐下来吊进去。

秦琅远远的停下,看着这样子,心里觉得发酸。

也不知道那个帅帅的小太子承乾,还好吗?

十岁的孩子,在里面封锁了快一个月,又是否会恐惧孤独。

高侃几位中郎将上前来。

“卫公!”

秦琅叹了声气,“医官呢?”

“在东宫里面。”

东宫的隔离**不错,保证了承乾不与外面接触,现在承乾的情况比较平稳,所以皇帝最担心的不是承乾会病情加重传染外面,而是外面再次传染到东宫染上承乾。

皇帝今天早朝时追封李建成为皇太子,又把幼十三子李福过继给他为后,其实也是多半为了承乾。

皇帝想安抚建成元吉的冤魂,更希望他们不要去害自己的太子。

这是一笔交易,不在对他们恶谥坏评,承认他们的功绩,承认他们曾经的地位,甚至不让他们绝嗣。

要交换的是他们就此息隐,不要再缠着不放,更不要去祸害他的儿子,尤其是承乾。

秦琅不相信有冤魂这种事情,但他也相信心理作用,皇帝已经给自己心里暗示了,所以别人是劝不了的。

在皇帝的心中,建成和元吉一直还在,如今化为厉鬼冤魂。

秦琅还是头一次坐着吊筐进入东宫。

到了城头,便主动叫东宫的医官过来,让他给准备水、衣物等。

直接就冲洗换衣。

所有身上带的东西,都直接封存又吊到宫门外。

秦琅甚至让医官找来纱布,现场亲自指导他们缝制了五层口罩给自己和长孙无忌两人戴上。

连手也套上了。

“这口罩有用吗?”

“有很大用处,痘疮也主要是以飞沫传播和直接接触,所以戴上口罩或面罩,能避免飞沫传播。手也戴上手套,也能避免直接接触。”

勤洗手,勤换衣,口罩手套都带起来。

“口罩手套都要记得勤换,最好是半天一换,换下来的都最好用水煮过。戴了口罩手套,更不要用手轻易去碰触外面。”

“尤其是不要让孩童接触到!”

在疫区,孩童应当尽量封闭隔离起来,完全与外面隔绝,不接触,这样才能最好的防止传染上。

不染上,自然就没危险,也不用治。

来到东宫承乾所在的殿外,秦琅就在殿下没上前了。

“请殿下留在殿内,关上门,我们隔着门说话就好。”

承乾有些激动的站在殿门口,“这么远,说话听不清。”

“那臣大声点便好。”

承乾脸上有些兴奋,激动的通红,一激动,脸上的红斑记便又明显起来。

秦琅隔着二十步远,还隔了殿阶、殿门,大声的询问着承乾的一些情况。

承乾一一回答。

秦琅一边听还一边记下。

“殿下放心,你这个情况当属于良性感染,虽然已经感染了,但很轻,而且这种情况其实还是好事。”

承乾这种就相当于已经发过痘疮了,而痘疮有个特别,感染过后一般就有了免疫力,不会再发了。

痘疮虽然致死率高,但也分为几种情况。承乾这种算是良性感染,会经历发烧背痛甚至起点疹子,但这就跟接种疫苗一样的反应,很快就会消除症状,并能获得免疫力。

就算再遇到痘疮患者也不怕。

痘疮感染后会有一个潜伏期,一般是七到十七天左右,然后在感染几天后会出现反应,有急重症者,一般三五天就会死亡,这种急性的致死率是最高的,往往能达到百分之二十五,若是防范不力,甚至能达到更高的数字。

而稍轻一点的,则潜伏期长点,发作时死亡率一般是百分之十二三左右。

再轻一点的则可能是在十天以后才发作,这种死亡率更低,一般只有百分之一的死亡率。

最可怕的还是那种急性的重症病人,感染后三天后就容易死亡,一旦感染只能凭运气,看你到底是属于那百分之二十五,还是另外百分之七十五。

所以要防疫,最重要的还是别感染,控制传播,感染者少,死亡就少。一旦感染,不管是哪一类,都有死亡可能。

就算承乾这种,其实也是会有一定的死亡率的。

“减少接触,食物、水也都要加强小心,水最好都是煮开的。”

“所有孩童,最好都要隔离,并戴上口罩。若是发现感染症状,最好是集中隔离,避免成为传染源。”

承乾站在殿门后,透过门的缝隙看着远处的老师秦琅,听着耐心的给他讲解这个痘疮的传播方式、感染症状等,又说他这种属于良性,除了一开始会有点症状,很快就没事了。

“殿下,你已经获得了免疫力。”

“什么叫免疫力?”

“就是豁免再感染痘疮疫病之力,你永远不用再担心痘疮感染了,事实上,殿下已经不需要再隔离了。”

“真的吗?”

“是的,痘疮最长潜伏期十七天,而殿下自发症后隔离在这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了,所以殿下安全了。”

长孙无忌在一边听的都极为兴奋,他低声问秦琅,“你这是安慰太子,还是确实如此?”

“痘疮确实只有十七天潜伏期,隔离十七天没有发作,就表示没有感染。而若是未感染过的孩童隔离十七天后,只能证明没有感染上,但解除隔离后还是有感染的风险,但如果是如殿下这样感染过的,那么十七天后,就已经自动获得了免疫力,不用再担忧染上痘疮了。”

“那我脸上身上的这斑?”

“殿下请放心,这些斑不会起水泡也不会起脓包,更不会溃烂,它们会慢慢的淡化,也许将来会留下一点点细微的小印子,可微不可见。只当是,曾经它来过的痕迹吧!”

第477章 监国

封闭一个多月的东宫大门,缓缓打开。

许久未开的宫门,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音,宫门前守卫的羽林、千牛两军,无不面面相觑,甚至大为惊讶。

将领高声喝令,兵士匆忙列阵。

他们的职责就是封锁东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可当看到了太子太师长孙无忌和太子太保秦琅两位太子老师的身影,两位当值的将军便又都不敢炸刺。

看到两人身后出现的太子殿下身影后,两位将军终究还是不敢失职,硬着头皮上前。

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发现太子殿下精神很好,紫金冠圆领袍明玉带,脸上气色红润,微有红斑,可不细看倒也瞧不出来。

太子身上瞧不出半点虏疮的样。

将军们略为宽心,殿下似乎是大好的样子了。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拜见赵国公、卫国公!”

承乾抬了抬手臂,面带着微笑,依然是那副温仁的贤太子模样,“老师说孤无碍了。”

将军微微有些难色,“末将奉陛下旨意在此,职责在身,不敢擅自主张,请殿下允许臣立马奏报陛下!”

“好。”

承乾站在宫门外,整个人已经非常舒畅了,他并不在意再多呆一时半会。这一个来月的封锁,让他整个人都非常抑郁,幸亏老师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继续被封锁到什么时候去。

金甲将领赶紧去禀报天子。

承乾便拉着秦琅和长孙无忌做在宫门前。

那将领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大队千牛卫和羽林军护卫着皇帝骑马赶到。

马蹄轰鸣。

皇帝远远看到太子,便滚鞍落马,大步过来。

几名内侍似乎还想劝诅,可皇帝并没有理踩。

“承乾!”

“父皇!”

父子见面,深情凝视。

承乾笑着喊父皇,却一下子又流出眼泪来,就连李世民也不由的落泪。

“怀良,承乾真的没事了?”

“陛下,虏疮潜伏期最多十七天,而如果已经感染过虏疮,并经过了十七天后,那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事了。”

感染虏疮后,严重的三五天就会死掉,轻点的也会在十天内死掉,若是能撑过十七天不死的,重点的就是落个麻子,甚至有可能会落下些耳聋等残疾,轻点的一般也就会有些痘印而已了。

而且一旦出过天花,以后就都不会再感染上这个天花了。

据说满朝的康熙皇帝,当年他爹传闻为情所伤出家五台山,扔下皇位和帝国不管,满清无奈,只能让他儿子继位,可当时皇子都还小,最后挑来挑去,康熙被挑中的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诸皇子中是已经出过天花的,还因天花留下了一脸麻子。

所以从健康角度考虑,康麻子最不容易夭折,所以最后选了他,也就成为了满朝坐皇位最久的皇帝,当了六十一年皇帝,因年号康熙,也被后人称为康麻子。

出痘后能获得免疫力,其实这个时代还不怎么敢肯定,就跟此时的天花也并不完全大人免疫。

中原地区因为天花已经传入数百年,所以绝大多数成人已经获得了群体免疫能力,可在一些非中原地区,如一些深山或是草原等地,他们对天花的免疫力可就差的多,所以一旦天花传入这些地方,依然有很强的杀伤力。

虽然也已经有一些御医注意到这些,并提出相应说法,但毕竟还有些让人难以相信,可此时秦琅亲口说出,李世民却很愿意相信。

他觉得这些应当是秦琅当初跟药王子弟相谈时得知的,是药王的观点。

“让阿爷抱抱。”

李世民上前,一把拥住了承乾。

一边的内侍将校们,都很是惊慌。

万一秦琅说的不对,成人也会感染的话,太子身上又还有虏疮,那岂不是要感染皇帝?

李世民看着承乾脸上因激动而又显现出来的红色痘印,伸手摸了摸。

承乾两眼发红。

双手紧搂着父亲。

这一刻,父子难得的那般亲密。

“你十一弟和十二弟都夭折了。”李世民抱着长子叹道。

“九弟还好吗?”承乾问。

“御医说还好。”

都说天家无情,可此时李世民跟承乾,也还是真情流露,。

皇帝牵着太子的手,同返太极宫。

并下令,解除东宫封锁。

太极殿里,李世民又仔细的听了秦琅讲解虏疮和防疫的一些看法,深以为然,当场就任命秦琅为负责防疫指挥。

“陛下,臣请由太子总理,臣协理。”

那边长孙无忌则提出,眼下不仅要防疫,关中大饥更是严重问题,他建议还是应当立即移驾东都洛阳。

“好。”李世民终于下定决心。

这时承乾道,“父皇,儿臣请求留守京师,九弟现在情况不能离京,需要照顾,儿臣愿意留京指挥抗疫并照顾九弟。”

秦琅也提出,“京中孩童确实不太适合前往洛阳,除非是如太子一样已经出过痘的,要不然有加重疫情传播,以及增加孩童感染的风险。”

他提议在长安集中隔离那些出现症状的孩童,组织医生安排护工一起看护治理,而对于还没有感染的,也尽量让他们居家隔离。尤其是得给让孩童们戴口罩。

“十岁以下的孩子尽量都留下来。”

李世民在沉吟。

京中现在饥疫双杀,使的局面困顿,加之流言四起,硬是搞的人心惶惶。

对于流言这些,他还能想办法控制,可没有粮,百姓饿着肚子总是要出事的。

移驾东都就食,已经刻不容缓。

承乾能在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揽担子,这让李世民非常感动,长子长大了成熟了,经历这些虏疮之后更有担当了。

当天。

皇帝在内廷召开了紧急廷议。

除宰辅重臣们,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十二卫六军的主官次官们几乎都被召来议事。

“朕决定升洛州为东都洛阳,为大唐陪都。鉴于眼下饥情,朕将率京中文武百官及军民们移驾东都就食。”

“以皇太子承乾留守京师长安,监国!”

“其六品以下除授,及徒罪已下,并取太子处分!”

廷议一开始,皇帝就直接宣布将移驾洛阳,并让皇太子留守京师监国。

“以太子太保、太子詹事、翰林院学士承旨、参知政事、京兆少尹、太子左卫率秦琅,加检校吏部尚书,进京兆尹,辅佐皇太子监国。”

皇帝的任命一道接一道。

与其说这是召重臣廷议国政军事,倒不如说皇帝早就心中有了决断,只是让大臣们前来听从旨意而已。

皇太子监国,太子师秦琅再得重用。

紧接着皇帝宣布,北伐有功的李靖,先前被御史台弹劾一案,已经调查清楚,证明清白。

故皇帝特追论功绩,拜李靖尚书右仆射,赐绢两千匹,赐实封通前共六百户,加特进衔,并授太子右卫率。

侯君集再授兵部尚书,并参预朝政,拜相。

长孙无忌免京兆尹,检校中书令,王珪检校侍中,魏征以秘书监兼尚书右丞,戴胄以民部尚书兼尚书左丞,皆参预朝政。

御史大夫萧瑀,加特进,参预朝政。

皇帝在杜如晦和杜淹两位宰相去世后,迅速又调整了宰相班子。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李靖,中书令温彦博,侍中杨师道,检校中书令长孙无忌,检校侍中王珪。

此外还有参预朝政、检校吏部尚书秦琅,参预朝政、秘书监兼尚书右丞魏征,参预朝政、民部尚书兼尚书左丞戴胄。

参预朝政、御史大夫萧瑀,参预朝政、兵部尚书侯君集,参预朝政,大理寺卿孙伏枷。参预朝政,礼部尚书陈叔达。

十三位宰相。

如萧瑀、陈叔达那都是武德朝就出任过宰相的,萧瑀更已经三拜了。

秦琅也是政事堂宰相班子里的老人了。

头一次拜相的,是侯君集和李靖这两人。

秦琅、李靖、长孙无忌、王珪四位宰相,被皇帝任命辅佐太子留守京师。

紧接着皇帝又分封皇弟皇子们为王。

封其弟李元裕为郐王,李元名为谯王,李灵夔为鲁王,李元祥为许王,李元晓为密王。

封皇六子李愔为梁王,皇七子李贞为汉王,皇八子李恽为郯王,皇九子李治为晋王,皇十子李慎为申王!

秦琼晋封司徒,开府仪同三司,世封剑南道松州刺史。

一系列的人事命令。

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殿中大臣们倒是并没有什么异议,连向来喜欢喷皇帝的魏征,这次也很安静。

谁都知道眼下长安局势如火,再耽误不起了。

灭突厥的胜利,也无法冲淡如今长安的困境。

“即日起暂停大明宫修建!”

虽然大明宫修的很顺利,可眼下这种饥情,皇帝都要逃到洛阳去吃饭了,长安哪还能再集中那么多民夫工匠来修宫殿,粮食供应不了,事实上,之前已经陆续停工了。

只是还没有这样一道总命令而已。

长安的三万七千多禁军,以及三万六千南衙番上府兵,再加上三千东宫旅贲,除太子旅贲军外,其余的大多要随皇帝去洛阳就食。

北衙六军,只左右金吾卫各留一千,南衙十二卫军,只留左右骁卫各一千。

能走的都走,十岁以下未出过痘的孩童,尽量留在京中。

不仅是长安城,整个关内,能走的都走。

朝廷会尽量想办法在官道沿途,设立一些粥站施粥,帮助百姓逃往关外,去山南、江南、淮南等这些地方。

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沉重。

谁都知道这样的逃荒,意味着什么。

这将意味着会有无数饥民百姓饿死在半路上,尤其是眼下虏疮疫情期间,这种逃荒,更不可避免的要加重疫情传播。

可没有办法了。

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封锁在城中吧,总不能封锁州县道路,让大家活活饿死吧?

相比起疫病威胁,饥饿的威胁更加严峻。

第478章 留守

晨鼓咚咚。

皇帝的车驾已经自太极宫驶出,沿朱雀大街出南门。

长安六街,挤满了百姓。一个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他们挽着包袱,背着被褥。

有的赶着牛马,有的推着车。

更多数普通百姓,只能迈开两条腿,跟在密集的人群后面出城。

秦琅站在长安城头,看着这大逃难似的一幕,心情沉重。

想武德九年,皇帝刚即位,颉利率数十万骑南下,饮马渭河畔,可长安城都不曾出现这种全城逃亡的情况。

贞观元年,大旱之后又起大蝗,关中饥荒,百姓也没逃。

可去年底大唐灭亡了一直如把利剑悬在头顶上的突厥汗国后,却要逃亡了。

说来,其实去年打这场仗虽然时机不错,可也依然耗费了朝廷手里最后那点粮食储备。

十八万大军北伐,几十万民夫转运粮草军械,备战一年。

虽然一出手就灭掉了突厥,整个中原的粮食,几乎都调往了边塞前线,夏季的丰收,让朝廷自信满满,虽早有预警,说低温早霜雪灾可能要接连几年。

但低估了。

去年秋比前年秋的早霜更早也更严重,前年秋收只是减产几成,今年几乎绝收。

这也使的出现了可怕的饥荒。

粮仓是空的,百姓家的粮仓也是空的。

朝廷无粮,百姓也无粮。

这其实是天灾加**,是朝廷的严重失误。

可最后结果,却是要让所有百姓来承担。

皇帝太心急了,若能再等两年灭突厥就好了。

去年的大明宫修建,更是加剧了长安的粮食储备消耗,数十万民夫聚集长安修大明宫,让辛苦从关外转运进来的粮食迅速的消耗掉了。

“老师,他们出关能解决温饱吧?”承乾来到秦琅面前,低声问道。

秦琅苦笑了一声。

在家乡,都解决不了温饱,这背井离乡的,又到哪里去解决温饱呢?

这不是一州一县的饥荒,是整个北方整个中原的饥荒啊。

就算从关中往外逃荒,可沿途都是一样的灾区,就算是出蓝田武关和陈仓散关,去山南和剑南这两个饥情没那么严重的地方,可问题是,那么多饥民涌过去,也承受不起啊。

汉中蜀地,江汉平原,这些地方去秋受早霜影响不大,可问题是这些地方人口不多,粮食产量也是有限的,还一直在往中原输粮,自家也没什么存粮。

现在这么多百姓涌过去,结果其实只有一个。

就是随着灾民的大量涌入,巴蜀、江汉各州,会一个接一个的被蝗虫入境般的灾民们吃光粮食的。

可以想象,当那些州县也再拿不出粮食后,会出现什么后果。

饥饿的百姓只能往更南边跑,或者干脆抢劫那边百姓手里的余粮,要么就只能饿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承乾不解的问。

是啊,为何会这样?

思来想去,天灾只是一部份原因,重要的还是朝廷决策失误。在本就千疮百孔,仓无余粮的这开国之初,还一心想要办太多事情。

朝廷的初衷也许是好的,可却没好结果。

“殿下,我们花了沉重的代价,明白了开国之初,大乱之后想要大治,只能尽量别折腾,与民休养生息是最重要的,让百姓留住自己的粮食。藏粮于民,远比聚粮于国仓更重要。”

朝廷手里有钱有粮,就忍不住会有已经富足强盛的假想,就会忍不住想要搞事情,而不管是征战还是大兴土木,都可能带来的是系统性的巨大风险。

大唐这还是打赢了突厥,灭掉了朔方梁师都,招降了代北苑家等,可这些胜利,没有给大唐立即带来好处,反而成了包袱。

用兵费了钱粮,打下来后接收的这些地盘,安置那些百姓,都往里贴。

“我们该怎么做?”承乾问。

皇帝已经去洛阳了,虽然洛阳的宫室在当年破王世充后,已经拆毁了,可起码那里接收东南来的粮食要近的多。

皇帝走了,百官带着家眷走了,贵族们也往南跑了,数万大军也走了。

长安城最终留下来的,也就是万余人。

“我们得自救!”秦琅望着南逃的人群,喃喃道,长安城还有一点粮食,可这点粮食少的可怜,就算只剩下万把人,也撑不了多久,一样还得依靠从关外运来的粮食。

好在秦琅是有过救灾经验的。

关键时候,只要拿出魄力来便不怕。

皇帝车马远去,秦琅开始以留守辅佐大臣身份,以太子詹事、京兆尹、参政的名义,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立即征收清点所有能吃的,五谷和各种杂粮,以及其它一切能吃的,牛马猪羊鸡鸭鹅骆驼甚至是猫狗鹰雀。

关闭所有的饭店酒楼,停掉所有的酿酒坊。

甚至连皮革坊里的厂料子都要征收,这些东西以牛羊猪马狗骆驼等皮为原料,当然也还是可以煮的吃的。

人饿急了,土都能吃,何况是皮。

所有这些东西,全都征收起来,入库登记。

然后做统一安排配给。

粮食定量配给,粗细杂粮搭配。

维持最低的需求水平。

连战马、坐骑,都列入了名单,该宰杀时就杀,这种时候,也没有余粮来喂战马了。

毕竟战马的消耗超过五个步兵,而一个步兵的消耗,若是精省点,能维持一家四五口人的勉强活着。

一匹马宰杀了还能得到几百斤肉,连皮子和下水都吃掉的话,又能得到许多。

特进、尚书右仆射李进赶了过来。

“三郎你下令要杀战马坐骑?”

“代公,不杀不行,我们没有这么多粮食来养马了,尤其是战马,光吃草可活不下去,与其让它们饿死瘦没,不如趁现在膘肥体壮的时候宰杀了吃肉。”

李靖痛心疾首。

“你知道一匹优良的战马,多么的不容易吗?每匹战马都是千挑万选的上等好马,而且还要经过数年的驯服,如此才能成为一匹合格的战马,每匹战马都是来之不易啊。”

“代公,我也是打过仗的人,哪里不知道战马的宝贵,一匹上等战马,那就是骑士的第二条生命,有时就跟自己的兄弟亲人一样。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养马了,我们连人都养不起了。”

杀马吃肉,这个代价是巨大的。

一匹战马不说价值数万钱,就说他训练的周期也是十分长的,一匹野马捕来,或是一匹牧场的马捉来,并不能就成为战马或坐骑。

一匹合格的战马,不仅基本的性能上要好,它还得经历各种阵列、行军、冲锋等训练,还要经历防惊防吓的训练,还有跳高越远等等各项训练。

李靖是一个老将,对于战马深知难得。

秦琅又何尝不知,但现在是没办法的。

“代公,百姓与战马的命,你选哪个?”

李靖无言以对。

“代公,战马没了,我们将来还能再养再驯,可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钱财没了可以再赚,马没了可以再养,人没了就是永远的损失。”

“不到万不得已,请不要吃战马,先吃其它的。”李靖痛苦道。

秦琅点头。

“我会让人做好统计,战马,尤其是上过战场的马,会尽量先养着,没有粮食吃,就吃草顶着。如果我们能撑过去,我们就不会宰杀他们,可一旦撑不过去,只能宰杀。”

“在人和牛马之间,我只能选人。”

秦琅发布命令,百姓的耕牛和士兵们的战马,先登记入册,只在最后时刻才会吃它们。

秦琅带头表率。

秦家在关内的各个养殖场,猪厂、羊厂,鸡鸭鹅厂,还有牛厂,鱼塘等,全都开始清栏屠宰。

屠宰后都归朝廷调度供给百姓,至于钱,以后再结算。

这样做的损失会非常巨大。

但秦琅也没有办法,他是京兆尹,是留守大臣,如果他家里的东西都不拿出来,又如何向其它贵族官员家里征召他们的粮食牲畜?

“谁敢在这个时候还囤粮倒卖,老子绝不客气。”

“可谁若有本事,能从外面贩粮运粮过来,老子重重有赏,运来的越多,老子赏的越多。陛下授予了太子除授六品以下官员的权力,所以只要肯想办法运粮来,运的多不仅有赏,老子还会建议太子殿下给他授勋官甚至是授散阶。管他是商人还是工匠还是百姓,就算是胡人蛮夷,能在这个时候运来过来,都一样。”

秦琅也鼓励关中那些豪强大户们也出关去。

允许他们带上路上的口粮。

这样他们走后了,家里的粮食就能拿出来供给百姓了。

不愿走也没关系,可家中粮食也一样要全部征收,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先给你留足口粮,这次秦琅是直接先把所有粮食全都征走,然后给你按人定量给粮票。

这样最大化的避免粮食浪费。

困难关头,大家都要节衣缩食,吃顿饱饭这个时候都是罪恶的。

秦琅都已经宣布,把自家的粮食全都交出去,以后也一样凭定量的粮票去领粮,家里以后每天一干一稀,一天两顿。

长孙无忌和王珪两位留守宰相听闻后,都不由的直吸冷气,秦琅也太狠了。

他天天一干一稀,那其它人还好再大鱼大肉?他把家中存粮都交出来了,甚至把家里拉车的马代步的骡都交出去宰了,别家好意思留着?

秦琅只留了家里的战马坐骑,其它的都交出去了。

这态度,让留守长安的一众官吏将士们,无不肃服。

“古有叛军围城守军粮尽后,将军杀自己的侍妾让将士们分食的,我秦琅做不到这点,但把家里粮食和牲**出来给灾民们分食,还是可以的。”

第479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秦琅端着个碗,碗里装着一碗糊糊。

那糊糊黑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面目,这是一碗救灾粥,成份可以说是十分复杂,有五谷有野菜,甚至还有一些鱼虾鸡鸭猪羊肉。

里面还有盐。

吃起来味道一言难尽,混的过杂,所以绝谈不上好吃。

这种救灾粥,也是秦琅的发明。

把征收来的各种粮食牲畜等,配到一起。

五谷杂粮、野菜,各种什么鱼虾肉蛋等简单处理后,按比例混合,然后捣烂舂碎,加入盐,再烘干晒干,就成了救灾粥粉了。

现在长安城和整个关内的百姓,吃的都是这种。

不分档次,不分等级,只有这一种。

不管是留守的宰相辅政大臣,还是州刺史县令,又或是国公贵族们,都是统一吃这种。

每家的粮食牲畜都被征走了,所以现在谁要是敢偷偷的在家吃碗白米饭,或是吃碗面条,那都是大罪。

秦琅吃的粥里,也没有多加点肉,一样的配方,一样的材料。

统一从配粮站领来的,拿开水冲一冲,或放锅里煮,得到的粥都差不多,差别就是有的稀点有的干点。

秦琅的粥里一样有许多糠麸野菜,连骨头都磨成粉混合在内的粥,其余也尝不出肉味,毕竟肉数量有限。

这种粥品相难看,味道也不太好,但是充饥还是可以的,甚至比一般的粥其实还要强不少,毕竟肉再少,里面也还是有肉的。甚至有肉有菜有五谷有杂粮的,还含有较丰富的蛋白质,膳食纤维这些呢。

秦琅甚至跟长孙无忌他们打趣说,吃这个能减肥。

长孙无忌正在烤一只鸟。

这是长孙用他的粥做诱饵,在衙内院里捕的一只麻雀,小小的个头,本以为发现了食物,结果不料成了长孙的盘中餐。

小麻雀被开水烫毛,剩下少的可怜的一点肉,可长孙无忌却很有耐心的除尽了毛,然后拿着一支纤子插起来放在火上烤。

他很耐心,小麻雀被烤的金黄,甚至有点流油。

吃多了那救灾粥,看到这金黄的皮肉和欲滴的油,那真是引的人喉咙里都想伸出只手来。

“今天终于加餐了!”长孙无忌笑呵呵的道。他本来挺胖的,最近都瘦了快二十斤了,再这样下去,人都吃不消了。

其实以长孙无忌这样的身份,要开个小灶什么的,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秦琅带头表率做的很干脆,长孙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拖他后腿。

那救灾粥确实难吃,可大家都这样吃,连太子殿下一天都要吃一顿,大家有什么好说的。

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的是,秦琅这种把所有弄来的食物凑一起捣碎做粥的办法,虽然难吃了点,但却最大程度的利用了食物。

谷糠麦麸野菜草根,能吃的都凑进去,人人有份。

白饭面条肉汤,只有那些隔离营里的痘疮孩童们能享用的到。

可谁愿意去跟那些可怜的感染者比呢?

为了吃口白饭肉汤,就进病营隔离?

这痘疮现在虽说有了隔离等诸多防护措施,且仅在孩童中传染,可一旦感染上,现在依然有起码百分之五的死亡率。

相比之前的死亡率已经大大降低了,但一百个孩子感染上,起码就死五个,依然是惊人的。

每天隔离营里,都会有许多孩童死亡,死状凄惨。

让孩子们特殊点,吃几口面条和肉汤,谁也不会有意见。

长孙无忌烤好麻雀,撕了一条腿给秦琅。

“赵公你自己吃。”

“有好东西我也不能吃独食啊。”长孙无忌把几乎扯掉了一半的麻雀送到嘴边就啃,也就撒了点盐而已。

这麻雀说实话,没吃就能闻到混合了一股子腥臭味,绝对不是什么好吃的玩意,可吃了许多天粥后,这种纯粹的肉,那种纹条肌理,那种嚼劲味道,还是让长孙一脸享受。

“现在要是烤只羊,我能吃掉半只!”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吃到烤全羊了。”秦琅安慰他,在他这种变态的救灾办法下,如今关内的灾情已经稳定了。

做为原本重灾区的长安城,现在更是没有饿死一个人。

大家都还活着。

关外依然在不断的运粮过来,虽然说数量有限,可长安城在秦琅的管理下,粮食居然还在缓缓的增加着,除了每日必须外,还开始有了一点点存量。

而马上从朔方河套等地,也会有几批牛羊运抵。

这些都是从突厥人等手里硬夺来的。

没办法,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

那些随着颉利败亡后亡国的突厥人,现在全都拥堵在长城一线。

他们也深受雪灾冰冻的灾害,一心想着大唐能够接济下他们呢,可说实话,大唐都自顾不暇了,谁会理他们。

边塞还储备了点粮食,是上次北伐准备剩下的,可这粮食都是要供应边军的,毕竟这么多突厥人涌到长城线上,一旦出现点意外,搞不好就是战争。

边军若无粮,怎么守边?

中原已经饥荒疫病双杀,若是再让胡人南下,那可就真是乱上加乱了。

朝廷对于如何安置突厥人,现在都没有个结果,也难出结果。

想安置,安置不了,想安抚,也没钱粮。

想说驱赶或者其它什么的,这个时候也没有出动军队的能力了,也不敢。

于是只能不管不顾了。

不过秦琅还是传令北边,让那边的边将官员们,找那些突厥各部首领,让他们在艰难之中,想办法给大唐进贡些牲畜。

做为条件,秦琅让皇太子给这些首领们授官,让他们暂时留在长城脚下避寒过冬。

同时,秦琅也向突厥人发出了战争威胁。

这个时候,不进贡牛羊,那大唐就派边军来抢,抢完牲畜还抢人,把人抢到中原来做奴隶。

这种行为不免有些恃强凌弱,可面对着眼下的困局,秦琅也不在乎充当一把无赖流氓了。

不得不说,效果还是有的。

大唐刚灭了突厥汗国,颉利现在就在大唐皇帝身边做侍臣呢,连突利也都跑皇帝身边去了。

所以没有哪个突厥人敢跟大唐炸刺,况且他们现在也是群龙无首。

于是半强要半强买的,秦琅好不容易从突厥人那里弄到了不少牛羊牲畜,虽然听说突厥人也奸诈,都是把一些瘦的皮包骨的牲畜和一些冻肉进献,可起码都是能吃的。

等这批牲畜和肉送到,长安城就可以说撑过了最难过的关口了。

李靖撑着个拐杖进来。

这位战神最近犯了足疾,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

“现在饥情正在好转,战马不用杀了吧?”李靖直接坐到秦琅旁边问。

秦琅把半边麻雀递给李靖。

“嗯,只要继续眼下这个势头,确实用不着杀马宰牛了。春回大地,能吃的野菜也会多起来,再一个,冰河化冻,从运河过来的粮食也会增多的,所以最困难的一段日子已经撑过来了。接下来,我们得考虑春耕了,耕牛可是春耕的好帮手。”

“等到天气转暖,虏疮疫情也会跟着好转的。”秦琅说道。

今年这次饥疫并起,可算是给了大唐朝廷重重的一击。

也让朝廷上下都真正认识到,军队再强悍,税收的再多,可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亦是国之根本。

没有个三五年存粮,以后别说强大。

在这次后,估计皇帝也会老实忍耐几年,安心休养生息,不敢再随便折腾了。

委屈太上皇了。

眼看着大明宫都快修好了,结果一下子停工,成了个烂尾工程。出了这趟子事,估计三五年内可能都不会再重新开工了。

李靖摇头拒绝了那半只麻雀,看了眼那边啃的正香的长孙无忌,有些无奈。

谁能想象,堂堂当朝宰相,几位留守大臣,却凑在这政事堂衙内,烤麻雀吃,还要分着吃?

但听说皇帝到了东都洛阳后,都亲自带禁军去打猎捕鱼改善生活,随往东都洛阳的大臣们,也一样要派奴仆去城外采野菜回来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代公腿脚不便,就在家多休息,外面有我们几个在料理。”秦琅笑道,他知道李靖瘸着腿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虽说同为四辅政之一,李靖还是尚书右仆射,论职位,李靖是四辅臣中最高的。

可李靖这人比较低调,尤其是不久前北伐胜利回京后还被御史台弹劾后,他就更加低调了。

哪怕是右仆射,也几乎不怎么管事。

“我也知道长安有三郎和辅机你们辅佐太子殿下,我可放心。只是我最近听到一些消息,据说北边长城一带聚集的那些突厥人,好些受灾严重。”

突厥人虽说是游牧部族,可霜雪灾害下,并不比中原汉人好哪去,草原上的草早早冻死,他们的牛羊就没有草吃。

全靠着牛羊为生的牧民,一旦牛羊饿死,意味着他们也完蛋了。

虽然牛羊能够宰杀,暂时雪冻,但明年呢?没有了母羊,哪来的羊崽,没有了母牛,也不会再有小牛,一个家族一个部落,没有了牲口,就没有了未来。

眼下数十万人挤在长城北面,大唐又不理会他们。

群龙无首的突厥人,眼下正经历着煎熬。

不出意外的,突厥诸部开始了大鱼吃小鱼,强一点的部族开始去抢夺小部族的牲畜和冻肉,甚至抢他们的人,然后向长城内的中原商人贩卖换钱。

有了钱,也许明年还能东山再起。

几十万人马,无数个大小部族挤在长城线上,你打我我打你,暂时还只是小规模的劫掠拼斗,可这样下去,早晚会爆发更大的战争。

李靖做为一个老帅,又是刚北伐灭了突厥的大帅,他对这些突厥人的内斗很关注。

他担心当突厥人内讧升级后,局势会难以控制,最终必然可能会演变成突厥部落越过长城,到长城内来抢掠求生。

“必须早做预防啊!”

如今大唐虽然边境线上驻扎了不少军队,可饥情之下,却也是难以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代公有何良策以应对?”秦琅虚心求问。

第480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药王孙思邈一直没能寻到。

不过却找到了一些自称是药王弟子的人,但经查验,基本上都是招摇撞骗的家伙,有些还懂点偏方,有些则啥也不懂。

对这些家伙,秦琅都将他们扔去了官作坊服劳役。

但对外,秦琅却一直说这些药王弟子在研制解药,并不时的放出一些好消息来。

随着饥情的缓解,虏疮也在关中人口大量出关就食减少,以及关内加大隔离封锁政策下,疫情一点点的降低。

京南,终南山中。

深山高谷之中,一处隐秘的军营,戒备森严。

李靖、长孙无忌和王珪三位宰相一脸神情严重的跟着秦琅经过层层检查,进入了军营。

“真有人痘接种之法?”长孙无忌也十分怀疑。

“这是药王弟子们根本药王的医方研究的新法,提前接痘便能预防。”秦琅解释道。

现在痘毒横行,导致大量孩童发痘死亡,虽然京中长安的痘疮死亡率已经控制在百分之五左右,但在其它地方,死亡率却达到三四成,甚至更高。

秦琅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借药王之名提出了种痘之法。后世之时,种痘的痘种本来最好是牛痘,但是关于牛痘接种法,秦琅一无所知。

他组织起来的防疫营里的医官们,也认为这根本不可行。再一个,也确实没有找到有痘种的牛,倒是生痘疮的孩童现在到处都是。

秦琅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跟医官讨论起人痘接种之法,虽然医官们认为这太过不可信,可秦琅坚称这是药王之方,还让他们研究。

在他的坚持之下,前期的理论研究已经差不多捋顺,也用奴隶做临床试验。

临床实验结果出人意料的好。

现在那些医官甚至已经总结出丰富的经验来。

“选痘苗最关键的是要区别痘苗的顺与不顺,顺的痘苗,疮蜡光泽,肥大厚实,可以收而用之。对于那些没把握的痘苗,则宁愿不用,也不能滥用。”

医官们甚至都研究出把痘疮浆液稀释来做为种苗使用。

几个白发苍苍的医官最近整天在研究这些,虽然疲惫不堪,可医术上的突破,却让他们每个个都精神振奋满面红光。

在营内深处,还有个更隐秘的地底密室,张医师带他们参观了种苗。

用专门的小瓶储存着自患儿身上收取的优质痘苗,埋在土里待用。

“痘苗要使用时先按专门的比例稀释,用来染衣物,并让孩童穿上。”

按他所说,穿上这种染有稀释痘疮液的衣服三天后,小孩子全身便会有痘疹萌芽,这个时候小心看护,不要用药,十日之后,痘疮就逐渐萎缩,接种的孩子也就痊愈了。

“有些地方痘疮死亡者达十之七八,关键就是误把痘疮当其它热病,给孩子服用热药,结果误以热药发汗,致使阳热转甚,则重密出不快,多至黑陷而死。”

李靖看着那些小瓷瓶,感觉头皮发麻。

“真的有用吗?”

“我们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此法能成,是卫公坚持说这是药王之方,还说已经得到初步验证,我们这才敢顺着这个方向研究,最后有了把握才以奴隶试验,发现确实有用。”

经过临床实验发现,人痘接种之法不仅有效,而且效果极好。

经他们手接种的孩子,一百个,到现在也只死了一个。

“此痘种法太好,堪称太平痘也,有此神方,以后再不惧痘毒横行了。”张老医师兴奋的惊叹道。

接痘后百分之一的死亡率,确实已经极低,而张医师说,这还可能有操作不当等原因,若是再精进一些,可能死亡率能降到更低,达到千分之一甚至是万中之一。

“接痘发疹后,孩子都会脸留痘印吗?”

“不会,接痘种后发痘,只是发一点小水痘,而不会溃烂流脓结痂,所以水痘印很快就会消掉。”

长孙无忌听了后,表示想看看那几位药王弟子,表示感觉并要给他们请功。

“他们在一处极严密的地方研究,要求不得打扰。等功成之后,再为他们请功吧!”秦琅说道。

“不是已经研究出药方,怎么还要研究?”

秦琅当然不能说这些药王子弟都是冒牌货,都让他扔去做苦力了,只能告诉长孙无忌和李靖他们说,“我们接痘防疫法,其实本质上就是人工种痘发痘,让孩童生痘,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防治痘毒。但是我们研究中发现,用人身上发痘后产生的痘液做为时苗接种,虽是解决办法。但是,时苗毒性太大,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百分之一的死亡。”

“目前我们正在研究改进之法,不直接用痘液做种苗,而是以痘痂为主。现在我们用的是痘浆稀释之法,还是有一定的毒性,不能完全保证安全。”

而痘痂比痘浆做时苗虽然安全,可也还不是最安全的。

秦琅现在跟一群医师们就在向着养苗、选苗的方向研究,其实就是把疫苗提炼提纯去毒操作。按一些老医师提出的通过连续接种和选炼来降低痘苗毒性。

提炼的次数越多,则痘苗越熟,越熟的痘苗就越安全,其价值也就越高。

当然,其需要的时间和成本也就越高。

“现在我们已经研究出了几种接痘法,最简单的就是痘衣法,用染稀释痘液的衣物来发痘,这种办法发热、出痘缓慢,但较为安全。”

“还有一种办法是直接取天花患儿的新鲜痘浆,塞入接种孩童的鼻孔,以此发痘,因为本法需直接刺破儿痘,痘苗也毒性较强,所以现在我们基本上不建议用此法。”

除了这两种方法,还有新式改良的以痘痂作为疫苗的旱痘法和水痘法。旱痘法用天花痘痂研成细末,对准鼻孔吹入,以种痘发疹,这种一般最多七日发热出疹,简便,痘苗毒性弱,不过因为容易刺激鼻子,会使的孩子鼻涕增多,往往导致接种不成功。

而现在正在研究的水痘法,是用痘痂熟苗,和净水或人乳三五滴调匀,用丝絮裹痘苗在内,捏成枣核样,塞入鼻孔内半天后取出,一般七天发热见痘,达到预防效果。

这种方法也是痘种最安全之法,只不过痘种养熟需要时间,成本较高。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水痘法的痘苗再多次提纯改进,这样就更安全。

“能不能加紧养一批熟苗出来?”长孙无忌问道。

“这个需要时间,成本也较高。”

“成本不是问题,人手不够就增派人手,钱不够拨钱!”长孙急道。

痘病可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穷,就是皇帝的儿子也一样会出痘病死,所以谁都想要一个优质熟苗痘种。

长孙想马上再进行几批实验,若是还能保证效果,就赶紧把好熟苗请示皇帝后给皇子们接痘。

当然,到时自家的孩子们肯定也是要接种的。

长孙无忌还和王珪李靖一起去亲自看了那批接痘后已经出痘过的孩子,都是一群奴隶子,而且被选中的多是一些残疾病儿。

这些人被选中做第一批临床试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和身体残弱,可也是运气较好的,一百人,只有一个死了。

其它的全都好好的,甚至因为在这个营地里接了痘种后,他们原来的一些疾病甚至是一些残疾,都由大唐顶级的医师团结们在给他们医治。

在观察期里,秦琅不但给他们良好的生活环境,热水、干净舒适的衣服等,甚至还教他们读书,这些以前最悲惨的孩子,现在在这里跟活在天上一般。

反正他们自己都觉得上天了。

长孙无忌看到这些孩子身上确实都还残留着一些没褪去的痘印,也终于相信了秦琅,不,是相信了药王神方。

李靖这样老成持重的人,也不由的惊叹连连。

“立即派飞骑往洛阳报捷,最好是送几个医师带上一些熟苗过去,让陛下亲自验证。”王珪也激动道。

这么好的防痘之法,简直是千古之功啊。

孩子们主动接痘之后,就再也不怕痘疮流行了。

长孙拉着秦琅,“不知道三郎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你家大郎接种?”

“实不相瞒,我家俊儿其实已经接过时苗了,估计这几天就会发痘出疹了。”

长孙惊呆,这也太大胆了,秦琅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快就给孩子接痘了?

“长孙公,这时苗接痘法,虽然还有些危险,可就算是痘衣法都已经降到百分之一的死亡率,水痘法更是千中之一。但是现在外面痘疮横行,一旦感染上,若是重疾死亡率可是十中二三起啊,不敢赌啊。”

长孙无忌本来还想等把时苗多养养,可现在听秦琅这么一说,也有点慌。

万一等不到优质熟苗,就给染上了,岂不后悔死。

“三郎,那能不能请你帮忙安排医师到我家也给接痘?”

“长孙公愿意的话,我这里可以马上安排,一定保证用的是从痘痂中经过提纯过的熟苗。”

长孙无忌一脸感动,“多谢三郎了。”

那边李靖和王珪听了,也不由的凑了过来,厚着脸皮向秦琅提出为自家儿孙们接痘之事。

第481章 晋王

秦俊接痘好的第七天,果然开始发热并出疹。

卫国公府后宅西院,早就封锁隔离着,上次秦家的家庭医生到终南山学习了接种之法后,取了优秀时苗回来,进去接痘后,就一直留在里面没出来。

日夜观察着秦俊的情况,这小子一连数日,好吃好喝,吃了就睡,睡醒了吃,一天玩玩闹闹没事人一样,玉箫等担心万分,还怕接种失败。

这天一大早,家庭大夫老许赶紧拍马,告诉院外守门的家丁说秦俊发热了,这下家里上上下下都着了慌,尤其是玉箫,紧张的团团转。

秦琅还在光德坊京兆府衙办公呢,就被管家跑来禀报请了回去。

等他一路赶回家,通过层层封锁进了小院看到秦俊后,发现这小子今天人蔫蔫的了,东西也不吃,玩具也不玩。

乳母冼氏抱着秦俊,孩子见到秦琅也只是没精打彩的喊了句阿巴。

大夫倒还是比较轻松,告诉秦琅说孩子身上已经出了痘疹,各种情况都很不错,一切顺利。

“孩子现在就是不能见风碰水,保持衣服宽松,不要捂着,吃粥喝奶便好,静等热消痘退就行了。”

“能确定是熟苗发痘,而不是外面传入的痘毒吧?”秦琅仔细的检查着孩子,他进来前,已经全身洗过澡,换过衣服,又把口鼻和手都摭的严实。

“确实是熟苗发痘,不是染的外毒。”

听到这,秦琅也是长松口气。

痘毒一爆发,要死多少孩子啊。

自家的孩子能躲过去,也是万幸。

他也不得不佩服那些医师们的了得,他打着药王旗号,提出的种痘之法,也只是提了一些大概的方向,可人家硬是在短短时间里就理出了头序,并找到解决之法。

不得不说,这些人是真有本事。

但若没有药王之名,估计秦琅也难让这些人这样大胆。

长孙无忌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秦家大郎的情况,听说秦俊出痘发疹后,他还特意又等了三天。

等到秦俊果然已经热退痘消,又吃嘛嘛香的时候,特意跑来亲自瞧了一遍,然后当天就邀请秦琅带着医师上他家给他家的孩子们接痘种苗。

长孙家的孩子可比秦琅的多。

秦琅家才一根独苗,可长孙家一群孩子。

更别说长孙家,家族大人丁旺,同族的孩子更多。

长孙无忌给家里的孩子分成了数批,第一批先接种了几个。

秦琅给长孙家接种过后,便请医师跟他去亲仁坊。秦琼先前晋封司徒、开府仪同三公,并授剑南道松州世封刺史后,便跟随皇帝去洛阳了。

皇帝自从让阎家兄弟画了秦琼父子的画像贴在宫门上后,晚上确实能睡上一会了。

他又追封建成为皇太子,改封元吉为曹王,并让自己两个幼儿过继给他们后,奇特的是,两个年幼皇子都没染上痘毒,而建成和元吉也从此消失,没再来向他索过命叫过冤。

但李世民去洛阳时,还是特意让秦琼随驾。

秦琼去了洛阳,家眷却都留在京师,主要是家里几个孩子都还小,虽然早早封锁隔离起来,没感染上痘毒,可一出京,怕路上会感染。

好在秦琅留京,有他关照,府里倒一切都很好。

崔氏也早听说了秦俊接了痘种,只是一直有些犹豫不决,如今听说秦俊已经好了,而长孙无忌都给儿子接了痘种,当下也就不再犹豫。

“你阿爷自洛阳来信,说你已经跟他说过接种之法,他让我都听你的。”

“请大娘子放心,这接种之法,都是出自药王之方,也经过御医验证过的,及早接种,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痘毒了。一次接种,终身受用无穷呢。”

秦琅对自己很有信心,所以没跟长孙无忌一样,做事还要观前望后,他让医生用几经提炼的熟苗,以水痘之法,给家里兄弟们全都接种上了,连自己的三个义子,也都接了。

长孙皇后特意派人召秦琅入宫。

皇后没有随李世民去洛阳,原因是她要留在京照顾半岁多点的皇九子李治。

李治先前也染上了痘毒,不过运气较好,虽然一度比承乾的要严重些,可终究还是没事了。

只是皇后不放心李治路上颠簸,便请求带李治留京,同时也留下来照顾承乾。

皇后听说秦琅找到了种痘之法防疫,效果还很好,便特意召他入宫。

秦琅还是上次离京前见过皇后,这转眼都有大半年没见了,皇后又生了个皇子,孩子都半岁多了。

人瘦了许多。

“三郎你来看看治儿,他这样是已经出过痘不再需要种痘了吗?”

秦琅上前,仔细的打量着李治。

才半岁多点的孩子,在皇后怀里睡的正香。

包被包裹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了半张脸。

皮肤红红的,看着挺像皇帝,脸上还有淡淡痘印,脸没被毁。

“娘娘,晋王吉人天相,这是上天降福,已经没事了,也不需要再接痘,这辈子都不用再担心痘毒了。”

皇后长松口气。

“娘娘,可否让臣抱会晋王殿下?”

秦琅从长孙怀里接过李治,想想这小子历史上运气好的很,两位嫡亲兄弟都是极有本事的,龙争虎斗,最后两败俱伤,倒是让他小子白捡了一个皇帝当。

只是这小子皇帝做的可不怎么样,纳了父亲的才人,最后硬抬举为皇后,甚至搞二圣临朝,最终弄出了个女皇武则天。

武则天的称帝,可以说让李家宫斗内乱不止,也导致了李家王朝后来的败亡,李唐一朝死敌吐蕃,可以说正是在武则天时代完全崛起的。

这小子本来在皇后怀里睡的正香,结果秦琅一抱,这小子立马就醒了。

睁开两只眼睛一瞧,是个陌生人,马上就张开嘴嚎起来了。

娘的,太不给面子了。

秦琅还给他挤眉弄眼的逗弄他呢,结果这小子立马就张牙舞爪的来挠他,得了,只好还给长孙皇后。

“本来太子殿下也想来的。”

“让承乾专心监国摄政吧,宫里如今也是封锁起来了,要不是因为接痘的事今天我也不会特意召你来。”

晋王李治运气好,染痘后只是轻微症状,如今已经好了。比李嚣和李简可强多了,那两小兄弟现在都化成一滩土了。

“这次痘毒爆发,真是让天下父母操碎了心,三郎,既然接痘有用,那就赶紧推行吧,就自宫中起。”

“臣已经派人向洛阳奏报陛下了。”

“多等一天就多一天风险,我相信你,你先给长乐接种吧。”

未婚夫给小未婚妻接种,这让秦琅有种手术室前家属签字的感觉。他又心里感激皇后的信任,皇后连嫡长女都交给自己接种,说明了皇家对这种人痘接种法的信任。

有了皇后的背书,那推行起来自然会更顺利。

“臣打算先在孤儿院中先推行接种,相信等几批种接下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认可这种新的防痘方法的。”

毕竟虽然大夫们认可了这种方法,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拿染豆儿童的痘疮脓液疮痂来做时苗接种,想想就还是非常可怕的。

以毒攻毒的法子,并不是容易接受的。

除非他们看到更多有用的例子。

否则就算是药王孙思邈加上新晋痘神加门神的秦天王之名,也不一定好使。

洛阳。

前隋杨广修的洛阳紫微宫,当年李世民攻下洛阳王世充后,把宫殿都拆的差多不了,结果不到十年,李世民又回来了。

还把洛阳又升为了大唐的东都。

可洛阳拆掉的宫殿一时是没法复原的。

好在拆也只是拆了几间正殿,简单临时的修一下,还是能够勉强住人了。

不过条件跟长安太极宫可就没法比了,好在虽然宫殿破旧,但起码大家肚子能填饱了,沿着运河输送过来的东南粮食,省掉了入关的运输,倒是让皇帝百官和禁军将士们都能吃饱了。

不过皇帝带着京师的军民们一来,洛阳百姓倒是遭殃了,只能在官府组织下为皇帝等腾位置让粮食,外出就食。

今天皇帝特意让御膳房做长安的救灾粥,还让百官一起吃,体会下关中百姓的困难。

吃着吃着,皇帝忍不住流泪。

出关逃难的百姓沿途饿死无数,连埋都来不及,正月里寒风刺骨,百姓们背井离乡,露宿乡野,饥寒交加,许多人睡着就再没醒来。

而痘毒横行,疫病交加,有些地方孩子死亡十之七八,无数的父母心碎。

李世民陷入深深自责之中,认为这都是他治国无策。

喝着粥,就忍不住失声流涕痛哭。

“朕,要罪已!”

皇帝居然想要下罪已诏,让那些食不知味的臣子们无不为之一震。

内侍匆匆进来。

“陛下,长安监国皇太子八百里急奏。”

李世民一惊,发生何事了,居然要八百里急奏。

“监国皇太子八百里加急进奏,卫国公寻得药王弟子,依照药王冶痘防疫之方,使用人痘接种防疫,效果显著,经接种人痘之后,七天发热出痘,死亡率不到百中之一,而最新研究的水痘熟苗之法,更能将死亡率压到千中之一甚至是万中之一,称太平痘!”

“目前卫国公之子、赵国公之子还有齐国公之子、长乐公主等都已经接种太平痘,并发热出痘后好转,再不用担心染上痘疮了。”

“卫国公在京中给一千多名孩童接痘种苗,只死亡不过七人,其余皆出痘好转,并无后遗症,连脸上麻子都没有。”

内侍越说越激动。

李世民听的嘴张的大大的都忘记了合拢。

太平痘?

人痘接种?死亡率压到千中之一甚至是万中之一?

秦琅儿子和长孙无忌、秦琼的儿子都接种了,连长乐公主丽质都已经接种过并成功了?



房玄龄和魏征等宰相们站在下面,只听到内侍在皇帝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然后皇帝怔在那里。

魏征忍不住上前,“陛下,皇太子留守长安监国,请问到底发生何事,八百里加快奏报?”

皇帝坐直了身躯,抹了把刚才流下的眼泪,整个人重新神光焕发。

“监国皇太子八百里加急奏报,秦琅已经找到了防治痘疮的太平痘接种法,提前接种,可预防痘疮,接种太平痘失败后死亡率万中之一二也。”

“我大唐的孩子,将再不用担心痘毒横行了,父母们再也不用操心忧虑痘疮了,上天垂怜,天佑大唐!”

皇帝越说越兴奋,站起来紧握着拳头高呼天佑大唐。

底下一众大臣,全都惊呆了。

第482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东都。

洛阳宫,大业殿。

皇帝移驾洛阳,把紫微宫改名洛阳宫,由行宫提升为大唐帝国正宫,做为皇帝东宅,帝国的东都。

原皇宫正殿大业殿,被李世民改名为贞观殿。

宫殿草草的修葺了一番,还很简陋,宫中的宫女、内侍也基本上都是从长安带来,数量也大为精简。

来洛阳毕竟是逃荒就食,所以大家也就只能将近些。

此时,尚书右丞、守秘书监、参预朝政的魏征正在向皇帝汇报,以前魏征身为谏臣言官,本职是以劝谏规讽为主,整天盯着朝廷各部门,也盯着皇帝,稍有不对,就要一通嘴炮。

李世民神烦魏征,可又觉得这家伙不结党不营私,是个很纯粹的喷子,于是对魏征是十分忍耐。

但有时皇帝急了,也会来一句你有本事你上,别光动嘴皮子,魏征也很不服气,毕竟在朝廷也混了这么多年,没杀过猪也看过杀猪,对于朝廷办事流程还是很熟悉的,对于历代政治得失也有所心得。

于是魏征毫不客气的说,我上我也行。

皇帝也恼了,好吧,那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魏征毫不示弱。

皇帝看魏征还不服气,于是便给他调整了下官职,原本是秘书监加谏议大夫,现在把谏议大夫改成了尚书右丞。

尚书省主官原是尚书令,可自李世民继位后,这个职位已经空置不授,于是左右仆射成了主官。

原本房谋杜断,倒也是配合无间,奈何杜如晦居然英年早逝,这让皇帝一时间失了一员大将,尚书省的事务越发有些顾不过来。

正好魏征在那里喊我上我也行,于是皇帝就让他兼尚书右丞,戴胄兼尚书左丞。

在大唐政事堂为宰相合议办公机构,也是最高决策机构。

尚书省比隋朝时地位大为下降,只保留了最高行政机构权力,而不在有决策之权,但做为统领六部的尚书省,依然地位重要。

尚书省下有六部二十四司,各部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在大唐都属于清官序列,十分清贵显要。

尚书左右丞虽说只是四品职,可因为左右仆射都是朝廷宰相,所以左右丞便相当于尚书省的次官,实际主持尚书省的日常工作,对于郎官们不但有统领之权,还有选任举存之权。

尚书左丞主管的是吏、户、礼三部十二司,尚书右丞则主管兵、刑、工三部十二司。

而皇帝还按南北朝以来的传统,赋予了尚书省左右丞监视重任。

左右丞对尚书省的监察大权表现在有决定尚书省郎官选任及黜陟之权,监督尚书六部工部,主持和督促尚书省工作三个方面。

更了得的是,皇帝李世民还给了尚书左右丞对尚书省外的监察权。

左右丞能够监察御史台的工作和官员,监察中央其它诸司官员和工作,奉皇帝命负责对刑狱和其他违法案件的审理和查处。

从某些方面来说,李世民给魏征和戴胄这两位尚书左右丞的权力很大,与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均负有相当的监察之权。

除了授予省内和省外的监察之权,皇帝还授予左右丞省内的勾检权,这个勾检权就是对省内公文政令审核监督之权,特别是重大事情,以及疑难案件都要他们亲自勾检。

正是因为这监察和勾检大权,使的魏征现在已经没什么空喷东喷西了,授予的权力大,责任也大,工作自然也忙。

在尚书省里,左右仆射是长官,也是宰相,总揽六部。而左右丞平时既要主持省内日常事务,各统领三部十二司,还得负责监察省内省外,并勾检省内分管的三部十二司的事务。

从以前靠嘴喷人出饭,到现在得亲自下场干活,魏征每天忙的是饭都没空吃,觉都没地方睡,好在他兼职的秘书省只是个管理图书的清闲衙门,那摊子不用管也没事。

真正做了办事的官,才知道以前喷人的官是多轻松。

不过魏征倒也确实挺有本事,他虽然以前没做过这具体的行政事务,可一到任之后,马上就行监察之权,对省内分管的三部十二司的那些具体主事的郎中、员外郎们进行监察考核,强硬的抓了几个办事懈怠的郎官,请求皇帝贬黜。

李世民见他说的有条有理,便也许可。

几位郎官被贬,这一着杀鸡儆猴倒是效果显著,结果魏征又出台了数条官员考核规定,给各个官员都定了任务。

这下没有人敢懈怠了,都很认真的办事,原本各部司事务大量积压不能及时办理的情况大为缓解。

魏征还针对省内积压的许多长期没有判决的诉讼案件,监察督办,他不擅律法,却能根据根本原则,依实际情况督办处理,使的大家心悦诚服。

一通大刀阔斧的行动后,尚书省的工作风气大变,大家办事效率也高了,积极性也提升了。

李世民都大为惊讶。

本以为能借此机会狠狠挫一挫这魏喷子的嚣张气焰,等到他不焦头烂额后就把他的尚书右丞罢了。

谁知道居然比先前的右丞做的强多了。

连一向跟魏征关系不太好的老同学房玄龄,都难得的在皇帝面前讲了魏征几句好评,他的原话是魏征在尚书省内行事之风,很有几分秦三郎的做派,大刀阔斧,雷霆万钧,做事有原则,但又能变通,行事较为刚猛,能服众。

他暗示魏征虽然经常喷秦琅,可毕竟魏征当初是秦琅保下来的,还借调他到镇抚司做过事,所以魏征行事才会有秦琅之风,这都是跟秦琅学的。

甚至暗示皇帝,魏征说不定跟秦琅私底下交情不错,到尚书省做事后,暗里跟秦琅讨教过呢。

皇帝倒没被房玄龄的这些暗示所动,他觉得魏征这人狂是狂,但也很聪明,结党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皇帝对魏征的办事能力大加赞赏,本来只是让他试一试的,现在彻底的定了让他主持尚书右丞工作的决心,并且又把原本罢掉的谏议大夫之职又给魏征了。

谏议大夫不仅是谏官言臣,他还是门下省的重要职官,有驳回不合理诏书的封驳之权。

魏征也因此一下子成为了朝中显贵高官,手里既握监察大权,又有勾检尚书省内之权,还又得了门下省的封驳之权。

他这个参预朝政,也终于明正言顺,实权在握。

皇帝对魏征也是刮目相看,不再把他只当成了纳谏的一个榜样。

贞观殿中。

魏征捧着笏板,对着上面做的小抄在跟皇帝奏报。

“至二月底,西京长安留守朝廷奏报,二月长安未因饥情饿死一人,整个关内道、陇右道、朔方道、河西道、安北道,五道数十州县,累计统计二月饿死的百姓不足千,实际数字是七百三十六人。”

“而至二月底,长安已经累计为三千七百五十三名孩童进行人痘接种,主要采用水痘法,只有不到百人接种失败,但死亡只有十三例,其余接种失败者很快进行第二次接种并成功,只有两例死亡。”

“而长安以外的关内五道,至二月底,也已经进行了一万五千多例接种,死亡总共四十七例,余皆成功。”

“另外,至二月底,长安和关内五道,目前二月份统计的染豆毒死亡孩童为一千四百余人,但死亡多是在月初,现在长安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再发现染病死亡病例,关内道也有七天没有死亡病例增加,其它几道染病死亡数也大为减少。”

魏征有些激动的告诉皇帝,“长安已经基本上控制了疫情,关内道也马上能够控制住,其余四道,情况也将得到控制。长安奏报,预计在五月端午前,完成对整个关内五道十四岁以下的中男以及下孩童的人痘接种,到时可基本不惧痘毒。”

“而按眼下的控制,长安和关内道,也已经控制住了饥情,接下来是其它四道的饥情控制,目前四辅政宰相正辅佐监国皇太子在准备春耕事宜。”

“他们奏称,将力保今年春耕进行,并提出,可适当的组织部份出关的青壮劳力返回家乡开展春耕。”

魏征放下笏板。

“陛下,他们创造了奇迹!”

向来喷天喷地喷空气连皇帝都要喷的魏征,如今也在这些数据面前彻底的服气了。

有人说秦琅肯定造假了。

可魏征虽然以前也经常喷秦琅,但却对秦琅的人品很相信,他相信这些数字是真的,秦琅虽年轻,也绝不敢在这些数字上做假。

而事实上,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关内传来,证明那边的疫情、饥情都已经得到了控制。

相比之下,倒是关外这边,依然势如水火。

连洛阳城里,现在百官禁军们的粮食都还经常供应不足,饥一顿饱一顿的。

更别说这关外的疫情,那是完全控制不住,因为饥荒,百姓流动迁移,导致疫情难以封锁隔离,无数的孩子在染病死亡,各地报上来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多,累计的数字触目惊心。

“朕准备召秦琅来洛阳,让他主持防疫指挥,你以为如何?”皇帝问。

魏征毫不犹豫的点头,“大善,请陛下派八百里加急快马,往西京急召秦琅来洛主持防疫,早点遏制痘毒。”

“陛下,左卫中郎将、临清郡公苏定方,勇安公主、河北都团练使、清河侯窦红线,燕州刺史、燕国公李谨行,至幽州赶牛三千头,羊两万只,正往洛阳来,已经已过黄河。”

李世民一听,极为高兴。

这么多牛羊,终于能缓解下洛阳百官军民们的情况了。

“等牛羊到了,让苏定方送一千头牛,五千只羊去长安给承乾。他们天天吃救灾粥,也着实辛苦了,也改善一下伙食。”

皇帝还特意要求,这批牛羊里,拿出两头牛二十只羊,专门赏赐给秦琅家。

第483章 上洛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田野绿了,遍地的野菜也长出来了,正好接济灾荒。就算是寻常年份,百姓们都不会错过这些地头的野菜,以补青黄不接,何况是现在。

男女老少齐上阵,留在长安没有走的,多是家里或有老人或有孩童或有产妇等走不了的,虽然外面下着小雨,可野菜绿油油,哪能阻拦百姓们采野菜的决心。

绿色的荠荠菜,叶片已经长出了好多片,舒展开来就如同是一把小伞。都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削个小竹片或小木片在手,蹲到地里,对着荠菜根插下去,手一揪,连根便拔起来了,另一只手拎着苗子抖一抖,根上的泥就都抖落了,露出白色的根,和绿绿的叶。

除了荠菜,地里能吃的野菜多了去了。

大人小孩,基本上都能准确的一眼认出那些可食用的野菜。

马齿苋菜,民间也叫他长命菜,可鲜食,也可晒干做干菜,这菜味道很冲,但对于喜欢的人来说,就跟韭菜一样香,用来剁馅是最好的。如果喜欢吃鲜,那就直接淖水凉拌,也是一绝。

而河滩上,山坡里,也还有一样美味,便是蕨菜,有的百姓称之为猫爪,或是龙头菜,说的是这蕨菜那未展开的嫩芽细叶,形如龙头或是猫爪。这菜的口感清香滑润,加以佐料,清香爽口,这可是难得的下酒菜。炒着吃也行,晒干也好,做馅、腌渍都是美味。

这号称是山菜之王。

秦琅带着太子承乾今天一起外出采野菜,六十多岁的李靖今天也特意陪同护卫。

秦琅带着承乾,一路走,一路带他辨认野菜,挖野菜。

“这个不是喜菜,这是苦菜。苦菜是黄花,喜菜是白花。”秦琅正带着承乾在路边挖喜菜,一种类似于婆婆丁的野菜。喜菜很嫩,吃着还带有甘甜味,凉拌或小炒好吃,做馅也是上佳,成熟后会开小白花。

可承乾挖的跟秦琅挖的喜菜有点像,却又有细微区别,这菜其实叫苦菜,成熟后会开黄花,弄来吃也行,但会很苦,倒是有几分蒲公英菜的味道了。

承乾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挖了一把的苦菜,跟秦琅的仔细对比,细分了半天,才看出了差别。

“不能吃吗这个苦菜?”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挖这么多呢。

“当然可以吃的。”秦琅将承乾的战利品放进他的背筐,“只是味道稍苦,其实绝大多数野菜,也都是中药材,这苦菜就也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吃了能下火清肺,好东西呢。”

其实多数孩童都是能分辨出几十上百种的野菜的,因为几乎家家年年都要挖野菜的,这可不是后世时,挖野菜只是为了尝鲜,这时代,百姓们就算生在太平年月,可平时也是要经常搭配野菜等食用,半粮半菜的菜粥,是绝大多数百姓在这个春天青黄不接时的主食。

野菜这东西,猪能吃的,人其实也都能吃。

若真要分出个等级来,也不过是味道而已。

就比如这苦菜味苦,自然不如味甜的喜菜了。

“殿下你看这个深绿色的野菜,叫马兰头,也叫田野菜,味道就很不错。”

承乾瞧着自己脚下刚才踩过的野草,不料这也是一味野菜,于是赶紧去采,这马兰头可没荠菜野菜好采,叶片更小,揪半天也才揪出一小把。

李靖也提着他竹篮,跟在一边采野菜,他倒是很意外秦琅这样的年轻人,居然能认出地里几乎所有的野菜。

而且那动作,嗯,很熟练。

长安城有些勋戚子弟成了纨绔,连五谷都不分,把韭菜当麦苗,难得秦琅却能准确的分辨出各种野菜。

车前子、水芹菜、艾草,野葱、蒲公英、苜蓿、菊花菜、野艾蒿、地木耳,还有那只露出了几个嫩叶,底下却有着白嫩根部的鱼腥草,甚至就连百姓家用来做篱笆的木槿树此时开出的花,都一样能采下来做菜。

采了各式各样的野菜一大篓,秦琅带着承乾进了山。

香椿、槐叶、竹笋·······

承乾还真没有想过,原来有这么多草木都能吃。

“其实大多数野草都能做菜,不过也有一些是有毒不能吃,有些则味苦味涩或太柴等不吃的,但是呢,有一些野菜其实没什么营养,吃多了还容易伤身体,比如说这蕨菜,还有春笋。”

春笋炒腊肉,那是一道绝味,尤其是用春笋蒸火腿,那叫一个鲜香美味啊。可春笋这玩意,如果你只吃春笋,那是真刮肠胃的,对于穷人来说,如果单纯以这个充饥,一顿两顿还行,多吃几顿,会让人越发没力气,肠子里最后一点油都要被刮走。

蕨菜也差不多,牛羊吃多了甚至会被毒死。

可饥荒之时,百姓饿急了时,连草根树皮都要吃,在一些中原平原地区,有时树皮都被剥光了,想吃树皮都难,于是有人吃土,吃一种观音土,但这些其实也只是暂时的填充肚皮,让有没有那么饥饿难忍,事实上只是骗肚子的,根本没有半点营养,甚至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会肚皮发胀,难以消化,最后严重者死掉。

大饥荒之时,靠山靠水的人是要幸运点的。

午间。

秦琅特意带承乾到自己山下的一个养殖场休息,弄午饭吃,这里建了许多棚舍,养牛养羊养猪,搞栏圈养,养殖数量多,规模大,曾经有数百奴仆在这里做事,养殖几千头牛猪羊。

光是后面的那个配套的肥料厂,一年通过加工养殖场的牛羊猪粪,做成干粪肥卖给百姓肥田,都能赚上许多。

而山脚的那个水库,养鱼养鸭,水库下又有许多个莲塘种莲子莲藕,生态养殖在这里初见成效。

可一场大灾。

秦琅不得不把养殖场里的牛羊猪鸡鸭鹅都提前宰了,交给朝廷官府统一用来救灾,官府只给了农场一张条子,至于这些牲畜家禽什么时候付钱,又按什么价给,都不曾约定过,秦琅也没空去管这些。

先度过难关再说。

圈舍空了,牛羊没了,鸡鸭也没了,甚至连水库鱼塘都提前放水干掉,把鱼虾捉光了。

奴仆们多数被安置往关外去避灾了,只剩下了一些年老者留守。

见到家主秦琅来了,几个老把头执意进山了一趟,没多久弄了一些山货回来。

竹笋、香椿、蕨菜,还有几只野鸟,一兜子鱼虾,甚至还捉到了一头野猪。

“咱们这场子荒了,这人也撤了,倒是后面山上的野物多了起来,上次还有一头野猪都跑到咱们猪圈来下崽了。”

秦琅知道那只来下崽的野猪,被老把头们端了,然后送到了长安府里来,秦琅送进了皇宫和东宫,一边一半,也算是给他们加了个餐,秦琅只留了一个猪头,炖了一锅。

到现在还有点回味呢。

老把头们也都有弓箭刀枪,经常会进山巡视打猎,手艺也有,做些陷阱设些套,山溪山涧里下些鱼笱地笼的,倒也能有些鱼虾收获,其实日子还不错呢。

秦琅看着这些野获,便干脆在水库边架起了简易的石灶。

太子承乾负责生火,战神李靖负责收拾野猪,宰相秦琅则在那里切菜掌勺。

炊烟袅袅,细雨落在水库,荡起层层涟漪。

野葱炖山溪小杂鱼,春笋炒野猪肉,香椿煎鸟蛋,再来个野菜饼子。

就地取材,没什么宫廷大菜,可一道道菜都是时令菜。

小杂鱼刚煎的金黄时,负责烧火的承乾就已经忍不住伸手从锅里偷鱼吃了,跟只偷腥的小猫似的。

李靖都为这香味打动,杀猪分肉过程中还不时过来瞧几眼,也顺捎了几条吃。

几斤的小杂鱼,等煎的差不多两面金黄要下野葱炖时,都已经吃掉了一斤多了。

野猪有些瘦,皮毛也硬。

李靖直接先用水烫毛,然后架火上烤,烤的外皮膨胀金黄,细毛也全烤完了,然后再用刀细细的刮。

刮干净后再开膛破肚,取去内脏,大卸八块。

猪脚、排骨留着晚上炖着吃,猪头和内脏则留给老把头们明天吃,这猪本是他们的战利品。

就取了前胛肉炒春笋。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撑过了寒冬,就不用再担心了。这三月里,哪里不是吃的啊。野菜搭配救灾粥,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再等几个月,便能迎来夏收了。”

李靖喝着鲜美的鱼汤,对秦琅这话也是点头赞赏。

“冰河化冻,运河就能送更多的粮食北上,而等到梅雨季节一到,夏季风也就要往北吹来了,到时东南沿海就会有大批船队满载粮食北上。”

李靖心情大好,今天陪着走了这么久,倒也是胃口不错,一碗鱼汤很快喝完,秦琅给承乾眼神示意,承乾便赶紧接过碗,给李靖又盛了半碗野猪肉炒笋,还夹了几个野菜饼子。

野猪肉较硬较柴,所以秦琅其实是焖煮的,足够的火候让野猪肉既保留了一定的韧性,却又入味且能嚼动,配上笋子的鲜,这菜很符合李靖的口味。

“若是我打仗的时候,军中有你这样一个厨子,我的胜率还能再提高一些。”李靖笑道。

“代公可是我大唐战神,本就向无败绩啊。”秦琅道。

李靖摆手,“陛下可是曾御口钦封你阿爷为大唐战神,我可不敢当此之称。”李靖夹起一块野猪肉趁着热吃的极为爽快,吃了两个月的糊糊粥,肚里对于油和肉那是极度渴望的。

“三郎,听说陛下来召你去洛阳了?”

秦琅笑了笑,“嗯,今年关内七成七成的百姓去了关外就食求生,长安更是十户走了九户,咱们现在控制住了关内的饥情疫情,可关外局势还十分严峻,陛下听说了太平痘的效果后,特派人来召我去洛阳主持防疫接痘事宜。”

“太子殿下和长安,可就要交给右仆射你辅佐了。”秦琅说着起身,向李靖叉手一拜。

“三郎何须如此行礼,我本就是朝廷宰相,陛下安排留守西京辅佐太子监国的,这是我的职责。三郎你尽管放心去洛阳,长安这边我会跟长孙相国和王相国一起协助好太子的。”

“长孙令公这次也要随我去洛阳,王侍中会留下来与右仆射一起继续辅佐太子监国。”

其实秦琅不太愿意这个时候去洛阳,长安勉强控制住了,可整个关内以及关内五道,还并不容乐观。但李世民急需秦琅这个有经验的人过去,特别是在防疫接痘这块,无疑秦琅最有权威。

“马上冯驸马会从河套再送一批牛羊过来,另外陛下还已经让幽州的苏将军给咱们再送一批牛羊来,粮食也会继续拨,数量也还会有所增加。情况会越来越好的,咱们先前订的口粮标准,也可以适当的增加一些。”

这次皇帝移驾洛阳,太子留京监国,这是承乾很难得的一次展示才能的机会。尤其是先前承乾染上痘症,封锁隔离了一月余,京中各中传闻一度沸沸闻闻,对太子的地位有所动摇。

如今太子在他们的辅佐下,难得的打了一个漂亮的仗,取得了不错的初战告捷,这个时候本来是要趁胜追击,要取得更大的胜利的。

可皇帝来召,秦琅只得应召前往。

本来长孙无忌若是留下,秦琅也不用担心的,长孙是承乾的亲娘舅,他会坚定的保护承乾的利益。

可皇帝也把长孙无忌召去洛阳,留下的两位宰相,李靖和王珪,一个是尚书右仆射,一个是检校侍中。李靖是关陇集团核心将门的,王珪则是五姓七家里的太原王氏。

把承乾交给他们两个,秦琅着实有些不太放心。

可没办法,眼下也只能交给他们了。

相比之下,秦琅在二人里,倒是更相信李靖一些。李靖年纪大,行事稳,向来是极有分寸的,所以有他在,当不容易出什么事情。

“苏定方要来?”李靖对上次北伐时,那个出尽风头的河北年将骁将很在意。

“嗯,他和程咬金送一批牛羊过来,我已经向陛下奏请,等他们到了长安,就由程咬金暂时检校太子左卫率,苏定方检校太子左卫率副率,代我掌太子旅贲,护卫东宫安全。”

李靖听了这安排,点了点头,没表示反对。他知道,苏定方跟秦琅关系很密切,而程咬金更是秦家父子的死党。

这个时候,秦琅去洛阳,走前没把三千太子旅贲交给自己这个太子右卫率,而是反而让程咬金和苏定方赶过来检校暂统太子旅贲军,这明显是对自己还不太信任啊。

不过李靖没表现出半点不满,甚至还乐于看到秦琅这个安排。

第484章 宋江

沙苑。

茫茫几百里沙丘草甸泽泊间,一座不大的沙山下,一汪不算大的水泊,可这几年却在江湖上有着极高的声誉,这就是江湖中称赞的水泊梁山。

江湖就是草莽,草莽里也总聚集着无数的好汉。

在这片沙丘水泽边,那杆杏黄色的替天行道大旗下,一处寨子矗立着。寨子的聚义大厅里,今日群英汇聚。

一百零八张交椅,全都坐满。

这是近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梁山水泊一百单八位好汉。

这些好汉们出身各异,但好汉们本就是强人盗贼,所以大多数其实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有些人以前本就是强盗马贼,听闻这梁山的大名,前来依附投奔。也有在各地被官府追的没处藏身跑来依附的。

这其中也少不得是被逼上梁山的,甚至有些地方的豪强、官府的官吏,军府的兵头武官等等。

人越来越多,可头把交椅却还始终是由及时雨宋江坐着,这位以前叫宋富贵的黑矮个,虽然本事不显,但梁山这些年在他的统领下,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越做越大,手底下又有一群忠心兄弟,故此虽也有名声大资历高的江湖强人上山,可始终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饥荒之年,便也总是贼匪们的丰收之年,这样的年月虽然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可这样的年月更乱,乱中取利,好汉们就喜欢乱。

乱了就有机会,乱了官府也更没精力管他们。

今天大家齐聚,一众好汉各按资排位,有那彪形大汉,也有那文人士子模样的,甚至有光头的和尚执佛尘的道士等。

只不过今天这聚义,倒不是要商量做什么大买卖。

宋江一袭锦袍在身,目光望过诸位好汉。

“知道兄弟们最近都很忙,可还是召大家回来聚议,主要是有两件事情,一呢就是大家想必也知道最近长安城里神医们研究出了接痘之法,这个时苗可是一苗难求,尤其是上好的熟苗,更是如此。”

宋江告诉大家,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关系,弄来了一大批上等熟苗,大家各自到自己地盘,把这批货散出去。

“货是好货,咱们优先供给那些士族豪强官吏,他们有钱,咱们正好发一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管是官逼民反,还是江湖逃亡,可既然上了梁山,那便都是匪。干了这么,也就求个活的潇洒自在了。钱是好东西,就算是讲究的梁山好汉们,也一样是以抢劫为主业的,只不过他们不抢附近的贫民百姓,主要劫一些黑心商人,为富不仁的地主豪强,或是一些贪官污吏罢了。

“大当家的弄了多少熟时苗?几次提炼过的?”

黑旋风赶紧问。

这家伙提两把巨斧,一脸络腮卷须,魁梧凶悍,以前曾是吃人魔王楚帝朱粲手底下的一员军官。

“这批货很充足,而且都是三炼的好苗。”

矮小的宋江跟这黑旋风一比,倒跟个干巴的长工一样,他告诉大家,这批苗子是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弄来的,现在呢,每瓶苗子一万钱分给各位兄弟。

一万钱当然说不得贵,一般百姓肯定掏不起这钱,可对于眼下疫情严重,不分贫贱家的孩子都会染病的时情,卖给豪强官吏富商们,这绝对是有人要的。

甚至他们可以加价出售,一万钱是给宋江的,加价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三炼的苗子,只有万分之一的失败死亡率,一万钱太低了些。”

宋江告诉黑旋风,兄弟们从他这拿苗子,只要一万钱,大家可以自由定价出售,超过所得都归他们自己。

这下大家就高兴了,纷纷表示要货。

宋江只一个要求,大家都在自己的地盘出货,不能到其它兄弟的地盘上去散货,当然,对于非梁山诸好汉们势力范围的其它地方,就各凭本事了。

“我这批货有三千多支苗子,兄弟们每人可先领三十支去。”

一人才分三十支苗子,黑旋风有些不太满意。

“这苗子你们一支十贯拿去,转手应当能很轻松的就卖出两三万钱,一支起码赚一二十贯,三十支也就是六七百贯了。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会有的。”

“当然,我通过我的关系拿货,也要上下打点,另外,还得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也请诸位兄弟在我这拿货时先钱后货。”

对于这一点,黑旋风们倒都认可。虽然他不知道宋江是在哪拿的货,可现在这痘苗只有长安城里有出,宋江肯定也是打通了那里的关节。

虽然他相信宋江肯定能从中赚的更大,但梁山向来也是讲规矩的地方,平时一百多位好汉也都是各自划分了一块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人马领着。做了买卖,要交四成给山上,其余六成归做事的好汉和自己的手下兄弟分。

这种规矩,大家都认。

一众好汉们都在那里笑着应承下来,表示钱没问题,只是希望第二批能够快点弄来,还说这三十支苗子,一到手就能散出去。

谁家的孩子不金贵?尤其是那些豪强地主富商们,他们的孩子自然更金贵了,一二十贯钱不过是匹牛马的钱,强壮点的奴隶都不止这价了。

不过宋江还是提醒大家,说如今这痘苗只会越来越多,因此这价格也不要太高,否则人家未必要从我们这买。

咱们现在就是要迅速散一波货,然后赚一波快钱就好。

要不然,到时这疫苗若是遍地都是,那可就砸自己手里了。

梁山号称是现在江湖上字号叫的最响的,各个当家手底下都有一支人马,少的数十,多的一二百。

其实他们不是拉不起更多人马,只是如今这几年越来越安稳,朝廷官府也越来越强势,人马越多,目标越大。

别看梁山一百单八好汉名头响亮,可江湖上有些人并不知道的是,一百单八好汉都用名号行走江湖,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梁山始终只有一百单八好汉,但实际上这一百单八好汉并不是雷打不动的,经常有失手被擒或做买卖时折手被杀的,每次有空位了,就会补进来。

所以一直是一百零八好汉,但一个外号,可能已经有好几个主人了。

梁山的好汉们,有点类似于加盟店性质一样,一百单八好汉,代表的是一百单八支人马,有一百单八块地盘,各自经营,但又是联络有序,互通有无。

并且他们最大的特点还是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有自己的组织纲领,比如只劫富,还要济贫,绝不吃窝边草,甚至不允许干伤天害地,尤其是不能欺负百姓之事。

大头领宋江对此事十分看重,先前也有违反寨规的头领,但很快就被宋江干掉了。有几个头领实力强劲,但最后都是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割走了脑袋。

也因此,如今的梁山比较稳定。

别看这会聚义时,一百单八坐在这里,气势很足,可是平时这些头领,全都是分散在关内关外各州,每人表面身份都是一方地主豪强富户的,宋江早通过关系帮这些兄弟们漂洗清白。

这些头领们在一州或一县里也是头面人物,但暗里却也控制着一些险山恶水,一百单八好汉情报共享,一旦发现肥羊,各种准备好之后才会下手。

他们还会相互销赃,本地做案,他地售卖。

这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有纲领的绿林好汉。

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再如隋末乱世时一样,傻傻的占山为王,简单的拦路打劫了。

宋江这两年甚至带领大家,推出了全新的业务,保险业务。

地主豪强、富商大户,可以向他们购买保险服务,可以保财产,也可以保人身,每年交一定量的钱,就能得到梁山好汉们的保全服务,一旦他们投保后却发生损失,梁山将负责为他们赔偿损失。

比如被偷被抢,梁山都是先赔钱,然后再去找该在他们地盘做事的贼匪,最后来个黑吃黑。

据说这业务是宋江去了趟长安城回来后想到的,但这个业务很完整,让大家都认为这肯定是长安有高人指点。

加之梁山一直有不错的官府关系,很少受到打击,所以也早有人怀疑宋江其实在朝中肯定有很雄厚的靠山撑腰。

这保险业务,估计就是那位靠山指点的。

而梁山好汉们平时做买卖,四六分成,要把四成上交山上,山上还经常也会做些大买卖,所得丰厚,这些钱却都由宋江控制,据说大都拿去打点了。

大家认为这钱实际上就是孝敬给朝中的大佬了。

对此,好汉们倒是没啥意见,毕竟有靠山总是好的,虽然这关系让宋江独掌,但换作是自己,估计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还有一件事呢,现在各地饥情还很严重,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够接济各自地盘上的穷苦百姓,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饿死。”

“大哥,咱们虽说劫富济贫,可现在饥情这么严重,咱们手里也没啥粮了啊,咱们不得先顾好自己啊。”

“大家放心,饥情会越来越好转的,北上的粮食正越来越多,所以我们不用担心没粮,先顾好周边。俗话说,有羊方可薅羊毛,有水方能养鱼,咱们现在饥荒时拿出点粮食来救救大家的命,这也只是借,到时大家两倍奉还咱们,咱也不亏。何况,咱们现在救了大家的命,大家会不感恩吗?以后他们就都是咱们的耳目,都能为咱们提供情报,一条有用的情报,便往往能宰一只大肥羊,能大赚一笔,难道不值?”宋江问众人。

众好汉纷纷赞扬,认为确实是这个理。

“诸位兄弟,记住,咱们是梁山好汉,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梁山好汉!”

第485章 江湖

潼关。

夜色下,宋江跪伏在秦琅面前,恭敬无比。

在这位如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宋大哥身后,站着的玉麒麟、智多星和入云龙三位当家,拜见秦琅的时候却反而只是单膝跪地叉手行礼。

江湖上并不知道,人黑相丑的宋江以前叫宋富贵,只是沙苑众多贼匪中一支马贼中的一个小头目,当年被秦琅去河北时顺路灭掉了那伙马贼后,将他招安,扶持他为大哥,赐梁山水泊名号,并定下替天行道的纲领。

梁山这些年能这么猛,都因为他是镇抚司名下的一支人马。而宋江能稳坐第一把交椅,没被那些江湖好汉们火并掉,也皆因为当初秦琅给他留下的三位自己部曲。

背后有朝廷撑腰,有镇抚司的关照和情报,又有秦家三位部曲协助,宋富贵自然也就从原本一个胆小怕事的马贼俘虏,摇身一变成为江湖上呼风唤雨人人称赞的义气无双大哥。

数口大箱子摆在身后,都是宋江带来的。

“卑职已经将寨中的钱帛换成了易携带的轻货。”宋江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秦琅接过玉麒麟李俊递上来的单子,便于携带又价值高好流通的金银币,全是嘉德银行和开元银行的铸币,还有融铸的大块马蹄金和银铤,此外还有数张大额银票庄票,都是可以凭暗语、信物、凭单便可兑付的。

总价值达数万贯了。

没有珍珠玉器饰物,也没有铜钱绢帛,宋江他们很用心。

看着宋江把屁股撅老高的跪那,秦琅终于道,“起来吧。”

江湖上一言九鼎,号令关内外无数好汉的宋大哥,于是赶紧起身。

“你们水泊梁山当初是本相为镇抚使时招降安置的,如今本相已不在镇抚司,但是,只要你们继续忠心朝廷,效力镇抚司,牢记当年本相交待的话,不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不恃强凌弱就好。”

当年无心安插下的一支人马,谁能知道如今居然能做到这么大呢,江湖地位如此之高,号令如此之广。

一百零八位好汉,或占一州或据一县,表面上又都洗白成为一地豪强名望,暗里却都能控制当地的好汉们。

可以说,这梁山早就走出了沙苑那片荒地,如今势力影响遍及关内外了。梁山是秦琅当初安插的,林三、刘九、赵安、张诚等人也是清楚的,所以这两年虽然秦琅离开了镇抚司,可刘九、魏昶他们还在,一如继往的关照着他们。

甚至利用梁山的扩张,扫荡各地的绿林好汉们,对于那些为非做歹,剪径抢劫的真正贼匪,是不留情面的攻杀。

用梁山这样的江湖人来扫荡那些山寨水营,效果倒还出人意料的好。

不是朝廷湖,而是江湖内部的撕杀,是正义好汉们讨伐那些歹徒恶贼,江湖撕裂了,形成了两大阵营,相互撕杀。

而梁山为首的正义联盟,在镇抚司的暗中支持下,情报、装备等各方面都占优,更别说官府有意无意的配合行动,让那些恶贼们连个联盟都难以建立起来,每次但凡有想做邻头羊的,总是很快就会被攻打,不是首领在床上睡梦中被割了头,就是在交手时被放了冷箭。

要么就是直接被攻破寨子。

总之,这几年梁山确实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只有宋江清楚,自己风光外表下,其实就是镇抚司的一条狗,而他的主人有两个,一是镇抚司,二是秦琅。

他很清楚,如今的镇抚使张亮不是他的主人,因为张亮都不清楚有他们这号编外人员,他是掌握在刘九魏昶林三等人手下的,而他也知道,魏昶刘九等人实际上又是秦琅的人。

听说秦琅要去洛阳,宋江便请玉麒麟等几位当家安排拜见秦琅。

梁山与镇抚司这边的往来,全都由玉麒麟智多星和入云龙三位当家的负责,宋江都没法直接联络。

宋江躬着腰,向秦琅汇报梁山近年的发展,以及在他的带领下,梁山是如何高举替天行道这面大旗,讨伐江湖上的歹徒恶人,又是如何打击那些奸商贪官恶绅豪强的。

官府不方便出面的,不愿意出手的,他们梁山出手。

官府不好杀的人,他们梁山杀。

“你们是如何保证没有乱杀错杀呢?如何保证你们的惩处没有过界呢,又如何保证梁山内部乱来越界的?”秦琅问。

“回卫公,我听从二当家他们的建议,梁山聚议厅下设有内外八堂,巡风堂专心负责情报收集,调查那些不法之事,甚至还接受百姓们的求助告冤。”

“刑堂专职执掌刑法。”

梁山的组织现在很先进,沙苑是总堂,下面还有一百零八个好汉分领的分舵,各管一块。

而总堂内又分设内外八堂,各管理一块事务,对一百零八个分舵都有管理权。

内外八堂,有负责情报的,也有负责行动的,也有负责组织训练的,还有负责审核调查的,当然也有负责刑罚的等等,各司其职。

按宋江所说,如果有那些名声极坏者,巡风堂会调查清楚上报总堂,总堂再派执堂核查清楚,如果属实,交由刑堂制订计划,调派分舵人马,然后行动。行动完毕,还会有专门的堂口核查等。

就算是平时内部,也有各堂口各司其职,比如负责入山调查,组织培训,分派舵口,纪律监管等等。

这些都是由二当家他们弄出来的,正是靠着这些,梁山这几年才能这般迅速的壮大起来,就是因为有组织,有纪律,还有纲领。

梁山不再是乌合之众,也不再是散兵游勇,更不只是有今天没明天,大家有两重身份,一重江湖身份,是暗的。一重官方身份,是白的。

大家也不再是饱一餐饥一餐,大家训练有素,行动听指挥,按月发粮饷,按单分提成,有家有口,成家立业的,日子过的挺舒适的。

尤其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让大家做起来来还不会有什么负罪感,反而有种真正的豪杰好汉的自豪之感。

平时在家里,也救济下孤老,接济贫困,一个个那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员外啊。

“很好,不过戒骄戒躁,不欺贫贱也不能欺富贵,富商豪强地主官吏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只有那些为恶多端,丧尽天良的人,才是你们的敌人。”

“牢记一点,忠于皇帝,效忠朝廷,莫欺良善,救济弱小!”

“这钱,我替镇抚司收下一万贯,回头会转给那边做为司中经费,剩下的你拿回去,拿去做些善事,也犒赏下梁山的弟兄们,大家做的好,这是奖赏。”

“宋江啊。”

“卑职在。”

“你表现不错,我回头跟刘九他们说声,让他们为你安排个官阶吧。”

宋江激动的黑脸都变白了。

“你也别高兴太早,你这样的身份,又不能公开招安,所以只能先秘密授你一个镇抚司内的官职,还得保密。估计先授你一个从九品下吧,虽然芝麻小官,可从贼到官,这一步跨越可不简单。你只要好好干,以后也会继续提升的,等到哪天你厌倦了,或者说是老了,想退出了,司里也会给你安排,让你回到司里,到时就可以公然穿上官袍了。”

“好好干,将来也是有机会穿上绿袍的,甚至将来外放做个县令父母官也是有机会的。”

宋江赶紧又给秦琅跪下了。

他以前不过是个饿死了妻儿无路可走才落草的饥民,加入马贼后又没胆子,整日胡混没有出息,做马贼也只能做个喽罗,如今居然能得授官阶,就算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哪怕还不能穿上这青色官袍,但足以让他感激万分了。

江湖大哥再风光,可也脱不过一个贼字。

如果可以,宋江现在就想下梁山了。

秦琅让他好好干,起码再干个十年。

宋江三拜九谢,最后有些恋恋不舍的走了。

李俊三个留下来跟秦琅多谈了会。

这三位才是真正的梁山当家。

“今年大家日子都不太好过,饥荒又加上疫情,肯定有人又要趁机做乱,如今官府也有些管不过来,你们也要发挥下作用,对于那些为非做歹,尤其是敢杀人抢劫奸淫的,你们可以直接出手。”

······

李俊等表示一定不会辜负三郎的交待。

“我先前已经为你们谋了出身,你们三个都是从七品下的武阶,还有你们的孩子下半年就可以到国子监去读书了。”

三人感激不尽。

“好好干吧,为朝廷做事,朝廷不会辜负你们的。”

“宋江这人我看没什么本事,但也没什么野心,这样的人倒是很适合做江湖大哥的,你们好好辅佐他,若是梁山有那想取而代之的野心之辈,可以盯住。”

李俊对秦琅说,寨里现在确实积攒了不少钱粮,之前每季也会向镇抚司交一大笔钱,这次的几万贯是特意来送给秦琅的,也保证不会有别人知道。

秦琅呵呵一笑,“我缺钱么?”

“好了,那一万贯我先代司里收下了,至于其它,你们带回去用到需要的地方吧。你们只要牢记一点,你们是官而不是真正的贼就好了。”

“不要迷失了自己,真把自己当成江湖大哥了。”

“属下等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就好。”

第486章 扛鼎逆行

刚出潼关,马周就赶来迎接了。

“听说你又升官了!”

秦琅看到马周又瘦了不少,不禁为他的糖尿病情担忧起来。

“都是为陛下当差。”马周倒没什么升官后的喜悦,他得秦琅举荐而入皇帝之眼,这两年是深得皇帝赏识,官运亨通,可谓是一路扶摇直上。

从一开始没有品阶的门下省值班侍奉,又做镇抚司主簿,再到后来任监察御史,然后是给事中,再到翰林学士,此后加崇贤馆学士,再到秦琅力荐出任转运副使。

再拜中书舍人,兼知谏议大夫,如今更是出任了转运使这个要职,并加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阶。

三年前,还仅是一介落魄书生,三年后却已经是紫袍玉带的大臣了,这番际遇,如今早成了整个长安无数学生士子们的偶像,让大家都争相以马周为偶像,希望也能成为马周第二。

“是不是兼职太多,事务太重了?”秦琅问。

“嗯,确实感觉有些顾不过来了。”

马周现在的三个官职,都是很重要的官职,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号五花判事,虽说有六位中书舍人,可一人判一部事务,同时也要对其它中书舍人的判事审核署名。谏议大夫更是言官,进谏不到位就是失职。

转运使更是担负着帝国财政税赋重任,那是帝国的大管家,新税法推行,财税征收,漕粮、盐铁转运,铸钱,还有常平仓,这都是份内之事。

眼下又是饥荒之年,这粮食转运问题就更是能让急白头。

“好在运河上的冰已经化了,运河尤其是汴河段已经重又全面通航了,我们能调集更多的船从运河上送粮过来。”

马周说起这个,有些欣慰。

去冬严寒,运河上冻的早,化的又晚,导致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只能车马转运,可车马运粮效率远不及运河,更增添了大量的民夫牲口,反又增加了运粮的损耗。

如今终于运河又再次打通,汴河里的汴船终于又能扬帆启航,运量大增,民夫牲口大减,路上的损耗也减少了许多了。

“已经开始安排一些百姓返乡播种了,各地州县官员目前的主要任务也是春耕。”

饥情在缓解,但疫情却十分严重。

由于饥荒带来的饥民大流动,越发加速了痘毒的流行,大量的孩童染上水痘,然后大量死亡。

虽然秦琅早报告过朝廷,说痘毒感染,最严重的急症其死亡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可问题是逃荒的饥民条件差,又不懂预防,导致感染增加,以及护理医治不当,又增加了误治后的加重,使的死亡数量相当大,且一直居高不下。

不能降低感染率,那么就算感染率不超过百分之二十五,后果也是极其严重的。

毕竟如果一百万个孩子,只感染了一万个,那么就算最高百分之二十五死亡率,那也最多死两千五百。

可如果你感染了十万个,那就可能是两万五。你要是一百万全感染了,那就是二十五万。

这就是最大的差别,死亡率就算不变,但感染基数大大增加了。

秦琅建议的隔离法,在关外并没有怎么得到推行,关键还是百姓现在流动性太大,饥饿的百姓不可能坐地等死,他们会到处流窜,寻找一切能填饱肚子充饥的食物,只能带着孩子走。

而朝廷在饥情严重时,也没有能力把这些孩子们集中隔离起来。

能做的,只是把已经染症的孩子集中隔离起来。

“现在粮食增多,朝廷已经让各州都开始在进行隔离封锁,不仅是染病的孩子隔离起来,就是没染上的也开始集中起来隔离。”

秦琅听到这话,头很痛。

没染病的隔离是没错,可不能集中隔离啊,这万一有一个生病,岂是要整个隔离区都感染?

他记得自己的建议说的挺明白的,怎么现在却变成这个隔离法了?

秦琅神情严重的告诉马周。

“隔离是对的,但未染病孩子集中隔离是错的,这会增加聚集性感染风险。”

·······

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洛阳,一入城便先去拜见了皇帝。

许久不见,皇帝也瘦了许多,两鬓白头发也增多了,看到秦琅,倒是精神振奋了一些,秦琅在关中的救饥防疫做的不错。

虽然也有官员说这是因为关内的百姓外出逃荒,没有剩下多少,而朝廷又坚持向关内输运粮食,数量还不少,故此才有这成绩。

可李世民很清醒,这里面有秦琅的很大功劳。

“疫情真能靠接种人痘,以毒攻毒?”

“是的陛下。”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暂时没有发现。”秦琅又补充了一句,“药王的研究中,也未发现会有什么后遗症,这是一种安全的防治办法,能防患于未然。”

“战疫无他法,唯扛鼎逆行勇战矣!”

“那好,防疫接痘就交给你了,尽快尽早的让所有孩子都接种上吧。”李世民长叹一声,每天交上来的那死亡数字,都让他头痛。

他旁边的那面铜屏风上,贴着报告汇总的死亡数字,每天都在增加。

“已经死了数万孩童了,不能再蔓延下去了,他们是我大唐的将来,是国之根本。”李世民痛苦道。

“臣全力以赴。”

几经提炼的熟苗难以供应过来,于是洛阳这边紧急商讨后,最终还是决定采用痘痂磨粉的时苗接种。

虽说这种时苗毒性大,会造成一定的死亡,可现在情况下,熟苗要养苗、炼苗,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及时提供。

为了把疫情控制下去,只能双管齐下。

时苗毕竟也是采用的痘痂磨粉,现在的死亡率已经能控制在百分之一以下,再怎么说,也比百分之二十五的痘疮染病死亡率要低的多。

征召各地的大夫,并紧急培训一批民夫护工,各地建立隔离病营。

“应收尽收,一经发现,立即报告,并第一时间封闭隔离,然后由隔离病苗派人把感染者接入营区。”

虽说感染痘毒后没有治疗方法,可只要适当及时的护理,还是能减轻不少死亡率的,更重要的是,把感染者集中封锁隔离起来,能防止再传染。

“对于感染者的村庄、里坊,要暂时封锁隔离,里面的孩子更要保证隔家单独隔离,隔离期十七天,严防传播。”

现在疫情唯一较好的消息,就是基本上大人都有免疫力,基本上只有孩童会感染,而且主要是十岁以上孩童最易感染。

这让隔离封锁护理这块,增加了许多安全性,不会感染大夫和医护工们。

“所有的孩童,必须得戴口罩,禁止外出,禁止与其它孩童接触聚集!”

“食物、水等也要保好检查,避免携带痘毒传染·······”

做为从长安来的痘神,因为长安现在疫情的好转,使的秦琅虽然年轻,可他的话还是很管用的。

大家也都相信,秦琅是得了药王治痘疮的真传,对他的话,都奉为真理。

秦琅说要建隔离病区,大家就赶紧通知各州县建,说要征召大夫,征召民夫培训医护工,各地也无条件的赶紧执行。

对于秦琅编写的防疫手册,几大书坊也是第一时间抓紧刻版刊印发行,并张贴于各地,让人宣读告之。

水痘时苗,七天出疹。

当第七天到来,无数人都在紧张关注着数据。

连李世民都缀朝不上,特意在等数字出来。

发热出痘,就意味着成功。

各个数据陆续的报上来,洛阳城里第一批接种的千人,等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有九百多人出现了发热和红疹痘印。

“总共九百三十七人发热出痘。”秦琅接过最新的统计表,报告皇帝。

“才九百三十七?那就是还有六十三人没成功?你不是说一百最多四五个不成吗?”

“陛下,今天是第七天,一般情况下是接痘后七天出疹,但并不完全是这样。好消息是到现在为止,一个死亡都还没出现,剩下的六十三人,也还是有机会成功的。就算不成功,只要没出现死亡,我们还能补接。”

在秦琅看来,最关键的不是一次成功率多少,而是死亡率多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只是没成功的话,还是可以再接一次的。

这其实跟正常情况下,并不是所有人接触过那些感染者就会被感染上是一样的,这有一定机率。

再加上这次是第一批接种,所以肯定操作上也没那么完美。

这一夜有些漫长,皇帝和秦琅都没有睡,一直在等着剩下三十七个孩子的情况,同时也在盯着已经感染上的九百多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死亡。

等到天亮,秦琅通红着眼睛,拿着最新的统计数据交给皇帝。

剩下的三十七人中,又有十八个出现了发热出痘情况,还是有十九个没有症状。

而那九百多个已发热出疹的孩子中,昨晚死了九个。

接痘成功率千分之九百多,死亡率千分之九。

李世民握着纸的手都有些激动起来。

“怀良,你告诉朕,已出现症状的这些孩子,还会死亡吗?”

“按先前的观察,感染后三到五天是个关键期,但接痘出疹后死亡一般出现在第一天,后面三五天会有少数,过了三五天一般就极少再有死亡的,十七天后,就基本不没事了。”

“那就是说还不算成功?”

“陛下,这指点一批接种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熟苗现在能供应多少?”

“熟苗要养要炼,费时较长,目前数量不多,运到洛阳的也还很少,基本上是从长安送来的。”

李世民也知道熟苗虽然如秦琅所说,成功率更高,死亡率更低,可要让所有人都用上熟苗是不可能的了。

“你把熟苗数量统计一下,朕要把这批熟苗赐给功臣勋戚们!”

这就是贵族勋戚们的特权,优先使用安全性成功率更高的熟苗,秦琅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早有所料。

第487章 面子

洛阳城里,秦琅没有府邸。

他暂时在洛阳城中的河南府衙里居住,进府衙跟官员们打了个招呼,秦琅便去洗澡了。一路奔波,洗个热水澡十分舒服,可澡还没洗完,已经来了七八波客人要拜见。

虽然时苗已经开始大范围的分发接种,如今七天过后,效果也出来了,死亡率百不足一。但据说三炼以上的熟苗,死亡率万不足一,几乎是没有什么风险的,故此贵族官员哪个不想要熟苗?

可问题是,熟苗需要时间等待,提炼时间长,皇帝刚刚下旨,说是按官员职事品级赐予,三公、宰相家先赐二苗,三品以上职事官先赐一苗。

大家都得排队。

可问题是,现在洛阳随驾的百官和勋戚们数量众多,你说哪家又才只一个孩子?谁家没有许多子弟,除了自己的孩子,那兄弟子侄们也还有许多孩子啊。

越是豪门,孩子越多。

秦琅一边擦拭着湿头发,一边看着张超送来的名刺,都是高官显贵。

现在熟苗可是最紧要的资源了,就连宰相勋贵们也得抢,秦琅不由的有些头痛。

僧多粥少,虽有皇帝旨意,可明显还是有人想要插队,想要用特权谋取点正常外的份额,这种事情其实见怪不怪。

资源紧张,便会导致以权谋私,这是必然的。

就算秦琅不想要拿这谋私换钱,可问题是人情关系的社会,有些人情又难以拒绝。

左仆射房玄龄,侍中杨师道,中书令温彦博,御史大夫萧瑀,礼部尚书陈叔达全是宰相,甚至连向来清高自傲的尚书右丞、谏议大夫、秘书令魏征,也一样送来了名贴,也想谋取两份熟苗外的指标了。

涉及到儿孙性命,谁淡定的了?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一旦染上就是百分之二十五的死亡率,而一旦接种,就再不用担心了。就算封锁隔离,可这也不是万全的,还是接种后更让人放心。

张超又来请示,说房公在外面拜见。

秦琅只好对老铁枪收的这个义子说,“请房相公。”

老房如今那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了,房谋杜断的杜没了,房却更加受重视。虽说现在朝廷实行的是群相制度,政事堂里的政事笔了是轮值,可左仆射实际上也还是宰相之首的,老房在皇帝那里更有话语权,更得皇帝信任。

毕竟宰相的权力是来自于皇帝。

老房进来一见面,就问侯秦琅路上辛苦了。

为了儿子,为了家族子侄,老房也顾不得说宰相私下见面犯忌讳这种事情来,几句寒喧之后,就表示家里孩子多,现在疫情严重,希望秦琅想办法再弄点熟苗给他,还说这个人情一定记的。

“房公,咱们房秦两家是齐州历城县几百年的同乡邻居,房公向来也对我照顾有加。”秦琅先是表示咱们两家关系好,可话锋也一转,“只是如今熟苗全靠长安那边供应,但熟苗制造难,周期长,供应有限啊。陛下也下了旨意,要排队的。”

“想想办法!”老房做人,是个八面玲珑派,平时很低调,但毕竟做为皇帝心腹多年,在朝中也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他的面子不能拂,可问题是若从这里开了口,以后其它人就难以面对了。

“房公,三炼熟苗确实没办法,已经交赴给陛下了,都有数的。但咱们毕竟是同乡,房公也向来照顾我······”

秦琅提出一个解决办法,三转的没了,要不用二转的吧,二转的虽说达不到万分之一的死亡率,但千分之一是可以的。

比起现在用的时苗,那是强的多了。

其实只有这些贵族官员们愿意,时苗是能够敞开优先供应他们的,但先前他们担心效果,所以前几批的都没接,等着看效果再说。出了效果,又想用更好的熟苗。

目前的熟苗较好的是三炼的,但还有更好的四炼五炼的,但那个周期更长,数量更少,现在也只有极少量,都由秦琅先前拿来做试验用,给自家、长孙无忌家还有李靖家、王珪家,以及皇家先用上了。

以实验之名,行方便之事。

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更多的就没有了,现在还有极少数一点点,也是要留给皇家用的,毕竟老李家生孩子本事都很强,李渊李世民爷俩儿女生了好几十个了。

老房已经得了两支三炼苗,可还想要更多。

秦琅也没法给了,最多给二炼苗,而且就是这个,也还有说法的。

三炼苗是皇帝赐予,免费,但二炼苗就要高价买了,当然这个钱也不进秦琅口袋,而是要做为研制痘苗的经费,毕竟这提炼痘苗也是很费钱的。

房玄龄没料到这结果。

沉吟着。

张超又来报,说杨相到了。

老房见状,果断道,“二炼苗子我要了,三郎派人先帮我家的全给接上,至于费用,不成问题,是多少就收多少,我让管家支付。”

“谢房公理解了。”

老房也多不留,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接下来杨师道等好多高官来拜访,秦琅倒也客客气气的,额外的三炼苗暂时没有,不过若是愿意接受二炼一炼的熟苗,倒是能尽量想办法安排一下。

大家对此倒也能理解,至于说这苗子得花钱,可能价钱还不低,大家倒是不在意。

谁家缺那点钱?

魏征没好意思来求药,她夫人裴氏带着长子来的,秦琅本不太愿意见,毕竟裴氏是女子,可裴氏坚持,最后也就只好在前厅会见,一番谈话后,裴氏倒也是个爽快女子,听从秦琅建议,买了点二炼的,又买了些一炼的。

也没嫌弃说一炼的差,毕竟一炼的虽没二炼好,可比普通的时苗又强的多,虽达不到千分之一的失败死亡率,但也能达到个几百分之一了。

不过裴氏没钱,魏征这两年官运虽然不错,在政事堂为相几年了,还兼了数职,爵位都升了,但虚衔空爵也没啥实际收益,老魏又为儿子跟王氏联姻砸了许多钱进去,不过裴氏也是讲究人,也没说欠账啥的,直接弄来了一箱子老魏的书画作品。

写的还都不错的,裴氏也不说这些估值多少了,全给秦琅,就换魏家要的那些苗子。

秦琅笑着同意了。

送走了裴氏后,侯君集骑着马来了。

这家伙如今复任兵部尚书,还加了参预朝政之衔,也入了政事堂成了宰相,于是就毕竟狂起来了。

这家伙还有一千一百户的实封,自认为当年玄武门之变也是居功第一等的。

秦琅对这家伙没啥好感,当初老侯第一次任兵部尚书的时候,甚至还想踩秦琅,借此扬威,在兵部和军方,踩秦家以树立自己的威风。

可惜被秦琅阴了几次,后面只好讪讪的主动求饶了。

这两年,大家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秦琅知道他是李世民信任的心腹打手,也不去主动招惹这家伙。

一见面,侯君集就扔了一箱子黄金过来,直言想要些熟苗。

秦琅如招待其它人一样,提出可以给他弄点二炼苗,再弄些三炼苗。结果这家伙居然极为不满,认为秦琅不给面子。

“三郎,咱们同殿为朝,同朝为相,你我皆为宰相,难道就几个苗子,也不给?”

秦琅心生不满,还是笑道,“不是不给,而是现在确实没有啊,这二炼一炼苗,也得想办法调集,要是侯相不愿意等,那可以用时苗,这个现在几乎无需排队等候,更不需要额外交钱,直接登记接痘就好了。”

侯君集摇头。

“我听说三郎给自家孩子用的可是最好的五炼苗!”

秦琅呵呵一笑。

“确实如此。”

“那请三郎给我老侯弄些三炼苗,我不要四炼五炼的,但低于三炼的不行。”

这种人,秦琅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天色不早了,我有些困了,请侯相先回。”

“三郎不给我老侯面子?”

“我明日可以为侯相跟陛下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先抽一批三炼苗优先供给侯相。”

这话一出,侯君集面色可就不好看了。

真闹到皇帝那里,那也不好看。

侯君集脸色铁青。

自拜相之后,他自认为那也是朝中顶级大佬了,可谁料到,秦琅居然连这点面子都不买。

秦琅端起茶杯,“张超,送客。”

侯君集气的想砸桌子,忍了许久才硬生生的忍下来,起身,一甩衣袖,长哼一声气冲冲的往外走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才不会相信秦琅所说的房玄龄杨师道等宰相都只得了二炼一炼苗呢,在他想来,身为宰相之尊贵,要秦琅这边拔点三炼苗怎么了?这苗子也不是秦琅个人的,那是朝廷所有。

侯君集一走,张超对秦琅道,“三郎,这个姓侯的如今很得势,三郎这样可是彻底得罪他了。”

“脸面上自己的,他不要,我有什么办法。姓侯的就算是宰相又如何,老子也是宰相。”侯君集先不给秦琅面子,秦琅自然也懒得顾及他的面子。

取来纸笔,秦琅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马上写了一封密奏,派人呈进宫里。老侯的无理,以及那些宰相公卿们走点后门,秦琅都说明了。

这样做,也是避免恶人先告状。

第488章 拒怀龙种

洛阳宫里。

秦琅和侯君集的密奏几乎是同时送进去的,李世民一边吃着晚餐一边阅读,看过之后也只能是无奈的摇头。

两位宰相打这种官司,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无理取闹。

侯君集在密奏里主要是检举秦琅以权谋私,说他利用职位,把珍贵的五炼苗优先给自己儿子和兄弟们接种,连皇家都只极少五炼苗,这是逾越。又说他把熟苗当成谋利工具,借机向官员们索取好处,还说现在外面黑市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熟苗,被人高价贩卖,肯定是从秦琅这里流出去的。

侯君集还弹劾秦琅借熟苗来勾结宰相重臣。

一条比一条狠。

相比之下,秦琅的奏章就比较温和,不温不火的讲述了事情经过,说侯君集无理取闹,非要强索三炼熟苗,他秉公不给,侯君集就翻脸。至于说二炼苗一炼苗卖给宰相公卿们,那也是公事公办。

提炼痘苗和接种,研究和制作花费不小,现在拿出一些来卖给官员贵族们,回收一些资金再投入研究,这是良性循环。

他所做都是一心为公,绝无以权谋私。

若是皇帝不相信,可以把这个事情交给其它官员,他不再插手便是。

皇帝撇了撇嘴,“这个侯君集,胡闹。”

替皇帝整理奏章的郑婕妤抬头望了皇帝一眼,又低头继续整理奏折去了。

“你来看看这两道奏章。”

李世民把两个奏章让郑婉言观看,然后问她当如何评断处置。

“两位都是政事堂宰相,同参预朝政,一位掌兵部,一位检校吏部,又统河南府,位高爵显,皆是陛下心腹。如今两位相互攻诘,各执一词,但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兼之皆是密奏,所以臣妾以为,不如就当没发生好了,互不追究。”

李世民笑笑。

“你倒是会和稀泥。”

“这事说起来呢,秦琅有些理亏,而侯君集有些胡闹。卖一二炼熟苗本不是大事,他完全可以奏明朕公然去做。可现在这样私下交易,不免有贩卖人情之嫌。”

皇帝瞧了瞧郑婉言,“你的处置虽说是和稀泥,但也明显有几分偏袒秦琅的。怎么,几年了,心里还想着他?”

郑婉言赶紧跪下。

“臣妾不敢,也绝无私情,臣妾虽曾得秦相庇护,可从没有过半点私情,入宫之后,更是没有往来。”

李世民哼了一声。

“当初朕对建成他们下手确实狠了些,可如今也尽量补偿了,你姑母和她的女儿们,现在都有朝廷供奉,朕还把儿子过继到建成和她名下,她的女儿们,朕也都给提升了郡主之封。”

“就连你荥阳郑家,这两年,朕也封赏不断。”

郑婉言跪伏地上,“臣妾谢陛下厚恩,丝毫不敢忘。”

李世民眉毛一挑。

“是吗?那你告诉朕,你入宫之后,已经两年,朕时常临幸,为何至今未有孕?你别以为事事都能瞒朕,朕早就已经知道,你每次在朕临幸之后,都会喝一碗汤,而那汤里,都故意下了避子药。”

“你和郑家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有本事买通宫里的人,给你弄进来避子药。朕早就派人在盯着你了,还好你只是给自己弄避子药,没敢给别人下药。”

郑婉言面色苍白,想不到此事已经被皇帝知晓。

这是死罪。

皇帝临幸,那是恩宠,而怀皇帝龙种,更是荣耀。现在郑氏居然敢私自打掉皇帝龙种,这可是罪无可赦。

“告诉朕,两年多了,朕难道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居然连朕的龙种都不怀?”

郑氏伏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的在抖动着。

“为何?难道是因为秦琅?”

郑氏摇头,“陛下,臣妾之事与卫国公无关,臣妾只是当年六月初四日那天,刚好在东宫姑母那做客,秦王府侍卫杀进东宫时,臣妾带着姑母的两个孩子躲在殿中夹墙里,亲眼见到他们是如何把隐太子的诸位皇子带到我姑母面前,一一残忍杀害的。”

“就因为这?”

“天家无情,臣妾入此深宫,实属无奈,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做这不幸天家人。”

李世民气的胡子乱抖。

“放肆!”

殿中气氛诡异。

内侍们听着这边皇帝发怒咆哮,却不敢靠近,只能个个把脑袋埋下去,恨不得能埋进地板里去,这样就听不到什么了。

宫里的秘密,知晓的越少越好。

谁也不知道为何得宠的郑婕妤突然就触怒了皇帝陛下。

“既然你不愿意,当初为何要进宫来?”

“陛下,臣妾能有选择吗?若有选择,臣妾此生不想再做荥阳郑氏女,更不愿意做大唐皇帝的婕妤。”

“你难道宁愿做秦琅的一奴婢?”

“在秦府做奴婢的日子,是臣妾心里最宁静的一段时光。”郑婉言的回答,让李世民气的立起,一脚抬起把御案踹翻了。

皇帝这两年修养功夫越来越好,对情绪控制也比较出色,已经很少再动怒踹翻御案了,可今天听郑婉言亲口说出,宁愿在秦琅家当奴婢,也不愿意来宫里做皇妃,这话深深伤害了皇帝的自尊心。

“来人。”

千牛侍卫上前。

“把这个贱人拉出去,处死!”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没敢多说,上前架起了郑婉言。

郑婉言任由侍卫架着往外拖,咬牙一言不发。

其实当初她想尽办法弄来避子汤,第一次服下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了。皇帝确实待她不错,甚至这两年待荥阳郑家也挺好,待姑母和表妹们也不错,但她心里却始终无法爱上皇帝。

她不想给他生孩子。

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旦事发,就会没命,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反而感觉解脱了。

李世民看着这个女人倔强的一言不发,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两年多,没感情是假的,养只猫狗都会养出感情来,何况一个年轻美貌又有才情的女子,跟了他两年呢。

心痛。

皇帝终究还是没忍下心来,他举地手臂摆了摆。

侍卫们赶紧停下。

“把她送回她的宫殿,封闭起来,幽禁!”

郑婉言没有说句谢字。

人被带走。

李世民气愤难平,在那里转来转去。

“郑婉言,荥阳郑氏,秦琅·······”

心里一股子火难以平息。

“召李君羡!”

郑婉言喝避子汤这个事,其实李世民也是刚发现的,因为从长安到洛阳,一切都乱了套,郑婉言以前在长安宫里有打通好的关节,可以从宫外弄到避子药进来,但到了洛阳后,这事就不容易了。

她让贴身宫女去弄避子汤时,出了意外,原来的那人被留在了长安,宫女只好再找人。只是这次找的那人,虽然当时收了钱,可事后畏惧,还是上报了。

殿前司接手查探,很快就摸清楚了,奏明皇帝,李世民这才知道为何郑婉言入宫两年,经常被临幸,却从没有怀过孕。

他甚至一度怀疑郑婉言是身体不行,还让御医调理,谁知道居然是一直偷偷的服避子汤避孕。

想想自己一次次辛苦播种,她却暗里喝药,皇帝就不由的愤怒万分。

李君羡赶到。

“朕有个差事要交给你。”

皇帝要李君羡去调查郑婉言与秦琅之间究竟有没有私下往来,甚至还要他调查郑婉言入宫前,跟秦琅有没有什么密切关系。

一个能背着丈夫偷偷喝避子汤的女人,就算初夜来红,也不见的是真的。

现在皇帝觉得郑婉言一切都是谎言。

“秘密调查!”

李君羡觉得头皮发麻。

这种事情太可怕了,皇帝居然要查这个,就算秦琅跟郑婉言清清白白,可男人一旦怀疑自己女人跟别的男人有私情,这以后就会永远成为一个肉中刺的。

当然,最可怕的还在于,万一真查出什么来,那就更要命了。

李君羡当年也是瓦岗走出来,秦琼率九将阵前弃王世充而投李唐时,李君羡正是那九将之一。

这些年,李君羡也还算混的不错,虽说不如秦琼程咬金,但有老大哥秦琼照顾,仕途不错,如今也有县公爵位。

“陛下,臣与卫国公相熟,深知卫国公为人,他绝不是那种胆大妄为之辈啊。不知是何人敢如此诬陷卫公,陛下,一旦调查开始,就算再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泄露出去,伤害大臣之忠心啊。”

李世民此时气愤难平。

“朕以前也认为熟知秦琅为人,可现在朕怀疑了,朕所宠爱的郑婕妤居然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汤,还跟朕说她宁愿为秦府一奴婢,也胜过在宫中为婕妤!”

李君羡面色大变,想不到还有这种内情。

他心里深深为秦琅担忧。

“陛下,臣不知道郑婕妤为何会说这些,但当年卫国公曾跟郑家有隙,郑婕妤与隐太子的一对儿女也是被卫公擒获交出,后来陛下还将郑婕妤赐给卫国公为奴婢,或许正是因为这段恩怨,所以郑婕妤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故意诬陷卫国公?”

李世民现在听不进这些话。

“朕让你去查,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秦琅是清白的,自然也就不怕查。”

“如果,他敢背叛朕,朕也绝不会轻饶!”

第489章 对质

洛阳宫里的气氛十分的紧张,所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皇帝憋着一股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家这个时候都不由的想念起长孙皇后来了,若是皇后在,肯定能安抚好皇帝,虽然大多数宫人根本不知道为何皇帝突然就震怒,可还是有不少人通过郑婕妤被打入冷宫,而猜测到了一些。

几位知情的内侍省和殿内省的大宦官们,也都牢牢的闭紧了嘴巴,连劝都不敢去劝一句。

任何男人遇到绿帽都不可能大度。

当初玄武门之变前,当今差点被隐太子给置于死地,可他硬是通过向皇帝检举隐太子和曹刺王与皇帝后宫有染,说他们跟尹德妃和张婕妤私通,还说愿意对质。

使的太上皇当即震怒万分,最后决定要让几位宰相来审理,让三位皇子当堂对质,也正是这一招,不但让当今得到了缓冲时间,还完成了玄武门之变最关键的情报和布局。

在这种事情上,皇帝和农夫其实没什么区别。

虽然也有前朝的越国公杨素破镜重圆、红拂夜奔等好几段侍妾跟人跑了,他还大度成全的事情,可细究起来也是有问题的。红拂女在越国公府,不过是个执红拂的侍女,地位低下。就算是那位破镜重圆的南陈公主,可也是跟夫婿逃亡。

至于李百药勾搭越国公府的侍妾,其实那也只是最低级的待客侍妾,越国公府里这样的姬妾侍婢有上千,人家动不动就能送人,所以勾搭走一两个根本不算什么。

但谁敢勾搭皇帝后宫的人?

就算是勾搭一个宫女,那都是死罪的。

皇宫里所有的女人,那都是皇帝的禁脔,除了皇帝外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就算是皇帝的儿子碰了,那都是大罪。

当初隐太子就是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秽乱后宫罪名给葬送的,如今郑婕妤的行为,让李世民这个年轻的皇帝如何能忍?

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这样拒绝皇帝,不肯怀龙种。

李君羡也很头痛。

可身为百骑司的统领,皇帝下了旨,他不得不查。他在皇帝面前也为秦琅说了话,可皇帝盛怒之下根本听不进去。

回到百骑司,李君羡叫来了一个心腹。

“给锦鲤发信,安排一次会面。”

······

秦琅还不知道大祸临头。

他正在忙着指挥防疫接种的事。

洛阳城里跟长安格局相当,城内也分为两县,河南县和洛阳县,城外还有二十二县。

河南府本是原来的洛州,也是河南道下一府,可却管辖了最精华的二十四县。

许多河南百姓外出逃荒,晚春时不少百姓开始返乡,想要播种。

安排建立隔离营,洛阳城里各坊实行保甲防疫,十户一甲,十甲一保,抽青壮轮流值班封锁街巷,一旦发现有孩童感染痘疮,要立即上报,一家隐瞒,同甲皆罚,保长连带责任。

各级官吏考核,也与防疫成绩挂钩。

给那些参与防疫的官吏、民壮们发放防疫补贴粮,以此激励大家。

百姓免费接种时苗,一律采用水种法,采用痘痂粉配上清水然后滴在丝绵上,塞进鼻孔里接种。

简单又相对安全,成功率也高。

贵族官员子弟们可以选择接种时苗,也可以选择接种熟苗,熟苗分免费和自费两种,免费的三炼苗,需要排队,按官职品阶,且往往一轮只能领一两个苗,若是愿意自费,则可以用一二炼的苗,成功率差点,但比免费的时苗要强许多。

价格方面,倒也不便宜。

本来李世民认为应当免费,可秦琅还是认为应当收费。

免费的有时苗,这一二炼的苗也需要更多时间和成本的,全免费也吃不消。

河南和洛阳两县衙现在各办了一个接痘培训速成营,里面是各地抽调来的年轻机灵的小伙子们,或是一些游医铃医江湖郎中们,这些人多少也还懂点医术,所以这时都召来向他们培训接种办法。

另一边,秦琅也在洛阳建立了好几个疫苗营,专门负责收集、提炼时苗、熟苗。

秦琅希望争取洛阳这边能够尽快自给自足,不再需要从长安那边运疫苗过来。

每天都有大批的疫苗大夫从速成营里走出去,走进里坊街巷,进入千家万为孩童们接种。

几个疫苗营,每天生产出来的苗子也越来越多。

洛阳附近的巩县瓷窑,那本来是秦家领投,东宫挂名,诸多新贵们投资的一个大型瓷器窑,专为外贸出口生产的,款式也多是胡人样式。

但是现在,秦琅一声令下,巩窑便把手头所有的外贸订单全都停下来,全力开始生产疫苗所需要的储存小瓶。

驿站也在秦琅的努力下,正全面恢复起来,他们除了原来迎来送往,传递军情、邸报的任务外,又开始承担运送疫苗的任务。

当秦琅奏报皇帝,说洛阳城中十四岁以下中男、小男、黄口全都已经完成了接种后,满朝震惊。

这才短短半个月啊。

虽说洛阳城中现在人口不多,大量人口外出逃荒未归,可毕竟是洛阳啊。

原本尚药局预测,这次疫情,洛阳城里的两万多孩童,估计得死亡一万以上。可是现在,死亡数字只有三千多。秦琅入洛阳时,死亡数字是三千一百多,而当秦琅宣布给洛阳所有孩童完成接种后,死亡数字停留在了三千三百多人。

随着最后一批孩童接痘完成,洛阳城也没那么紧张了。

虽然秦琅说,要解除封锁隔离,还应当半个月时间观察,但所有人都已经松了口气。

长安和洛阳两大中心,现在已经成为抗疫大本营,正源源不断的培训接痘大夫、隔离护工、制痘医师、护工,两京的疫苗营,疫苗生产能力也在不断的提高。

现在秦琅已经向朝廷提议,要从两京抽调一批医师、护工,分赴太原、幽州、齐州、凉州、荆州、益州、扬州、广州、交州等各地中心大城,建立新的抗疫大本营,以点带面,向四周辐射,以加快抗疫步伐,早日完成全民种痘。

他甚至都已经提出等完成这波抗疫后,今后还要在各州各县都保留一个防疫所,负责给新生儿接种痘苗,在两京等几大重点城市,还要保留疫苗营,提炼最优质的熟苗。

满朝大臣们都很兴奋。

秦琅却感受到皇帝似乎有些没精打彩,心不在蔫。

秦琅的这些好消息,并没有让皇帝怎么振奋,甚至也没有赞赏秦琅的功劳,望着秦琅的目光还有些冷漠。

朝会结束。

内侍过来叫住了秦琅,“陛下召秦相公议事。”

魏征停下脚步,瞧了瞧秦琅,又瞧了瞧那内侍。

不太满意的道,“刚刚才结束了朝会,陛下有何事召秦相?为何只召秦相一人?”

一直以来,魏征都是反对皇帝经常私下召大臣单独议事的,他认为宰相不应当跟皇帝单独议事,要议也是一起议,否则容易有私。

这个私,当然有私情之意,也容易有偏。

可惜皇帝是个表面从谏如流,可实际上依然总是我行我素的人。

“是家事。”

汪内侍对魏征倒是客气,可一句家事,却也把魏征顶上了天。

人家秦琅不但是皇帝的宰相,也还是皇帝的女婿啊,翁婿之间就不能私下聊聊?

秦琅见到皇帝,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表情。

“臣秦琅拜见陛下!”

“朕早就赐你赞拜不名特权了,坐。”

秦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洛阳后这段日子里,他一心扑在防疫接种这事上,整天呆在河南府衙,睡也睡在后院,还真不明白哪里做错了什么。

“朕上个月将郑婉言打入冷宫了。”

皇帝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秦琅听的更是莫名其妙。

李世民盯着秦琅,看他反应。可秦琅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反应,郑婉言于他而言,只是曾经的一小段插曲,那时才刚来大唐,参与玄武门之后,正是得意张狂之时。

郑婉言意外的逃进了秦琅家,秦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容包庇了她们。后来意识到这是在玩火,便主动的又告诉了皇帝。李世民把人带走,建成的儿子交给自己处置,自己则交给了郑崔二人处理了。

这事本来就此结束,可后来李世民却又把郑婉言赏赐给他为奴婢。郑在他府上呆了段时间,可两人并没有什么接触,不久后,秦琅也觉得别扭,就把她安排到父亲秦琼府上去给妹妹们做女先生了。

又不久后,李世民到秦琼府上做客,看上了郑婉言将她带入了宫中,从才人再到婕妤,也算是深受恩宠。

可跟秦琅早没有关系了。

“哦。”

李世民对这声哦十分不满。

“你难道不想说句什么?”

“臣应当说什么吗?”

李世民咬着牙道,“你可知道郑婉言为何被朕打入冷宫?你可知道她被打入冷宫前说了什么吗?”

“陛下是臣丈人,郑婕妤是陛下的妾侍,那就是臣妻的庶母,也是臣的庶丈母,陛下与郑婕妤之间的事,那是长辈们的私事,秦琅既是臣子,又是晚辈,岂敢过问干涉其中?”

李世民怔了一下。

第490章 君臣恶

皇帝希望秦琅自己交待他跟郑婉言的私情。

虽然李君羡奏报,称据百骑司调查,秦琅跟郑婕妤之间没有半点私情,平时也没有往来,清清白白。

可李世民根本不相信,李君羡越是说十分清白,他越认为有问题。

不死心的皇帝又给殿前司的汪宦官和镇抚司的张亮,同时下达了密旨,让他们秘密调查此事。

可结果也都差不多。

殿前司挖出了一点八卦,镇抚司则找到了些郑氏入宫前在秦府里的一些经历。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没有找到半点郑氏跟秦琅私通的证据,别说郑氏入宫后,就是入宫前呆在秦家的那段时间,两人也极少见面说话,更别说有私情了。

但皇帝哪里肯信。

现在这件事情一直在折磨着皇帝。

皇帝脑子里现在甚至把郑氏当初的那句话都改了,记成了郑氏说她宁愿在秦琅身边为奴为婢,也不愿意在宫中做皇帝的女人,更不会给皇帝生孩子。

皇帝魔怔了。

他认为李君羡不可信,因为他跟秦琼父子关系极好。认为张亮也不可信,因为镇抚司是秦琅所创办,里面的人多是秦琅的旧部。连殿前司都不可信,秦琅位高权重,父子俩爵高位重军中声望又高,他们不敢得罪秦琅父子,都在为他掩护。

秦琅搞明白事情经过后,心里骂李世民神经病。

哪有自己非要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还抢着戴。

“秦琅,如果你跟郑氏真有情,朕可以成全你们。”

“陛下,臣莫非功高震主?或是封无或封了,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如果是这样,陛下何不直言,为何偏偏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可怜女子?”

李世民咬着牙道,“就你,功高震主?你功劳确实不小,但说到功高震主,那就是笑话。朕的功绩,全天下谁又比的过?朕百战开太平,大唐的建立,朕有一半功勋,剩下一半是太上皇的隐太子平分。”

皇帝很霸气的道,“不论是文治还是武功,朕都敢说十分了得。你的那些功绩,那都是在朕的支持之下才有的。没有朕,你以为你能做成什么?你小子最大的功绩,不过是推行了两税法,可这两税法若没朕的支持,你寸步都难行!”

“其它的功绩,平幽州李瑗王君廓叛乱,平豳州罗艺叛乱,治蝗、治疫,救饥荒,抑佛,包括收复河套代北,这些功劳也不小,可还够不上功高震主。”

秦琅点头。

“臣向来也是这么想的,臣虽有协谋靖乱之功,虽有平叛安边之功,虽有定策立法之功,虽有救灾防疫之功,可这些功劳加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都是仰赖陛下的信任与支持,有朝廷做支撑,这才能成功。真正的大劳都应当是陛下的,臣有功也只是小功。”

“陛下信任臣,臣遇陛下,得赏识信任,方能一展胸中抱负才华,没有陛下,臣不过是一勋贵庶子,哪可能不满二十就两拜宰相,并成为太子之师?”

“臣对陛下的赏识向来感激不已,臣不明白陛下今日为何会有这样的怀疑?臣年轻,但不缺女人。若陛下怀疑郑氏入宫前在臣家时,与臣有过关系,那本来也是极正常之事。但是,臣在她入宫前,向陛下说过并无私情,那就绝不敢欺君。”

“郑氏入宫之后,更是陛下的女人,君臣上下有别,臣又岂敢做那欺君之事?”

“陛下今日之怀疑,实在是没有道理。臣想来想去,只能认为陛下是觉得臣功高震主,陛下功高难封,所以干脆想借机杀了我算了。”

李世民大怒。

“放屁,朕岂是那等君王?朕不是汉高祖刘邦,不会杀功臣。你秦琅就算有功两拜宰相,但就能威胁到朕?”

秦琅把头上的梁冠一摘,直接甩在了地上。

“既然如此,那臣只能说陛下是糊涂了,得了妄想症,陛下遇事不好好反思自己,却总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岂是明智之举?”

“混帐!”李世民大怒。

君臣两个红着眼睛在那里顶牛。

殿里所有的宦官宫女早就退出殿外,远远的避开了。

骂累了,李世民喘着粗气瞪着秦琅。

“你若是愿意,朕可以不追究,还可以安排一下,就说郑氏暴毙宫中,然后我让你把郑氏接走,以后她可心换个身份跟着你。”

“恶心!”秦琅大叫。

李世民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许久后,皇帝收起笑容,擦了擦眼泪。

“好吧,朕也觉得恶心,想想也觉得这事无理取闹,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犯了糊涂,为这点破事钻了许久牛角尖,一直出不来。不过今天跟你锣对锣鼓对鼓的说了这么一通话,你这态度,倒还让朕清醒过来了。”

“你说朕要如何处置郑氏?”

秦琅坐在地板上,有些衣冠不整。

面对皇帝这番算是道歉的话,他并没怎么接受。

“陛下不过是自尊心受挫,觉得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应当争相盼着要嫁给陛下,都想给陛下生孩子才是,可事实上,就算贵为天子的皇帝,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魅力,陛下可以把李瑗的妾侍接入宫中,也可以把曹刺王的王妃纳入宫中,但是,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做皇帝的女人,都愿意给皇帝生孩子的。就算是如秦皇汉武这样伟大的帝王,可后人评价亦一样有褒有贬,一样会有许多人骂他们是暴君昏君。”

“郑婕妤不想生就不生,陛下何必要较这个真呢?在臣看来,陛下当初纳郑氏入宫,也并不是因为对郑氏有什么感情吧?更多的还只是因为她是荥阳郑氏女而已,对吧?”

被秦琅如此说,皇帝倒是一时有些老脸挂不住,可今天既然把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也就不在意秦琅对他的冒犯了。

反正更过份的话都说了,今天就让这小子说个痛快。

“继续说,朕倒要看看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陛下若是不能接受郑女不肯怀龙种,那大不了打发郑氏去陪隐太子妃好了,以后不再耕这块地不再播散种子就是。若是陛下觉得郑氏是笼络荥阳郑氏的手段,那大不了再让荥阳郑氏再送一个更年轻更美貌更才艺了得的嫡出女子进宫就是,总不可能再来一个郑氏,也不肯怀龙种吧?”

“臣相信,这世上不愿意给皇帝当女人不愿意给皇帝生孩子的女人,终究只是少数的。”

李世民有些心累的一屁股坐在了殿中地上。

于是爷俩都没规矩的坐在地上,此刻不再有君臣之分,也不再有什么礼仪束缚,放开了聊。

想说啥说啥。

李世民说郑氏女就跟郑家一样惹人厌,说郑婉言每次在床上都跟一块木头一样,毫无情趣。

秦琅听的头皮发麻,我是你女婿啊,你把这些跟我说做啥?

“有时真挺羡慕你小子的。”皇帝叹声气。

秦琅掏掏耳朵,这种屁话也就只能听听就好,没当皇帝前,费尽心思要夺嫡谋位,现在却说什么羡慕别人的屁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陛下既然理想是如秦皇汉武一样,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华夏伟大帝王,肯定也要放弃一些东西的,要忍受比凡人更多的寂寞和孤独。”

“在臣看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把正常人享受的人欲,都尽量的泯灭,都尽量的克制,那么他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成为伟大的帝王,其实就是一条成神之路,他必须要不食人间烟火,甚至要抿弃七**,要忍受漫长的孤独和寂寞,这样才有可能最终成为帝王,也成为神。”

普通凡人是成不了伟大的帝王的,更成为了神。

因为凡人有太多的**和情绪,极容易被你的**和情绪牵着走,就容易走上歧路了。

“陛下,臣就是太年轻,所以也是**最强的时候,臣做为了神,也成不了圣贤,臣也会犯错,臣也喜欢享受。”

“如今疫情和饥荒都已经得到控制,正在一步步的缓解,臣想念长安城里的侍妾孩子了。”

“去年接收封地,再接着抗疫救灾,臣家几乎是倾家荡产,各地的养殖场全都空了,田地也都荒着,家里的府库也都空了。现在臣想辞职回家,先打理打理家业,恢复下家里的生机。”

李世民没料到秦琅这个时候要辞职。

“朕收回先前那番胡话,不该那样猜忌你跟郑氏,你用不着辞职。如今百废待业,长城线上有灭亡东突厥后的数十万人口等着要安置,灾后恢复重建也迫在眉睫,朕可离不开你。”

“陛下,臣对陛下和朝廷也尽了职责了,如今也得打理下家业,臣也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你这是在跟朕耍脾气吗?”

“不敢,臣确实也想顾顾小家,一屋不扫,又何以扫天下呢?臣也向陛下谏言几句,虽然要做一个伟大的帝王,要摒弃私欲,可我们都是人,陛下也应当多花点时间精力给后宫的嫔妃和子女们。”

李世民想了想。

“朕给你放两个月时间长假,你好好休息一下,至于辞职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好了,你退下吧,今日这殿中之事,就留在这殿里吧,出了这殿门,就都不要放在心上了。”

“朕今天说的那些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琅苦笑几声。

皇帝也是有人,皇帝也会有发昏的时候,所以皇帝的糊涂话秦琅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放心上也没什么用。总的来说,李世民还是一个比较好的皇帝的,所以秦琅可以不把这些放心上,不用担心皇帝发疯,哪天就真对他下手了。

“臣告退!”

秦琅捡起自己的梁冠戴好,退出。

李世民依然坐在地板上,怔怔发愣着。

许久,皇帝长叹一声起身,整理好衣袍,那个人间帝王又恢复原样了。

第 491章 红颜薄命

走出洛阳宫,秦琅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伴君如伴虎。

就算英明如李世民,也一样有发疯的时候。

前脚跟踏进河南府衙后院,皇帝的使者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殿中省殿中监卢宽笑吟吟的进来。

这位本是鲜卑慕容部的一支,卢宽本姓豆卢,父亲豆卢通,母亲则是隋文帝杨忠的姐姐昌乐公主。

当初后燕北地王慕容苌投降妆魏,被赐姓豆卢,授长乐郡守。这豆卢在鲜卑语中本意是归顺之意。

后来这豆卢氏一族倒也没白受这姓,从后燕降北魏,再到降西魏,又到附北周、隋,到隋大乱时,豆卢宽又跟着萧瑀一起归附大唐,李渊以豆卢宽从龙有功,特旨从太和诏令,去豆姓卢。

这位出任过歧州刺史,儿子还尚了李渊第六女。

卢宽官运亨通,玄武门之变后马上站队新太子,故此先后升任礼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等,后来出了点差错,贬殿中监。

“卫公,陛下有赏。”

秦琅接旨。

皇帝让卢宽来宣旨颁赏,赐给秦琅黄金一千两,绢万匹,突厥奴百口,另赐美女十人。

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这是要表达他之前发疯的歉意,还是要来故意恶心他。刚刚因为郑婉言,怀疑他们有私情,弄的两人红脸,现在又还送十个美人。

“谢陛下厚恩。”

卢宽有些羡慕的望着这小子。

“恩赏不止这些呢,陛下特旨,卫公你防疫治痘有功,特增实食封百户,通前一千八百户。洛阳城中赐甲第一所!”

秦琅却没什么高兴的样子,这让卢宽很疑惑。

一百户实封啊,如今秦琅的实封高达一千八百户,比秦琼的一千六还高二百,实打实的贞观朝实封第一了。

可秦琅自从得了武安州封地,现在名下人口都两万多户了,所以这世封制一出来后,这实食封其实已经没啥意义了,那不过是又一笔经济收益而已。

秦琅现在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

哪怕现在李世民恩赏再重,也无法让他忘记先前殿中皇帝那可怕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也没有想象那么聪明,朝廷也并不是离不开自己。

诚如李世民所说,自己虽然点子多些,可要干出结果来,离不开朝廷的决心和执行,没有皇帝的全力支持,没有朝廷上下的用心执行,他有再多想法也没用。

所以功劳大头都是皇帝和朝廷的。

秦琅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包庇郑婉言,或者说当初皇帝把她赏赐给自己为婢的时候,自己何必那般怜香惜玉,若是那个时候直接点把她收了,做个婢妾,不也就没有了后世的事了?

说不定早收了郑婉言,还能早点跟郑家了结那点过节呢。

刚才皇帝是表示错怪他秦琅了,可谁知道皇帝哪天又会再猜忌怀疑呢?

这种事情,沾上了就是一身腥骚啊。

为什么自己就会碰上这种破事?

想来想去,还是不够低调。

看秦琼,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正是壮年,却激流勇退,硬生生的把自己弄的好像快死了一样的。

也许自己也应当学习一下了。

朝廷刚灭了东突厥,但要消化掉东突厥亡国后的战果,估计还得要好几年,而且这次突厥灭的快,也并不是好事,恰逢朝廷又遇饥情大疫,这果子太大,反卡的喉咙痛。

而漠北没了阿史那金狼一族的统领,九姓铁勒估计是压不住又要趁机而起了。

朝廷若是处置不当,这灭掉突厥狼,搞不好又要起铁勒狼。

经此一役后,李世民估计也不敢再激进了,也许接下来几年会偏于保守,他秦琅适时的退出朝堂,也许是明智之举。

若是可以,秦琅更愿意去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世封领地,去年也只是刚刚过去打了个基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

秦琼也新封了世封地,远在剑南西的松州,那可是在大雪山下啊,处于陇右剑南之间,是个战略通道要害,可问题是那地方是真偏僻落后。

养牦牛的地方,可知道其情了。

那里遍地戎夷,对面是依附于吐谷浑的党项等诸羌族,要说松州这块地方不算小,秦国灭蜀后曾在那里设置过县。

只不过后来一直属于蛮夷控制区,直到武德元年,朝廷再次设置松州。

虽然说东面就是四川盆地平原,是肥沃的天府之国,可松州这个泯江的上游源头之地,却是十足的蛮荒偏僻之地,还有大雪山相隔,从地理上来说,这里更应当划入陇右,而不是剑南。

想要经营好这块封地,会比秦琅的武安州更难。

这里的戎夷主要以羌氐为主,比起武安州的俚僚蛮,要更彪悍。而那边的气候地形等,也属于高海拔地区,松州城都在海拔近三千米高,而那大雪山峰顶更是海拔五千多米。

高海拔气候,可比岭南的湿热气候厉害的多。

那地方种地也难,主要只能依靠畜牧,当然,毕竟也占据着交通要道,搞点茶马贸易应当也是有利可图的。

羌人自古以来就是彪悍好战的,汉朝时汉羌战争可是打了一百多年。秦琼想搞好这块封地,要立稳脚跟,估计也挺难的,问题是还得扔许多钱进去。

而现在秦琅很缺钱。

建设武安州,已经投入了无数钱进去,跟无底洞一样。

而偏偏去冬今春的饥荒疫情,让秦琅损失惨重,他还做表率,给捐献了许多,朝廷虽也征买了大部份,但想要拿钱兑现白条,估计一时半会也难。

想着想着,秦琼来了。

秦琅自来洛阳后,去拜访过秦琼几次,秦琼在洛阳有座宅院,皇帝所赐。先前秦琼让他过去住,秦琅以自己现在光棍一人住衙门方便公务,于是就没去住。

“阿爷怎么来了?”

秦琼面带忧虑,“五娘子告诉我说你最近遇上些麻烦了,还说陛下刚召你入宫,还发了大火?”

五娘子是李君羡的小名,他是秦琼的老部下,很清楚知道秦琅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大麻烦里,可又不能跟秦琼说太明白,但还是隐约透露了些。

“阿爷不用担心,陛下对我有点误会,但现在已经说清了。”秦琅笑着对秦琼道。

“你跟阿爷说说看。”能让皇帝误会的误会,只怕绝不是什么随便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

秦琅不想说,但秦琼很紧张。

他很少看到这位大将军紧张的时候,这似乎又到了玄武门之变前几天时他那挣扎纠结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很打紧,说来也简单········”

秦琼很认真的听。

“又是这个郑氏女,十足的祸水。”秦琼气的拍腿,对郑十三娘越发的不满了。

“怪不得一个女人。”

“这种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哎。”

秦琼突然盯着儿子,“你跟阿爷说实话,你确实没有跟她有私吧?”

“没有。”

秦琼也搞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会查这事,“莫非跟李药师先前所遇事一样?”秦琼怀疑这是李世民有意的,或许又是什么帝王权术。

听秦琅说打算辞职,皇帝没许,但给了他两月假后,秦琼越发觉得也许很有可能是他猜测一样。

皇帝现在很喜欢这样玩帝王术,对有功之臣,尤其是大臣之臣,总要先找点麻烦敲打敲打,然后放他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然后再说调查清楚,表示清白,再予以加封恩赏。

“咱们秦家这几年确实有些太顺了。”

秦琼决定去封地。

本来按照朝廷的世封法,世封功臣若是不在朝廷任职,也确实是要之藩就封的。也正是这条,导致许多功臣们之前坚决反对世封法,就是认为皇帝这是要借世封法,来把功臣们赶出朝廷中枢,赶到边疆去。

汉代晋代分封制下,封侯们也是非常不愿意离开京城去封地的。

“陛下常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我们秦家父子是不惧疾风的,只不过时移事势,如今不比从前了。我们爷俩现在朝堂上,确实有些太过于碍眼了,尤其是关陇门阀和山东士族们觉得碍眼。”

“退一退吧,待陛下有需之时,我们爷俩再出来为陛下效力便好。”

秦琼拍了拍儿子,他始终觉得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些过于锋利,刚过易折啊,这也是他一直担忧的事情。

以前别人抨击秦琅他还不怎么担忧,毕竟有皇帝信任,可现在皇帝都玩这一出了,这不得不警醒了。

秦琅觉得秦琼虽然过于谨慎了一些,但现在看来倒也没什么错的。

李世民这种玩不起的人,咱们就陪他玩了,先晾他一晾再说吧,反正现在朝廷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接下来肯定是要进入休养生息阶段的,朝廷粮食和百姓家里没个三年存粮,估计李世民也不敢再轻易得瑟的。

秦琅也觉得自己为皇帝为朝廷也算尽力了,现在总得操持下自家的小家,要不然秦琅就要破产了。

他在中原有十来万亩地,可现在因饥疫影响,春播都难完成,佃户们大多还在外逃荒要饭呢。

而自家好不容易搞起规模来的生态养殖,那些养殖场现在也是完全停摆了,饥情严重的时候,连母猪场里的那些母猪都全交给官府屠宰取肉救济百姓去了。

要说损失,秦琅的损失那真是巨大。

对朝廷对皇帝,那真是掏心掏肺,把朝廷当自家啊。可李世民居然还跟他来那一套,这就太没意思了。

坐在火炉前,秦琅闭目养神在做着谋划。

张超敲门。

“三郎,刚有人放了封信在我桌上,但不见人影,信封上写三郎启。”

秦琅皱眉,接过信,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郑婕妤自缢于冷宫,实为秘密赐死。”

看到这句话,秦琅觉得毛骨悚然。

第492章 走人

第二天一早。

秦琅派张超出去打听消息。

午后,张超回来,带回来几个消息。

“我按三郎吩咐,去见了那几位。”

“如何?”

“据说今日一大早,郑婕妤的父亲郑玄礼便接旨入宫了。听说见了郑婕妤最后一面,皇帝降旨追赠郑婕妤九嫔之昭仪,又加封郑玄礼为翰林院学士。”

而当秦琅听说,郑婉言刚死,郑家便把另一位嫡女郑婉容送进宫的消息后,越发觉得后背冰冷。

真正的帝王无情啊。

皇帝昨天还说自己是误会了他们,可到了晚上就把郑氏给赐死了。而对外的说法,则是郑氏小产后心情抑郁,一时想不开趁人不备自缢而死。

郑家的反应更让人寒心,没有半点追查之意,完全接受了宫中的说法,甚至坦然接受女儿死后皇帝给的封赏,郑家还马上就又选出了位更年轻更漂亮的嫡女郑十七娘婉容入宫。

究竟是李世民变狠了,还是本来就狠?

秦琅不知道,也不想去想了。

他只想早点离开洛阳,不想再看到李世民,起码短时间里不想再看到他,要不然他就会想起那个年轻的女子。

一个悲剧。

只不过郑氏之死,在洛阳宫都没荡起多大的涟漪,更别说在洛阳城甚至是整个天下了。

谁会关注一个后宫女子的死活呢。

虽说郑十三娘顶着五姓女的高贵名头,可一入皇宫深似海,也不过是个后宫女子了,连九嫔的封号都没混上,在宫里头也是没什么地位可言的。

虽说郑十三娘曾经还跟卫国公有过一段关系,卫公曾经拒过郑氏的婚,当初也是一段奇闻,但时隔几年,郑氏成了皇帝女人,谁还会再提这事呢?

三天后。

洛阳宫早朝之时,百官惊奇的看着秦琅向皇帝辞行。

而这个时候新晋的翰林学士郑玄礼上前宣读诏令。

免去秦琅河南府尹、检校吏部尚书、翰林院学士旨承这三个职务。

皇帝命秦琅返回长安,继续辅佐太子监国。

秦琅的参预政事这个宰相头衔没罢免,也还兼着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崇贤馆学士这三个职务。

不少人惊讶于这突然的变动,怀疑难道秦三郎失了圣眷恩宠?

可也有明白人,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毕竟秦琅若失宠,肯定是先罢相,再罢太子师,然后才是免其它官职的。

但现在还是宰相,又依然是太子师,所以应当是恩宠未失,毕竟三天前才又刚加了一百户实封。

秦琅在殿上陛辞过后,秦琼也跟着陛辞。

秦琼辞行,却是要就藩之国,前往松州世封地就藩。

皇帝对秦琼一番嘉奖,赏赐了许多钱帛奴隶,勉励秦琼能把松州这块雪山脚下的蛮荒之地,变成大唐的屏藩。

国舅长孙无忌低着头,似乎在打瞌睡,但脑子却在疯狂的转头,他敏感的发现最近皇帝的情绪不太动,而现在秦琼秦琅爷俩纷纷要离开洛阳,他们的情绪也变的不太动起来。

这秦家爷俩在贞观朝地位可不一般啊,山东军功新贵的领头羊啊,跟房玄龄那是分统文武,这两历城老乡把长孙无忌这些关陇集团的都压的死死的。

虽然说曾经有一段时间,长孙无忌从关陇集团里出来,天天跟山东人混在一起,但如今在贞观朝中,长孙无忌最后难免还是被关陇集团的奉为核心了。

司徒、太子太傅秦琼离开朝廷,去剑南道松州就藩封地,秦琅回长安辅佐太子,长孙无忌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从一方面来说,秦家跟长孙家早就结成了联姻,并且都是团结起来的亲密太子党核心。秦家地位稳固,对于长孙无忌来说这是好事,太子也地位稳固。

可从另一方面来讲,秦家在军方威望太高人脉太广,虽然这两年秦琼主动退隐不再过问军界之事,而随着李靖北伐的胜利,李靖威望一时无双,成功拜相,确实压下了秦琼的势头。

可毕竟李靖名头虽响,但贞观朝军方那些叫的响名头的军头们,可主要是山东军功新贵啊,其中又以瓦岗出身的那批人最强。

秦琅这个年轻人是个让人很喜欢的合作伙伴,跟他合作很轻松,现在他回长安了,长孙无忌觉得自己会想他的。

就连平时经常弹劾秦琅的魏征,突然听说秦琅爷俩要走,也有些空落落的。

不管怎么不喜欢秦琅,认为他太过年轻,过于得宠,但这小子办事的本事确实挺强的,起码这次疫情严重,秦琅从长安一来,可就稳定住了。

如今朝廷灾疫过后,千事万事的,正需要这样的能臣做事呢,结果秦琅拍拍屁股又要回长安了。

魏征倒不觉得秦家失了宠,他只是觉得皇帝特别看重培养太子的能力,皇帝更信任秦琅辅佐太子,所以才要疫情一控制住,就要把秦琅派回长安辅佐太子。

下朝后。

秦琅便赶紧让张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谢绝了前来拜访的那些客人们,也不管他们是真心来送别,还只是想来打听打听下消息,又或是来幸灾乐祸,反正秦琅现在是没心情的。

第二天一早,秦琅便带着简单的行李,先去了秦琼的府邸。

秦琼也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爷俩行李都挺简陋的。

皇帝拔了一批士兵护送爷俩去长安。

秦琼去封地,也同样是先回长安。他去松州封地的路线,是先到长安,再经陈仓散关出关中,经汉中的凤州、兴州、利州,然后过剑门入蜀中,直趋益州成都,然后再沿泯江而上,越过雪山,抵达松州。

这是一条很遥远的路。

都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但是出关入蜀,毕竟还有栈道可行,难的还是出了成都往西北,连绵的高山还有雪峰,那边才是最难行的一段。

对于皇帝封的这块世封地,秦琼没有半点挑剔,皇帝封哪,他就接受哪。

先前皇帝也还没提起让秦琼去封地就藩,也是秦琼主动提出要去封地,本来李世民说秦琼身体不好,就在洛阳休养,等秋后再回长安。至于封地,派个管家先去打理就行。

但秦琼坚持要亲自去封地,还说皇帝授他世封之地,就是要为朝廷屏藩守卫的,这是世封功臣的荣耀,也是职责。

骑马离开洛阳,秦琅只觉得胸中郁结的一口闷气总算舒展了一些。

这些天,他始终觉得很恶心。

一种很烦躁的心情郁结着,说不出的难受。

秦琼看着儿子的样子,也只是瞧在眼里放在心里并没多说什么。

离开洛阳十里,前面有数骑拦路。

却是新封的翰林学士郑玄礼。

郑玄礼阴沉着脸看着秦琅。

“三郎何必走的这么匆忙?”

“郑公有事?”

郑玄礼说有几句话要跟秦琅单独说,秦琅并不想理他。

“有些话必须当面跟三郎说过。”

秦琅下马,两人走到一边。

“十三娘的死,你得负责!”

秦琅冷哼一声,“关我屁事!”

郑玄礼大怒,低喝道,“你真不以为我不知道十三娘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没了?”

“你知道个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假惺惺的站出来说话?你当初卖女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有今天这个结局,都是因为你当初出卖了她。”

“秦琅,别说的你就有多高大,你如果是个正人君子,你就不该在十三娘入宫后,还要藕断丝连,是你害了她。”

“放你娘的屁!”

秦琅怒极。

李世民敢这样扣他屎盆子,姓郑的凭什么?

本来他这些天就憋着一股火,现在姓郑的还敢来拦路指责。

气极的秦琅一拳就砸了过去。

当时郑玄礼就鼻梁骨折断,鲜血满面,犹如脸上打翻了个酱油铺一样。

秦琅扯住郑玄礼的衣襟,“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可话绝不能乱说,虽然十三娘已经走了,但她也是走的清清白白的,我绝不允许你如此污蔑她,也不许如此污蔑我。”

郑玄礼挣扎,可他那虚弱的身子哪是秦琅对手。

秦琅的拳头在他面前捏的嘎吱吱响,惊的郑玄礼面无人色。

最后,秦琅将他往前一推,推在泥地里,弄的满身灰尘狼狈不堪。

“滚吧!”

“姓秦的,你别太猖狂,你等着。”

“堂堂五姓子,还是新封的翰林学士,就这素质水平?还语出威胁?呸!”

郑玄礼狼狈的离开了。

秦琼对儿子有些无奈的摇头,“何必一般见识,你这样做,这梁子就更深了。”

“管他娘的,这种浑蛋。”

跟郑家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可秦琅已经不在乎了。

“阿爷,我已经给利州都督武士彠去信,到时阿爷路过利州的时候,让他好好招待下。我还请他帮忙采购一些物资、奴仆、牛马等,方便补给。”

“阿爷你那封地产牦牛,到时多晒点牦牛干给儿子,牦牛干做零食,可是很不错的。”

秦琼见他马上又能说能笑了,倒也松了口气。

“好,到时阿爷我专门养一牧场的牦牛!”

爷俩骑在马上晃悠悠的往着长安而去,把一肚子的糟心烦心烂屁股事都扔在了身后。

第493章 马革裹尸

去洛阳时还一路萧条。

而时隔月余再返回长安,沿途村庄却已经有了炊烟袅袅,虽然田间地头还是有许多来不及耕种的田地,但返乡回来的百姓,依然还在努力的耕作。错过了季节,那就抢种点大豆高粱下去。

握着锄头把站在田间地头的百姓,望着眼前的田地,眼中充满希望。

但秦琅却知道,今年大家的日子依然不会好过,受先前饥荒影响,百姓们多少还是耽误了不少春耕,这个夏天收获不会很多。而据太史令观测,今年秋将还会有早霜来袭,今冬会更冷。

这次寒流估计要持续三到五年,今年秋才第三年。

今秋更别指望收获,只能种点耐旱耐寒的作物。当然朝廷其实也已经开始有了预案,今年不可能再如去年那般措手不及。寒流最大的影响还是北方地区,尤其是边塞,而江南,尤其是岭南几乎不受影响。

现在朝廷已经组织交广钦杭明沿海诸州,调集船只,装载粮食,一待信风起,便扬帆北上。

漕船入海,东南之粮补中原。

这是个很大胆的方案,以前朝廷从不指望岭南之粮,江南之粮也只是辅助,而现在,朝廷把所有希望都寄于南方。

长江、大运河、黄河、济水、大海,全力转运粮食。

转运使已经在沿海诸港建立起新的转运大仓,广、交、杭、钦、登、扬六大海港,转运仓都能储粮数百万石。

无数的官吏南下,分赴各州,任务只有一个,督促各地,把粮食征召上来,然后运往中原。

朝廷计划里,根本没有指望中原地区今年能够自给,更不说上缴供国,今年全指望着南方了,南方除口粮外,每一粒粮食,今年都要运往中原。

中原各个转运粮、正仓、常平仓、社仓、义仓,还有边塞的军仓,也正在进行一轮全新的清点盘查。

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太府寺等多部衙组成的调查组,分赴各地,务必要全面整顿粮仓体系,把所有的贪官蛀虫全都挖出来,绝不能在饥荒之年,再出仓鼠。

从洛阳往西去的官道,本来是繁忙的商路,隋朝时,以洛阳为起点,可直抵西域诸国,高昌焉耆疏勒大宛康居,往西还可前往天竺、波斯、罗马。

这条道路上常年驼队不绝,但现在却是路上车马稀。

虢州,本为弘农郡,在潼关之外,在黄河之南。最初划分天下诸道时,虢州本是划到河南道的,而虢州本也是豫地。但是在不久前调整中,虢州却划归了河东道,是河东道在黄河南岸的一条尾巴。

虢州北抵黄河风陵关,南抵伏牛山朱阳关。

同时,本属于河南道的商州、邓州、唐州这三州,则都划到了山南东道。

朝廷的划分理由是以山川形便划分,利于监察巡按。

本来划分诸道,也是首先做为监察道的,各道派驻了常设监察官员,观察采访使,然后又设有常平司,有提举常平使。还有提点刑狱司。

一道设有三个司,但这三司却互不统属的关系。

田地钱粮税赋转运常平仓皆归常平司,而刑狱诉讼捕盗缉贼归刑狱司,观察司则掌为监察、考察一道官吏,有权黜陟。

观察采访使相当于是皇帝派出来的钦差大臣,跨州监察。

同时,道一级的三司又有互相监察之权。

皇帝为了保证观察采访使的权威,不但把本应是巡查按访的观察使改成了常设常驻,而且还给他们兼任本道内最重要一州的州刺史。

正是在这种政策下,道一级的区划也为之变化。

虢州本在黄河之南,理属于河南道,可朝廷却把他划给了河东道,而原本河东道黄河北岸,中条山和王屋王以南的芮城县河北县,还有怀州却直接划到了河南道。

据说当初还有官员认为应当把虢州和商州都划归关内道,认为这两个地方十分重要,应当划给关内道,以更好护卫长安。后来还是军方几个大将反对,认为形之地,不能都划归一地,否则更不安全。

应当尽量采用犬牙交错的方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略要点不能让其完整,要不然就容易封闭割据。

于是山川形便这个分道基础上,又增加了犬牙交错这么一条。

黄河这条天然的分界线,却并没有成为河东河南河北的界线,而是河东有地在河南,河南有地在河北。

虢州虽说是河东道伸出来的一条尾巴,但因为处于三道之间,所以地位是十分重要。

河东道的观察使兼蒲州刺史,现任是郑善果。而河东道的刑狱司衙门,却又设在太原。

不过提点常平司却是设在这虢州弘农城中。

弘农城里河东道提点常平使却是秦琅的外祖贾务本,他是秦琼原配贾氏的父亲,也是当年秦琼在张须陀帐下的上司,当年老贾是张须陀的副手。

弘农城里最有名的当然不是杨氏家族,弘农杨氏可是关西第一大族。

隋朝天子便也是弘农杨氏,还有隋朝的越国公越素一族等,隋朝已经灭亡,隋天子杨氏一族反倒还得以保全,尤其是其中观王房一族如今更是得势,连出了两位大唐宰相。

反倒是当年权势涛天的杨素,却因为儿子造杨广的反,导致祖坟被掘,子孙几乎尽诛。

提举常平司衙门,便是设在当年杨素家族的大宅里。

隋朝时六大转运仓之一的陕州桃林常平仓,现在也随桃林县整个划归河东道,桃林常平仓也成了河东道常平使手里的重要大仓。

近年朝廷在朝中设转运使,各道设常平使,使的各道的转运使也成为地方要员,而握有桃林仓这个千万石大仓的贾务本,自然也就成为诸道常平使中的佼佼者。

加上这里三道汇聚,又联通长安与洛阳,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里当常平使还是很不错的。

当年杨素大宅改成的常平使衙门里,贾务本招待路过的秦琼爷俩。

老贾半生戎马,张须陀兵败死后,带着女婿一起投了裴仁基,后来又随着裴投了李密。待李密兵败降唐后,他也跟着去了长安。后来李密去山东招降,李渊半路召回他,李密不肯,想趁机出去自立,期待东山再起,贾务本爷俩劝李密,反而差点被李密王伯当砍死。

不过也因祸得福,李密很快就被唐军杀死,贾务本父子倒因劝李密不要反而免了一劫,此后虽说没怎么得重用,但起码在乱世活下来了。

多年后,当年的女婿,如今已经位极人臣,就算是外孙也都已经两拜宰相了,贾务本倒也不羡慕。

从乱世走过来的人,倒让他甘于平淡了。

一壶老酒,一把烤羊肉。

虽说守着桃林仓这个千万石的大仓,但饥荒年,仓里也没粮。就算现在情况好点,仓里不少粮食,但那也都是准备转运入关中的粮食。

从江南运来的粮食,一站站接力转运,这样分段转运储藏,相比起全程的运输,无疑更先进。

“松州,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贾务本须发半白,人倒还很精神,半生戎马,保持着不错的身体,就是如今有些伤病缠身。

“当年我随张帅讨过西南戎,就去过那个鬼地方,雪山、草地,没去过的人难以想象,那鬼地方,你赤手空拳都跟披了两层甲一样累,稍动一动,感觉喘不过气来。而且啊,去松州要过雪山,那雪山高耸入云不说,有些隘口啊,一年里倒有十个月时间是大雪封山的,那雪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积雪能没过头顶,人过不去,骡马更难行。”

秦琼拿着串烤的有些焦的羊肉串,默不作声的放进嘴里,对于封地,其实他并不太在乎。

好与不好,那都是皇帝的恩赏。

“你怎么不向皇帝讨块岭南的封地?若是跟三郎的封地离的近点,不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我听说三郎去岁南下岭南,在封地可是弄的有声有色的,那些蛮王坞主个个低头臣服,老老实实的。”老贾端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据着。

秦琅给老贾倒满酒。

“我阿爷那人,向来是羞于争功抢赏的,更何况朝廷也不可能让我爷俩封地凑一块的。”

贾务本顿时明白过来,也是啊。

这世封地,不比之前的食邑,食邑只有些租赋收益,又管不到民。而现在皇帝的这个世封法,虽说封到边疆,可实际上是放权挺大的,给税赋不说还给地盘和军队人口。

虽说太偏,一般的封臣也得不到多少地,而且推恩政策下,这世封地也会不断的分封削弱,对于朝廷来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反而能够借这些功臣之手,从那些蛮子手里,开拓蛮荒之地。

但终究还是实打实的封地,怎么可能让父子俩的封地挨着。

老贾摇头笑了笑,“要我说啊,大不了就不要那劳什子世封地了,松州那鬼地方,也就那些世代生活在那的羌氐能站住脚,想想一年有十个月是不能通往外地联系的,这种地方要了也发展不起来。羌氐又野蛮,动则作乱,真不值。”

面色平静的秦琼吃了几大串烤羊肉,端起酒杯喝了两口,淡淡道,“我本军人,没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已经比无数同袍们幸运多了,如今得了这松州世封,没想过那里要有多好,我只想能为大唐卫戍边疆,便足以。”

老贾听到秦琅这话,也只能无奈的叹气了,这女婿就是脾气有时过于耿直了些。

“三郎,你阿爷认死理,非要去松州那鬼地方,你这当儿子的可得多出些力了。”

秦琅也只能无奈点头,武安州那无底洞才刚入坑呢,现在松州又要开坑了。现在想想,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家伙坚决不愿意推行世封制,估计也是觉得太坑了。

第494章 趁人之危

天气渐热。

灾民虽然在陆续返乡,但家家户户男女脸上都写满了担忧。靠着官府拔下来的那点救灾粮,搭配着野菜等勉强能够活下来而已。

救灾粮也不可能一直吃。

因为灾情,百姓家都已经停了婚姻嫁娶了,更没有人去做寿纳妾这些,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余粮请客做席呢?

这饥情,都已经让老百姓晚上关了灯后折腾的心思都没了,各村各庄,大肚的婆娘都几乎没有了。

谁也不愿意在这种灾荒之时播种怀孕。

虽说孕妇可以在官府那里领到额外的一份补贴粮,可大家不是不想这个时候添乱。

渭水北岸。

秦琅看着曾经热闹的秦家度假庄园,如今一片寂静。

几位庄头把式许久不见,都添了许多白发。

度假小屋全都闲着,庄子不远处的养殖场,栏也都空着,连肥料厂也因为没有了粪做肥而闲置着。

秦琅走在庄子里,巡视着他这片土地。

“庄户们都回来了没有?”

“大部份回来哩。”老庄头叹着气道。

秦琅在这里买下了两万多亩滩泽地,花费很大力气本钱改造,将之改造成一个集休闲度假、生态养殖、手工加工、农业种植为一体的大庄园,光是改造后的水稻田就有一万二千亩,还有几千亩的果园菜园,另外还有麦田、粟田等。

还有几千亩的水塘人工湖养了鱼,种了藕。

这么大的产业,除了秦家自己的部份奴隶外,其余多靠附近的村民们,田地也是大多佃给村民们租种,更别说那些作坊、养殖场也都是靠招附近村民们做工生产。

饥荒一来,秦家的猪羊鸡鸭鱼等全都被官府征收上去,秦家仓里的粮也被征走了。

本来秦琅若是留着这些粮食牲畜等,养活自家人,甚至是接济附近庄户百姓们是绝没问题的,可为了全局一般棋统筹考量,最后还是把这些都交出去了。

结果就是附近庄户百姓们只能外出逃荒,秦家自己的奴隶,都得转移到山南淮南江南岭南等地去。

这一番折腾,这个庄子可谓元气大伤了。

养殖场空了,鱼塘空了,田地荒了,作坊停了。

庄头说只回来了大部份,意思就是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死了。或者因为在逃荒时,为了活下去,被卖掉了。

有卖儿卖女为奴的,甚至有卖妻的,也有自卖自身的,都只为了换一点点粮食生存而已。

朝廷说皇帝跟皇后动用内库的金银,为天下卖掉子女的父母赎回儿女,其实这也就是条新闻联播而已,听听就好,虽然皇帝也确实这样做了,也拿出了不少真金白银,可实际上又能救的了多少呢?

“三郎,好多人一回来,都来庄子上,都在问咱们这里什么时候开工,也有问能不能借点钱粮的。”

另一位则说,最近不少人问要不要买地的,或者说招不招长工短工的,甚至有问要不要买人的。

秦琅听了心头沉重。

百姓们虽然活下来了,可依然在苦撑,而且撑不住了。

没有资本的小老百姓,是最没有抵抗风险能力的,遇到这种大灾大难,他们是最惨的一群人。

除了卖房卖地,那就只能是卖儿卖女甚至是卖妻了,但多数普通百姓,家里也只是破屋三两间,根本不值钱,尤其是这种灾年。

至于说地,其实他们又有多少地能卖?

本来均田令在关中推行的就不够,多数百姓只分到极少地,而且多是口分田,不是永业田,这些口分田他们也是没资格卖的。

可是不少百姓还是在想办法卖。

口分田不能卖,那就租,把地租给地主,一次租断或者是租个十年八年的,只收极少的租。

他们的口分田本来就相当于是租了朝廷的地,人死地收,每年交租,只是这租子极少,尤其是新税法下,亩租才三升粮。而就算是租官员或官府的职田、公廨田,亩租都是六斗起的。

这些不多的地,是他们生活的保障,地再少,有点地终究是自己的,没灾的时候起码能有些保障。而一旦把这口分田也租出去了,那就意味着再没有资产了,以后只能沦落到给别人佃田或做工,更加没保障。

可他们也只能顾及眼前。

许多人都觉得秦琅为人较仁慈、大方,都想找秦琅借钱借粮,或者是干脆把地租给秦琅。

“三郎,现在外面很大贵族大户都在趁机收地收人,价格都十分便宜划算。口分田买断,一亩地一年只要二斗粮,另外每年代交三升的租而已。再一次性给一石粮就行。”

所谓买断,就是这块本来属于百姓的口分田,以后就只能交给地主来经营了,原田主已经无关,直到他死亡,不得收回不得改租等。

待他死亡后,这块地由官府收回为止。

一亩地,买断价是一次性先给一石粮,然后每年两斗租,再代交三升赋。而一亩地,一年最少也能有一石的收益,这还不算地里能种些杂粮等的收益,怎么算都是极划算的。

毕竟地主们出租田地,普遍是五成租,甚至是四六、三七分,地主是拿大头的,一亩按一石算,地主都至少要收五斗租。

把百姓的地买断拿来出租,就算一年收五斗租,那他付掉给原田主的二斗三,都净剩下二斗七了,更别说实际收益更高。

有些人急着出手的,甚至连一次性的那一石粮都拿不全。

这种时候买地,确实划算了。至于百姓手里的永业田,这时买就更划算了。价格便宜,还不用担心官府收回。

“这是趁人之危。”

秦琅叹道。

“可这世道如此,行情如此啊。”

灾年最难的还是那些以前欠了债的人,这个时候债主追债,能把人逼疯掉。没钱还,那就把一切值钱的都拿来抵债,实在没值钱的了,那就拿人抵债,儿女老婆都行。

许多人跑来找秦家,就是觉得秦琅名声好,就算卖,秦家估计也能出个好点的价钱。

一个年轻人跪在了秦琅面前。

他希望自卖为奴。

“你年纪轻轻的,就算眼下饥荒灾情,也马上也就过去了,咬咬牙努力两年,总能过去的,何必要卖身为奴?”

正常人当然不愿意为奴,可小伙子说太难了,撑不下去了。

家里先前欠了债,如今这利滚利的还不上了,债主收走了他的破屋,也把他的地拿走了,可依然还不够。

于是要拉他去做奴抵债,小伙子寻思着,就算做奴隶也情愿到秦家来做奴隶,起码这边待奴隶还不错的。

“朝廷不是早禁止高利贷吗?”

庄头告诉秦琅,朝廷确实有这样的禁令,但是禁令也并不怎么管用,再说朝廷的禁令,也只是禁明面上的高利,可很多时候,那些放债的都很聪明,会想尽办法钻漏洞。

再说了,能放高利贷的,哪家不是有关系有背景的呢。

九出十三归这样的都算是良心的了,羊羔利、驴打滚这样的也不算稀奇,放贷的有的是千百种方法。

实际的利率高的惊人。

问题是,就算是朝廷容忍的利率,其实对一般百姓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一遇上点灾荒什么的,就更还不上了。

这次的饥荒灾难,让许多大唐开国后才分到点田地的百姓,又再次成了无产者。

甚至负债者直接沦为了奴隶。

秦琅不想趁人之危,吃相难看的这个时候去抢百姓的田地、抢他们的儿女妻子为奴,可是他也没有能力帮助别人了。

秦琅现在也没钱了。

账面上应当还有不少,可现在都是朝廷先前征走了他家牲畜粮食后打下的欠条。

工坊全面停止,也没了进项,甚至许多货物还积压着呢。

连长安城里的店铺,都几乎还都是停业状态,哪还有什么进项。

现在饥情虽有所缓解,但夏粮还没成熟,各地的粮食都还处于朝廷的严密管控之下,秦琅这样的宰相重臣,也一样是凭粮票领粮的,只不过现在放宽了点,秦琅也能稍享受点宰相的待遇了。

不用再吃糊糊粥,会有荤有素的供应,隔段时间还能分到一两只羊,或是几只熏鸡腊鸭或是肉干、咸鱼啥的。

但也只是勉强家里用度,哪还有余粮来借给大家,更别说拿出来买田买人了。

他就奇怪,那些人哪来的粮食趁机兼并田地,买卖人口?

“肯定是有路子的。”庄头没多说,但也透露出人家确实是有粮。

秦琅略一思索,就能猜到这粮食来路也无外乎那几个,要么就是有人通过关系,私下多领了粮,要么就是黑市上买到粮,或者是在江南或是巴蜀又或岭南这些不受灾的地方有田庄或粮食的,从那边悄悄运过来的。

但是这几条路子都是违法的。

哪怕是自家岭南的粮食,现阶段,也是禁止私自这样倒卖。从别处往灾区运粮可以,但粮食最后只能卖给官府常平仓,官府会加价按市价收购,可禁止私自售卖或囤积储藏。

秦琅中那个年轻人起来,说给他的债务做个担保,避免他债主继续逼债,一面又让庄头给他安排了个帮工的差事,起码留在庄上,暂时有口饭吃。

至于其它,秦琅现在也确实顾及不上了,那些应当是朝廷的责任。

第495章 八仙过海

长安。

长孙皇后看到承乾一袭青衫,腰里还挂把横刀,忍不住皱起眉头,“又要往外面跑?”

“老师最近在咸阳,我想去找他。”

皇后苦口婆心劝道,“你父亲现在洛阳,你留守长安监国,就得有个监国太子的样。”

“有李仆射和王令公两位辅臣在主持政务便好,我天天憋在宫里也闷了。”

秦琅和兄弟无忌去洛阳才个多月,结果秦琅又回来了。可是自回来后,秦琅便有些心不在焉,对于朝堂政务这些,也不关注了。三天两头的在外面跑,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

而承乾偏偏就最喜欢这个年轻的老师,陋几天见不着就十分想念,整天念叨着。好多天又没见秦琅了,承乾便要微服去寻承乾去了。

要说,自上次染痘之后,承乾表现还是十分不错的,更成熟了。可就是性子仿佛也野了,或许是皇帝不在身边的原因,承乾现在越来越坐不住殿,经常要往外跑。

李靖和王珪也劝说不住太子。

“母后,儿臣是有学问和政事要请教三郎。”承乾请求。

皇后无奈,“要去也行,让苏将军带旅贲护卫。”

“带他们太碍事了,仪仗一摆,搞的鸡飞狗跳还扰民。”

太子出行,那也是要黄土垫道,净水洒街,甚至所有人都要回避的。承乾还是喜欢便服出行。

皇后让步,可以不打仪仗,但还是需要由长孙家庆、长孙祥兄弟俩侍从,另外让苏定方与高侃带一队旅贲护卫随行。

“谢母后。”

“早去早回,不可在外留恋贪玩,要不然你父皇在洛阳知晓了,定要派人来训斥你。”

“母后,儿臣是去向老师请教的。”

·······承乾赶到咸阳时,秦琅却已经离开,去了三原县。

好在咸阳离三原倒也不过数十里,快马很快就到。如今虚岁十二的承乾,这骑术也已经很不错,骑着大宛良马一路又追到三原秦庄。

秦琅现在虽还挂着参预朝政的宰相头衔,可毕竟皇帝都在洛阳了。而他诸如京兆尹、翰林学士承旨、检校吏部尚书这些实职差事也都免了,所以现在也就是顶着个闲差虚衔,倒也乐的轻松。

回长安后,秦琅整天在外跑,主要还是在忙着恢复生产的事。

京畿各处的田庄要恢复耕作,养殖场也重新开栏,从山南巴蜀等地的养殖场调来种畜母畜。

各个作坊、商铺,也在陆续的恢复营业之中。

只不过灾情影响太大,疫情虽然过去了,但饥情还没完全过去,大家现在都很穷,消费也不行。

长安城虽已经取消了宵禁,平康坊也重又开市,但没人。

以往那种上万士子聚集京师,无数商贾汇聚长安的热闹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要皇帝车驾一日不返京,那么十来万南北禁军,还有无数官员贵族以及他们的家眷随从仆役等,也都暂时不会回来,那么商贾们肯定也都是往洛阳聚集而不是来长安。

在李靖和王珪两位辅政宰相的主持下,监国太子承乾放开了关中的粮食限制,现在一般百姓虽然还是要凭粮票定量供应限购,但已经允许商人们从关外运粮入关,并在登记后售卖了。

只不过现在粮价依然极高。

斗米二百多钱,这已经是武德九年和贞观元年时的价格了,等到夏收后,估计能跌落一些,但大唐开国十来年了,粮食问题一直没怎么解决,尤其是关中地区,所有关中的粮价估计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维持较高的位置。

除非连续两三年的丰年,百姓家里存了不少粮食,才可能真的跌落到正常一斗米二三十文的价格。

如今但凡有点本事的大户豪强,都在做这粮食生意。

这些家伙在先前疫情严重的时候,大肆倒卖口罩,狠赚了一笔,如今又开始贩起粮来了。

顶级的门阀直接从交州广州那边运粮过来,更厉害点的,甚至能从林邑国、狮子国贩粮过来,甚至还有的从倭国和新罗、百济贩粮过来。

八方过海,各显神通。

当然,再低一点的一二流士族豪门,则会从那些顶级门阀手里拿粮。

秦家也在运粮北上。

武安州早就在做准备了,信风刚起时,第一支运粮船队就出海了,跟着交州李大亮组织的粮船队后面,沿海岸北上,一路到了扬州。

秦琅的船没走杭州运河,而是入长江口,换江船一直运抵鄂州江夏,在那里再换船入汉江抵襄阳。在襄阳再次换上更小的船,入丹水进商州,在武关附近,改由陆路骡马车拉入关到蓝田,再由灞水上的船接运入京,在京郊长乐坡的广运潭码头卸船。

粮食进入长乐坡秦家粮仓,再转调各地。

另外还有一条路线是经桂林灵渠到永州入湘水,然后北上。

这些粮食调运过来,成本极高。

就算是从海上过来的,虽然海船载的多,路上转运少,可在过了襄阳入丹水后,有多段都是要雇纤夫拉纤的,最后入关的那段,还必须得马拉车载。

若不是北方缺粮严重,谁也不会费这个劲从那么遥远的岭南运粮过来的。

也因为如今北方灾情,沿途雇佣人搬运装卸、驮运赶车、背纤拉船等成本都很低,能挣点粮食,大家就满足了,也不要求跟平常一样价,甚至因为给粮船粮队做事能直接用粮食抵工钱,所以大家都还争抢着上。

可就算如此,粮食到了长乐坡秦家粮仓后,管事算盘一拔拉,也不由的是惊叹成本太高太高了。

都说谷贱伤农,其实谷贵的时候更伤农,粮价大涨的时候,种田的百姓一般都反而是没粮要买粮的那些人。

极高的粮价,让他们只能望而兴叹。

朝廷给的救灾粮太少,勉强能一天一顿稀的,够干啥,只能吊着口命而已。要活命,就只能另外买粮了。

可现在钱难赚,粮却贵,几乎是割韭菜一样的收割着百姓。

而那些先前虽然同样遭受了灾情损失的门阀士族豪强们,都开始利用资本开始收割百姓,放高利贷,高价粮,趁机买走百姓手里的田地,甚至是逼良为奴。

粮价越高,百姓越不敢花钱,可最终钱又不是扔给了粮商。

秦琅虽然从岭南一直源源不断的运粮过来,但这些粮食成本也高,数量还有限,他也无法说顾及到所有人,只能先顾自己。

作坊、商铺恢复开工,田庄、养殖场也陆续复工。

有多余的粮食,也只能说接济下自家的佃户、工人们先,至于其它百姓,秦琅也受莫能助了。

在那些大家族的操作之下,粮价在飞涨,可本应起平抑市场物价的平常仓,眼下却难以发挥作用,因为要维持基本的救灾粮发放,根本没有余粮再在粮食市场上平价出售,以打压高涨的粮价。

粮商无人压制,自然粮价节节高涨。

而朝廷现在又希望借助这些粮商们的力量,增强从南方调粮的运力,所以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放开粮禁,任他们售卖。

这种时候,也没有谁敢说强行命令粮商们降价低价,因为只要这样一搞,无利可图的商人们就不会再费力的去运粮过来。

于是乎,最终也只能是大家坐看这粮价的节节高升,对朝廷来说,唯一好消息就是大量贵族豪强商富们趋利加入之后,粮食北上数量确实大大增加了。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下面管事们发来的报告,承乾笑着进来。

“老师不声不响来了三原,倒是让孤追的好辛苦。”

“殿下怎么来了?”

“老师这么久都不回京,呆在京师太闷了,就特来寻老师来了。”承乾顾不得一路辛苦,坐到秦琅面前,“老师最近在忙什么?”

“忙些私事。”秦琅简单的说了下情况。

“孤最近在宫里,也天天听两位宰相说粮价大涨的事情,还说转运司常平仓的粮食太少了,只给给百姓个极少定量供给,百姓为了生存只能去买高价粮。”承乾望着秦琅,“老师,你向来足智多谋,你定有办法治一治那些黑心的粮商对不对?”

秦琅看他语气,看来也确实有认真听政,不过年轻的太子对于许多事情的运转也并不是很理解,更多的是想当然了。

“殿下以为,应当如何应对当下粮价高涨的问题?”

秦琅考问他。

承乾摸了摸嘴唇,那里有刚刚生出的一圈小胡子,更让添了几分成熟。

“孤觉得都是那些奸商一味贪利,故意抬高粮价,所以让百姓受高价粮之苦,应当出台法令,限制粮价,这样百姓肯定高兴。”

秦琅摇了摇头。

“殿下想的简单了些,如果强行出台法令限制粮价,后果会很严重。商人们无利可图,就不会那么努力的贩运粮食了,后果就是百姓虽然高兴一时,可很快就会发现市场上粮食减少了,就算粮价限定不涨,可结果是无粮可买。”

这是一个简单的政治与经济的关系,皇帝和宰相们都懂,但太子还不懂。

第496章

粮价问题,简单来说还是个供需问题,当需求远远大于供应,供不应求的时候,自然就是卖方市场,这个时候定价权就在卖方的手里。

这个时候要想降下粮价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增大供应量。当供需关系平衡后,价格自然就不可能任由卖方说了算。但是现在问题偏偏就是朝廷手里没粮,大唐到武德四年才灭掉了王世充和窦建德,勉强算是统一中原。

武德五年,岭南才归附大唐,可紧接着又有刘黑闼二次反唐,整个河北山东都差不多打乱了。代北、朔方更是到贞观二年才收复。

而直到去年冬朝廷兵出六路北伐击败颉利,这才算是击灭突厥,结束了突厥年年入侵边塞的残酷过往。

连年用兵,加上隋末大乱,又天灾不断,朝廷每年都是数着米下锅的,哪还有余粮可用?

这可不是隋朝,隋朝大业时虽说天下皆反,可毕竟杨广有他父亲杨坚三十年的安稳积聚,所以各位反王们只要打下了隋朝的大粮仓,往往都能得到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石的粮食。

就比如大唐到贞观时,洛阳的大仓里都还有一些隋朝时封存起来没吃完的粮食。

“老师,那要怎么办,就这样干看着?”

“当然不能任由粮商涨价,否则损害的是无数百姓,而百姓是大唐的基石,朝廷的职责是管理,是引导。虽大权在握,但不能违背自然规律的乱来,否则就是乱政。我们需要的是适当的引导。”

承乾想不到还有啥法子能引导那些粮商降价。

“臣可以提醒殿下两个字,交换。政治关系本质上来说,就是利益关系,而利益是政治关系的出发点。利益也是政治关系的归宿,利益是政治关系的基础,离开了利益,就没有政治关系可言,利益是政治关系的核心和纽带。”

秦琅说了一大段当初读书时学过的东西,那时觉得很空洞,但现在却深有体会。

“殿下,说白了,何为政治?就是利益和妥协。”

承乾觉得政治两个字很陌生,尤其是听秦琅直指本质说其核心就是利益,而要搞好政治,就要不断的妥协,以调整利益关系。

这让打小学习仁义孝道这些的他,有些一时转不过弯来。

以前东宫学士们都喜欢讲君子不言利,可现在秦琅却说一切政治关系的本质是利益关系。

“老师,不是说小人逐利吗?”

秦琅笑了。

“一切都讲利害关系,本质上就是利益分配。”

“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粮价问题,本质上也就是一个利益分配的问题,粮商想逐利赚钱,当然是粮价越高越好,而百姓灾民们想要的是求生活命,他们没有太多钱,买不起太多高价粮,希望粮价降低。对于朝廷来说,常平仓里的粮食,是从南方辛苦转运过来的,运力有限,供应不足。”

“在粮商、百姓、朝廷这三方之间,殿下以为,朝廷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朝廷的职责是什么?”

承乾苦思,“朝廷的职责是牧民,饥荒灾难之时,朝廷有职责救护百姓。”

“没错,朝廷在这个局里,最根本的目的是救护百姓,让更多百姓活下来,其次是尽量维护百姓利益,不让百姓遭受粮商的打劫。所以,朝廷其实是百姓们利益诉求的代表。”

“粮商与朝廷和百姓之间,看似对立矛盾的,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调和矛盾。”

承乾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调解。

在他看来,已经陷入了死局了。

朝廷要照顾百姓利益,必然损害粮商利益。

“老师,若是两害相侵取其轻,孤以为还是应当打压粮商,维护百姓利益,因为父皇也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殿下,其实我们并不一定要对立的,矛盾有时虽不可调和,但可以转移分散。比如在这件事情中,粮商逐利涨价,若朝廷以行政手段强行让他们降价,他们则可能不再贩粮北上,则会导致最后总的粮食减少,供应更加不足,最终就是粮商也受损,百姓更受损,朝廷也威信全失,这是三败局面。”

“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当然是有的,商人所求不过是利而已,所以我们只需要把他们这个利转换成其它利,那么商人其实就没有损失了。所以搞清了这点,要解决的办法其实有很多个。”

承乾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都觉得没有办法,可秦琅居然说有很多个解决的办法。

“老师,快说来听听,到底如何解决。”

“我先说一个最简单的吧,补贴法。比如说粮商现在售卖米二百钱一斗,这个价太高对吧?那我们就给他们补贴。可以是朝廷以二百钱一斗收购粮商的粮食,然后再一百钱一斗的卖给百姓,这样粮商依然卖好好价钱,而百姓则没花那么高价买粮,是不是两边利益都照顾到了?”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朝廷每斗米就要贴一百钱进去啊。”

“没错,朝廷看起来亏大了,但特殊时间特殊办法,眼下就是个特殊时期,所以朝廷掏钱,我觉得没问题,这毕竟只是暂时之法。”

承乾还是觉得这个补贴法太过让人惊讶了,朝廷贴钱给粮商?

这说出来,估计会满朝震惊,没有人同意吧。

但秦琅觉得这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毕竟其实现在朝廷财政上来说不怎么缺钱,但最缺的是粮,而现在钱没法直接变成粮,所以拿钱补贴返粮北上的粮商,这没毛病啊。

“老师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当然有,再比如可以以盐换粮,或者是以茶换粮等等,重点就是我们拿一些比较赚钱的买卖,来跟粮商交换。比如说我们可以规定,用一石粮可以换一张盐引,而一张盐引可以贩盐一百二十斤。贩盐必须得有盐引才能从盐仓中领盐贩运,而贩盐的利润很高。”

对朝廷来说,盐的销售每年都是有固定量的,所以盐引数量也是几乎固定的,现在朝廷只不过是把本来给原先盐商们的盐引,加了个条件,拿粮来换盐引,不管你是买其它粮商的,还是你自己从南方运到北边,你只要拿粮食交到各地粮仓,就能换取盐引,到盐仓里取盐去贩卖。

而贩盐的利润向来极高,比正常情况下贩粮赚钱的多。

当然,具体细节方面肯定还有操作空间,比如说这一石粮食朝廷可以按市价收购,或者定一个和买的批发价。至于盐引,只是获得一个贩盐的资格,依然要先纳税,并按定价付盐款。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极正常的商业化操作,同理,也还可以用粮换茶引、酒引等等。

粮商本质就是逐利赚钱嘛,所以把粮卖给百姓,跟卖给朝廷,其实没半点区别,若是他们便宜点卖给朝廷,转手能获得贩卖盐茶的资格,并能拿到盐茶去贩卖,那就能赚更多钱。

这么一转,粮商利益得到了保证,甚至还能多赚一笔。而对朝廷来说,等于是借用了粮商的力量增加了北运粮食,手里增加了粮食,常平仓就能供给百姓更多粮食了。

“当然,除了上述两种办法,也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汉代时就用过,我朝先前也用过,就是输粟授官。”

说白了,花钱买官改成用粮买官,这个官可以是散官,或是勋官之类的,也可以是给死去父母的追赠啊,或者是给儿女的门荫这些。

而这些对于那些没有官职爵位的商人来说,其实还是极有吸引力的。

不过这样搞,终究是有卖官嫌疑,官职本是国家公器,卖官影响不好。

承乾听完,对秦琅真是佩服万分。

在他看来那么难的事情,秦琅却还有一二三多种解决对策,每一种都还是确实有操作性的,而不是纸上谈兵。

比起他想的简单的下命令让商人降价,确实高明的多。

“老师有此良策,为何不直接上书陛下呢?”

“我现在告诉了殿下,殿下可以跟长安留守朝廷的官员们讨论推行,也可以上奏陛下请求推行。”

秦琅没告诉承乾,这几条,洛阳朝廷的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肯定也是懂的,就是长安留守的李靖和王珪应当也懂。

可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有时候就有更深层次的复杂原因了。

比如说补贴这个办法,估计是舍不得钱。

而用粮换盐茶引这个,估计则是会触动太多权贵们,毕竟现在掌握盐茶酒糖这几项买卖的,那都是朝中的顶级门阀勋戚们。

“其实以现在的运粮情况来看,只要这样下去,粮食会越来越多,等到夏收一到,那么粮食必然会更加充足,所以粮商们也没多长时间,这也就一锤子买卖。如果殿下能够跟这些人谈一谈,照顾下他们的利益,臣想念,可以让他们主动把粮价降到斗米百钱的,当然,其它方面得补偿下他们的利益。”

秦琅建议承乾这样做,因为这样做的话,商人们的利益照顾到了,而百姓们也维护到了,到时承乾将收获里外两波赞誉,声望上涨,能力也会被认可。

当然是卖官还是补贴还是粮换茶盐这些,就看承乾如何选择了。卖官,朝廷丢面子,补贴,朝廷丢里子,粮换盐引,会触碰损害那些大贵族豪强们的利益。

本质上来说,其实那些大粮商,本身也就是那些垄断盐茶酒糖的豪门。

“殿下,臣建议殿下可以直接召见关中的粮食们,赏他们点散阶勋官,然后再给点补贴,最后再拿盐茶引换他们的粮,三管齐下。”

第497章 先斩后奏

承乾想请秦琅来帮忙操盘,由他亲自出面。但秦琅婉拒了,他的理由是太子如今也已经快成年了,所以更加需要威望民心。

这次的事情就是个不错的机会,若是由太子亲自出面办这事,办好了,能让所有人震惊。

而且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现在又在长安留守监国,所以他亲自出面办事,那规格可就不一般了,粮商们背后的这些门阀豪强哪个不得给几分薄面?

秦琅甚至都不愿意回长安。

“殿下如今渐成年,也该走上台前了。殿下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不管成与不成,承乾肯担责任走上前台做事,都会赢得天下人赞叹好感,更何况,秦琅给出的办法,可是很有操作实用性的。

有些事情,李世民亲自来做,跟太子出面来做,又是完全不同的效果的。李世民抹不开面,但太子不用担忧这个。宰相们舍不得钱,但太子爷要花点钱,谁还能一意阻拦不成,毕竟又不是私用。

至于说触碰下勋戚豪强们的利益,其实损失也不大,承乾完全可以从其它方面再补偿他们一下就是,比如说门荫、追赠、诰命这些地方。

秦琅甚至鼓励承乾先斩后奏,直接把事办了,然后把结果告诉奏报皇帝。虽然皇帝肯定也派人一直盯着长安,但承乾直接办事,长安这边谁还能硬拦不成?

等米以成炊,效果出来后,李世民自然还是得承认的,甚至会高兴嘉奖。

对于自己的弟子,秦琅还是很用心的,虽然洛阳之行,让他十分恶心。可也只是恶心越来越油腻心计的老李,对于纯洁的小李同学,他还是比较欣赏的。

何况,承乾是储君,维持好这份关系,那将来还能再保秦家几十年富贵的。至于李世民嘛,维持好现在表面的这份关系就好了,心里清楚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没必要再那般掏心掏肺了。

做个君臣便好,不指望再做什么知已了。

承乾请了几次,秦琅不肯回长安,最后也就没奈何了。心里记挂着大事,承乾倒也没贪玩多留,顾不得辛苦,当天便又骑马返京。

庄园门口,秦琅跟苏定方聊了会。

先前苏定方送羊到长安来,秦琅恰好往洛阳去了,两人倒是没有见着。等他回了长安,也是马上又出京在外。

苏定方运气好,捞着个擒颉利之功。

不过他也运气不太好,终究是个窦建德刘黑闼的旧部,虽说搭上了秦琅这条船,也勉强算是山东军功新贵的边缘,但终究还没被直接接纳。

当初随秦琅幽州立了不少的功,事后也仅封了个卢龙折冲都尉而已。而上次立那么大一功,本来怎么也能捞个从三品的十二卫将军的。

结果有人弹劾苏定方纵兵抢掠。

跟弹劾李靖的罪名差不多。

李靖很快就证明清白了,进封尚书左仆射,苏定方就没这么好运了。罪名被认定,还被记入档案了。

原本是左卫中郎将了,来长安是兼任太子左卫率副率,结果左卫中郎将这个正职给免了,只剩下个左卫率的副率职。好在临清郡公的爵位,和三百户实封都还在。

那么大的功劳,最后仅是个从四品上的太子左卫率副率,前面还加了检校二字,还得看表现好,才能转正。

苏定方也挺憋屈的。

跟老程来长安这段时间,受尽了长安人的冷眼,这些家伙没一个正眼瞧的上苏定方的,让他十分恼火。

要不是老程劝说,苏定方真想摞挑子不干,打马回河北老家种地去了。

“听程叔说你在长安干的不太痛快?”秦琅笑着问。

“嗯,长安人瞧不起我们河北人。”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只是妒忌你而已,你又是刚来的,其实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别说朝堂上了。就是我家这庄园子里,新来的奴隶,一样被原来的奴隶们排斥瞧不起,若是新来的奴隶还是个长的高大魁梧结实还有本事的,就更容易被排斥孤立了。”

秦琅递了根牛肉干给他,“你也别太放心上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嘛,太子殿下倒是挺欣赏你的,觉得你年轻本事大,了得。好好在东宫当差,你还年轻,就算那些人再排斥妒忌你又如何?大不了,在东宫呆个二十年,待将来太子继位后,有本事还怕不能展露吗?”

“早晚,你会如代公李药师一样挂帅统军的。”

苏定方听这么一说,倒感觉舒坦了许多了。

“其实若不是有三郎罩着我,我在长安日子更不好过,如今他们毕竟还要忌惮三郎,所以也没敢过于整我。我只盼以后再有打仗的机会,三郎能帮我一把,让我也出去统兵打仗,哪怕过个前锋、副将,我也愿意。”

“别急,办好眼前差事,好好护卫太子,切不可有半点差迟,否则一切休提了。”

秦琅既是苏定方的恩主,更是他的直属上司,秦琅既是太子左卫率又是东宫詹事,护卫太子这样的重任,他当然也比较放心交到自己人手里。

······

承乾一路回到长安,便马上如今了东宫的左右庶子等属官议事,谈的却正是秦琅先前给他建议的三管齐下治高价粮问题。

程咬金挂着个检校太子左卫率的差事,也坐在那参与了议事。不过老程一进来,就在那闭目打盹起来。

全程一言不发。

太子承乾倒也没在意这些。

不过东宫官员们却十分震惊太子的计划,这三管齐下,他们看来是十分胆大冒险。

“是否请示陛下先?”

“这点小事何须请示陛下?”承乾一心想做件大事,此时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一番东宫官员们都犹豫不决,认为这事太大了,生怕做出错来,他们就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错便好。

“是否请詹事回来?”又有官员请示。

承乾瞪了眼那个官员,“孤正是从三原老师那里回来的,此事已经问过老师了,老师也支持。”

这下大家无话可说了,但心里还是觉得秦琅最近有些不太正常,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任由太子殿下去折腾呢,怎么也应当慎重再慎重啊。

“马上去通知长安粮行的行首和各大粮商掌柜的,让他们明日前来东宫议事。另外,通知关内五道的大粮商们前来长安议事。”

城市城市,城中有市。

凡城市各行各业,基本上都有行首,粮行也是一样,各城市里都有行首,是本行的大商家担任,类似于后世的商会会长。

而粮食这块,其实如果细分的话,也还有许多小行。

大行、小行,制订了许多行业规则,在一地做一行生意,就得遵从他们的行业规则。

承乾要跟粮商谈判,当然不可能跟所有粮商谈,只要找那些大行首们谈便行了。

长孙皇后正在后宫陪着晋王李治玩,这孩子出天花后,脸上还残留了些痘印未完全消散,皇后心疼这儿子,时常陪伴着。

孩子倒也乖巧。

长乐公主丽质拿着个彩球逗弄着弟弟,李治咯咯的笑着。皇后看着姐弟们高兴的样,觉得十分温馨。

若不是这些疫情,不到一岁的李治,断不可能会被封王的。

她不由的又想起陪丈夫去洛阳了的嫡次子李泰,也不知道他在京还好吗,小胖脸是不是瘦了点?母子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久,这小子不知是否如他书信中所说的那般好。

正想的发呆。

一名女官进来,悄声在皇帝耳边禀报。

皇后皱眉,“承乾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些?”

“听说殿下去了趟三原见卫国公,当天便回来,然后就紧急召东宫官属议事,说要做这事。”

皇后虽然惊讶,可细细一思量后,倒也没像那宫人那样慌张。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承乾很早就听政学习,人很聪明,又有秦琅这样的老师教导,更不会乱来。

太子要召见粮商,估计这是秦琅的意思了。

想了想,皇后还是把在地上爬的李治抱起,然后又让丽质跟着自己。

皇后驾临东宫,亲自询问承乾的打算。

承乾倒也没隐瞒,如实的说出了计划,为了能够得到皇后的支持,甚至还把秦琅关于政治关系的那番话也说了出来。

皇后听完那番话,对于秦琅所说的政治关系就是利益,政治就是妥协这些话,皇后很震惊。

但细思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三郎呢?”

“三郎在忙着秦家作坊庄园和作坊恢复生产的事,在各处巡视,暂时没空回来。”

皇后有点生气,这个秦三郎,唆使太子做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却在外面不回来。

“母后,三郎说这次是我的机会,应当由我亲自出面,还说是我表现自己的时候,所以他特意让我亲自来做。”

“哦,这么说还错怪他了。”

李丽质却摇着太子哥哥的手,“阿兄去见三郎,怎么不带我去,我都好久没见到三郎了,三郎还好吗?”

“他很好,只是最近很忙。”承乾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笑着说道。

皇后想了想,“你把你的打算再跟母后好好讲一讲,母后为你参详一二。”皇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道,她没秦琅这么放的开,承乾毕竟还年轻,万一事情办砸了影响也还是很大的。

第498章 绯闻

三原,秦家庄。

外出避难的庄户们都陆续回来,荒芜的地重又翻耕播种,一场夏雨过后,地里已经一片绿油油。

接过痘种的孩童们,又能奔跑在村前屋后,还能继续帮着牧牛放猪。

养鸡场又开始有了叽叽喳喳的热闹叫声,孵化厂如今又开始日夜不停的在孵化着鸡鸭苗子,从南边运来的鸡子鸭子源源不断的孵化成苗子,送入各个寂静许久的养殖场里。

空置了许久的猪圈羊栏,也重新有了些生气,猪羊也陆续增添。

秦琅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嘱咐着重新养殖要注意消毒清洗等,不能马虎。

隔壁李庄的红娘子不请自来。

一场大灾,也让李家庄子寂静了许久,红拂女也在长安城呆了半年,一回来见秦家庄子这里生机勃勃立马就过来了。

李靖晋升为尚书左仆射,红娘子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不过她妾侍的地位难以打破,就算是宰相也是不准扶妾为妻的,但李靖对红娘子的宠爱也是人所共知,所以现在红拂女出门,身边的随从也都增加了不少。

不过秦琅看着红娘子走路的样,还有那脸上的笑容,倒觉得她没什么变化,代国公宠妾跟永康县公侍妾也没啥区别。

大灾饥荒之时,秦琅提议整个长安、关内把所有能吃的征集起来,然后统一调度,自家还做了表率,李靖倒也马上跟进,李家这个三原老家的庄子里,红娘子原本花了很多心思,跟着秦家学习的生态养殖种植,猪牛羊鸡鸭等也粗成规模,也都一下子全捐了出来。

据说李靖事先没跟红娘子说便派人来庄子处理,事后红娘子极为不满,听说还对着李靖河东狮吼,李靖一把年纪六十岁的人了,听说还睡了三天书房。

红拂女也是辛苦的折腾了许久,才弄出点规模来。

她远远的走来,笑吟吟的跟秦琅打招呼。

“还是三郎有本事,这庄子冷清了这么久,居然说开又开起来了,这种猪公牛,母羊母猪的已经又运来这么多,孵化场更是已经转运起来,真是让人佩服。三郎,咱们都是邻居,你可不能忘记婶子啊。”

红拂女走到近前,叉起腰,“说来我这庄子现在这般冷清,可也都要怪你,若不是你非要强征,我家阿郎也不可能把我这庄里的牛羊鸡鸭猪鹅全都给送官府啊,你现在得帮我重建这庄子,恢复这往日热闹,要不然婶子可不答应。”

秦琅拍了拍手里的泥土。

“代国公和婶子能够在灾荒之时舍已为民,我可是非常佩服的,风雨同舟嘛。如今灾情在好转,是重建家园的时候了,咱们做为邻居,当然也更要互帮互助。”

红拂女却直接道,“三郎你也不要跟我说那些好听的,更不要戴什么高帽,我可不是我家阿郎。婶子也不跟你说其它的,你先给我弄三千只鸡鸭鹅苗子,再给我也弄些羊羔牛犊猪崽子,还有,你还得借些粮食给我,先借一千石吧。”

秦琅笑了笑,“婶娘你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我这现在也才刚万事开头呢,我自家的那些养殖场可也都还空着,等苗崽子呢。”

“那我不管,要不你给婶子也指点下怎么孵苗子?”

红拂女道,“我可以给你那个什么技术转让费的,要多少,你开口。”

秦琅笑容玩味,这红娘子身上,还真难看出什么关陇名门家的风范,听说她本是江南女子,而且还是江南士族出身,父亲也是南陈官员的,后来南陈被隋所灭,她与无数南陈贵族官员之家被一起强迁到了长安,后来还被赏赐给了越国公杨素,做了名执红拂的侍婢。

相信她以前应当也是个江南水乡温婉的女子吧,本是水做的一般,如今却生生有了几分子马贼的气势。

不过秦琅对这个能当自己祖母的红娘子倒一直挺喜欢的,觉得她的性子其实挺豪爽直接。

“婶子你这样可不是做生意的样子,倒像是马贼打劫啊,我可要向代国公告状啊。”

“告吧,告也没用,你要么给我足够的苗子,要我直接教技术我自己找人孵化。”女中豪杰叉着腰道。

秦琅倒也没跟她计较之意,李靖虽说是关陇派的代表人物了,尤其在军方地位很高,但是他为人谨慎低调,很少在朝堂上站队,向来是个中立派,所以秦琅这样的新贵也是愿意交好李靖,而不愿意惹他。

“婶子你要苗子我给你匀一些就是,你若是想学孵苗子的技术,倒也不是不行,这东西其实很简单的,相信婶子跟我做邻居这么久,早看都看会了。”

红拂女确实一直在暗里打探秦琅的孵化技术,经常派人有意无意的来打探偷学,旁枝细节的倒也差不多都掌握了,不过最核心的一些技术,却不是轻易能学去的。所以之前红拂女也暗暗的建了一个孵苗房,但几批苗子孵化最后都不成功,出的苗子成功率低的惊人。

一听这话,红拂女马上换了副笑脸,“三郎你说个价,多少钱都行,婶子绝对爽快付钱。”其实对于如今爵封代国公,又有六百户实封的李靖家来说,并不缺钱,上次灭东突厥后,皇帝赏赐给李靖的钱财可是很多。

更别说,李靖家族本就底子厚。

只不过红拂女喜欢打理庄子,这是她的爱好。

“你说多少钱吧,直接开个价。”

“要不,我把我那孙女许给你做个妾?”

秦琅听的直摇头。

虽说他知道红拂女说的那孙女自然是庶出的,庶出子生的庶出女,但毕竟是李靖的孙女,秦琅跟李靖别看平时关系还不错,其实两人的政治关系保持很大的距离,毕竟一个是新贵集团的,一个是关陇集团的,都还是那种山头级别的。

尤其是秦家跟李家那都是在军界中扛把子级别的,皇帝上次用李靖挂帅灭突厥,本就也有重用李靖这样的关陇山头来压一压军功新贵,尤其是压一下秦琼。这样就不会一家独大,皇帝需要的就是平衡。

秦家若跟李家结亲,太过了,皇帝都会睡不着觉的,哪怕说贵族豪们相互联姻,但这相互联姻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说你想联就联。以前五姓七家相互联姻,人家都几百年的传统了,现在皇帝都觉得这种行为十分过份。

“你小子,难不成你还的吃亏?叫我声祖母你也不亏啊。”

“我是不亏的,只怕代公舍不得把孙女给我为妾啊。”

李靖的孙女,确实不会给秦琼的儿子做妾,庶女也是豪门女。

“我知道婶子家里那是关陇世代豪门,在代北塞外其实也是很有关系的。”

秦琅提出了一个合作条件,让李家从塞北那边运牛羊马匹骆驼过来交换,或者是肉干皮毛也可以,换秦家的猪崽鸡苗什么,也可以换羊羔猪崽这些。

李家在塞外那是几代的经营,有自己的商队,有自己的线路,现在这个时候边塞的胡人们在经历了一个冬春的激烈内斗后,死伤无数。

有的小部落被吞并了,有的大部落反而还壮大了不少。

如今许多部落要重新返回到原来的牧场去,不少如李家这样的中原家族,便趁势跟那些部落做起生意来,拿中原商货换他们手里的牲畜、皮毛、奶肉,甚至是奴隶。

秦家虽说也已经在秦琅出抚河套时,打开了一条商路,但是现在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会嫌多。

“这个当然可以,不过三郎你弄点糖酒茶来。”

胡人喜欢糖酒茶盐,尤其是贵族们,更喜欢们白糖茶叶和酒,这些在草原上是卖的最火的商货,尤其这还是消耗品,是长久需求。

“可以,不过今年酒不太好弄,朝廷禁酒,酒可是稀缺品。”

“朝廷禁酒也只是在中原地区下禁令,你秦三郎中原的酿酒厂停了,但你江南岭南剑南的酒坊可是不但没关,反而还增加了数量,增大了产量。”红娘子倒是十分精明,消息灵通。

“什么都瞒不过婶子,具体的让管事们去谈吧。”

秦琅不打算跟李家走太近,但也并不介意有些合作,保持点距离的友谊,也是恰当的。

“那我先去抓鸡鸭苗子了。”红拂女笑吟吟的扭着腰肢走了,你说这也年近五十了,可看起来却跟三十出头一样,人家那腰肢还跟水蛇一样,真是徐娘未老,风韵犹存,怪不得李靖这些年来,这么宠爱她呢。

据说上次李靖破定襄,把隋杨广的皇后萧氏给带了回来,那味是李渊的同辈人,比李渊还大点,听说都过六十了,但都说她居然还美艳不可方物,甚至有民间传闻说她被送回京师后,当今皇帝召见过后,居然宠幸了她,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秦琅不相信这事,不说萧氏六十多,那年纪是李世民妈的年纪,而且萧氏的弟弟还是李世民的儿女亲家,又是他宰相,这临幸萧氏,别说萧氏不肯,萧瑀也绝不能接受啊。

李世民确实挺色的,李瑗的侍妾,元吉的妻子,都让他纳入宫中了,但那都是年轻貌美的啊,谁会三十岁纳个六十岁的?

就好比秦琅觉得红娘子是个熟妇,挺有风韵,但也只是觉得这个年纪身材保养的好,却绝不会有那种想法的。

更何况,萧氏可是李世民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丈母娘啊,杨妃正是萧氏的女儿,李恪和李愔是她亲外甥。

李世民再色再渣,也干不出这种事情来吧?

李唐近三百年江山里,也只听说过唐明皇搞了儿媳妇,没听说过搞丈母娘的啊,不过秦琅突然想起武则天本是李世民的才人,后来却成了李治的皇后,嘶······

还真不好说了!

脏唐,可是有传承的啊。

第499章 蛇蝎美人

承乾又一次跑来三原找秦琅。

年轻人说干就干都是急性子,他果然没奏报皇帝,也不顾东宫官员们的犹豫,直接就开始推行秦琅教的筹粮之法。

“老师,效果非常之好,孤用了老师之法,三管齐下,真管用了。”

太子眉飞色舞,说那些粮行行首们,对于太子殿下的召见,倍感荣幸,而对于太子亲自提出来的想法,都十分赞同。

如今这些行首们已经回去与大小粮商们开会议事,并很快统一了意见。粮商积极交粮,还都拍着胸脯保证要增加人手车船,加大粮食调运量。

当然,这些粮商们都不是什么做好事的义民,他们在太子这里得到了许多好处,盐茶酒糖外贸甚至是金融等高利行业,他们都得到了进入的通道,更别说还得到了太子给的份额。

一张张引票,就是最好的入市门票。

何况,还有对商人们先人的官职追赠,有给他们的散阶勋官,有给他们妻子的赐封诰命门荫之权。

甚至还拿到了很高的补贴。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笔交易赚大了,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会错过呢?虽然有些人还担忧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但太子名声向来不错,又听太子说这是卫公出的主意后,便都打消了顾虑。

秦琅这人虽然说毁誉参半,但信用确实是向来不错的。

“常平仓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粮食,给百姓的定量又能提高不少了。”

最关键的是,那些粮商们得到了足够的利益交换之后,也就配合了太子爷,粮价如今应声下跌,经历了数个连续大跌后,使的现在长安的粮价达到了斗米百钱。

虽说粮商们把粮食全都卖给了太子,送进了常平仓,粮铺打出的价格,其实也是有价没粮,但起码这让整个市场都变了风向,甚至也让百姓们跟着安稳了许多。

而朝廷常平仓给百姓们的提高了粮食定量,粮票也跟着增加了,这一切都让太子承乾的名声一下子暴涨无数倍。

原本犹豫的东宫官员们,现在全都兴奋起来,高呼太子爷英明,也都终于投入十二分的精力开始干活。

加上许多如秦家这样的大家族,如今已经能够自己解决自己,甚至解决许多附近的佃户工人等的用粮,也为朝廷缓解了许多压力。

青苗不接的时候,长安现在居然斗米百钱了。

而据说洛阳城虽说是斗米一百二十钱,但其实买不到粮,地下黑市是斗米三百钱了。

承乾觉得自己这次做了件大事,急想着在秦琅这里得到表扬,于是特意跑过来。

“接到了陛下的旨意吗?”

“还没有。”承乾有些担忧道,“陛下会同意孤的做法吗?”

“抛开现象看本质,不看手段看疗效,殿下这次做的很好,陛下有何理由反对呢。臣相信若是陛下知道这边的结果后,定会非常满意的。这次的事情,不但透露出了长安的监国留守班子的决策力了得,而其执行力更是非常优秀的,殿下做为监国,当记大功一件。”

承乾微微笑了笑,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呢,但眼眼里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殿下,你这步走动了,继续下去就好。现在解决粮食这个最大危机后,我们接下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恢复经济。百姓不可能一直靠救济粮生存,这救济粮也只是官府暂借给大家的,日后要还的。”

“我们得想办法让大家能够恢复生活,除了恢复田地耕作外,也应当重启养殖,甚至各地的工坊也应当陆续恢复开工,得让大家能赚点钱,这样有了粮食,也才能卖的起。”

“甚至朝廷也才能有稳定的税收,否则一直这样填窟窿,财政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尤其是地方衙门,若没工商等税收,很快就要坐吃山空,到时连官吏们的俸禄钱粮都发不出,那州县地方谁来管理、维持?”

承乾笑容收起,倒是很虚心的向秦琅请教起来。

一直聊到午间。

“老师,中午吃啥?好久没吃老师做的饭菜了,想了。”

“你想吃啥?”

“老师做的,啥都好吃。”

秦琅也没跟承乾太过客气,亲自下厨,简单弄了几个菜,还让承乾给他打下手,又是剥蒜又是摘葱,还让他生火。

庄丁仆妇们看着阿郎这般使唤监国太子殿下,都有些不自在,秦琅却使唤自如。

香椿炒蛋,榆钱饭,飘香猪卵,再来一个小河鱼汤,爷俩就三菜一汤,简单却又美味。

蛋是从南边养殖场运来的蛋,路上有破裂了不能孵化的,也有些是在孵化前照出是没受精的蛋,猪卵嘛则是刚产的小猪在七天内去势时割下的蛋蛋。

香椿和榆钱都是现成的。

“老师的手艺还是这么好,真香!”

爷俩吃的正香,红娘子又来了,“老远就闻着这股香味,三郎又在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承乾见是右仆射李靖的宠妾红拂来了,还有些不太自在,可红拂瞧见承乾,却也只是屈身一礼,并没丝毫不自在,反而是不等承乾说话就直接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再添副碗筷啊。”

承乾这才说了句,“红娘子不必客气。”

“客气个啥啊,都是自家人。”

“又炒猪卵了?”红娘子真不客气,看到那盘子刚吃动的猪卵,直接拿起筷子就夹。

承乾倒一时拘束起来了。

秦琅以为红拂女只是跟自己不客气,没想到她对太子的时候也一般如此,想想,或许她还把太子当成个孩子来看待呢,根本没怎么把他当成大人,更别说太子了。

这种大咧的性子,倒也免了许多拘束。

于是师徒两人变成三人就餐,多了红拂女这个自来熟的,倒也让这顿饭更加随意亲切起来了,十分像是小门小户的一顿饭,祖母、父和儿子一家三代。

红拂女也不忌口,胃口还好,什么都吃,很喜欢秦琅的手艺,而且她还喜欢说话,绝没有半点那种名门大户人家娘子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一边说一边叨叨个不停,还尽是些家长里短的啐语。

开始承乾有些不太自在,可听了一会居然倒也习惯了,也加入了谈话之中。

“太子你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平时也没能接触到多少外面的事情,如今年纪渐长,就应当多在外面跑跑。你老师虽年轻,可这方面就很了得,这天下啊,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哦,是吗?”

“那可不是,就昨天,我就听到一个案子,可是震惊了许多人,就咱们这三原县发生的,听说这案子被刘县令亲自来请你老师去断的呢。”

“老师,发生了什么大案?”

承乾也有些被吊起胃口来。

“一个很惊人的案子吧,一个妇人杀了二十多个禁军。”

秦琅叹声气道。

承乾大吃一惊,“孤怎么没有听闻?”

这个案子确实是很惊人的,毕竟一个村妇而已,如何来的本事杀了二十多个禁军呢?但这确实是刚发生的事实,这次北方大饥,许多关中百姓被迫外出逃荒就食。皇帝也把大部份京师之兵带去了洛阳,也留了少部份在长安护卫太子。

但还有小部份则解散返乡,提前结束了番上任务。

然后有一队泾州来的南衙禁军从长安返乡,路过三原县的时候,这伙人经过一个很偏僻的村子,很富裕但很偏僻,在一个山脚下。

这队人路过这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村民大多数外出逃荒,只余了一户村民在,又瞧见那村民妻子长的年轻漂亮,突生歹意。

他们绑了这一家,开始满村搜寻着值钱的东西,搜完了东西,还把这家人的看门狗杀了,解了妇人的绳索让她为他们煮饭做菜,想着等吃饱喝足之后,再来享用这妇人。

而这家男人因为懂得采药,经常会采些药材拿去卖了补贴家用,妇人平时也会帮忙,所以认识不少药材。

家里正好还有一味莨菪子的药。

妇人于是默默的生火煮饭做菜,趁那些兵不注意,于是抓了一把莨菪子捣碎了,偷偷的加入到了菜里。

这些禁军吃完酒菜,正划拳决定谁先享用那妇人,结果药力发作。

有的人从腰上拔下横刀,去挖地,嘴里还喊着说马钻进地里去了。有的人则往火里扑,还有要跳井的。

一群人疯疯颠颠,如群魔乱舞,失去控制。

妇人等这群人颠了一会最后都瘫倒在地后,解下一把禁军的横刀,把这二十多个打伤她丈夫,抢夺他家财物,还想要侮辱她的禁军都给杀了。

一共二十三人,全都被她一刀一个,如杀鸡一样割喉杀死。

杀死这些人,妇人才去把丈夫绳子解了,拿水把丈夫淋醒,让丈夫与自己一起挖个大坑,把人都给埋了,然后把马赶到路上,拿鞭子赶走。

这事做的机密,本来也无人可知。

可谁知道那些马都是战马,它们被赶走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始终在附近逗留,还经常跑回到案发现场。

等到村民们返乡,有人就发觉此事,见是军马,也没有人敢私留,于是赶紧上报衙门,衙门的人过来,想把战马带回,结果战马去把他们带到案发地,还用蹄子刨地。

差役觉得奇怪,让人挖地,结果就发现了下面的禁军尸体。

等从衣甲等上面认出身份后,震惊万分。

刘县令赶紧跑来秦家,请秦琅过去。

“那妇人呢?”

秦琅叹声气,“妇人一家都抓起来,准备押往长安大牢了。”

“都是那些禁军的错!”

承乾愤愤道。

“虽是如此,可按律,妇人还是当斩。”

“老师,这样不公平。”

秦琅瞧着承乾,“若是殿下觉得此案不公平,倒也可以以监国身份,特赦这名村妇和她家人。”

承乾想都没想,“老师,我要特赦村妇和她家人。”

第500章 帝王术

二十多个禁军公然劫掠,结果反被一个村妇给杀了,说出来匪夷所思。官府也很头痛,遇到这种案子只能叹倒霉。不过这样的案子,自然也不是一个县令能结案的,毕竟涉及到了二十多个禁军,其中还有两个家伙是有从九品的武职的。

这就不仅是涉及朝廷禁军,还涉及到了杀官。

大理寺接报立即就立了案,并派出了专案组,在一番调查后,他们心里也相信了这个离奇的故事,但是理智告诉他们,这个案子绝不能这样结,否则难以交待。于是大理寺派来的那位八品的评事,很快就出了一份报告。

在他的报告里,不是朝廷的禁军们劫掠谋色,反而成了一对村妇胆大包天,居然在饥荒之时,欲谋杀过路的禁军官兵,意图杀人吃肉。把一对可怜的受害者,扭曲成一对恐怖的杀人吃肉的恶魔。

甚至还说他们之前就已经杀过人吃过肉,还把他们的孩子也描述成了吃人小恶魔。

这个恐怖的报告送上去,大理寺上下居然一片沉默。

这样的报告才符合他们的需求,尽管报告漏洞百出,许多地方不符合逻辑,但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合适的。

只有这样,才能向上面交待,才能维护大唐禁军的形像。

皇帝陛下的禁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当然是可恶的恶魔夫妇做的。

秦琅听到这个报告后,很愤怒。

所以他找了李靖,毕竟李靖是左仆射,留守宰相之首。张出尘其实正是从李靖那里听到的这个故事,一听之后就极为愤怒,相比之下,她更相信那可怜的村妇,尤其李靖还说这是个冤案。

现在张出尘借机抢先秦琅一步,当面跟太子讲出了桩骇人听闻的故事后,秦琅也就乘势跟承乾提出,他做为皇太子,是可以要求查清这个案子,并可以特赦那对村民夫妇的。

正常来说,就算事情查清了,真如村妇所供述的一样,但她的行为也是死罪,杀了二十多个官军,还有两个武官,怎么都难逃一死。

毕竟法大于情。

可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种时候,拥有最终解释权的皇太子,当然有权纠正这种程序正义,要求真正的公平正义。

大理寺说村妇用药迷晕了官兵之后,正常应当跑。

但她没跑,反而把人全杀了,这超出了一般妇人的能力和反应,有过当之处,处死其实也没什么冤枉的。

可从根子上来说,这桩惨案的根源还在于那些见色起义想趁火打劫的禁军,是他们在饥荒之时,无法无天,是他们恃强凌弱。

这个这子如果传散到民间,百姓绝对会一边倒的为那妇人叫屈叫好,都会一致唾骂那些禁军,甚至捎带着朝廷也要被骂一波。

这也正是大理寺想避免的。

可年轻的承乾却没想那么复杂,他只知道这明显不公平,对那妇人不公平。

朝廷应当是为民主持正义的,而不是压迫自己子民的。

就这一点,承乾的表现让秦琅极为满意。

“殿下,公道自在人心,臣赞成殿下亲自主持审理此案。”

身为监国太子,承乾自然是可以干涉这个案件的。

承乾顿时正义感爆棚,恨不得现在就举行三司会审。

“老师,法是什么?”承乾问,“为何在这个案子里,法律却反而不能保证公平和正义?”

秦琅看着年轻的太子提出这样的深刻的问题,倒有些意外。嘴上刚开始长毛的太子殿下,无疑还是极为稚嫩的,尤其是做为一个生下来,李家就已经建立了大唐王朝的皇二代,承乾是已经称不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而是含着玉玺出生的了。

对小小的他而言,许多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就属于他的,都应当效忠于他的。

上次他问过秦琅权力是什么,而今天又问出了法是什么。

皇权和法律,这是统治者的核心两件宝。

能搞明白皇帝的权力来源于什么,搞明白什么是法律,那么说明这个人已经触及到了统治的核心。

或许对于无数的百姓来说,他们根本搞不清楚这两点。

就是许多读书人,他们的书上也绝不会直接论述这些。

不过对于秦琅来说,当年那些枯燥的理论课,倒是很全面的阐述过这些。

何谓权力?权力其实就是利益关系的体现。

而法的本质,其实就是统治阶级实现阶级统治的工具。

具体点讲,法是指国家按照统治阶级的利益制订或认可,并以国家强制力保证其实施的行为规范的总和。

而在封建皇权时代,皇权是统治阶层的最高意志体现,法律说白了就是皇权意志的体现。

皇帝以法律条文的形式告诉百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哪些行为是合法的,而哪些行为是非法的,违法者将受到怎样的制裁。

孔子的学生曾问他如何治理好一个国家,孔家说只须尊奉五种美德,除掉四种恶政就可以,其中四恶政之首就是不教而诛,平时不给人教育普法,到时却怪别人做错而去杀人,这就是虐,其是暴、贼。

法律与道德似乎相同,但法律有强力执行,凡触犯法律的都不只是道德遣责,而是有具体的处罚惩戒措施,并有相应的机构来保证其执行。

“法的宗旨,就是维护社会秩序,保障国家朝廷和臣子百姓的安全与利益。法律通过明示、指示、评价、裁决、惩治等方式来维护法律,最终体现皇帝和朝廷的意志。”

······

承乾听的是懂非懂,这样对法的解读,以前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个角度,把一个极复杂的事情,极简明的说了出来。

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到了群山真面目的感觉。

虽说有些地方还是不太理解,但确实让承乾茅塞顿开。

“大理寺都是一群玩法的,他们有时就是过于钻牛角尖了,陷入了一心追求所谓看的见的正义里去了。”

大理寺都是律法方面的精通人物,他们喜欢钻研条文,寻找漏洞,一心奉律法条文为真理。

他们更信奉的是裁判过程的公平,法律程序的正义。

而对于秦琅来说,虽然说程序正义,有时也很重要,但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正义。律法毕竟是人制订的,所有的律法都会有漏洞,而律法应当是用来规范行为,惩治坏人的,但有时律法却反而妨碍了这一点,尤其是一些程序。

所以当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相冲突的时候,是选择程序正义还是实质正义,秦琅认为身为大理寺这样一群官员来说,他们选择程序正义没问题,比如说他们如果审清楚这个村妇杀人案件,那么村妇在这个案件里,杀二十多个禁军确实犯法,确实当死罪。

但是于最终正义来说,这样的依律裁决明显是触犯了最终正义了,有冲突矛盾的地方。那么做为拥有最终解释权的监国皇太子,当然应当做出正义裁决,而不是只顾程序正义。

皇帝不是法律的执行者,相反,法律只是皇帝意志的体现,这是本质。

说白了,法律只是为皇帝服务的,大理寺的那群官吏们也只是为皇帝服务的。

承乾没想到,神圣的律法,居然是为皇帝服务的。

“法律难道不应当是神圣的,代表天道?”

秦琅笑了笑。

“法律是规范活人的而不是死去的人,大唐的律法现用的是武德律,而武德律是继承的开皇律大业律,虽然说各朝律法不尽相当,但本质上来说,各朝各代的律法,其实都是由代表了贵族官员士族豪强地主们利益的皇帝,或是皇帝指派的大臣们制订的。”

“所有的律法的本质,都是为了它所代表的利益阶层,所以你看到十恶大罪之中,一日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这头三条罪可都是触犯皇权的行为的,明白了吗?”

若从本源上来说,法律的由来,是道德从最初的习惯演化而来,再从道德中逐渐演化成独立的法律,随着国家的出现,法律也随之强化。

道德是法律的基础和最早来源,根源于风俗和习惯。

“殿下当记住一句话,法律是最低的道德,道德是最低的底线。而法律,最核心的本质,其实都是统治阶级维护自己统治的意志体现。”

虽然法律也是从道德中来的,但法律绝不等同于道德。

这就好比虽然有的皇帝是得百姓拥护的,但皇帝绝不是百姓们选出来的。

“我听糊涂了。”承乾道,“刚才我还觉得我已经懂了,可现在又晕了。”

秦琅笑笑,“殿下只须知道,法律虽是代表统治阶级利益的,但是也得尽量公平公正,否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现在村案杀禁军一案里,村妇虽杀了二十多名官军,但她是弱者,是为了自卫,她是让百姓们同情的,所以殿下完全可以特赦她,这能得到百姓大众的称赞拥护,至于那些死掉的禁军,他们死有余辜,殿下还应当深究他们的罪行,人死罪也不能灭,军官要夺职,禁军要夺去军籍,还要收回他们的勋田军田等,以敬效犹。”

第501章 江湖,夜叉

又是一年端午时。

稻秧田里的秧苗绿油油,这是准备的中稻,春播没赶上,于是补一季。端午时把秧苗移栽下田,到中秋前便能稻苗收获。今年秦家有小半的地都种这种一晚稻,可在早霜来临前收获,起码能保一季收成。

狂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打在秦琅的脸上,他一夹豹子头马腹,喝了点酒脚步有些虚浮的酒鬼便一跳跃过水渠。

在他身边,太子承乾扯了扯身上的雨披,感叹着天变的真快。

一名年轻的村妇头戴竹笠,身着蓑衣,有些拘束紧张的站在风雨中。

秦琅回头,叫了她一声,她哦一声回应,赶紧迈开脚步跟了上来。

在这村妇张王氏的眼里,太子殿下那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神仙般的人物,就算是卫国公,那也在民间是相当了得的,他既是宰相,又是大将军,还是除蝗天王,治疫痘神,还是能驱邪的门神。

这样一个人,张王氏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更别说会被他亲自来监狱救下。

“风大雨急,要不你还是上我的马,我们赶紧赶会路,找个地方避雨去。”秦琅对张王氏道。

张王氏赶紧摇头。

虽然她在杀那二十三名禁军的时候,拿着刀就跟杀鸡一样,一刀一个,手都没有颤抖一下。可是现在年轻的卫国公叫她同乘一匹马时,她却紧张的如小鹿乱撞。

秦琅见她坚持,“要不你上马,我牵马,这路有些泥泞难行。”

张王氏赶紧道,“这点泥泞没事的,早习惯了,田里做活时比这还滑。”

秦琅只好做罢,夏天的阵雨就是这般,来也快去也快没有半点先兆,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是倾盆暴雨。

张王氏一家被秦琅奉太子令从大理寺接出来后,本来秦琅要把他们安排到三原秦家来,这样也能照顾下他,避免今后生活受到影响。

可谁知道一出大理寺监狱,张王氏的丈夫张承福便在家悬梁自缢了。秦琅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个一脸老实本份样的男子,明明都已经得到特赦出了监狱了,结果他却畏惧的自杀了。

这是个懦弱的男人。

张王氏发现丈夫自缢而亡,整个人都麻木了。

秦琅帮着安葬了她丈夫,然后把人带回了秦庄,两个孩子送去了三原县学里读书,特意为他们隐去了原来的身份,以秦庄子弟的身份入的学。

丈夫死了,孩子进了官学,张王氏跟着秦琅返回秦庄。

全程太子承乾都以秦琅学生的身份参与解救张王氏的行动,只是年轻的他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一切安排好后,张王氏一路沉默着跟随而来。

家乡抛在了身后,儿子留在了县中,若不是那个今晚,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相夫教子,男耕女织。

大雨冲涮着张王氏,虽有斗笠蓑衣,可还是浑身淋的湿透。

淋的如落汤鸡一般的张王氏,却反而有种痛快的感觉,只希望这雨来的更大一些。

一处简易的路边草亭下。

避雨的秦琅也是浑身湿透。

“节哀。”

妇人冲着秦琅一笑,也不懂什么应有的礼节,她望着那雨幕,也不在乎浑身湿冷,“解脱了。”

这是个秦琅和承乾都没有料到的回答。

“奴本是山中猎户之女,打小跟着父亲学习采药、鞣皮,后来由父母作主,嫁给山外的张郎为妻,十年了,日子普普通通,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儿小时夭折了,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普普通通的过完的·······”

直到那天一群禁军路过,他们调戏年轻漂亮的王二娘,丈夫却懦弱的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只知道缩到一边一声不吭。

那个时候王二娘其实就很心寒了。

最后她在给那些强盗般的禁军做饭时,用药材迷晕了他们,将他们全杀了。杀人时,她没想过其它。

可事后,她解开被捆的丈夫,把他唤醒,他知道事情后却惊的再次晕了过去。王二娘再次唤醒丈夫,让他帮忙埋了这些尸体,丈夫却只知道一味的抱怨她会连累他。

后来事发,王二娘很坦然的如实供述了,而丈夫却早就吓瘫软在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个懦弱的男人,没什么本事,对妻儿也说不上温柔好脾气。

秦琅从这个村妇的眼里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她似乎变了。

觉醒了。

一想到这是个能觉着冷静的下药弄翻二十三个禁军,然后再一刀一个将他们杀掉,事后又把他们挖坑埋掉,还能继续不动声色在那生活的女子,秦琅就明白了。

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女中奇人。

有些女人杀只鸡都不敢,可这位。

“我觉得你不应当做个村妇。”

王二娘抬头望了眼秦琅,“卫公是说奴天生心狠毒辣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特质,做一个村妇埋没了。”

“奴也觉得再难过平静的日子了。”

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秦琅给王二娘指了另一条路。

“你知道水泊梁山吗?”

“听说过,是一群江湖好汉,名号响当当,有一百零八好汉。”

“水泊梁山不仅有好汉,其实也有女英雄,梁山有一百零八个好汉,分掌一百零八个分舵,其中有三个分舵是由女英雄统领的。其中有一位女英雄,江湖人送外号母夜叉名字孙二娘,胆子大武艺高且人又聪明。”

王二娘不知道秦琅为什么跟她说起这个,以前她也曾有所耳闻那些江湖好汉们的名头,只是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其实江湖上有名的梁山母夜叉孙二娘,公开的身份是岐州雍城醉逍遥阁的女东家。”

母夜叉孙二娘梁山排名第一百零三位,曾经是一位有名的江洋大盗,最早出身风尘,后来做了老鸨,再后来专门四处行骗,喜欢设仙人局,十分有本事。再后来载到了梁山手里,最后入伙。

在梁山的支持下,在岐州雍城开了醉逍遥阁妓院,成为京西最大的青楼,她在岐州短短数年,拥有了许多产业,除了青楼酒楼茶楼等这些,孙二娘其实还是京西最大的织坊的东家,在岐州黑白两道都混的开,交际广阔,人脉又好,现在是岐州有名的富商寡妇。

不过这个孙二娘终究是老油子,虽入了梁山伙,但得了梁山支持在岐州有了这么大的势力后,却又不甘愿受梁山控制,她公然违反梁山总堂禁令,经营的青楼趁灾荒之际,大肆买卖良家女子,甚至是逼良为娼。

这严重违反了梁山禁令,在通报批评后,也不肯悔改。

于是总堂出手,直接就暗杀了孙二娘,并将之伪装成了孙二娘暴毙而亡。

“我可以安排你去岐州。”

王二娘虽没混过江湖,但凭她那胆气,秦琅觉得她继续做农妇真是浪费了,完全可以去接替孙二娘主持梁山岐州分舵。

当心无心插柳扶起的沙苑水泊梁山,如今意外成了参天大树了,这支实力不小的江湖势力,秦琅也不愿意放手。

“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让你成为孙二娘的女儿,岐州那边也会有人帮你,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虽然秦琅只是简单的透露了点情况,可王二娘却也已经知道了许多惊天秘密。

没想到这岐州有名的商富女寡妇居然是梁山水泊的女英雄,而秦琅话里话外,这梁山水泊又是听命于他的。

这样的机密都听到了,王二娘觉得自己也没其它的选择了。

“奴这条命都是卫公救下来的,奴的两个儿子又得卫公安排,得以入了官学,再无后顾之忧,奴的命就是卫公的了,卫公让奴做什么,奴都愿意。”

“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并不会强迫你,我只是觉得经历了此事之后,你以后或许也难以再恢复正常的普通生活了,或许另一条路你能活的更精彩些。”

王二娘愿意去岐州。

“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梁山排第一百零三位的母夜叉了,以后你在梁山就是母夜叉孙二娘,公开的身份则是岐州醉逍遥阁的东家王二娘子。”

雨停。

继续上路。

承乾问秦琅,“老师刚才在跟张王氏说什么呢?”

“开导开导一下她,她跟我说不想再留在三原了,说在岐州有个亲戚想去投奔,我已经答应帮她安排。”

承乾也没要到其它,“这个苦命的女人,那个张承福也太懦弱无能了,孤都已经赦免他了,出了监狱了却还自缢,抛妻弃子,懦夫!”

“是啊,没有担当的男人,还不如一个坚强的女子。”

三原县的村妇张王氏,已经随着丈夫的自杀而随风消逝,取而代之的将是梁山上新一代的母夜叉孙二娘。

江湖上,将再添一位女豪杰。

秦琅很期待母夜叉在江湖上重新扬名的时候,他希望这一代母夜叉能够有些不一样。

“孤回头赏赐张王氏些钱吧,可怜的妇人,遇人不淑。”

“是啊,女人怕嫁错郎,男人就怕入错行。”

第502章 亡国祸水

这是一个美人。

美的惊艳。

“看到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汉武帝要一次次远征西域了。”

“卫公太会说笑了,小女子可当不起。”她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吐出的字音却那么柔和,听的人耳朵万分的舒适。

“你不止美丽,还温柔呢,这小嘴说的话,我耳朵听了都要怀孕了。”

“嘻嘻,卫公的话真调皮。”

秦琅认真的审视着这个美人,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就算是放到后世,那也绝对是符合大众审美的。

高挑的身材,个子苗头,有一双大长腿,那腿却也并不是那种骨瘦如柴的那种,而是修长匀称,甚至极健美。一头缀满小辫子的乌发,带有些小麦色的皮肤,虽然不白,可这更健康的肤色,反比那病态的白更美。

她有可爱的虎牙,迷人的酒窝,笔挺的鼻梁,乌黑灵动的大眼睛,睫毛极长,脸部轮廓分明,立体感很强,这是一个有着混色味道的美人。

手指纤长,胳膊有力。

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背上一把瑟琶。

整个人看着修长又显瘦,但四肢却又很健美。

该瘦的地方不多一丝赘肉,小腹平坦光滑,锁骨突出能养小金鱼,可又前凸后翘迷人万分。

说实在的,秦琅在大唐很少遇到这么让人惊艳的女子。

“一见你,我就陷在这温柔乡里了。”秦琅伸手揽着美人的腰肢。

“哼,”她轻咬了秦琅耳垂,“卫公的嘴是抹了蜜吗。”

“那你尝尝!”

“都说卫公风流潇洒,府中美人无数,名满长安的女校书和女录事,都让卫公金屋藏娇,让多少长安男人们锤胸顿足啊。更别说,卫公后院还有来自各国各族的各色美人呢,听说连皇帝的后宫都没有这么齐全呢!”

“那都是谣言,起码我之前不曾拥有你。”

·······

清晨,秦琅走出房门。

年轻的张超牵着豹子头过来,“三郎今日可是晚起了一个时辰,这日头都高起了,最清凉的早晨可都过去了。”说着又拍了拍豹子头,“这家伙要不是我拦着,还给了它一壶国公酒,它可就早来踢三郎的门了。”

秦琅对这个年轻人倒是挺满意的,他是父亲秦琼的老家将张铁枪的儿子,张铁枪在秦琼身边,那是跟秦琅身边的老马头阿黄一样的。

秦琅忍不住又想起阿黄了,这个家伙在武安州也不知道过的惯不。

“你觉得这个女人如何?”

张超撇撇嘴,“三郎想问我什么?如果是问外貌,那自然能用倾国倾城这样的词来形容,但倾国倾城本也不是什么好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白了其实就是红颜祸水,三郎可要当心了。”

“长的好看又不是什么罪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我也讨厌把女人说成祸水,你说纣王亡国,跟妲已有什么关系呢?”

张超丝毫不客气的道,“当然有关系了,妩媚惑主,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褒姒一笑,近也有北齐后主高纬与冯小怜之故事。”

“亡国的是昏君,周幽王、齐后主都是昏君,至于褒姒也好,冯小怜也罢,亡国又怎么能怪到一介女流头上,还称她们为祸水呢,她们又不掌国政,又不治国。”秦琅还是认为在其位谋其政,谁在位上失职,就是谁的责任。

张超提醒秦琅,“这个美人可是大有来头,本是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女人,她是罗马希拉克略皇帝的女儿,当年送入西突厥,也是因为他刚刚平定了罗马八年内乱,刚建立起罗马希拉克略王朝后,欲抵抗波斯皇帝库思佬的入侵,所以才将女儿送到西突厥,以求借兵反击波斯。”

“你小子对这些西夷倒是了解的挺多的啊。”

“最近一直在收集西域的消息,略知一二。”张超有些小得意。

按张超所说的,此时在西方,有三大强国,分别是老牌的罗马帝国,也称东罗马帝国,后来历史书上则称为拜占庭帝国,另一个就是波斯帝国,这两个老牌帝国都打了几百年了。

而另一强国,就是从突厥汗国分离出去的西突厥汗国。西突厥当年本只是突厥汗国的一个西进开拓的分支,后来在八汗争位时期,阿波可汗分离出去,建立西突厥汗国,阿波败亡后,达头可汗继续扛起西突厥汗国大旗。

而沙钵略这位大汗因为作死要搞新兴的隋朝,结果被隋帝杨坚与长孙晟这对君王联手用离强合弱,分化打击的策略,搞的突厥汗国八汗争立,最终沙钵略败亡。

此后都蓝、启民、阿波、达头等乱斗,经过了五汗战争后,最后启民可汗统领东突厥,双方彻底分家。

西突厥当年还没自立的时候,就曾经凶悍无比,一路打到了黑海岸的伏尔加河去了。他们还曾经联合波斯人,把白匈奴后裔,占据吐火罗并进入印度河流域、阿富汗高原的厌达人联合灭掉了,一家分了一半。

只是后来西突厥人不守信用,分了一半后不满足,不久后对波斯开战,把剩下的一半也抢走了大半,于是波斯和西突厥成了死敌。

但西突厥在最牛的时期,不经吊打波斯,甚至还同时跟东罗马开战。

一家挑两家,打打停停。

后来罗马查士丁尼王朝的亡国,其实也跟西突厥人有极大关系的。

不过西突厥自从卷入了突厥汗国内讧之中后,也是实力大损,虽然自立分离出来,但实际上实力大不如前。

比较神奇的则是在西突厥忙着回东方内讧之际,东罗马查士丁尼王朝、和波斯萨珊王朝都先后陷入了帝国内乱之中。

查士丁尼王朝崩溃,八年内乱,最后希拉克略推翻了弑君篡位的福卡斯,建立了希拉克略王朝,这也是东罗马帝国的第四个王朝。而波斯萨珊帝国的皇帝库思佬,也在内乱中被自己的儿子篡位。

到如今,西突厥在射匮、统叶护这两位比较有为的兄弟大汗去逝后,再次陷入了南北内讧的战争里。

波斯和罗马则还在交战不休。

当年刚即位的希拉克略把女儿嫁给统叶护,借得了西突厥十万之兵,在高加索一带进攻波斯,为罗马开辟了第二战场,让希拉克略得以在地中海东岸的叙利亚、小亚细亚半岛,还有地中海南岸的埃及全线向波斯反攻。

那次联姻是非常成功的。

希拉克略的女儿狄安娜嫁给统叶护可汗,时间是在武德八年。当时,统叶护继承兄长射匮可汗的汗位已经有七年,率控弦之士数十万人,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称霸西域。

迁王庭于石国北千泉。

他授予西域诸国之王“颉利发”称号,给每国派吐屯一人进行监督,征收贡赋。

正是声势最盛之时。

号令西域,莫敢不从。

但对于中原,统叶护当时还是比较谨慎的,因为当时东突厥实力极强,所以刚征服西域的统叶护还是继续了其兄长射匮可汗的策略,就是与唐朝交好,联手对付东突厥。

在武德七年,统叶护可汗还派使者到长安向大唐请婚,李渊听从裴矩远交而近攻的建议,派出了侄子高平王李道立到西突厥表示允婚。

只是后来东突厥颉利可汗接连入侵边境,堵塞大唐与西突厥的道路,威胁和亲,这桩婚事才没成。

统叶护在与大唐请婚和亲公主未成后,恰逢东罗马希拉克略皇帝派人请求联姻和亲主动许嫁公主。

最终未能求娶到大唐公主的统叶护,迎娶了希拉克略皇帝的女儿狄安娜公主。并出兵十万,助罗马大败波斯。

助罗马击败波斯后,统叶护很自负,引起部众叛乱。在一年前,统叶护可汗被他的伯父莫贺咄杀死。

西突厥左右两厢十部,也因此内讧,最终形成了现在分成天山南北两个可汗并立的局面。

统叶护被他伯父杀死后,狄安娜公主也落到了莫贺咄手里,按突厥传统,莫贺咄对前任大汗的妻妾,当然有收继之权。

不过因为狄安娜是东罗马皇帝之女,莫贺咄倒也不敢乱来,先是十分尊敬供奉,还希望借她联络希拉克略皇帝,让他同意把女儿改嫁给他,并借兵给他讨伐另一位可汗。

只是这个算盘并没有成功,因为东罗马跟波斯大战不止,哪有余力插手西突厥之事。罗马皇帝拒绝了莫贺咄的借兵请求,也不肯把女儿改嫁给莫贺咄,还指责他是杀人凶手,是弑君者,要他交出大汗之位。

莫贺咄一怒之下,本想霸王硬上弓强上狄安娜,谁知道她宁死不从,一把刀子从不离手,根本没机会。恼怒的莫贺咄最后干脆把狄安娜公主送到了吐谷浑,将她送给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此换取他的援兵。

伏允也没能占有狄安娜,还差点被捅伤了,老家伙最后来了个借花献佛,干脆把只能看不能碰的狄安娜送到了长安来,进献给大唐天子。

伏允一开始也没说狄安娜是统叶护的妻子,更没说她是罗马皇帝女儿,只说是个西域美女。

皇帝人在洛阳,大笔一挥,把这美人赏赐给秦琅了。

李世民也许是想以此修补下在洛阳时,因郑婉言这事弄的不快。可他也没料到,他笔一挥把个西突厥可敦、东罗马公主赐给秦琅了。

公主到了秦琅这,秦琅并没有如莫贺咄、伏允那些老家伙一样急色,初见面时很礼貌,甚至还问起她的来历等等,等弄明白她的身世后,秦琅居然表示愿意帮她。

年轻英俊又有礼貌的大唐卫国公,赢得了狄安娜公主的好感,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公主居然主动的投怀送抱了。

张超一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他认为这个公主,要么是个假货,要么就已经是皇帝的人了,被怀有别样目的的送到了秦琅身边。

秦琅摆了摆手,示意张超不必再说。

“此事我自有分寸。”

第503章 李家有女初长成

秦琅来到田野散步。

豹子头摇头晃脑的跟在后面,秦庄的秧田一片翠绿,老人孩童们都弯着腰在田里拔秧,白首驼背的老人,总角丫髻的孩童,天不亮就到秧田开始拔秧。

插秧的季节,总是要争分夺秒的,青壮男子们要负责犁地耙田,妇人们则要负责插秧,这拔秧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老人和孩子们。

拔秧也是个辛苦活,水田里面得一直弯着腰撅着屁股,双手没停拔秧,秧苗从地里拔起来还总会带着许多泥土,一把秧苗拔好还得在水里脱泥,脱洗干净绑上稻草,得马不停蹄的继续拨。

赤脚泡在泥水里,还总会有蚂蟥来吸血。

一只只绑好的秧苗好士兵一样在拔秧者身后汇聚起来,当汇聚过百后,便要开始装筐上篓,要往稻田前线运送一次秧苗补充。

满满一担的秧苗晾干水,挑上肩膀在泥泞的田间地埂上艰难行走,汗水不停落下。

秧田间的水渠边草亭里,秦琅见到早一步到此的红娘子,今天红娘子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姑娘约摸二八,长的倒是端庄秀气,甚至眉目里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

秦琅走入草亭。

红娘子也只是随意的点了下头,没那么多规矩礼节,不过那个年轻的姑娘倒是屈身叉手行礼拜见,很是礼貌。

红娘子对秦琅道,“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孙女儿,怎么样,不错吧,若是后悔还来的及的。”

秦琅笑了笑,倒是早猜到这姑娘的身份了。

“小娘子无须多礼。”

秦琅打趣的道,“你这样子才像是代国公府出来的,你祖母啊,就只像是这三原乡下的一个地主婆而已。”

红娘子恼道,“小子放肆。”

秦琅径直坐下,道,“我可没说错,婶子你这样子不认识的人见了,谁会相信你是右仆射家的红娘子呢?婶子今天怎么有空坐这里来?你家今年不也是准备种一晚稻吗?”

红娘子倒没真恼,坐那道,“我啊,没事就喜欢来你家庄子上转转,瞧瞧你家这庄子的景象,看的提神。”

秦琅对这回答哭笑不得,“我怎么有种被贼惦记的感觉啊!”

“让老婆子我惦记上是你小子的福份呢。”红娘子望着面前那忙碌的田间景象,心情确实很好,自家今年虽然也听了秦琅的建议,把有水的地全都准备种水稻,以抢在早秋的时候收割,避免早霜冻害。

但是吧,虽说同样都育了秧,都赶在相同的时间开始打田插秧,但总觉得两家庄子还是有些差别,这种差别不是什么技术上的,只是一种精气神上的差别。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种感觉,今天她还特意把孙女带来这边瞧瞧。

“孙女,你也瞧到秦三郎真人了,觉得如何?是不是很不错,不如你就跟三郎好了,就算当不了嫡妻正室,也包你以后不会后悔的。女人啊,有时候名份确实很重要,但也不一定就是最重要的,跟对了人,哪怕没名没份也情愿,要是跟错了人,就算八抬大轿娶进门做了嫡妻正室也未必幸福。”

李姑娘一脸无奈,满脸红霞。

秦琅对她道,“小娘子莫听你祖母乱说。”

李姑娘起身告退,不好意思再留在这,红娘子被孙女拖着走了,秦琅一人坐在亭子里吹着凉爽的夏风。

远处,是独孤燕云带着一队家兵侍卫着,他们离的远远的不来打扰,但目光如豹子一般警惕的扫射着四周,绝不会让任何可疑人物逃脱他们的视线,接近到卫国公。

豹子头在田埂上悠闲的漫步,偶尔吃一把青草。虽然田里的秧苗更绿更嫩,不过豹子头却不会碰一下,就算是紧挨着田埂的秧苗,豹子头也不碰一下。

秦琅坐了一会。

起身。

走出草亭,来到一块秧田边,田里水中,一个白发苍苍老妇人,带着三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在拔秧,最小的孩子估计五岁都不到,但也很认真的在拔着秧。

秦琅解下长袍,叠好放在田埂上,又脱下了靴子,除去了袜子。

裤脚挽起,打着赤脚秦琅下了地。

水还有些冰凉,泥在脚趾缝中乱窜,甚至还感觉踩到了泥鳅,几只水蜘蛛飞快的从水面窜过。

挽起袖子的秦琅走到老妇人旁边,笑着打了个招呼,也开始来拔秧。

妇人直起身子,手里还在系着秧苗打结,一面笑呵呵的望着秦琅,目光里没有惊讶和惶恐,只有着乡邻亲友间的那种亲切。

“秦相公吃过早饭了没?”

“吃过了,吃的水煮鸡子,还有小米粥。”边说,他边掏出了几个鸡子,三个小家伙一人递一个,又给老妇人递了一个,“特意给你们捎的。”

分完鸡蛋,他便弯下腰,认真的扯起秧苗来,手在水中扯着身苗划过,发出哗哗的声音,他的动作很稳很熟练,十分均匀,很快左手里的秧苗就有了一大把,双手合拢,握着根筋抓满泥巴的秧苗在水里有节奏的清洗荡动着,没一会秧根上的泥就全都洗去,露出雪白的根筋。

右手扯出一根干稻草,动作熟练的在左手握的秧苗上一绕一系,单手系秧苗完成,转身,手中的秧苗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身后的水里。

这个上午,秦琅一直在这白发老妇人的秧田里忙碌着,中间还挑了一百二十只秧送去几里外的稻田,还帮着妇人的儿媳和两个大孩子,一起插了三排秧,等到日上中天,稻田里的水都已经温热起来,一块稻田终于插完,秦琅这才带着两脚泥上岸。

挑着空篓子与她们一起往庄子回赶,路上闲聊碎语,尽是烟火之气,也把希望洒满了田野。

······

秦琅最近每天都呆在三原,天天下地干半天农活,今天帮这个佃户家扯秧,明天帮那个插秧,后天又跟着佃户们学习耕田,有时也会帮着修水车,或者疏通水渠。

他跟庄子上的佃户们越来越熟,不仅仅再只是记的佃户们的名字,知道谁家有几个儿子,谁家还有儿子打光棍这些,而是真正的熟悉了他们。

他几乎每家都去干过活,一边干活一边跟他们聊天,了解了他们生活劳作的方式,也知晓了他们为人处事的习惯。

那些佃户庄丁们,也早就习惯了卫国公这有些骇人的行为,从开始的不安,到如今的淡然。

秦琅也经常会到佃户们家吃饭,大家吃什么他吃什么,添个碗加副筷子,不管吃粥还是野菜糊,他也都能适应,吃完饭,也都会给大家送上一斗米做为自己这顿饭的找补。

这样的行为,当然不是做秀。

做秀总得有观众,而秦琅现在一心扑在乡下,也不会有什么观众,虽然太子承乾还总是隔三差五的要跑来一趟,但秦琅真没心在年轻的太子面前演戏。

他这么做,只是想真正的深入基层,想要真正的了解这个时候的芸芸众生,尤其是了解自己家的佃户雇工们的真实生活境况,以及他们的想法。

不可否认,秦琅是统治阶层的,也是大贵族大官僚大地主,他是不折不扣的剥削阶层,但秦琅认为在这个时候不可能消灭剥削阶层。他也不想去做那样伟大的事情,只是想要适应这个时代,也想让自己身边的人过的好一些而已。

这段时间脱离朝廷,远离政治,深入沉淀下去后,收获很大。

他见到了一个胆大的村妇,也推了她一步,让她改头换面,成了江湖上的新一代母夜叉。他也跟李靖的妾侍红拂女接触更多,相处更熟,甚至李靖的孙女璎珞奴也处的很熟了,当然,也认识到了更多形形像像的底层人物,对他们不再只是笼统的印象。

对于王二娘这个普通村妇,秦琅很佩服,所以最终推了她一把,没给她再安排那种普通的平凡生活,而是推她入伙梁山成了新一代的母夜叉,被送去岐州的王二娘没辜负他的欺望,在他的帮助下,迅速在岐州站稳了脚,其表现出来的冷静果决甚至是带着点狠辣,正不断的展示出其女枭雄的气质。

江湖上,新一代母夜叉已经越来越响亮。

而对于红娘子那百折不铙的制造机会撮合着他跟璎珞奴那姑娘这事,秦琅倒也没怎么抗拒,虽然心里早划下一条警戒线,认为这事不能做,可接触日久,倒越发发现这姑娘的可爱。

外表知书达礼,相貌端庄英武,一个总是十分礼貌规矩的姑娘,骨子里却有几分侠女的大气豪迈,这姑娘别看琴弹的好,可其实剑舞的更棒。

当然更让秦琅欣赏的地方在于这姑娘其实对于祖母的有意撮合,对于秦琅的那显赫身份,甚至是他的年轻英俊,对于他的种种优点,居然并没有被秦琅所俘虏,她一直对秦琅保持着很客气的礼貌,但秦琅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这姑娘真的对自己丝毫不感冒。

这样的姑娘,真的是难得一见,以秦琅如今的身份地位,甚至是他的本事能力,还有他的年轻英俊,还真没有几个姑娘能拒绝的了他的。

秦琅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回到了后院,异域美人狄安娜满脸笑容的在候着他,并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温水和更换的衣物。

美人有些不明白为何秦琅会每天上午去做一个农夫,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个年轻的大唐显贵只是在玩闹,后来以为他是看上了哪个村妇或农家女,再后来觉得都不是,完全迷惑了。

“三郎,莫贺咄要来长安了。”狄安娜道。

“他来做什么?”

“朝天子,进贡物,请和亲!”狄安娜从后面搂住秦琅,“你曾答应过要帮我复仇的,现在我的仇人即将踏入长安,我请求你帮我杀了他。”

第504章 和亲,是不可能和亲的

秦琅身边有很多异族女子,而且很多。

海东的东瀛、百济、新罗、高句丽、靺鞨,塞外的突厥、铁勒、室韦、契丹、奚、霫,还有西域、天南等各国美人,就算是遥远泰西的波斯、罗马、法兰克国也有美人在秦琅的后院。

不过这么多美人,其实秦琅真正收纳的也就几个,玉箫、鱼玄机以及在岭南带回来的虫娘还有留在那的阿侬夫人,异族女子中也就来自波斯的西琳和来自罗马的安娜。

更多的美人在秦府其实也只是充当了个花瓶而已,这些女子多是皇帝所赏赐下来的。

皇帝赐不敢辞,更不敢送。

狄安娜的身份在这些女人当中是最尊贵的,她是罗马希拉克略皇帝的公主,也是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遗孀,被莫贺咄可汗与伏允可汗几翻转赠,最后到了皇帝李世民的手里。

李世民人都没见到,就把这位吐谷浑进贡的西域美人赏赐给了秦琅。

秦琅得了这美人,与她熟悉后才得知这位居然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可那个时候,这美人都已经在他收用后抬为侍妾了。

狄安娜公主辗转流落到中原,本来寄希望于大唐皇帝陛下,谁知最后阴差阳错的却被赏赐给了秦琅。原以为这个卫国公会是跟莫贺咄、伏允那样又老又色还丑恶的家伙,谁料这人很有礼貌。

他甚至还说说突厥语,这让两人能够交流起来。相处一段时间后,游落异国他乡的狄安娜公主也就跟秦琅水道渠成的发生了关系,正式成了秦琅的侍妾。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她告诉了秦琅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向他请求希望能够帮她复仇,希望能够帮她联系上远在罗马的父亲。

当初,希拉克略皇帝通过游牧在伏尔加河下游的西突厥可萨部首领札比尔叶护,与他的兄长西突厥大汗统叶护联络上,并联姻结盟。而在后来统叶护派出的十万兵马中,札比尔叶护就派布里设灰狼统四万可萨部出征波斯。

统叶护还派出了长子达度设率六万南下吐火罗,进攻波斯,达度设进攻凶猛,夺取了波斯许多地方,后来统叶护便赐封儿子达度设为吐火罗叶护。

在统叶护被刺杀后,可萨叶护札比尔和吐火罗叶护达度设,都对汗庭的莫贺咄与肆叶护的相争不满,直接在封地自立为汗,建叶护国,脱离了西突厥汗庭。

如今跟莫贺咄争夺汗位的肆叶护可汗,也是统叶护的儿子,原本是特勤,在莫贺咄叛乱后,西面五弩失毕部落,一起拥他继位大汗,跟莫贺咄交战。

狄安娜嫁给统叶护三年,可统叶护的叔父兄弟儿子们却都没人在意她,莫贺咄想强占她,肆叶护不愿理会她,札比尔也不管。

狄安娜只能自救。

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秦琅了。

秦琅花了几天时间,跟狄安娜好好谈了关于东罗马与波斯的战争史,又聊了西突厥近些年的历史,也谈了如今西突厥的内乱。

“你想再回君士坦丁堡吗?”

“想,做梦都想。”狄安娜激动的道。

“那你要离开我?”

“不。”狄安娜的回答出人意料。

公主想回君士坦丁堡,但却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父亲希拉克略加冕登基的当年,娶了她的母亲欧多西亚,次年生下了狄安娜。可婚后第三年,她便病逝。希拉克略马上再娶,可他再娶的女人却是自己的侄女马尔蒂娜,这段婚姻被世人认为是乱伦的,且不得人心。

十六岁的狄安娜被做为和亲工具送到西突厥汗庭,也正是出于她的继母的主意,这个女人极为恶毒,一心想要将皇帝前妻生的两个儿女赶出去,对皇帝长子君士坦丁三世和狄安娜都极为恶毒。

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希拉克略二世获得帝国的继承权。

十六岁的狄安娜就那样被赶出了君士坦丁堡,去了那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嫁给了一个彪悍的蛮族可汗。

狄安娜相信君士坦丁堡,但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更讨厌她的继母,她知道自己回不去的。就算秦琅帮她回到君士坦丁堡,那个恶毒的继母肯定又会唆使着她的父亲,让她按突厥人习俗改嫁给其它的突厥可汗的。

事实上,她在莫贺咄那里曾听说了,父亲希拉克略皇帝确实已经在统叶护被杀后,派使者跟继立的统叶护儿子肆叶护可汗提出同意肆叶护按突厥传统收继狄安娜为可敦。

只是因为狄安娜落到了莫贺咄手里,这事没能成而已。

据说皇帝甚至还曾打算把她改嫁给可萨叶护国的札比尔叶护。

他们的眼里只有联姻,只有政治,却根本没有这个女儿了。

从她五年前离开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唯一会欢迎她回去的,只要哥哥君士坦丁三世而已,可哥哥也自身难保。

大唐与罗马相隔数万里之遥,中间还有突厥阻隔,而现在突厥内乱,莫贺咄与肆叶护在争大汗之位,达度设干脆连吐火罗叶护这个封号也不满足了,直接自称为吐火罗可汗。札比尔也直接在西边自称可萨可汗。

于是现在,西突厥实际上是出了四个可汗,中央是右厢五弩失毕部落支持莫贺咄,而东厢五咄陆部支持肆叶护,两人东西分立。而遥远的吐火罗和可萨两个叶护部,却又都各自割据自立,乱成一团。

再加上铁勒人此时也在契必歌愣的带领下,有脱离自立倾向,虽说老歌愣没有跟东面的薛延陀家乙失夷男那家伙一样直接趁势造东突厥人反称汗自立,可也使的这西域的水更浑了。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就算是西突厥十本部,其实也是乱的很。本来射匮、统叶护兄弟俩好不容易奋发图强,重新一统西突厥诸部,并铁勒,吞吐火罗,联罗马,压波斯,一时达到了西突厥历代以来最强盛之时,控弦数十万,都能向东跟东突厥争一下谁才是突厥的王者。

可谁料到,盛极而衰,如今乱成了这副鬼样。

不过秦琅倒觉得,这本质上来说,还是突厥人的制度不行。不管是达头还是射匮,又或是西突厥的开拓者密点室等,他们强盛之时,虽然也确实强,但只能强盛一时。

问题就在于他们的根本制度不行,他们没有中原王朝这样的中央集权,强也只能靠出强者,凭人个威望来控制诸部。可只要这强者一倒,突厥这种部落联盟的本质就暴露了,尤其是继承制度上的缺点,会让阿史那家族内斗不止。

而第一次汗位争夺战,都会让突厥由盛转入混乱衰败。

就如现在的西突厥,统叶护时候,诸部统一,控弦数十万,连罗马都要送公主来巴结联姻,波斯都被他们打的进贡纳款。可现在,却出现了四位可汗,还有铁勒人的离心离德。

强大的西突厥实际上等于是一分为五,这还怎么可能强的起来。

而以前西突厥控制的西域诸国,现在也一样都各自打算,难以号令。

现在结果,各位大小可汗们,争相派使者来长安,向大唐皇帝求亲,希望能够联盟大唐,击败其它人。

“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为你报仇的,敢欺负我秦琅的女人,找死。”秦琅笑着捏住狄安娜的下巴道。

男人说话得算数。

第二天承乾又跑来三原的时候,秦琅便跟承乾一边钓鱼一边谈起了西突厥联姻之事。

东拉西扯了一通西突厥人的简史之后,秦琅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幅简单的西域地图。

“这是天竺,这是波斯,这是罗马,而这里以前是厌达,统叶护死前,与罗马结盟,派长子达度设与兄弟通设统兵六万南征波斯,迫波斯请和纳贡后,统叶护可汗封达度设为叶护,建吐火罗叶护国,就此统领天竺与波斯之间的这片地区,实际统领着吐火罗大小二十七国。”

“另外在波斯和罗马的北边,这是早年匈奴人、柔然人和一些铁勒人从中原北方败退后西迁过来游牧,再后来部份西突厥人西进至此,与他们一起生活在这片草原上,并接受西突厥派来的贵族统领号令,慢慢的也都自称为突厥人了。统叶护兄长射匮可汗在位时,派兄弟札比尔来统领可萨诸部。后来统叶护与罗马联盟,还是他起的中间联络作用,在他率四万可萨人与罗马进攻波斯大胜后,统叶护便也授札比尔为叶护。现在,统叶护死后,札比尔也自称可汗了。”

树枝画出一条线,简单勾勒几笔,便成山脉。

“这就是西域天山了,这边是金山,过了金山便是漠北草原,如今统叶护的儿子肆叶护和统叶护的叔父莫贺咄各据东西,分设汗庭,各统五部内讧不止。”

“这是两位可汗中间的伊丽河谷,两部中间的热海,是铁勒大部契必部的牧场。”

“如今四位可汗都派使者来长安,都想要向陛下求娶公主和亲,以借我大唐旗号击败其它可汗。殿下以为,我们当如何回应?”

承乾想也没想道,“父皇继位之初,便定下制度,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和亲,是不可能和亲的。”

秦琅忍不住点头赞道,“殿下没忘记这些,老师很欣慰啊。”

“朝廷当驳斥他们的求婚,并让他们休兵罢战,各守边境,停止互相攻伐。”承乾提议。

秦琅却摇头。

“这远远不够,这样处置,对我大唐也并没有什么好处,殿下不妨再想想其它策略?”

第505章 初露锋芒

正常来说,和亲当然是跟李二和。可秦琅偏偏对承乾说,让他主动跟李世民提议和亲,并自己来纳西突厥可汗女。

这是让儿子抢老子的女人。

李世民先前恶心了秦琅,他到现在都还有点气不消。

“殿下,西突厥五汗,地位与我大唐天子不匹配。我大唐天子乃是天可汗,他们的女儿如何能匹配天可汗?若是由陛下纳女和亲,这未免有失我大唐的脸面地位,所以臣以为,由太子殿下来纳西突厥诸可汗女,倒是刚好。”

“当然,臣也是有些小算盘的,殿下若纳西突厥可汗之女,那这也是殿下的一个外援,能助长太子殿下的威望,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承乾似懂非懂,他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连太子妃都还没有开始选,虽说宫里也准备给承乾安排一两个懂事的宫人,给他通人事,但也还早了点。

对于男女之事,太子如一张白纸。

所谓和亲纳女,太子也没啥兴趣,不过既然是老师所说,承乾还是点头应下。

承乾在三原吃了顿秦琅亲自做的宫保鸡丁后,便赶回长安,叫来学士褚遂良,自己口述让他书写,把秦琅教他的话说给褚遂良,让他润笔,给皇帝进言。

褚遂良因为一手字写的极好,是当世有名的书法大家,故此现在也算在东宫比较得太子欣赏。

他提着笔写着写着,感觉不太对。

这些话不应当是太子能想出来的,太老成了,而且当他写到太子主动要纳西突厥五汗之女时,更觉得不对劲了。

“殿下,这似乎不妥吧?”

“有何不妥的?西突厥五汗地位如何能与我父皇天可汗相匹配?我做为大唐太子纳西突厥和亲之女,都已经是降尊纡贵了,我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为我父皇分忧。”

褚遂良心想,分忧也没这么个分法啊,主动抢老子的女人?

不过太子先提起要纳西突厥可汗之女,所以也不能说是抢皇帝的女人,反而,太子这么一先提过了,若是皇帝要再提纳西突厥可汗之女,反倒有抢儿子女人的嫌疑了。

在太子坚持下,褚遂良最后还是只好如实的把这些都写上去了。

信写好,差人快马送往洛阳。

仅三天时间,信便送到了洛阳宫里。

贞观殿中,李世民自赐死了郑婉言后,身边倒是缺了个能干的女秘书,读奏折拆密奏这些事,没人代劳了。

内侍呈上太子的来信。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

拆开,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请安折,结果细看下倒是有些意外。

最近太子在长安总能给他一些意外。

“西域!”

李世民也没料到太子不仅关注了西域那边,还对此提出了自己的处置建议,太子建议不要忽视西域,还认为应当积极干涉。

这番策略,倒是极为老成。皇帝当然不会认为这就是承乾的想法,这肯定是留守官员或东宫官的建议。

是李靖的还是秦琅,又或是王珪的?

王珪不通军事,所以更可能是李靖的,但李靖应当会直接上奏给自己,而不是让太子转呈,所以更可能是秦琅的建议。

一想到这小子上次离开洛阳时的愤怒,李世民就觉得头痛。他现在很后悔,当时也确实是一时冲动,糊涂了。

虽然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给秦琅道了歉,又给他封赏,可现在这小子却没有一封奏折过来。

本来他给秦琅赋予密奏之权,有事奏事,没事请安,一月起码得有一二封折子的,可现在这小子音信全无。

长安那边的官员也都奏报,说秦琅现在是诸事不问,整天呆在乡下的庄园里面。

李世民听了也只能苦笑,年轻人气性就是大。

现在收到太子这封信,看过这建议后,李世民微微而笑。

他认为这就是秦琅的意思,但这小子没给自己奏报,反而通过太子来转告自己。中间绕这么一圈,但说是秦琅依然还是关心朝堂政事,依然还是很用心的,并没有真的就甩手不干了。

出的这个策略也确实不错,当满朝官员全都盯着东突厥时,还有人能关注西突厥,确实不错了。

信的后面,承乾也附带了对于眼下朝堂对东突厥处置的争议看法,那一番看法,李世民看过后不禁又笑了起来。

这明明又是秦琅的想法,跟之前他的处置策略差不多,都是设正州、派流官、抽丁口、划地界这些。

皇帝背往后靠,躺在靠背上,放松四肢,微闭上眼睛。

关于东突厥处置之事,已经争议的太久了。

连远在长安的太子承乾都知道这样不对,太子信末尾还特别提醒朝廷,眼下东突厥已经群龙无首,正是出手的好时机。朝廷还要提防漠北铁勒人,要防薛延陀的夷男乘东突厥败亡之际,抢占漠北。

九姓铁勒部族众多,人马强壮,一旦夷男趁机占据漠北,则将形成新的大患。太子提醒皇帝,应当派人册封夷男,拉近关系同时,也要防范薛延陀。太子还指出,在漠北草原铁勒诸部中,现在有两个较强的铁勒联盟,一就是薛延陀,另外一个是袁纥联合仆固、同罗、拔野古诸部组成的回纥联盟。

册封拉近薛延陀的同时,大唐应当加强与回纥联盟的关系,可册封回纥首领吐迷度为可汗,给薛延陀和回纥划分界线,分立东西,这样一来,漠北的铁勒诸部,就难以统一,合为整体,分而治之,将限制铁勒人称雄漠北,并感受到漠南。

将突厥人安置到漠南地区,做为大唐与薛延陀之间的缓冲。对于东突厥降人,也要分而治之,长城以北到阴山一线,安置最早归附的郁射设与杂胡诸部等,设立正州,派流官管理,划分草场。

而阴山以北到大漠南缘,则安置那些与大唐并不是很亲近的突厥诸部,把这些实力较强的突厥部落,划设羁縻州,任命那些部落酋长为刺史、都督,授封他们为大将军、公侯爵位。

为了能够更好的管理漠南的这些突厥人,太子还建议朝廷授封两个归附的突厥贵族为左右可汗,各再挑选四位酋长,授封东西南北贤王,分别辅佐两位可汗,实际上就是要分权平衡。

承乾甚至给出了左右可汗的人选建议,认为皇帝先前赐封的杨国忠和李思摩两人,都比较适合。突利虽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原在突厥中威望地位高,所以不能授他可汗之位。

至于四位贤王,也可以是四叶护,可挑选四位特勤级别的阿史那贵族担任,这样左右可汗和四位叶护之间可以相互制衡。

太子也提出抽丁政策不能改,不管是漠南的羁縻控制,还是长城外的正州流官,都要对突厥人实行抽丁政策,借此削弱突厥人,并调突厥人南下以增强南境守护,加强对蛮夷的威慑力。

老成谋国之言。

李世民看过之后,长长感叹。

这明明白白就是秦琅的策略,却借了太子之口说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番建议很有价值。

准备合上信,皇帝发现还有一封简短附信,却是向他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比如皇后最近身体不错,晋王又长胖了等等。

他最后告诉皇帝说,皇帝上次赏赐给秦琅的美人中,有一名胡姬身份惊人,居然是原统叶护的可敦,而她本是罗马皇帝的女儿,莫贺咄杀了统叶护掳了可敦后,送给了吐谷浑可汗伏允,伏允送到长安贡给皇帝,却只说是胡姬。

如今这胡姬已经成了秦琅的侍妾。

李世民吃惊的张大着嘴。

罗马国公主,西突厥可敦,这么尊贵的女子,居然被他稀里糊涂的赏赐给了秦琅?

李世民皱眉,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这个秦琅,怎么也不向自己奏报?

还在生朕的气吗?

皇帝合上信,闭目沉吟良久。

第二天,皇帝召开廷议。

宰相与重臣们参与。

会议开始之前,皇帝先把太子承乾的那封信让大臣们传阅。

“太子虽年轻,可提出的却是老成持国之策,朕觉得很不错。今天,大家就再议一议,东突厥的处置问题,还有漠北和西域的问题,大家放开来谈,但今天得谈出一个结果来。”

“这事已经拖的太久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重臣们看过太子的奏章后,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这明明就是秦三郎的想法,不过是借太子身份提出来罢了。

但大家也都觉得,秦琅的提议确实还是综合了朝堂上几派观点的。

唇刀舌剑的议了一整天,中午饭都直接送到殿中吃的,皇帝的原话是今天议不出结果来,就不要出殿,就算议到夜半三更,都得出结果。

于是乎,大家耗了一天后,也都没那么硬了,最终还是勉强得出了一个结果,与太子的建议相当。

皇帝先是册封突利为东突厥大可汗,但实际上是留在京师,授右卫大将军,封爵北平郡王,食邑七百户。

赐颉利可汗归义郡王,右武卫大将军。

册封和顺郡王、左武卫大将军李思摩为东突厥左贤王,化州都督。册封怀化郡王、右武候大将军杨国忠为东突厥右贤王,长州都督。

阿史那社尔、阿史那大奈、执失思力、契必何力分授公爵,册封为突厥东南西北四叶护,并各领一州都督之职。

加封薛延陀真珠仳伽可汗夷男为北地郡王,册封其二子大度设、突利失为小可汗,各封国公爵位,赐予旗号。

加封回纥首领药葛罗·吐迷度为怀仁可汗,封为奉义郡王,右领军大将军,瀚海都督府都督。

册封西突厥肆叶护、莫贺咄、札比尔、达度设、契必歌愣并为西突厥可汗,以达度设为西突厥南面可汗,肆叶护为北面可汗,札比尔为西面可汗,契必歌楞为东面可汗,莫贺咄为中部可汗。

五汗皆封郡王、大将军,都督。

皇帝诏,东突厥两贤王四叶护,漠北铁勒两汗王,西突厥五汗王,十三汗王叶护皆送女入中原和亲,入东宫为太子侧妃。

东西突厥、铁勒,皆划定边界,停止攻伐,共同事奉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若有违诏令,大唐诏诸汗联兵讨伐,共同击灭之!

又诏,漠南、塞北突厥诸部,每十丁抽一丁南下为大唐牧马,再抽一丁往南疆守边。

五年一期,轮流替换。

漠北的铁勒人,漠南的突厥人,西域的突厥人,朝廷划设羁縻州,授封突厥铁勒人酋长们为大汗叶护都督刺史大将军等职。

名义上,大唐正式把漠南、漠北还有西域,包括吐火罗和可萨,正式纳入了版图之中。

消息传到长安,秦琅听了只是笑了笑,对太子道,“这是一次伟大的地图开疆!”

“何为地图开疆?”太子不解。

“就是这新开辟的疆土,实际上也只是在地图上是我们的,实际上呢,我们其实并不能有效控制。但总的来说,这也是很不错了。”

事实上,大唐到此时,地图上版图确实不小了。

但真要说实际控制区,也只是传统的中原地区。

岭南这样的地方,都只能算是勉强的控制区,更多还是羁縻区,至于云贵高原,更是完全的羁縻区,朝廷还没能伸手进去。

而青藏地区,现在更完全就是化外之地了,那是吐谷浑、吐蕃,以及一众大小羌国。

而辽东地区,现在也基本上都在高句丽人控制中,就算是辽西,现在也就那么千把户人口,根本没有恢复。

而北方的长城以外地区,人烟稀少,塞北更是诸胡占据。

不过大唐经历隋末战乱多年,开国才这么十来年,已经能够有今天这种气象,殊为不易。

能够地图开疆,其实已经是非常强悍了,否则,你就算想地图开疆,可如果人家蛮夷胡虏们连表面都不肯臣服,也没脸啊。

地图开疆,然后再慢慢的实际渗透控制,一步步来吧。

“天可汗的名头,这回陛下终于算是坐实了。”

秦琅也不得不叹服李世民的了得,短短几年,能够经营到如此局面,确实有秦皇汉武的本事了。

第506章 浑水摸鱼

“请老师教我?”

承乾很虚心的请教。

秦琅缓缓道,“东突厥已灭,西突厥早晚也要灭掉的,大唐迟早有一天要重返西域,令诸国伏首称臣,只是。”

“不是现在。”

大唐正面临连续三年的寒流灾害,粮食危机严重,这是大唐如今的一块短板,虽然其它方面都非常强大,有精锐的府兵,有骠悍的禁军,也有充足的器械和战马,就是朝廷国库里也有不少钱,可就是缺粮。

朝廷没粮,百姓更没粮,这种时期,李世民也不敢冒然再说打仗了。

“殿下,眼下朝廷当务之急是内部安稳,是让百姓能填饱肚子,然后才是对外。而对外,首先也还是解决东突厥的问题。最近洛阳朝堂那边,一直在争论如何安置突厥人的事情。”

早先秦琅在塞北攻夺诸州,招降突厥、杂胡诸部时,朝廷其实就已经爆发过一次关于如何安置他们的争论。几位宰相各执一策,争论不休,最后皇帝的选择也是有些和稀泥一样。

而如今这次,生擒颉利,突利来投后,朝廷面临的则是从漠南到漠北,数十万众突厥人的安置问题。

这比上次人更多。

朝廷想趁此机会,彻底灭掉东突厥,不让他有再死灰复燃的机会,所以如魏征为首一代,认为应当肢解东突厥各部。而房玄龄为首的一派,则依然认为要想一劳永逸,还是要编户齐民,把突厥人全都内迁到中原各州县,给他们分田授地,让他们耕种。

而以温彦博为首的一派,则认为当行仁政,要宽容接纳他们,把突厥人安置在长城内外,划出土地给他们游牧,并划设羁縻州让他们自治。

当然朝中也还有以杨师道为首的一派,认为不应当把突厥人内迁,也不要肢解他们,应当让他们退出漠南,退到阴山以北去游牧,朝廷给他们划好界线,然后从中挑出一些忠于朝廷的酋长,授予他们可汗之位,把突厥诸部分为数部,互不统属。

几派意见不一,互不相让。

魏征他们喷房玄龄的政策太天真,认为这是引狼入室,突厥人不可能会耕田种地的。

又喷温彦博的政策更是没有下限,这是不败而败。至于说杨师道的策略,那纯粹就是瞎搞,要不了几年,突厥人就又会成为北方祸患。

魏征还是坚持认为,应当在上次秦琅的那个策略基础上制订处置政策,比如减丁政策得坚持,比如不能越过阴山······

皇帝也始终拿不出一个处置结果来,结果就是去年秋灭掉的东突厥,结果到了今年端午了,还迟迟没有一个处置结果。

突厥人大部已经返回旧地游牧,还有部份则就在长城脚下游牧,边境的将士们整军备武,却不知道要如何行动。

秦琅做为参政一员,虽回到长安,可洛阳那边也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寄信一份内参过来,对于朝堂大事他也很清楚。秦琅是参与过上次对突厥处置策略制订的人,当然清楚朝廷各派争端的由来。

也清楚这里面的利与弊。

“殿下知道为何朝廷对突厥降人有这么多不同处置意见吗?”

年轻的太子摇了摇头,突厥人对于他而言,有些遥远与陌生,他能接触到的突厥人也就是东宫的一些突厥奴隶或是突厥兵。

“有这么大的争议,其实就是缘由难以处置。数十万帐突厥人,朝廷确实难以处置,全都坑杀了既不仁也不现实,朝廷也没这个能力,真要亮刀子,突厥人就会反。”

“迁民内置,更不现实,这确实是引狼入室,而且朝廷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土地给突厥人耕种。就算是让他们在长城边境内外游牧,也一样不安全。”

但是相对来说,把突厥人迁到漠南来,迁到长城一线来安置,让他们游牧,并设立羁縻州,让他们自治,却又是最简单也比较有效的一种方式,朝廷能够就近监管,同时把漠北交给铁勒人,这样便能压榨突厥人的空间,不给他们迅速恢复壮大的机会。

只是大量突厥人在边境上,早晚还会是祸害。

尤其是羁縻州的政策,让突厥人自治,更是后患无穷的。

相比下,魏征提议的政策,其实就是结合秦琅先前的处置突厥人政策,是以尽量打压削减突厥人实力为前提,充满防范性的一个政策,先是要对突厥人实行减丁政策,十丁先抽一丁到中原各地朝廷牧场去牧马,再抽一丁加入大唐军队,调到岭南、西南等边地去屯驻,防范威慑蛮夷。

每三到五年,从突厥人那里抽丁一次,勿必不让突厥人休养生息,通过抽丁这种手段,控制突厥人的恢复也壮大,同时也用突厥之丁为朝廷牧马和御边,加强对南方边境上的控制。

另一方面,则是不给突厥人设置羁縻州,而是如上次一样,直接设立正州,由朝廷派流官管理,适当的任用一部份归附的突厥人辅佐。

更重要的则是,通过划设正州后,还要给突厥各部划分地盘,州县乡里,一级级的划分清楚,严禁他们越界,甚至通过给牧民划地立界,把这些牧民纳为朝廷直管,这样一来,统领牧民的就不再是过去传统的金狼族阿史那家了,也不再是那一级级的头人酋长,而是朝廷各级官府。

不过这样的设想虽好,要实行起来也不容易,首先还在于突厥人也不会那么甘心的被抽丁的,再一个划界分地,突厥贵族头人们更不会甘心。

朝廷要推行这些政策,必然会遭到突厥人的反对。

但秦琅认为,上次这个政策未能全面推行,那是因为此时只是部份突厥人归降,而如今整个东突厥都被灭亡了,那么朝廷就有更大的话语权。

如今东突厥群龙无首,正是好处置的时候,就算强硬一点,突厥人也难以反抗,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以后再想这样,可就难了。

上次朝廷就在塞北设立了数个正州,还设立了安北大都护府,如今朝中争议不决,秦琅认为这还是李世民自己想法摇摆的结果。

“在东突厥处置出来前,大唐是没有精力放到西域去的,虽然早晚要重返西域,但不是现在。”

“那我们就放任西突厥不管了吗?”

“当然也不是,虽然大唐的军队暂时还不能进入西域,但我大唐依然还是可以对西域施加影响的。”

武力只是最后手段,如今西域的复杂时势下,其实大唐积极一点,施加点外交手段影响,也是能很有效果的。

“之前朝廷对肆叶护可汗和莫贺咄可汗都册封过了,现在他们两家来求娶大唐公主,我们当然不能答应。朝廷不但不能答应和亲,还可以反手一招,让他们向大唐嫁女。”

“我们还可以给吐火罗叶护和可萨叶护都册封为可汗,赐给他们鼓纛,甚至可以给铁勒契必部的歌愣也赐予可汗之位。”

既然西域很乱,那就把水搅的更浑一点。

原本两家争汗,两家割据,一家观望。

现在就挑明了,给五家都册封大汗之位,并赐以旌旗鼓纛金印,朝廷还可以派人去给他们划定边界。

划边界的时候,可以故意使点坏,弄出争议来,这样一来,西域各方只会火上加油,矛盾更深。

想要平息战争,是不可能的了。

而对于大唐来说,挑起他们的战争,对大唐当然是有好处的。

他们一心内斗,就没空东顾,斗的两败俱伤,就更威胁不到大唐。等将来大唐度过了这轮危机,也处置好了东突厥后,自然就可以趁势西进,把两败俱伤的西突厥人给收拾了。

“这不是天朝风范吧?故意挑起战争,百姓不免遭受战乱之苦,这是不仁。”承乾不安的道。

“殿下,这并非是穷兵黩武,也非我大唐不仁,而只是大国战略。国与国之家,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仁义那一套只有当大国控制局面的时候才能推行。如今我们有机会,不好好珍惜利用,那么回过头来,就会后悔莫及。突厥立国时间其实很短,可是细读他们的历史,我们就会知道,他们是永远喂不熟的白眼狼,从西魏北周,再到隋唐,莫不如是。当年隋文帝时,突厥八汗争位,隋文帝扶持了势力弱小的突利小可汗,以合弱离强,虽然策略很成功,使的突厥内乱元气大伤,可是突利小可汗当了启民大可汗后虽然对隋朝很尊敬,但他的几个儿子可全是白眼狼,从始毕可汗再到处罗可汗再到颉利可汗,这三兄弟一个比一个狠。”

“所以国与国之间,只讲利益。有机会就得把握,否则,吃亏后悔的就是我们。”

“所以我建议殿下可以向陛下进言,将西突厥一分为五,册封五位大汗,赐给他们鼓纛,并让他们送女入长安殿下东宫之中。谁不肯接受册封,谁不肯送女入东宫,我大唐就联合其它几家,讨伐谁!”

承乾有些惊讶,“就算让西突厥和亲送女,不应当是送给我父皇吗?”

“殿下,臣建议殿下接纳西突厥之女,臣这是为殿下考虑。”

第507章 松州告急

秦琼的求援使者赶来时,还是深夜。

屋外一片蛙声鸣叫。

马蹄声惊动了庄园里看门的狗子,犬吠纷纷,连大鹅也尽职的叫了起来。

护院庄丁纷纷上前查看。

“是我,带我见三郎。”

秦琼的老家将独眼张铁枪跳下马,人踉跄了几步,差点没站稳。他天黑前赶到长安,结果入城才知道秦琅并没在京中,于是又连夜赶来三原。

张超赶紧带着老爹来到秦琅的卧室。

老铁枪轻轻的将秦琅自梦中推醒,秦琅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疲惫的老脸,望着那戴了一只眼罩的老铁枪,他疑惑不解,“张叔你不是在松州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铁枪风尘仆仆,顾不得疲惫,“我从松州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三郎快志来,松州出事了,阿郎需要你去帮忙。”

“出什么事了?”秦琅坐起,揉着眼睛。

“松州那个鬼地方,羌戎蛮的很的,叛乱了。”张铁枪喷着粗气,在那里气愤的道。

秦琅起身擦了把脸,一边听完了老铁枪的求援信。

秦琼上次跟他从洛阳一起过来,到了长安待了几天后便往松州去,还执意带上了四郎秦理和几个妾侍,说是就藩之国,不带家眷怎么行。本来他还要带上老五和崔氏的,不过崔氏实在不愿意去松州那蛮地,特意向秦琅求助,让他说情。秦琅就让她称病,然后让老五留下来陪母亲崔氏。

算算时间,秦琼应当也是刚到松州啊,这还应当是走的快,否则还没到呢。

怎么就出现了叛乱?

“这事说来话长,阿郎带我们就封,一路上也没耽误,都是紧赶慢赶,也就在利州停了两天,受武刺史招待。”

老铁枪说之前也有心理准备,知道松州那地方是蛮地,很偏僻很落后,可真到了那里,才知道叫做是如何的偏如何的蛮。

他们沿岷江而上,还没到松州,就遇到前方山路因暴雨坍塌,路都没了。最后只好绕路翻山越岭,许多携带的辎重都只能暂时寄存。

好不容易进入了松州,前方又是大雪山。

夏季时节,却也是白雪皑皑,一行人过大雪山冻的要死,好不容易翻过雪山山口,看到的也尽是连绵群山。

无穷无尽的山,山峦交错。

群山之间沟谷纵横,人马只能走在那些狭窄险峭的山谷里,走的都是鸟径兽道,经常没路可走。

若仅是如此,还好。

可就是这样的破地,居然也都让羌人氐人给占据了,羌人在这里牧牛放马,氐人在河谷里撒播种子种植庄稼。

对于远道而来的松州世封刺史,大唐司徒秦琼,根本不知是何方神圣,也不理睬。

秦琼还没到交川城,结果从当地羌人中打听得知,这片地方属于羌人把利部,把利部的酋长是把利步利,他是依附于党项羌人,而党项羌八大部落,现在又与吐谷浑交好,与吐谷浑是联盟盟友。

对于大唐,这些羌人是带着不友好态度的。

他们怕大唐抢他们的地盘。

而秦琼的到来,无疑证实了他们的担忧。

于是在秦琼进入松州境内的第九天,他们在沿着岷江赶路的时候,被袭击了。一处险要的山谷,把利步利亲自带着一千名羌兵,突然自山林中杀出。

幸好秦琼早有提防,进入松州后发现这边的形势复杂,便时刻保持警惕,行路时也都要求全副武装,不敢丝毫大意。

且一直都派有轻骑在前探路警惕。

这种小心,救了秦琼一命。

当时家将秦猛带着十骑在前探路,发觉前方树林寂静万分,不见鸟鸣兽吼,顿感有些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便悄然后退回报。

秦琼听报,便让人停止前进,便退到路边山坡上。

把利步利见秦琼一行突然停止前进休息,也不知道是被识破,可等了半天不见他们上路,于是按捺不住的冲杀出来。

秦琼早有准备,依山备战。

并赶制了些简易的拒马,挖了些坑。

凭着拒马长矛和陷马坑,加之背山列阵,以弓弩拒敌,打的沉稳,把利步利虽然人多,可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这家伙不知道秦琼的威名,否则他应当立即撤走,寻找下一个伏击机会。但他却要硬上,结果被秦琅率家丁亲兵杀的他人仰马翻。

在死伤了一百多人后,把利步利连秦琼的边都没摸到,枪阵都突不破,把利部只是羌人中的一个小部族,平时靠放牧为生,没有什么精锐的装备,只是比较彪悍而已。

可面对那连绵不断,准头极精的弓弩,在那防的滴水不漏的阵前也是没有机会,何况秦琼选的地也好,背依山坡,可居高临下不说,还让把利步利根本没法发挥出轻骑的机动性,没法从两侧或是背后迂回攻击,只能正面仰攻,这样的阵势,就是秦琼也不敢硬打,把利步利却硬生生的折了一百多人后,方才醒悟过来。

待他吹起滴血的吹响牛角撤退,秦琼却根本没追。

这是秦琼入松州后的第一战,也是松州羌人不服大唐的第一战。

在那处战场上,张铁枪等部将都认为,松州去不得了,这形势羌人根本不服,他们人少,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交战,根本打不赢。

粮草后勤难以供应,且没有熟悉的向导,更没有当地人的支持,这仗如何打?

秦琼则认为,他既然是皇帝授封的松州世松刺史,这块地皇帝封给了他,他就应当将他拿下,并为朝廷守住。

现在把利部羌人不服王化,那就要替皇帝征讨。

秦琼手下只有几百人马,打了一仗伤了十几个。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后退,起码也得补充点人马再上。但秦琼一生戎马,战阵经验丰富,却对老铁枪等人说,羌人现在的想法估计也会跟你们一样。

认为我们这点人马,绝不敢再进,所以这种时候,我们应当反其道而行,趁胜追击,就能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制人而不制于人,这是兵法精髓。

得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别人跟着你走,不能你跟着别人走。别人认为你不敢上,你上,这就是主动权。

至于说危险,艰难,这些都不是问题。

松州偏僻,交通不便,把利部也只是个小部族,人口不会太多,而羌人这种游牧部族,也不会有什么常备兵,他们也只是有战事了就召集相应规模的人丁。

就如这次,把利部带来了一千人,这应当已经是短时间内能动员的人数,或者是从交川城能带来的所有战士了。

在一番形势分析之后,秦琼决定继续前进,趁势追击。

所有人饱餐一顿,然后携带了七天的干粮后,秦琼把所有的营帐等辎重全都留在原地,他们轻装疾行。

顺着把利步利撤退的痕迹,秦琼一路追击,并小心隐藏着行迹。

秦琼就如同是一个精明的猎人在追踪着受伤的猎物,不动声色,巧然无声。

有好几次,秦琼其实都有机会出手,可他并没有着急,只是静静的潜伏着。

直到他们跟着把利步利走了十天,回到了把利步利的老巢交川寨下。

马上就能回到寨子里了,把利步利一伙,完全松懈了下来。

当晚,他们在河谷里燃起篝火,烤起了牛羊肉,甚至还跳起了舞,用歌声差别死去的战士。

等到半夜,他们歌舞尽兴开始进入睡眠之时,秦琼才终于杀了出来。

马蹄踏破简陋的帐篷,横刀闪耀划过把利羌人的颈项。

不到一个时辰,秦琼率五百人马就把羌人杀的落花流水,老铁枪和秦猛一人带一百骑堵住两头,秦琼带三百人反复冲杀营地。

最后把利步利被生擒活捉。

近九百羌人,最后清点,死了一百多,生擒了七百多,缴获马匹千余,牛羊数百,刀枪若干。

为了能够一战功成,秦琼他们跟了十天,只带了七天的干粮,所以大家这几天都是一天只吃半份干粮,若是不能成功,他们回都回不去了。

拿下把利步利后,秦琼押着他趁天未亮赶到了交川寨下,让把利步利叫开了寨门,然后冲入寨中又是一通砍杀,成功的夺下了本就没多少青壮留守的寨子。

到此,秦琼的冒险很成功。

以五百人潜行跟踪,在敌人最松懈的时候发起致命一击,生擒敌酋,又趁热打铁,再袭贼巢,一举拿下了交川寨。

天亮,秦琼又押着把利步利赶往上游的嘉诚寨。

天黑后,故伎重施,在嘉诚寨的羌人还没收到交川寨失陷的消息前,秦琼又让把利步利叫开了寨门,然后涌入寨中又是一通砍瓜切菜,把嘉诚寨也拿了下来。

把利部的两大山寨被夺下,松州也大致落到了秦琼的手里。

紧接着,秦琼又把把利步利随身的箭拿出,派俘虏去松州其它各处,召集那些头人们前来嘉诚寨议事。

平时把利步利也都是用这带有他印记的箭做为信用,号令诸部,诸部头人不疑有他,纷纷赶来。

结果被秦琼趁机一网打尽,全都控制住了。

不得不说,秦琼的一连串行动,还是十分干脆果决,并且干净利落的,结果也很好。

松州盘踞的把利部大小头领,全成了秦琼的‘坐上客’。

秦琼宣布了大唐皇帝的旨意,宣示了自己是这块地方以后的主人,然后对把利步利等也较客气。

他分封把利部利为松州司马,封那些头领们为县令乡长等,让他们送子侄前来松州读书、侍从,还学习秦琅在武安州的做法,让这些头领们送女儿妹妹过来与他的家将们联姻成亲。

一番操作,把利步利倒也臣服了。

表面看,危机化解,秦琼成功入主松州。

可等各家送来子侄为质,秦琼放回了把利步利等大小头领们,战乱又起起了。

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棘手,张铁枪也不得不赶紧回来搬救兵。

第508章 救急如救火

“莫非把利步利言而无信,一得自由便又想要卷土重来?”秦琅问。

老铁枪有些疲惫的道,“那倒也不是,把利部本只是个小部族,但在隋末大乱时,机缘巧合之下,捡了个便宜占了松州这块地盘。这事早让周边许多部落眼红,就连把利步依附的党项拓拔部都虎视眈眈。”

“党项羌另一大部落细封部,更是几次打松州主意,只是都让拓拔部给顶回去了。”

说白了,当初把利部这个几千人的小部落能够得到松州,完全就是运气好捡便宜,若只凭本事,他们是没这机会的。

而党项羌的两大部落拓拔部和细封步,则因为实力相当,互相不肯让对方占这便宜,于是反倒还成全了把利部。

当把利步利降了唐人,把松州丢了的消息传出去后,羌人各部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拓跋部首领拓跋赤辞是党项羌八部中势力最强的一支,兵强马壮,且又是吐谷浑可汗伏允的女婿,当年伏允跟隋朝叫板,被杨广打的落花流水时,也曾逃到积石山下的党项拓跋部避难,也是在那时,慕容伏允把女儿嫁给了拓跋赤辞。

从那时起,两人的关系就更进一步,十分稳固。

早些年,大唐刚开国时,伏允趁着隋朝内乱,于是拉着女婿拓跋赤辞等一起,成功复国,把隋朝当年设立的且末四郡又都夺回。

而大唐当时也仅占有关中河东部份地区,为了能够早点统一中原,也就默认了吐谷浑复国,甚至还主动派出使者册封伏允,又邀伏允出兵一起夹击河西的李轨。

在这次合作之后,伏允向李渊请求把太子慕容顺送返吐谷浑。李渊当时为得到吐谷浑的支持,也就把隋朝时就送入中原为质的慕容顺送还。

之后双方又互开边市,茶马贸易。

关系一度密切。

可是自从太子慕容顺回到吐谷浑后,伏允就没有什么顾虑了,见大唐越来越强,逐一消灭了诸多枭雄,也不由担忧起来。

万一大唐一统天下后,又跟杨广一样要来灭吐谷浑怎么办?

毕竟这种亏伏允是吃过一次的,当初杨广可是把吐谷浑攻灭过一次,并在吐谷浑故地设立了海西四郡的。

在这种背景下,伏允开始跟唐朝交恶。一开始他向大唐请求和亲公主,然后又提出要大唐把青海东北,姑威南山以南的鄯州和廓州赏赐给吐谷浑。

对于这个无理要求,大唐当然不可能答应。

要知道,鄯州和廓州,这可是最肥沃的河湟谷地,也是邻近吐谷浑最适合农耕种植的一片土地。

有了这片河湟谷地,中原王朝在边境上就有了粮食守边。所以这块地方,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伏允既没求娶到公主,又没要到河湟谷地,于是跟大唐关系破裂,此后联合羌族各部,连年入侵袭扰陇右、河西边境,几年来入侵多达二十余次。

大唐对此也十分头痛。

可当时朝廷主要的敌人是中原那些枭雄,以及北方的突厥,那才是心头之患,至于说小打小闹的吐谷浑和羌人,朝廷也只能是忍了。

虽然朝廷一直忍让,但这也坐长了吐谷浑和羌人的嚣张,一次又一次的入侵劫掠,如今每到秋高马肥之际,吐谷浑就联合诸羌开始越界抢劫了,他们把这当成是个发财的手段。

个个部族抢的兴高彩烈,诸部得意之际,也开始瞧不起大唐,认为大唐也不过如此。

松州北面一条羌水(白龙江),分隔的便是陇右剑南两道,而西面岷山,分隔的就是党项等诸羌了。

以往虽然把利步利部占据了松州这一带,但是羌人每次秋后入侵,往西南方向入侵剑南的羌人,则也有许多是以松州为桥头堡的,拓跋部等都以这里为前进基地,甚至做为抢掠后的战利品转运仓库。

现在松州突然就让唐人抢了,羌人自然不愿意了。

而以往早就想要松州的拓跋部和细封部,更是觉得机会千载难逢。以前松州在把利部手里,大家互相忌惮不好出手,细封部忌惮的是把利部是拓跋部的附庸,自己得顾忌拓跋部。

而拓跋部又不好直接抢自己附庸部落的地盘。

现在好了,这块地盘成了唐人的了,那就再无出手顾忌,谁先抢到那就是谁的。

谁要你把利把守不住地盘呢。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当把利步利丢失了松州归附了唐人的消息传出后,岷山西面的诸羌,都在开始动员,尤其是拓跋步和细封部,动作最快,动员的人马也最多。

松州的位置,处于剑南北端,邻近陇右、青海,这是一处交通要地,更是战略要点。

对于如今几乎年年入侵的羌人来说,这可是他们打劫入侵的必经之地啊。

“张叔从松州回来,路上多少天了?”

“没赶耽误,路上只走了十来天。”

为了抢时间,他没走来时的路,而是在把利部的向导带领下,往东北而行,翻过雪山,进入了扶州,然后顺白水而下,经文州,白水汇白龙江处,换乘船只沿江而下直抵利州,再溯嘉陵江而上,经兴州凤州,过散入,入关中。到陈仓后沿渭河直趋长安。

这一路上,昼夜兼程,争分夺秒,不敢有丝毫停歇。

十来天,几乎是不眠不休,才终于赶回了长安。

秦琅听完极为震惊,想不到只用了十来天,这真跟飞一样了。

“张叔回来前,那边情况如何?”

“我动身时,还又劝说过阿郎不妨暂避羌人锋芒,可阿郎一意孤行,没法,我只好赶回来求援。”

秦琼虽说击败了把利部,甚至收服了他们,但连张铁枪都不敢说把利步利是否真的就归附了,万一诸羌来袭,把利部临阵倒戈,那就麻烦了。

秦琼现在控制了嘉诚和交川两座山寨,虽说较为险要,但秦琼手里能战之兵也才五百。

就算后续会有些人过去,但路途不便,也去不了多少,且再去的就是奴隶流民了,不是战士。

确实是十分凶险。

就算把利部整个部族都真的忠心耿耿协助防守,秦琼也不好守,可问题是这些刚归附的把利部,根本不可信。

既要防诸羌,还要防把利部。

这一仗,秦琼豪无胜算。

拿出地图,秦琅简单的估算了一下。

就算是走张铁枪回来求援的这条近道,那也路途遥远。

从长安到陈仓,这段倒比较方便好走。可出了散关,就不好走了,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其实指的就是从关内出关南下后经汉中入川的这段路。

如果只是如老铁枪一样来报信,那么当然有很多近道可抄,毕竟就算是难走的小路山路一个人走问题都不大。

可如果是行军,那必然要携带辎重等,这就需要能过车过马。

一直以来,出散关走陈仓道,都是条险道。从陈仓向西南出散关,沿嘉陵江上游(故道水)谷道至凤州梁泉,折西南沿故道水河谷,经两当、河池至兴州顺政,接沮水道抵汉中,再转金牛道入川。

就算能从利州折向西北而行,不经成都而从北面到松州,那也起码是一千二百里以上。

“不能走水路吗,出散关后,沿嘉陵江直抵利州,再白龙江上溯到扶州?”

说话的是秦琅义子存孝。

“看地图上当然可行,可实际上,嘉陵江虽起源于秦岭,从散关一直到利州汇入白龙水,再一路奔腾南下,一直到渝州汇入长江,最后东出大海,但实际上,嘉奖江上游的故道江段,险滩急流极多,就算在兴州汇入了西汉水后,也有许多急流险滩。”

也正因此,古人经汉中入蜀,不得已开发陈仓道、金牛道等栈道。非是古人不懂利用水运,只是嘉陵上游确实难以通航。

嘉陵江真正的通航河段,是从利州(广元)起,从利州段开始,嘉陵江进入平坦的四川盆地中,因此河道宽阔,水流平缓,适合航运。

但在利州上游,不管是白龙江还是嘉陵江,其实都只有部份河段能通航。

而行军打仗,运送辎重粮草,还是走栈道更稳定安全。

“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半年走一转,十船九打烂,这句老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就算经验再丰富的船工,一般都不敢走嘉陵江全段,也只敢在上游某一段平缓的河道行船而已,这使的嘉陵江上游的水运航行价值很低,更不合适运兵运粮。”

不能走水路,要走陈仓道和金牛道抵利州,这会非常耗费时间。

救急如救火。

“如今之计,没法从长安调兵和运粮草过去了。”秦琅盯着地图,最后一拳砸到利州的位置,“只能就近从利州调兵了,希望应国公能帮这个忙。”

秦琅起身,“我先回趟长安,向太子请兵符印信,等我请来兵符印信,张超,你立即持我手书赶去利州见应国公,让他马上调动兵马,准备粮草。”

“张叔,你这一路辛苦了,现在赶紧去洗个澡好好睡个安稳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第509章 武家之心

天色很晚,武士彟才回到利州绵谷城中。

“叔宝可真是个犟种。”武士彟摘下官帽甩到桌案上,端起冰凉的茶水便大口喝了起来,遇上秦琼这种亲家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可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去了,当初他被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贬为利州刺史,朝廷催促他立即赴任,甚至都没让他回京。当他还在路上时,沿途州县刺史县令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就连那些驿站的驿丞小吏等都对这位昔日的太原元从功臣十分冷漠。

花花轿子人抬人,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却少。

也就是他还在路上感叹的时候,他的夫人杨氏却在京城主动的去找了秦琼父子,提起了当年他跟秦琼的口头儿女婚约。

秦家父子爽快的答应了,并正式请大媒下娉礼。

这件喜事传到他耳朵中时,他已经到利州一段时间了,新来乍到,处处受到冷遇。加之利州都督李孝常先前在京谋乱被杀,他在利州的残余旧部十分不安,对于新来的武士彟处处防备,极为不配合。

更有一些李孝常的死党,畏惧罪责,直接逃亡江湖,啸聚山林,让利州形势一度紧张。

武士彟迟迟得不到利州地方官吏和豪强大户们的支持,始终打不开局面。这个时候,京中传来秦琼为六子与武士彟三女订婚的消息。

局面一下子就大变了。

先是驻于利州的几个折冲府的都尉们,纷纷主动过来拜见这位新刺史,接着又提出愿意调兵配合清剿李孝常残余势力,绥靖地方。

军方最先表态后,其它各方势力也都开始见风使舵,纷纷对他这个刺史尊重了起来。

一时间,武士彟在利州倒是招辑亡叛,抚循老弱,赈其匮乏,开其降首,时间不长,郡境乂安。

这前后巨大的反差,武士彟岂不明白这是如今朝中红的发紫的秦琼父子的关系所致。

心中感激之余,也羞愧不已。

当初在太上皇的宫廷酒宴上,一时多喝了几杯,因受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高门的排挤轻视,于是跟新贵秦琼多聊了会,酒意之下,就跟秦琼订了个娃娃家。可事后酒醒,跟妻子杨氏一说,杨氏瞧不上秦琼的家世,觉得他只是个武夫新贵。

事后武士彟也有些犹豫,这亲事就这样拖了下来,此后他都不再提起,秦琼也不再提,本来心照不宣,这桩事就这样算了。

可当自己从太上皇的心腹重臣,在贞观新朝中处境尴尬,被贬谪后,秦琼却还能拉他一把,不计前嫌,这可就非常难得,也让他十分羞愧。

做为一个商人,武士彟经商是非常成功的,投机的眼光也好。早年看出杨广好大喜功,喜欢大新土木,修建宫殿,于是投入木材生意行,并打通了官场关系,成为了洛阳宫殿的木材主要供应商之一,大发其财。

但后来又看出杨广行事无道,于是赶紧拿钱疏通关系,谋了一个太原府兵队正的军职,以求在乱世来临之际有个自保能力,而不是成为任人宰杀的肥猪。

当李渊赴太原就任后,原本是太原副留守王威心腹的武士彟,又迅速主动搭上李渊,出手豪门阔绰,引的李渊喜欢。在王威怀疑李渊招兵买马是要谋反时,武一面安稳住了王威,一面马上告密李渊,使的李渊先下手除掉了王威,扫清了起兵障碍。

等李渊正式起兵之时,武士彟更是散尽家财助军。

也正因为这个大胆的投资,晋阳起兵后,李渊建大将军开府为行政中枢,武士彟本只是个府兵队正,也立即被李渊授以大将军府铠曹参军这样的要职,随李渊一起攻下长安后,便受封寿阳县开国公,此后更是接连担任光禄大夫、礼部尚书、黄门侍郎等显要职务。

李渊称帝建唐,他又进封义原郡开国公,武德元年八月大封功臣时,他与裴寂、刘文静、李世民、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并封为十七名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可免死一次。

武士彟在武德朝是相当得宠的,他原本相里氏病死后,李渊亲自为他向五姓七宗求婚,五姓拒绝后,李渊又为他求娶了弘农杨氏之女,虽说年纪大了点,但却也是隋朝宗室贵女,弘农杨氏本就是关西顶级士族。

这桩联姻,也是李渊拉下了皇帝脸面,为臣子求娶到的名门贵女。

武德朝时,虽说武士彟被不少人轻视他是商人出身,但他的得宠也是让人羡慕的,只是可惜的是玄武门之变后,不是秦王府人马的武士彟,因为是太上皇的心腹,自然就被打压贬谪了。

侄子武君雅站在一边道,“叔父,我们真要去救援松州秦琼?没有朝廷的调令兵符?私调兵马,大罪啊。”

武君雅是武士彟大哥武士棱的长子,他这大哥以前一心在家务农,后来他发迹后大哥做了地主,等他押宝押中了太上皇后,大哥倒也跟着鸡犬升天,也做了官。

大哥不擅经济也不擅打仗,于是安心做了个农官,在玄武门之变前,大哥已经做到了司农寺少卿这要不错的职位,还封了宣城郡公的爵位。

相比起大哥的老实本分,武君雅这个孩子无疑就有野心的多了,他是不会甘于做个地主,或是做个农官的,这孩子想当个大将军。

武士彟与秦琼联姻,重新翻身后,便借用秦琅的关系,把这侄子弄来了利州,安排了个铠曹参军事的官职,跟在他身边做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松州遭遇了羌人叛乱,我们利州处于山南东道、剑南道、陇右道三道之间,离关中也近,自西魏起就在这里设立总管府,我大唐先前也设立了都督府,故此这里向来属于枢纽要地,驻有不少兵马。本就是周边有警,可随时调动支援的。”

他瞧出侄子担心什么。

秦琼不肯撤离松州,面临着羌人包围歼灭的险境,而利州虽说屯有不少兵,可朝廷在原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后,便罢撤了利州都督府,降为普通刺史州。武士彟这个刺史,失去了典兵之权。

境内的府兵、边军,他都调动指挥不了。

当然,如武士彟所说,遇特殊情况,比如叛乱这种事情,他还是可能行便宜之事的。

但这也是主动揽事,还是揽的危险事,秦琼自身难保了,武家何必非要插这一脚?

万一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也太不值了。

天色越发昏暗。

武士彟点起烛火,侄子不笨,相反有些过于聪明了,他只看到了此时出兵救援松州的危险,却看不到武家必须去做。

如果他见死不救,结果有两个,一是秦琼命大本事强,撑到援军解围。或者是秦琼命背运气差,被包围后战死。无论哪个结果,对武家来说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秦琼活下来了,那秦家对于武家的见死不救,肯定会记恨于心,而现在武士彟这个武德心腹能稳住地位,靠的就是秦家的支持,若是秦家抛弃武家,那武家也没前途了。

而秦琼若是战死,秦家更会记恨武士彟,秦琼死了,他儿子秦琅还是宰相是太子师,要收拾武家并不难。最重要的是,秦琼若是死了,他见死不救,皇帝只怕更加会借此把他这个太上皇心腹彻底清算。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武家敢不救,武家都完了。

相反出兵去救,还未必真有事。

武士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他追随太上皇的时候,也只是负责后勤辎重粮草等,但也毕竟是开国功臣,对于打仗也还是有些理解见识的。

秦琼能带着五百人直接就把松州拿下,将把利部收拾的服服贴贴,这说明秦琼确实宝刀未老,而羌人也确实是乌合之众。

就算人多,也未必就能短时间内攻下秦琼把守的松州。

更何况,秦琼的儿子秦琅就在长安,那也是个硬茬子,虽然年轻,但几次出手,都是赫赫战功。之前南下武安州封地,更是把一群岭南蛮子们收拾的老老实实的。

秦琼家将老铁枪已经去长安找秦琅求援了,相信秦三郎很快就会赶来救父。

武士彟到洗脸架边,用盆里的水湿了湿脸,让自己舒适些。

侄子年方十六,还是过于年轻了些。

想事情没想长远。

“去请那几位折冲都尉和果毅都尉们来吧,”武士彟对侄子道,“救急如救火呢,一刻也耽误不得。”

“叔父,是否先等旨意下达,或是等秦三郎来了后再行动也不迟啊。等秦琅一来,我们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就是,不论是出兵还是不出兵,都听这位秦小相公的。”

“等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武士彟挥了挥手,“做事不要犹豫观望,做人更不要脚踏两只船,看准了便出手。若是等秦三郎来了,那咱们以后做再多,那没用了。”

要出兵,就得抢在长安的秦琅南下前出兵。

冒点险,但跟与秦家的关系来说,是十分值得的。

“去把我们的护卫、家丁们也全都召集起来,还有,把手里的钱都拿出来,招募游侠义士好汉们,让他们随本刺史一起去救援松州!救援秦司徒!”

第510章 横刀立马,唯我秦大将军

秦琼没有弃守松州。

封臣有守土之责,弃土便等于弃封。

秦琼立于松州城头,目光坚毅,他全身披挂倚城而立,并非舍不得刚到手的封地,而是做为大唐臣子,做为边地封候,他有守土之责。

身后,五百秦家兵马也都誓死一战。

松州司马、交川县令把利步利披着秦琼赐给的明光甲站在他身后,紧皱眉头。五百名把利部羌兵也一起备战协守。

城中,是有约三千名把利部的羌人。

除此外,就是原本属于把利部的约五百名汉人奴隶,自把利部归降后,这些人便由秦琼出钱赎回自由,授给他们户籍,成为松州第一批汉人编户齐民。这些刚得到自由不久的汉民,也都正在接受着训练。

青壮男子们分到了长矛、盾牌、横刀,正在秦琼亲兵的指挥下刻苦练习。哪怕是临阵练枪,也总是会有些效果的,起码号令旗语等,总要能懂点。

妇人们孩子老人们则承担起做饭送水等任务。

羌人部族的妇孺孩子,则听从了把利步利的命令,提前开始宰杀一些牛杀,围城一旦开始,牲畜不能出城吃草,早晚会瘦,所以趁早杀掉一些风晒腌渍起来备用。

嘉诚本只是座不大的寨子,现在成了松州治所,秦琼还修整都来不及,好在这处寨子位置较为险要,寨子分内外两寨,内寨平面跨崇山,依山顺势略呈三角形,东部崇山之下河谷部份为长方形。

外城毗领内城南面的河谷下坝,有寨门与内城相通。

寨子简陋,但却控扼险要,面积很大。

以山石、原木等筑成,墙高三丈余。

虽说不如中原那些以糯米、石灰、桐油等熬制的灰浆粘连勾缝,以山石或青砖砌墙,但这看似简陋的寨子位置选的好。

依山临水,控扼河谷。

山上地势险要,山前地形狭窄,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

秦琼先前全凭突袭,用把利步利诈开的城门,否则想硬攻拿下此寨,也是极为艰难的。后来他巡视了山寨的,觉得这处地形确实好,一来山寨所在处,前河后山都极为险要可依,同时山寨所在是一片很不错的平地,使的山寨就是一座半山上的山城,不仅险要好守,而且还能容纳许多人口牲畜,甚至可以在山上种田都可以。

方圆十多里的平地,关起城门来能坚持许久。

而另一个优点,则是在山寨下远处河谷两边,是一大片很宽阔平坦的河谷平地,能够开垦许多田地种植粮食,附近山谷也利于放牧牲畜,总的来说这确实是在险山恶谷的群山里的一处难得的能够自给自足,且控扼险要,封锁通道的要地。

秦琼本计划要在这里开始垦荒屯田,兼放牧养殖,顺便利于这处交通要地,经营边市商贸,谁知道计划都还没定好,羌人就已经杀了过来了。

松州城内,小溪流水,清澈河流从东向西,穿寨而过,转往南流,汇入岷江之中。

“司徒,拓跋部的前锋,已经越过了岷山,正往我松州而来。”

“离甘松岭还有多远?”秦琼问把利步利。

秦琼所说的甘松岭是松州西面州界界山,因其高峻绵延,成为了天然地理分界,十六国时,这是吐谷浑与凉州的边界。

又因迭山与岷山间的白龙江河谷非常狭窄,迭山南面属地非常有限,所以在当时甘松山大部份都属于南面的合川郡。

甘松山,以山上遍布甘松草而得名。

十六国前凉之甘松护军,西秦之甘松郡,北魏之甘松县,唐之松州,皆因此山得名。

松州城向北三十里,可沿着岷江支流羊洞河河谷,往西北而行,在曲折的群山间穿行百里过甘松山,进入到西面,可沿白河抵达黄河岸边。

不论是拓跋部还是细封部,或是其它羌部,以往来松州去劫掠,都是要走这条路的。

这条路处于岷山和甘松山之间,沿着河谷孔道而行,地势相对要好走些,也正因为这条路,才使的松州在历史上有很重要的战略地位。

“快到了!”把利步利回答,“请司徒放心,我们松州寨易守难攻,只要我们坚守不出等待援军,不用怕他们。”

党项羌,又自称弭药,游牧在积石山、西倾山、白龙江以南,紫(巴颜喀拉山)山以北,黄河和金川上游。

实力较为强劲,八大部落为首的党项羌人,有数十万口,也是吐谷浑较为密切的盟友。

这次党项羌两个顶级的部落,拓跋和细封部号召诸部出兵,一起来夺回松州。

面对这样的进攻,把利步利认为要么趁早弃城逃去成都,要么就只能坚守不出了。

秦琼却让家将秦猛取出一副地图,这是他来到松州后,结合把利部的地图,以及秦猛等人亲自去打探查明的地形,重新绘制的一张地图。

甘松山是松州西面屏障,甘松岭隘口则是一段狭窄而险要的隘口通道,党项人东来,必经此路。

“秦猛,你留守松州,我去甘松岭迎接下我们的客人!”

“把利司马,你可愿随秦某前去?”

把利步利怎么也没料到秦琼居然在这个大兵压境的时候,还要主动出击。深吸了一口冷气,把利步利觉得牙疼。

“司徒,咱们兵少,何不坚守待援?”

“把利司马怕了吗?若是怕了,把利司马且留下来协助秦猛一同守松州城便好,我自去就是。”

把利步利感受着旁边秦猛那杀人般的眼神,哪敢说不去。当初被俘后,深为感激秦琼的不杀之恩,后来秦琼还对他十分客气,对他的部族亲人也没有屠杀欺凌,深深为秦琼的个人魅力,以及大唐朝廷的强势所震慑,最终把利步利还是决心就此归附朝廷,向秦琼效忠。

毕竟秦琼也为他向朝廷请封一个县子爵位和州司马县令的官职,并让人送他的几个儿子去了长安读书,又亲自挑了几个他的孩子留到身边做侍卫。

只是他也没料到,拓跋和细封部这次反应这么强烈,马上就号令出兵来夺松州了。

若不是秦琼一意坚持,他都想跑了。

羌人对于背叛者,可是绝不留情的。

尤其是拓跋部,他把利部依附拓跋部这么多年了,他们更不会留情。

“司徒,拓跋和细封部的兵马,确实很强。”把利步利再次劝道。

秦琼却只是笑了笑。

“蛮夷尔。”他指着地道,“松州城虽险,可如果我们只是坐以待毙,那就太被动了。”虽然秦琼早下令,让把利步利把部族人马全都迁到了松州城和交合城里,实行坚壁清野策略,不给党项来犯之军半点牲畜粮食补给的机会。

但羌人打仗,其实跟突厥人等差不多,都是赶着牛羊,带着部落老少一起行军的,他们边走边放牧,只要不是时间太长,他们并不用担忧补给的问题。

秦琼早清楚了这一点,同时他也很清楚,朝廷的援军绝不可能很快就到,路远,偏僻,加之粮草运输不易,所以朝廷就算接到求援信马上出兵,可一时也来不了,来了也只能是来少量兵。

中原军队跟游牧部族的行军打仗方式不一样,注定了秦琼不可能指望有几万大军很快就赶来。

真几万大军来了,后勤都能压跨他们。

一切还得靠自己。

“这百里甘松河谷,是一处相当理想的伏击战场,这地形有利于兵少的我们一方伏击敌人,打击党项人的嚣张气焰。而且就如把利司马所言,我们现在兵少势弱,而党项人多势众,必然会轻敌大意,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还敢主动出击,所以这就是机会!”

打仗这东西,绝不仅仅是正面比拼武力,这涉及到许许多多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指挥者来说,其实决胜都是在战场之外。

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较量,谁能料敌先机,谁能出其不意,那么战斗还没开打,就能先赢一半。

虽然羌人彪悍。

可秦琼却是百战老将。

就算如今李靖金刀不老,再次发威,可秦琼也依然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名将。

对付一群党项羌人,秦琼气势上根本不可能输。

把利步利想的是跑,想的是死守,秦琼却在考虑着主动出击。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呢?”

“把利步利愿听从司徒调遣!”把利步利见秦琼意志坚决,而那秦猛的一双牛眼一直在瞪着他,只能硬起头皮上了。

“很好,就请把利司马调一千轻骑随我出击!”

秦琼调了五百自己的人马,其中包括上次打把利的五百人中的三百,剩下二百是第二批过来的五百人中的二百,还有少量熟悉松州地形的一些原把利部的汉人奴隶做为向导。

一千五百人,皆备轻刀快马,只带一些肉干和水,轻装而行。

秦猛负责留守松州,另一位家将秦大海则负责留守交合城,把利步利的两个儿子分统把利部族人,协助两将留守。

第511章 以武止戈

为将者,当勇猛无惧,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秦琼率一千五百汉羌轻骑出松州寨,一往无前。骑马跟随在秦琼身后的把利步利,心中对秦琼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种勇猛果决,让这个羌人小酋长无比敬服。

不愧是中原帝国的大将军。

打马出松州,沿岷江北上三十里,然后折往西行,沿羊洞河河谷往西。

“阿郎,这个把利步利真的值得信任吗?万一他临阵倒戈,那咱们可就有去无回了。”秦彪小心的提醒秦琼,把利步利终究是个羌人,他还是拓跋部的附庸,谁知道这真开打了,这家伙会不会反水,毕竟这家伙也只是被俘而降的。

“我看那家伙不值得信任,身为酋长,一点血性都没有,咱们俘虏了他,他便毫无抵抗,让他诈城他就诈,这种人不能信任。”

秦琼骑着呼雷豹,面色平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是?”

“我看人还是有些心得的,把利步利不会反的。”

他的儿子们,有几个送去了长安,有几个在自己身边当亲兵,他的族人家眷都还在松州城里,况且,秦琼自认为看人挺准的,把利步利这些天接触下来,觉得这人虽称不上很勇猛,但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一千五百骑,不带辎重,不带民夫,轻装疾行。

那狭窄险峻的河谷山道里,大军沉默着前进。

把利步利等羌骑,有些茫然有些忧虑,可秦琼率领的唐骑,却是睥睨傲视,毫无畏惧,只盼着能够早点一战。

原本秦猛等几位家将,都要求自己带队的,让秦琼留守松州坐镇便好,可秦琼却依然要亲自率兵前来。

虽然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秦琼并没有轻敌。

敌众我寡,远水难解近渴,他必须得认真对待这一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与其放敌到松州城下来被动挨打,倒不如先跳出来,主动寻找战机,伏击歼敌。

对于一位合格的将军来说,都知道守城不能死守,得活守。死守就是任人宰割,被动挨打,必须得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尽办法调动敌人,牵着敌人的鼻子走,打乱敌人的部署安排,这才有机会。

松州易守难攻,而甘松山甘松岭更是绝佳的反击机会。

身为名将,如何能错失这样的机会?

“十几年了!”

轻骑疾驰百三十里,秦琼登上了甘松岭赔隘口,望着对面那层层叠叠的峰峦,秦琅也不由的感叹。

羌人是个古老的部族,党项羌只是羌人中的一支,曾经汉羌同属一源,但汉羌却打了千年战争。

汉代时,汉羌之战打了百余年,最终大致确定了汉羌边界。

羌人被赶到了更西面的地区,也是偏僻贫瘠的地区。

每当中原强盛之时,羌人多数是归附臣属的,虽然也常有羌乱,但都是小插曲。可一旦中原动乱,羌人就会大乱,他们总是试图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地盘,不仅想要河西陇右,甚至想要关中、蜀地。

只是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不会容忍这一点。

在这连绵的山谷里,在这险恶的河边,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尸骸,那清流的河水,也不知道被染红过多少次。

“把利司马,你识汉字吗?”

把利有些尴尬的摇头,他只会说一些汉话,但不识字更不会写。

“我们汉字中的武字,折开来就是止戈二字,武,止戈,戈是戈矛,战争的武器。武,不是强夺欺压,而是停止战争,以武止戈。我奉陛下之命,世封松州,前来镇守边境,也不曾想过要压迫周边的部族,我只希望能结束这边境连年的袭扰侵略,能让大这都过上安稳的日子,而不是世代血仇,报复不止。”

“这片山河很美丽!”秦琼道。

把利步利低头,秦琼的话很好,可是他觉得不现实,汉羌之间的战争延续了千年了,似乎成了个不死不休的死结。

汉人强,羌人退。汉人乱,羌人进。

连绵的边界,永远是争战不休的。

这种争战,是因为骨子里遗传下来的血仇。

如今的羌人,不复当年之勇,甚至有点一盘散沙的感觉,党项羌、白兰羌、西山诸羌,甚至是被吐蕃吞并的苏毗和羊同,其实都是属于羌族。

羌族众多,可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威服众羌的首领,他们散居在那恶劣的环境里,却还不忘记内斗。

连个党项羌,拥有数十万众,却都没能出现一个党项王,八大强部,却还内斗不止。

诸羌拥有广阔的地盘,同时有完全不少于突厥、铁勒、吐谷浑、吐蕃等周边国家的人口,但他们的影响力,却远远比不上那些国家。

极为强大的党项,就因为各部互不统属,所以只能依附吐谷浑。而吐谷浑这个强大的国家,其实早年只是从辽东过来的鲜卑慕容的一支,他们从遥远的辽东迁来青海,以少量的人口,却能征服在这里世代生活的羌氐,反倒成了主人。

就连党项,也依附于吐谷浑。

曾经能跟中原王朝争长短的羌人,如今已经没落了。

“惊之以威武,怀之以恩信!我打算平息这里的战争,让这里重复太平。”

把利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秦琼的杀气。他说要太平,可却依然要惊以之威武,他说武字意思是止戈,可现在却也率兵千骑,伏于隘道。

终究是离不开一个打字。

大唐朝廷河西、陇右、剑南三道,都有一个特别的任务,就是对羌人的管理。河西道的任务,是隔绝羌胡,不让羌人跟北边的突厥铁勒等胡人联系起来。

陇右道的任务,则是防备羌人之袭扰,守稳边界,不让他们威胁到关中地区,要将他们堵死在陇西之外。

剑南道的任务,则是抚蛮獠。

隔、防、抚,各有侧重,但对羌人的防范之心一直没曾改变过。

在皇帝的世封计划里,河西、陇右、剑南这三道的沿边,将要从羌人手里,夺取大片土地设立世封州,世封给功臣宰相们,让他们为朝廷世代镇守,守边卫疆。

秦琼的松州,就是在这种思路上分封的,松州本就是羌人的地盘,朝廷硬生生在这个战略要地设一个松州,封给秦琼,就是要来夺地盘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秦琼分封松州很顺利,那么接下来朝廷会陆续分封功臣镇守三道边缘,跟羌人夺地盘。

未来,可能会有几十上百个松州这样的边境世封州出现。

“司徒,游骑还没回来,司徒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把利步利对于羌人的命运前途,不想深思,想也没用。事实上,羌人只认部落家族,根本没有什么羌人命运共同体这种概念,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是没有的。

把利步利现在只想抱紧大唐,抱紧秦琼的大腿,好让自己和自己的部落过的好点,起码是能在这夹缝里生存下来,至于其它的,他不想去想。

若是党项羌过来了,他动起手来也绝不会客气的。

秦琼掏出一块牛肉干,就那样生嚼起来。

牦牛肉风干而成,肉极为坚硬,用力一撕能撕下一条条肉丝来,闻着有股着腥膻味,但嚼起来倒是还不错,充饥效果不错。

“离开长安时,三郎还跟我说,让我多晒点牦牛肉干给他寄回去呢。”

把利步利自从跟着秦琼后,倒经常能听到他说起那位小秦相公。

家将秦彪策马奔回。

带回来一个消息。

“有着约千人的队伍正在靠近,看旗号应当是拓跋部的,估计是前锋了。”

这支千人的队伍,很是嚣张,一路而来,甚至都没派出游骑哨探,就这样过来。

“有携带牲畜、家眷吗?”秦琼问。

“没有携带家眷,也没有带牲畜,一千羌人战士。”

秦琼点了点头,看来这确实是拓跋部的前锋了,并不是传统的那种整个部落出动的场面,羌人很彪悍,出战的时候,经常是青壮男人和青壮女人一起骑马上阵,而老人则带着孩子在后面赶着牛羊跟随,打仗的时候负责看营,也负责看守俘虏,抢劫敌方牛羊等。

而现在来的是一千纯羌人男子。

“本来还想抢点牲畜,看来没机会了。”秦琼笑了笑,“准备一下,来什么就打什么,先灭了这一千青壮也好。”

秦琼转头对把利步利道,“把利司马,告诉你的人,一个羌贼首级可以换一千个铜钱,一个轻伤的羌俘可以换两千钱,若是没受伤的完好青壮俘虏,我可以给你五千钱。”

“你们也可以拿这赏钱换相应价格的盐茶酒糖布匹等。”

“缴获的战马、武器,也都可以到我这来换钱!”

“若是不幸战死,我也会给抚恤,受伤了也有赏赐。”

把利部族的战士们听了通译的话后,个个精神振奋,兴奋无比。羌人打仗,一般都是为了劫掠,如今为秦琼打仗,居然也有这么多好处,这些彪悍的羌人战士自然是激昂无比。

拓跋部一千轻骑前锋嚣张无备的来到隘前,他们大摇大摆的行进。

突然,一声号角声响起,两侧山上巨石粗木滚下,一前一尾的堵住了拓跋羌人前后道路。

紧接着是箭如雨下,两侧山坡上无数人马居高临下的放箭。

被堵在狭窄的隘道里,拓跋羌骑进退不得,闪避不能,想要反击,可秦琼率领千五人马居高临下的占据两侧险坡,羌骑根本无法反击。

滚石擂木,伴随着箭雨、标枪,攻击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箭歇石停,山谷里已经一片死寂。

一千拓跋前锋轻骑,被全歼。

第512章 急先锋

“拓跋赤辞会为我们复仇,复仇之火将焚尽甘松。”

满脸血污的拓跋部前锋轻骑的首邻桀骜不驯的喊道,秦琼手拄着长剑,看着这个宁死不屈的羌人。

“你是一个不屈的战士,我敬重你,所以我不会侮辱你让你投降,我给你一个战士应有的结局。”

说完,这位大唐司徒、骠骑大将军、齐国公、上柱国举起剑,用力挥下。

剑光闪过,那位彪悍强壮的首领,便尸首分离。

没有羌人肯投降,他们表现的跟一个硬汉一样。

“有约三千人马正在赶来,离这只有二十里了。”秦猛告诉秦琼。

“这些俘虏来不及带走了。”

“即然不肯降,那都杀了吧。”秦琼皱起眉头,羌人后续部队来的很快,几乎就紧跟着前锋后面。

刚打扫过战场的秦琼,也有些始料未及。

“收拾一下,我们再伏击一次。”

听说后面跟着的三千人,是这千人前锋的补给队伍,有许多老弱妇孺和牲畜后,秦琼打算再来一次。

杀俘不降,但本来俘虏就没多少,而且基本上都是伤员,秦琼干脆果决的下令将他们直接处死。

记室参军负责给汉羌士兵们记录军功。

秦琼宣布,这场仗,以一千五伏击一千人,是以多击少,为下阵。全歼敌军,杀获超过四成,属上获。

今日参战者,所有人皆得下阵上获之军功。

这是按照大唐府兵军功的计算方式计算的,按大唐府兵军功计算方式,先是分阵,以少击多是上阵,兵力相当是中阵,以多击少是下阵。

然后再根据战果分为上中下获。

在阵与获的同时,还要根据战士个人军功,分为一二三等。

按这套体系下来,实际上每场战斗下来,士兵们的军功体系总共是二十五等,根据实际情况,最后列出等级。

上阵上获第一等,战功最大,下阵下获第三等,军功最低。

大唐勋官体系是军功十二转制度,可累积升转,相应转授相应勋官,视官品享受待遇。

一场战斗,上阵上获第一等,也就是最高能获得五转,上阵中获和中阵上获的第一等能获四转。

下阵上获的第一等,与上阵下获,中阵中获的第一等一样,都可得三转。

下阵上获二等就是二转,下阵上获的三等,就是一转。

军功一转就能获勋武骑尉,视从七品。二转云骑尉,视正七品,三转为飞骑尉,视从六品。

勋官不论出身,只按军功。勋官可获世袭永业田!

阵和获都是集体论功,而等,就是按个人表现论功。

当然在一二三等之外,还会有更高级别的跳荡,但这两个功可是极难得的,按大唐军制,敌军不过万的战斗,跳荡功不得超过十人,而先锋第一等功,不得超过二十人。第二功,不得过四十。

每万人过一千人,听加跳荡一,先锋二。

在这种严格的军功制度下,就算你是上阵上获,可如果不是表现最突出的那几个人,你连个第三等功也得不到,更别说一二等和跳荡功了,所以想一战下来就能捞个军功几转得赐勋官,也是极其艰难的。

这次是一千五伏击一千,下阵上获。

秦琼特给出了跳荡功两个,先锋功五个,第二等十个,第三等二十个。

给最优秀的这三十七人授功,其余的只是下阵上获,给予相应的奖赏,首级、俘虏以及缴获牛马,各有赏赐,牛马铠甲等,都按价值的五分之一赏赐。

秦琼站在战场上,帅旗之下,秦琼持剑高呼。

“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入,陷坚突众,贼徒因而破阵者,为跳荡!”

按这个标准,其实今天这仗,一个跳荡先锋都不应当给,但毕竟是松州对外第一战,所以秦琼特别给了两跳荡五先锋。

“依朝廷军制,酬跳荡功,止于武官及勋,今日,其立跳荡功和先锋功者,不问汉羌还是官健白身,皆授予骑士之封,加勋官。如已是武官、勋官者,加官晋阶。并授骑士庄园,按勋官品级永业田授给数量。”

“获跳荡功者,授旅帅之职,其先锋第一功者,授队正之职,如已有官职者,再加半级。”

秦琼见底下汉羌皆兴奋欢呼,便又高声道,“每获一生,酬获人绢十匹,每获一级,赏绢五匹。”

“获贼千夫长,赏绢三百匹,贼贼百夫长,赏绢一百五十匹,获贼十夫长,赏绢三十匹。获贼战马,赏绢十匹。”

这个赏赐,比之前秦琼战前开出来的赏格,又高了许多。

记室参军有些担忧的低声对秦琼道,“赏格是否过高了点?”

按如今的绢价,是匹绢二百钱,抓个俘虏,就能得十匹绢,砍个首级,又能得五匹,缴匹马还能得十匹。

况且,这只是斩首俘虏和缴获马匹等的赏赐,另外的阵获还有一份赏赐的。

“我就是要激发大家的敢战之心,区区钱帛,不值一提。”

秦琼摆了摆手。

能花钱解决的事情,绝对不是事情,这是秦琅经常跟他说的。守住了松州,这点钱是值得的,况且,一个青壮战俘,若发卖为奴,能卖起码二十贯以上,这是一百匹绢价。而一匹上等战马,甚至能卖四十贯以上,这是二百匹绢价了。

因此,这买卖绝对不亏的。

记室参军事和其它的参军事们在战场上迅速把军功、缴获、俘虏、斩首等记录下来,回头核查无误后发赏。

把利羌砍起首级来最是积极,秦猛得秦琼吩咐,不跟他们争抢首级军功。

两个跳荡功,一个给了把利步利的儿子把利别施,一个给了最先带队冲下山的秦彪。五个先锋第一功,把利羌给了一个,秦家亲兵四个。

倒也没有人置疑。

一场仗下来,就产生了三十七个勋官、骑士,秦琼豪不小气,并公开声明,若是接下来大家还能用心做战,只要有战功,他秦琼就不吝赏赐。若是表现极佳,累功极高,他还要向朝廷为大家请封爵位,推恩分赐松州封地。

把利羌把一个个登记过的首级扔到指定的山沟,然后笑嘻嘻的相互吹嘘着自己的厉害,同时又在相互计算着能换到多少绢,这些绢可以换成多少盐茶布匹瓷器糖酒等好东西。

死亡的马匹被抬到路边,把利羌们开始就地分割屠宰这些马,马皮、马肉、马鬃等一样样分割下来,他们做这些十分的顺手。

伤马也经过仔细检查,没医好的拉到一边治疗,不能医的直接一刀宰了。

如风卷残云。

不久前还是嚣张的一千拓跋附庸羌骑,转眼间就填满了甘松岭隘口边的坡沟,一千匹马也有大半很快被屠宰分割。

血腥气弥漫。

“阿郎,拓跋部三千人马,离此只有不到十里了。”

秦琼看着这里冲天的血腥气,有些犹豫。

这么大味道,只怕羌人一靠近就发觉察不对。

“试试吧,来的也不是什么精锐,以他们的自大轻狂,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他们前锋在这里杀牛宰羊的做饭午餐呢。”

秦琼想了想,倒也对。

“生火,多生几堆火,要弄出炊烟来,另外让把利部大声点说话。”秦琼又叫秦猛把缴获的拓跋前锋的旗帜打起来,插到明显的山坡上。

同时,让一些把利羌人故意换上拓跋部的衣服,站在那旗下,要故意露出身形来。

血腥味太大,故意隐瞒行踪,可也隐藏不了味道,所以不如假扮是那些拓跋前锋在这吃饭休整。

“能行吗?”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秦琼说万一那三千人识破这里的埋伏,那就硬上,直接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自信,刚打了场大胜仗的他们,对付起拓跋部三千老弱是没问题的。

但如果能骗进埋伏圈,那就能一网打尽,且不用付出什么伤亡代价。

把利步利为秦琼的胆大心细而佩服,若是他,赢了那么漂亮的一仗,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人家秦琼却丝毫不急。

一口吞了一千骑前锋,现在还要把紧跟着的三千人也吞了。

难以想象啊。

秦琼这个中原来的骠骑大将军,居然能在这险山恶水间,比他们这些羌人还要自如。这里本应当是他们占有天时和地利甚至是人和的,可人家秦琼就是能反客为主。

狗日的拓跋赤辞,让你向来嚣张跋扈,你这次是遇上真正的对手了。

一想起过去拜见拓跋赤辞时,受到的那些冷遇甚至是侮辱,把利步利甚至心里有点小小的畅快感。

杀马分肉的继续着,甚至开始安排人捡柴炖马肉了。

山坡上,那面拓跋部前锋的旗帜,迎风招展着,一队把利部的羌骑守在旗下。

远远的,三千拓跋羌人赶着牛羊,驮着帐篷草料等正缓缓而来。

他们在距离隘前停了下来,似乎也闻到了那沉重的血腥味,而天空盘旋的乌鸦也让他们有些犹豫。

不过当他们看到了山坡上那面自家的旗帜,还有隘内那股股炊烟,甚至闻到那熟悉的肉香时,还是忍不住又继续前行。

这三千人,正是先前那千骑前锋的部族家眷,是他们的父母妻儿们,赶着部族的牛羊,奉着酋长拓跋赤辞的命令,最先越过群山而来的。

第一个攻入松州的部落,将来也能第一个优秀挑选战利品,甚至拓跋赤辞已经给那个请缨打前锋的部落酋长承诺,到时让他们部落接替把利部接管松州,把这块地盘划给他们部落。

本来前锋跟后面的家眷是相隔了几十里路的,但现在看到自家男儿们的旗帜,他们还是笑呵呵的加快了脚步上前,准备一起吃顿团聚饭。

几千人赶着上万的牛羊翻过了隘口,看清了前面隘谷里的自家人正在炖肉煮汤,于是欢呼着上前。

轰隆隆!

后方隘口被山上滚落的粗木巨石堵住。

轰隆隆,前方道路也被突然滚落的木石堵住。

正当那些羌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本来正或坐或站着等候他们的羌人,却纷纷提起铁刀、弓箭,跨上了战马,向他们奔来。

两面山坡上,更是腾的站起了无数汉兵,漫天箭雨从天而落······

把利羌骑冲杀进入。

三千妇孺老少,又如何是凶悍的把利羌以对手,加上隘谷狭窄,前后道路被堵,很快就成了羊入虎口。

一些拓跋羌老者与孩子们举起长矛、拿着横刀反抗,但很快还是被羌骑和汉箭淹没。

一个时辰后。

隘谷里的血腥味更浓,又增添了数百死伤者,剩下的尽成俘虏,万余牛羊牲口,尽皆落入了秦琼手中。

汉羌兴奋的在隘谷里清扫着战场。

把利羌骑拿着锋利的铁刀仔细的搜检着战场,将那些倒地死亡或是只剩下一口气的倒霉家伙,一刀剁下脑袋,然后拴到腰间。

对那些活着却已经失去反抗意志的俘虏,则笑哈哈的拿绳索将他们绑起来,再拴在自己腰上,让他们麻木的跟在身后。

每个羌骑的缴获都很丰盛。

当然,秦猛秦彪他们带领的汉兵收获也极丰,并且,羌骑们的收获,其实也一样都属于秦琼。

光是那一万多头的牛羊,就是极丰盛了。

更何况,马也缴获了不少,另外还有弓箭、刀枪,以及许多帐篷、肉干、毛毡、毯子等等。

一个五千多人的羌人部落,这在拓跋部中,也是属于一个不小的分支,可现在却因为轻敌大意,在同一个隘口踩了两次坑,全军覆没了。

俘虏了老少近三千,缴获牛羊一万多头。

记室参军和参军事们都已经忙不过来了。

秦猛建议,马上让这些俘虏帮忙把战利品运回松州。

“这些首级怎么处理?”

秦彪指着那堆满坡沟的砍落首级问。

“垒一座京观,再立一块石碑,警告羌人,勿越甘松岭,否则,下场如此一样!”秦琼挥了挥手,赶去那闻血腥而来的苍蝇,声音平淡的回道。

“明年这岭上的甘松草,只怕会长的更青翠了!”

第513 意外

武士彟走到一半就开始后悔了。

他救援松州,选择的是抄近道。不入剑阁不下成都,而是选择从利州北上,沿白龙江北上至景谷,然后向西北进入支流白水,过文州、扶州,绕过大雪山,到达松州北面,再沿泯江折返南下松州城。

沿着白龙江段走的时候还好,路较好走。

可过了文景,进入支流白水后,这路就越来越难走了。

从利州到松州,若说直线距离,其实也就四百里,可实际上平常路线要先南下成都再折返北上松州,绕上一个巨大的圈,距离超过千里。

武士彟救兵如救火,没时间绕圈,于是选择走北路,这是一条捷径也是条小道,全程八百里,能节省数百里路。

他走的是白龙江、白河一线,绕过大雪山后,进入泯江上游河谷,沿河谷而下松州。

相比起南路,北路的白河流域,那是雪峰环绕,流域内山势盘错,群峰屹立,山峦重迭。

地势高坑而又坡陡谷深。

白河穿行于崇山峻岭之中,河谷深邃狭窄,河道坡陡流急,河窄处仅两三丈宽,宽处也不超过十丈,河道更是高低忽起忽降。

老铁枪出来求援时也是走的北路,可他毕竟只有一人,不携带辎重粮草,甚至在下游和白龙江段,还能冒险乘船而下。

可武士彟要北上,船坐不了,还得考虑到车马物辎。

最倒霉的还在于,他刚走过相对好走的白龙河段,进入了白河段,就遇到了一场暴雨。

暴雨下了三天,耽误了宝贵的行军时间不说,还使的前方道路塌方堵塞。

雨停,武士彟只能组织兵士抢修山道,挖掉坍塌的土石,又耗费了三天。

越往北走,路越险,暴雨带来的塌方不止一次,走走停停,过一段就要修路铺桥,苦不堪言。

武士彟很急。

他不知道秦琼能坚守多久。

但以他的估计,秦琼最多坚持两月,毕竟他手里顶多一千人马,还有不少只是奴隶农夫,家丁护卫不超过五百。

尤其是刚入松州,人生地不熟,甚至还可能水土不服,难以适应那里的气候。

他只能一面让人加紧开路赶路,一面不断的祈求秦琼能够撑久点。

一路上,好几次他不得不放弃掉一些粮草辎重。

路太难走,有些塌方的地方,只能修一条简易的道路翻越,这使的运送辎重的车马无法越过,只能用马和骡驴装上部份军械粮草继续前进。

甚至是士兵们把装备干粮扛在身上。

一天行进不到五十里路。

八百里路,得走半个月甚至更久。

武士彟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从利州紧急调来的几千人马,也全都精疲力尽,总共是调动了三个折冲府的两千府兵,以及三千乡兵和志愿义勇。

五千人马,是他短时间里能调集的最大兵力,这还是因为那三个折冲府的都尉们主动请令,否则他们不愿意的话,他根本调动不了府兵。

当深夜之时,临时的驻营地里,武士彟睡不着的坐在白水江边,听着那湍急的流水声,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由的后悔起来,或许自己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本来根本就不该来。

或许自己只要调集好人马,准备好钱粮器械,静等秦三郎从长安赶来利州,然后把人马钱粮都交给他,让他统领着去救他父亲就好了。

自己为何非要逞这能呢?毕竟这不是通缉搜捕几个逃犯,也不是去围剿一伙山贼,这是急行军千里前去救援秦琼啊。

要是自己赶到时,秦琼已经被杀或是被擒了?那自己怎么办?

又或者自己半路又遇暴雨山洪或是塌方或泥石流,被困在路上,前进不得退后不能呢?

·······

利州。

秦琅带着几百轻骑日夜兼程的赶到,结果发现张超无奈的迎接他。

“我赶到时,武刺史已经调集了两千府兵三千乡兵义勇出发救援了,他走的是北线,走文州扶州,绕过大雪山入松州北境。”

秦琅一听这话,气的瞪大了眼睛。

“虾扯蛋,北线只是适合小股马帮商队进出,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眼下又是夏季暴雨山洪多发期,塌方泥石流会让本就难走的路更加难走。应国公怎么犯如此大错,他走北线,看似能缩短几百里路,但实际上,他可能比南线要多花上一倍以上的时间,甚至被困在半道中寸步难行!”

秦琅感激武士彟没等到朝廷的批准就紧急调兵救援,甚至是亲自带队,可他却犯了错,他选了一条看似简短实则更耗费时间的路线。

他把宝贵的五千利州兵马,带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浪费了保贵的兵力,甚至是浪费了宝贵的初期救援时间。

“我去追赶应国公,请求修改路线?”

“来不及了。”秦琅听说武士彟已经出发了十来天了,估计已经走到半道上了,这个时候进也好退也罢,其实都是在浪费时间了。

“指望不上应国公的这支人马了。”

秦琅拿出太子的手令,让利州刺史府的官员带他的人去请折冲府的军官们前来。

利州做要交通要害,驻有数个折冲府,有一个上府,一个下府,三个中府,总共五府五千府兵。

除去番上宿卫京师,以及轮戍边地的府兵,在府的府兵应当还有四千左右,再扣去武士彟带走的两千,还有两千人。

颁出太子的监国令,秦琅命令留守的几位果毅都尉立即紧急动员,马上征召所有在番的府兵全部归府,随他出征救援松州。

几位果毅都尉对于这位年轻的相公,倒是没有拒绝。

有好几位果毅本来就还在秦琼手下打过仗,甚至还有一位曾经在玄武门之变时,跟秦琅并肩战斗过,有过一段缘份,他也正是因那次的靖乱之功,升任的果毅都尉。

“请秦相允许各府的府兵子弟们,志愿随军。”

西魏以来,府兵制度下,府兵们都是选的地主豪强富农子弟,都是选财多丁多强壮的,而府兵们平时训练,轮番宿卫守边,自备武备,没有军饷,打仗却很有战斗力,就是因为他们本来素质较好,二个家庭条件好所以装备好,还往往都有驮装备的骡马,甚至是代步行军的马匹坐骑。

再一个,就是府兵打仗立功,有机会出仕当官,所以大家积极性很高,打起来也很猛。甚至经常打仗时,还会有府兵会带上子弟从军,反正也是自备兵器干粮,跟着出征,打了胜仗也一样能计功论赏。

尤其是在边镇上,那些边军子弟和城傍的蕃人,其实是边军不可或缺的重要战斗力。

“能募集多少子弟?”

那位曾跟秦琅一起砍过太子党的果毅拍着胸脯道,“大家只要听说是跟着小秦相公去救援松州秦大帅,必然会争相踊跃前往的,不敢多说,但五千子弟义勇没问题。”

秦琅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意外,可一想利州本就驻有五个折冲府,子弟多也正常。府兵本就选的丁多财多的富户子弟,他们兄弟多,家里条件好,所以打小也多练过骑射等本事,这些兵本质上来说,其实跟正规府兵比没什么差别,顶多是训练、作战的经验差一点点而已。

“需要多少时间集结,我没时间等。”

“一声号令,千军万马来相见,不用等!”果毅拍着胸膛道。

“好,我在这里停留两天,两天后我要出发。”

秦琅派张超带上十余轻骑马上南下打前哨,“给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拿着太子的这道监国令向沿途的剑、绵、汉、益、彭、茂诸州,让各州刺史、折冲都尉,征调府兵,调集粮草器械待命,待我一到,便随我北上救援松州。”

“还有一个任务,你传完令直接赶去松州,告诉我阿爷,我带千军万马赶来了。”

“三郎,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区区一些羌人,还奈何不了我阿爷,去吧!”

老铁枪要随儿子一起去,秦琅却让他留下。

“张叔你本来应当留在长安歇息的,你一把年纪了,上次跑那么急,身体太疲惫了。让文远去吧!”

“哎,这个武士彟,本以为他是个靠谱的,谁知道这么不靠谱,带着五千人马,居然走北线,这怎么想的。”

秦琅不想过多去批评武士彟。

“应国公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他救援心切,一想出了差错,也不能全怪他。不管怎么说,应国公的这好意我们秦家得领。”

就算武士彟堵在路上没能帮上忙,可人家顶着那么大的风险出兵,这个情无论如何都得牢记着。

“也不知道阿郎在松州如何了,他太倔了,应当暂避羌人锋芒的。”

“我阿爷那个人,遇强更强,况且这次遇到的也只是一些羌人而已,他们吓不到我阿郎。有城寨可依险而守,阿爷兵马虽少,但应当无碍,能坚持到我们过去的。”

张铁枪叹气,“我怕就怕阿郎不甘坐守,说不得又要冒险出击,万一有个意外,那可就麻烦了。尤其是那把利部新降,未必可信啊。”

秦琅心中也急,却也只能安慰自己,秦琼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不至于这阴沟里还翻了船。

第514章 心火

甘松岭上。

漫山遍野的甘松正盛开着紫色的小花,低矮的甘松草齐齐绽放,叶片更加油绿。

“参狼种宕昌羌没了!”

“梁弥光的首级找到了,就在京观的最上面,尸身跟其它部众一样,被扔在坡沟,早已经分不清了。”

轻骑向拓跋思头报告了隘谷里的情况。

做为拓跋部首领拓跋赤辞的侄子,拓跋思头是这次拓跋部出兵松州的主将,拓跋赤辞给他拔了两万人马。

拓跋思头打算以这一战做为自己的成名战,谁知道连秦琼的人都没看到,他就折损了五千人马,这连松州地界都没进。

“死了就死了吧,梁勤也曾开国称王,传世二百年,想不到他的子孙如此无能了。”

拓跋思头感觉有些恶心,甚至腹胀,他弯腰低头扯了一把甘松草,捋干净甘松细小的根茎,直接扔进嘴嚼了起来。这甘松在羌境到处都是,也是一味药材,能治牙痛脚肿,还能治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还有止痛开脾的效果,对于羌人来说,这种随处可见的小东西,却是万金油般的好东西。

嚼了一把甘松根,总算感觉人清爽了点。

虽然嘴上说梁弥光死就死了,可拓跋思头还是很郁闷。说来,梁弥光也是被拓跋思头给忽悠了的,这位梁弥光所率的宕昌羌,其实并不是拓跋部的。

在十六国时期,羌人首领姚苌曾经建立过后秦,但很少人知道的是,其实羌人还建立过一个国家,便是宕昌国。

在十六国末期,宕昌羌在松州北面,白狼羌水流域,建立了一个拥有两万多户,十余万人口的宕昌国。他们向北魏南梁等中原王朝同时称臣纳贡,得以在夹缝中生存,从他们得到北魏册封承认开始,经历了九代十二主,历一百四十余年最后被北周所灭结束。

羌水上游有参狼谷,羌人一支在此游牧生聚以此得名,史称参狼羌在武都有胜兵数万,人口十余万人。他们与白马羌分布交错,故此也称为武都塞上白马羌。

宕昌羌在西晋末就已经是很强大的部落集团,建立宕昌国后,其境东西千里,南北八百里,后北周武帝攻灭了宕昌国,改其地为宕州,兼置宕昌郡。

这个当年曾几次被吐谷浑攻灭,又跑去找北魏爸爸派兵复国的参狼羌梁家,终究还是被一统中原北方的北周所灭,不再需要他做为中原与吐谷浑的缓冲地带了。

北魏时册封的宕昌王、甘松侯,东羌校尉、陇西公等的梁家,也最终败走南迁,此后宕昌羌实力不复,最终到此时,已经沦为了党项羌拓跋家的附庸。

这次拓跋思头奉命出征,便派人忽悠了梁弥光为前锋,并许诺说只要他能攻下松州,拿秦琼的首级来,那拓跋家下一步就要率军北上,替梁家夺回宕州,替梁家恢复宕昌国。

这当然是忽悠,自北周武帝攻灭宕昌国,已经数十年了。

当年梁弥定做死,屡屡侵袭北周陇右地区,等北周灭掉北齐之后,正是兵强马壮,自信心爆棚的时候,偏偏当时北周又跟吐谷浑结成盟友,于是乎,便干脆出兵灭掉了当年北魏扶持的宕昌国,不需要他再做缓冲了。

自北周灭宕昌国后,经历北周、隋两朝,再到唐,当年羌水一线虽说依然是险沟恶水,可朝廷数十年的经营,这里哪又是想夺就能夺的。

不论是党项还是吐谷浑,这些年都不能越过西倾山,进入羌水河谷,那是朝廷严防死守的战略通道。

梁弥光却一心想着恢复祖上荣光,于是带着全部族就上了。

部族最后的一千来骑打前锋,后面三千老弱妇孺家眷赶着牛羊随后。

结果在甘松岭隘口,全军尽没。

首级伴着泥土封成了一座京观,无头尸填满了溢谷坡沟,漫天的乌鸦盘旋,享受着这饕餮盛宴。

拓跋思头只是出了几面旗帜,损失不大,可五千人的附庸就这样没了,也是件大事,宕昌羌向来是他家亲近的势力,如今就这么没了,那在家族里他们这一支的影响力话语权就要大跌。

回头说不定还要被伯父责罚。

“唐人援军来的这么快?”拓跋思头恼怒的道。

“看样子,伏击参狼的兵马不多,也就千余,绝不会超过两千。而且看痕迹,伏击兵马中还有许多羌骑参与,甚至占多。我估计可能是把利家的人,这些该死的家伙真的背叛了我们!”

“这怎么可能?”拓跋思头不肯相信。

“带路,我亲自去瞧瞧。”

打马越过隘口,狭窄的隘谷里,一片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

拓跋思头不由的捂住了口鼻子。

三天。

参狼羌梁家在这里死了三天了,尸体都烂了,尸水横流,蛆虫苍蝇乱飞,还有乌鸦秃鹫依然这着这片美食。

拓跋思头赶紧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甘松草根咀嚼,让自己振奋一点。

一千多个首级,用泥土封垒成一座京观,如同一座碉楼一样矗立在隘谷,旁边,还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一行大字。

“那上面写的什么?”不识汉字的拓跋思头问。

一名羌兵赶紧上前,“诸羌禁越甘松岭,违逆者死!”

拓跋思头听了不由的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气。”

可是笑了几声,见没人附喝,再一抬头,看着那人头京观,还有坡沟里那腐烂的尸体,拓跋思头也笑不下去了。

参狼种五千余人,就这样在这里覆没了。

几十年前,参狼种梁家,可也还是统治千里之地的宕昌王的,在以前,他们党项诸羌,还没人家风光呢。

“要不要把这京观收敛?”属下问。

拓跋思头看着那一个个恐怖的首级,腐烂的已经分不出五官,蛆虫从眼窝里进进出出,苍蝇蓬蓬乱飞。

他恶心的后退了两步。

“留着吧,让他们给我们做个见证,也提醒下大家,不要如梁弥光一样的愚蠢,唐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莫掉以轻心。”

武德元年时,赤排羌做乱,与薛举叛将钟俱仇同寇汉中,新建的大唐朝廷便立即派窦轨为秦州都督,出兵讨伐,连战皆捷。武德三年,党项羌派把利部又寇松州,朝廷又派窦轨出兵。

并派扶州刺史蒋善合出兵配合。

窦轨未至,蒋善合已经在钳川败把利部,而后窦轨出陇右,抵临洮进左封,侧后进攻党项羌,迫拓跋部回援守家,围魏救赵之计,成功击退羌人。

只是后来大唐重心放到中原争雄,让党项人再次有机可乘,夺取了松州。

当初那几战,党项人没占到什么便宜,但唐军其实限于规模,也只是小胜而已,并没有能够取得歼灭性的胜利,贼退便止,也让羌人以为唐军也就如此。

以往在唐军手里吃过亏,可哪吃过这种亏啊。

把利部好歹也是有千骑的小姓部落,结果直接被那唐将秦琼给击败将收降了,而参狼梁家,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还有五千余众,结果在这给干光了。

忍着恶臭在战场上转了一圈,拓跋思头也已经在心中勾画出一副当时战场的态势图。

伏击。

还在同一地点伏击了两次。

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可也没理由一个坑掉两次,更何况,越是这种险要关隘,那么行军之时,越应当有个警醒提防才是。

参狼种这是做死到了什么地步啊。

既怒其不争,又为损失了五千附庸而心疼不已。

拓跋思头都肝疼了。

而他也已经认同了先前属下的判断,伏击的唐军确实不会超过两千,而且有一半以上估计就是把利家的人。

这让思头心中警觉大增。

唐军已经如此了得了?

只有不满千人,再带着千余新附的把利羌,就能一口吞掉他们五千人的部众,还这么干净利落,没有放走一个。

他们三天后才知道了这惨剧。

“这不是一般的唐军,统兵之人,是个高手。”思头叹道,这是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虽然这是借用了地形,以及参狼羌的轻敌导致,可能打这么漂亮的仗,依然不得了。

“我估计,这一战,唐人损失不会过百。”

这又是一个让人难过的结果。

人家吃掉了你五千前锋,结果自己屁事没一点,不但实力未损,反倒增强了许多实力,得了三千多俘虏,还得了一万多的牛马,以及许多弓箭刀枪等武器。

这不是给唐人送武器送粮草吗?

一想及此时唐人已经把大批牛羊赶进了松州寨里,说不定正兴奋的杀牛宰羊的欢庆呢,思头就是一肚子火。

凭白给他增添了许多难度。

这该死的梁弥光。

“把梁弥光的首级挖出来,我要用他的头骨做成酒器,这个该死的浑蛋!”虽然曾经梁弥光与拓跋思头的关系极好,甚至可以说打小一起长大的,称兄道弟,可现在,他却觉得挫骨扬灰都是对这个家伙最大的仁慈了,必须得把他的头骨取下来做成酒器,让他永远不得超生,要不然难解他心头之怒。

第515章 打的一拳开

挖出梁弥光的首级,推倒了诸羌禁止过界的石碑。

拓跋思头带着两万人马缓缓通过山隘,大队人马惊起无数的乌鸦,也让苍蝇四处乱飞。

拓跋羌个个沉默着。

来时,其实他们都很兴奋。

拓跋羌和其它党项羌,甚至与所有羌人部落一样,都是过着游牧生活,不知稼穑,他们以姓别部落,大姓有数千骑至万骑,小姓有千骑百骑,有着较稳定的地盘,互不干扰。

只有当遇到敌人入侵,或是一起去抢劫时,才会召集部落牧民,联合起来做战。

打仗的时候,也是各自头人管理各自的人马。

这次拓跋家召集自家和自家附属的部落出兵,一起来松州,各家都是打着来抢劫的目的来的,因为之前几年每次来都收获不小,所以这次大家倒是很积极的响应号令。

佩带铁刀铜锤,跨上战马,四方汇聚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

结果甘松岭上的甘松虽然花开的正美,可隘谷里那些尸体和蛆虫,却让他们如当头浇了盆凉水。

不少人已经心凉凉了。

许多流言在队伍中传播着。

有人说那唐将秦琼是中原的护法天王,骑青龙驱白虎驾朱雀,会驭闪电,掌心放雷,口能喷火。

说参狼种就是败在秦琼呼风唤雷**之下。

又有人说,其实这次唐人是大军前来,秦琼是唐人的宰相,所以他带了十万大军前来,在这里,秦琼以十万人埋伏袭击了参狼种五千,所以他们败的那么惨。

羌人们只想抢劫,可不想送命。

他们虽然彪悍凶猛,可欺软怕硬那也是本能。

面对未知,更加恐惧。

队伍有些沉默和不安的前行着,武都羌种一千多颗面目全非的首级镶在京观里,默默的注视着他们向东而行。

一路上。

思头没敢轻敌大意,派出了十几支轻骑,前出二十里探路,发誓绝不再重蹈参狼种的覆辙。

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一天也就行走三四十里。

多天后,终于走出了连绵的甘松谷,来到了泯江畔。

面前,是更宽阔的河谷,甚至河谷两岸极为平缓了。

这是一片极肥美的草场,但现在视线所极,看不到一个牧羊人,也看不到一只牛羊在吃草。

只有鸟兽惊起,四处逃窜。

“哈哈哈,这个秦琼也不过如此,还真以为他有多厉害,只要我们稍加小心,他就别想伏击我们。现在前方一马平川,咱们可直抵松州城下,把城一围,他插翅也难飞了。”

一众羌人首领们也只是敷衍的笑笑,他们可不信秦琼会那么好对付。

“来人,去寨里给秦琼传话,告诉他,若是他主动交出我拓跋家的叛徒把利步利以及他的手下,并送还我拓跋家的附属梁家部众,并立即退出松州,那么我拓跋家可以既往不咎,任他离去。”

“否则,我大军抵达城下,他想走也就走不了了,等城池一破,寨中的每一个唐人,都要过刀!”

拓跋赤辞派来的副将拓跋细干小声提醒思头,“是否先约秦琼在城下会个面?”

“用不着,就这样去传话。”

细干是赤辞的心腹大将,是个能打善谋的狠人,这家伙向来是人狠话不多的,他反对话多,话多没用。

有能力不用威胁,而当你没能力的时候,再多的威胁,也只是暴露你的无能,越发会让别人轻视你。

他觉得现在思头的威胁,就是无用的威胁。

其实来之前,赤辞就有过交待了,松州要夺回,但跟唐人得留些余地,尤其是那个秦琼,绝不能杀。就算他不肯走,如果城破俘虏后,也要礼遇有加,要将他送还唐朝。

他毕竟是唐朝的宰相,这种人一根汗毛也不能掉的。

赤辞虽说跟吐谷浑结盟联姻,也很有野心的想一统党项八部,做党项王,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东方的大唐实力之强,不是他们能抗衡的。该争的得争,岷山诸山一带地区,他想拿下,但也不想过份得罪唐人。

只是思头听不过细干的话。

“伯父授我为统军主帅,那么就得听我号令。”思头眯起眼睛盯着细干,“莫非你不肯听号令?”

细干目光看到思头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露起,微微一笑。

“将军说笑了,我怎敢不听将军号令,只是提醒将军一句而已。”

“我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拓跋细干退后几步,低头不语。

·······

成都平原西边。

前面就是连绵的汶山,故桃关下。

一将率领数骑出关迎接。

“果毅都尉席君买恭候辅国大将军!”

秦琅看着这员年轻的将领,笑着道,“上次一别,这都三年了吧!”

蜂腰猿臂,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席君买笑着点头,“确实三年多了,属下在这蜀地,时常想念当初跟着大将军长安靖乱、终南山招降,幽州平叛的往事呢,那个时候跟在大将军身边最痛快了,大将军提携照顾,让我来这蜀地做了果毅都尉,一呆就是三年,实在是太无聊了,你瞧我这都胖了三十斤了,一听说大将军要去松州讨伐羌人,我立马就赶过来在此等候了。”

席君买当初是李世民秦王府里的一员侍卫,玄武门当日,秦琅激战玄武门,后来提着太子建成的首级去救援秦王府,李世民便拔了席君买等一队侍卫跟随过去。

他跟秦琅一路杀到秦王府,救下了长孙王妃和世子承乾。后来又跟秦琅去终南山招降了薛万彻谢叔方等,当时可是亲眼瞧见秦琅是如何与谢叔方走马斗将,并用一招撒手锏把谢叔方打落马下,让薛冯等归降的。

后来又调入了镇抚司,跟着秦琅去了河北幽州,参与了平定李瑗王君廓的谋反。后来回朝,秦琅为他表功请封,他做为秦王府的侍卫,也因此得授了一个果毅都尉的武职外放蜀地。

只是一呆三年,这地方舒适倒是挺舒适,可舒适的都让人发福,甚至磨灭志向。

秦琅知道这小子向来勇猛彪悍,对他前来很是喜欢。

“确实胖了,还能骑的动马开的动弓不?”

“大将军说笑了,虽说胖了三十斤,但依然能开六石铁胎弓,就是双人弩我也能单手开,我的陌刀舞的更溜了,骑术也更精湛了。”

胖归胖,但不影响本事。

“那就好,你带了多少人来?”

“二百轻骑,数量少了点,只是我想着此去松州路不好走,所以就挑了我素常精心训练的二百轻骑前来,兵虽少,但够精。”

秦琅点了点头。

故桃关本名桃关,在泯江东岸边,这里是成都通往松、茂等西北山区的唯一必经之路,也是通往羌地的要道。

桃关西面是连绵不绝的岷山群峰深谷,一面则是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

桃关北还当风穴,一二里路,昼夜起风,飞沙扬石,这倒是因为狭长的谷道的通风效应,这种情况,秦琅后世在大理旅行的时候,曾经感受过。大理风花雪月,苍山雪洱海月上关风下关花,上关的风就很奇特,日夜有风且风迎面来,结果头上的帽子还总被吹到前面去。

秦琅回首,身后是连绵的队伍蜿蜒而来。

他从利州而来,虽然路途远了许多,可过了剑门,就是一马平川的蜀地大平原,道路好走,而且还能顺水行舟,一路抵达成都倒是十分顺捷方便,一日行数百里路。

若不是要沿途接收召集的府兵、义勇,秦琅应当还能更早点到这。

“大将军,救兵如救火,兵在精不在多,这么多人马,反倒影响行军速度,加重后勤负担。”席君马看着那么多兵,也不由的提醒秦琅。

秦琅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

“既然要打,那就要打狠点,打的一拳开,免的百拳来,我们这次来可不仅是去援松州,而是要去讨党项羌的,要把他们打痛,不仅要守松州,我还要越过甘松岭,打进党项羌。”

所以秦琅这次以太子令召集了不少蜀地府兵、义勇,就是要准备打大仗的。

他召集的兵马,准备在桃关这分兵。

轻骑精锐先行,奔赴松州救援。

后续的志愿义勇和乡兵土团,则押送着粮草器械,紧随而来。

轻骑是去解松州之围的,后续的大部队是要为攻入党项准备的。

这次秦琅已经调集了两万多人,这是一个标准的大唐战术兵团,在岷山群山里,两万多人的规模,可以说也是差不多达到补给供应的极限了。

“这几位是太子旅贲军的将领,太子左卫率副率苏定方、中郎将梁建方、高侃、高甄生!”

席君买先跟苏定方打了个招呼,“幽州一别,跟苏将军也是数年不见了,如今苏将军可是让俺羡慕啊,生擒颉利可汗啊,我却只能呆在这蜀地喝凉茶。”

苏定方这次也是主动请缨来的,就为了能够再得到一个打仗证明自己的机会,他要向那些军界大佬们证明,自己并不只是运气好碰上了颉利才得以立功的,他一样能打硬仗打狠仗。

“席兄,咱们这次一起,到时把那党项羌酋给擒了,一起再立他个大功!”

高侃三将也都是跃跃欲试,都是来这里挣军功的。

桃关下。

秦琅命苏定方统领三千轻骑部队,以席君买率领本部二百轻骑为前锋斥候先行,高侃梁建方高甄生三位旅贲中郎将各统一千轻骑随后。

秦琅也带着老铁枪与附离狼卫都、银鞍铁禄都、黑云长剑都三百亲兵同行。

以太子委任的左羽林将军张士贵统领后面的两万乡兵、义勇,以剑南道常平使贾润甫负责随军转运粮草军械。

得了前锋差事的席君买兴奋的拍打着胸脯,“末将必不辱使命!”

一声呼啸,二百麾下轻骑齐皆上马,打马出桃关,率先向松州奔驰而去。

距离松州,还有五百里!

第516章 游骑兵

千军万马奔行于山谷之间。

肩扛弩机的折冲府弩手们追随着一面面猎猎军旗,如蚂蚁行军。手持长矛的巴蜀乡兵,背弓带刀的蜀中游侠、义勇们,一路高呼着激昂的战歌前进。

一匹匹骡马,满载着军帐、粮食、器械组成蜿蜒巨龙。

淮阳王李道明骑着匹枣红马,身披黑光甲,伫立山坡,看着这条巨龙也不由的精神振奋,这位宗室本想跟秦琅的轻骑行动,可秦琅不带他。

做为如今宗室里少有的几位郡王,李道明能跟道宗、神通、孝恭等一起封王,倒不是因为他很厉害。事实相反,大唐立国时,其实李道明才十来岁,他初封武都郡公。

不过李道明有个很厉害的兄长李道玄。

李道玄开国时才十四岁,就封为右千牛卫大将军、淮阳王,骑射了得,举止文雅,跟堂兄李世民的关系最好,打小就是李世民的小跟班。打刘武周破宋金刚时,十七岁的李道玄就率轻骑冲入敌阵,破阵后甲衣上遍插羽箭。

打王世充,又是屡任先锋,跳荡无双,屡屡摧锋陷阵。

当时秦王李世民身边,有一大一小两员无双猛将,大的就是秦琼,小的便是李道玄。那时谁敢在李世民军阵前张狂,李世民便会让秦琼过去教他做人。而两军交阵之时,李道玄却跟条疯狗一样,每次都是奋勇争先冲入敌阵,最先破敌。

后来李道玄随李世民击败窦建德后,出任洛州总管,留守洛阳。

刘黑闼反,李道玄被任命为河北道行军总管,奉命征讨。

这是李道玄第一次独立统军,也是他头一次离开李世民单独做战。战事一开始,李道玄如以往一样亲率精锐率先杀入了敌阵之中。可是这一次,没有秦琼也没有李世民接应他,他的副将史万宝得到的军令是随后杀入,可他却故意按兵不动,他说李道玄是个毛孩子,跟着他乱冲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李道玄孤军陷入重围,史万宝却坐观其败,最终十九岁的李道玄被俘,拒不投降而遭杀害。而本想用李道玄做诱饵,自己好收渔人这利的史万宝,并没能得意,他被刘黑闼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而逃。

李道玄死后,李世民曾为他痛哭,说道玄喜欢模仿他,自己有责任。但实际上,李世民和秦琼等都很清楚,这个人人都喜欢的拼命李郎,其实是死于李世民兄弟之争。

道玄是李世民铁杆小弟,史万宝号长安大侠,他兄长是隋朝四大名将之一的史万岁,他跟许多关陇贵族豪强一样,其实都是支持建成的。道玄挂帅征讨刘黑闼,他故意让道玄兵败,本想自己捡个便宜灭了刘黑闼立一大功,谁料刘黑闼是个他对付不了的狠人。

道玄死后,李世民把当时才十来岁的道明带在身边教兵法,由秦琼教骑射。因为道玄死的早,还未娶妻生子,故李世民特意奏请皇帝以道明为嗣,袭承淮阳王之爵。

哪怕后来李世民对宗室下手,削他们的爵,甚至逼反了好几个,将他们诛杀,但年轻的李道明丝毫不受影响,淮阳王的爵位也不曾有半点削降。

如今也才十九岁的李道明,爵封淮阳王,官拜左骁卫将军。他是秦琼亲传的门生,所以当听说秦琼在松州被援,立即从洛阳赶回了长安。

秦琅不想带这位,虽然他总说自己得了秦琼真传,骑射无双,可秦琅还是担心万一这年轻的郡王挂在川西,到时可就麻烦了。

最后甩不开,只好让他跟着张士贵统领中军。

十九岁的淮阳王摘下自己的六石硬弓,在马上做了个挽弓之势,一声弦响。

一支羽箭离弦而去。

一道哀鸣声传来,一只黑雕中箭落下。

贾润甫催马过来,“郡王真是好箭法,我刚才连雕都没发现,结果郡王就已经一箭落雕了呢。”

李道明有些小得意,“我这箭术可是深得秦司徒真传的,就我这弓,那都是以前老师送的。”

贾是秦琼元配的兄长,因此还能充下李道明的长辈,他捋捋胡须,“这算算时间,三郎他们应当也要到松州了吧?”

“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去松州杀党项羌!”李道明恨恨道,对于秦琅不带他走,他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的。

·······

泯江畔,松州城外。

席君买正率领麾下二百精骑在河谷飞驰。

他们以迅雷不疾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杀出,二百骑展开疏阔的阵型,三骑一组,三组一队······

如同是一个个锋矢,锋利而迅疾。

他们在搜捕党项人的斥候轻骑。

秦琅站在后面的山坡上,远远看到了这场属于骑士们的角度。

轻骑如飞,三三两两的相互掩护,你追我逐,弓来箭往。

席君马头顶的那抹红色的盔缨异常的耀眼,他在奔驰的马上拉开了他六石的强弓,钩弦拉弓,瞄准了前面奔驰的一名党项羌轻骑,一箭过去,前面奔驰的党项羌骑应声落马。

羌骑肩膀上的鹰惨叫着飞起。

转瞬他又射出一箭,白色的羽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超强弓射出的是最疾射的劲箭,弓弦一响,箭便已经中敌。

又一名羌骑落地。

唐骑发出阵阵尖啸,这是强者的围猎。

这是打小习练骑射的府兵骑士,丝毫不比那些游牧的党项羌骑差,他们有更全面系统的训练,有更精良的骑士装备,并且有着极强的配合默契。

三个一组,三组一队,在这种小规模的尖兵哨骑的交锋中,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完全不用双手就能驭使战马,早达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快慢转弯,都是配合无间。

张超站在秦琅身旁,看的心痒无比。

“太厉害了!”

老铁枪看儿子这样,不由摇了摇头,“沙场多流汗战场就少流血,这些骑兵的骑射本事确实强,但他们每个都是打小就开始习练的,甚至常年跟自己的马同吃同住,所以才会有这么好的默契,仅凭两条腿都能把马控制自如,做到心随意动,人马合一。还有这箭,那也是常年累月的习练的,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要用硬弓练上无数次拉弦,还要一次次的用战弓去练精度。”

硬弓练力气,战弓练精度,没有个十几年的苦练,是做不到那些骑士那样了得的骑射的。

一个优秀的长矛手,或许练个两三年就能成,一个厉害的弩手或许三五年能成,但是一个优秀的弓箭手,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出不来的。

“我大唐府兵重视骑射,一军之中四成骑兵,而全军弓箭的装备能达到十二成。”

这意味着每个府兵,其实都还是个弓箭手,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不论是盾手还是长矛手,人人都还是个弓箭手,个个带弓持箭。

这种超强的弓弩配置,带来的就是唐军强大的远程杀伤力,以及凶残的火力覆盖。

还没接触,先来个三连射,给你一个万箭齐发,然后再捡起长矛大刀跟你砍。最要命的还在于,骑兵们还在两侧虎视眈眈,随时要来冲击追杀。

蛮夷们跟唐军打,最吃亏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处,装备不如唐军,射程不如唐军,火力不如唐军·······

“我以前让你好好练枪矛弓马,可你小子每次都喊累,动不动就说你要弃武学文,如今看你小子文不成武也不就,真是丢我老铁枪的脸。”

张超有些脸红。

“有些东西那是天生的,我天生不是习武打仗的料嘛。”

“你还有脸说,你看看三郎,人家跟你差不多年纪,人家就是天生的?还不是一步步练成的。”

“三郎骑射很厉害吗?”张超问。

“废话,三郎的战绩你难道没听说过?单挑胜过马槊名将谢叔方,一刀斩死上柱国王君廓,连隋唐两朝的悍将罗艺,都是被三郎所斩杀,你说呢?”

秦琅赶紧摆手。

其实他虽有比较光辉的战绩吧,但其实水份很大的,赢谢叔方是靠出奇不意的撒手锏,干掉王君廓那是补刀,至于罗艺,更不好意思提了,打只死老虎而已。

在这轮小股精骑之间的较量,很快就以席君买他们全面胜利结束,几百党项羌骑被他们杀的落花流水,若不是羌人接应,席君买能将他们斩尽杀绝。

“三郎,羌贼退却了。”

远处,哨骑大败的党项羌人,士气大跌,又看到这边旌旗招展,铁骑森森,于是主动的拔旗后撤。

“要追吗?”张超问。

老铁枪瞪了儿子一眼,“羌人这是主动后退,而且很谨慎,我们追什么?我们一路疾驰赶来,也是人马疲惫,现在既然松州之围已解,应当先做休整,然后再谈其它。”

秦琅带来的轻骑才三千多点,而对面的党项羌人却好几万,虽说论精锐肯定是唐军更强,但远来疲惫,也是没有余力再战了。

秦琅也是持这态度,要打也得挑时机找机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后力的去打,那只会陷入苦战,最终白白的消耗伤亡,这种仗最没意思。

前面山上,松州寨门大开,大队人马奔出。

第517章 虎威

双方都没有要硬拼一场的意思,于是党项羌缓缓后撤,主动解开了松州的围困,而秦琅也没有去追击的意思,任由他们后退十里扎营。

打马迎接出城的秦琼一行。

“阿爷!”

父子再次重逢。

秦琅仔细的打探着秦琼上下,看了半天见他倒是依然虎威不倒,没见哪受伤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

“你小子怎么跑来了?”秦琼笑着拥抱了儿子,伸手在他背上拍打着,不管怎么说,看到儿子辛苦赶来,秦琼还是很高兴的。

站在城外,爷俩有说不完的话语。

等聊了一会,秦琅才知道,其实就算他再晚点来都没事,党项羌围了松州差不多一个月了,结果一点便宜没挣着。

前后发动了五次攻势,结果每次都让秦琼借城寨之险轻松击退,自己几乎没什么伤亡,倒是羌人损兵折将甚众。

来而不往非礼也,前不久,秦琼还找了个机会,率轻骑夜出松州发动了一次夜袭,拓跋思头久攻松州不下,也有些懈怠,毕竟松州城里的秦琼只是被动守城。

结果大意之下,秦琼率精骑杀出来,一路差点杀进了他的中军大帐,斩杀他数百人,更是有无数人马惊慌踩蹋而死,最气人的是秦琼还放火烧了他们许多粮草。

天明之后,秦琼早就又回到山上了。

气的拓跋思头立即报复攻城,结果强攻半天,又丢了不少尸首。

攻城拔寨,本就不是这些羌人的长项,尤其是秦琼也不是坐以待毙,他在松州城里组织军民新建了数座石砌的碉楼,高达十几丈,在上面架上大弩。又在寨墙前,建了一排木制的箭塔,配上许多神箭手。

还在山上日夜不停的制造投石车。

今天投点石头,明天顺风投点火球,后天再投点粪汁什么的,搞的城下的羌人那是日夜不宁啊。

拓跋思头也组织偷袭啊夜袭啊等等手段,可没用。

秦琼防的那是滴水不漏,堂堂大唐的战神,来对付几个放羊的,那真是祖师爷考学生啊。

这种时候,拓跋思头若是理智点,他就应当撤退。

毕竟遇上这种硬骨头,想强啃是不可能的,只能另找机会。真要围困,拓跋思头也未必就更有本钱。

他人多,消耗更大,哪怕他是带了牛羊过来,可以放牧吃草,但一个地方的草,也是吃不了多久的,他们的牛羊只能越赶越远,可这样也一样危险啊。

只是他不甘心,不舍得放弃。

结果就犯了羌人做战的大忌。

羌人以往与汉人做战,最常用的一招就是袭击,趁虚而入。瞅准空子,盯着防守虚弱处猛干一把,有什么抢什么,抢完了就走,绝不恋战,更不去攻什么坚拔什么寨。

若是汉军来讨伐,那他们就撤退,或者找机会在险要处埋伏袭击。

不管哪朝哪代的朝廷大军敢深入这不毛,都会面临着地形不熟,后勤补给难供等问题,更不可能跟他们打持久战。

所以你来了我就走,你走了我又来,你大军在时我不来,你大军一走我就入侵,这种游击式的战法,在这种险要偏僻的边境群山里,可谓是一大制胜法宝。

可千百年来,也总有一些如拓跋思头这样的犟种,总以为自己人多势众,真的就能为所欲为了。

在这个时代,别说拓跋思头这点能力的羌酋,不说他这点人马,要知道就算到了后面唐蕃争霸的那个时代,双方动不动就出动一二十万大军,可也经常连一座小小的要塞堡垒都拿不下来。

不说其它的,大唐和吐蕃为了一个石堡城,双方都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在那种偏远的鬼地方,兵出的多,就补给不上,兵出的少,可面对天险又难以强攻下来。

后来唐玄宗为了面子,非要派大军强攻,结果拿了上万人的性命去填,才填下了那么个小城堡。

石堡城其实比松州小多了,驻军也远不如秦琼呢,守将也绝非什么稀世名将,就是凭借地处偏远,地形险要,让无数名将在他面前望之兴叹。

这种地方,简直就是绞肉机一样的存在。

思头想强攻,那真是打糊涂了。

所以秦琼其实一直是赔着耐心的,就怕把这拓跋思头给惊醒了,然后跑了。好不容易碰到这么犟的一个傻子,多难得啊。

“这么说我还来错了。”

“那倒也没,我的哨骑抓了几个舌头,得知一个消息,因为拓跋思头在这里久攻不下,拓跋赤辞已经派人来传令,要让心腹拓跋细干接任主将之位,同时那拓跋赤辞还跟党项羌细封部等达成了协议,说服他们一起出兵,目前细封步赖等正率领着几万人马过来了。”

秦琅笑笑。

“以此地之险,就算来十万人,我想信有阿爷在,他们也破不了。”

“他们确实攻不下松州,但他们可以绕过松州去打扶州、茂州,甚至是威胁益州。”

连党项羌第二大部落细封部的首领细封步赖都亲自出动了,可知这次党项人确实也是意识到了危机。

他们绝不能容忍大唐把松州再夺回去。

开了这个开子,那么以后岷山诸山里的地盘,全得让唐人夺走。

蜀地平原可以归汉人,但平原西边的群山众谷,那得在他们羌人手里。

为了这样一个大的共同目标,所以这次党项羌难得的能达成一致,联合举兵。

“不能让党项人越过松州往东去,否则边地百姓将陷于水火之中。”秦琼说道。

“我调了两万四千人马过来,有府兵,有乡团,还有志愿义勇,不过若要在松州来一场大会战,我的准备还不够充足。兵不够多,粮饷和器械也不足。”

秦琅准备的只是救援松州,打一场小规模反击战的后勤。

而现在按秦琼的话,这可能是整个党项羌的一次联合进攻,整个党项羌若是都动员起来,精锐羌兵能超过五万。而以羌人的强悍,他们的青壮妇人甚至老人少年们,也都是可战之兵的。

这要是拖家带口的赶着牲畜过来,那十万人只怕都不止。

在这种鬼地方打仗,对朝廷来说,其实最难的还是后勤供给问题。松州这种偏僻地方,若是说供秦琼和把利部那么几千人,倒没问题。就算被围,坚持个半年以上都行。

可一旦来了千军万马,那到时后勤粮草器械的压力,都能把唐军自己压跨。

“你的中军还有多久到来?”秦琼问。

“起码还得十天左右。”秦琅回答,虽说从故桃关到松州只五百是,可这是五百里山路,还是极不好走的山路。

特别是带着粮草辎重的步兵们,就更不好走了。

“那我们可能等不及了。”秦琼摇了摇头,“我有两千人,你有三千人,加起来我们现在有五千人,对面有约两万人马,不过真正青壮精锐战士,不超过八千。真要打,我们有很大胜算。”

秦琼打算趁党项羌大部队还没过来前,对已经疲惫不堪,士气低落,还临阵换帅的拓跋部发起一场反击。

“让弟兄们今晚饱餐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先击败拓跋部!”

次日。

天尚未亮!

松州寨的城门已经打开。

秦琅带来的三千余轻骑,由苏定方率领指挥,最先骑马出寨,在城外列阵。

紧接着秦猛秦彪以及把利步利率领的三千汉羌轻骑,也骑马出城列阵。

秦琼的兵马中,补充了部份参狼羌人。

六千人马,不论步骑,全都骑马。

列阵之后,缓缓向前推进,很快就到了拓跋羌人退后立营之处。

牛角号阵阵。

依然是由席君买率领的轻骑前锋哨骑,先在两军之中猎杀那些羌人哨探。两军交战,其实哨骑的作用非常重要,他们既要负责收集敌情,还要负责传递军情,同时还要负责拦截对方的哨骑来窥探我方的军阵、调动等。

两边的大军都在调兵布阵,中间的哨探们往来追逐,互相攻杀。

没有多久,羌人的哨骑就被全部压制回了本阵,再出不来了。

席君买等纵马奔驰,在羌人阵前呼啸,十分得意张狂,可却没有一个羌骑敢再出来。

秦琅陪着秦琼来到一处山脚坡地,在这里立下中军帅旗,既有山可依靠,防止羌骑迂回冲杀中军,也能够登高远眺战场,了解整个战场的走势变化,以随时调整指挥。

秦琅的亲兵护卫着左右,另有几百人马则充做最后的总预备队,以适应战场调整之需。

从这高处往前看,平塌的河谷直延伸到泯江边,密密麻麻的全是拓跋羌,绵延数里,后面点还能看到有无数的牛羊等混杂其间。

“两万人差不多,牛羊也有几万头,若能击败他们,一口吞下,那你那两万多人过来了,也不愁军粮了。”秦琼笑着道,大战来临,他却指挥若定,十分轻松。

对于秦琅和张超来说,对面的羌人那是人山人海,满山满谷,可对于秦琼、老铁枪他们这样的老将来说,却能一眼就准确的判断出敌军的数量,甚至能仔细的分出对方有多少精锐,有多少老弱等等。

“拓跋羌号称是党项第一大部,光是精锐战士就有两万多人,可是你看眼前这些人,大多数人倒是衣着破破烂烂,手里拿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铁甲更是少的可怜,比起他们的盟友吐谷浑可差许多,比突厥更是不如。”

秦琼指点敌军,一脸不屑,“打仗就打仗,拖家带口还赶着牲畜,这岂是打仗?这倒像是两个部落斗殴群架,这真要打起来,那些妇孺牛羊,就是最好的突破口,是他们的软肋七寸。”

第518章 羌命也是命

在秦琼看来,不管拓跋羌如何自大,可在他眼里,就只是一群放羊的牧民,放羊也许他们很专业,但若说到打仗,他们可就太业余了。

永远不要拿业余来挑战专业,毕竟人家秦琼的职业就是武将,专门打仗的。

战场上。

唐军军阵上空响起震天的呐喊声,气冲云宵。

帅旗后,一面面牛皮大鼓开始擂动起来。

战鼓之声激昂无比,让每个唐军都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

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抢俘虏抢牛马的时候要到了。

羌人先是有些惊惶,人马似乎都退了退,可很快在一些羌酋的喝令下,又开始向前拥挤。

他们也开始鬼吼乱叫。

“东施效颦吗?”

拓跋羌人在狂吼乱叫一阵后,主动发起了攻击,无数羌人骑着马提着破刀烂矛,向着唐军呼啸杀来。

骑兵的对决么?

秦琅为那千军万马奔腾时产生的巨大震动冲击力,而心中惊叹。这种场面,确实是非常惊人的,普通的个人,在这种冲锋的骑兵集群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脆弱。

只是他们碰上的是唐军。

六千唐军。

一千护卫中军主帅,五千在河谷列阵。

中军三千骑,两翼各一千骑。

唐骑排兵布阵,深有讲究,并不是一窝蜂似的乱冲而已。

当拓跋羌已经开始奔跑起来时,中军的三千唐军,却反而在这个时候下马了。

大盾在前,长矛在后,刀排手两翼护卫,弓弩手居中射击。

后排还有双人弩、伏远弩,以及八牛三弓车弩摆开。

大地都在拓跋羌骑的马蹄下震动,可三千唐军却毫无畏惧。

这些被秦琅从巴蜀各州紧急征召而来的府兵,个个身经百战,无所畏惧。

“发弩!”

一名名旅帅、队头在阵前喝令。

射程最远的大弩小弩齐齐发射,弩矢如蝗飞出。一排弩手射完,第二排接上,第二排射完,第三排又接上。

弩手们射完一轮,弓箭手们跟上。

不论是长矛兵还是盾牌兵又或是刀斧山骑兵,这个时候全都挽弓朝天射。

这突然间爆发出来的惊人火力覆盖下,刚好冲入射程里的羌骑们顿时惨叫连连,无数人马中箭。

缺甲少盔的羌骑,人仰马翻。

调整奔驰中的战马翻倒,让后面密集跟进的羌骑更是摔倒无数。

每个士兵只发三箭,也不瞄准,只是对天迅速吊射三箭,然后便赶紧把弓扔下,换上自己的主战武器。

盾牌手们把大盾顶起,长矛手们将一支支长矛对准前方,刀排手也是一手挽盾一手持刀。

只有弓箭手们,还在前排的保护下,继续在张弓放箭。

军阵前,一排排的削尖的拒马树立着,还有唐军撒下的铁蒺藜在阳光下散发着冷芒。

远远的。

秦琅看到那股黑色的羌人浪潮,狠狠的撞上了红色的唐军军阵,似乎天地都为之晃动了几下。

随之便是白刃战。

在这处并不算宽的河谷对决中,羌人居然硬冲了唐军的军阵。

这是多么可怕的敌人,跟猪一样。

“其实他们没有其它的选择,或者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觉得能以多胜少,比我们凶,比我们强,他们或许是遗忘了他们祖先曾经在我们中原大军前的惨败!”秦琼倒是依然镇定十足。

他或许早就料到羌人会这样打,所以他没让骑兵上马骑射,而是下马结阵迎敌。

河谷成了绞肉场。

羌骑前仆后继的往前冲,可无一例外的都倒在了阵前,他们根本冲不破唐军的军阵。

血腥味越来越浓,弥漫了整个天空。

泯江水也渐染上红色,越染越红。

“羌人败了。”

秦琼转身,不再观看战场。已经不需要再观看了,对于这些羌人来说,当他们全都投入进攻,一起冲锋后,其实他们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冲破杀穿敌阵,然后不断分割包围敌人,将他们一一绞杀,最后取得胜利。

这也确实是刚取代了拓跋思头的拓跋细干的战术。

想法是好的,可他们根本没想过,万一这两万人马全都投进去后,依然杀不穿唐军的军阵呢?

细干没去想过,思头都没去想过,所有拓跋部的头领们,甚至就是羌民们都不曾去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们看来,两万人打五六千,这几倍的差距啊,数量太悬殊了。数量也就意味着实力,起码在党项羌人中就是这样算的。

哪个部族的青壮多,那就意味着谁家战士多,谁就拳头硬。

好不容易唐人肯出城来战了,自然要一战杀穿他,击溃他,不给他们再跑回去的机会,若是小心翼翼的纠缠,那唐人见势不妙跑了可就亏了。

不能吃这个亏,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一上来就要全军出击,碾碎他们。

当他们冲锋后,发现唐人并没有也冲过来时,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下,没想太多。

可等他们觉得不对劲,伤亡的有些惨重,依然杀不穿的时候,已经晚了。

战场之上,千军万马,本来就是难以指挥。

一个将领,战场上能够直接指挥的人也就那么百来个人,超出这个数量,已经不能只靠声音或动作来指挥到他们了。

得需要更复杂的指挥系统,比如号角、旗语等。

但是就算有了这套复杂的指挥系统,可如果你把所有的兵都投入了战场上,在一场超过万人的交战中,撒出去的兵就很难再调整了。

所以如秦琼这样聪明且有经验的将军,都会有几套预案,还必然会有预备队,甚至就算是排列好的军阵,其实也是分批次的。

绝不会有人一下子就把全军都给派出去,这意味着你这个指挥官已经把所有筹码扔出去了,也把所有的主动权留给了别人。

一个失去了军队控制权,失去了战场主动权的将领,是没什么机会赢的。

拓跋羌骑一股脑的只知道往前冲。

结果秦琼让中军顶住了羌骑的冲击,然后不断的以旗语向战场上的那些校尉们传令,让他们再听令调动。

两翼的骑兵更是很有耐心的一直在等待着。

秦琅感叹,这就是指挥的艺术啊。

那些羌人就跟他以前读书上上街打群架一样,根本没有半点指挥可言,反正就是全凭一时之勇,冲上去乱打。

而人家秦琼指挥的唐军,就跟一群特种兵行动一样,有组织有配合。

“两翼骑兵出击,迂回包抄羌人后阵。”

当秦琼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也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的控制权,现在是收割时间了。

两翼各一千唐骑,如雷狂飙,他们看都没看那些堵的无头苍蝇一样的羌骑,从两翼滚滚杀过,将挡在面前的羌人碾碎成泥。

两把尖刀直插向羌人后阵。

那里是最薄弱之处,一群羌骑随军的妇孺老弱,为战士们看马放羊,他们护在后面还不知道前面战斗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以为自家定能大胜。

还在等着前方传来信号,让他们去捉俘虏抢牛马呢,一个个还脸上带着笑容。

当如雷的声音在他们前面响起,当一骑又一骑身披铁甲的唐骑提着长刀出现,他们脸上全是莫名的惊骇之色。

战斗一直进行到了午后时分。

两万余羌人被击溃。

唐军从松州城下,一路追击溃败羌人到了二十里外的羊洞河谷口。

羌人伏尸三十里。

从松州城下沿泯江到羊洞河口,到处都是伏倒的羌人尸体,还有到处受惊乱窜的牛羊马匹。

血腥弥漫山间河谷,泯江彻底染红。

河中堆积的尸体甚至堵塞了河道。

唐军依然还在追杀羌人。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持械不降,就会被唐军毫不留情的射杀砍倒,那些勇猛的唐军,打起仗来凶悍,杀起人来更是毫不手软。

鸣金之声未响起,所以战斗还未结束。

没有府兵在这个时候去割首级,抢牛马,搜金银,大家都在忙着追杀溃敌,也不敢去做其它。

秦琅骑马随着秦琼巡视战场,看见遍地的尸体,还有成堆成堆的俘虏。

说不出的一种心情。

虽然打了一个大胜仗,可却反而心情沉重起来。其实这些羌人也是人,羌命也是命,羌人在后世时,还早已经彻底溶入了华夏大家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可是在此时,他们做为此战的失败者,却伏尸遍地,仓惶逃命。

是不是罪有应得?

秦琅也说不清,松州是大唐的还是本该属于羌人的?这是个谁也说不清的话题。

“你在想什么?”秦琼问儿子。

“我在想,羌命其实也是命,可以鸣金收兵了,不要再杀了。”他摇头苦笑,“杀了可惜,不如捉俘虏拿去发卖为奴,也是一大笔收益,可以给弟兄们抚恤伤亡,奖赏军功,补贴军需。”

秦琼面无表情的望着儿子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战争无情!”

他走了几步,叫来了传令兵,让他传令收兵。

“不得杀俘。”

张铁枪对秦琅道,“其实本来不需要那么多俘虏的,留着浪费粮食,尤其是那些老弱伤残,运到益州去卖也未必划算。”

正常情况下,将领们会很不客气的把这些浪费粮食的部份给杀了,可现在秦琼还是顾虑了儿子的感受。

“细封步赖很快就要率党项联合大军到了,咱们没太多精力顾及这些俘虏的。”

秦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还是坚持尽量多捉点俘虏。

“那些俘虏交给我来处置,我会安排人将他们尽快带离松州,送到益州去的。”

“押运这么多俘虏,也需要不少兵马的,更何况,这一路五百里,人吃马嚼可是很大笔开销。”

秦琅只得苦笑几声,“打了这仗,我们也收获不少,粮食暂时应当不缺的。”

老铁枪哈哈笑了几声,摇摇头走了。

第519章 得之桑隅,失之东隅

松州城里,欢声雷动。

一个个战士腰里系着拓跋羌胡的首级,手里牵着俘虏,连马鞍子上都还系着几匹缴获的牛马。

记室参军事及各参军事们带着众多书手,正在奋笔疾书,为战士们登记军功,点验首级、俘虏、缴获。

秦琼治军严格,缴获全都要归公,战马牲畜皆按五分之一赏赐钱帛。秦琼更主张集体军功,首级、俘虏、缴获,最低也是以队为单位记录,全队所有,每队再评出两三个表现最好的。

斩首太多,文书们一边飞笔疾书,一边不时用左手掩住口鼻。

秦琼是松州刺史,自然也是这场战役的主将,而秦琅做为援军,奉太子监国令来援,又是朝廷宰相,故此秦琼把统计军功的重任交给了他。

席君买浑身是血的回来。

“可受伤了?”秦琅这几天对这员身材略微发福的猛将可是极为赞叹的,这小子说自己胖了三十斤,可在战场上,那就跟风一样,所向无前。他那把六石强弓,秦琅都亲眼看到射杀了十几名羌人。

他那二百轻骑前锋哨探,那是有目共睹的猛,两次都把羌人哨骑杀的落花流水。

“都是羌胡的血。”席君买提着头盔一屁股在秦琅身边坐下,“好久不上阵了,这骨架都要颠散了。”

“抓到了拓跋思头或拓跋细干没有?”秦琅给他递上水壶。

“司徒收兵令下来,不敢违抗,倒是让那两贼酋给跑了。”席君买不太好意思。

秦琅拍拍他的肩膀,“跑了就跑了,反正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今天让他先跑,下次咱们再上门将他们抓回来就是。”

战场打扫了一整天,战果更是清点了三天时间。

缴获了数万的牛羊。

一战斩杀了一千三百余级,另俘虏了一万五千余人,大约有五千人左右跑掉了,跑掉的还基本上是青壮,这些家伙弃了自己的父母妻儿逃跑,这让秦琅对他们很是鄙视。

不过此战过后,秦琼他们也确实是没有余力继续穷追不舍。

这三天,打了大胜仗的唐军上下喜气洋洋,更是杀牛宰羊的庆贺。大家没有理由不高兴,这仗那是上阵上获。

羌贼又是两万余众,所以秦琅这个宰相钦使也是大方豪爽,直接开出了二十五个跳荡功,五十个先锋第一功,一百个二等功,三百个三等功。

对于那六千参战的唐军将士们来说,这意味着有四百多个幸运的家伙能获得勋官甚至是武职。

而那些军官们也很兴奋,一战下来,又有机会升迁了。

当然除了少数幸运儿能获得大功,更多的人高兴的在于发财了。

斩首、俘获,还有缴获的战利品,都是明码标价的赏格,一个首级能换多少钱,一个俘虏能换多少钱,一匹战马,一头骡子,一头驴能换多少钱,甚至是一件盔甲,一件武器等,都有相应的赏赐。

拼了命上战场,还自带武器干粮,为的是啥?不就是为了有机会授勋封官,和赏赐发财嘛。

大家都是俗人,你也不要空谈理想,来点现实的。

秦琅自己也是俗人,所以他从不空谈。

一张张榜文张贴在军营,派参军向兵士们宣读,赏赐直接就公开,并给每人登记到账上,待他们返回军府里,就能领到钱帛回家了。

而军功,秦琅也已经向朝廷奏捷请功,每个有功将士的名字都在上面。

反倒是那一万五千多的俘虏有些让人为难,这么多的俘虏,每天要浪费很多粮食,还得派人看押。

这些人是秦琅救下来的,要不然战场上唐军绝不会留这么多,或许打扫战场时,能有个五六千俘虏就不错了。

现在这些俘虏,每个人松州已经给了十匹绢的赏赐,记录在账上。秦琅向秦琼他们拍了胸脯,表示会解决掉这些俘虏。

他调派了自己的五百名士兵,并让把利步利派儿子带一千手下随同,送此战的几百名伤兵回益州成都,同时把那一万五千拓跋俘虏,连同约三千名宕昌羌俘虏一起押送回去。

一万八千名羌俘,秦琅的处置办法也简单,押到益州,立即组织拍卖会,把他们给拍卖掉。

他甚至都已经内定好了一千名俘虏,准备买下,送往各处庄园、工坊,以及武安州封地。

要不是俘虏数量太多,耗费太大,秦琅都想把这批俘虏全都买下的。

松州行营给士兵们的赏赐是每生十匹绢,但除了这十匹绢,行营还要摊算其它的战斗赏赐,以及损耗开支等,所以这些俘虏送去成都拍卖,成本也不低的。

当然,秦琅计划是青壮俘虏起拍价一百匹绢折二十贯钱,而老弱起拍价十贯,年轻妇人十五贯起,所得之钱,主要用于兑现赏格,以及抚恤伤残,并用于军需,剩余的还要上缴朝廷,并留一部份给松州建设之用。

相比起直接在战场上砍杀掉,秦琅觉得那真是太浪费了,一刀砍了虽然省去很多后续麻烦,但也让将士们都有很大损失啊。

所以秦琅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番,行营的将士们倒是对秦琅的处置方案很满意,甚至当敌军将大兵压境之际,秦琅还要调走一千五百名士兵押送这些俘虏回去,也都是同意的。

那些俘虏可都是大家的钱啊,价格卖的越好,大家回头就能分的更多。

送走伤兵,押走俘虏,松州只剩下了五千多人。

其中秦琅和秦琼的人马三千出头,把利羌和宕昌羌降兵五千。

有了宕昌羌和拓跋羌两次不远千里来送牛马粮草甚至是武器,松州现在倒是不缺吃的也不担心箭支等了。

尤其是得了几万头牛羊后,现在很充足了。

松州每天都在屠宰牛羊,进行粗制加工,或盐腌渍,或风干,或火熏,尽量储存起来,以备一场持久战。

席君买被秦琅授了一个跳荡功,带着满心欢喜又出发打探敌情去了。

三天后,正当松州行营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席君买回来了。

“一个坏消息,扶州文州被围。”

席君买告诉秦琅,细封步赖没有沿拓跋思头的路线而来,他反而是在更北面翻越岷山,沿着山间纵横交错的河谷小道,直往扶州而去。

“细封步赖率军突袭了扶州西北的钳川,拿下门户钳川后,再奔袭扶州州城同昌,刺史蒋善合被围困于同昌城中,党项往利氏和费听氏兵马则绕过同昌,沿白水河谷,奔袭文州。”

“利州刺史、应国公恰在文州,退入文州城中协助守城,才保住文州不失,可也很危急。”

扶州和文州,都是在剑南道的最北端,这里原本最初划道时,是划入陇右道的,但最后还是以羌水南面素岭山为界,南边划入剑南道。一条白水河发源于西面岷山,流经两州,东入利州,汇入白龙江中。

这两州的地形,比松州好不到哪去,四面皆山,高山深谷。

秦琅也没有想到,这细封步赖居然会直接奔那去了。

这是围魏救赵,还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或者说是细封步赖故意反其道而行,就是预先料到拓跋部在松州会败?

“羌贼多少?”

“我们路上抓了一个羌人信使,审问得知,约五万人马,细封步赖率三万,费听长胜和往利仁利率两万。”

秦琅取来地图,展开细研究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何细封步赖不带着大军赶来松州这里,反而跑到北边去了。

“莫非是他们听说了武士彟带着援兵从那边过来,所以先去打援去了?”

席君买倒是很支持秦琅的这个看法,“或许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应国公从利州出发已经很久了,只是路不好走,在路上耽误了。”

利州出发走北线,经文、扶二州,是可以抵达松州北面,再沿岷江河谷而下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毕竟在武德时,党项人已经几次从钳川方向入侵扶、松、文州了,对于熟悉当地地形,对后勤道路要求较小的他们来说,唐人难走的路,他们并不难走。

“扶州现在很危急。”

扶州这几年受羌人和吐谷浑的接连入侵影响,如今人口流失严重,更没有什么边防军队力量,现在羌人突然杀过去,这让蒋善合连紧急动员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今被困州城,可城中军民就那么点。

“有谁知道蒋善合的注色经历?”秦琅问。

“我知道。”

秦琼从外面大步进来,“蒋善合本名蒋合,字玄符,洛阳人。大业八年,征辽东时立功授建节尉。后隋末之时随孟海公举事,占据郓州。武德四年,孟海公被窦建德击败,手下军队被窦建德收编后与徐圆朗军队派到洛阳救援王世充。

后中原大战结束,窦建德、孟海公等被押到长安处死,蒋合以郓州之地降唐,被任命为戴州禹城县令。之后孟海公的从弟戴州刺史孟啖鬼以孟海公儿子孟义为首领,在曹戴二州举兵反唐,并打算联络蒋合一同发难,但蒋合暗中召集亲信,设伏杀了孟啖鬼向朝廷请功,因此被授为大将军,郓城县开国公,他改名蒋善合,不久授郓州都督、刺史,六年,转扶州刺史至今。”

秦琼对蒋善合的经历倒是如数家珍,总的来说,这又是乱世里的一个人物。早年也跟秦琼一样是隋朝兵,最终成了唐将。

不过以往没什么太大的名气,所以虽说靠着背主杀上,封了个县公和都督刺史,但朝廷对这样的人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所以很快就把他从中原腹心调到了这西南边疆,其实就是贬降了。

蒋善合来扶州也有六年了,却还没挪过窝,他刚来时还曾击退过羌人入侵,就是在钳川击败的羌人,可六年过去,这位蒋刺史也心灰意冷,无心再顾政务边防。

松州秦琼被围,蒋善合迟迟没发兵来援,甚至都没加强下钳川这个门户的防御,结果就是自己反被羌人打上门围困了。

听完后,秦琅很想说蒋善合这种人一点也配不上他加的那个善字,这种人就是活该。

“我们得出兵救援!”秦琼却似乎一点也没在意之前蒋善合的见死不救。

第520章 奇耻大辱

扶州在什么地方?

那是九寨沟啊。

风光旖旎是没错,但在这个时代,更多的还是偏僻,交通不便,那皑皑雪峰看是好看,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在这个夏天那是相当的冰爽,甚至在背阳的山沟里,还有着积年不化的冰层。

若是有空的时候,秦琅还真愿意去那山沟沟里避暑游玩,享受下世外桃园般的宁静。

可是要在这种地方打仗,那真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想。

秦琅看来,扶州其实救不救都没太大关系,因为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地还可再得。

打仗,他的理解,最关键就是得把握主动,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能走进别人预设的战场,那意味着会受到许多限制,这样的仗很难打。

一个扶州,人都没多少。

“说起这个扶州啊,隋大业年间改州为郡,称同昌郡,下管辖七县,实际上就是如今的扶、松、文三州之地皆归同昌郡。”一名白胡子的参军事是从益州调来的,他对于这里的情况倒是比较了解一些。

据他所说,如今的松州,在北周保定五年,最初是设置龙涸防,就在现松州城。然后吐谷浑的龙涸王莫昌内附北周,于是开始设置扶州,管理龙涸郡一郡,并嘉诚、交川等四县。到隋开皇七年,废扶州,嘉诚县和金崖县都并入观州,交川县和江潭县则归会州管辖。

同年邓州又改称扶州,治同昌县。

邓州之名,其实是来源于这里以前的邓至羌,他们居于白水流域,所以也称白水羌,他们北邻宕昌羌居住,首领也称王,实力稍弱于宕昌羌,后来也内附北魏。受封为龙骧将军、邓至王,附魏后七十余年,被吐谷浑灭,投奔西魏,西魏派宇文导率兵送其复国,但不久还是灭亡,其部并入了党项羌,走的是宕昌羌一样的路子,比宕昌羌灭的还早。

所以后来北周在此设邓州。

到大业末改州为郡,再到大唐复设州县,只是原本大业时同昌郡还有一万余户人口,可到了现在,三州加起来人口都不过千户。

蒋善合在扶州这些年的荒政,更是导致人口大量内迁逃亡,越发使的这扶州几乎荒废了。

在秦琼到来前,松州更是已经完全被羌人占据了。

扶、文两州,也经常有羌人过界来牧羊放牛,蒋善后也无力管束。

虽然如此,可秦琼依然打算去救援。

他没来之前,羌人越界,羌人劫掠,这些他管不着,可如今他既然来了,那就得管。

就算扶州那不是他的封地,他也认为有义务。

秦琅面对这样的老子,也只能无话可说。

他提议,再等几天,毕竟再有个四五天,张士贵和李道明、贾润甫就应当率他的中军两万人马过来了。

到时一起北上救援扶州,更稳妥。

可秦琼认为救急如救火,而且从松州到扶州,虽然比利州到扶州路好走点,可大部队也不好行军,轻骑救援更好。

“苏定方率本部两千,驻守甘松岭隘口,修筑营栅,构筑堡垒,防止拓跋羌来犯松州,我率汉羌三千前往扶州解围,三郎你率两千留守松州。”秦琼做出部署。

秦琅反对。

“阿爷你负责坐镇松州城,让把利司马带两千羌骑协助梁建方与高侃二将领五百骑守甘岭岭。”

“我去救援扶州。”

“还是我去。”秦琼不放心儿子去。

爷俩争执不下。

苏定方请求率兵出战,希望秦琼父子都坐镇松州,理由是二人身份尊贵,不能亲身犯险,若是他们统兵出战,将士们还得时刻担忧二人安危,难免分心,不利于做战。

“报!”

爷俩这边还没争出结果来,席君买又来报。

“刚从北边回来的侦骑,蒋善合弃守扶州,仅带百余骑趁夜逃跑。”

秦琼一听,一拳头就砸在了桌案上,一张上好桌案,顿时四分五裂开来。

军人最恨的就是逃兵。

一个弃城而逃,那是极大的耻辱。

先前松州被围,蒋善合见死不救。如今扶州被围,秦琼这边马上要出兵救援,可姓蒋的却才几天时间就不肯守了。

扶州城中虽才几百户人口,但也有两三千军民,结果这家伙就这样偷偷的弃城逃跑,置百姓于不顾。

可耻。

“扶州失守,不用出兵了。”秦琅道。

“扶州失守,更得去救援,要不然,那几千军民百姓岂不陷于水火之中?”

“可扶州已失,咱们再过去,实属不智,不如暂避锋芒,在松州以逸待劳?”

至于文州,那里离利州、剑州等近,可从那边抽调兵马去解围,或者也暂时不必理会,先守好剑州利州,集结兵马,等准备齐全之后,再行反击。

他是坚决反对这么被动的由敌人牵着鼻子走的。

“我们得有自己的一套作战计划,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好了。管他几路来,我们只一路去便行!”

秦琅甚至干脆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冒险计划,既然党项八部这次联手进犯,如今拓跋部在松州元气大伤,而其它几部主力的五万大军跑去了扶、文,那咱们就来个避实就虚。

他来我去。

他既然跑文扶去了,那我们就越过松岭关,直捣他们党项老巢。

苏定方眼睛放光。

“卫公这招围魏救赵避实就虚简直是太妙了,画龙点睛之笔啊。如今羌人主力在外,我们正好可以直捣其巢穴。”

从松州跑去扶州,路远难走不说,人家还已经攻下了扶州、钳川,兵马且众,又占据了地利,秦琅他们远去疲惫,现在还兵力少,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但若是换个思路,出甘松岭去打党项羌老巢,可不就是趁虚而入?

出了甘松岭,西面可就地势要平坦的多,而且多草原,不再是高山深谷了,那边行军更方便。甚至还能劫掠羌人的牛马补给,以战养战。

“阿爷,我们不能任由羌人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我们得掌握主动。让他们去打打文扶,扶州已经失守了,就不要去管,我们守好松州,然后绕到羌人后面捅他一刀子,看看谁最先吃不消!”

扶州反正丢了,本来也没多少人,而文州靠近剑州、龙州、利州,又刚好有武士彟带来救松州的五千兵,所以撑一段时间应当是没问题的。

这么一来,应当是羌人撑不住的。

毕竟得个一无所有的扶州,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呢?可一旦他们的老巢无人防守,任唐军深入,那可就要完蛋了。

秦琼在沉吟。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想法,只是身为朝廷将领,守土有责。像秦琅这种换家的大胆想法,不应当是一个朝廷官员应有的想法,起码要先保证自家不失。

当然,纯从军事角度考虑,秦琅这想法确实比救援扶州更好。

“光天化日之下,我大唐的扶州居然被党项羌贼攻陷,数千大唐子民陷于胡虏之手,这是我等大唐官员将领的奇耻大辱。”秦琼扯着衣领低吼着道,他的眼睛瞪的很大,发着红光,十分吓人。

秦琅只考虑如何打胜仗,如何付出更小代价。

但秦琼却还考虑到其它,他认为虽然扶州是个边境上的小州,也是个很穷很偏人口很少的州,但这是大唐的正州,这是大唐的疆土,不是羁麼州,现在却被羌人攻陷,这对贞观朝的君臣们来说,这是比当初颉利兵临渭水结城下之盟一样的耻辱。

“必须夺回扶州,且是尽快。”

秦琼似乎犯倔了,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的想法。

秦琅跟苏烈对视,都对此很不理解。

东方渐晓。

唐军出寨。

八千兵马向北蜿蜒而行三十里。

“就在此分别,祝你们此去一帆风顺!”秦琼一身铠甲,在呼雷豹上对儿子道。

秦琅无奈,“阿爷真坚决要去扶州?”

“嗯,守土有责,我是陛下钦封的松州世封刺史,所以守边是我第一职责。而你是监国太子拜授的行军总管,是讨敌伐叛的,我们父子就此别过吧。”

豹子头拿头磨蹭着它娘的脑袋,依依不舍。

爷俩最终谁也劝说不了劝,所以秦琼最后决定,父子分兵两路。秦琼统松州之兵北上入扶州,寻找机会,收复扶州,救援文州。

而秦琅率本部三千骑西入党项,去深入敌后,直捣敌巢,围魏救赵,爷俩各出一军。

考虑到秦琼的坚持,最后秦琅答应了,他也派人给即将到来的张士贵李道明等去信,让他们加速赶来松州。到达松州后,分部份兵力由李道明带领留守松州,其余由张士贵和贾润甫率领北上追赶秦琼,会师合兵。

有张士贵大军马上就能到,秦琅这才能放心和苏定方西进。

他是一支偏师,只有三千轻骑,但他相信,只要运用的好,比跟着秦琼北上扶州能发挥更大效果。

只要他在党项羌老巢闹的够劲,也能给秦琼分担很大压力。

“阿爷此去肯定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所以我也不祝阿爷一帆风顺了,我祝阿爷此去,乘风破浪,所向无前!”

“若是阿爷见到应国公,替我跟他说声抱歉,我没去救援他。”

秦琼笑笑,“他能理解的。”

爷俩各催坐骑,分道而行。

秦琼向北,秦琅向西。

八千兵马,兵分两路!

第521章 霍去病再生

西倾山下。

雪山融化的雪水汇聚成溪流,在山下的苍茫草原上蜿蜒流淌。

清清的河边,伏尸遍地。

席君买催马缓缓巡视战场,满意的看着这处被剑与火征服的部落,甩了甩刀上残留的血液,他召来部下。

“给卫公传信,就说野利部又一处人马被我们灭了。”

自越过甘松岭以来,秦琅率三千轻骑深入不毛,杀进了党项羌的腹地老巢,疾如风,烈如火。

神出鬼没,迅疾如风,青壮都越过岷山入唐境劫掠的党项人,遭遇闷头一棒。

如秦琅预料的一样,一路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一人三马,纵横草原河谷,不带辎重,就地掠夺补给,以战养战,在这夏日凉爽的季节里,还真是潇洒爽快。

席君买一如继往的打前锋,算上今天这处小部落,光是他这二百骑,就已经攻灭了十七个小部落,斩杀三千余众了。

一名关中子弟过来,“依然不留活口吗?”

席君买收刀回鞘,点了点头,“带着也是累赘,留着却还是祸害,都杀了。”

“留下一只左耳回去请功就行了。”

关中骑士们对这道命令毫无异议,他们是来报复羌人入侵的,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一群羌人被押到河边。

骑士们对他们进行最后的审讯,问明附近的部落所在,人丁牛马数量,以及道路河流等等。

参军事把得到的消息汇总,并相互验证,然后在自己的地图册上标记清楚。

“好了,我不需要了,交给你们了。”大胡子参军合上地图,对那位队正道。

队正点头,提着刀来到那队羌俘面前。

“来世,莫要再做羌贼!”

一声令下,一片刀光闪过,骑士们挥动手里的斩马刀,将那一排俘虏全都削下一只左耳,惨叫连连中,骑士们再次举刀,复又落下,这次却是刀过颈断,脑袋落地。

血腥味四起。

骑士们一个个表情不变,上前把分离的脑袋和尸体踢入河中。

从雪山上融化积聚的清澈河水,瞬间染上红色。

“老三,把耳朵捡一下,别少捡了。”

队正冲一个年轻骑士喊了声,便提着刀转身走了。

那年轻人应声,提起一个口袋,开始弯腰蹲地上把一只只刚割下的耳朵捡起来。

首级携带不便,俘虏更不好带,于是他们干脆就只留一只左耳,这样易带也能够拿回去请功为凭证。

每只耳朵上拿箭插个孔,拿绳子十只一串的绑起来,然后扔进口袋,不容易掉还好数。

等秦琅赶到时,席君买已经又带着麾下深入了,只留下了一名骑士呈上一副详细了些的地图,以及一大口袋左耳。

秦琅看着这耳朵也有些头痛。

他现在已经积攒了几十口袋耳朵,足有几千只。

虽说一只左耳比一个脑袋好带,可积少成多,这几千只也挺累赘的。

现在越攒越多,已经需要十几匹马来拉了,虽然也用石灰腌过,但也还是难免开始腐烂,散发阵阵恶臭。

“刘记室,把这些耳朵清点一下,然后把所有的耳朵都扔在这,和点泥封一个土堆吧。有空就找块石头立在旁边,刻些字,简明介绍下。”

“古来征战,不少人头京观,今日卫公倒是创新了,要弄个左耳京观,也是一件奇事啊。”刘记室呵呵笑着,对这事倒是挺来劲,赶紧呼喝着叫人去了。

秦琅翻看地图。

他手里的地图比席君买的更详细,自越过甘松岭后,秦琅一路上不断分兵,三千人马,现在席君买、苏定方、梁建方、高侃、高甄生各领几百人马,他自己的中军也是越来越人少,到现在仅剩下了八百人马。

一开始大家还保持着较近的距离,也就是相隔一二十里,可现在,越杀越欢,六路人马,散布在这西倾山下,各部间早不止一二十里了,现在有时都相距百里。

看着那名席君买的麾下骑士,转身跨上马,又向北奔驰追赶席君买去了,秦琅不由的心中惊叹。

这就是唐军啊。

大唐此时不富,也不悠久,也没有什么辉煌的历史和艺术,可是他们却充满无比的自信。

他们跨着战马,全世界都敢去。

不管谁敢对大唐眦牙,唐骑都敢于挥着横刀杀过去。

党项羌,算老几?

敢跟大唐眦牙,自寻死路!

月余来,秦琅他们不断深入,毫无畏惧,已经杀到了西倾山下,再往西北走,那就要越过积石山进入吐谷浑人的地盘了。

沿途的党项部落被一个接一个的砍翻。

人耳京观,也从第一座,修到了第九座。

他们的身后,是寂静的草原山谷,党项人死畜灭,营帐毁坏。

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人要过刀,草要过火,就连牲畜都要杀光。

这是灭绝性的报复,虽然秦琅他们根本吃不了几头牲畜,可他们不会留给吐谷浑人。

不要俘虏,不要牛羊缴获。

每人三骑,一匹骑,一匹备用,一匹驮奶肉和干草。每攻破一个寨子,都要换一批备马。

哗哗的流水在前方响起。

草原上,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流转。

一名骑士奔跑着回来,大声的喊道。

“黄河,黄河,我们到了黄河边了。”

一群关中汉子们惊讶的望着那湾清澈的不得了的河水,“黄河怎么能么清?”

秦琅也有些激动的驱动豹子头跑到黄河边,此处的黄河没有在中原地区那样的宽阔,水流也没那么湍急,更没有那么浑浊,黄河的水在这还是温婉而清澈的。

“这是河曲,黄河的上游。”

秦琅看着那片弯弯曲曲的河水,心中赞美着这片美丽的景象。

黄河在积石山脉南面流转数百里后,到了西倾山下,将从西倾山和积石山之间折转向西北而流。

西倾山,这是洮河与羌水的分水岭,同时也是黄河与长江的分水岭。

在党项人的腹地,他们由南到北,奔袭一个月,也彻底杀穿了党项羌地,在他们前面,已经是吐谷浑人的地盘了。

早在月余前,党项羌就开始在围追堵截这支深入腹心的唐骑。

可是他们始终差了一步,秦琅所率的兵马总共才三千,还分散成了六路。时而汇聚,时面分散,来去如风,行踪飘忽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预定的路线目标。

在那苍茫的群山河谷草原之间,想要拦截围堵这支人马,太难了。

特别是党项人主力都东去之后,更是如此。

秦琅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遇到大部落就绕过,遇到小的就狠咬一口,每个地方绝不逗留超过一天。

不断的流动,奔袭,让追杀始终慢了一步。

拓跋赤辞、细封步赖等从一开始只是调集留守的部落围堵,到后来不得不从东面调回兵马,从开始调一两千人马回来,到后来开始三千五千的调回。

就为了能围堵到这支三千人的唐骑。

一个多月,从夏入秋。

秦琅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高海拔的强烈紫外线让秦琅黑了许多,但连续的行军作战也使的他瘦了许多。

从过去的玉面麒麟,到如今铜脸杀神,人黑了瘦了,可倒也更强健了。

身后,是不断增加汇聚的党项羌兵,如今整个党项羌都在围堵秦琅他们这支骑兵,千里之地上,有超过十万人马在围堵他们。

据说拓跋赤辞更是颁下了巨赏,称只要有擒得秦琅者,不论死活,皆赏黄金百斤,牛千头,羊万只,并将年轻美貌的小女儿嫁给他。

而秦琅手底下的唐军,每人都可以换十匹马二十头牛。若是队正旅率等军官,还能换得更多的赏赐。

只不过,一个多月来,没有一个党项人能擒到哪怕一个唐兵,甚至是连具尸体都抢不到。

秦琅深入党项腹地打了一个多月,其实也有一些伤亡,可秦琅和苏定方都没有丢下过一个人,哪怕是战死的弟兄,也会直接火化然后把骨灰背上。

黄河岸边,西倾山下。

秦琅树起了大旗。

一天之内,苏定方等五位将军,各率本部按约定赶到汇合。

烤着肥差,大家享受着难得的休息。

“党项人已经从文州撤退了,细封步赖还在扶州,拓跋赤辞已经亲自追赶过来,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秦琅把一串烤的滋滋冒油,表面微焦的羊肉串从火上收回,抓了点细盐撒在上面,吹了几下,送进嘴里幸福的吃了起来。

这羊肉很肥,尤其是在羊肉串里还夹了羊尾油,这羊尾油一加,火上一烤,那油滋滋的让羊肉更香也更嫩。

边吃着烤串,连跟诸将简明的介绍了下最新的军情,深处党项腹心,这些情报可是得来不易的。

苏定方在烤着块羊排,对这消息也没什么惊讶的。

“这么说我们不能按计划再杀回松州了?”

“嗯,此路不通了,拓跋赤辞还是有几下的,如今发狠起来,已经把我们的退路全给堵住了。如今我们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沿黄河向西北而行,进入吐谷浑境内。”

西南积石山,东北西倾山,秦琅他们这六路人马,也终于还是被党项人拉开大网给驱赶到了这里,闪转腾挪的空间更小了。

苏定方给羊排翻了个面,“不是我瞧不起拓跋赤辞那个老家伙,他虽然调动了很多人马,搞的很声势巨大的样子,但是他的那网到处都是筛子,咱们想去哪就去哪,根本别想拦住我们。”

席君买则笑呵呵道,“我倒觉得其实顺路去吐谷浑瞧瞧也不错,听说近年吐谷浑也没少犯我大唐边境,咱们就正好过去教训教训下他们。”

第522章 大意失荆州

梁建方则比较关心岷山东面的战况。

大家风餐露宿,天当被地当床的在这党项人老巢里钻来钻去的一个多月了,东面什么情况了?

“现在知道的消息不多,但都还不错。”秦琅道。

在他们三千轻骑与秦琼分别西进时,秦琼带着五千人马勇敢的北上,毫不畏惧细封步赖、野利仁利、费听长胜的五万人马。

大约就在他们出甘松岭的时候,秦琼已经在松扶边境先打了一仗,他还是用的老战术,轻骑奔袭,打了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战歼敌千余,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宣告着他秦琼收复扶州的决心。

此后秦琼趁胜北上,兵围钳川。

但是秦琼围而不打,他派兵在险要的钳川城下扎下营寨,然后立起旗帜。每天夜晚,秦琼都会悄悄的调出一营人马,到了白天又从远处打着旗号耀武扬威的开进大营。

故意营造一种唐军源源不断增援而至的假象,实际上,秦琼每天晚上调出一千人,白天只进营六百。

这样连续多天后,钳川的大营里,其实只剩下了千人,秦琼把四千人悄悄的调离,安排在钳川外围必经之路上。

细封步赖派人带兵来援,结果半路被秦琼利用险要地形伏击,一举又歼敌千余。

这招围城打援非常漂亮,让细封步赖十分恼火。

此后,张士贵带着两万人马赶到增援,秦琼手里兵力充足,再次营造出要全力攻拔钳川,然后堵截党项人退路的样子。

张士贵带着万余步兵,发起数次猛烈的佯攻,给守军制造了极大的压力。钳川羌人守将,只得一次又一次的派出信使向扶州同昌城的细封步赖求援。

细封步赖虽担忧伏击,可又不敢坐视不理,最后无奈率兵回援钳川,一路上小心翼翼。

秦琅虽不能伏击偷袭,可却能半路据险拦截。

他调集一万余人马,日夜抢修工事,挖壕沟、立拒马,建栅墙,挖陷马坑,硬生生的在很短时间里,在细封步赖回援的必经之路上,立起了一片防御工事。

细封步赖前路被堵,钳川又告急,只能硬着头皮来攻。

结果连攻数日,秦琼依借工事打起了防御战,强弓劲弩配合上壕沟栅栏,让细封步赖损失惨重。

细封步赖见强攻难下,只得饮恨收兵撤回扶州。

结果秦琼早在这几天交战之时,暗里派一支精兵走小道绕路迂回到了细封回城路上,据险设伏。

细封步赖哪想到会有这一手。

垂头丧气的返回扶州半路,被唐军伏击,一番交战,好不容易才杀了出来,幸好唐军走的那小路太险,无法过太多兵。可丢盔弃甲赶回同昌城,一清点,居然又折损了近千。

这下,细封步赖再不敢轻易救援钳川了。

于是秦琼率兵返回钳川城下,与张士贵把钳川包围的死死的,也不急着攻城,只日夜袭扰,让羌人日夜难宁。

他却在城下加紧打造攻城器械。

等第一批攻城的投石车、云梯等打造好后,秦琼给羌人生动的上了一堂经典的攻城课。

攻城开始,秦琼围三阙一,三面猛攻,却独留西面不管。

当那漫天的箭雨、石弹从天而降,无数架云梯被抬到城下,一队队唐军士兵举盾衔刀,蚁附攀城,城中羌人基本上已经绝望了。

他们只撑了三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夜晚打开那扇没有围堵住的城门,向西逃跑了。

秦琼故意放这些羌人跑出城后,才开始出轻骑追击。

而唐军也成功的收复了钳川城。

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几支人马,能够在围三阙一这种心理战术下撑过来的。一边是猛烈的攻势,城池笈笈可危,而另一面却是一条逃生通道。

本就是入侵者的羌人,最终自然还是选了逃跑,他们能撑上三天,都已经让秦琼有些意外了。

不过逃出城,并不意味着就真的逃走了。

因为真正的杀招,其实就是从他们出城后开始的。在城中时,他们还能倚借城池的险要坚固抵抗,甚至能抵消不少唐军数量等方面的优势。

可一出城,他们就再无这些依仗了。

一心逃跑的羌人,甚至毫无斗志,而等候已久的唐骑,却是蓄锐已久。于是一场追逐游戏开始了。

疲惫而又毫无斗志的溃逃之兵,面对着精锐凶悍的猎人唐骑。

任何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这是最可怕的局面,也是要千方百计避免的局面,将军们都清楚,战场上最大的伤亡,并不是来自于两军交阵之时,而是当一方溃败后才开始的。

绝大多数战死者,其实都是死在逃跑的途中。

当你背对敌人,甚至丢下武器,只想跑的比同伴快一点,只想早点逃离战场的时候,一般你就很难逃离了。

要么被后面追击的敌人一刀砍死,要么无路可逃后投降被俘。

真正能从溃败的战场上逃离的人,少之又少,一般都是最精锐的部队,或是军官们,因为他们都有马,而且都会有忠心的卫队拼死开路和殿后掩护。

而溃逃时,一旦受伤也难以得到及时的治疗,很容易死掉,甚至会有不少溃兵因为没有吃的而饿死。

一切如秦琼所预料的那样。

这场追逐游戏只持续了一天,弃城而逃的数千羌人,没有一个能够翻越岷山逃回党项老家,要么半路被杀死,要么无路可逃而投降,也有不少慌乱中踩踏而死,或是摔死淹死的。

最后有一千八百多俘虏被带回了钳川城,另外的都成了路边的伏尸。

钳川战役,秦琼展现出了教科书级别的战术,让党项羌人们明白什么叫做打仗,打仗不是打架斗殴,不是凭匹夫之勇。

他通过围城打援,消耗了扶州细封步赖的兵力,也隔绝了他救援钳川的能力和信心,最终让钳川城成了一座孤城。

再通过激烈猛攻和围三阙一,瓦解了城中羌人的斗志,迫他们弃城而逃。

本来以钳川之险要,是易守难攻的,就算秦琼得了张士贵的支持,有两万五千大军,但要硬攻下几千羌人守卫的钳川城,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做到的,就算耗下来,可也绝对伤亡不轻。

甚至后勤的压力都能让秦琼的两万多人马,坚持不到城破之时。

可秦琼最终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把钳川城拿下,除了收复钳川,还全歼了这数千人马,并杀伤了扶州细封步赖的两千多兵马。

当钳川攻下后,秦琼更是完成了战略上的绝杀布局。

秦琼控制钳川,封堵住深入东面白水河流域的细封步赖等几万人马退路。

背倚松州,剑插钳川,细封步赖等陷入绝境。

他们回不了家了。

当秦琼还在围攻钳川的时候,党项诸部还在吵吵闹闹,谁也不愿意硬碰硬的跟秦琼打,都指望着别人打头阵。

关于救援钳川的事,一拖再拖,细封步赖也是迟迟犹豫不决。

结果就是秦琼拿下了钳川,堵住了他们的退路,细封步赖等人肠子都悔青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羌人终于慌了。

他们是来抢劫的,是来抢地盘的,可不想被困死在这边。

费听长胜和野利仁利两个也不再围攻文州,四处劫掠了。

攻也攻不下,文州虽不大,可有武士彟的五千援松州兵马助守,羌人根本拿不下来,本来他们还一边围城,一边砍伐树木,打造点简陋的攻城器械,一面各部又四处劫掠乡下,准备抢东西占地盘呢。

谁能想,这攻城器械迟迟造不好,四出抢掠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想进入南面剑州、利州捞一把,但南边的唐人也有了警戒,在南面大白山一线增兵驻防,据守险要,他们试了几次,也没讨到便宜。

钳川失守后,费听长胜和野利仁利这两文州羌军酋长,很快就达成一致,赶紧撤。

深入文州的两万羌人于是惊惶西撤。

本来这个时候文州城里的武士彟若是胆大一点,带着城中的几千兵马追击,肯定是能让羌人损失不小。

可武士彟去救援松州,半路上被堵在文州,提心吊胆的守了一个多月,哪还敢追,生怕是羌人的诡计,引诱他们出城然后伏击他们呢。

武士彟不追,文州刺史手底就那点乡勇百姓,就更不敢追了。

于是等羌人都撤了好几天后,武士彟才敢派出轻骑出城打探,然后才得知羌人真的撤了。

听说秦琼拿下钳川,封堵了羌人退路,这才导致的羌人惊慌撤退,于是武士彟又后悔起来。

他的参军侄子更是立功心切,直接就谎颁军令,带了一千人马就追出去了。武士彟担心侄子安危,又在文州刺史鼓动之下,于是只好也带着剩下的兵马追击。

结果紧赶慢赶的赶了几天路,好不容易赶上前车,可筋疲力尽之际,夜半之时羌人却杀了个回马枪,突袭了他们的营地。

两位文官做指挥,偏偏手底下的兵还多是乡勇、壮丁,虽也有千余折冲府兵,可当羌人攻入营中时,乡勇壮丁还是很快就惊慌溃散了,这使的府兵们也无力回天,最终大营失守,全军溃散。

费听长胜和野利仁利带着两万羌骑追杀了三天,一路追到了文州,武士彟和文州刺史连文州城都没敢进,因为身边没几个兵了,进城也守不住,于是过城不入,一路往利州而逃。

费听长胜先前攻打了月余,都奈何不了文州,怎么也料不到这次倒是轻松拿下了。

入城之后,纵兵抢掠了一天一夜,最后一把火将文州城付之一炬,然后带着抢掠来的金银钱帛和子女牲畜,高兴的扬长而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追了。

武士彟惊惶万分的一路逃回了利州绵谷城,五千人马,回来的不到八百。

整个人都傻了。

第523章 各自显神通

过岷山时五万羌兵,在扶州同昌城会师,只剩下了四万不到,十停已经折了二停。

几位党项族长在那里互相抱怨。

可最后都得面临一个艰难的现实,现在怎么办?

细封步赖被一众酋长指责了半天,都说要不是他当初力主突袭扶州,也不会有今日之困局。若是大家直接去松州,则拓跋部不会在松州城下大败,他们今天也不会被困在这。

年过半百的细封步赖最近愁的白头发都增加了许多,被众人说的早就是一肚子火了,这次不仅是拓跋部损失很大,他细封部一样损失巨大啊。

钳川城的守军,虽不是他细封部的,可他两次救援,也折损了两千余人马。更别说,那支深入党项腹地的唐军轻骑,在他们不在家时趁机烧杀掳掠,搞的老家人仰马翻的,那损失一样巨大。

这次出兵,那真是上了拓跋老鬼的恶当。

本来松州是拓跋家的,他家附庸部落降了唐人,关大家屁事,他细封步赖就应当在家偷笑就好了。

好端端的被说动联兵犯唐,结果倒好,便鸡不着鉵把米。

“都不要吵了!”

细封步赖拍了拍桌子,冷冷的道,“要是光凭声音大就能吵吵出一条回家的路,那就继续,若是不能,就闭上臭嘴,好好听我说话。”

费听长胜不屑,“你又有什么好办法,你能带大家回家吗?”

“我能!”细封步赖一声大吼,镇的费听长胜一时都有些脸色大变。

这种时候,细封步赖也不想继续窝里斗,虽说党项八部窝里斗那是老历史了,可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

“我们得先稳住秦琼,这人不愧是大唐皇帝麾下第一战将,确实本事了得。

细封步赖计划第一招,先派人带上许多抢掠来的金银珠宝,以及一些宝马去钳川拜见秦琼。

向秦琼乞降,希望秦琼能够网开一面,让他们返回党项,并说愿意送还抢掠的汉人百姓以及俘获的唐军,又说以后愿意世代对大唐忠心,年年进贡,且绝不敢再越过边界一步。

总之,先得稳住秦琼,不能让他带兵再过来了。

“乞降?”

费听长胜等听了都直皱眉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隐忍低头而已。”细封步赖哼了一声,“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回家,需要的是时间,所以暂时向秦琼低头算不了什么。”

大家都不说话了。

细封步赖又说这送给秦琼的财物,得各家平摊。有些小部族酋长就不乐意了,我们人少,抢的也少,凭什么我们要平摊。

可细封步赖眼一瞪,他们就只能讪讪的坐下。

“只要能先稳住秦琼,接下来倒也还是机会。”他拿出一份地图来,“从来路回去是不可能了,而秦琼占领了钳川,我们也不可能借钳川去松州返回,往西都不行。”

“咱们家在西边,不往西咱们怎么回?东边可都是大唐的地界。”一名酋长不解的问。

细封步赖都懒得理这种人。

他指向东南。

“我们去文州!”

“文州?那里已经被我们抢掠一空后放火烧了,什么都没了?”野利步利道。

“我们只是借道文州而已,在文州城上游二十里北边,有一条支流汇入。我们沿着这条支流河谷的小道,往北而行三十里,再折向东行五十里,便能抵达羌水的一条支流羊汤河,沿羊汤河谷道再向东南行三十里,便抵达了羌河畔。”

众人一开始听的迷糊,可一听到羌河,那就个个来了精神了。

羌河大家可不陌生,以羌为名,那正是因为以前这条河两岸是他们羌人世代居住的地方。

羌河源头西倾山,那可不就是他们党项与吐谷浑人的边界?

事实上,在几十年前,如今他们所在的这同昌白水河一带,过去是白水羌族的地盘,而北面的羌水河一带,那是参狼羌。参狼羌族长过去称宕昌王,而白水羌族长过去叫邓至王。

“只要我们到了羌河边,那么只要沿着羌河北上七百里,我们就能到达西倾山,回到老家了。”细封步赖的话让人振奋。

白水河与羌水河之间,是连绵的高山,基本上是不相通的。不过在文州这一带,两条河本来就已经很接近,快要汇聚。而这一带也多孔道,有不少两河的支流河谷孔道,故此早就发现了通道,并渐渐有了骡马小道以方便往来。

费听长胜提出了一个置疑。

白水羌在西魏时就被中原灭了,宕昌羌也在北周时被灭,中原以白水羌之地设立了松、扶、文三州,而以宕昌羌的地盘设立了宕州、武州、叠州等。

这次他们攻入了白水羌以前的地盘,但宕昌羌以前的羌水地盘,现在可也还是在大唐朝廷手里的。

那七百里路,只怕不好走。

毕竟要沿羌水连续穿过唐朝的三个州。

如果被拦截,那怎么办?

“大家不要慌,如今唐军主力尽在钳川,羌水一线,并没有什么兵马,我们这几万人马过境,怕什么?谁敢拦我们,就一路杀过去,谁也别想挡住我们回家的路。”

“当然,若是有人害怕,那你就留在这好了。”

细封步赖此话一出,也没有人再多说什么了。是啊,要不是钳川的归路被拦,大家还在这里废什么话。绕上千里回家,不也是无奈之举吗?

费听长胜甚至笑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之前我破了文州,可抢了不少好东西,细封族长破了扶州,应当也没少抢吧?咱们这次就正好一路抢过去,把他娘的武州、宕州、叠州都给破了。”

这番话引的许多羌人头领们叫好。

贼不走空,大家辛苦出来一趟,到现在都没得到多少好处,不少部族还折损了许多人马,亏本了呢。

细封步赖指出的这条路线虽不好走,尤其是从文州到武州的那段路,要跨越群山深山,可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

钳川。

拿下钳川后,秦琼没有马上进军扶州同昌,而是暂行休整。

在这种地方打仗,唐军反而没有羌人那般有优势,他们习惯这种险要的山区地形,甚至是这边的气候,尤其是他们携带牛羊为补给,基本上不再需要从后方运送补给。

而现在秦琼麾下两万多人马汇聚钳川城下,反倒是加重了后勤供给的压力,要打扶州,必须得先调运积攒好足够的粮草在钳川,这样才能发动下一波的进攻,否则,难以久持。

钳川城中以及附近被俘的百姓解救出来后,都成了难民,也需要官军救济。秦琼巡视城防,安慰百姓,验功奏捷,请封讨赏,筹集粮草,抚慰伤残,倒忙碌的很。

“司徒,文州有羌贼派使者前来乞降!”

秦琼头也没抬。

“乞降?未必真心。”

张铁枪笑道,“阿郎拿下钳川,羌贼已经无路可逃,不乞降就只能等死了,以那些羌人反复无常的性子,我觉得他们眼下乞降倒是真心的,只不过等将来怕是又会再反就是。”

“告诉使者,本官暂且没空,待忙完了再见他。”

“阿郎这是?”

“如今主动权在我,急的是羌人,我们拖的起,羌人拖不起。”

其实秦琼也拖不起,两万多人在这,人吃马嚼消耗巨大,而且拖一天,文扶两州就多失陷一天。

但相对来说,还是羌人更拖不起。拖一拖,能让羌人更老实一些,真要谈,也更好谈。

反正秦琼两手准备,一边备战,一边谈判。能谈成自然好,若是羌人敢耍花招,那大不了最终武力解决。

只是几万羌人,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必须得做全准备,不能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

就如武士彟一样,大好的追击歼敌的机会给浪费了,等时机错过了,又急忙忙去追,反倒让人得了机会,回首一击,将几千兵马给大败,接着还把文州给丢了。

想想就不由的让人叹气顿足。

他费了那么大劲,才拿下的钳川,武士彟他们倒好,在文州给打了那么大一场败仗。

耗吧,谁沉不住气,谁就更容易漏出破绽,反正三郎在西边倒是干的有声有色的,三千轻骑的一支偏师,结果却把拓跋赤辞给猫戏老鼠一样戏的团团转,彻底的牵制住了西面的羌人,让他们无力再派出人马过来增援。

所以秦琼现在底气很足。

“给利州的应国公送封信,安慰一下他,并让应国公加强戒备,可莫再让羌人袭击,利州可万万不容有失。”

利州可不是文扶松这样没人的边州,利州那是山南陇右间的交通枢纽,人口众多,还有转运仓、常平仓、军仓等重要仓储和物资,绝不容有失。

“再给龙、剑、武三州去信,提醒他们加强防范,绝不能放羌人入境。”

“只要大家都把口子扎紧,那么这四五万羌贼就被套牢在这口袋里,插翅难飞。谁要是松懈,让羌贼突破了,他担不起这责!”

老铁枪提醒秦琼,“阿郎你现在既不是朝廷宰相,又不是行营总管,你只是松州刺史啊,本来到扶州来作战,都是越界了,你现在还要号令龙剑武利四州刺史军将们,只怕他们未必肯听,而且这有越权之嫌,就怕事后会有御史弹劾。”

秦琼道,“你说的虽有理,可眼下这情况,哪能顾及这么多。”

“阿郎不如请张将军和淮阳郡王来一述,他们是太子派出来协助三郎的,如今三郎不在,这大军行营他们便是主将。若是让他们来给各地去信传令,或许更稳妥一些。”

“也罢!我去找下张武安,以前都是秦王府的,这点小事他应当会出面。”

第524章 公主的复仇

山体重叠连绵不绝,自西北向东南延伸,山峰高兀,沟谷幽深。

远看半山腰以上峥岩裸露,高入云表,冬夏积雪皑皑,数百里外皆可望见。半坡以下,山体阴坡则被茂密的森林覆盖,阳坡则灌丛、杂草相间。

席君买说当地羌人称之为迭山,也叫露骨山。

秦琅心想这些裸露的岩石还真像是露出的骨头,远看又有点像是个半秃的中年人,峰项光秃秃,半腰下却是森林茂密。

梁建方牵着马走在秦琅后面,“这雪景可很有名,许多诗人中的雪横迭山便是此壮丽写照了。”

壮丽是壮丽,但此时的秦琅却没太多心思欣赏这美景。

毕竟有点狼狈。

拓跋赤辞带着无数党项人围追堵截,把秦琅他们赶到了黄河岸边,到了吐谷浑边境。

本来秦琅打算直接过界进入吐谷浑,然后绕道陇右。

高侃等甚至还提议要顺道教训教训下这几年不太老实的吐谷浑人,这话说的很硬气,可实际上还没等他们过界入吐谷浑,结果吐谷浑人倒是先来一步了。

吐谷浑可汗吐谷浑伏允的侄子,吐谷浑无素邻着八千骑越过边界而来。好在秦琅深处敌人腹心,向来谨慎,一直都有散游骑出三十里警戒的习惯。

侦知无素率吐谷浑兵杀来,秦琅赶紧就撤。

虽然无素派人追上来,说是奉吐谷浑可汗之命来接应他们的,可秦琅哪会相信啊。

这无素是吐谷浑王族,第十八任首领夸吕的孙子,夸吕是吐谷浑第一个称可汗的首领,在位时间长达五十年,喜怒无常,多次入侵中原。西魏迫不得已和亲公主,不过晚年时,北周和隋朝时,中原先后对吐谷浑出重兵讨伐,打的吐谷浑元气大伤。

当年夸吕死后,他伯父世伏继位,和亲隋朝光化公主。世伏死,二伯伏允继位,继娶光化公主。伏允还曾为无素向隋朝请求赐婚公主,引的隋天子不快。

李世民继位后,伏允派王室洛阳公去长安朝贺天子,结果这个家伙到了鄯州的时候,却率部在那里偷袭夺取了城池,大肆抢掠一番,然后既不去长安也不回吐谷浑了。

这事引的李世民极为震怒,派使者要伏允给一个解释,伏允说是洛阳公叛乱,李世民不满意,让伏允亲自去长安解释。可伏允以前总跟中原做对,害怕一去长安就会被扣押,落的跟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一样的处境。

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渭水之盟后,朝廷腾出了手来,开始派将领到陇右,洛阳公赶紧就逃回了吐谷浑,还就是这个无素亲自接应的。

这几年大唐跟吐谷浑的关系是极为恶劣的,自当初朝廷把伏允的太子慕容顺给送回去后,伏允也就再无顾忌,屡屡入侵河西陇右,甚至煽动着党项羌入侵剑南。

现在无素说他是来迎接唐军兄弟,保护他们免受党项人追杀的,秦琅再天真也不会相信啊。

不过前路被堵,后有追兵,秦琅这个时候也不敢硬冲吐谷浑人,只好赶紧跑进了西倾山。

西倾山山高林密,沟深谷险。

他们在山里东兜西绕,走走停停,折折返返,好在人马不多,进山时也带足了肉干等,倒不缺粮。

“这些狗娘养的吐谷浑人,居然敢落井下石!”爆脾气的高甄生大骂着,路难行,只好牵马走。那狭窄的山路,路边是深深的沟谷,骑术再好,也不敢骑着战马通过。

这种地方,只适合走路,马也只适合矮小的骡子或驴子。

“咱们这路走对了吗?我怎么感觉一直在这里绕圈圈?”

席君买嚼着风干牛肉,倒是没什么担忧,“没错,这是山里,望山跑死马,而且经常要围山绕谷的,但没走错,我们一直在往东走呢。”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高甄生道。

“咱们这才刚进山呢,还早着呢。”席君买倒是很适应这种钻沟爬坡的行军,“我估计怎么也得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到叠州。”

山中道路难行,加上道路不太熟悉,所以不免会经常走些冤枉路,而且还得时刻提防着吐谷浑人和党项羌人。

“那吐谷浑狼和党项狗还跟着呢?”

“嗯,还尾随着呢,不过还远,不用担心。等我们再钻几天林子,赶到叠州,他们要是再敢跟过来,咱们就反过来狠狠捅他们几下,娘的。”

虽然被追的有些狼狈,不过大家虽然有点火气,可其实倒也还心态不错。

“你说这伏允哪来的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大唐?”苏定方都有点不解了。

强如东突厥可汗颉利这样曾经能骑在大唐脖子上拉屎的家伙,如今也已经被生擒送到洛阳,只能在皇帝的宫廷宴会上为皇帝跳突厥舞陪酒了。

“我听说伏允很老了,而且光化公主一直在挑唆他。”

光化公主跟和亲突厥的义成公主一样,都是隋立国之初后便和亲蕃邦胡族,都是已经出塞和亲三十多年了。

义成公主嫁了启民始毕处罗颉利父子四人,光化公主也嫁了吐谷浑世伏、伏允兄弟俩。

对于这些为了家国太平而和亲塞外的公主们来说,中原遥远而又渐渐陌生,可那终究是故乡,是家国。

当隋朝灭亡后,这些远嫁和亲的公主们就成了断线的风筝。隋朝在时,她们还一心劝说远嫁的男人保持与中原的和睦友好,可大隋灭亡后,对于她们来说,中原新兴的唐朝,已经不是故乡家国,只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是仇人。

就如当年北周和亲突厥的千金公主在北周灭亡后,一直劝说沙钵略入侵中原一样,义成公主和光化公主,其实也都在做这样的事情。

李靖北伐攻灭东突厥,苏定方生擒了颉利可汗,义成公主一起被俘,押到幽州,被程咬金干脆的一刀砍掉了她的脑袋。

远在青海的光化公主听闻分别三十多年的妹妹被杀,心如刀绞,更加日夜劝说着老迈昏馈的伏允跟唐人开战。

曾经花季少女出塞和亲吐谷浑,三十多年的塞外风吹雨打,当年的隋朝公主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迈而又心怀执着的复仇老太婆。

剩下的生命,对于她来说,只为复仇。

“我听说如今吐谷浑是由天柱王为相,这天柱王据说被吐谷浑国人称为奸相,但极有权势。”

吐谷浑本来是从辽东迁移来的一支慕鲜卑容氏部族,据说当年慕容部族长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庶出长子叫吐谷浑,另一个嫡子则年幼。

当老族长死亡后,部众各拥一子,是吐谷浑说他们鲜卑人习俗是幼子守业,所以主动提出带自己的部众出去另立家业。

吐谷浑真的就只带了七百帐人马,从辽东离开,向西寻找能够安身立业的地方,在那个时代正是北方混乱之时,到处都是战乱,吐谷浑带着七百户部下,居然一路从辽东来到了青海,并最终在那里安定下来。

吐谷浑奋发图强,也多纳妻妾,生了五十多个儿子。他的儿孙们也都很争气,仅四代后,家族子嗣就已经多达三千多人。

儿孙们开枝散叶,又招聚乱世里关陇的亡业之人,并招纳陇甘等地小羌部落等,几代当家都非常争气,便形成了一个很强力的鲜卑羌人集团。

此后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到如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传了十八代首领。

不得不说,吐谷浑和他的后人们,确实还是很传奇的,一个人带着七百户手下,从遥远的辽东游荡到了青海,在这里扎根,在这片羌人的地盘上,硬生生的建立起了一个鲜卑人的国度,并延续三百年。

吐谷浑的子孙以吐谷浑的名字为姓氏,后来更以他的名字为国号,世代传承相袭。

但是要说他们就敢跟中原为敌,那还是太嫩了点。

当年吕夸在位时,是吐谷浑最强盛的时代,吐谷浑家的子孙也四处开拓到了极限,于是开始不可避免的跟中原为敌,袭扰入侵中原,结果也就是从这时起,吐谷浑开始走下坡路。

当时中原的北魏,那也是鲜卑人,只是他们是拓跋鲜卑,跟慕容鲜卑以前就是死敌。

主动汉化的拓跋鲜卑人已经不仅仅是胡人了,他们除了保留有能打的胡风,还渐学会了许多权谋诡计。对付本是同源的吐谷浑鲜卑人,北魏开始用上了计谋。

离间计。

于是后来吐谷浑家的子孙,不再是代代团结对外的那批人了,他们也开始争权夺利,抢夺地盘,甚至是开始争夺汗位。

吐谷浑同室操戈,内讧不断。

经吕夸、世伏、伏允父子三代,吐谷浑内乱基本上没停过,惨烈的同室操戈,使的他们内耗严重,许多内讧中失败者不是被杀,就是带着部族人马逃归中原朝廷。

自吕夸起,吐谷浑国也开始大肆加封宗室,以前宗室最高只封公爵,自吕夸起,对于有实力的宗室都加封为王。甚至在国内,也开始允许那些实力强大者建国。

比如拓跋八国,扈伦四部各自为国等。

许多有实力的部族,都开始纷纷称国,首领们也纷纷称王,这越发让吐谷浑的内部形势错综复杂。

第525章 卷土又重来

吐谷浑始终在走一条歪路,不管夸吕称不称可汗,其实都没改变他们一直以来,都走的是宗室军事联盟制度。

做为吐谷浑汗国领导的核心王族,他们一直是以首领为长,以首领的兄弟、子侄、叔伯们成为吐谷浑国的权力中枢。

这其实跟匈奴、柔然、突厥、铁勒等没什么区别,甚至后来的蒙古啊女真也大体如此。

相对的,北魏其实已经走了另一条路,所以拓跋鲜卑夺取了北方半壁江山,称为北朝,而鲜卑慕容家的吐谷浑,在经历了三百多年后,已经外强中干,一片混乱了。

在这种制度下,其实就算是第一个称可汗的吕夸,他的权力也并不是专制的,他的兄弟、子侄、叔伯们,不但封王封公,而且都还拥有最重要的军权,有着自己的领地,部族人口。

当年吐谷浑生子五十,代代传承下来,如今早就繁衍了无数后代,但是在这三百多年里,吐谷浑家也出现了十几个十分强力的家族,地盘大兵马多,而且在吐谷浑朝中掌握要权。

大浪淘沙,吐谷浑现在便是十三名王为核心,他们都是宗室王族,各率本部,以名王家族为核心,以本部鲜卑慕容或是非本部的羌部、氐部一起组成,形成有地盘有部众的半独立性的封国势力。

而除了十三名王家族外,还有不少异姓或异族的王,这些多是以前各代一些首领的姻亲,也是当时较强的羌氐部族首领,于是联姻封王。

比如夸吕的妹夫,拓跋木尔,就是拓跋八国中的一国之王,他家世氏实力强劲,所以夸吕也得笼络他将妹妹嫁给他,并封他为嵬王。

如今伏允年迈,他的太子慕容顺因为早年长期在中原隋朝长安为人质,又是汉女光化儿主所生的儿子,加之当年隋朝攻灭吐谷浑,杨广曾封慕容顺为可汗,派兵护送他回吐谷浑,欲以他为傀儡,招降纳叛。只是那时吐谷浑虽兵败,可伏允并没死,所以后来隋军送他到半路,结果吐谷浑人就把隋军击败,并把归附隋朝的一些部族给灭了。

经此事后,慕容顺在吐谷浑国内,其实早就没有了半点人心威望了。

老可汗年迈,太子却又毫无威望,天柱王把持国政,各地名王全是实力派,在这种情况下,吐谷浑有什么样的表现,其实都不让人意外了。

反正垂死之人嘛,但也作不了多久死了。

唐朝送还太子慕容顺时,其实伏允已经立了新太子了,他立了次子尊王为新太子,在慕容顺回来后,虽然伏允又重立他为太子,可这也只是更加增加了吐谷浑形势的复杂而已。

听说尊王一直想重新夺回太子之位,而天柱王正是其最大的支持者,慕容顺在中年多原,又是大唐送回去的,母亲还是隋公主,其实还是亲唐的。

故此,天柱王是吐谷浑国中反唐派的代表,几次犯境侵唐,都是天柱王的主意,而现在跟在后面的无素,是天柱王的亲弟弟。

山里风光很好,也很凉爽。

比起在党项草原上奔驰的那段日子,其实在这山里更惬意,因为不用担心四面之敌,只需要提防着后面的追兵就好。

山路难行,却也让他们能够享受一段难得的轻松。

他心里在思考着吐谷浑。

党项羌人无疑是吐谷浑的重要盟友,甚至可以说其实党项早就已经加入了吐谷浑国了,党项八部,其实也可视为是吐谷浑的八个封国,这与白兰羌、白狼羌等是一样的,本质上都是吐谷浑的附庸了,而以吐谷浑那种部落联盟的本质,党项、白兰、白狼诸羌,当然也其实就是吐谷浑国一部份了。

吐谷浑自吕夸以来,做死不断,也一直内乱不断。

这是他们扩张到极限后的必然,也是他们开始与中原博弈的必然后果,中原绝不会坐视一个拥地数千里的强大势力一直存在着,并威胁着中原王朝的核心关陇地区。

吐谷浑崛起的时代,正是五胡十六国混乱时代,那个时候中原乱斗不休,自然也没有谁能顾及到他们。

而吐谷浑由盛转衰的时候,也恰是隋朝一统天下的时候。

当中原一统后,中原王朝就有能力腾出手来,开始收拾外边的威胁了。

吐谷浑威胁的是河陇,那是以关中长安定都的隋朝的最重要的核心区域。

隋朝就曾攻灭过吐谷浑,只是灭的不够彻底,没有把伏允干掉,使的他们卷土重来。大唐一开始是跟吐谷浑结盟,但如今北方东突厥已灭,吐谷浑必然就是下一个目标了。

相信吐谷浑人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所以才会那么不怕死的敢屡屡主动挑衅犯边,反正唐人早晚会来打,那不如趁着他们还没什么空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只是现在的吐谷浑确实也没落了,数次出手,也不过就是给大唐挠挠痒而已,顶多算是个疥癣之疾。

不舒服是不舒服,但也没啥太大的威胁。

“苏兄,你觉得要收拾吐谷浑,当有何策?”秦琅笑问苏定方。

“不动则已,一动则是雷霆出击。”

这位生擒颉利的新兴猛将,这次在党项地盘打了许久,却觉得有点不过瘾,虽然斩杀不少,攻灭了许多个小部落,但这种也只是小打小闹,对党项人都没什么实质性的杀伤。

若是兵马增加十倍,苏定方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重创党项。

“当年隋朝也曾大军灭吐谷浑国,但不久后他们还是复国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秦琅笑问。

“吐谷浑虽然在青海边建有伏俟都城,可本质上吐谷浑还是游牧部族,对付他们,其实就得用对付匈奴和突厥人的办法,而不是用中原内战的方式。”

抢一座城有什么用?

得生擒他们的可汗,歼灭他们的主力。

“只要能够斩杀十万吐谷浑兵,生擒伏允,则吐谷浑必一撅不振,到时再挑几个听说顺从的吐谷浑王族,授封爵位官职,统领各部,朝廷再在青海一带设置州县,移民驻军,在更偏远的地方,划设羁縻州县,则差不多就可以安定了。”

“这些其实也是三郎以前对突厥的策略,拿来在这用也是很好用的。”

秦琅哈哈一笑,这番分析确实很难。

梁建方凑过来,“我到觉得吐谷浑没这么好打,吐谷浑虽也是游牧部族,但所处之地跟突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次咱们也在党项转了这么久了,这比北方塞外可恶劣多了。”

秦琅点头,确实,这里不但偏远,更有高海拔,而且雪山冰河的,确实是个难点。以前隋朝为什么总灭不掉吐谷浑,就是因为吐谷浑虽然把王城设在挨近陇右河西的青海湖边。

但是一旦中原来攻打,他们立即就会撤退。

边撤边打,诱敌深入,这会让中原军队陷入补给的困难之中。

等瞅到机会,还能反抽中原王朝一记,中原军队若是撤退,他们后脚就能跟着追击,甚至反击攻打河陇。

杨广曾经调集重兵,不灭吐谷浑不罢休,结果伏允立即一路逃跑,有一次直接跑到了党项羌人的地盘,还有一次跑到了白兰羌地盘,有次差点跑到西域去了。

往西是不毛之地的大漠,南面那是雪域高原,东南,那是草地雪山,全都是最恶劣的地形气候,而且那边的部族本身也都是吐谷浑的附庸,他们一路跑过去,有立足地,有招待的。

打蛇不死,就会卷土重来。

当年隋军就是没解决这个,所以虽然自称灭了吐谷浑,并在其故地设了四个郡,可根本没有用。

不擒灭其汗王,不重创其主力,那根本就灭不了吐谷浑。

“卫公,你可有办法?”梁建方问。

“这次打仗,我倒是有了些心得体会,这里确实是地理气候都十分恶劣,想毕其功于一役,有些困难。出动的兵多,后勤补给难跟上,出动的兵少,更难歼敌。”

“我觉得啊,要对付吐谷浑,还是得分两步走。第一步,得先剪除其羽翼,吐谷浑最重要的羽翼就是党项羌人。他们不但是吐谷浑的帮凶,还是我们大唐从东南进攻吐谷浑的一个阻碍。”

若是能够击败或是招降党项人,那吐谷浑不但折损一条臂膀,更重要的是大唐就能往前推进到西倾山和积石山下了。

这样也就形成了对吐谷浑东南面的战略封堵,一旦全面开战,吐谷浑就没法往南面逃,躲进羌人的地盘苟延残喘。

甚至若是能成功招降党项,则以党项羌对青藏高原地形气候等的适应,他们能成为唐军讨伐吐谷浑重要的助力,能够弥补以关中子弟为主的唐军府兵对高原地形气候的不适应短板。

到时唐军可三路出击,一路出党项堵住吐谷浑南逃之路,一路出河西,封锁他们北窜之路。

然后大军自东面陇右出击,直捣青海伏俟城。

吐谷浑若是再避战而逃,也只能向西逃进大漠。

唐军其实不怕大漠,因为跟突厥人交手许久,对这种大漠行军其实还是很有经验的。

这样一来,打吐谷浑其实就跟打突厥一样了。

梁建方和苏定方等听完秦琅的思路,都不由的拍手叫好起来。

“可问题是,党项羌人向来是吐谷浑的死忠附庸,如何能招降他们?”

秦琅微微一笑,“当然是打到服为止,欲灭吐谷浑,先降党项羌!”

苏定方有点兴奋,“看来三郎是打算卷土重来?”

“苏兄这词用的不对,什么叫卷土重来呢,我这又没败逃,咱们这叫深入敌境,屡败羌贼,满载而归。”

“对对对,这次咱们只出兵三千,人还是少了点。下次,咱们弄三万骑来,看不把党项八部打的跪地喊爹!”高侃几个在那纷纷兴奋的喊道。

第526章 匹马戍梁州

白龙江北岸台地上,一座山城背倚迭山之巅,傲然屹立。

秦琅一行终于抵达了叠州。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依山临河的小城,城东西不过千米,南北不到五百米,城墙随地形而筑,城廓是不规则的五边形,城内东北部还筑有内城。

外城墙上有几处城垣已经倒塌,也没有修复,残垣上夹棍眼和夯土层还清晰可见。

而在叠州城西北约百米高的山梁上,还有一处黄土夯筑的烽火台。

群山环绕,高山深谷,白龙江在远处的山底奔流。

登上山城,感觉似乎到了天之巅。

上山的路陡峭而又崎岖不平,弯弯绕绕的蜿蜒而上,秦琅不得不佩服当初选择在这里建立城池的人,这样的一座城,确实是易守难攻。

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城池选址很厉害,易守难攻。可若说从发展角度来说,尤其是从经济交通等角度上来说,这地方就糟糕透了,从山底下爬到半山的台地上来,起码得两个小时以上,看着好像很近,可爬起来能爬死人,东折西绕的。

尤其是这路非常难走,许多地方都是要踩着石阶而上,只能走马不能行车。山上的台地也不算大,这限制了城池的规模和城中的人口。

事实上,叠州城确实不大,人口也很少。

前来迎接的叠州刺史是个干巴老头,花白的头发,很干瘦,却很精神,老头明明是个文官刺史,却身着一身皮甲,带着弓刀来迎接。

一番交谈,秦琅才得知这位刘刺史极不简单,他居然七十岁了,更加不得了的是,这老头居然已经在叠州呆了五十多年了。

“我本就是叠州人,”老头抚须说道,“此地本禹贡梁州之域,然历经秦汉魏晋,诸羌常保据守,至后魏,地入吐谷浑。”

老头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片地方,最初这里是由宕昌王参狼羌种统治着,他们这些汉人也一样由宕昌王统辖,后来吐谷浑人灭了宕昌国,虽然北魏出兵助其复国,但依然还是很快被吐谷浑再次攻灭。

“直到后来周武帝发兵西逐诸戎,吐谷浑败北西撤,此地由是方为汉有,乃置叠州,盖取山川重叠之意也。”

隋朝建立后,废叠州,以县并入洮州。直到武德二年,西土内附,重置叠州。但州城却不是当年北周和隋朝的叠州城,而是迁往西二十九里的合川故城。

“这座叠州城啊,周隋之时叫合川县城,在周置合川之前,为交戍堡。”

老刘出生时是宕昌国的百姓,后来吐谷浑入侵,成了吐谷浑的国民,再后来北周西逐吐谷浑,他于是又成了北周的子民。那时老刘才十六岁,加入了北周西征的军队,战后还因功授了个队副之职,成了北周的府兵。

此后历经周隋唐三朝,老刘一直呆在这片地方,与诸羌打了多年。

从十六岁的少年,到如今年近七十的老汉,历经三朝最终做到了刺史之职。

不过叠州只是个边境下州,户口不过一千七百余户,这还是三县十一乡的总人口。

边境的复杂形势,使的这里人口难以增长,不过近年来倒也是有不少羌人小部族内附迁移过来游牧,但这些内附羌人其实既不入户籍也纳税贡。

“吐谷浑和党项也数次来攻,但如今新州城立于独山之巅,西临绝涧,南临羌水,易守难攻,不惧西戎也。”

但秦琅看老刘连来迎接他们时,都是披甲执剑的,就知道这里肯定也没他说的这么牢固,要不然一个刺史也用不着天天甲不离身了。

他们一行登上城门楼,站在上面远眺四面。

“这地方确实易守难攻。”苏定方道。

老刘有些得意的道,“我叠州东南二百六十五里,南北一百二十九里,东至长安一千七百里,东至洛阳两千五百六十里,东南沿羌水至宕州二百五十六里,西至黄河上党项岸二百八十里,东北至洮州一百八十里,东南至芳州一百四十里。”

秦琅他们正是从西边黄河来,算算距离才二百八十里,可他们愣是在山里走了小半个月。

老刘自豪的道,“别看我们叠州才三县十一乡一千七百户,但不论是吐谷浑还是党项羌来,都休想拿下。”

“这山上有水吗?”秦琅问。

“当然有水。”

叠州城处于独山之巅的台地上,但是后面还有更高的山峰,雪峰上有雪水常年流下,汇聚成河。

事实上叠州城原是合川县城,合川县名字由来,就是因为这里有三谷河水从雪山上流下来,至县南东合流。

叠州城永远不会缺水,城里就有溪流穿城而过,也有水井。

叠州管县三,合川、乐川、叠川,管乡十一,不过一半以上的人口其实都在这合川城里。

这里的军民,其实就是一些守卫边境的边军士兵和他们的家眷,另外就是一些流放的充军罪犯,再就是些商贩们了。

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

所以老刘才会历经三朝,但始终还能呆在这,并一次又一次升官,最终做到了刺史,实在是中原没人稀罕这刺史之位。

历史上李世民临死前,就故意把李绩贬为叠州刺史,想最后试探一下李绩的忠心,若是他敢有半点犹豫,就要杀了他,以替太子李治清除隐患。而李绩接令后,毫不犹豫的赶赴叠州上任,也让李世民终于放心的把他留给太子李治,并交待太子说待他一继位,就要赶紧把李绩召回朝中拜相重用。

叠州城外也开辟了不少军屯,是一片梯田,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光。

当然,叠州军民也放牧。

自给自足基本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琅对这个地方越看越满意。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在这里停下来。”他望向苏定方。

“卫公打算?”

“跑了半个月了,不想跑了,这地方挺好的,易守难攻,且控扼通道,吐谷浑人跟党项人还在后面跟着呢,我们就在这里拦截他们。”

秦琅不希望自己拍拍屁股跑了,然后引来了吐谷浑和党项大军却要劫掠边境,掳掠百姓。

叠州虽说只是个边境下州,但也已经是大唐的疆域,不能任由羌蛮劫掠。

在党项人的地盘,怎么跑都没关系,可在自己家里,就得有所顾虑了。

秦琅取出地图展开。

“先前接到的消息,我阿爷已经收复了扶州钳川城,这一招可是极为厉害,已经把寇扶、文两州的几万党项人退路堵住了,现在东边的羌人要逃回去,西边的羌人肯定要接应。”

“我相信羌人肯定不会只把希望寄托在夺回钳川,他们必然还会在其它方向突破,比如松州的甘松岭,或者是北边叠州这里。所以我打算就守在叠州,不给羌人从北边突破接应的机会。”

秦琅此时虽然还没有得到东边战场的最新消息,不知道说几万党项羌已经打算绕道羌水西返,但他凭直觉意识到,钳川有秦琼这样的名将坐镇,又得了张士贵两万多人马增援,羌人想从原路返回已经是极其艰难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退,只能靠西边的羌人和吐谷浑人接应。

吐谷浑和党项羌肯定不会只死磕钳川,必然兵分几路进攻,这样才更有把握一些。

这只是每一个合格的将领都会做的推断预判。

党项人和羌人就跟在后面,所以这个判断更容易得出,只是他也没料到,党项羌会在解围文州后,又杀个回马枪把文州给攻破了,更料不到这些家伙不敢去硬打秦琼,反而要往东跑,再绕道羌水,想要连闯三州杀回老家。

正常来说,他们更应当从钳川回去。

秦琅想的是在这里阻止吐谷浑和党项羌攻打叠州,却不料倒是误打误撞下,反倒是抢先一步,把细封步赖等人的退路又给堵上了。

苏定方和梁建方等诸将都是勇猛好战的,都有些不太乐意就这样撤退,听秦琅说要留在叠州,跟党项人甚至是吐谷浑人再干一仗,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诸将都拍着胸脯喊着要给羌贼们一个颜色瞧瞧。

简单的商议过后,秦琅做出了留守叠州阻击尾随敌军的决定。

命令很快下达,近三千战士们都无异议,反而十分兴奋。轻骑们开始修补合川城墙,加筑拒马等工事。

老刘还提议分兵去守乐川和叠川两城,又提议派兵去芳州进驻。

叠州和芳州相邻,一起扼守着羌水河谷上游通道出口。

分兵虽有分散兵力的风险,但考虑到叠州芳州诸城,其实都是那种极险要的山城堡垒,全是易守难攻的类型,秦琅倒觉得老刘的提议也不错。

把兵力全集中在叠州城,其实倒是有些防御溢出了,而且他的兵是骑兵,都集中在山上,也不利于防御反击。倒不如分散到几个城堡里,这样倒更灵活主动。

不过这会比较考验将领的指挥能力,还有分兵将领们的战局把握能力,否则兵力分散,反容易被各个击破。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秦琅亲自坐镇叠州城,苏定方则率一千骑驻守芳州常芬城,梁建方、高甄生各率五百骑分驻乐川、叠川二城,高侃率三百人移驻于叠州城东三十里的原吐谷浑人故城马牧城堡。

席君买则依然率本部的百余骑,进驻叠州西面二十里的一处宕昌羌古城遗址,前出哨探。

约定以烽烟传递信号,互相支援,一起阻止敌军。

“我等大唐将士既在,便绝不让西戎犯我大唐疆界!”

年近七十的老刘,也不甘示弱,提出要带叠州军民助阵,还说他在叠州内附羌人中也较有威望,可以号召这些内附羌人部落一起出兵助战!

第527章 公主不至我且深入

刘刺史派人去向州中内附的游牧羌氐部落传令。

老刘向秦琅解释,说虽然从北周起那些内附羌氐就不入籍不纳税,但也需要每年进贡一些麝香、甘松香和酥油,此外他们还需要担任侧近军。

侧近军也就城傍兵,朝廷允许内附的羌氐们在州县城池下居住,但若遇州中战事,他们也要被征集为城傍兵,协助做战。

这是几朝以来的惯例约定。

相比起来,吐谷浑人对羌氐部落的税赋则要重要的多,他们需要纳牛腿税,即所养牛马得交四分之一做税,还有受征出兵打仗的义务。

老刘确实没说假话,他的人派出去,第二天便开始有羌氐部落的战士陆续的靠近,许多内附部落听说有敌来犯,甚至还纷份把老少家眷以及牛羊牲畜都赶到了城边。

这些内附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一些小部落,有的是在羌人内讧中兵败后归附的,虽说一个个都是小落,但内附大唐后,反倒是负担轻的多,休养生息强盛起来。

几天时间,有几千羌人赶来。

羌氐都是全民皆兵的模式,老刘选出一千青壮男丁为侧近军,再选八百健妇为城傍军。

秦琅召见了这些小部落的首领们,对他们一番嘉奖,各自给了些赏赐,把从党项人那里抢来的许多战利品,挑出一些赏赐给这些首领们,然后又用战利品跟他们做买卖,向他们采买牛羊等。

反正都是抢来的战利品,也抢了不少,所以秦琅出手也是豪爽阔绰,比正常的市价高了许多。

于是这些羌氐汉子们倒是个个喜出望外了,打仗之前先做笔买卖,争相要卖给秦琅牛马骆驼等,秦琅也是来者不拒。

叠州、芳州,数座州县城外,聚起一支支羌氐,营帐连绵,牲畜成群。

羌氐们得了赏赐,拿了许多值钱的东西,秦琅则得了许多牛羊牲畜做补给,皆大欢喜。

在第三天,席君买就从前方发回了消息,说吐谷浑人的前哨出现了,一直在附近转悠,大军应当快到了。

第五天,无素派了使者前来。

一个头顶剃秃,耳边留着小辫子的魁梧壮汉爬上独山进入叠州城,原来的内城也是衙城,现在做了秦琅的行营衙门。

“说吧,无素让你带什么话来?”

那使者向秦琅叉手行礼,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尊敬的大唐卫国公,我为无素大王带来问好,无素大王说卫国公应当对我们有些误会,他一路追赶,就是想要当面澄清误会,大王希望能够前来叠州亲自拜见卫国公,并当面澄清!”

秦琅呵呵一笑。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无素带着千军万马,在后面紧追不舍,这难道不是事实?”

“卫国公误会了,我们吐谷浑向来是大唐西面最好的盟友,无素大王也是听说卫国公与党项人发生了点误会,所以才跑来接应,并愿意替你们化解这误会的。”

“盟友?吐谷浑难道不是我大唐的藩国附属吗?怎么自称盟友了?”

“吐谷浑与大唐本就是盟友啊,当年武德天子派使者到伏俟城,与我家大汗约盟共击河西李轨····”

秦琅懒得听这些废话。

“你去告诉无素,就说党项寇我松州在先,又勒兵进犯我大唐扶、文二州,至今都还未退去,这是党项对我大唐的公然挑衅侵犯,所以我大唐跟党项人之间,没有什么误会,也用不着吐谷浑装什么好人来调停。”

“若是无素真没怀坏心,那他就应当退出西倾山,这西倾山下,可都是我大唐叠州之境,西倾山北,则是我大唐的洮州之境,你们吐谷浑人根本不该踏进山里一步!”

使者被秦琅骂出去。

可一天后,使者又来了。

这次带了些金银玉石过来,还送来了几匹好马。

“无素大王派我再次前来,是要表达歉意。”

吐谷浑使者向秦琅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大唐放开钳川,放细封步赖等几万党项羌回去,其二,松州本是拓跋羌附庸把利部的地盘,大唐应当交还松州,并将叛变的把利部送还。

其三,吐谷浑希望也跟大唐和亲,为什么大唐这次要跟东西突厥十几个可汗叶护联姻和亲,偏偏却漏了吐谷浑?

“我家大汗向天可汗问好,并请求为儿子尊王向天可汗求娶一位大唐公主,另外,我家大汗愿意把一位尊贵的女儿送去与大唐太子殿下做侧妃。”

对于吐谷浑使者的这无礼要求,秦琅不屑一顾。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否则就凭你这番无礼之言,本相就要将你斩杀当场。你滚回去告诉无素,也让无素告诉伏允老贼,别没事找事更不要找死。吐谷浑不过区区一西戎小邦,安敢对大唐无礼?”

“卫国公为何如此暴躁?是否让我家大王亲自来跟卫国公谈谈?”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敢威胁本相?你回去,告诉无素,他若是有种,胯下还有那两颗卵子,那你就让他来,千万别不敢来,直接来,有多少人就带多少人来,老子倒也看看他是多有种?敢跟老子说这种大话!”

“废话小说,各凭真章!”

使者转身欲走,秦琅叫住他。

“老子瞧你那两条小辫子不爽,你既然秃发,干脆全秃好了。来人,把这使者的头发全都给刮干净了,一根毛不要给他留,另外他耳朵上那个金环,我怎么瞧都你是抢劫我们唐人妇女的首饰,给他摘了,另外给他鼻子上打个孔,换个一斤重的大铁环给他带上!”

使者惊惧。

“卫国公岂敢侮辱我吐谷浑使者?”

“呸,是你们先自取其辱的,敢威胁老子,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教训下你还是可以的。”

几名关中子弟上来,几下将那使者干倒,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给他把那半秃的毛发全给剃干净了,又给他耳朵上金环摘下,给他在鼻孔上穿了个一斤的大铁环,然后把他赶下山去。

老刘在一边看的是目瞪口呆。

这样做,确实有点太侮辱吐谷浑使者了,也是不给吐谷浑人面子啊。

“我就是要激怒无素。”

老刘一怔,卫国公这是要激怒无素,引他来攻啊,这倒是厉害。为将者,最怕的就是动怒了。

果然,三天后,无素来了,带着千军万马迤逦而来。

除了吐谷浑一万人马,还有党项羌的五万人马。

党项拓跋部的首领拓跋赤辞,这位伏允的女婿更是亲自统兵前来。

羌兵深入,可是一路上遇到的城堡却都城门紧闭,拒守不战。

无素便干脆直接领兵绕过,直驱叠州城下。

山下河谷平原,无素立营,派人至叠州城下,向城中射出挑战书。

秦琅就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那漫山遍野的羌人,却只微微一笑,当着羌人使者的面,把挑战信直接给撕了。

元素闻报,怒不可言。

“姓秦的如此懦弱吗?先前不是很狂妄的辱我使者,狂妄挑衅本王吗?怎么如今本王亲至,他却又做起了缩减乌龟了?”

无素派出一队羌兵,到城下向秦琅叫骂。

可惜,秦琅坐在城头上观风景,甚至还有闲情雅致谈起了琴。

“告诉无素,别乌鸦一般的乱叫,真有本事,就直接攻城便是,不管什么招本相都接着。没卵子不敢攻城,那就直接灰溜溜的滚回青海湖去好了。”

说着,秦琅让人将一套妇人衣物扔下城。

“无素若是没卵子,我就送他一套妇人衣物,以后就做妇人好了!”

无素派人去骂阵,谁知道秦琅没骂出来,倒是骂回一套妇人衣服来,还反被秦琅骂是没卵子的,这可把无素气的不轻。

“明明是这秦琅做缩头乌龟!”

骂了一阵,无素依然不解气,望望那独山上的叠州城,一咬牙,“既然姓秦的要做缩头乌龟,那老子就把他的乌龟壳给打破。来人,给我传令,准备攻城!”

拓跋赤辞赶紧劝说这个大舅哥,“大王莫中那秦琅的激将法,叠州城险墙高,易守难攻,咱们强攻,实不划算。”

“本王岂不知这些,可那姓秦的也不傻,他岂会出来跟咱们在平处对阵?就他那两三千人,一出城就是找死,他不会出来的。咱们也别跟他做口舌之争了,否则只是中他的缓兵之计,直接打吧。”

虽然关城险要,可无素就不相信,以他六万人马,还会攻不破一个几千人守的小山城。

无素难得一次能够统领六万人马,在西北,人马过万,都已经是名王实力了,这六万人马,就算是整个吐谷浑来说,都已经很了不得了。

握着这么多兵马,难免就会膨胀一点。

拓跋赤辞虽比较谨慎,可细想无素的话也没什么问题,秦琅不出城,那么最终也就是攻城战,他们有这么多人马,应当有很大胜算。

松州之败虽在近前,但他认为那主要是思头和细干这主副将不和,加之判断失误,没料到唐人援军来这么快,结果轻敌所致。

第528章 铁骑绕龙城

牛角号声响起,蛮军迫不及待的就展开了攻击。

秦琅看着山下羌人战士下马,传令骑兵们在奔走呼喝,却是一点也不慌张。这叠州城当初从老城搬来这里,正是因为这新城所在位置比老城更加险要。

西临绝涧,南临羌水,北倚险峰。

要攻城池,三面绝险,只有东面一条小径可上山,这条小路只能容一马独行,既险且长。

当初老刘也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势,所以力主反州城搬到这里,不惜西移几十里更靠近羌胡。

如今秦琅也是看中这点。

这里简直就是又一座石堡城,要知道当年大唐与吐蕃争夺石堡城,前后发起了数次战役,死伤无数人。

石堡城是一座比叠州城还小的多的城堡,但地理位置重要,卡在河湟要道上,是大唐与吐蕃攻防陇右的必争之地。

围绕着石堡城为核心,双方展开了好几场数万人规模的大战。有一场战役里,唐军名将哥舒翰甚至拼着死伤万余的重大伤亡,才硬攻下了石堡城。

而当时石堡城的吐蕃军,才四百余人而已。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险要的地形,是难以忽视的,谁敢不信邪的正面强攻,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你兵马再多,可三面绝险,就一条小径可攻,兵马再多也展不开来,甚至连攻城器械你都运不到城下。

别说吐谷浑党项羌们不擅长打造攻城器械,就算他们弄到了许多投石车、攻城弩等,也没什么用,距离太远,在山下根本攻不到山上的城池。

只有一个围困法,可山上才多少兵?而且秦琅现在是储备充足,根本不怎么怕围困。

这种城池防御,只要不是守将太蠢,正常点的都能守的住。

“卫公,羌胡看样子想要试探。”老刘站在一边。

“尽管让他们试,陪他们玩吧。”秦琅不以为意。“百姓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按卫公的指示早做了安排,内附之羌的眷属都分散安排进了各城各堡。城傍兵、近侧军也都分调给了各堡将军指挥。”

牛角号,牛皮鼓,响声大作。

约摸千名羌兵开始试探进攻,狭窄而又陡峭的小路,影响了他们的进攻,居高临下的看去,这一千人拉长成了一条狭长的长蛇,单薄而又脆弱。

小径两边本就只有些低矮的灌丛、杂草,也早就被刘刺史定期派人清理干净,使的小径两边光秃秃的,毫无掩护。

东面这一片山壁,到处都是乱石壁,那条小径就是从那乱石壁上开辟出来的一条梯道,狭窄又弯曲。

整个小径完全暴露在城池守军火力之下,尤其是靠近城池的那一段,更是如此。

张超带着一队骑士站在城垛前,正在给弓上弦,并检查箭支。

他们都很轻松。

“当年这城池修起不易啊!”秦琅感叹着说。

老刘道,“倒也还好,这里最早是一座戍堡,伐树在这块台地上建了座小寨子,后来驱逐西戎,设立州县,置合川县,于是开始夯土筑城。城墙基石就是用这山壁上修路的石头垒筑的,然后夯土为墙,土也是台地上削平挖掘的。以前这台地上是一片密林,有不少大树,后来陆续的把这些树都砍了,修寨建房。”

按老刘说的,这叠州城其实都是就地取材建起来的,而且建了好多年,陆陆续续一点点完备。

从早最的戍堡,再到后来的县城,再到成为新州城,历经了五十年。

老刘是看着这座城池,从无到有,从简陋到坚固的,这里的一砖一石都浇筑了他许多心血。

当年的筑城者,故意没有拓宽那条道路,刻意只让最多容两马并行,就是考虑到防御需要。

其实沿羌水迭山一线,这样险要的地势太多了,沿着羌河岸边,能很轻易的找到这种易守难攻,且控扼河谷通道的险地。

合川城只是相对来说,更险要一点,而且他这块筑城的台地,使的能筑更大点的城,容纳更多的人而已。

以往羌人也多次入侵叠州,但从没有羌人试图强攻过叠州城,基本上都是绕过。只要不强攻,那么天险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厉害了。当然,绕过也是很危险的。

这意味着喉咙里一直卡着根骨刺。

只是相对来说,羌人入侵都是劫掠,他们的做战方式又都是赶着牛羊,所以一般来说,不用担心后勤供给被拦截,而因为以往叠州兵少,因此守城尚可,但主动出城下山做战,就有些力不从心。

故此在以往的战争里,叠州城这些险要城池,能保证的是中原对这些边境始终的占据,但不能保证羌人不时的入侵劫掠。

除非朝廷能够派出大军来征讨。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秦琅带着三千精锐前来,分驻各城堡,形成的是立体的防御体系,甚至还能跟南面几百里外的松扶两州的唐军大部队远程联动。

无素和拓跋赤辞六万人马若一直绕过,秦琅可以袭扰,可以拦截,故此这次无素其实不是愚蠢动怒非要打叠州,而是他并不敢轻易的绕城深入了。

战争总是变化无常的。

千余羌人奋力的登山,但陡峭地形限制了他们的速度,而那蜿蜒曲折的山路,更是让他们难以迅速抵达山下。

张超检查完武器,把头盔扣在了脑袋上。

秦琅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个难得的训练机会,好好加强一下你的箭术,要不然你那臭箭法,可是会让其它亲军耻笑的。”

张超红了红脸,“我一定要射杀几个羌贼!”

远远的,羌人一点点接近着。

而在更遥远的山下河谷,也有羌骑在大营外围追逐交战,那是秦琅安排在山下的游骑兵。

这些游骑兵数量还不少,专为袭扰敌军的,也是一支活兵。

游骑兵们很谨慎的与羌军大营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但又能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无素派出哨骑想要清除他们,但面对着这些前出的哨骑,游骑兵们根本不惧。

他们在河谷山林里追逐,展开小股厮杀,完全凭借的是各自的骑射本事,这种交手,大部队也插不上手。

秦琅能在山上看到游骑兵们表现一如继往的出色,羌人哨骑在他们面前明显吃了亏,有一队羌骑甚至被诱人了河谷密林边,然后被另一队游骑兵杀出围住。

一番激战,他们在其它羌人哨骑赶来之前,把这群羌骑兵给射杀殆尽。

他们甚至还有空赶在羌兵到来前,打扫了战场,牵走他们的马匹,给伤兵补刀,割掉战死羌兵的左耳,顺便把他们全身搜一遍。

肉干、青稞、盐巴、茶叶,甚至是身上的一些能值钱的首饰等玩意,连带着他们肮脏破旧的皮甲、武器,全都带走。

只留下那些死不瞑目的羌骑横躺地上。

张超屏住呼吸,拉开弓,瞄准了一个举着面皮盾,猥琐前行的羌兵。

虽然他竭力的试图举盾护住自己,可站在高高城墙上的张超,依然找到了许多处破绽。

刘刺史笑着说了一句,“别急,再等等,等近一点再放箭。看到下面路边的那几块染色的石堆吗?那都是记号,白色石头代表那里离城还有三百步,这是城上伏远弩的杀敌射程。”

“黑色石头,是二百步,这是擘张弩的射程。”

“绿色石头,是一百二十步,这是单兵弩机的射程。”

“等羌兵靠近红色石头时,你再放箭,那里距城六十步,这个距离,弓箭能较好命中。”

张超呵呵一笑,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几名军官在城头巡视,他们要求弓箭手们把敌人放近到六十步时再射。

“不要浪费弓箭,都瞄准了再放箭。”

敌人那单薄的队形,让守城的军官们很轻松,根本用不着吊射,更费不着漫天集射,那是浪费箭支。

放近了一个个的瞄准着射就好。

军官们甚至都把守城的弓箭手发出了五组,一组守城一刻钟,轮番上前,交替休息。

骑兵们甚至连甲都没披,就呆在城中休息。

城墙上气氛十分轻松。

与其说是守城打仗,倒不如说是日常训练。

老刘走到秦琅旁边站定,拍了拍腰,“今年七十了,真的老了。”事实上,秦琅到来前,老刘刚向朝廷上了一道乞骸骨的奏章,想要致仕。“我在这里一辈子了,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守卫这里五十年,老了,留了一身的伤痕,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还从来没有去过长安,到过中原。所以想,等朝廷准了我的致仕告老折子,我交接差事后,就骑马去长安,去洛阳,去扬州,我还想去看看东海!”

在这山里呆了一辈子,老刘想临终前走出这大山,去瞧瞧中原,看看大海。

“等此战过后,我向太子保举刘公一个东宫官,到长安去养老。”秦琅笑笑。

老刘看着山下那无数的营帐,面上有些忧色。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西戎大举进犯,这西疆怕是短时间难以太平了。”

“刘公也不用过于忧虑,突厥都被灭了,吐谷浑和党项还能跳腾多久?正好借此机会,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咻的一声箭响。

张超兴奋的喊道,“中了,中了,我射中那个羌贼了!”

第529章 烽火照夜尸纵横

“也不知道松州那边如何了!”

夜晚,山下篝火点点,犹如天上繁星倒映。叠州城内,将士们都很高兴。白天,羌人发起了试探进攻,结果弓箭手们在城上拿羌兵当靶子练手。

轻松的射杀了两百多人,羌人灰溜溜败退下山,无素只能无奈收兵。

羌人连死者的尸体都没来的及带走,有些重伤兵躺在地上,一直在哀嚎惨叫。

“秦大将军收复了钳川,张士贵将军率大军赶到增援,松州和钳川便能安稳,现在卫公你又驻守这叠州,这回那几万入寇的党项羌必然是有来无回了,他们最好的下场也就是乞降内附。若是运气不好,则可能要全军覆没在白水河边了。”

老刘在边塞七十年,对于羌人熟悉的很,对这边的边疆也很了解。这秦琼爷俩两头一堵,现在羌人想回家,那真是难如登天了。

“以羌人的尿性,最大的可能就是请降,但这些人反复无常,今天降明天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好是借此机会,把他们困死在扶州,找机会聚歼他们。”

秦琅对这位穿皮甲的老刺史还是挺佩服的,人虽老可心却还是很狠的,关键是眼光还很老到,对局势把握的很准。

这样的人确实是边疆最需要的人才,可惜老了。

“我就是比较担忧张士贵那两万多大军,后勤粮饷跟不上。”

“咬咬牙,总能撑过来的,卫公不是说先前灭了两万多拓跋羌和其附庸,缴获了牛羊无数吗?而司徒拿下钳川,也歼敌数千,缴获了许多牛羊的。”

晚餐还算丰富。

羊杂汤,配上青稞糌粑,再加一盘凉拌的野菜,行军打仗,能有这样的伙食确实很难得了。

“自周武帝西驱诸戎,夺下这些地方设立州县,五十年来,冲突从未停止过。吐谷浑人、羌人一直想要夺回羌水、白水甚至是岷江流域的故地。”

羌人们一直认为这些地方是他们的,因为自古以来这些地方就是他们羌人的,但对于中原来说,当强盛时必然要开疆拓土,而一旦开疆成功,那这地盘就是中原的了。就算一时失守,那么以后的帝王,但凡有点抱负的,必然是要想办法收复的。

对中原王朝,和那些有抱负的君王来说,中原的版图疆域只能增加,绝不能减少。

叠州等西疆虽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开拓的,但从那时起,这些地盘已经属于中原了,没有哪个皇帝会再甘愿放弃的。

就如同隋炀帝曾经灭吐谷浑灭伊吾,设置了伊吾和且末四郡一样,那些地方在中原王朝君臣心中,已经列入档案,成为早晚要收复的地方。

相同的还有当年汉朝曾经设立的辽东四郡,现在是高句丽人占据着,但早晚也要收复的。

连杨广都有志气要收复辽东,当今的天可汗李世民怎么可能会放过,只是暂时还没有余力而已,但早晚要提上议事日程。

吐谷浑和党项这次就算不来打仗,其实朝廷接下来也要打他们。

这次战争的引火索是秦琼出任松州世封刺史,收复了在前几年被羌人夺去的松州,这只是个引子,秦琼出任松州世封刺史,就是朝廷对党项羌对吐谷浑要动手的先兆。

所以这场战争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老刘半口牙都没了,吃不动羊杂,只好喝汤,“我预估今晚羌人会来夜袭!”

“白天他们没机会,夜晚更不会有机会。”秦琅从碗里捞到一颗羊蛋,吃起来有点骚味,处理的不太好,不过军中的伙食也不能过于挑剔了。

对于羌人会夜袭这事,他跟老刘的判断是一样的,羌人肯定会试一试的,但不会有效果的。

秦琅陪着老刘一边吃晚餐,一边聊了许多西疆的往事,谈到半夜方才去睡觉。

一觉睡醒,张超有些兴奋的告诉秦琅,昨夜羌贼来袭,结果他们早有防备,故意放他们到城下,然后把这些羌贼全都射杀了。

“多少?”

“三百!”

对于这个战果,秦琅只是哦了一声,无惊无喜,古井不波,对于秦琅来说,这已经打动不了他了,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已。

自己的战绩上又添一笔,记斩羌贼三百,仅此而已。

早餐,变成了牛下水煮疙瘩面汤,加了点野菜,吃的稀里糊涂的,填饱了肚皮,上城巡视一遍,然后召集昨夜守城杀敌的将士们,对他们一番嘉奖,又去看望受伤的士兵。

有几个士兵不幸阵亡,秦琅也特前去哀悼,并为他们组织了一个火化仪式,将士们一起送行。

火焰吞没了那几具尸体,有关中子弟,也有叠州守军,更有几个内附羌人城傍兵。

不管他们原来身份如何差别,这一刻却是一起做为为大唐守边尽忠的战死牺牲者身份一同火化。

上午,秦琅带着将士们,在叠州城中选一座房子改为了忠烈祠,将阵亡的那十几名士兵的灵牌供应在里面,并亲自写了一篇纪念碑文,让工匠铭记石碑之上,永为纪念。

午后。

城北山上烽火台燃起一柱烟,这是太平烟,告诉其它诸城堡的守军,平安无警。

很快,其它几堡的烽火也都升起。

各城堡也都太平无警,虽然一早城上就看到羌营有大队兵马出营,是往各堡去的,但他们明显也奈何不了那些险要的城堡。

烽烟过后。

羌人似乎被那烟给激怒了,竟然又吹响了号角,再次发动进攻。

这一次,明显不只是试探了,那无素似乎想要不计伤亡的来一次猛攻,想要强攻拿下。

上万的兵马在山脚下列阵,他们似乎临时赶制了许多盾牌,用新砍伐下来的树制成一人高的大木排,简陋无比,却十分的宽大厚实,不用蒙牛皮,不用镶铁片,就这样举着,便能把全身藏在后面。

羌兵们人手一面这样的大盾。

虽然笨重无比,可却实也是比较强的防御。

羌人们喊着号子,个个扛着大木盾缓缓上山来。

老刘倚在城垛瞧了会,目露不屑。

“要是这么简单的木排,就能破我叠州之险,那也太可笑了。”事实上,守城之兵得要面临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如中原城防战,甚至有各种专门的攻城车,比起这种简陋的木排,那不知道先进了多少倍。

有的攻城车,里一层外一层的又是生牛皮又是湿木板的,硬生生打造成移动的城堡,让士兵躲在下面接近城墙。

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守城一方也有各种方法可化解,甚至一样有诸多守城的器械。

老刘挥手,让人准备滚石擂木。

城墙上,立起简易的木架滑轮组,开始把早准备好的滚石擂木吊起来。

“我还准备了不少大草球,可以点火扔下去就成大火球,另外还有不少木桶,里面可以装上滚烫的粪汁扔下去······”

老刘的损招不少,但对付笨重的木排其实挺有效的。

木排也就是能防一防箭弩,但对付更笨重的滚石和擂木,就没用了。

城上很有耐心,依然是将他们放近到城下,这才开始反击。

羌人凭借的木排,在那巨大的滚石擂木面前毫无作用,巨石从城上滚落,沿着石梯一路滚下去,不断加速。

挡在面前的羌人,通通被推倒碾压,碰到就伤,挨到就折。

山下羌人的鼓声更隆,催促着羌兵继续强攻。

惨叫连连。

进攻持续了半个时辰,终究羌兵还是崩溃了,谁也承受不起这样无情的打击,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摸到叠州的城墙,谁能受的了。

拓跋赤辞劝住了非要继续强攻的无素,这样的伤亡根本承受不住,而且继续强攻下去,也没机会攻下叠州。

“强攻不行,叠州城太险要了,只这一条小径上山,我们去多少,都只是送死,不能再打了,干脆派万把人马围在山下就好,我们继续深入。”

拓跋赤辞已经得到了细封步赖手下拼死送出来的消息,钳川被秦琼堵住,甘松岭又被贾润甫率兵守住。

细封步赖等虽然拿下扶州,又破松州,可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他们没有半点把握击败秦琼和张士贵的两万大军,于是现在只能寄希望绕道羌水,杀通武、宕、芳、叠诸州回家。

他们需要接应。

“不拿下叠州,我们就深入羌水,万一唐廷从洮、岷诸州调兵过来,那到时咱们岂不是也要跟细封步赖一样被围住?”

无素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他在叠州城下不肯深入,就是担心这个问题。

“那大王带兵守在这叠州城下,我带人去接应。”拓跋赤辞打算带党项羌诸部深入,也不攻城,只沿途抢掠烧杀,压迫芳、宕、武诸州的唐军不敢出城拦截,好让细封步赖等能绕城而过,返回党项。

当然,也要顺便报复一下唐人,狠狠的抢掠几把,让他们知道党项人的怒火。

“请大王在此盯住秦琅,万一唐人从陇右调兵来援,大王为我拦住他们。”

无素想了想,“也罢,我就在此继续围城,你赶紧去接应细封步赖,不过,抢掠所得,我要一半!”

拓跋赤辞心中不满,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考虑了一下,最后讨价还价,约定抢掠所得,三七分成,拓跋得七,无素得三。

拓跋赤辞当天便带着几万羌人继续东进,他急着离开无素,也是怕这家伙继续拿党项诸羌的命来填,可叠州这样的险要,填再多命也很难攻下的。

几次进攻,无素派的都是党项羌,前后死了有一千多人。

一千多条党项羌人的性命啊,都是最年轻健壮的战士,可却连叠州城墙都没摸到,就白白死了。他们死了一千多人,吐谷浑人却一个没伤着,山上的唐军,顶多也就有十来个死于流矢之中。

这种仗,拓跋赤辞打不起,也不肯打。

拓跋赤辞一走,无素立即也撤后数里下营,并且再也不派兵攻城了。

山上山下,井水不犯河水,暂时相安无事。

第530章 战报如雪震东京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

东都,洛阳宫。

夏粮收过后,朝廷总算是续上了命。东都洛阳也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随驾的百官禁卫们,也不用食菜粥了。

皇帝听从太子的进谏,做出了对突厥的处置策略,一切似乎又在恢复。

只是洛阳宫简陋,皇帝这个夏天住的还是有些勉强,好不容易天气转凉了,几次有朝官请求回驾长安,但都被魏征、戴胄等一批官员驳回。认为现在情况虽有好转,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皇帝搬来迁去,更会加重朝廷负担。

魏征还要求皇帝带头表率,勤俭节约,与民休息,严加约束边将,不得轻启边衅。

结果李世民这边下诏,那边就从长安传来急报,秦琼在松州与党项开战,监国太子派秦琅张士贵苏定方等调山南剑南两万余兵马往援。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利州刺史不待朝廷命令,就已经私自调动府兵、乡团、义勇五千先一步增援松州去了。

一个个消息传来,李世民很惊讶,小小的党项如何敢寇在唐。

而魏征却毫不留情面的上表弹劾秦琼、武士彟、秦琅等贪功好战,甚至批评李靖王珪在长安辅佐太子失职,暗里批评太子不当发兵。

魏征的意思,朝廷现在是多事之秋,大家都已经达成一致要休养生息,不要再轻启战端了,可秦琼秦琅等身为朝廷重臣,现在却在西南开启战端,还一下子从山南剑南征召几万兵马,这一场仗不说胜负如何,就说要耗费多少钱粮?

本就艰难的日子,岂不是雪上加霜?

秘书监、尚书右丞、谏议大夫魏征打头,御史大夫萧瑀随后,一大群官员纷纷上表,认为秦琼父子不对。

至于为什么会有松州之战,没有几个真正清楚,甚至好多官员连这次打仗的党项羌具体在哪,有多少人马等等都不清楚。

反正他们认为党项也就是羌人的一支部落,西戎小蛮而已,朝廷不去打他们就好了,至于他们入寇,顶多就是来边境抢劫,派个使臣过去宣个旨,处置一两个带头闹事的头领,再安抚几句就好了。

去年北伐,虽然仗打的漂亮,可这屁股难擦,大家都受了牵连,从长安逃到洛阳,稀粥都吃了几个月,现在还有家不能回呢。东突厥的降人,到现在也还没处置完。

所以眼下,洛阳朝廷里的大臣们,都有些厌战。

要打仗,也得等翻过了这一篇再说。

宫殿里,李世民眉头紧锁,相比许多对松州在哪都不知情的官员们,皇帝当然清楚松州在哪,党项在哪,为何会有松州之战。

说到底,也是皇帝先前有些过于高估了大唐的威慑力。

松州本是北周武帝宇文邕当年西征逐羌氐后设立的西境诸州之一,一开始是属于扶州,后来单设松州,可在隋末唐初,因朝廷无法顾及西南边境,最终导致松州名为大唐所有,实际已经被羌人偷偷占据。

李世民对此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借世封之机,把秦琼世封到松州去,就是想借此机会,让秦琼这个猛将过去驱逐那些羌人,让秦琼为朝廷世代守边。

本以为,秦琼一过去,宣读下朝廷旨意,可能就跟秦琅当初去交趾武安州一样,俚僚纷纷归附。

谁曾想,秦琼身为大唐司徒,亲自前往松州,结果羌氐还这么不服王化。秦琼入松州几仗打的漂亮,拿下松州,收降了把利部,可党项羌居然敢全力来争。

党项,吐谷浑人的重要盟友,也是近几年入侵大唐边境的急先锋。

秦琼坚守松州不退,武士彟紧急增援,太子第一时间派秦琅张士贵等去增援,李世民觉得做的很好,尤其是太子的果决,让他非常满意。

党项人敢来争夺松州,当然不能示弱。

这个口子不能开,朝廷既然出手了,那松州绝不能再让出去,否则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朝廷在羌氐中的威信何存?

若是不守松州,那扶州文州甚至是叠州宕州等等西南边州还怎么守?

战报一封封传回,战事规模不断升级,朝廷官员们的态度也是开始慢慢的往反对派靠拢。

理由当然还是这仗打的不是时候。

秦琅和秦琼爷俩在松州城下大破拓跋羌两万余人马,消息传回洛阳,倒是让反对派稍闭了下嘴。

可正当大家以为这场边境战事要结束了的时候,又有军情送到,党项羌集结了五万人马自扶州入寇,破钳川,陷扶州,围文州。

一时间,告急军情如雪片一般送入洛阳。

当利州刺史和他的五千援兵,也被陷文州消息传回,反对者更是开始弹劾秦琼父子擅启边衅,酿成边境大战。

不久后又有消息传来,武士彟大败,文州失守,五千利州军溃败。

秦琅苏定方率轻骑三千入党项,失去联络,生死不知,有传闻秦琅被拓跋赤辞围堵在积石山下,全军战死黄河边。

各种消息传回,让李世民也是有些心烦意乱。

他不太相信秦琅会战死羌地,可确实失去联系好久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而继扶州之后,文州再陷,越发让反对派们紧逼不断。

“这仗打的有些糊涂了,不能再打下去了。”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开口了,“陛下,咱们现在根本没有准备好在西南打一场大战,现在整个党项已经动员起来,河西陇右那边也有奏报说,吐谷浑人也在调动频频。”

“辅机?”

李世民点大舅哥的名字,问他意见。

长孙无忌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他的意见对皇帝有很大的影响力,“陛下,不如再等等!”

“等什么?”魏征反问。

长孙无忌倒是面带微笑,“我倒觉得眼下局势并没有如魏公所说的那般危急,恰相反,我认为局势有利于我大唐。扶州失守、文州再陷,这是没错,可我们也要看到,自西南边疆战事开启,我们还是有利一方的。秦琼夺回了松州,数败党项诸羌,仅松州城下,就先后败把利部、宕昌部和拓跋部,前后加起来,都歼灭、俘虏、收降敌众三万有余了。”

“更何况,秦琼就在不久前与张士贵率军收复了钳川。魏公若是不清楚钳川在哪,可以看看地图,钳川可是扶州西面重镇,武德六年时,羌人犯边,窦轨就率军在钳川大败羌人。”

钳川既是扶州西北门户,同时也是松扶联通要道。

“秦琼拿下钳川,意味着占据扶文二州的近五万羌人已经被堵住了退路,事实上,他们已经没五万人了。据我得到的消息,秦琼在钳川曾围城打援,歼灭了羌人两千余,拿下钳川,又歼敌数千。再加上钳川围城前,羌人还有近万人回撤党项羌地,据推测,这些人匆匆调回,是因为秦琅深入党项腹地,给党项人造成了不少伤亡,仅凭留守的人已经对付不了秦琅,所以只能从东面调兵回去,加入围追堵截之中。”

长孙无忌扳着指头给魏征计算,“魏公你看,这么一算,扶、文两州的党项羌人,最多还有三万五左右。而秦琼在钳川新胜之后,拥有近三万人马,不论是士气还是数量还是其它,都不弱于党项。”

“自秦琼入松州开始,前后数战,降把利、伏宕昌、歼拓跋,围钳川,打细封,算来灭羌敌近四万了,可以说羌人已经是元气重伤,甚至是伤筋动骨,尤其是他们现在还有三万多主力被堵在扶、文二州,无法逃脱,试问,这难道不是极好的结果?魏公为什么会觉得天要塌下来似的?”

长孙向皇帝道,“臣以为,这场战事乃是党项入侵,秦琼防御守边,边衅是党项人挑起来的,罪不在我。眼下秦琼重创党项羌,且围住了党项羌重兵,正当趁胜追击,调派兵马自利州龙州武州方向进击,一举围歼这几万羌贼,此战结束,党项从此不复为我大唐之边患也。”

房玄龄却没长孙这么乐观。

“陛下,长孙公说的确实不错,但是如今山南剑南已无兵可调,也承受不起钱粮供应和转运差事了。数万羌人现在还占据着我大唐的扶、文二州,若是他们做困兽之斗,这仗还不知道要迁延多久,只怕扶文二州将彻底糜烂,最重要的是,党项人必然会全力来援,而吐谷浑也不会坐视不理,若是战事全面升级,成为大唐与吐谷浑和党项的全面战争,朝廷实在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法打这场战。陛下,朝廷眼下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且暂时对党项和吐谷浑容忍一二。”

长孙无忌却是个主战派。

毕竟这仗是因皇帝派秦琼去松州开始引起,而且又把监国太子承乾卷入了进来,若是现在停战,则这次的战事就将定性成秦琼的不是,也必然成为太子监国的一个处置不当的污点。

而且,长孙家跟秦家现在既是姻亲,也是重要的盟友,秦家做为太子一党的核心,长孙无忌当然得保他们。

“陛下,现在退让,可就功亏一篑了!”

房玄龄则道,“陛下,再打下去,可就无法收拾了。”

第531章 天了一怒血漂杵

皇帝迟疑不绝。

他心里自然是想要狠狠的教训下敢跟大唐叫板的党项和吐谷浑的,可房玄龄说的也没错,此时根本没有准备,如何打一场灭国之战?

贞观以来,赌国运之战已经赌了几次了,虽然都赢了,可也赢的侥幸。

久赌必输。

大唐现在输不起。

本就雪上加霜,若是再输了,可就要一朝回到武德时了。

李世民紧握着拳头,不停的在心里克制着自己,不能打不能打,现在还不是时候,暂且忍一忍。

“罢武士彟利州刺史,召回长安,检校东宫左庶子。”

左庶子是东宫左春坊长官之一,相当于朝廷的门下省侍中之职,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这算是东宫要职之一,但也只是正四品职。武士彟毕竟曾经是开国功臣,获得过太原元从功臣名号的,武德朝的顶级重臣,当过尚书、大都督府长史等要职,现在从刺史调长安做左庶子,还是检校,明显就是问罪贬官。

皇帝给带兵增援松州,却半路耽误在文州,又兵败于党项,把文州失陷于贼手的武士彟如此处置,明显还是倾向于房玄龄的休战。

“陛下,左庶子乃是东宫要职,臣以为武士彟不适合此职。”房玄龄却还不肯,要追究武士彟的战败之责,甚至要追究他不候朝廷命令就私自出兵之责。

“武士彟私调府兵,又损兵折将,失守文州,该当死罪。”

李世民倒不想如此处置,武士彟虽是私调兵马,可毕竟是遇敌入侵,便宜行事。

魏征和萧瑀都跟着弹劾武士彟。

擅自出兵,结果还兵败,五千兵马全没了不说,还把文州给失守了,若是正常情况下,打仗本来胜负难料,可武士彟这次败的实在离谱,好好的已经守住了文州,结果最后敌人都走远了,还要轻敌去追。

给人家伏击大败,五千兵马大败还把文州给丢了,这就是他的严重失职了。

李世民本来念武士彟好歹是元老重臣,且这两年表现也还不错,可见几位重臣都咬着他不放,最后也只好道,“武士彟轻敌冒进,损兵失地,削官夺爵,除籍为民,令回原籍并州居住。”

一竿子到底。

魏征等见把武士彟给处置了,都很满意,接着又要继续问秦琼和秦琅的责任。

但这次皇帝不松口了。

武士彟是战败,折了五千兵马,又丢了城池,降罪处罚也是应当,但秦琼爷俩如何能问罪。

“着礼部派出官员前往招抚党项羌!”

使者还没出京。

吐谷浑的使者倒是一路赶到了长安,他们送上了可汗伏允的表章。伏允没提西南正发生的战事,而是向皇帝请婚。

他为儿子尊王求娶大唐天子的公主。

李世民把那表章扔到了地上,“大唐不嫁公主于藩邦异族,伏允难道不知道?”

长孙无忌立即道,“吐谷浑这是要挟!”

这确实是赤果果的要挟,大唐自李世民继位以来,已经明确立下制度,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谁也别想再让大唐送公主送女儿和亲,当然,若是诸藩愿意送女儿来大唐和亲,大唐倒也不拒绝,前提是得够资格,不是随便个阿猫阿狗都能把女儿送来的。

吐谷浑人岂会不知道这些,可他们依然要跑来请赐婚公主,就是明摆着的要挟了。

“难道伏允不知道他的狗党项羌,如今因为犯我大唐边境,正被严惩?”

吐谷浑可汗的使者有些嚣张,面对大唐皇帝,狂妄的说出一个筹码,吐谷浑率党项羌共计十万大军,越过西倾山,在叠州围住了大唐卫国公、宰相秦琅。

秦琅被困叠州城内,危在旦夕。

伏允不仅要为儿子尊王求娶一个大唐公主,而且还提了附加条件。

“羌水一线叠、芳、宕、武四州,洮水上游的洮、岷二州,做为公主陪嫁划给我吐谷浑。”

“白水的扶、文,泯江的松、翼,赏赐给党项。”

李世民听完,不由的哈哈大笑,笑的胡子乱颤,脸色发红,一双眼睛却是精芒闪过。

皇帝动怒了。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当年颉利曾经在渭水边跟他狂过,但皇帝很快就拉拢突利等,让颉利灰溜溜的撤回塞外。只用三年,就把颉利生擒,让他给自己跳舞陪酒。

伏允那老东西,也敢跟自己这么狂?

“伏允老糊涂了吗?哼,告诉伏允,想求娶朕的女儿,就拿出点诚意来,朕要一万匹青马骏马,两万头牛,十万只羊做为娉礼,另外,朕要伏允带着他儿子尊王亲自来长安迎亲,只要他能做到朕开出的这些条件,朕可以考虑。”

使者听出大唐天子的搪塞之语,也清楚这条件很难达成,不说那十几万的牛羊是笔巨大的数字,就是让伏允和尊王父子来长安迎亲,也是不可能的。

伏允是绝不可能来中原的,就是尊王,伏允都不可能让他来。当年慕容顺入中原,可是呆了十几年才放回。

“我将大汗将派尊王率十万大军出西倾山,沿羌水直抵利州,党项拓跋赤辞是我家大汗女婿,也将率五万大军越过甘松山,越松州,会和在扶文二州的细封步赖五万大军,一起前往利州会师。”

“到时尊王殿下将率二十万骑自利州北上关中,亲临长安,迎娶大唐公主!”

李世民再次大笑。

“你可知道,朕继位之初,东突厥大汗颉利曾经率三十万铁骑南下,直抵渭水,说要向朕庆贺登基之事吗?”

使者道,“下臣自然是听过的。”

“那你可知道颉利可汗现在哪里?他现就在洛阳,朕的宫廷宴会之上,颉利为朕舞蹈陪酒,伏允可是也想来洛阳跟颉利做个伴?”

李世民从不怕战争的威胁。

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那个使者也是个二货。

皇帝如此态度,他却还不知死活的喊出,“公主不入,我且深入。”

若不是念在对方是使者,李世民都准备拔剑将这家伙砍了。

敢在大唐天子面前这么嚣张,真是活腻了。

“朕等着!”

李世民只回了三个字,便让人把使者赶出去了。

那使者走前,还不忘记威胁大唐君臣,“陛下难道不再考虑一二?不考虑下叠州被围之秦琅?不考虑下松州秦琼乎?”

······

殿上。

皇帝吹胡子瞪眼,愤怒至极。

房玄龄和魏征等人也不由的都低下了头,这个使者太愚蠢了,这个时候跑来说这种话,皇帝能应?

本来皇帝还打算休兵罢战,给吐谷浑和党项人安抚一下。

可这愚蠢的伏允啊。

现在魏征都不敢劝说皇帝休兵罢战了。

“朕要调兵!”

长孙无忌倒是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不妨暂时先等等。”他的理由是秦琼和张士贵在钳川封堵住了党项入侵的兵马退路,立于不败之地。

“张亮,你马上派镇抚司的人去查一下,秦琅是否真的在叠州。”

长孙无忌认为,秦琅应当此时就在叠州,相信很快会有军情送达了。但吐谷浑人所说的尊王带兵十万围叠州,不太可能,羌水河谷根本没法通过这么多大军,再说了,吐谷浑总共才多少人口。

就算他们围了叠州,也不用担忧。

叠州之险要,易守难攻,根本不惧围攻。

不过皇帝没有掉以轻心。

秦琼虽然在前线打的漂亮,可毕竟兵少。若是党项和吐谷浑全力来犯,还是会有很大压力的。

“命令河西、陇右、剑南、山南诸道,沿边都督府加强警惕,集结兵马备战。”

得给吐谷浑人一些边境压力,牵制他们兵力。

“玄龄。”

“臣在!”

“此战非朕要打,奈何吐谷浑和党项羌已经骑到朕的脖子上来了,再不反击,他们就要在朕的头上拉屎拉尿了。朕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来筹集粮草,保证边境前线作战所需!”

房玄龄无奈,可也知道那愚蠢的使者一番话,已经让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了。

“诏,以秦琼为白水道行军总管,秦琅为羌水道行军总管,薛万彻为洮水道行军总管、谢叔方为湟水道行军总管、李道明为岷江道行军总管,程咬金为嘉陵江道行军总管,都督步骑,分道讨之!”

皇帝直接围绕着吐谷浑和党项人,组建了六个战区,从西北的河西、到西南的剑南。

皇帝是动真格的了。

有困难,也要顶着困难上。

不过从皇帝的部署来看,这次用兵,还是以防御反击为主,目的是收复失守的文、扶二州,解叠州之围,保住松州。

其余的,暂时也不去考虑,并没有计划要深入吐谷浑和党项,将他们讨伐灭亡。

李世民还算克制,知道暂时没有这个准备,也不强行去打。

议事结束,皇帝单独留下了长孙无忌。

“秦琅这小子,从松州出发,深入党项两月,绕了一大圈,居然跑到叠州去了,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长孙笑道,“陛下用不着替秦三郎担忧,那小子折腾的本事厉害着呢,吐谷浑不可能有十万兵马围叠州,秦琅能跑到叠州,他肯定也能在吐谷浑人围城前跑到其它地方去的,可他既然留在叠州,说明他不是跑不了,只是不愿意把叠州让给吐谷浑人而已,他肯定是有把握能守住的。”

“就怕他兵少出意外。”

“他能在党项羌腹地里杀了个七进七出,都不出意外,现在守着天险叠州城能有什么意外呢?”长孙问。

这么一想,李世民也觉得确实是好像多虑了。

“伏允老贼,敢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等朕缓过来了,一定要彻底灭掉吐谷浑和党项羌。不灭吐谷浑,朕誓不罢休!”

第532章 继续奏乐接着舞

一晃数日过去。

叠州城再无战事,山上山下两支兵马相安无事。

“卫公,党项羌已经深入腹心,如今只留万把吐谷浑人在此,何不一战?”

老刘依然是穿着他那件皮甲,佩带着那把横刀,年近七十的老刘,却是人老心不老。

“不急,让党项羌贼且深入。”秦琅这些天也没闲着,他如一个精明的猎人,在耐心的等待着,计算着。

“我需要等吐党羌人再深入点,离远点,我要知晓更多的情报,也要等吐谷浑人更放松点。”

现在的平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城中校尉以上的军官们一起过来请战,都想要下山杀敌。山下六万贼军时,大家没敢大意轻敌的要下山,可现在仅万把人,那还跟他客气个啥。

“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回敬他两下。”

“莫急莫急!”秦琅只是对大家笑着说道。

当天,秦琅亲自带诸校来到山下。

百骑直驰至吐谷浑营前窥探,无素倒也稳妥,拓跋赤辞走后,他没敢轻敌大意,并没有直接扎营在叠州城独山下的平地上,而是退后了十余里,扎在了叠州西面的石镜山。

石镜山因为山石皎砌,能够照出人影来而得名,山前有药水河,据说怕冷的人,煎药水河的河水服用,就能治好。

无素依山背水的扎下营寨,还分成了左右营,遥相响应。

吐谷浑人见百骑前来,立即奏报无素。

无素披甲,率兵出营。

秦琅见那边兵营调动,却也没急着跑。

反而慢悠悠的等到无素出营了,这才不急不忙的后退,无素带兵一路追到了叠州城的独山脚下。

秦琅退到半山,笑着停下。

······

无素勒兵在山脚停下,本来打算回去了,却不料秦琅停在半山,还居然走出两个羌族美人抱着琵琶出来,在山上弹起了胡琵琶来。

又有几个羌汉,吹响了羌笛。

琵琶伴着羌秃,奏响着羌人的曲子。

又有一队羌族美人开始跳起了舞蹈。

这下子,倒让无素有些迷惑不解了。

啥意思?

故意诱我来这,然后给我唱歌跳舞?

吐谷浑兵都放下弓箭,翘颈观看,不得不说,这歌舞乐曲还是非常不错的,吐谷浑人平时在家为牧民,往往百十里内都没几个邻居,平时除了牛羊马匹,哪还有啥娱乐活动?

天黑放牧回家,吃饱喝足后,也就剩下那么一点点造人的娱乐了。如今出兵在外,更是枯燥无聊。

连天黑后的那点娱乐活动都没了,如今瞧见这么些个美人,还有这些美妙的音乐舞蹈,都不由的迷住了。

无素也忍不住勒马在那里驻听观看。

小型演奏会表演了小半个时辰,秦琅拍拍屁股带人上山了。无素有些恋恋不舍的带着部下走了。

然后第二天,秦琅又带着人下山,这次他没直接去吐谷浑营地,而是派了一名骑士跑到吐谷浑营前,吹了几声羌笛就走,果然没一会,就来了几百吐谷浑人。

“继续奏乐,继续舞!”

今天的演奏会给昨天的规模还大些,不仅有羌笛胡琵琶,还增添了如箫、琴、鼓等,跳舞的美人也多了许多。

甚至今天的服化道也更精美了,美人们精心化过妆,衣裙也更鲜艳,一个个舞动起来,如凌波微动,天子下凡。

吐谷浑兵在山下看的如痴如醉,还不时叫好呢。

等到第三天,演奏会继续。

这次不用派人去引了,吐谷浑人直接来了几千。

“接着奏乐,继续舞蹈!”

这次的演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一天接一天,演奏没停过,来的吐谷浑人也越来越多。

每天一大早,吐谷浑人就几乎空营而出,全跑到山下来了。为了能够好好的欣赏,他们甚至还争起了位置。

无素也天天往这边跑,这家伙甚至在看的过瘾后,还派人给秦琅送了十头牛,说是打赏给那些歌舞的美人们的。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石镜山下,吐谷浑人一早就开始早早起来,很早便开始做饭,草草吃过饭,各部人马就争相出营,往叠州山下跑,准备抢占位置欣赏美妙的歌舞。

今日为了谁留守营寨一事,一群首领们还争的面红耳赤,都不愿意留守,都想去瞧歌舞去。

最后还是无夷亲自出面,点了两个部落首领的名,让他们各率本部千人留守东西二营,交待完,也不管二将那幽怨的眼神,赶紧骑上马往叠州城下赶,生怕去晚了,错过精彩的节目。

反正身在这鬼地方,既没城池能抢,也没村庄可破,整天闲的无聊,不找点乐子实在无聊。

他也不怕秦琅使什么阴招,反正叠州城里就那么点人马,真要敢下山来战,他还巴不得呢。

每天早上带着人马跑一趟,倒也算是训练下部下了。

······

席君买抬头望了望天空,嘴角笑容绽放开来。

“这会吐谷浑人正往叠州城下赶呢。”

苏定方嚼着块牛肉干,昨晚半夜他悄悄的赶到这里,心下很是佩服秦琅的鬼点子,“卫公用兵,真是神鬼莫测啊。”

“确实,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苏定方点头。

数日里,悄悄调集起来的三千名唐军,在苏定方和席君买、梁建方诸将的带领下,突然出现在了石镜山下。

无素带着大部跑去十几里外的叠州城下欣赏歌舞去了,石镜山营地只各剩下千人守营。

一名羌兵骑马来到营前,举着一支箭,说是无素令箭,高声呼救。

“无素大王中计了,那秦琅半路伏击,大王派我来召你们速去增援!”

这名羌兵背上还插着一支羽箭,狼狈万分的样子。

他在左营前喊完,不待营中吐谷浑人出来,便留了一句我去右营传令,就跑。

营中吐谷浑守将本来正恼火今天不能去看歌舞以乐,突然听到这消息,倒是精神一振,一时也不疑有他,立即大声呼喝,集结人马。

冒充吐谷浑人的羌骑城傍又跑到右营前,大呼乱叫的喊了一通,让他们赶紧去增援无素大王,然后不等营中人出来,又说去左营,结果跑半跑时溜走了。

左右两营的留守吐谷浑人,很快倾巢而出,两千骑冲出大营,往叠州奔去。

山下,药水河谷。

席君买瞧见吐谷浑人出来,得意的对苏定方等道,“我就说过,吐谷浑人肯定上当,这些家伙这些天在这里太过张狂,早就狂妄无比了。”

苏定方盯着离营而出的那两千吐谷浑人,呵呵一笑,如狼盯上了羊。

“干他!”

呜呜号角响起,三千唐羌骑兵猛然自河谷边林中杀出。

苏定方、梁建方、席君买、高侃、高甄生诸将,各率一军杀出,他们猛的就撞进了吐谷浑人的队伍中,迅速的将他们的队伍拦截、隔开。

骑射、冲撞。

吐谷浑人措手不及,唐军却早就磨刀霍霍。

一番激战,吐谷浑人大败。

······

“斩首五百余级,其余尽皆俘虏!”席君买满身是血的来到苏定方面前,兴奋万分的甩着刀尖上的血渍。

“很好,席都尉带人把俘虏暂且押到吐谷浑的营寨中看守,顺便把他们的牛羊等看好。”

“凭什么让我留守啊,我可是前锋,我得打头阵!”

苏定方瞧了瞧东面。

心里估摸着无素应当也快到叠州城下了,没时间在这耽误了。

“张超,你带五百城傍看守俘虏,占领敌寨,守护牲畜。”

张超也不愿意,他是秦琅派出来的联络官,可他没席君买那讨价还价的本事,于是只好委屈的接下命令。

转身,张超对那些羌氐城傍兵道,“那些受了伤的吐谷浑人,全都砍了,留着也浪费药材和粮食。赶紧打扫战场,接管营寨。”

······

无素带着数千吐谷浑人一如继往的往叠州城赶,因为是去听曲看舞的,所以这些吐谷浑人很轻松,队伍松散,甚至没有什么队形,也没有什么警惕。

好多吐谷浑兵,甚至都没披甲,全身那零零碎碎的武器都没带齐,嫌沉嫌重,只带了一二件主武器。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跟同伴聊着那些美人的歌舞是如何美妙。

离叠州还有十里。

路过一处宽阔的羌水河谷平地,突然漫天箭雨呼啸而来,瞬间就射倒了大批无备的吐谷浑人。

“埋伏?”

许多吐谷浑人遇袭后,还觉得奇怪,哪来的袭击?

战斗就这样打响。

秦琅率领着叠州的唐骑和城傍兵、侧近军早早就埋伏在这半路上,杀了吐谷浑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天给吐谷浑人奏乐歌舞,使的他们还真以为他秦琅是怕了这些吐谷浑人了。

无素很是恼怒,秦琅还敢玩阴的?

他面色狰狞,“他娘的,以为玩阴的就行?你既然自寻死路,那老子就成全你,传令,围住这些唐人,一个也不要放跑了,正好灭了他们,拿下叠州,到时那些美人就都是我们的了!”

八千吐谷浑与三千唐军激战羌水河谷,双方激战不休。

就在无素张狂的以为胜利在向他招手之时,席君买一马当先,带着百余游骑兵最先赶到战场,后面紧跟着梁建方高甄生诸将。

两千余精骑突然出现在了吐谷浑人的后背。

犹如一支犀利的长矛,猛的刺入他们的后背。

吐谷浑人本来已经全军压上,一心盯着秦琅的人马打,谁料到这个时候后背还冒出来两千精锐。

战场上的两军早已胶着,吐谷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生力精骑猛然杀入。

激昂的号角声中,唐军红旗翻舞,铁骑纵横。

激战至午后,吐谷浑全军溃败。

秦琅率诸将沿羌水河谷一路追杀,穷追不舍,一直追杀到了黄昏时分才收兵,沿羌水追杀了百里,八千吐谷浑人,被斩杀五千余,俘虏近三千。

无素也被生擒活捉,带回到了叠州城下。

一日间,一万吐谷浑部被秦琅歼灭,俘虏近四千余,斩杀五千多,缴获牛羊数万。

第533章 火烧羌河绝退路

叠州城下。

无素丢盔弃甲,身着件破烂的牛皮甲,却也依然没能逃脱唐军的追捕,坐在俘虏营里,无素垂头叹气。

“大意了!”

其它几个被俘虏的首领,个个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对无素都很是不屑。大意你娘,你怎么不早看破唐人的诡计呢?

没有人愿意理无素。

须发皆白的老刘带着一群汉羌在兴奋的打扫着战场,战场上没有废物。射出的箭,都能重新回收。

“卫公神了!”老刘在这块地方一辈子了,打过无数的仗,可还从没见过秦琅这样打仗的。

这仗真是打的太漂亮了啊。

真是神来之笔。

一边是以歌舞引诱麻痹吐谷浑人,一面却又暗里调动附近诸城堡的兵马,真是明修栈道,明渡除仓啊。

吐谷浑人只知道天天来看歌舞,却不知道秦琅早就不动声响的完成了布局,一击绝杀。

“吐谷浑人轻敌骄狂,这才让我有机可乘而已。”秦琅倒没太过于骄傲,秦琼就曾经教导他用兵的精髓,制人而不制于人,就是得一直寻找主动。

用兵千变万化,但掌握主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无素让拓跋赤辞深入羌水流域,自己盯着叠州秦琅,本身安排上倒也没什么错误,可问题是他还是过于想当然了,认为秦琅兵少,只是凭险而守,不敢出城来战。

甚至心里一直盼着秦琅出城下山来战,所以潜意识里并没有怎么加强警惕防备。

秦琅看似兵力分散,散于诸城堡困守,但实际上秦琅一直有派人通过山壁小道等与各城寨保持联络,他故意等了许多天,就是要等党项羌深入羌水,远离吐谷浑人,这样才有机可乘,找机会把吐谷浑人击破。

若是正常情况下,无素立营石镜山,秦琅想以少击多吞并他,根本不太可能。但秦琅简单的几招,就把无素给调动起来,使的他原先精心挑选的险要营地毫无作用。

两场伏击突袭,把无素的所有有利条件都给化解了。

“斩杀这么多,还缴获这么多,咱们真是发了。”高甄生兴奋的道。

这真是一场大捷。

吐谷浑人向来狡诈,比突厥人都还奸滑。

中原征讨吐谷浑,往往能击败他们却不能歼灭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想要歼灭吐谷浑人,很难。

可这次,吐谷浑人却栽了个大跟头。

一万人马,全歼。

这也是得益于羌水的地形,若是在吐谷浑境内的草原上,肯定是难以这样包围歼敌的。

“传我军令,烧掉羌水河谷的草!”

大胜的秦琅,下达了一个让人不解的命令。

要烧掉叠、芳两州羌水河谷所有的草。

烧草,这是以往吐谷浑人最喜欢用的一个对敌之策,一旦中原王朝大举深入讨伐,他们往往就会避而不战,若是中原大军追击,他们就烧草。

烧掉沿途牧草,让追兵战马无草可食。

自然就无法再深入追击,只能退兵。

用这一招,当年吐谷浑人对付北魏、西魏、北周、隋的一次次讨伐进攻,让他们无功而返。

现在,秦琅打算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烧掉牧草,我们的牲畜也无草可食啊。”老刘担忧道。

“打仗嘛,肯定得有所牺牲的,我们烧草,虽然也会造成不少损失和不便,但不是致命的。我们可以先收割囤积一些草,也可以宰杀一些牲畜,朝廷还可以给大家补尝些损失,咬咬牙,我们能过去的。”

烧草是对付敌人的。

虽说刚刚取得了一场新胜大捷,但拓跋赤辞还带着五万人马深入到了羌水河谷,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的实力依然很强劲。

最重要的是,秦琅已经得到了些零散的秦琼那边战场的消息。

细封步赖等几万人马被堵在白水河谷后,表面向秦琼请降,实际上却已经悄悄东行,翻山越岭,进入到了羌水下游的武州,正准备沿羌水西行返回吐谷浑。

他们的路线就是武宕芳叠,叠州是他们的出口。

一旦细封步赖和拓跋赤辞两军汇合,那就是**万的人马,叠州这点兵马,肯定拦不住他们。

所以,烧草是为上策。

就算拦不住,可把草烧了,那**万羌人,一路无草可食,他们的马将会大量死亡,就算他们最终逃回党项,这也绝对是个巨大的打击。

而万一运气好,羌人牛马多饿死,逃跑不快,则秦琅还可能有机会等到朝廷调来的援军,说不定能把党项人围堵在羌水河谷。

若是真有这么好运气,那党项人说真的要说再见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值得一试。

不求围堵住所有羌人,但只要能够伤筋动骨也是很划算的。

这种时候,还能正视到敌人的实力,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很难得。苏定方就对烧草策略很支持。

秦琅望着那大美河山,也只能说句暂时顾不上环境保护了。

苏定方等只在叠州城下吃了一顿庆功宴,然后就纷纷奔回自己的防地。

烧草、守城。

这是秦琅交给他们的两个任务,把各自防地里的草全都给烧掉。

坚壁清野,不给羌人有半点补充的机会,连草都不给他们的牛马留一根。

火烧了七天七夜。

叠、芳两州境内,草被烧光。

甚至许多山林都被烧光了。

叠州城下,羌水河畔,高高矗立着一座京观。

那是整整五千多吐谷浑人首级垒起来的,剩下的四千多俘虏,被秦琅押到叠州北面的铜窟采矿。

那是一座不错的铜矿,老刘告诉他的,以往叠州在这里小规模的采挖,秦琅手里有几千吐谷浑俘虏,本来苏定方等提议全都坑杀算了,免的浪费粮食,毕竟现在一时也没法把他们送出去卖掉,留着还可能是个祸患。

秦琅终究觉得眼下毕竟已经是战斗结束之后,杀俘还是太浪费了。

于是把他们押去采矿,那处矿山也是十分险要,分兵驻守,倒也不用担心党项人回来救走这些俘虏。

挖矿换食物,也不算白浪费粮食了。

草烧了七天。

山火尚未熄灭,拓跋赤辞带着五万党项羌自东折返,他们队伍整齐,戒备森严,缓缓的向西撤退。

“不拦截吗?”

张超问秦站在叠州城头上的秦琅。

秦琅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羌人缓缓在山下通过。

他摇了摇头。

“拓跋赤辞很谨慎,你看他的队伍,没有破绽。”

“那就这样放他们跑了?”

“不然呢?”

张超有些遗憾的拍打着城垛,“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打仗就是如此,并不是每次都能如你所愿的,所以得寻找机会。我们现在兵马太少,全加起来也才五六千人,据守城堡还行,但若说集中起来下山拦截交战,那就是鲁莽了。”

归师勿遏,穷寇勿追。

眼下的党项羌甚至都顾不得等细封步赖他们过来了,急急忙忙就要撤退,拓跋赤辞很狠,这种时候抛下同伴,就是为了保全自己。

谁也不知道唐军援兵还有多久能到,虽然这里山高水险,道路难行,可万一让唐军援兵先到一步,把他们退路给堵了,那到时就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现在虽有秦琅在叠州,但秦琅也奈何不了他们。

秦琅心有遗憾,但倒还看的开。

有机会就干,没机会就算了,不能没机会也强行上,那样会后果严重的。

现在拓跋赤辞一心要逃,秦琅非要硬拦,人家必然拼命,以多截多,后果会很惨。

秦琅是不愿意这样无畏的牺牲的,这次没机会,那就等下次机会嘛。

烧草对拓跋赤辞影响很大,最大的影响就是迫拓跋赤辞抛弃了细封步赖,没有等到他汇合,就提前跑路了。

他本来已经深入宕州,现在一路撤过来,沿途没有草,战马每天都在倒毙饿死,甚至他们原本驱赶着牛羊随军为补给,也不得不提前全都宰杀,背着肉逃跑。

天气炎热,肉也坏的快。

拓跋赤辞真的是狼狈万分,五万人马深入时是轻狂得意,现在则落魄万分。

秦琅在叠州城头看着他们狼狈路过。

不过苏定方席君买诸将,倒都没那么好定力,一个个都带着不时的出击撕咬,拓跋赤辞防范森严,并没多少机会,但是他们的出击,依然还是给党项人增加了许多压力。

“不要追击!”

秦琅派人给诸将传令,路过时撕咬几口就得了,真要追击,一个不好可能就要落得个武士彟一样的下场了。

他听闻武士彟的败讯,很是震惊的,一手好牌让这位打的稀烂,也不知道秋后算账要受什么处罚了。

“告诉诸位将军,肥羊还在后面,放拓跋赤辞过去,咱们就等细封步赖过来。

拓跋赤辞见机不妙跑的快,秦琅也没办法,但细封步赖在白水河谷被秦琼打击严重,千里迢迢绕道羌水河谷,这一路逃来,可不容易,失去拓跋赤辞接应,现在草又让秦琅烧了,细封步赖的人马没有草,根本不可能如赤辞一样逃回去。

他们可能得步行过来了。

“朝廷的援兵应当不远了,而且细封步赖后面,肯定会有我阿爷的追兵,所以我们盯住细封步赖就好。”

若能把细封步赖的人马全都堵住,将其聚歼,那么这一次战役,大唐可就是收获巨大。

拓跋赤辞跑了就跑了,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伤其十指,也不如断其一指。

把细封步赖吃掉,那党项这次绝对是伤筋动骨了。

老刘很是感叹,“三郎年纪轻轻,这份定力真是了得,一般将领。”

第534章 一封捷报九重天

“务安诸夏,不事要荒!”

“不以四夷劳中国,不以无用害有用!”

洛阳宫中,魏征还在找机会劝说皇帝,在魏征眼里,益州西面和北面的那些大山里,本就是人家羌氐西戎们的地盘,那里的羌氐们也桀骜不驯,反复无常。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非要跑那些地方去跟那些蛮夷们较劲。

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更划不来了。

李世民却不想理会魏征。

“魏征你不要再说了。”

魏征也有些劝的口舌干了,“陛下难道要因为那点脸面,而不置社稷之安危?”

李世民懒得再说,直接起身,甩袖而走,要不是克制,差点又踹了御案。

这岂能是区区脸面问题?

松扶等州确实算的上是要荒,但绝不是什么负担拖累。相反,这是战略高地,早年征战纵横无双的李世民,不是一般的天子,他是个马上天子,对于战略格局的眼光要远超出魏征这样的文臣。

魏征这样的臣子看来,不要去惹那些四边蛮夷好了,跟他们纠缠划不来,得不偿失。对于蛮夷们招抚就好,但李世民却不想只是建长城,立堡垒被动的防御。

他想要的是更积极的防御,以攻代守。

四边不宁,又何以中国稳?

你一心对蛮夷怀柔,他们只会以为你软弱可欺,边境就更无宁日。就如这次党项入侵一样,朝廷已经退无可退了。

回到寝宫,李世民猛喝了半壶凉茶,如今朝中魏征这样的臣子太多了,他怀念秦琅在朝的时候了,那小子眼光准,说话也厉害,若是他在朝,能把魏征驳的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陛下,剑南捷报!”

“快念!”

“剑南秦司徒奏捷,称已次第收复扶、文二州,前后数战歼灭党项羌三千余众,俘虏五千余,目前细封步赖、费听长胜等羌酋率不足三万党项羌仓惶而逃,窜入陇右道武州,试图沿羌水西窜!秦司徒正率部追击!”

“另,淮阳王李道明与剑南道常平使贾润甫在甘松岭,击败来犯之万余羌贼!”

········

听完这捷报,李世民心情大喜,一把将那捷报抢到手里,又细细的看了几遍。

“哈哈哈,朕就知道叔宝绝不会让朕担忧,打的好,这仗打的太好了!”

皇帝手抓着捷报起身,大叫,“速取陇右地图来。”

内侍赶紧把陇右道的地图取来,悬挂于铜屏风之上展开,皇帝跨步近前,直接目光移到了羌水一线。

那是陇右道的最西南端,当年汉武帝设凉州时,辖十郡,其中武都郡便是在羌水下游的武州一带。

汉武帝的凉州辖境堪称奇特,西北远括张掖敦煌酒泉在内的河西走廊,东南包括了大唐划入陇右的武都郡,甚至是此时山南的兴州也包括在内,另外大唐划属关内道的安定郡,北地郡,划属陇右的天水郡、陇西郡,在当时,都是划入这个凉州。

当时的凉州十郡,可谓是占了河西、陇右、甚至是山南、关内四道的许多地域,是个超级大州。

武都郡四县五道,就是把羌水、嘉陵江上游的故道江流域包括在内。其中五道,故道、嘉陵道、循成道、辨道和平乐道,这五道是汉代时特有的一个行政区划,是当时相当于县一级的行政单位,但是专门用来设置那些少数部族地区的,有些类似于大唐的羁縻州,或是说后世的自治州类似。

按西汉官方说法,县有蛮夷称道,如羌道、狄道、氐道、义渠道、月氏道、刚氐道、甸氐道等等,多数是直接带蛮夷族名,也有一些是不带族名的,如阴平道、雕、灵关道等。

西汉本是郡县制,后来设立了十三州刺史部,监察巡视天下郡县。

在李世民的这张地图上,羌水一线,已经没有了什么道的名字留下,武州城是武都县,不复过去武都道之名。

其实数说历史,中原喜欢把西北的蛮夷称为羌,但实际上中原人说的羌里也是包括了氐,氐和羌在中原人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过细分起来,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总体概括的讲,羌是游牧部族,氐是半牧半耕的部族。从秦汉起,羌氏的界线,其实大抵上就是羌人主要生活在黄河上游流域,而氐人主要生活在长江上游流域。

甘肃东南、陕西西南、四川西北地区的山区里,活跃的就主要是氐族,这些地方,到大唐时大部份已经设立了州县。

氐族是定居农耕,也放牧打猎,所以秦汉以来,渐渐的被中原王朝一点点蚕食吞并征服,并入疆域。

李世民盯着地图上的陇右道东南道的羌水一线,叠、芳、宕、武诸州,西汉时就属于凉州刺史部的武都郡和陇西郡,那里早前全是羌人。

“党项羌贼想从羌水河谷西窜,逃回党项,倒是狡诈。”

“不对,他们是要去跟拓跋赤辞与吐谷浑人汇合,叠州秦琅危矣!”

李世民目光移向羌水上游的叠州,不由的叹道。

秦琅才几千人马在叠州,面对着吐谷浑无夷的党项拓跋赤辞的数万人马,若是细封步赖再率几万人马自东杀来,岂不是两面夹击,险之又险。

皇帝细看地图。

羌水南面是白水流域,有扶文两州,秦琼张士贵现在那边,可连绵高山隔绝,难以跨越。

羌水北面也一样是群山连绵,北面是西汉水的成州,以及其西北的渭州,也是没有道路相通。

一时却是远水难解近火。

“召候君集、长孙无忌等前来,快!”

很快,一群重臣被召来,一副更精细准确的陇右道羌水流域诸州沙盘摆在了殿中。

君臣等盯着沙盘研究。

“若是让细封步赖逃窜到叠州城下,那与拓跋赤辞和吐谷浑人会师后,叠州危急,秦琅危急,想个办法。”皇帝道。

侯君集盯着沙盘看了半天。

羌水河谷两面皆是高山,这是一片最偏僻难行的山区,不过细细探究,也还是有几条路可联通外面的。

“陛下,从文州可抵武州,也可自成州南下武州,又或可从岷州南下抵宕州,除此外,则只有出洮州往西绕行再越西倾山抵叠州西。”

李世民紧皱眉头,能直接抵达叠州的,只有洮州绕路,但路途遥远,问题是还要经过吐谷浑和党项人境内借道。

至于其它三条路,一条经宕州,两条先抵武州。

而目光细封步赖都已经从文州逃窜经过了武州了。

“从岷州南下宕州,能否赶在细封部之前到达拦截?”皇帝问。

“岷州南下宕州,有两条路,一条二百三十里,一条二百六十里,东路直抵宕州城怀道,而西路则先抵达宕芳边界的羌水河边良恭山戍堡下。”

宕州怀道城是一座州城,虽说是下州边城,城池较小,可终究是州城,而良恭山戍堡是一座边军戍堡,只是供几十个边军驻守的小堡。

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处于洮河边的岷州,也没几个兵。得从周边的洮州、渭州或是兰州、河州调兵。

问题是,都不近,只怕也来不及。

侯君集看了半天沙盘,“陛下,要不让秦琅先从叠州撤退?”

“秦琅在叠州,被数万吐谷浑人和党项羌人围住,他如何撤退?插翅都难飞!”

秦琅要撤,要么沿羌水往西越西倾山,跑到党项人地盘去,要么沿羌水往东,去宕州,但现在两面皆敌。

秦琅那点人马,依城据险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这要是弃城逃跑,岂不自寻死路。

就算是李世民,都觉得只能坚守叠州城中待援。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秦琼了,但愿秦琼能够快点追上细封步赖!”侯君集道,心里不知为何却有点小兴奋。

这秦家父子他向来有些不太喜欢,如今总算能看到他们落难,还真盼着他们出事,尤其是那秦三儿,最好是让吐谷浑人给生擒活捉最好,省的这小子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李世民很生气。

可他现在也无能为力。

“扶州刺史蒋善合,败军折将,失地陷城,着夺爵罢官,除籍为民!”皇帝恼怒之下,把先前丢失了扶州的扶州刺史蒋善合给了一个严厉的处置。

一撸到底,从郡公刺史,贬为了庶民。

“陛下!”

“陛下!”

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进来。

皇帝余怒未消,怒喝道,“没见朕与大臣议事,无礼擅闯,该当何罪?”

那内侍惊的面色苍白,赶紧跪地,“奴婢万死,实是刚接到叠州捷报,于是赶紧来报告陛下,万死。”

“叠州捷报?”李世民愣了一下。

“陛下,大喜,叠州卫国公奏捷,数日前在叠州城下,全歼吐谷浑无夷部万人,生擒名王无夷及蕃将数百人,阵斩五千余众,俘虏四千余,缴获牛羊数万,尽歼无素部!”

“不可能!”

殿中一道大喝声响起,却是候君集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秦琅被吐谷浑和羌人数万众围困在叠州,只匹匹几千人马,自保尚不足,如何能歼敌万众?”

皇帝也是充满疑惑,是啊,这怎么做到的?刚才他还在为秦琅担忧呢,怎么转头就大捷了?

第535章 风尘仆仆迟一步

内侍赶紧呈上了捷报。

皇帝抢先观看,一目十行看完,然后又细细的看了两遍,这是一封秦琅的亲笔奏捷信,自叠州城发出的,后面还有叠州刺史刘公度的附署。

战事的经过也写的挺详细,皇帝看完后大为惊叹。

侯君集等人则一个个还在胡乱猜测。

“你们看吧,这个秦琅,朕真是白替他担心那么多。”

侯君集直接抢上前接过,长孙无忌不满的哼了一声,“有劳侯相。”

这下,侯君集只好把接到的信呈给长孙无忌,长孙却接过信转送给房玄龄,“房相先看。”

房玄龄道了声谢,迅速看完,又让给了长孙无忌,这次长孙无忌才接过看了,却又无视眼巴巴的侯君集,而是给了中书令温彦博,温彦博看过后转给了侍中杨师道。

杨师道看完了,却又给了御史大夫萧瑀。

萧瑀看完,给了礼部尚书参预政事陈叔达。

陈叔达看过后给了魏征,魏征看过了给戴胄,戴胄看了却又给了孙伏伽······

一众宰相全都看完了,这才送到了侯君集手里。

侯君集的一张脸,早就红了又紫,紫了又青,青了又白了,他也好歹是堂堂兵部尚书加参预朝政的宰相啊,可这群家伙却一个个如此轻视他。

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硬吞下了这口气,低头瞧那捷报。

看完,侯君集更气。

这怎么可能?

“陛下,臣以为这捷报是假的,那无素也是吐谷浑名王,怎么在秦琅的奏捷里,却跟个傻子似的?扎营叠州城西十几里,却天天跑来叠州城下看歌舞?连看了十几天,然后被半路伏击?”

“几千人马,却歼敌万众?这,根本不可能!”

侯君集觉得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他好歹也是跟随着皇帝东征西讨的战将,再蠢的敌人也不会跟那无素一般吧?

两军交战,谁会天天跑来看歌舞?

秦琅若真有这本事,还用的着这么麻烦,直接冲下山干无夷就完了。

所以这根本不可能,都是假的。

长孙无忌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侯君集。

“侯公,说话不要带着情绪嘛,首先,秦琅既然能把这封信送到洛阳来,就说明这事情可能性极大。再者,兵者诡道也,打仗嘛,本来就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以少胜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至于说无素为何会上秦琅的当,天天跑叠州城下来看歌舞,估摸着是秦琅的那歌舞表演确实很精彩呢。”

长孙无忌的话,引的一众宰相们都不由的笑起来。

难得听到这么好的一个消息,大家自然也是较为轻松了。

他们多不是统兵打仗的将领,但他们对秦琅这个人可是很熟悉的,秦琅虽年轻,可人家也是挂参预政事衔的宰相,人年轻但办事向来是比较靠谱的,以前也不是没统过兵打过仗,之前的战绩可是相当抢眼的。

换其它年轻人敢这样报捷,他们肯定先要怀疑一下,但秦琅嘛,就不必了。

皇帝也极为兴奋。

“秦琼在白水大败羌兵,秦琅又在叠州灭了吐谷浑无素,这下口子是扎牢了。”

正当大家高兴之余。

又有内侍奏报,说又有叠州军情到。

“刚收到的捷报,怎么又有军情到?”皇帝疑惑。

侯君集来了精神,心想莫不是秦琅说大话风闪了舌头,转眼又骄敌大败?

军情送上,皇帝第一个观看,看完后,抚须良久。

这副样子,让侯君集越发觉得秦琅肯定是又栽跟头了。

“陛下,不知道是何消息?”

李世民放下奏报,“秦琅歼无素部后,放火烧草,拓跋赤辞吓跑了,不待细封步赖赶到,就抛下他们独自逃窜,越过叠州跑回党项了。”

侯君集一听,立即道,“秦琅不是已经歼灭了无素部?为何还要放拓跋赤辞过叠州?他应当率兵拦截,将拓跋赤辞堵死在羌水河谷,待朝廷大军围歼!”

李世民瞧了侯君集一眼,淡淡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秦琅出松州时才带三千来骑,转战党项腹地两月,一路跑到了叠州,面对着党项和吐谷浑数万大军不退坚守,还寻找战机,把无素万人给灭了,他已经做到了绝大多数将领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就算换做朕,都不敢说能比他做的更好了,拓跋赤辞见机的快,果断逃跑,秦琅放他过去也是正常。归师勿遏,穷寇勿追,这点兵法难道他会不懂?只有武士彟那种没打过仗的家伙,才会轻敌大意,搞不清楚状况,结果让人回师一击,全军尽没。”

“秦琅也说了,草已经烧了,拓跋赤辞又跑了,现在细封步赖是马无牧草,后有追兵,前有拦截,所以只要盯住细封步赖便好,能拦下他们,这次也让党项脱层皮。”

被皇帝一通批,侯君集面色胀红,只能胝下脑袋。

皇帝站在沙盘前,低头瞧着面前的这副羌水沙盘,面上带着兴奋之色,他揉搓着双手,握紧两个拳头,“算来,这次党项入侵,前后已经折损了近五万,还搭上了吐谷浑一万,而我军最大损失,只是武士彟的那五千人马,还非府兵精锐,算来,这次我们没亏,还赚了。若是能再吞下细封步赖这三万人马,那党项没有十年也别想恢复元气!”

魏征站了出来。

“陛下,臣不知道陛下有何好高兴的?此次,因陛下世封秦琅松州刺史引发战事,前后调动数万兵马,耗费无数钱粮,还致两州失陷,数千军民陷于战火,伤亡将士数千,换来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陛下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细封步赖如今成一头困兽,困在羌水河谷,若是再打下去,还知道要造成多少伤亡,臣以为,应当派人去劝降招抚,只要细封步赖肯率部归降,那么就能化解一场战事,减少许多伤亡。”

“若是一味打到底,就算歼灭细封步赖那几万人,那我大唐也不免要伤亡许多将士百姓,还得耗费许多粮食,另外,细封步赖等的子孙族人,肯定也要记这血仇,将来必要来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任何时候,魏征总是那个破坏气氛的人。

皇帝正要反驳,这个时候房玄龄温彦博萧瑀陈叔达诸位宰相也纷纷站了出来,都表示仗打到这份上,其实可以招降细封步赖了。

“不以无用害有用!”

“请陛下派使者招降细封步赖等,召其等首领入洛阳朝见天子,授其官职,以其地置羁縻州县,许其子孙世袭之。”

房玄龄等考虑的是打下去,战争只怕会越打越大,而现在大唐确实没有精力和储备打这仗了。

所以不如见好就收,趁现在大唐还占上风,并没卷入更大规模战事中,及早抽身。

招降细封步赖,放这几万人回去,设置羁縻州县,还可以充做边境缓冲区。

之前皇帝让房玄龄不计后果的开始做战争动员,房玄龄等只能咬牙上,但现在形势变了,他们当然就想叫停战争了。

宰相中,一半以上人都请求招降细封步赖,结束战事。

“陛下,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不如趁此难得机会,先尽歼细封步赖这三万人马,则党项必元气大伤,无力为患也。”长孙无忌倒是持继续打下去的态度的。

可一众宰相中,他的声音只是少数。

连侯君集这个兵部尚书,这个时候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再打下去,消灭已经成困兽的细封步赖三万人马,确实不难了。毕竟拓跋赤辞跑了,无素被擒了,草也被烧了,秦琼还在追击,细封步赖根本跑不掉。

但灭掉细封步赖,最大利益的是秦琼父子,又立一泼天大功,跟他侯君集没半点好处。

“朕再考虑考虑!”

当天,洛阳宫传出诏令,原先诏令的六路兵马,都暂停兵马调动。

朝廷派出唐俭为使者,郑元璹为副使,赶往宕州招降细封步赖!

皇帝降旨秦琅、秦琼,配合招降。

······

叠州。

细封步赖率不满三万人一路逃到了叠州城下,再能前进一步。

前面是秦琅派人于险要河谷处筑起的营栅壁垒,拒马阵、陷马坑带,箭塔、投石车,道路上还有许多粗木、巨石。

细封步赖试图靠近,都会被箭雨弩矢和滚木擂石无情的击退。

没了有牧草可供牛马食用,细封步赖所部的战马早就饿的驮不动人,大量倒毙,牛羊也多饿死。

下了马的党项羌骑,战斗力更是大减。

在相持了数日后,绝望的细封步赖最终只得自缚来降。

壁垒前。

细封步赖跪伏秦琅面前,无奈请降。

“本相代表大唐,接受你的请降。”

秦琅面带着微笑,接过了细封步赖送上的宝剑、盔甲还有他的令箭、旗帜。

两万八千多党项羌齐齐丢下武器投降。

秦琅派人收走了他们所有的武器铠甲,还有饿的快死掉的战马,将他们安置在叠州城山脚下的河谷营地。

细封步赖一行首领们被请进了叠州城。

秦琅写信向朝廷奏捷,信刚发出三天,收到了朝廷发来的旨意,让秦琅秦琼配合招降使唐俭和郑元璹,劝降细封步赖。

“你们来晚一步了,我三天前就已经接受了细封步赖的率军投降!”

使者一路风尘仆仆,苦笑着道,“我们上山前已经看到了,卫公神勇也。”

第536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郑元璹站在河边,搓着手叹道,“这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结果紧赶慢赶的还是来迟一步啊,白跑一趟了。”

唐俭也有些无奈,烤着羊肉串道,“秦三郎仅以三千轻骑,纵横党项羌腹地两月余,豪发无损,杀敌甚多,移驻叠州,前后又歼拓跋羌骑千余,吐谷浑骑五千余,俘四千余,并招降党项细封、费听、野离等部近三万骑,确实是令人难以相信啊。这三千骑,都胜过三万骑了。”

“这秦三郎怎么做到的?”郑元璹到现在都还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也想不通啊。

“哎,太多的不可能,有的时候反而成了可能,以往秦三郎也有比较出事抢眼的战绩,但大多只是认为他运气好而已,不管是平王君廓之乱,还是平罗艺之反,又或是出镇塞北招降代北苑君璋,攻灭朔方梁师都,数败突厥,都说是运气好,可现在看来,人一时运气好是固然有的,但不可能一直都是运气好,这都是人秦三郎真正的实力展现啊。”

“那咱们还去叠州?”

“来都来了,总得去走一趟的。”

唐俭和郑元璹都算是武德朝的重臣,唐俭是太原元谋功臣,武德朝时已经做到了中书侍郎、莒国公,他是名门之后,曾祖是北齐的尚书左仆射、司空,祖父也是北齐的侍中、尚书令,还封晋昌王。他爹隋朝时降为晋昌公,戎州刺史,追赠太常卿。

唐俭早年就跟李渊关系很好,曾经同在隋宫中掌禁卫,他也曾是劝说李渊起兵的元谋之一,故此李渊起兵后为记室,此后官运亨通。后来还做过李世民天策府长史,不过他一直都是皇帝的人。

所以自玄武门之变后,也是变的边缘化,几年来,屡屡都是担任出使的任务,既辛苦又没什么功劳。

郑元璹是荥阳郑氏当家人物,武德时,和郑善果是郑氏双雄之一,当过关中十二道将军之一,手握实权重兵的皇帝心腹,还是太子党核心。他的父亲郑译,北周时是杨坚的同学,后来助杨坚篡夺皇位,可谓是隋开国元老。

两人现在都有点郁郁不得志,这趟差事赶的急,跑的累,结果快到叠州了,说那边秦琅都把事情解决了。

原还指着来到叠州,捡个招降之功,也咸鱼翻身呢。

现在倒是多想了。

郑元璹有些羡慕的道,“这次秦叔宝爷俩可真是又立大功啊!”

“可不是,秦琼就藩之国,都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真是让人佩服啊。”

说来两人也都有国公爵位,唐俭是莒国公,郑元璹是沛国公,两人那都是名门显宦之后,家世比起秦琼那不知道强多少。就算是在武德朝时,那都已经是核心重臣,可现在才几年啊。

人家秦琼都已经位至三公之司徒,父子皆封公了。

“不走了,今天就先到这休息一下吧。”唐俭心里也有点小情绪了,上次皇帝派他出使突厥,结果他还没到颉利汗庭呢,李靖就发起突袭了,搞的颉利仓惶出逃,他也白跑了一趟。

这次辛苦的赶来陇右,眼看快到了,又来这一出。

“还有酒没,开一坛,喝两杯,一醉方休。”

郑元璹也无奈道,“嗯,喝两杯也好。”

无素的轻敌狂妄愚蠢,细封步赖的不争气,拓跋赤辞的奸诈无情,这些他们已经都懒得去想了,反正功劳都是秦琼父子的。

苏定方、张士贵等人运气好,也跟着狂捞了一笔军功,可气的就是他们这些人,辛苦的赶路,结果屁也没捞着一个。

战事结束,尘埃已定,跟他们已经毫无关系了。

数日后。

叠州城下,秦琅下山迎接远道而来的秦琼一行。

唐俭和郑元璹这两个失意的人,也跟着他的队伍里。

“细封步赖可还好?”秦琼拥抱过儿子后,问他。

“这些天被我邀请到叠州城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呢,我今早看他好像都长胖了几斤了,刚才还说要来迎接阿爷,我让他在城里候着。”

秦琼告诉儿子,“陛下已经来了新的旨意,赐封细封步赖为轨州刺史,以其地设置轨州,羁縻统治。”

“不会就这样放虎归山吧?羌人虽降,可没多少信誉的。”秦琅说道。

“当然也不会这么简单的,细封步赖、费听长胜、野利仁利等首领,将被召往长安拜见天子,还有可能以后要暂留京师,并让他们的子弟加入禁军侍卫,或入国子监读书,另还有可能要各部送女儿入京,赐婚给诸王或勋贵为妾。”

朝廷虽要招抚党项,可也不是说对他们真的就信任,细封步赖等投降后,后面还会有很多事情。

朝廷要保持对投降的羌人的影响力,最基本的几个手段就是先设羁縻州,授首领为都督或刺史等,对一些实力强大的首领可能还会封爵。然后还会召一些首领入长安随驾,或是让他们送子弟入京做禁卫,或是国子监读书,甚至可能让他们送女儿进京联姻。

这些都是为了加强对归附蛮夷的影响力,大唐现在做这些已经做的很顺手了,之前便是如此对付突厥人的。

子弟入京不管是做侍卫还是国子监读书,其实都是质子。设立羁縻州,则是公开把这些蛮夷之地,正式纳入天朝体系,定下君臣宗藩的名份,以后就有法理可依。

细封步赖的结果还是不错的,皇帝以其地设置轨州,封其为轨州刺史,并召他入京面圣。

秦琼还告诉秦琅,把利部利也被皇帝封为诺州刺史,地在松州西北,另一个兵败归附秦琼的羌人酋长别丛卧施这次被封为阔州刺史,而宕昌羌首领梁弥真被封为奉州刺史。

三州皆设于松州西北甘松岭外。

细封步赖的轨州则在后世的阿坝,那里本就是细封部族的地盘。

费听长胜和野利仁利,分别授封为崌州刺史和岩州刺史。

加上还有一位雪山羌首领被授为远州刺史。

这次皇帝对投降的羌人,一共设了轨、诺、阔、崌、奉、岩、远七个羁糜州。为此皇帝还特别提升松州为都督府,世封松州刺史秦琼兼领松州都督,领轨诺阔等七党项羁縻州。

一众归附的党项羌首领,皆授以官职。

对这个结果,秦琅也只能说朝廷还是有些软了,但考虑到眼下大唐也是灾情未安,这时也确实无力再在西南打一场大战,暂时的忍让倒也能理解,反正大唐总还是胜利者。

又开疆了嘛。

虽说是羁縻州,可也一样新增了七州之地啊。

至于说那些战死的羌人,那就只能自认倒霉白死了。

就如宕昌羌一样,先前做拓跋羌的急先锋,五千人马进犯,结果甘松岭一战死了大半,剩下的俘虏也大部份让秦琅送到成都卖为奴隶了,只有小部份甘松岭之战后归附了秦琼,加入了他的部下,所以现在那位梁弥真倒是运气好,封他做了奉州刺史,让他们回到原来的地盘继续放牧。

细封步赖等降羌在叠州城中,拜见秦琼和唐俭等,接下皇帝赐封旨意,一个个终于松了口气,吊着的那颗不安的心,也落地了。

这些天等着大唐的处置结果,也是相当煎熬的。

至于说朝廷提的那些要求,细封步赖都一口气答应下来了。其实羌人经常寇边不假,但有时打不赢,尤其是被逮着的情况下,也是会认怂甚至是投降的。比如在隋朝时,拓跋部的首领拓跋宁丛,就曾经兵败后投降归附了隋朝。

这种事情党项人也见怪不怪,也不以为耻,强者为尊吗。

去长安做几年客,甚至是交出几个子侄去京城做质子,再送几个女儿啥的,都是本就应有之事。

细封步赖等跪接圣旨,朝北拜谢。

好一幕汉羌和谐的画面,秦琅坐在一边看的都有几分感动了。

你看人家羌人,多热情好客,热爱和平啊。

最早跟大唐交手,也是最早认怂归附的把利部利甚至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当初认怂归附是正确的,你看细封步赖这样的党项八大族长之一的大人物,现在不也一样归附大唐了,还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刺史呢。

“诸位刺史请起,以后呢,咱们就都是大唐臣子,同殿为臣,就更应当和睦相处,同心协力了。拓跋赤辞那样冥顽不灵的狗贼,咱们以后一起对付。”

秦琅笑着说道。

细封步赖赶紧点头,说以后跟拓跋赤辞那个王八蛋誓不两立,说到激动处,细封步赖还带头拔出刀子,在自己脸上割了一道,其它六位刺史,也一起割面起誓。

秦琼也拿出刀子割破手掌,放血入酒中,邀请他们歃血为盟,相约友好,互不相犯。

七位刺史赶紧又把手割破放了许多血,喝下血酒,起誓承诺以后都只从都督号令,约束部下不敢犯边云云。

最后唐俭出来传达了皇帝的又一道旨意,让七位刺史以后为朝廷牧马,每部每年进贡战马百匹,牛二百头,羊千只。

这是土贡,不是税赋。

细封步赖等这时也不敢讨价还价,全都一口应承下来了,就算是梁弥真这样如今只剩下不到千人的实力,可也不敢说这贡额太高。

当然,做为大唐的羁縻刺史,他们以后还要听从朝廷征召出兵协助做战的义务,每隔三年,各州刺史还要入京朝见一次天子。

细封步赖试探着问,“拓跋赤辞逃回去后,必然惶恐不安,此刻说不定已经派人去伏俟城搬援兵去了。若是要征讨拓跋赤辞,还请发速发兵,我细封部愿为前锋。”

秦琼摇了摇头。

“细封刺史忠心可嘉,不过诸部眼下也需要休整恢复,故此,请几位刺史带上子侄等前往洛阳朝见天子,接受印绶鱼符。各位的部族人马,就先各自返回部落休整,至于何时征讨拓跋赤辞等,此事听朝廷安排。”

细封步赖暗松口气,不用打仗就好,真打起来,只怕细封步赖又得再添伤亡了。

第537章 胜者为王

叠州城下。

秦琅爷俩站在羌河岸边,目送着羌人排成长队向西而行,这些羌人在叠州做了半个月俘虏,如今终于被放走。

细封步赖等一众首领也站在岸边为族人们送行,这些大大小小的首领都授官,也被要求要亲自赴洛阳拜见天子,面谢君恩。每人都还留下了数个子侄,这些首领子弟,也被皇帝降恩,将在长安赐给他们翊卫之职,留在长安侍卫天子,学习中原汉家礼仪制度文化等。

有唐军将士们在旁边,细封步赖等都是强打笑脸,不敢有任何不满表现。事实上,没有谁真正开心的起来。

大唐的皇帝授给他们刺史等官职,但是他们每一个心里都在滴血。

细封步赖率领五万羌骑白水河入寇大唐,虽然打下了扶文两州,可实际上好处没捞到多少,最终伤亡了一万余人马。

除了先前因秦琅深入党项,细封步赖分批调了一万人回去外,那五万人马现在也只有不到两万八能返回了。

就算有部份俘虏,大唐后续能够放还,那这次他们也起码损失在近万人。这还没包括拓跋部和他附庸的那几次战败后的重大损失,那都是近三万了。

不过细封步赖现在可没心思管那家伙的死活,他们关键时候抛下了自己,太可恶了。

离去的羌人,全都步行。

他们的马大多数在先前突围时因缺草而饿死饿瘦,现在要离开,秦琅说要替羌人兄弟们把那些瘦马养一养,免的路上死了可惜。但实际上,谁不知道秦三郎那微笑的面孔下,是如何可怕。

他说留着帮忙养肥,实际上就是没收了。

所有离去的羌人,每人背了一些肉,然后一人带了把刀子,一个水壶,仅此而已。

他们的武器装备,长矛铁刀斧子盾牌皮甲铁甲等等,秦琅全微笑着说要替他们修补,说等修补后好再送还给他们。

谁相信啊。

明摆着就是不肯再吐出来了,那些东西当初他们投降时就被秦琅拿走了,是他的战利品。

关于这事,细封步赖其实倒是委婉的提出过抗议,希望秦琅能发还武器,说此去路途遥远,担心被拓跋部等半路袭击。

可秦琅却说他们现在没马,带着这些破甲烂刀也是个负担,所以就先留在这好了。

甚至秦琅先前缴获的那些牛羊也一点没还给,只分了点肉。

这点肉,他们只能勉强回到到家乡。

甚至七部还有区别待遇。

比如把利部利部,早就归附秦琼了,所以这次秦琅就没说要替他们养肥马,修补好装备,还有梁弥真的宕昌部,也没有受此待遇,秦琅甚至还把说要替细封部费听部野利部等修补的装备,挑了些给宕昌部补给。

几万人,没有了马,没有了牛羊,就这样一件破袍子,一把铁刀,连把弓都没给他们留,就这样踏上了返乡的路。

细封步赖也不知道当他们踏出西倾山,进入党项河谷时,会不会被拓跋部等袭击,可他们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细封步赖也向唐俭和郑元璹求过情,甚至向秦琼诉过苦。

可秦琅态度坚持,这个事情,没有说和的余地,他不接受其它人的说情。

唐俭想卖个老资格,结果也碰了个钉子,也就只好做罢。而郑元璹因为郑婉言一事,两人话都没说过一句,见面都是装作没看到。

队伍远去。

秦琅与秦琼一同返回山上城中。

“你这样做也太狠了点,万一他们被拓跋部或吐谷浑给灭了,那这事如何向陛下交待?”

“那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吗?这样一来,借刀杀人了啊,还让党项从此内讧分裂,好事一件啊。细封等部又不是只剩下了这两三万人,他们还有不少人马的,所以这点人马若是真被拓跋部或是吐谷浑人半路袭击干掉了,那大唐又没损失,相反党项从此就要彻底撕裂了。”

“阿爷,虽然这些人归附了,陛下也决定羁縻招降,可我们还是得加以小心的,能削减点他们的实力就要削减一点。再说了,打了这么久,伤亡也不少,咱们弟兄们也不能白干吧?缴获的牛羊马匹、铠甲武器,我都已经记录到军功簿上,到时要兑现赏赐的,难道还要再划掉减去?”

“一群瘦马饥羊,再加上些破甲烂刀,其实也不值多少!”秦琼笑笑。

“不值多少,那也是我们的战利品啊。有一个算一个,大家也挺辛苦的!”

秦琼也只能无奈笑笑。

“你说,党项人还会再卷土重来吗?吐谷浑人是否会大肆报复?”

秦琅点头。

“这是必然的,这次不论是党项还是吐谷浑,都可谓是吃了闷头一棒,损失巨大。以这些人的品性,吃了亏肯定是要报复回来的,除非那亏让他们无力反击,但这次肯定还达不到这个效果的。所以我敢肯定,他们的报复很快就会到的,或许会稍等等,最大可能入侵时间,便是待过段时间,秋高马肥,他们也喘过气来,就要可能全面入侵了。”

秦琼对这个判断也是支持。

“哎,这边患一起,又不知道何时能平了。才灭掉了东突厥,平了北方边患,这西边又起祸乱。”

“阿爷你可说错了,东突厥虽灭,但要说北方边祸就平了,可就言之过早了。据我观察,朝廷去年生擒颉利,招降突利后,其实对东突厥降人的处置可谓是有点迁延无力,错误了最佳的时间,最后出台的处置结果,也只能说是一般。东突厥去年灭掉的也只是汗庭,东突厥并没有真正被灭掉。”

“恰相反的是,东突厥全都被赶到了漠南来了,甚至许多部落迁到了长城脚下,这是很危险的一种情况,如今东突厥群龙无首,几十万的东突厥人挤在原来一半不到的地盘里,冲突矛盾肯定是许多的,随时就可能会爆发乱子。”

“而现在漠北的突厥人迁到了漠南后,铁勒人不可避免的乘机坐大,顶替突厥人。虽然我也建议太子,让太子提醒皇帝,要防范薛延陀取代突厥称雄草原,让扶持回纥联盟,但现在看来,回纥联盟很难挡的住薛延陀人的强势,薛延陀的可汗夷男又年轻气盛,所以只怕这个新兴的薛延陀汗国,也会很快就不服中原大唐的控制了,到时说不得战争又起!”

秦琼皱起眉头,“不会吧?”

“阿爷若不信,但只管往后看,不出五年,不是漠南的东突厥有人要造反叛乱,就是漠北的铁勒人要南下漠南,意图称霸草原。不管是哪种,大唐都只能重陷入北疆战争。”

“有办法制止吗?”

“现在来说,没有办法可以制止这一切,东突厥汗庭被灭的太突然了,而且颉利败亡之时,其实东突厥并没有遭受到什么真正的实力损失,他们只是被斩首,失去了首领而已。这对大唐来说,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真正的把这几十万聚到漠南来的东突厥人掌控住,这些人做乱就是早晚的事情,压是压不住的,越压反的越快。”

“而新兴的薛延陀人,更没人能压的住他们快速膨胀的野心,最终只有一战,才有可能真正打压他们的狂妄。”

相比之下。

其实吐谷浑虽是个讨厌鬼,但对大唐还形不成什么真正的威胁,也就是犯边入侵,搞搞抢劫破坏,他们的真正实力有限,没法跟大唐真正相提并论,也没有那个能够杀通陇右,威逼关中的能力。

历史上,能从西北真正威胁到大唐的,也就是突厥和吐蕃。早期突厥也经常自西北方向入侵,但最大的威胁方向还是正北方。

也就是中唐起,吐蕃彻底的崛起,灭掉吐谷浑后并在青海稳固后,这才开始跟大唐争雄。

他们与大唐争夺陇右、剑南,后来杀穿陇右,占领长安。

“我也能理解朝廷诸公现在停战的想法,有几分力做几分事,现在朝廷多事之秋,晚打比早打更有利。先忍一忍吧,阿爷在松州,可得多做准备了,估计秋风一起,松州就是党项人重点入侵方向。而吐谷浑人则可能自羌水河谷入侵,或者是重点进攻河西方向。”

不管怎么说,这次战事过后,大唐跟吐谷浑已经是彻底撕开了曾经结盟为友的友善面皮,真正撕破脸要不死不休了。

“胜利最终属于我们的!”

秦琼也相信胜利最终属于大唐,但是只怕接下来的几年,边境都不得安宁了,松州也会不得安宁了。

“阿爷,我看还是让老四回长安吧,现在松州不太平,等阿爷在松州经营几年,稳固一些后,再说。老四还小,过两年也就要到启蒙入学的年纪了,长安条件好,让他在长安多读几年书,等成年后再随阿爷到松州来也好。”

秦琼没答应。

“我会向陛下陈明此事的,相信陛下能够理解。不管怎么说,老四也是堂堂济南郡公,虽是个虚封爵,也是个郡公嘛,这么点特权难道没有?”

做为封臣,就藩之国是制度,妻妾子女当然也要随同到封地生活,这是制度也是规矩,享受分封之权力,当然也要承担守藩之责任。

第538章 波涛如怒峰峦聚

“你跟郑公似乎有些误会?”

秦琼注意到这几天秦琅跟郑元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过交流,双方甚至都避免目光交集,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当年秦郑两家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啊。

“阿爷难道不记得我们从洛阳离开时,宫里发生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秦琼反问。

秦琅叹声气,“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也不是什么小事,或许对于郑家来说,只是死了个联姻工具而已,但对于我秦琅来说,那却是件奇耻大辱。”

简单的把郑婉言被皇帝怀疑跟自己有私情,然后被赐死的事说了。秦琼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我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而且那姑娘之前你送来齐国公府里给你妹妹做女先生,我也见过几面,相貌人品样样俱好,受过良好的教育,很懂事守礼,也应当做不出这种事来。”

“阿爷,如果陛下跟你一样想就好了,可是就因为突然的无端怀疑,他就把那个可怜的女人给赐死了。”

秦琼叹气,“伴君如伴虎,你说的没错,郑十三娘既然入宫了,做了皇帝的女人,又怎么能拒绝怀龙种呢,私自饮用避子汤,这确实是大罪了。虽然不知道为何牵连上了你,但她的死,其实也怪不得别人。”

秦琅惊讶于秦琼也会这样想,可转念想想,他是一个古代人,有这种思想倒也不奇怪了。

可郑婉言之死,确实一直成了秦琅心中的一个过不去的坎,让他跟皇帝之间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他跟郑元璹没有什么私人过节,他只是厌恶郑家的虚伪,一个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居然为了利益,把个嫡女当做联姻工具,一而再的利用。更是在她冤死之后,没有人为她说一句公道话,为他讨半点公道。

他们的冷漠,让他厌恶,所以也不想跟郑元璹说上半句话。

“三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是什么?像极了你跟郑十三娘之间真的有过私情,像极了你为她痴情怨恨,你既然跟她没私情,就不应当这样过度的关注,否则,只会越发的瓜田李下的纠扯不清。”秦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郑十三年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们也曾差点订婚,可毕竟姻错缘差,所以这事情早就该过去了,你是个年轻人,难免有时意气用事,可·····”秦琼叹气,不再说下去。

秦琅觉得胸口很闷。

都几个月了,可这事还是堵的他难受。

“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也不要再提那姑娘了。”秦琼告诫儿子。“倒是武士彟,他是咱们家的亲家,这次也是因为出兵来救援松州而出事,如今被削爵夺官除籍为民,咱们得想办法挽救一下。”

秦琼对武士彟的这下场,有些愧疚,毕竟是因救他而起。

“阿爷,武公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其实他本来守文州是有功的,最后出城追敌的是他的兄长的儿子不听他命令,私自带兵出城追敌。武公担忧他有事,这才带兵跟着追出去,谁知道那位武公子本事没多少,胆子倒很大,还不知军事,轻敌大意结果带着武士彟中敌埋伏,导致全军尽没。”

秦琼当然也知晓这内情,但朝廷可不管这些,武士彟虽不是文州刺史,只是来援的客军,但他是带兵之人,五千人马全军覆没,当然是他的责任。

“先缓缓吧,让武公在老家休息段日子,然后我看找个机会,让太子征召他到东宫,武公长处不在军事,但其它方面还是很有才能的,东宫也确实缺武公这样大管家型的人。”

“安排进东宫也好,不过这事还是得陛下同意,有机会跟陛下替武公说几句话。”

秦琅笑笑,“武士彟本也只是一木材商人,因缘际会,追随太上皇,立下从龙开国之功,如今一朝除籍,重为庶民,阿爷没考虑过干脆取消与武家的订亲?或许重新为老五寻一个士族之女,或是勋戚之女也不错啊,比如说程叔家的女儿,或是尉迟家的女儿?要不牛叔家的牛儿也不错啊?”

秦琼摇摇头,“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的,既然已经立过婚书了,那这事就没的悔改了,除非武家主动取消婚约,否则我秦琼绝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武家之前不就是相当于悔过一次婚吗?”

“那不算,并不曾真正的悔婚的。”

秦琼是个耿直人,他不希望做那种无信之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那种人。

“那阿爷你抓紧再多生几个,以后跟牛叔程叔他们家联姻。”

“哈哈哈。”秦琼只是一笑而过。

爷俩进入叠州城,对守在门前行礼的士兵点头示意。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暂时还没有,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此间事了,没有什么新差事的话,我倒是想再去趟岭南,上次去封地,匆匆忙忙,还没有来的及做部署安排就被召回,现在过了一年了,也不知道封地发展建设的如何了,想去走走瞧瞧。”

“你对那封地挺上心啊?”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世封之地啊,能够传袭给子孙的,是秦家代代相传的基业了。朝廷授封的官职再高,那也是有任期的,传不了子孙。爵位虽可传袭,但也是要降等的。相比之下,我觉得这封地不错,值得好好经营。”

秦琼没去想那么远,皇帝给他世封松州,虽偏远还面临党项羌,但他还是接下来了。

“我听说现在朝中对世封之制,还是有许多反对声音的。尤其是这次战事过后,只怕会掀起更多反对的浪潮了,一定会有许多官员说世封边地,容易引发战乱,会说这是取乱之制。”

秦琅对此倒不以为意。

“世封这事,有利有弊,就看如何取舍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皇帝陛下。只要皇帝陛下觉得这制度从长远上对大唐有利,对皇唐李家有利,那么皇帝就会不顾劝谏的推行下去。”

松州和武安州的就藩都引发了战事,但结果都还不错,所以就算有人以这种边境世封法会引来边地动荡甚至是引发战争来反对,可李世民这皇帝毕竟是个很有魄力的皇帝,就如他推行的许多新政,一开始一样有很多反对一样,但还是最终推行下去,并很成功。

皇帝是自负的,平时表现的很虚心纳谏的样子,可很多涉及核心问题的事情,皇帝都其实是很坚持的。

对于皇帝李世民来说,授封功臣以世封之地,其实就是利用这些能征善战会打仗的功臣们,却挤压周边蛮夷的地盘,同时稳固大唐的边境。相比起朝廷对蛮夷们威服之后,设置的羁縻州,功臣世封州能够更受朝廷控制,也更忠心于朝廷。

可以用世封州做为边境上,与蛮夷们的一道缓冲。借用功臣们的能力,同时借用功臣们的财力人力去经营建设封地,带动边境上的发展。

而从已经分封的两个真正的功臣世封地武安州和松州来看,确实也是在向皇帝期望的方向发展,而且效果还是可以的。

武安州收拾了许多俚僚蛮,宣威教化,也扩大的税收,增加了户籍人口。松州经此战后,更是把陷于羌人之手的松州收回,并将西面实力渐强且不服大唐的党项羌狠狠教训了一把。

有这两个积极正面的典型在,只会更加增进皇帝坚持推行世封制的想法。

虽然这两个世封州的实况,也会让不少功臣打退堂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把握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经营好封地的。更有许多功臣,不会跟秦琼这般能够淡然接受皇帝的旨意,愿意跑到穷乡僻壤去当土皇帝,而远离中原京师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你就不担心,最终因大臣反对,世封制取消吗?”

“我个人认为,世封制是会推行下去的,就算万一真的取消,那也不怕,大不了只是改成享受实封食邑税赋而已,再说了。世封地取消了,可我现在占据的那些田地,开建的那些矿山,那些作坊,那些商路等,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啊,他们依然是我的,我占得了先机,就算不再是世封州了,可收益也依然还是能够保证。所以现在,我更应当加大投入,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琼见儿子想的这么长远,如此细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对松州真没什么过多想法,完全就是来守边的。

“阿爷啊,其实松州这地方啊,我觉得也不完全就是穷乡僻壤,这边资源还是不少的。尤其是现在细封部等归附后,松州越发能够发挥出应有的战略通道的作用了,这里开发开发一下,一样是条重要商道啊,我帮阿你你弄个边市商埠的开发计划书,再投点钱进去,相信未来前景还是不错的。”

秦琼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也不反对。

“你有空的话,随你吧。”

爷俩登上叠州城头,倚城远眺,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大美河山!

第539章 过火

雪峰下的叠州,诸路大军聚集。

虽遣散了几万归附羌落,但叠州只是边境下州,城小人少,秦琅先前还烧火烧草,坚壁清野,此时数路大军聚集,粮草也是个大问题。

牙城,秦琼主持召开军议。

秦琼秦琅爷俩外,张士贵、苏定方、唐俭、郑元璹、刘刺史等几位外,梁建方、席君买、高侃、高甄生等大将也都在。

“该退兵了。”秦琼开门见山。

这是秦琅跟秦琼事先已经商量好的,仗打到这个份上,还算不错,见好就收。

“俺觉得何不趁胜追击,如今咱们这也聚了两万多人马,何不杀入党项羌地,干到积石山去,把那不服我大唐的党项羌都给干趴下,将那桀骜不驯的拓跋赤辞给生擒回来,顺便,咱们还可以去吐谷浑转一圈,问问伏允老儿,何得如此狂妄?”说话的是席君买。

战前只是益州双流折冲府的一个果毅都尉,那只是折冲郎将的副手而已,不过此次羌乱,他跟随秦琅军中,千里转战,担任先锋,倒是屡立战功,秦琅的那本军功薄上,席君买跳荡功就立了两个,先锋功立了三个,二等三等立了许多。

这些军功若是兵部审核通过的话,积功都有可能要升上一个柱国之勋,虽说勋官只是荣衔,也没有职事,但想获得高勋是十分难得的。

唐俭和郑元璹这两位国公都坐在那里不吭声,他们是白来了一趟,功劳都是这些武夫们的,这趟是来招降,结果啥也没赶上,现在这群武夫要撤要打,跟他们无关。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张士贵是在座中军方要员,他也是官宦世家出身,隋末之时,年轻气盛也在州中素有勇名威望的张公子也揭竿而起,拉起了队伍,很快掌控了虢州,这可是河南要地,处于关中河东河南三道之要冲。

当时李密和王世充都想争夺他的加入,可最终张士贵却觉得这两人都不是能成事之人,反而后来主动上表归附了李渊。当时李渊正带着儿子李世民李建成起兵太原,杀向空虚的关中。

张士贵的主动归附,让李渊喜出望外,封他为右光禄大夫,继续镇守虢州,牵制王世充和李密,他则继续攻入关中。

待李渊称帝时,张士贵已经打着李渊的旗号攻掠了潼关已东的大片地盘,在当时,为李渊解决了进攻关中时的后顾之忧,李渊当时便赞张士贵为三国时之赵云,并授封张士贵为新野县公,随后西秦霸王兵指长安,李渊调张士贵随秦王李世民出征,这是他第一次归入李世民麾下,虽然这一次是浅水源大败,唐军八大总管被擒,但张士贵的表现让李世民看中。

而在当时,秦琼还在李密麾下呢。

只不过浅水原之败后,张士贵被调入建成麾下,直到后来中原大战时,张士贵才又转入了秦王府,只是那时秦琼已经成了李世民麾下第一大将,张士贵反而不如秦琼地位。中原大战后,论功,秦琼封翼国公,张士贵封虢国公。

而到玄武门之变后,张士贵担任了左羽林大将军,并成为皇帝玄武门讲武堂的射术教官。

这次平羌乱,秦琅是太子授任的西征主将,张士贵是副将。

他倒没有如席君买他们一样的乐观。

“没有粮草,大军连在叠州都呆不下去,又如何征讨党项?我建成司徒之意,可先班师撤兵。等准备好之后,再说。”

秦琅也点头,“我们知道烧草对付党项人,党项人一样可以用这招对付我们,我们没有粮草就出兵,一旦深入敌境,而党项人烧草,那我们到时就进退不得,太过危险。”

梁建方几员战将,倒是想继续打仗,难得打的这么痛快,还立这么多功劳,大唐如今已经一统天下,这样立大功的机会可不多了,没有战功,他们这些当年秦王府里的偏将们,就永远追不上张士贵这些军功新贵大佬们。

但秦琼秦琅张士贵这三位大帅都说要退兵,他们也就只能应声。

如何退兵倒也简单。

叠州这里暂留几千人马驻守,守住羌水河谷通道,其余各路人马,则原路返回。

······

叠州城下,羌水河傍。

两万多人的唐军大营里,全军都在杀牛宰羊。

马上就要班师了,秦琅很豪爽的下令,拔出牛羊宰杀犒赏全军,虽然唐俭提出应当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去缴给朝廷,说现在朝廷也困难。

但秦琅没有鸟他。

朝廷困难没错,可弟兄们也辛苦了。

那些瘦弱的牛羊骆驼全都给宰杀了,让兄弟们痛痛快快的吃一顿肉,管饱管够。

每个人都是起码十斤的量,任吃。

当然这顿也吃不了太多,秦琅的缴获还是不少的。

那边将士们在杀牛宰羊不亦乐乎,这边秦琅则在跟一众参军们做最后的军功核对。秦琅手里拿着块金印,在参军们递过来的一份份军功表上盖章。

“把我们辎重营里的攒的缴获,拿出来兑现军功赏赐。多余的,留下三成来,其余的全都分赏给将士们。”

老刘刺史有些惊讶,“除去军功,剩下七成拿来分赏,可不少。”

“那是大家应得的。这七成,拿出两成做为阵亡伤残将士们的抚恤吧,剩下五成,均分给弟兄们。”

辎重营里,堆满了各咱战利品,有羌人劫掠来的金银、首饰、绢布,也有羌人自己携带的战马坐骑牛羊骆驼,也有他们抢劫的猪羊等牲畜。

本来还有许多俘虏奴隶,现在俘虏大多送还了,被掳掠来的汉人百姓,将随军返回家乡,一些本来是羌人奴隶的,这次秦琅做主,一半就地安置到叠州,入籍分地,一半交给秦琼带去松州落户。

所有的金银布帛和牛羊牲畜等战利品,全都已经标好了价。

而所有将士们的军功,也都折算好了。

上阵上获军功多少,中下上获多少,下阵下获多少,斩首一级多少,俘虏一员多少,缴获战马一匹多少,缴获牛羊多少,全都有个参照表,参军们忙碌多日,把这些全都计算出来。

最终折算成钱,再把缴获的物资对应赏赐。

剩下的,除去留着给皇帝的一成,给朝廷的两成都已经早折换成了金银珠宝等易带轻货外,其余的都全部要分给将士们。

此次参战的共有几万人马,除去武士彟那倒霉的五千利州兵马外,其余的约有三万多,总共不到四万人马里,府兵只占到三分之一左右,更多的都还是土团乡兵和志愿义勇,以及一些附庸的羌氐城傍、侧近等。

不过秦琅发起赏来,倒是一视同仁,府兵们只是能够积功授勋、职而已。

“这么多钱财全给兄弟们分了?”席君买笑问。

“我知道先前我把那些羌人剥的干净,连破甲烂刀瘦马也没放过,好多人背地里说我秦琅贪财,我贪财不假,但也不会忘记弟兄们的功劳。先前我也颁下赏格,如今自当兑现,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当日,饱餐牛羊之后,秦琅召集营中兵马,宣布兑现军功赏赐,分发财物,众人个个兴高彩烈,欢呼不已。

府兵和乡勇们都分了不少好东西,少的也分了几匹绢布一些钱,多的更是还分到了牛羊,也有人更分得了战马。

就连那些协从做战的羌氐,这次也都分到了不少好东西。

肩上扛着绢帛,腰里揣着钱银,手里还牵着牛羊,这感觉,真不要太好。

整个大营乱成了一团,可大家都十分兴奋。

“谢大将军赏!”

“拿了赏赐,就赶紧回家找婆娘团聚去吧!”

当天,一支支人马开始撤离叠州,沿羌水南下。

秦琼也带着把利部、梁弥真两个附庸部落,以及自己的松州亲兵们离开,秦琅为他送行。

“我做好善后,也去松州看爷去。”

“是否需要多留点兵马?”

秦琅只留了三千人,他的那三千人马转战许久,伤亡了两百多,这次补充满三千,加上他自己的二百亲军也补充满了,他会暂时留守叠州。

“諒党项人也没那个胆量敢再来了,我在这也不会久留的。”

既然朝廷原本也只是想招降细封部等,也没了要战斗到底的意思,所以这仗自然现在是要告一段落了,也许等秋后,党项人或会引吐谷浑人卷土重来,但那还有一段时间了。

秦琅这三千人,顶多再留一个月,他已经向朝廷请求在叠州新建一二个折冲府,移驻府兵,甚至是将府兵的家眷移来,在这边屯垦驻兵。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这里增加军、城、守捉的边军力量,调派府兵轮流戍卫守疆,也征集部份内附羌氐为城傍兵,协助守卫。

只要不是大敌来袭,以叠州这点人口钱粮,平时也是难以供应很多驻军的,数量多了反而是很大的负担。

秦琼惦记着松州,也只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时低头说了一句,“你这次做的很不错,只是最后不该当私生战利品,尤其是只给朝廷留了那么一点,却又给自己分了许多。”

“我这是论功行赏,将士们血战换来的赏赐,至于我么,大家都分,我也应当一视同仁嘛,我这个主将若都不拿,弟兄们也拿的不痛快。”

秦琼摇了摇头,“你肯定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到时肯定会有很多御史要弹劾你。”

“我知道,其实郑元璹已经写好了几封弹劾我的奏表了,不过无所谓,立这么大个功,若是再没半点差错,在洛阳宫里的那位估计又得头痛了,与其让他想办法挑刺,倒不如我主动送点把柄给他。”

秦琼早猜到儿子估计是这心思,听了也只能无奈摇头,“别过火了,我走了,你处理好这边的事,有空就来松州转转,没空的话就直接回长安吧!有些事情,别太往心里去,过去的就算了!”

第540章 恃功自傲猜圣心

洛阳宫里。

李世民这几天有些头痛,眼睛都有些肿胀流泪,所以连奏折都看不了了。他躺在榻上,御医为皇帝扎了银针,又熏了艾。

屋里弥漫着股艾草味,李世民越发的睁不开眼睛了。

“继续念。”皇帝闭着眼睛道。

内侍汪林于是赶紧继续念道,“细封步赖率三万人欲逃过叠州,遭卫国公秦琅堵截,叠芳诸州又早被卫国公下令烧草,羌贼牛马无草可食,前路又被堵截不得过,后面齐国公追兵又紧,于是细封步赖率众向卫国公投降。”

“莒国公唐俭和沛国公郑元璹晚到一步。”

“日前,唐俭和郑元璹已经带细封步赖等众大小酋长头人并子弟千人,正前来洛阳朝见陛下,并押战利品上等战马千匹、羊万只,金三千两,银两万两前来。”

“齐国公和虢国公等已经率诸部自叠州班师,卫国公率三千人马,暂留守叠州善后。”

······

“还有····”

“还有什么?支支唔唔做什么?”

“还有沛国公郑元璹上表弹劾卫国公秦琅治军无方,在党项腹地滥杀无辜,尤其是杀俘众多。又在叠州细封步赖等诸羌归附后,强逼诸羌把所有财物、牲畜,甚至是衣甲武器坐骑都留下,只一人一件衣服一把铁刀返回部落。秦琅还擅自瓜分战利品,其个人就私留大量财物!”

“沛国公请求朝廷有司朝廷调查,给予严厉处置。”

李世民挥了挥手。

良久,皇帝召镇抚使张亮进见。

“秦琅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打的非常漂亮,你知道吧?”

张亮见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榻上,一时也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能试探着道,“此次羌人作乱,卫国公确实表现神勇,深入羌地不毛,转战千里,扼守叠州,数败党项,堪比汉代冠军侯霍去病。”

李世民哈哈一笑。

“这个比方打的不错,秦琅此次千里救援松州,确实表现的可圈可点,不但增援了松州秦琼,力保松州不失,还重创了做乱的羌贼,说他是霍去病也没错。秦琅是霍去病,秦琼堪比朕的卫青啊。若是不秦琼父子,此次朝廷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损失。”

几句话后,皇帝话锋一转,询问张亮可知秦琅在羌人投降后抢劫他们的事,还有私分战利品,以及杀俘等事。

张亮低着头,一时倒搞不清楚皇帝的心思了。

可眼下秦琼父子刚打了大胜仗,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于是便道,“臣也收到一些关于这些事的密报,但还未查实验证,不敢擅报。”

“既然镇抚司也有上报,那么说明这些事就是真的了。”李世民坐起身来,揉了揉胀痛的眼睛,“杀俘不降,但秦琅三千轻骑深入党项腹心,牵制羌人,为秦琼分担压力,攻破羌人部落后,杀俘也是因难以带走,又担心他们会泄露行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朕也能理解。不过秦琅上报兵部,说他们三千骑深入羌地转战千里奔袭两月,前后共计攻灭斩杀党项诸羌三万余众,合计每个骑兵,都杀了十个羌人,这点朕不太相信。”

“秦琅说他在羌地难以携带首级,虽然杀敌后也割取了敌人的左耳,但很快就因太多难带而被迫扔在当地,他说他在各地筑有左耳京观,还都在那里留下了石头碑文记录。张亮,你派人去秦琅报告里说的那些左耳京观处查看。”

李世民这些话,已经充分说明了他认为秦琅在虚报军功了,三千轻骑入党项腹心,转战两月,能在十数万羌人围堵下活命都不容易了,居然还能斩杀三万余人?

李世民不信。

秦琅以此给麾下录军功,并随后在叠州给他们颁给赏赐这事,皇帝更是不满。

“陛下,斩杀三万余不可能,这次羌人前后十万人入侵,朝廷几万人马出动,打了好几个漂亮的歼灭战,最终也才斩敌不到两万,俘虏两万余啊。”

“所以朕让你去查验,秦琅说有左耳京观,还说了方位地址特征,那你们就去找到那些地方,把那左耳京观挖出来瞧一瞧数一数,核查一下数目。”

至于秦琅打劫细封步赖等归附羌人,并私分战利品这事,尤其是自己私分了大量财物这事,李世民不打算无视。

“功是功,过是过,有过则赏,有过则赏,公私得分明,赏赐得公正。朕不能因为秦琅有功,就无视他的过错,否则只会给后人做坏的榜样。张亮,你说朕该如何赏罚秦琅?”

张亮赶紧摇头,说这事他不敢发言,若陛下不决可以问宰相们。

廷议之上。

皇帝向宰相们问起这事。

长孙无忌抢先发言,“陛下,前隋时,大将史万岁打败了达头可汗,但隋朝不予奖赏,反寻由降罪,此也成隋灭亡之因。臣以为,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小功不奖,则大功不立。虽有人弹劾秦琅的一些罪过,但相比起他的功劳,那只是小过,瑕不掩瑜,陛下应当赦免他的小过,奖赏他的大功!”

这回连魏征也替秦琅说话,“不以小过黜大功,不以小短掩大美,陛下,有功则当赏,当然,有罪也则当罚,但功是功,过是功,不能混淆。”

“萧卿?”

御史大夫萧瑀是负责御史台的,专责弹劾监督的,他主张跟魏征差不多,功是功,过是过,功劳该怎么赏就怎么赏,过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朕也是与诸卿一样想法,瑕不掩瑜,过不黜功。秦琅援松州有功,破党项有功,诏加封秦琅武阶为骠骑大将军,赐绢千匹,增加封地食邑连同以前共一千九百户。”

“然秦琅治军无方,罚俸三年,罢相,贬叠州都督。”

使持节,都督叠州诸军事,叠州刺史。

废芳州,划属叠州。

从宰相贬为下州都督,这个罚并不轻,虽说下州都督跟上州刺史一样都是从三品,可叠州一共才多户,并入芳州也才两千来户的州,还不如中原一个县人口多。

一个边境冲突,可能就举州尽没。

不过皇帝也考虑到秦琅这样的功臣,同时眼下西疆局势,所以又加了道旨意,在叠、宕、武三州各设一个折冲府,三个中府三千人。

叠州置团结兵,每十丁抽一丁,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

叠州内附之羌氐部落,征召城傍兵和侧近军,每帐抽一丁。

并特于叠州设边军一军,赐军号镇西军,兵三千人。

皇帝还是给了秦琅不少兵的。

沿羌水河谷三州设了三个中折冲府,总共三千府兵。同时考虑到叠州边境属性,战事冲突可能性大,所以还特别设立了常驻性质的边军。

镇西军就相当于是一个边防军区,总共是三千正规军,由叠宕武以及其它折冲府抽调府兵过来轮守戍边。

镇西军除了三千正规兵外,还会有土团乡兵,和城傍的蕃兵,军事力量上来说,还是比较充足的。

当然,粮草供应这块,要由朝廷供应负责。

秦琅是叠州都督兼刺史,镇西军使则是梁建方,席君买升任叠州折冲府折冲都尉,高甄生和高侃二将都升任了武阶,同时出任宕州、武州折冲府都尉。

苏定方是回长安任太子左卫率副率,检校二字去掉了。

跟着秦琅的诸将,官阶本品都升了,但职事却反而相当于贬了,从东宫武官贬到地方,这也算是对他们奖赏分明,对他们治军无方的处置了。

秦琼这次功劳大,且根本没什么把柄落下。

所以宰相们商议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个加封法。

最后还是李世民拍板,给秦琼加真封通前共两千户,又赏赐奴隶百户口,赐绢三千匹,给秦琼的世封松州刺史提升为世封松州都督。

并由朝廷派工部和将作监前往松州,敕建松州都督府,协助秦琼加建松州城池,派司农寺、太仆寺的农官、牧官去指导秦琼松州垦荒、放牧。

相比之下,秦琅就有点亏了,立下大功,官阶本品升到了武阶的骠骑大将军,算是到底了,但实际上的赏赐也就得了一百户真封,另外千匹绢而已,却被罢了参预政事的宰相衔,还贬为边州都督。

怎么算怎么亏。

好在皇帝没有派人收走秦琅给自己分的那些钱粮牲畜赏赐,这一大笔财物算是勉强弥补了下秦琅受伤的心灵了。

圣旨从洛阳一路送到叠州。

秦琅接旨之后,倒是面色如常,但高侃诸将就有些不满了,尤其是高甄生,嘴上虽然不敢说皇帝坏话,却一个劲的在那里骂郑元璹,说定是他告的刁状。

这几员东宫悍将,本品官阶倒是都升了,如席君买还得了个上护军的勋,这可是第十转勋,虽然没有如秦琅为他请封的柱国勋,但也还不错了。

但是本职差事,都调到了叠宕武诸州,被迫留在边州回不去长安了,个个心头还是很不爽的。

“都别吵了,陛下旨意,我等自当奉行。原本说是善后完就回去,现在我们这三千人马,已经被朝廷移到这羌水,新设折冲府,并就近调入镇西军中轮戍。”

“来活了,新建折冲府、新建镇西军,甚至这叠州都督府都是新设的,我们有的忙了,还得盯着党项羌,盯着吐谷浑,否则若是羌贼入侵,那咱们可就都是守边不力了。”

梁建方做了镇西军军使,倒还没那么不满,可也有点心理落差,“这事,咱们不申诉吗?立下大功,却这结果,大家心中难免不服。”

“有啥不服的,一个个的不都是加官晋阶了吗,还都获了勋,更别说大家一个个的钱财牲畜可没少分,好处也没少拿,就别吵吵了,安心呆着,等入秋后,指不定又有功劳送上门来,这样的机会,你们不要?长安城里大把的人想要呢!”

秦琅这么一说,梁建方高侃等都是心里好过许多。

第541章 为太子谋

秦琅将苏定方送出城外十里。

两人在道边依依不舍,苏定方叹声长气,“三郎你打了这么大个胜仗,结果却罢了相,军中弟兄们都很不服气。”

苏定方也是憋着股火气在胸中抑郁不得发,北伐突厥之战他生擒颉利,但朝中那些将帅,尤其是那些文官们却都说他只是运气好捡了个漏,他人还没回京,结果就被弹劾了个治军无方纵兵劫掠之罪,最后功劳硬生生打了个大折扣。

这次来西疆,心里憋着劲要立个硬打硬的功劳去堵那些人的嘴。可谁知,功劳是立下了,也够硬,结果又来一次治军无方的罪名,这种憋屈真是无处可说。

如果说因他以前是河北人,朝中对他有偏见,还能忍。可秦三郎凭什么也要被如此对待?

“我想不明白!”苏定方叹道。

秦琅却笑了笑,“求仁得仁,我倒是觉得这结果挺好,如此一来,各方都满意了,省的某些人脑袋疼。苏兄,我暂时不能回长安了,你现在是正式的东宫左卫率副率了,要协助程叔统领好太子旅贲,护卫好太子殿下。”

“你也别一直觉得委屈,其实也没什么,老家伙们看不得我们这些新人嘛,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是要拍死在沙滩上的。这世界现在是老家伙们的,可终究是要成为我们年轻人的,太子如今虽年幼,可表现的已经够好,只要不误入歧途,早晚这天下江山也是他的,我们是太子的人,将来这朝堂上自然也是由我们站上去的,所以忍一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

苏定方摇头叹气,“三郎你如此年轻,却有这么好的心态,真是让我佩服,我不行,我十几岁随我阿爷组建乡团,讨剿流贼,向来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你要这样想,这世世哪能都如意呢,但如今这世道是不是比前隋之时要好的多?一天天会好起来的,我们要一起努力!”

“我不走了,就留在三郎身边,一起在这叠州守边。”苏定方豪气万丈。

“叠州只是个小地方,哪容的下这么多猛将,有梁建方席君买他们就足够了,况且,我从不担忧叠州,也不把党项羌和吐谷浑放在眼里,他们现在已经丧胆,短时间不敢再犯。我所虑者,还是太子殿下。太子年纪渐长,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若是没有人适当的引导,我担心太子殿下会变!”

秦琅很担心,他已经把宝押在了承乾身上,其实也不是他要押的,而是当初李世民非要他上承乾的船。

历史上的承乾,幼时也是非常聪慧的,可是青春期后就开始渐渐的叛逆起来,最后完全就长歪了,成了一个人人嫌弃的恶太子,最终李世民几次试图保住他就失败了。

秦琅也不知道这历史的车轮会不会滚滚前行的又滚进那道辙中,他还是比较担忧的。

老程虽说是检校太子左卫率,如今也正式成太子左卫率了,但老程虽说粗中有细,可教导孩子这块,老程绝对不是什么合格的人,他连自家孩子都教的跟他心不往一块,程处默都一直不喜欢老程的作为。

东宫老臣李纳、裴矩走后,虽然也还有陆德明等许多大儒名臣,可是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太过死板,就跟那些老学讲一样,不知变通,他们根本做不好承乾的老师,无法良好的引导承乾,只知道一味的劝谏,反对,这里不许,那里禁止,这种家长式作派,其实是最让青春期的孩子逆反的。

秦琅跟承乾有较好的师生情谊,同时秦家也早押注在了承乾身上,于公于私,秦琅都不希望承乾出什么事。

“我一河北人,太子殿下未必肯用我听我。”苏定方有些无奈的道,河北人这个身份,是个抹不去的印记,也让他始终难以真正的融化到朝廷中。他有时候挺羡慕秦琅的,虽是个庶出子,可命好,在洛阳没死,秦琼的嫡子都死了,他个庶子活下来了,还运气极好的参与了玄武门之变,成了靖乱协谋功臣。

“我这里给太子写了封长信,你亲自交给太子,他看过后就知道你能信且可用了。”

“在长安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太子殿下,若是殿下不方便出在的,你可以找程叔或者是马周。”

老刘也与苏定方一同离开叠州,他是去洛阳朝见天子。

这次叠州之战,也让这个在叠州历经数朝的老吏之名直达天听,皇帝看过秦琅为老刘的请功奏报,知晓了这老刘的神奇经历后,倒是有些动容。他年纪也大了,这回召入朝中,也算是荣养了。

至于安排个什么官职,暂时还未定,得等见过天子之后由天子钦定。

但肯定会有不错的结果。

老刘一匹瘦马,两个老羌仆,后面跟着十余骑,却是老刘的儿孙和媳妇们,刘家人不论老少男女,全都是骑马,彰显着边民们的彪悍。

“我向太子殿下推荐了刘公你,洛阳面圣之后,不出意外你会回长安,调入东宫太子家令寺任职太子家令。”

老刘很高兴,要离开这个呆了近七十年的地方了,虽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对于长安的向往。

“儿孙们一直都向往着能去长安,做个长安人,一生守边,终于能换个入长安定居的机会了。”老刘叹道。

秦琅递上一个包袱。

“这是一些金银,你带上。长安大,居不易,要想在长安定居生活可不容易,有些钱财好傍身。你到了长安可以去找我几个朋友,想买房买奴仆这些,都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我不能收。”

秦琅笑笑,“这本来就是上次分给你的那份,你没拿。”

老刘还要推辞,但秦琅说想在长安定居可不容易,就算老刘这样在叠州历经几朝做官吏的人,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身家。

“刘公的儿孙们,我也已经写了信,你一会带上,到了长安拿着信去找我的朋友,他们会给他们安排好的。”

老刘的儿子们可以入禁军或是在长安官府里谋个吏职,孙儿们还年少,可以进千牛卫做三卫侍官,或是入国子监读书。

“想不到三郎替我安排的这么周全了,真是太感激了。”

“咱们毕竟也并肩战斗一场,再说刘公你为中原守卫叠州边疆五十年,这些都是应当的。如今刘公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享享清福了。叠州,就交给我吧!”

老刘点头,他虽离开,但毕竟是叠州几十年的坐地虎了,也早就已经把该交接的,该交待的都办好了。有他的话,秦琅在这里更不会有半点阻碍。

“刘公你老成持重,若真到了东宫做太子家令,可要好好规劝太子殿下。”

“会的会的。”

老刘叫来儿孙们,让他们向秦琅拜谢,此去长安,虽还刚启程,但老刘很清楚,刘家这是已经上了秦琅的船,以后就是秦琅的人,是太子的人了。对此,老刘倒也没有什么其它心思,投桃报李吧。

“思长安,念长安,长安巍巍辉煌,如今终于要入长安了,此生足矣!”老刘叉手告辞,领着儿孙们踏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长安。

送走一路路人马,叠州倒是重又安静了下来。

芳州被废,并入叠州,秦琅这个叠州都督虽只都督了一个州,但却有六个县,合川、叠川、乐川三县,加上原芬州的常芬、恒香和丹岭三县。

两州合并后,户两千三百五十八户,口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三。

秦琅翻看着这个户籍记录,发现其中还是有不少错误之处。叠州做为边州,户籍档案做的较差,或者是有意模糊,以使的百姓逃避课役。

而那些归附的羌氐更是基本上都没有入籍。

秦琅上任都督后马上要求展开了全面普查,清查户籍人口,丈量田地牧场等。

经过普查,清量出原叠芳两州内有内附的羌氐数千帐,秦琅干脆在叠州西面和南面边境,直接划了一大片地方进来,新设了安化、和同二县,以专门管理这些羌氐。

羌人置于叠州西,设安化县,划设牧场,让他们牧马放羊,为叠州都督府牧战马,缴获牛羊为税,按丁口编练侧近军。

而习惯农耕打猎的氐人部落,秦琅将他们迁到原芳州南面山区,建立和同县,给他们划分山坡谷地,让他们耕种养殖。

秦琅又把划在叠州的那个千人折冲府,置于羌水河谷,划入合川县,使的合川县人口大增了几千口。

而他又沿边境部署三千镇西军,一边驻边戍守,一边还划给他们田地草场,以军屯军牧。

一番调整后,叠州原本一个千多户的下州,一下子成了州衙档案上拥有军民人口近五万。

秦琅还很快规划出了叠州发展规划,拓修一条连通八县一折冲府一边军的州道,沿路隔二十里设一座驿站。

沿边境十里设一座烽火台,诸关隘处筑堡设寨,屯驻兵马。

他甚至已经计划在叠州西面边境上设立一座边市,跟已经归附的羌人交易,以盐茶糖酒绢布等换牛马皮毛等。

他每天下县乡四处巡视,走访乡村山寨,似乎并没有受到贬官的半点影响。

第542章 积石山下

一座西倾山,曾是氐人们的圣山,与羌人圣山积石山东西对立,氐人们称呼西倾山为出圣水的神山。

这座山既是洮河的源头,也是羌水的源头,可神奇的是,一山两水却南北背道而驰。羌水东南而行,成为长江水系,而洮河却往东北而入最后汇入黄河。

迭山山脉,便成了这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同时也成了叠州和岷州洮州的边界。

溢乐城。

洮河由西向东而行,在这里突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转向正北而流,岷州治所溢乐城,就在那个直角大弯的外角上。

胶东公李道彦站在城头上,看着一支马队缓缓行来。

“那就是叠州来的商队?”

一名长衫幕僚马上道,“嗯,自上次羌人入侵之后,这是叠州过来的第一支商队,昨天就已经有人过来报备了,满载的皮毛、油脂、毡毯、酥油还有麝香,另外还有不少铜料。好东西不少,数量也很多,我已经安排了人,准备验过货后,就把这批货全都吃下来,然后派人赶紧送到长安去,转手就能赚上不小一笔。”

李道彦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身为堂堂宗室,虽然也看中钱财,但绝不会把钱财看的太重。李道彦是淮安王李神通的长子,也是太上皇的侄子,当今天子的堂弟。

当初李渊在长安举兵反隋,隋官搜捕李渊同族,李神通父子为了躲避追捕,从长安一路南逃,藏在山谷里数十里,他穿着破旧衣服乞食于民间,或是采摘野果进奉生病的父亲,后来他们与史万宝等联合起兵响应,拥兵万众,迎接李渊父子入关。

李唐建立后,遍封宗室,李神通封王,兄弟子侄十余人也并皆封王,李道彦就受封胶东郡王,此后先后任过陇州刺史、相州都督。贞观元年,新皇贬降宗室诸王为公侯,李道彦还算有功,父亲保留了淮安王爵位,他也只是由郡王降到了胶东公。

不久后改任岷州都督。

他初到任时,岷州都督府管岷、洮、叠、芳、宕、旭、文、武、扶九州。

可先是年初废文州、旭州,接着是扶、文二州划入剑南道。

而现在芳州并入叠州,叠州又另设都督府。

他这个本来都督九州的岷州都督,现在却只剩下了岷洮宕三州,武州又被划出去了。

父亲淮安王来信,说朝廷本来这次是要把叠芳宕武四州都划入叠州总管府的,是他从中插手,才使的宕州仍留在了岷州。

李道彦虽年轻,但也是有些抱负的,他也想如族兄李道宗一样封王。可宗室旁枝没有过硬的功劳,又哪有机会再封王。

上次羌人犯境,李道彦这个岷州都督也有些兴奋,感觉机会来临,立即召集人马,准备讨羌立功。

可谁知道叠州刺吏姓刘的只听秦琅的号令,不听他的,武宕几州也是一样。

等他带着万余人马,从岷州火急火了的感到宕州,黄花菜都凉了,他比唐俭他们还晚一步,秦琅爷俩早就大局已定,他连口汤都没喝上。

本来也想去叠州凑个热闹,捡点功劳,结果秦琅却很不客气的以宰相和行军总管的身份,命令他带兵返回岷州,直接解散。

这让李道彦那个气啊。

好歹也是堂堂一都督啊,发生在他地盘上的战事,他什么也没捞着。

战后论功,果然没有他半分功劳,苦劳也没记他一点,甚至所辖之州,还被朝廷肢解,结果从管九州变成了管三州。

他岷州仅户就有五千户,人口两万多,洮州还有两千多户,宕州等也不少户,最终岷州却不如叠州了。

叠州还单设镇西军,洮州岷州却没有。

“我且问你一事,秦琅罢相贬叠州都督,才短短这些时日,怎么叠州恢复这么快?我听说秦琅在叠州清户籍丈田地招安羌氐,编练土团,十分顺利,甚至还已经开了边市,又在修道建驿站设烽堡筑军城,还在搞军屯军牧,秦琅怎么做到的?”

幕僚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说来洮水流域诸州,比起羌水流域诸州可是要强多了,起码不论是田地还是户口人丁都强的多,但现在叠州那边搞的热火朝天,十分兴旺的,他们这边却受上次羌人入侵影响,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呢。

“秦琅上次狠狠抢劫了党项人一把,叠州现在府库很丰,再者,细封等不少党项人现在都在跟松州的秦琼和叠州的秦琅做买卖。而我们洮岷诸州主要是通过洮河谷,与吐谷浑人做生意,但现在吐谷浑人正频频袭扰我们的边境,我们被迫关闭了边市,商人们也就大多转往叠州做生意去了。”

李道彦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又问,“那为何吐谷浑人不去犯秦琅的边,就敢来犯我洮州的边?难道我李道彦就显得这么好欺负?”

幕僚心想,秦琅把吐谷浑人和党项人打怕了,他们现在自然不敢轻易去他的地界,但这种话不能说,于是他便笑道,“吐谷浑去叠州毕竟要绕远路,他们直接来洮州更近。”

李道彦黑着脸。

“边境的洮州现在一片死寂,以往热闹的岷州现在也已经淡了下来,商人们都跑去叠州,甚至有些境内的羌氐部落,也都跑到那边去了,说那边什么政策好待遇好,这样下去,还得了?”

做为都督,那就是有牧民之职,也有守境之职。

除了守边打仗,劝桑课农也很重要,而户籍人口更是一项考核的重要指标。秦琅做上叠州都督,短短时间,就把叠州千余户,几千人口,弄到现在帐面上有五万多口人了。

虽说这里还有朝廷新设的折冲府兵和家眷,也有新设的镇西军的边军,又有他扫羌氐入籍的蛮夷们,可不管怎么说,叠州的户籍人口,那是翻了十倍。

仅这一项,秦琅的功绩就已经不得了了。

而他现在不但管的州从九个降到了三个,州中的人口还在流失,边市商队减少,税收也就在减少。

幕僚进策。

“不如我们也重新开放边市,并去招党项人和吐谷浑人来交易,只要边市重开,我们有地理优势,边市肯定会比叠州和松州更强,则商人都会回流,我们的税收也就能上来。”

“问题是党项人和吐谷浑人都还在袭扰边境,此时如何开放边市?那岂不是开门揖盗,引贼入室?”李道彦反问。

“党项人好利,不如派人携带金宝贿赂······”

“实在不行,咱们就带兵去袭击劫掠党项人,反正现在党项人经过上次入侵大败后,如今也是元气重伤,咱们正好突其不意,趁其不备干他。”

听说出兵,李道彦倒是有些担忧起来,他不是武将,没带过兵不曾打过仗,虽说做过几任刺史都督,但其实根本没上过战场指挥过部队。一听到打仗,还是有些犹豫的。

幕僚于是又提出了几个建议。

“让我考虑考虑!”

······

积石山下。

拓跋部营地。

一只黑色猎鹰在白色大旗上展翅欲飞。

拓跋部崇拜白色,也崇尚猎鹰。

猎鹰就是拓跋部的象征,是他们的图腾。

一袭白衫的文士被请进了拓跋赤辞的大帐,文士呈上礼单。

“我家主公岷州都督乃是大唐宗室,向来仰慕大王的威武,这次特差某来拜见大王,是想劝说大王,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细封步赖归附我大唐,立即被天可汗授封为轨州刺史,并封侯。”

“若是大王愿意弃暗投明,我家主公愿意居中荐引,保证能让大王得一个都督之位,郡公之爵,定比细封步赖要强上许多。”

拓跋赤辞连那张礼单也没有看一眼,拿着刀子削着羊骨上的肉,不屑的道,“浑主乃我翁丈,他以心腹待我,我不会背叛他的,你赶紧离开,免的我动怒污了我的宝刀。”

“大王何不三思?”

“送客!”

拓跋赤辞喝道,顿时几名拓跋武士进来,将他请了出去。

帐中。

拓跋思头忍不住问,“叔父为何拒绝这使者提议?岷州都督李道彦既然肯出面牵线,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啊。”

拓跋细干也点头赞成。

经过上次松州之战和叠州撤退后,拓跋赤辞也是元气大伤,把利、宕昌等几个附庸部落都打没了不说,拓跋本部也损伤不轻,加之秦琅深入腹地袭扰,也让拓跋部雪上加霜。

全族动员,结果一根草没捞着,倒损失了上万的附庸,本部也损失了数千,这都堪称伤筋动骨了,牛羊也白白的折了许多。

现在部落上下,都是怨声载道。

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这两个打了大败仗的头领,更是整天都无脸见人。

细封步赖等归附大唐,授封刺史后,思头等不少人观念也在转变,打又打不过,倒不如跟细封部等一样,也内附唐人,起码能保个平安啊。

拓跋细辞拿着刀削着羊骨肉,“李道彦是谁?他也配要我拓跋部归附于他?”

“那要不我们派人去叠州?据说秦琅被皇帝贬为叠州都督,罢相了。”思头问。

赤辞却依然不屑道,“拓跋家族的勇士已经丧失了勇气吗?我们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不战而降,那是懦夫!”

第543章 雄威边塞镇西军

“拓跋老贼,安敢如此狂妄!”

岷州城里,本来寄希望能够一举招降拓跋部而立功的李道彦,见幕僚十分狼狈而回,不由的大怒。那幕僚去时夸下海口,什么但凭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为都督招降拓跋赤辞。可谁到了那边却吃了个憋。

他回来没法交差,于是半路上憋了个坏主意,一见李道彦便编织了许多谎言,说那拓跋赤辞如何骄狂,百般侮辱都督等等。

李道彦这辈子吃的早大的苦,就是他跟着老爹李神通逃亡山里那段日子,扮做流民去讨饭,跑到山上摘野果子,过了几十天苦日子。但这点苦,其实相比于隋末的那些水深火热的百姓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做为西魏八柱国家的曾孙,李道彦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幕僚一通谎话就把他气的暴跳如雷。

那幕僚趁势又进一策。

“如此可行?”李道彦听了犹豫起来。

“都督,我此次奉命出使拓跋部,一路走访,暗中观察,那拓跋部确实元气大伤,而且他们并没有多少防备。若是都督发兵,学生愿做向导。既然那拓跋老贼敬酒不吃愿吃罚酒,那咱们就别跟他客气了,拿下他,照样是个大功。”

李道彦不免有些动摇起来。

这种公子哥虽位居高位,但向来没有什么真正的见地,很多事情都是由幕僚属下们帮着决策的,听那幕僚说的不错,就心动了。

“大王,那拓跋部虽号称党项八部中最强,甚至拓跋赤辞娶了吐谷浑可汗伏允的女儿,被封为王,但拓跋部也就万骑人马,现在他们没有集结,赤辞营地平时也就千余骑兵马,咱们轻骑突袭,一战可定。到时擒拓跋,平河曲,这功劳可就大了。”

李道彦转着圈,犹豫了半天。

“要不要联系下秦琅,他麾下有三千精骑,如今转为镇西军,上次深入党项,又在叠州硬战吐谷浑,若是与他联手,更稳妥一些。”

“都督此言差矣,那拓跋部营地才千余骑,我们只要集结三千精骑,就完全可以突袭击败他们,哪用的着请叠州兵马,若是联络他们一起行动,到时事成之后,功劳得分他们一半,甚至说不定到时秦琅还要抢去大半的功劳,那就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幕僚赶紧劝说反对。

······

西倾山南支。

迭山下,叠州。

这里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新设的折冲府,选营筑寨,迎接府兵家眷。镇西军三千边军,加上新点选的羌人侧近军和氐人城傍兵,还有汉民土团兵,则在忙着修复增置烽堠墩堡,加筑关寨驿站。

边军乡兵城傍们都化为了土程兵,按着图纸规划赶工。为了抢进度,秦琅还拿出钱粮来雇佣百姓们做工,开出的条件很优厚。

因为条件好,甚至引来了宕、武、成、岷、洮、渭、秦诸州的百姓们前来,秦琅管吃管住,工钱也都是一日一结,绝不拖欠,工钱还开的不错,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两年年景很差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值得来揽活赚点钱粮回家养婆娘孩子的。

秦琅还乘机暗里招揽起这些来揽活的汉子们,拿出不少优惠的条件,引他们来落户。什么一来就可以分地啊,划地垦荒,一丁上限可垦百亩,一家上限可达五百亩,新垦之地三年免地税,再三年只征半税,甚至州县提供无息的贷款,租借耕牛种子等等。

各种条件绝对诱人。

虽说叠州其实也没有现成的熟地了,来了也只是去寻找那些还没有人占据的谷地,自己圈地开垦。

但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说,能有一块自己的地,哪怕是边州的地,也很诱人。况且秦琅在叠州大破党项羌的战绩,也让大家觉得有秦琅在,叠州也会很安全。

尤其是对于那些穷困的边民们来说,好多人其实都是无产者了,要不也不会跑来这里揽活挣钱。秦琅开出的落户条件,太诱人了。

好多人心里有点顾忌,主要是他们是其它州的编户齐民,如果逃籍,怕官府追逃。但秦琅却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来了叠州,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带回去,更治不了他们的罪,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帮他们扛下来。

他会让他们在这边落籍分地的。

这是违背正常制度的做法,但秦琅的话他们觉得很有份量,有不少人心动,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领了秦琅给的安家费返乡,准备悄悄的带着家人跑到叠州来。

这种挖其它州墙角人丁的做法,是违反朝廷户籍管理制度的,但秦琅可不管这些,叠州要发展,就离不开人。

叠州虽说现在有五万人口了,可这么大个地方,五万人口其实太少了,他有一府一军八县,总共却才五万人,这里虽说山多水险,可有无数的山谷河谷,只要开垦起来,一样能容纳许多百姓,就算人口再翻上几翻,都不会过剩。

这种事,别的官员肯定不敢做,要做也只会偷偷摸摸的,被发现肯定也不会承认。但秦琅却不怕,公然大胆的干。

秦琅现在叠州,就有点类似是后世那些北上广深的副职跑到大西北的贫困地区去挂职一样,自己本身有着深厚的背景人脉关系,来到的地方虽说一穷二白,但凭自己关系也能搞到许多项目落户,助力起飞。

秦琅那朝中的关系是没的说的,自己本身又有雄厚的资本,所以他早就已经在叠州重新开放边市,通过手里的许多稀有商货,使的现在叠州成了羌人、吐谷浑人进口中原商货的一大重要关口,无数商队都跑来这里。

同时,秦琅还对叠州那个铜矿,加大投资开采。一个大铜矿开采,配上冶炼、运输等配套产业,带动的可就不是一点两点。

那个铜矿,现在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带矿奴工匠在内六七千人的矿产小镇了,光矿奴就有五千。

秦琅有资本有关系有人脉,引入叠州,当然也不会亏本。他是叠州都督,掌控着这处边州的一切,资本和资源的结合,是互利双赢。

叠州的羌人牧民们最近日子过的不错,畜牧产品销路很好,以前牛羊这玩意很不值钱,叠州最值钱的也就是土贡的麝香,可现在这里边市兴旺,边军大增,人丁大增,使的奶肉等消耗大增,都能卖个好价钱,皮毛草药等原本总是被压价贱卖的东西,如今也是全都脱手,不卖了个好价钱。

种地的羌民汉民现在日子也不错,农产品家畜家禽等热销,顺带着还有了揽工赚钱的机会,农闲时去修城铺路建桥垦荒或入工坊矿山做事,都还能赚上一笔补贴家用。

原来叠州芳州的官吏们,现在也个个喜上眉梢,他们真正感受到了流量的力量,叠州从个穷乡僻壤的边州,从屡受侵袭,交通不通,人丁稀少,到现在的这般兴旺热闹,不但让州县财政府库迅速充盈,也让他们这些官吏们也个个日子过的潇洒起来。

只要他们不触犯到秦琅提出的底线,官吏们的那点灰色收入,秦琅其实也并不怎么限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主动的给予一些津贴补助,让大家干起来也是十分卖力。

碰到这种会来事的上司,其实下面的人都非常喜欢,就怕碰到那种既要你跑又不给你吃草的上司,那才是叫苦不迭。

“照这样的势头下去,要不了三年,咱们叠州就能正式晋升为中州了。”

“中州也不稀罕。”

羌河边,秦琅正在规划一座新的州城,原来的合川城,因为处在独山之巅,虽然险要,可地形狭小,不利交通,所以秦琅打算把合川城做为镇西军的军城驻地,而州城另选平坦河谷之地规划建筑,这样以后新的州城就是一座方便交通,便于工商,利于居住的城池。

而军事重任留给镇西军的军城。

要不然,州城县城在那山顶上,得走着盘山的羊肠小道上山入城,上下城还只有这一条路,那这叠州想发展也会处处受限的。

“新设的安化县,最近如何,可有党项人来犯境?”秦琅问。

镇西军使梁建方便道,“暂时还没有,諒他们也不敢来。”

安化县是秦琅设在叠州原州境外西面的新地,这里是羌水之源,安化县城所在地,羌水还只是一条小山溪,溪宽不过七八尺。

这里是后世的朗木寺,地处陕甘交界处,南面是松潘草地,北面去洮岷的洮河河谷诸州,东面则是叠宕的羌水河谷诸州。

这地方很重要,以往是吐谷浑人和党项人的一块缓冲地带,也是中原与羌人的一个缓冲地带,可现在秦琅不管这些,直接把内附叠州的羌人安置到这边游牧,挥手圈下一在片地,新设了这个安化县,还让梁建方的镇西军开始在这边修建烽堠、戍堡。

这是一个前哨基地。

安化县的羌人本身就是缓冲。

洮河、羌河、黄河,三河在这附近,积石山,西倾山,两山对峙。

秦琅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战略地位,才特意迁内附羌人于此新设安化一县。

龙潭虎穴的地形,使的秦琅对此地下手。

东南嶙峋光秃的红色石山,西南是林木森林、四季常青的大峡谷,西面是山丘,北面则是岩石裸露的高山。

在这山、丘代合围的一片狭长河谷地上,秦琅以羌人在此牧马,同时驻派镇西军,又在那谷地开建边市,沿羌水修建茶马道直通此处,并规划出此向北联通洮岷,并通往青海吐谷浑,联通南面党项诸羌。

秦琅计划着在这峡谷建起一座镇西军的要塞。

“这么重要的地方,党项人和吐谷浑人,就这么让我们占了?这么忍气吞声?不太像他们作风吧?”秦琅捏着下巴,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们在打什么阴谋诡计,梁军使你可得加强提防小心,这地方既然我秦琅占了,可没打算再让出去了。”

“请卫公放心,我镇西军已经在安化安营扎寨,就算他们来袭也不绝对不惧,一定能保证安县不失。”

“好,我就喜欢这种自信,城堡要塞可以慢慢来,反正一天两天也建不好,但是警惕之心不能松懈,这个安化可是我们叠州门户。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仅可以让我们叠州御敌于门外,而且占据了此处,还能让我们可攻不守,不再只是被人堵在羌水河谷里面出不去,我们既能出羌水河谷反击做战,也能掌控与洮岷诸州的西面往来通道。”

总之,在秦琅的规划里,有了这块地方,那叠州就是活的,防御是活的,经济是活的,没有这里,叠州就成了死的。

“是否让末将派几支轻骑往西,去侦察一下党项人和吐谷浑人的动向?尤其是拓跋羌,这些人最近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搞的我有些不太自在了。”梁建方也是员久经战将的大将,当年在秦王府时虽说只是偏将,可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

过于的平静,让他捕捉到一丝丝不对劲。

秦琅也有这种感觉。

“可以,但是一定要小心,保全安全为上。不管贼人耍什么阴谋诡计,可只要我们做好防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梁建方点头,他让秦琅放心。

镇西军的编额虽说只三千人,在军这一级单位里,其实已经是数量极少的了,甚至不如北方一些守捉的编额。

但镇西军在关键时候,还可以从秦琅这位都督这里,借到团结兵、城傍蕃兵等辅佐兵马,另外州内的折冲府,关键时候也是可以调用的,这样算起来,真的全面动员,其实镇西军也能调动万人,已经是很强的力量了。

而南面的松州都督府,现在也辖有松、扶、文、龙四个正州和轨阔等七个羌人羁縻州,实力也不弱,他们也能随时北上增援。

可以说,如今的西疆,早就已经不是松州之战前的形势了,现在有秦琅秦琼这爷俩坐镇,又有了叠州的镇西军,松州的宁远军两支边军,基本上已经不担心羌人再来袭扰犯边,除非是吐谷浑大汗伏允举国之兵来袭。

第544章 河曲劫盟战又起

拓跋思头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张礼单,然后轻轻的前推,“久且刺史是鲜卑人,你若是党项羌人,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随你们怎么想,但是我叔父生性骄傲,他决不愿意向大唐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你们的招降的。”

久且洛生哈哈一笑,“拓跋族长是嫌官职低还是爵位低?上次一战,你们党项羌可是元气大伤,八大姓倒有三大姓降唐,就是你们拓跋部也一样伤筋动骨,前后折了有三万人马,就算大多是附庸,可你们也一样难以承受吧?现在胶东公愿意牵针引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只怕到时再来找你们的,就不是招抚而是讨伐了?拓跋将军你也是年轻人,应当更有眼光,不会那么高傲自大到看不清眼前的形势的。”

“当然,若是你们嫌条件还不够好,这个其实倒也还是可以谈的。只要你们表现出足够的诚意,那么胶东公愿意为你们再争取。”

拓跋思头嘴上还在硬,“大唐也别说大话,上次我们虽然有些轻敌大意了,可大唐也没好到哪去,一样让我们攻破了两州,还全歼了五千人马,其它处的伤亡加起来也有几千吧?待到秋高马肥,吐谷浑必然发重兵铁骑,到时再来争胜负。”

“将军,我不是朝廷的使者,只是胶东公的使者,我们用不着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胶东公很有诚意,我们也希望将军莫要错过良机啊。若是将军愿意促成这件好事,那么对大唐对党项对拓跋甚至对将军,那都是极好的。这单子上的礼物,价值数千贯,但这只是小小礼物,事成之后,胶东公愿意十倍重谢,另外还可以为将军向朝廷请封一个刺史之职,侯爵之封。”

拓跋思头呼吸粗了几分,他承认他心动了。

上次一战后,对于整个党项羌的冲击都是极大的,尤其是对于拓跋思头这样年轻的贵族们来说,以往他们觉得中原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他们这一代人,没有见识到强盛时的隋帝国,见到的只是衰败灭亡前的隋帝国,和新兴的唐朝。

隋季和初唐,都还没有让这新生的党项一代有什么威慑力。

但经过上一战后,许多羌人年轻贵族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上次还亲自统兵,结果一败涂地,全军尽没的拓跋思头更是如此。他已经由过去心里彻底的蔑视中原,到现在的畏惧大唐。

“我愿意促成这件事情,但事成之后,我要一个国公爵位,还要一个都督之职。”

“这个有些难了,细封步赖是你们党项羌第二大族的首领,他归附大唐,也只得了一个刺史之职,县公之封啊。”

拓跋思头摆手,“那不一样,细封步赖是兵败后投降,朝廷这样也能给他一个刺史、县公,那我们拓跋若是主动上请内附,自然不一样的。”

“我要一个都督之职,爵位上我可以退一步,起码得是一个郡公爵位。我叔父我也不要求说跟突厥人一样郡王爵位,但必须得国公爵位。”

“将军,我可以把胶东公给我的底线告诉你,大唐最多只能给将军一个侯爵,加上刺史之职,当然,胶东公愿意向朝廷为将军争取再求一个三品的大将军之衔。”

“为表诚意,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拓跋思头笑道,“我会去向我叔父进言的。”

“感谢将军的深明大义,这件事成之后,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的,若是拓跋族长不答应,我们胶东公愿意亲自与族长会见一次,会见地点可以安排在洮州边境上,你看如何?”

“要我叔父来会面?”

“有些事情总得当面谈,才更显诚意啊。”

“李都督也会来?”

“这是自然。”

“洮州边境会面,不太合适。”拓跋思头摇头,觉得这地方不太安全。

“那拓跋将军可以选个会面的地点,只要不是太远便行。”

拓跋思头选了一个靠近洮州不远的地点,却是在吐谷浑人的境内,靠近党项羌境,选一个第三方的地盘,在他看来也许更安全一点。“正式的会面之前,我希望能再看到先生一次,你们答应给我的这份礼单的十倍之财物,我要先拿到一半,另外,我要拿到大唐给我的刺史官告,以及封侯的敕命。”

“得是正式的,告身上要有尚书吏部之印,敕命上要有皇帝的印玺,还要有宰相们的签名。”拓跋思头的条件不容拒绝,“我得有份保障,再说了,若是朝廷能给我这些,那我叔父也会相信朝廷的诚意的,不是吗?”

使者笑着一口应下,“好,一言为定,我们会在正式会面前,把将军需要的这些弄来的,但也希望将军能够尽力促成这桩好事。”

条件达成,这次秘密会面也就结束了,使者罩上斗蓬,重回复商人的模样,匆匆骑马离去。

拓跋思头坐在掀开的大帐里,看着那行远去的背影很得意。

那李道彦还真是好说话,他不过是稍一拿捏,就已经讨来了一个刺史之职,县侯之爵。转而他又有些后悔起来,或许自己再强硬一点,说不定就能得一个都督之职,郡公之爵甚至是国公之爵位了,到时也跟那秦琅平起平坐。

想起秦琅,他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一想到那家伙现在叠州长驻,做了叠州都督,他就头痛。派去打探的细作回来,说那秦琅在叠州招兵买马,训练骑射,又是修筑堡垒烽燧,日夜不停,这让他很不安。

战事虽然告一段落,可谁都知道,这战争没完。

叔父拓跋赤辞亲自去了青海伏俟城见伏允可汗,商议对策,回来后一直愁眉苦脸,上一次战役,吐谷浑损失了一万兵马,连大汗的侄子无素都给成了俘虏,押去了长安,这让伏允很暴躁,却又惶恐。

赤辞去找伏允,是想要联兵反击,他提议趁大唐还没有准备好之前,抢先下手。可伏允却在犹豫,他明显被唐人的猛烈打击打的昏了头,畏首畏尾起来。

赤辞很失望的回来,发布命令,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他甚至派人去白兰,找白兰羌商议联合的事情,还派人跟白兰羌南面的吐蕃人试探着接触。

白兰南面本是多弥和苏毗,这也都是西羌种,可近年都先后因吐蕃插手,导致内乱后灭国,被吐蕃人趁势派兵进驻吞并。

这个新来的吐蕃邻居,对于北面的党项、白兰、吐谷浑等倒还挺客气,主动要求加强贸易等,拓跋部这两年就也经常跟吐蕃交易,关系还行。

赤辞想要向吐蕃借兵,联手入侵唐境,想以攻代守,以攻促和。只是吐蕃人的回复有些暧昧不明,他们明显并不愿意贸然的跟大唐开战,毕竟他们跟大唐现在还没有边境接触。

赤辞找吐谷浑不成,找吐蕃又不成,现在也是日夜难安。

拓跋思头也清楚现在党项的实情,仅凭拓跋部和其它几个元气大伤的部落,要跟大唐单挑,那是不现实的。

可秦琅秦琼父子坐镇叠州松州,那么早晚大唐还会打过来,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现在这个时候,李道彦主动来招揽,其实思头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他相信,就算是叔父赤辞,现在其实也没多少选择余地了。

只要大唐肯给都督、国公之封,肯让他们维持原来的地盘统治等,那么拓跋部也并不是不能归附大唐。想当年,拓跋宁丛不也归附过大隋吗?

·······

河曲。

黄河岸边,拓跋赤辞的心腹大将拓跋细干带着八百人马为前锋,为拓跋部此次会盟前锋,他们驱赶着六千多头牲畜前来,准备迎接大唐岷州都督李道彦。

只是拓跋细干没有料到,唐人居然这般无耻。

拓跋细干抹去脸上的血渍,“久且洛生,拓跋赤辞会剖开你的胸腔,摘下你的心肝,来祭奠我们死去的拓跋族儿郎们的!”拓跋思头也在一边叫骂,“久且洛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久且洛生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哪有先前秘会拓跋思头时的那份亲切,他身披着明光铠,手持一把陌刀,浑身血迹,整个人犹如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他满朝血渍,冲着两人狰狞一笑。

“反复无常的党项羌,什么时候有资格谈信义了?”

“放你娘的屁,狗屎渣渣!”思头怒极。

久且洛生挥起陌刀,一刀将思头身边的一个拓跋亲卫的脑袋斩落下来,血溅了思头一身。

“闭上你的狗嘴,否则,这就是你的榜样!”

“入你娘的!”细干还在骂。

久且洛生哈哈大笑几声,挥起陌刀又接连砍下数名拓跋战士的人头,一刀一个,巨大的陌刀就算是对上冲锋的骑士都不惧,能够连人带马碎裂。

细干和思头终于闭嘴了。

久且洛生提起刀,扭头走向远处。

不远处,岷州刺史李道彦捂着鼻子,有些嫌弃战场上的浓重血腥气,见到久且过来,便问,“没有人走漏吧?”

“请都督放心,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这仗咱们可是干的漂亮,八百拓跋前锋,尽皆斩杀,六千杂畜也全都缴获。”

李道彦听说八百全都杀了,倒是皱了皱眉,“全杀了?也没这必要吧?”

“都督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咱们现在河曲,这已经是党项人的地盘了,留活口就是累赘。”

李道彦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本来这次会面的地点是在洮州边境外,在吐谷浑境内。但为了能够劫盟,久且洛生提议,精骑南下进入到吐谷浑人的边境内,在河曲设伏。

这一招确实出人意料,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带着八百人和六千杂畜为前锋,为赤辞打前站,结果还没出党项人地盘呢,就遭受袭击。

他们没想到唐人会突然跑到了党项境内,大意之下,八百人全军覆没。

李道彦远远的打量了一遍战场,看着岷州都督府的边军,把一颗颗羌人首级砍下,将那无头尸身扔入黄河,冲向西北方。

“拓跋赤辞还有多久会到?”

“大约一天后。”

“他不会发现前锋被歼吧?”

“请都督放心,拓跋赤辞肯定料不到我们这一招,待他明日过来,我们再故伎重施,一举将拓跋老贼给灭了,擒贼擒王,只要擒斩拓跋赤辞,那党项人就群龙无首,我们接着就能横扫党项,立不世之功!”

李道彦一想到那美好的远景,也不由的心动起来。

“大家都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不能把赤辞给惊着了,也不要让东边的秦琅给知道了。”

久且洛生点头,“请都督放心,秦琅离咱们这还有二百里,不可能知道的。”

久且洛生回来,对手下下令,“留下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二人,这是拓跋羌中的头领,其余人全都砍了,一个不留。”

李道彦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不由的转头骑上马走远了些。

他觉得这是仁慈,他受不了那血腥的场面,但为了大唐,他心里默默道。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不仅仅是为了大唐,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证明自己这个宗室有足够的能力坐这岷州都督,甚至有能力建立更高的功业。

自己绝不会比那年轻的秦琅差什么,他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够做到。

“再过一天,一天后一切就结束了,他就成为灭掉党项的功臣。”

李道彦骑马登上一处山坡高地,从这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战场,却又不会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

战场上,唐军正在欢快的打扫着战场,按传统,打了胜仗都值得欢呼,因为不仅能记功,也还能发财。

战场上的一切,都将成为府兵们的战利品。

羌人身上的铁甲皮甲被剥下来,连同他们肮脏的羊皮袍子都不会被放过,他们的坐骑,马鞍,也统统都会成为府兵们的收获,这些东西带回去,可以卖掉换钱。

至于牲畜等,就更不有用了,全歼了敌人,大家有的是时间可以一点不浪费的搜刮干净。

他微微一笑,眼前的事实证明,其实他们一点也不比秦琅差,那秦琅若是真正了得,他就不应当打了一仗就龟缩不出,应当趁胜追击才是,就如现在,胜利却属于自己的了。

第545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拓跋赤辞阴沉着脸坐在黄河岸边,看着从北边逃回来的族人。

八百前锋,逃回来的只有四个人,拓跋敦,人称黑牦牛,以前是拓跋赤辞的亲兵,他一只手臂没了,胡乱的缠裹着布条,早染成了黑色。他三个年轻的儿子也是浑身多处负伤,他们狼狈万分,惊恐不安。

“思头将军和细干将军,都被俘虏了,我们跳入黄河才逃过一劫,躲藏在河岸边草丛底下不敢现身,我们亲眼看到唐人把我们的人全都杀死了,首级堆成了山,无头的尸体全都抛入了黄河,把清清的黄河水都给染成了红河·······”

拓跋赤辞脸越来越阴沉,心里的愤怒越积越满。

他们被唐人骗了。

那个愚蠢的思头啊,自己当初就不该听他的劝说,本还想着跟李道彦会盟,起码也能拖延点时间缓冲,谁知道,唐人居然如此无耻。

“他们还在那吗?”

“有多少人马?”

“思头和细干死了没?”

一连三个问题,赤辞咬牙切齿。

老黑牦牛赶紧说,细干和思头被俘了没有被杀,唐人数量不少,有万余人马。

“我们在河里泡到天黑后才悄悄逃离,那时候唐人还在,他们明显是想要在那伏击族长你。”

赤辞拔出刀,在地上根据老黑牦牛的消息,划了一副简易地图,对于这片地方,赤辞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唐人现在哪个位置,那里确实是个不处的伏击之地,西面是黄河,南北都不草原,只有黄河东面有一片不算高的山林,唐人正是埋伏在那处。

守着那处狭窄的必经之地,把兵马埋伏在山林里。

“这些该死的唐人。”

赤辞招来手下的将领们,拿着刀指着那简易地图做出了部署。

队伍继续出发。

······

午后。

拓跋部的人马缓缓走来,出现在唐军的视线里。

久且洛生亲自向李道彦报告。

“都督,拓跋赤辞来了,我们已经看到了他的旗号,人马来的不是很多,就三千骑左右,跟思头他们的交待差不多。”

“机会来了。”久且洛生兴奋的道。

李道彦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激动万分。

“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

“看他们的样子,绝没有发现,完全没有防备。”

“这就好,这就好,让大家打起精神来,勿必要擒下拓跋赤辞,若是不能生擒,就将他杀死,绝不能放他跑了。”李道彦再三交待。

“请都督放心,才三千骑而已,我们一万多人马,以逸待劳,埋伏袭击,定能全歼羌贼。”

羌人缓缓行来,连个前锋斥侯都没派出来。

李道彦躲在一棵树后面,盯着羌人,寻找着拓跋赤辞的旗帜,和他的人影。“活该你败亡,居然如此轻敌大意,一个斥侯都不派。”他有些得意,自己这次越境偷袭的计划,看来真是不错。

若是在洮州边境上会盟,羌人肯定会比较防备,而他们现在越过吐谷浑人的地盘,跑到党项人境内,这是他们绝对料想不到的,他们还以为是在自家境内行军,所以大摇大摆,毫无防备。

拓跋赤辞一死,拓跋部这几千人马再灭掉,那拓跋部也就没有什么力量了,整个党项也就不值一提,他这次带了一万多人前来,几乎把岷洮诸州的兵马全都带来了。

来前,他刻意的保持了隐秘,不透露一点风声,其实主要还是防着叠州的秦琅,怕他来抢功。

上一次增援叠州,无功而返,这一次,他一定要独占这灭羌大功。

他相信,战斗会很快结束的,就跟先前袭击歼灭思头他们的八百骑一样简单的。

一万多对三千,他是羌人的五倍,有心算无心,这仗根本不用考虑,就是傻子也能打赢的。

打仗的事,李道彦交给了洮州刺史久且洛生。

久且洛生做为一个鲜卑将领,打仗经验丰富,绝对没得挑剔,就跟昨日那一战一样,干净漂亮毫不拖泥带水,不放跑一人。

李道彦只需要坐在这林子里静候就好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出去享受他的再次胜利。

他甚至都没有骑马,连铠甲都没有披。

沉重的铠甲披在身上,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受,反正这场战斗也不需要他出手。

羌人在慢慢的接近,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埋伏圈。

他们对死亡一无所知。

号角突然响起,激昂而又高亢。

久且洛生一骑当先,率先杀出了山林。

道边的林中,密集的箭支如飞蝗般涌出,弓手们在为骑兵们掩护。

箭如雨下。

久且洛生带着骑兵们奋力杀出,试图将三千羌人拦腰斩成数截,就如他们先前伏击那八百羌人一样。

突袭,切割,包围,宰杀,然后胜利。

久且洛生很勇猛,身披明光甲,手持黑漆槊,身后是旗手高举将旗,两名勇猛的傔旗手跟随护卫,他的亲兵队更是紧随不舍。

他高声呼喊,有些得意的望着前方的羌人。

他们应当惊恐万分,措手不及吧?

近了。

久且洛生意外的发现,对面的羌人似乎并没有惊惶,也没有乱。

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拓跋赤辞比较凶悍吧,手底下的兵也比较硬?

这样想着,久且洛生的冲锋并没有停下,反而再次加速。

再硬又能硬到哪去,被埋伏突袭,根本没时间反应防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横冲乱撞,将他们切成几段,然后分割包围。

唐骑继续冲锋。

羌人没有四散而逃,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们静静的看着他们冲锋,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

羌人调头,他们开始逃跑。

久且洛生看到这一幕,心中越发得意?

虽然羌人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可还不是逃跑吗?

“追!”

羌骑的反应有些让久且洛生惊讶,他们跑的非常快,遇到唐骑杀出,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非常平静且迅速的完成了调头动作,三千人马有条不紊没有丝毫混乱的转头跑了。

久且洛生率骑紧追不舍。

几千唐骑越追越远,后面的一万余步兵被拉开,留在了原地。

李道彦面对着亲兵的禀报,有些皱眉,怎么事情与预计的不一样了。

“追!”

李道彦最终还是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万余步兵从山林中走出,披着铠甲提着弓弩刀枪迈开双腿奋力追击。

几千辅兵跟随李道彦留在原地,负责看守粮草等。

“一定要追上羌人,不能放他们跑了。”李道彦对亲兵交待,让他去给久且洛生传令。

到嘴的肉,岂能放飞?

三千羌骑飞奔而逃,唐人紧追不舍,步骑越拉越远,辅兵更是被甩在了远处。

转眼间,一追一逃的两军已经消失在了远处,只剩下了天边传来的响声。

李道彦有些烦躁的走动着。

突然,剧烈的震动响起,犹如忽起的惊雷,却是自北面传来。

李道彦惊讶的扭头望去,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出现了一线黑影。

吐谷浑人还是叠州唐军?

正当他还在猜测时,那支人马已经奔近了些,大旗显现。

“羌人,是党项人。”

“拓跋羌人。”

有辅兵惊呼出声。

这些辅兵只是岷洮诸州的乡兵召集,负责牵骡赶马运送随军粮草军械的,虽也基本上配了弓刀长枪,但发现无数羌骑快速奔来时,都慌了。

李道彦也慌了。

怎么会有拓跋羌人从他们的北面过来?

他怔怔的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名参军事见状,赶紧喊道,“这定是昨日有漏网之鱼逃回去禀报了拓跋赤辞,那羌贼派轻骑绕路到了我们北面,我们上当了。”

“不可能!”李道彦不肯相信。

“昨日战后清点,就发现斩首数有些不对,根本没有八百级,少了几十人,可久且刺史非说是有羌人死后落水冲走了。当时,定是有人跳河逃走了。”

另一个参军则叫苦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应当先放过拓跋思头这八百前锋,只盯着拓跋赤辞就好,现在好了,贪心那几千杂畜,却是早已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现在咱们反被拓跋算计了。”

李道彦站在那里,依然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几千辅兵看着羌骑越奔越近,又没得到命令,于是有的组织防守,有的则开始掉头逃跑。

很快,逃跑的辅兵越来越多。

等到两千羌骑冲近,李道彦的三千辅兵,已经逃的没剩下几百了,当参军们拉着他上马时,羌人已经如虎入羊群。

三千辅兵一触即溃,四散奔逃。

没人指挥,没有可挡羌骑冲击的车阵、营寨,只有简便武器的辅兵毫无斗志,四散而逃。

羌骑冲散了辅兵后,分出一部份继续冲杀溃散的辅兵,余下大部继续向南冲,却是去捅唐军主力的后背去了。

完了!李道彦心想。

“快去通知久且刺史,让他当心背后羌骑!”

参军事们带着李道彦仓惶而逃,有经验的参军事已经知道了结果,前后夹击之下,久且洛生绝对撑不住,唐军虽众,可步骑分离,待羌骑前后夹击,五千羌骑夹击之下,久且必败。

“快,往东走,去叠州!”一名参军事高呼。

顾不及久且洛生了,先逃命要紧吧,也只能向东逃,去向叠州都督秦琅寻求庇护了。

上万的岷州都督府唐军步兵正撒腿追的欢,可人腿哪比的过马的四条腿,越追羌人跑的越远,跟唐骑也越拉越远,最后影都不见了。

步兵们跑的阵形全无,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忽然自背后杀出许多羌骑,如狼似虎。

在那黄河边的平原上,如牛羊一样分散的唐军步兵,面对着突然自背后杀出的羌骑,想要聚拢成阵已经来不及了。

羌骑如风一般的驰近,横冲直撞,左砍右刺,唐军很快就抵挡不住崩溃四散。羌人依然是留下部份,四下驱赶唐军败兵,然后大部继续往南飞驰追击。

在一片黄河岸边草地,拓跋赤辞勒停战马,调转马头。

三千羌骑也都转身。

久且洛生正想说羌人终于无处可逃了,却不料背后也出现了一支羌骑。

本该在身后相随的万余步兵,不见人影,却冒出来一支千余人的羌骑。

久且洛生面色大变。

拓跋赤辞却已经高高举起了斩马刀,率领三千愤怒的羌骑发起了绝命冲锋。

数千骑兵在黄河岸边展开了骑兵对决,只是久且洛生再也笑不出来,本来是占绝对优势的唐军,现在反处于两面包夹之中,既无数量优势,也无士气优势。

背后的羌骑,甚至让唐骑们心慌意乱。

一场血战,久且洛生冲杀数次,眼见后面还有羌骑源源不断出现,却不见一个唐军赶到,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

唐军士气低落,斗志全无,不少唐骑开始脱离战场,四散奔逃。

回天乏力。

久且洛生只得咬牙下令全军向北突围,试图去与步军汇合。

他们拼命冲杀,好不容易才撕开一道口子,不顾羌人的撕咬向北疾行,好不容易逃回埋伏地,却只看到一群群羌骑,正漫山遍野的追砍着溃逃的败兵。

不见李道彦,辅兵营也完全溃散。

久生洛生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羌骑又追杀而至。

“走!”久且洛生不敢恋战,也顾不上那些溃散的步兵、辅兵了,只好带着溃败的骑兵继续向北突围,试图原路逃回洮州。

······

日暮黄昏。

黄河岸边,遍地都是唐军的尸体,旗帜折断,士兵伏倒。

羌骑正在收割胜利的果实,他们把一队队抓获的俘虏驱赶到一起,许多羌骑则在斩首。

对重伤的唐兵补上一刀,然后割下脑袋。

有的人在翻动尸体,搜刮战利品,唐兵身上的甲衣,怀里的值钱东西,甚至是脚底上的靴子,都被他们脱落拿走。

羌人战士们笑嘻嘻的收获着,满意着这缴获。

拓跋赤辞坐在河边,正在洗涮着身上的血污。

几名亲兵在向拓跋赤辞做着汇报。

这一战,拓跋赤辞终于打了一个翻身仗。

他率五千轻骑,得到老黑牦牛的及时禀报后,没有后退,而是当机立断的派儿子带了两千轻骑绕道北面,他自己率三千骑继续前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当唐军想再次伏击他时,早就有备的拓跋赤辞立即带着三千轻骑转身而走,唐人还以为他们在逃跑,紧追不舍,结果却不知道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一万多的唐军,实际上骑兵并不多,当更精锐的骑兵被他诱离战场,步兵被拉散后,唐军其实已经没有半点优势可言,最终被他两面夹击,各个击破。

“找到李道彦和久且洛生没有?”

“李道彦似乎带着一些败兵逃往叠州了,久且洛生则带着一些溃败骑兵往洮州而逃了。”

拓跋赤辞抹干净脸上的血水,“逃的倒是快。”

想了想,“留一部人马看守俘虏,其余人兵分两路,一路追击久且洛生,一部分随我追击李道彦,不能让他逃到叠州去。”

李道彦非杀不可。

第546章 五星要塞

秦琅正站在五星要塞的牙城钟楼上,这是要塞的最高点,站在十几丈的钟楼上,顿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席君买拍着那口大铜钟,笑着对秦琅道,“站这上面,我都有点腿软的感觉。”

钟楼是五星要塞的最高点,上面不仅有一口叠州铜矿铸造的大铜钟,还有四面铜鼓。

楼顶很宽阔,放了钟鼓之后还显得很宽敞。

这个高高的钟鼓楼是秦琅设计中的重要一环组成,塔楼一样的钟鼓楼,上面的钟鼓是警讯作用,通过钟鼓传讯。同时楼上还有令旗和令灯,白天举旗,晚上举灯,通过这些灯旗信号指挥传令。

当然,钟鼓楼本身还是一座碉堡塔楼,这上面还架设有九台弩车,足有九层十二丈高的碉楼,每层都还有狭窄的射击孔,能够居高临下的对外射击,能成为要塞最后的堡垒。

站在钟楼顶上,能够感受到这座造型奇特的要塞堡垒的全貌。

整个要塞其实倒不是很大,这完全就是出于军事需要而设计建造的,除了军民,并不做其它用途。五星要塞的城堡面积其实才占地五十亩。

呈五边形的城堡,单边长不过百步,这种小堡垒的设计图纸拿出来时,梁建方、席君买等都觉得太小了。

可秦琅却认为做为前线要塞,堡垒应当小而精悍而不是大,城大就难防,需要更多的守军。而整个叠州都督府,镇西军才三千人,不可能都守在一座城堡里,再加上突出于边境线上,使的这处城堡可能时常处于羌人的威胁之下,必须得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正是结合这些要求,秦琅亲自设计出了这座在大家看来很怪异的奇特堡垒。

周长不过数百步,主城占地面积才五十亩的城堡,主城不是四方形而是五边形,这还不是最奇特的,最奇特之处在于这座城堡还采用了曲墙折角设计,设计了五个突出的棱角,棱角不像是传统城池的那种马面敌台,而是一个突出的巨大棱角堡垒。

这个棱角与城墙相连,但突出于城墙,相当于是一个独立的棱堡,堡顶上有女墙城碟,有弩车,宽二丈。

基座是五丈宽,底下其实是藏兵洞,有兵营有医房有甲仗库有营房有厨房厕所粮库水窖等等一应所需要的建筑。

在两个棱角之间,是一座独立于城堡之外的三角形堡垒。

这三角堡相当于是一座围城碉楼,高大坚固,高达五丈,三角堡上也有弩车,堡里还有地下仓库营房水窖等,并有一条狭窄的地下通道联通主城。

三角堡底层与城池之间,却有濠沟相隔,得用吊桥相连。

整个五星要塞,一座主城,主城中心还有一座牙城,牙城最中心还有一座钟鼓塔楼碉堡。

五角上有五座棱形堡垒,两座棱堡间有一个独立于城堡外的三角碉堡。

城池与三角堡之间有壕沟,壕沟靠城池一侧,还有羊马墙。

三角堡与城池以吊桥相连。

实际上几座三角堡又堵在城门前,相当于城门的瓮城。

第一道壕沟外,又有几座三角堡,外围三角堡外,又修了几座同样是独立的半月堡,然后外面又有第二道壕沟。

整个五星要塞,秦琅选址在安化县城的西面二里处的一座高地上,两道壕沟挖出的泥土,堆起城基。因为赶时间和节约人力,所以秦琅没选择夯土为城,或以石头垒城,而是直接堆斜坡式城墙。

这种方式简单又快捷,不过相比起垂直的城墙来,这种斜坡式的城墙自然防御力弱些,故此秦琅在城墙前挖了又宽又深的壕沟外,还在靠城一侧沟边垒起半人高的羊马墙。

又在城墙斜坡上,打起了一排密集的尖桩,直直对着濠沟,这些尖桩又大又粗,被士兵们称为风暴尖桩,大大增加了城墙的防御力。

最重要的设计,还是棱堡和三角堡与半月堡的搭配,这些堡垒配合起来,如犬牙交错,基本上实现了多层次密集火力的饱和覆盖攻击,完全没有半点攻击死角。

尤其是面对主要的敌人羌人来说,具有极大的克制骑兵的效果。

整个城堡很小,才五十亩地,但外面的这五个棱堡,十个三角堡,五座半月堡,两道壕沟,并三道堤坡,却能够让这座小要塞,武装到牙齿。

羌人要想夺下此城,他们的骑兵完全没有了作用,只能下马一道道壕沟、堤坡、堡垒的突破,但问题是,在秦琅设计的这种多层次纵深防御网下,就算突破攻取一两座堡垒也没有用,他同样得面临周边多重密集火力覆盖,尤其是所有的这些堡垒,其实都很小。

这有利于以少量兵力防御。

这种设计,兼有了古代中国的曲城设计和折角设计,把古中国的一些波浪城墙,敌台马面设计等融入,兼容西方的棱堡、多边城堡的设计,形成了一座面积虽小,可防御力惊人的前线要塞。

城池平时可以储备充足的粮草器械,加之城中有水井水窖,这样一座堡垒,正常情况下驻八百人,可以对抗万人不惧。最多能容纳五千人守城做战一年的粮草。

“真有这么神奇了得?”

席君买有点不信,这种城堡看着确实张牙舞爪的,可就是太小了点啊。

尤其是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把那些三角堡、半月堡设在城外。

“当然了,立体交叉多层次大纵深防御,相比起一般城池的防御来说,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一般的城池,就算城高城坚,可其实也是线状防御,只有薄薄的一层,如果集中力量单点突破,很容易攻破。一旦打开了缺口,那整个防御可能就难以挽救。所以大城防御战,一般都会在外屯驻营栅,或在周边保守城寨以守望相助,孤城难守,孤军难援。”

“你知道前隋的洛阳城吧,当年杨坚让建筑大师宇文恺筑洛阳城,整个洛阳城的设计规划极为了得,但洛阳城除了城中布局规格了得外,他的防御力也是惊人的,当年宇文恺设计的洛阳城防御,就是大纵深防御,是多层次的。隋季王世充据守洛阳城,瓦岗的李密何等兵强马壮,汇聚天下英雄,坐拥黎阳回洛两大粮仓,不缺粮不缺兵,可打了几年,硬是啃不下洛阳,就是因为当时洛阳的纵深防御效果好。”

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玩的好,就能玩到极致。

一座小小的堡垒,玩好了,一样能万夫莫开。

“我唐军比起羌人优势在哪?首先一点就是在于装备,我们甲坚弓劲,我们的甲装备率高,弓弩装备率更高。所以针对这些优势,我打造的这座五星要塞,能把甲坚弓劲发挥到极致。”

秦琅拍了拍碉楼上这一架架车弩,这可是三弓八牛弩啊,以三把弓的动力,可一次装载七枚长矛一样粗大的弩枪,杀伤射程达数百步之远,一弩枪就能把人拦腰射断。

而这样的车弩,秦琅在五星堡上布置了许多,每座棱堡、三角堡、半月堡上都部署有数架。

依托这些高大险固的堡垒平台,使的车弩的威力发挥极致。

更不用说,这些堡垒平台一样是极好的弓弩手射击平台。

羌人来攻,首先就得面临居于山坡上,还层层升高的城堡的设计,要被唐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更别说还有这么多道壕沟、坡堤,每道壕沟后还有羊马墙,坡堤上又有风暴尖桩,壕沟底也一样埋有尖刺。

要跨过这些壕沟坡堤,还得顶着堡垒上的弓弩。

唐军甚至完全可以派出步兵在那一道道壕沟坡堤羊马墙后面拒敌。

“这就好比我们平时对阵,如果一对一的打,杀敌一千,可能要自损八百。但现在我们据守这五星要塞,实际上就相当于在一个狭小的特定战场里,以三打一甚至是五打一,十打一。”

在这种要塞前,就算敌人来十万人,他也没法一拥而上的,而一旦靠近堡垒要塞,每个人就会面临着层层叠叠的多层次火力覆盖。

“照卫公这么说,那这五星要塞岂不是永不陷落?”

“正常来说,这要塞可御十倍甚至是二十倍之敌,要塞最多容纳五千守军,那意味着我们可以御敌十万。要塞充足的存粮存械,可支持坚守一年。”

听着秦琅这样说,席君买这样的悍将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这么座小小的堡垒,能对抗十万大军围攻,坚守一年?

梁建方也笑着道,“卫公你长安平康坊的府第,足足二百余亩地,这要塞还不足你府第的三成大呢,就算是长安这样的雄城,也不敢说防十万人一年吧?”

“长安是坚城,但长安城大,需要防守的兵力也多,若是兵力不足,小马拉大车,反而拉不动。可人多,钱粮消耗也大,所以长安这样的城池,一般来说有充足守军情况下,强攻是攻不下的,就如隋季中原大战里洛阳城数攻不下一样,但这样的坚城大城,致命弱点就是粮草,一旦被围困长久不能打破,那守军和城中百姓的粮草消耗,会使的城中军民不攻自破的。”

相反,五星要塞这种纯军事堡垒,里面根本没有百姓,城小好守,易守难攻,实际上就跟一座关城一样。

秦琅设计的五星要塞,单论自然之险,是远不如叠州山城的,但论防御力,却丝毫不弱于叠州城。

上次秦琅在叠州城,几千人面对六万敌军都不怕,现在这五星要塞,同样如此。

叠州城那样的险要,必不是哪里都有,但五星要塞不依险要,却是随处都能构筑的,找一处高地就行,甚至就算是在平地,哪怕是沼泽地都可以建筑,时间还快。

不要砖石不要木头,连夯土都不需要,直接堆河堤一样,简单的很,也就是建碉楼复杂点,但碉楼小而独立,使的五星要塞可以迅速的复制,这是叠州、雁门关、潼关这样的险要关城无法比拟的优势。

梁建方等总觉得这小小城堡不太可能有这么厉害,毕竟没有经受过战争的检验的。

“五星要塞前后只用了不到两月,就已经基本完成,估计党项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这处山谷里,迅速筑起了这样的一座坚险要塞呢。”秦琅笑着说道,这也是这种要塞的另一顶重要优点了,成本低,建筑快,快到有时可能对方都还不知情,你就已经完成了。

“卫公这堡垒好是好,但还是有一个缺点。”梁建方指出这要塞不足之处,就在于无法做到军民结合。

安化县城只能另选一地筑城,而因为把许多人力物力用到了这边堡垒,故安化县城只能越发简陋了。

整个安化县城,只有一道两丈高的土墙而已,连壕沟都没挖,真正敌人来犯,这种简陋至极的城池,根本没有城防可言。

事实上,秦琅也没有浪费兵力在安化城,城防治安等,都是交给安化团练和衙役们负责。

真的敌人来犯,安化城也只能是让百姓撤离。

平时安化城也就是防防贼盗,是防不了敌人入侵的。

“有得必有失嘛,做为边境要塞,得加强他的核心作用,而不是想着高大全。我要的是五星要塞首先立足于能守、不失,然后可以反击,至于其它不足之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相邻不过二里地的五星要塞只要不失,那么这里的驻军就能很强力的威胁敌军,除非对方真的是来了千军万马,否则就不得不考虑五星要塞的存在。

“等这里都完工了,接着就要开始在附军军屯垦荒,放牧养羊,一边驻守训练,一边屯田放牧,若是能够自给自足,则我们就更立于不败之地了。”

在叠州西面,有这样一座要塞存在,不说其它,叠州就有充足的预警时间,其意义功能是不用置疑的,也正因此,秦琅才会花大本在这里抢筑了一座五星要塞,这要塞就是为了防范羌人袭扰,把守叠州门户。

若是以后反击党项,这也将是进攻基地。

第547章 汝之妻儿吾养之

李道彦狼狈的骑马奔跑,一刻也不敢停留。

他又渴又累,战马也越跑越慢,可身后羌骑紧追不舍,让他不敢有半刻的停留。

此刻,秦琅又在做什么呢?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秦琅是不是正在叠州合川城里悠闲的喝着茶呢?

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也许自己就不该听那幕僚的唆使,秦琅上次大胜之后见好就收,筑城营田,开边市做贸易,开矿山建作坊,编户齐民征税收租,日子过的好不潇洒。

秦琅才是对的,他在叠州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日子过的很潇洒很舒适,叠州正成为唐羌交易的一个重要边市,无数的牛马丝绸布匹盐茶奴隶在这里交易,秦琅收税都收的手软了吧。

无数的商人都往叠州而去,他们到处歌颂称赞秦琅的了得,这些没有原则的商人,以前都是在岷州洮州交易的,现在却全跑到了叠州去了,只因为秦琅让他们发财了,于是他们个个都喊秦琅的好。

这样下去,没有人再到洮州交易,也没有人会再经过岷州,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他这个岷州都督。

身边赵参军的坐骑突然一声嘶鸣,摔倒在地,赵参军发出狼狈惊惶的喊叫声,他很倒霉的被压在了马下,也许腿也被压断了,他想挣扎着起来,可动不了,马将他压的死死的。

他拿手里的马鞭抽打着马,但那马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马太累了,跑不动了。

李道彦想停下战马去救他,可看身边其它人都只扭头看了两眼,便继续催马逃跑,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马继续跑,赵参军的悲呼渐传渐远,赵参军最后开始愤怒的叫骂,开始是骂羌人,后来骂所有人。

羌骑赶了上来,一名羌骑用手中的长矛扎破了赵参军的脑袋,于是他停止了叫骂,静静的躺在地上。

刘参军急的快要哭了,在马上破口大骂。

“叠州镇西军的兵呢,难道他们就没有游骑出巡吗?他们都死哪去了,为什么不能来接应一下!”

他或许忘记了,当初为了保密,他们刻意的封锁了消息,他们根本不想让叠州那边知道他们的行动,他们不想让他们分他们的功劳,只想等他们大胜之后,再通报叠州,让他们羡慕妒忌恨。

刘参军的马越跑越慢,任他怎么抽打都不行了,马吐出了泡沫。

“谁带我一下,我的马不行了。”刘参军一边抽打着马,一边向四周的人求助。可惜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的马能肋生双翅,能再长出四条腿来,谁还愿意再搭上一个人添负担呢?

刘参军的马终于一声悲鸣倒地,刘参军倒是有所准备,及时摘镫下马,他在地上摔的满身是泥,却什么也顾不得的扔下马鞭迈开两条腿继续往前冲。

可羌骑却在越追越近。

刘参军跑的巾子也掉了,头发披散,狼狈万分,却什么也顾不及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

刘参军惊惶的吼叫。

“叠州还有多远?”李道彦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落后的刘参军,他大声喝问。一名亲兵告诉他,叠州还有很远,“我们还没进山!”

李道彦绝望了,崩溃了。

他拔出剑,横到了脖子上,可却又狠不下心来。

他冲自己的亲兵喊道,“我不行了,跑不动了,马也要不行了,我不想做党项羌的俘虏,你帮我了结,给我一刀利落点的,让我痛快点。”

亲兵把自己的战马跟李道彦的交换,“都督快走,还有机会。”

“你呢?”

长的粗大的亲兵咧嘴一笑,站在那不动,“我为都督殿后,只求都督答应我一事,我妻儿尚在岷州,我死后,请都督怜悯他们,送他们去长安吧。”

李道彦看追兵将至,只得催马前行,边跑边回头喊道,“常老四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汝之妻儿吾养之!”

常老四喘着粗气,端起长矛,迈开腿站立道中,他望着越驰越近的羌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来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爷爷今天跟你们同归于尽,党项拓跋部的儿孙们,来吧!”

马蹄如雷。

一名羌骑面目狰狞的举着长矛冲来。

常老四只觉得心跳如雷,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只盼都督能够信守诺言,能把他的妻儿带到长安去。

“咻!”

一箭射来。

那名狰狞的羌人中箭落马,一只腿却还挂在马镫上,被坐骑拖着奔来。

常老四怔住,扭头。

却见不知何时,斜刺里居然杀出了一队唐骑。

为首一名骑士身披明光甲,手持铁胎弓,疾驰而来。他手中铁弓连发,连发数箭,一箭一个,连杀数羌。

后面的骑士也是箭羽翻飞。

这支骑队一下子就将追的最前的十几名羌骑尽皆射落。

“诸位可是叠州镇西军?”

常老四回过神来,见对方都是大唐的军袍衣甲,于是连忙问道。

为首骑士来到常老四旁边,勒停战马,抬起面罩,却是个年轻人。“我是叠州都督府下镇西军五星要塞游骑兵队正郭待诏,你们从哪来?为何被羌骑追杀?”

常老四鬼门关里逃出来,心有余悸,听说对方真是叠州的,赶紧道,“我是岷州李都督帐下牙兵队正常威,多谢兄弟。”

“岷州都督牙兵队正?那你们怎么从西边来?”

“这事说来话长,可否请兄弟们先随我追上李都督,护送他去叠州?”

郭待诏点头,招呼一声,于是有几名游骑下马,拿刀把刚射杀的那十几个羌骑的首级割了,又有人去把战马牵了,还有人熟练的把衣甲剥下。

他们动作熟练,配合默契,如行云流水般。

“走吧。”

郭待诏听说前面逃跑的人中有岷州都督李道彦,当然也不敢轻敌大意,于是赶紧牵了匹马给常威,转头追李道彦去了。

追了会,才把仓惶的李道彦一行追上,这个时候,李道彦身边,已经不满百人了。

全是群惊弓之鸟,又饥又疲,马也都快不行了。

“有吃的吗?”

李道彦望着郭待诏道。

郭待诏和手下掏出携带的肉干和水,李道彦胡乱的往嘴里塞,吃的狼狈之极,噎的直翻白眼。

“多谢郭队正,请郭队正护送本官去叠州,这里离叠州还有多远?”

“此处相距叠州旧城,也就是现镇西军城还有二百里整。”郭待诏也在猜测着这一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还有二百里?”李道彦惊了一下,想不到逃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么远,一想到后面如狼似虎的羌兵,李道彦更是惶恐不安。

“那赶紧上路,羌人追的急,马上要追上来了。”

郭待诏忍不住问,“敢问都督,为何从西边来,后面为何会有羌人追兵?难道羌人袭击的洮岷,攻破了城池?”

李道彦本不想回答这个小小队正的问题,可见被人搭救,又吃了他们的干粮,也不好发作,只好简单的解释了几句。

郭待诏却是听的目瞪口呆。

这李道彦居然偷偷的组织了近两万人马深入党项河曲去袭击拓跋赤辞,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先前假装说要跟拓跋赤辞结盟招抚,结果却半道结盟,这种事情可真是做的没脸面。

最关键的是,他们居然还败了,大败特败。

两万多人马,被几千拓跋羌打的落花流水。

嗯,岷州都督府也不可能有两万多人,跟常威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两万多人是匆匆忙忙召集起来的,其中岷洮几州的边军也就三千左右,土团出动了五千多,然后是内附的羌人氐人突厥人等蕃兵近万,又临时征集了三千民壮随军押运辎重,这样拼凑了差不多两万来人马。

封锁消息,偷偷的跑到党项河曲,第一仗倒是打赢了,伏击了拓跋羌八百前锋,全歼敌军,还不错。

可谁知第二天伏击拓跋赤辞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被人家诱敌,然后前后夹击,大败亏输。

一想到两万人马,现在大部份还在河曲上溃逃,郭待诏也不由的脸色大变。

这比上次在文州葬送了五千人马的武士彟还可恶啊。

“我们秦都督这几天刚好在安化县五星要塞,距离这里仅有三十里,我送你们过去。”

郭待诏对李道彦已经没啥好态度了,这种瞎指挥乱搞的人,是他们这些军人的最恨。

没本事,偏还喜欢乱来,丧师误国啊。

“秦琅就在三十里外?”李道彦听了倒是精神一振,“赶紧护卫我过去。”

“走吧!”

郭待诏冷着脸上马。

得了郭待诏这队游骑兵的护卫,一路上虽然又有几支羌骑追上来,但都没有讨到好去,被他们杀退。

昨近黄昏时,郭待诏把李道彦和近百败兵送到了五星要塞。

天黑看不太清楚,李道彦只隐约感觉到这座要塞很小很小,但再小也毕竟是座城堡。

上山坡,跨壕沟,过吊桥,层层核验,终于进入了城中。

李道彦也看到了黑着脸的秦琅。

秦琅已经从郭待诏先一步派回来的游骑口中听到了李道彦的败讯。

一个惊人至极的败讯。

“卫公。”

李道彦披头散发的进来,见到秦琅站在那,不安的打了个招呼。

“都督何故如此?”秦琅明知故问。

李道彦叹声气,“此事说来话长,我看这处城堡狭小,拓跋羌既然到来,不如卫公与我先离开此处去叠州,暂避锋芒?”

秦琅哼了一声。

“拓跋赤辞不来还好,若是不识相敢越过边界,跨入我叠州安远县境内,那我可不会跟他客气。”

“卫公,切误轻敌大意啊,我就是听了小人之言,一时轻敌,才致如此大败啊。”李道彦这个时候,反而过来劝说秦琅不要轻敌了。

“李都督若是担心这里守不住,可以现在就动身去叠州镇西军城,那里坚险,上次拓跋赤辞六万人马攻城,也丝毫动摇不了。”

李道彦面色发红,“卫公,切误轻敌啊,还是一起走吧。”说实在的,现在让他一人走,他也有些不太放心,总想拉着秦琅一起,总还安全点的。

“李都督要走就赶紧,莫要在我这里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心士气。”秦琅不悦。

李道彦却还想拉上秦琅给他护卫,在那里一通什么羌人势大,这里肯定守不住等等。

这一下子让秦琅的火都上来了。

他上次那般辛苦,父子联手,才打了一个大胜仗,可现在李道彦这个猪队友,贪功轻敌作死,一下子就折了两万人马,这种人现在还在这里逼逼赖赖。

“来人,李道彦私自出兵,贪功冒进,致使损兵折将,丧失误国,将他给我拿下,暂时关押,待回头押往长安治罪。”

李道彦怔了一下。

“是!”数名秦琅亲军大吼一声上前,就要来擒李道彦。

李道彦气的是脸皮红紫,“秦琅,你岂有此理。”

“败军之将,还要在本官这里闹事吗?”

“我堂堂岷州都督,大唐宗室,你敢拿我?”

“有何不敢,给我拿下,若敢抗拒,罪加一等。”

那些亲军可不管你是什么宗室郡公,还是什么都督,这里是秦琅的地盘,秦琅是他们的上司,他们也只听秦琅的令。

“得罪。”

一名亲军上前,施展擒拿手,三两下就把不服气的李道彦给双臂反剪起来。

“带走!”

秦琅懒得听他再叫嚣。

这种家伙,太可恶了。

梁建方等匆匆赶来,“卫公,这是怎么回事?”

“遇到了一个猪,贪功诈骗,出兵劫盟,结果把自己劫的裤子都没了,跑我这里来,还狂妄叫嚣,席都尉,我已经把李道彦暂时关押起来了,羌人很快就要来了,你派游骑出堡三十里,赶紧去接应引导败兵过来。”

“梁军使,派人敲响警钟,五星要塞一级战备,所有人值班待命。”

“派人去安远县城,让老弱妇孺往叠州城撤,团练乡勇部份留守。”

要打仗了,秦琅并不畏惧。

莫说追来的羌兵估计也就几千人,就是再多,他也不怕。

“卫公,咱们要塞能行吗?”

“行不行,试了就知道了!”

第548章 神器

天明。

五星要塞上唐旗飘飘。

一夜的游骑出击,斩杀了百余羌人前锋,也接回了约千余败兵。两万余人马,也就逃回来这点。

羌骑缓缓的逼近了五星要塞。

拓跋赤辞骑在马上,遥遥打量着这座城堡。

“上次我们走时,这里并没有城堡,唐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在这里建了座城堡?”

几名拓跋族的头领也是大为惊讶,昨夜前锋回报,说在这西倾山脚,羌水源头发现了一座唐城,他们还不信。

“算算时间,我们上次从这回去,也就两月吧?这城怎么建起来的?”

几名首领在那里疑惑万分。

有人说,这样的一座城堡,看着是不大,可怎么也得个半年才行吧,那还得是征发许多工匠民夫。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说在那座城堡的东面二里处,还有一座更大的土城,周长有数里,不过现在土城已经没什么人,好像城中的人都撤走了。

“又一座城?”

拓跋羌头人们惊住了,他们怎么没有半点消息呢?

先前只得到一些消息,说是秦琅留任叠州都督,原芳州也并入了叠州,大唐还在叠州设了镇西军,增派边军。而秦琅还把州内原来内附的羌氐增设了两县,内附杂羌被安置到了叠州西面游牧。

可是并没有听说这边筑了城啊,还一下子筑了两座。

“这城堡看着倒也不大。”一个首领说道。

相比起上次他们吃过亏的叠州城,那自然是小的多,也没那么险,叠州立于独山之巅,西面绝境,南临羌河,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上,是真正的易守难攻。

但唐人这次选的筑城位置,就没有那险要了。

两座城都是选在一处山谷里,虽说山谷四面都较险,但这个如个大盆一样的山谷其实很大,谷里也挺平坦的。

两座城立于山中,并没什么险要可言。

这座小堡,虽也选址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可坡也不算陡峭,且并不倚山临河。

不过看着那面红旗,拓跋赤辞没敢轻敌大意。

他催动坐骑,围着城堡转了几圈,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城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城堡虽小,可有两重壕沟,三道坡堤,更有十几座碉堡,易守难攻。”

一支支羌骑汇聚过来。

拓跋赤辞围而不攻。

“大王,刚得到消息,那城堡里有肥羊,岷州都督李道彦正是逃进了这城堡中,另外,叠州都督秦琅也刚好在这城堡里,正好被我们围住了。”

听闻这个消息,所有羌人首领们都十分惊喜,一起欢呼。

“他娘的,想不到不但围住了李道彦,还把秦琅给围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上次这个姓秦的让我们损失惨重,这次一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然后将他开膛破肚,剜心剖肝。”

一群人叫嚣着要马上攻城,把秦李二人给捉来。

“别急!”

拓跋赤辞这次却是异常的谨慎,这座怪异的城堡,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心里面想了好几个攻城的办法,都没什么把握。

“先围着这里,等我们扫荡了草原上那些该死的唐人败兵后再说。”拓跋赤辞一边派兵去继续扫荡搜捕唐朝败兵,一边又派人去向各部落传信,邀请他们出兵。

甚至还派人去向吐谷浑可汗借兵。

“李道彦此次大败后,洮岷诸州已经空虚。”赤辞让人传令给他儿子,让追击久且洛生的他直接攻入洮州,沿洮河入侵劫掠,扩大战果,狠狠的抢一笔,挽救些上次的损失。

至于叠州这边方向,因为已经围住了秦琅和李道彦,所以现在赤辞打算亲自负责。

“要我说,这么座小堡,直接打就是了。”

“你行你上,你带你本部人马攻城,若是攻下了,城中所有钱粮器械马匹等,我让你先挑一半。”赤辞阴沉着脸说道。

那首领有些犹豫。

“没把握就算了,待援兵到了,我们再打。”

那首领似乎被激怒,大叫道,“大王何必如此看不起我们部落,请大王为我押阵,以弓箭掩护我们,再借我们些盾牌,等我们赶制些攀城过壕的梯桥,一定能一举拿下。”

“好,便如你所说!”赤辞答应的也很痛快。

虽然他不相信这家伙能拿下这怪异城堡,但有人愿意替他试探下那城堡的虚实,他还是很愿意的,反正损失的也不是本部人马。

其实拓跋赤辞能当拓跋部的大首领,也不简单的。

当年隋朝时,许多党项羌在侵略隋朝时被击败,于是降附隋朝。赤辞父亲拓跋木弥在隋开皇八年时也因入侵隋朝被击败后投降,木弥率千余帐族人被迁往陇右内地安置。

木弥内附后,照例送儿子入长安,名义上是做侍卫读书,其实就是交人质。木弥送了几个儿子去长安,其中就有赤辞。

因此赤辞的童年少年时其实是在长安度过的。

只是后来形势变化,隋季时,拓跋木弥带着部落叛隋,重回积石山下,等到赤辞做上族长之位时,甚至还跟吐谷浑可汗伏允结成了联姻,娶了伏允的女儿。

做为在长安呆过多年的羌人首领,他跟其它许多羌人首领不一样。

······

五星要塞,钟楼碉楼上,秦琅居高远眺。

羌人陆续来了有五六千人,但可以看的到,并不全是战士,也有不少妇孺老弱赶着牛羊过来。

席君买请求出战。

秦琅却拒绝了。

“卫公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

“非是不信你,而不没必要急着出战。”

眼下五星堡中其实兵不多,这座城堡设计时,就是充当前线要塞的,所以平时驻军不超过六百人,拥有一个轻骑团,两个步兵团,轻骑团中又分了两个游骑兵队,两个轻骑兵队。

两个步兵团中,有一个是弓弩团,一个轻步团。

做为一个边境前线要塞,六百人数量已经不少了。

但现在羌人大举来犯,六百就显得很少了,好在昨天收拢了不少岷州败兵进来,能从羌人手里逃出来的,其实倒基本上都是精锐的府兵了,他们有马,跑的也快。

更多的辅兵、乡勇、步兵们,是跑不出羌人追击的。

加上这千余败兵,秦琅兵力倒是还算充足。

可秦琅却也不愿意现在出城做战,因为他觉得有五星要塞在手,完全没必要出去打,出去打的话,实力并不占优,伤亡难免会很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坐拥棱堡要塞,正当是检验下这棱堡威力的时候,站在城堡上放箭发弩,岂不更好。

反正秦琅早早就故意打出了自己和李道彦的旗帜,就是为了吸引拓跋羌,让他们不至于不理会五星要塞。

“我预计这一次不会简单的结束战事,李道彦这个蠢货挑起的这次战事,可能要打很大很久,不过我们倒也不用担心。”秦琅敲击着城堞,本来正常情况下,上次战役刚结束不久,是不适合再打的。

大唐也没能力短期内再打一场大仗,党项羌也没这个准备的。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道彦的和谈招安,才会让拓跋赤辞有些犹豫后决定试一试,都是想拖点时间缓一缓。

可谁料到,李道彦这么蠢,居然要劫盟,劫就劫还没成功,一下子送了两万来人,赤辞老贼既是被激怒了,也是看到了有机可乘。

所以想要趁击反攻一波。

这想法自然也是没问题的,谁看到了机会会忍住不出手,何况还是刚刚吃了那么大亏的情况下。

“既然这仗可能要打很久,所以我们也就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把握好节奏。”

李道彦损兵折将,秦琅又没有。

岷州现在空虚,但叠州实力反而比上次加强了点,因此秦琅不怕耗也不怕拖,拖久点,朝廷还有时间可以从其它地方调兵,填补李道彦留下的空子。

烽火台昨天就已经点燃了。

按大唐的烽火台传递消息的速度,一天能够传递两千里,此时只怕是长安都已经接到了警讯了。

幸好李道彦犯傻是在党项人大败之后,现在党项人也是实力大损,否则,若是他作死在党项人兵败之前,那么没有元气大伤的党项诸部现在一起趁胜杀过来的话,还真是有些让人棘手的。

“那些败兵回过神不了吧?”秦琅问。

“嗯,吃饱喝足睡了一晚,现在倒是精神抖擞了。人都是好小伙,大多是关中子弟,勇武是不缺的,只是可惜遇上了李道彦这种愚蠢的上司,害的他们吃了这样一个大败仗,我先前去看他们时,都拍着胸脯喊着要去跟羌人厮杀报仇呢。”

自西魏起,关中子弟组成的府兵,向来骠悍,他们以勇猛敢战称名于世,或者说再往前点数,战国时的秦军,以及两汉时的禁军,其实都是关中子弟勇猛的代表。

关中子弟尚武,府兵又是选的大户豪强贵族官员子弟,他们家庭条件好,打小习武,学习骑射,点选府兵后装备也不错,上战场都是为求功名,不像是有的朝代的募兵,完全就是拿这混饭吃,或者说是被迫征召上战场的那种。

只不过勇武的关中子弟,也不是就战无不胜的。

当年西魏定下府兵制,可也一样在与东魏北齐的大战中经常吃败仗,只不过关中府兵比较坚韧,不怕打几段,也打不怕。

只要将领们够优秀,其实带着这样一群底子好的关中子弟们征战,也是胜多败少的。

但遇上李道彦这种,就没办法了。

“让他们再好好休息两天,这两天也把这些败军重新整编一下,暂时隶属到我们叠州镇西军下,听从我们的指挥。告诉他们,一场小败不算什么,只要大家努力,我会带他们一雪前耻的。”

“卫公,李道彦还要关着吗?”

“怎么,你要替他说情?”秦琅反问。

“倒也不是,只是他毕竟是宗室啊。”

“宗室又怎么了,我知道他爹是淮安王李神通,也知道他是皇帝的堂弟,更知道他是岷州都督,岷州还是个中都督府,我叠州都督府只是下都督府,但是,他跑到我地盘上来了,还扰我军心,我就可以关他。有没有败兵军将为李道彦求情的?”

“没有,大家似乎都对这位都督很不爽,压着一股火呢。”

秦琅哈哈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关着吧,一天两顿饭,不要饿着就行。”

······

拓跋赤辞派人伐木砍树,临时打造起攻城的器械。

秦琅很安静的呆在城堡里,每天在钟鼓碉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看羌人营地,每天,羌人营地都会有新的人马到来。

在数天后,城下的羌人营地已经积聚了一万多人马。

他们也赶制出了一批粗糙的攻城器械,一些简陋粗笨的梯子,但秦琅不觉得这种梯子有什么卵用。

他的碉堡都是十分高大,这种梯子根本搭不到碉堡和城楼上来,真正能对要塞有威胁的器械,其实是投石车和攻城弩。

投石车如果够多够精,能够砸塌碉楼,而攻城弩射出的弩枪,可以牢牢钉在城上,充当攀城之器。

但很显然,党项羌人做为游牧部落,连庄稼都不知道种,又哪里懂的如何打造这么精良先进的攻城器械呢,他们连简陋的梯子都造的跟狗屎一样。

几天的时间,那一千余败兵也终于整编完毕,这些人现在满腔愤怒,都想要一雪前耻。

只是秦琅却一直严令禁止私自出城接战。

他在等羌人进攻。

第七天,羌人终于开始进攻,不过却不是攻五星要塞,而是先去攻打由内附羌人城傍兵把守的安化县城。

安化城本就不算大,这是为内附羌人而设的一座县城,其实更应当说是一座边镇市集,内附的羌人其实也是游牧的,逐水草而居,并不会定居在城里。

当党项羌一来,秦琅命令一下,城中那不多的人便撤往东边了,只剩下了召集起来的千把羌骑城傍守城。

可秦琅也早给了他们命令,羌人真要攻城,能守就守,不能守便可撤退突围。

党项羌在第七天派兵去进攻安化,结果守城的内附羌立马全部出城,双方在城外交战了个多时辰,互有伤亡。

等党项羌增派兵马,试图包围安化羌兵时,这些家伙立即调头就跑,直接跑的没影没踪了。

于是党项羌夺取了空无一人的安化城。

从始至终,相隔两里的五星要塞,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羌人欢呼了一阵,但很快就没声了,或许是觉得拿下了座空城,并不值得炫耀欢呼。

五星要塞,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只是,城堡上的唐旗依然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城中的唐军也并不受影响。

午后。

一支羌兵终于抬着他们粗制滥造的梯子和大盾,向着要塞而来。

因为要塞很小,他们干脆就五面拥来,准备来个一鼓作气拿下要塞。

牛角号吹响。

秦琅登上钟鼓碉楼,却是满面笑容。

“这么多天,这些家伙终于敢来攻城了,好戏开场了!”

羌人再不攻城,只怕松州的秦琼,都已经在看到烽火后率后赶到了。算算时间,秦琼从松州来叠州,若是出甘松岭向西北而行,其实顶多有个十来天就应当到了。

留给羌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告诉将士们,别浪费箭支,都瞄准了射。”

看着黑鸦鸦围上来的羌人,秦琅并没有丝毫动容,五星要塞虽小,可却这是一座划时代的战争堡垒,今天,正是他显威扬名之时。

第549章 冰火

朝阳升起。

五星要塞周边的草原上,开满了美丽的格桑花。

一条宽不过七尺的白龙江从谷地蜿蜒流过,一江分隔了两城,一面是小却坚固的五星要塞城堡,一座是大而无防的安化土城。

这片风光秀丽同时也地势险要的盆谷地,在羌人世代留传的故事里,是一处圣地,他们称之为黑虎穴仙女谷。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羌人们发现这谷地山中一处穴洞,那处洞穴在一座形似老虎的黑山上,那口就如同虎口,据说洞穴中曾有黑虎,很有神通,故此得羌民们祭祀朝拜。

后来人们在那虎穴中,又发现有一形似仙女的石头,羌人们尊称为虎穴仙女。

代代相传,有虎穴仙女,并常有神通灵验的黑虎穴仙女谷,就成了羌人们尊敬的圣地。

黑虎也成了许多附近羌人们崇拜的图腾。

黑虎穴洞外地下涌出的泉水,也是那羌人奉为圣河的羌水之源。

据传说,当年羌人祖先老祖母曾经得虎穴仙女所救,居住在虎穴之中,后来与一头黑虎开枝散叶,繁衍子孙,儿孙们沿羌水而居,逐渐壮大羌落。

蓝天白云,青青的草地。

谷地四周那黑色光秃的石山,半山下那青葱的森林,高低不平的谷地,蜿蜒的白龙江。

秦琅望着那美丽的景象,依然是那么的欢喜。

虽然这处谷地的海拔,已经有些高了,与拉萨相当,刚来时是有些不太适应的,有些高反,但年轻强健的身体,很快就已经适应了这些。

后世这里被称为东方小瑞士,景色确实有一种超凡脱尘般的气质。

牛角号声打断了秦琅的思绪,攻城的羌人五面围攻,越发靠近了,他们抬着简陋的梯子、举着粗糙的大木盾,还抬着过壕的梯桥,倒是气势挺足。

站在钟鼓碉楼顶上,秦琅感觉到似乎伸手便可摘下星辰,自己似乎也脱离凡尘了。

喧嚣狂叫的攻城羌人,安静的五星要塞。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郭待封手持着一张弓,这是他父亲左骁卫将军、阳翟县公、上柱国郭孝恪曾经用过的良弓,他入三卫时,父亲亲手送给了他。父亲送他的这张弓,已经为他立下了不少功劳。

上一次战役里,郭待封虽没兄长郭待诏立的功多,可也凭这张弓射杀了十余羌贼,军功簿上很是漂亮。

如今他兄长待诏做为游骑兵队正只能呆在城中休息,却轮到他立功的机会了,前几天,兄长待诏带回了李道彦,此后又陆续接引回了上千的败兵,也击杀了上百羌人追兵,又添新加,待封可是看的十分羡慕的。

做为瓦岗派子弟,又是太子旅贲军出来的,郭待封兄弟俩跟秦琅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大家父亲都是山东人,又都是瓦岗出来的。

当年中原大战之时,正是郭孝恪献上了擒窦建德之策,战后李世民论功,以他功在诸将之上,特为他请封上柱国。

只不过郭孝恪在中原大战之后,就没继续在秦王麾下,他在瓦岗中也是徐世绩单雄信的人,中原大战后,郭孝恪先后在地方为刺史,后入朝为太府寺少卿,跟秦王府往来少了,玄武门之战,郭孝恪也错过了。

因此当年的上柱国,如今也依然还只是个县公,想想当初投唐时职位等远不及他的牛进达李君羡吴黑闼等人,如今一个个都身居要职显爵,郭孝恪也是有点郁闷的。

他对几个儿子倒是寄托了很大的期望,老大取名待诏,老二待封,老三待娉,很有几分将来儿子们要受诏听封尚公主的意思。

郭孝恪早年家里也只是个小地主,年轻时跟刘邦一个德性,好无赖不事生产,整天就想当个大侠,其实就是个街溜子。不过赶上乱世,倒也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投奔瓦岗,表现出众。

虽说错过了玄武门这波大好机会,可一个无赖街溜子,如今也是堂堂左骁卫将军、阳翟县公,还挂着个上柱国的衔,倒也还是混的不错的。

他的三儿子倒也很有几分遗传父亲,个个打小都是尚武崇侠不喜欢读书的,书没读进去几句,但要说这本事还真不错。

老大待诏精通骑术,一把马槊舞的极好,老二待封则擅弓弩,是个神箭手。

“郭队,贼近二百步了。”

队副凑到待封旁边道,“是不是可以让弩手开打?”

待封摇头,他人虽年少,可却长的老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满身的毛,明明二十不到的勋贵子弟,看着却跟三十老男人一样。

虽说队中个个都比他年纪大,但待封的箭术早就镇服全队了。

“就那点羌贼,哪还用的着动弩?放他们到百步,我们用箭射就是了,都瞄准点射,别浪费箭支。”

五星要塞里储存了不少弓箭,但弓箭消耗也大,现在补给不易,得省着点用,“我们尽量一箭一个羌贼!”队副吹牛。

待封笑笑也不说他,一箭一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外围的那道壕沟前还有一道坡堤,坡堤是一个斜坡,坡中间有一排粗木尖桩插进坡里,尖刺直指前方。

坡不算高,但有这尖桩也不好宽。

可处于前方半月堡和外层三角堡上的弓手们,却能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整个五星要塞本就是节节升高的,而堡垒又是高高升起,更加便于弓手们了。

对于待封等人来说,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战场了,简直就是为他们弓手们量身定做的。

郭待封率五十个弓手,就驻于一个外围半月堡上,他的旁边有两个三角堡,身后还有一个三角堡,前方还有一个方墩堡,每个堡上都是弓弩手,弩车。

堡与堡之间,有深深的壕沟,他们如置身于一座座孤岛之上,可大家却并不担忧,反而觉得这孤岛很安全。

羌贼还没靠近外围坡堤,可却已经完全进入了前排堡垒弓手们的射程之内了。

郭待封不急,提起弓,看了眼箭支,抽了一支长箭。

这种箭最轻,射程也最远,但破甲等效果一般,不过对付那些羌人应当是足够了。

张弓,拉弦。

上好的柘木制成的弓,两角用的是犀牛角,弓弦也是用的最上等的牛筋制成,这弓强劲无比,一般人也难以挽开,不过力大如牛的郭待封拉开这弓却轻松无比。

多年的苦练,使的他早已人弓合一。

早就练出了一种弓感,让他能够掌握极高的准头,这种感觉是弓手们苦苦追求的,需要常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得到。

在郭待封的专注下,他锁定了一个举着木盾小心前进的羌人,随着步伐前进,那人不时会有部份身体露出盾外。

微微一笑。

郭待封松手,箭离弦而去。

虽然那人只露出了细小的破绽,而且露出的身体会很快的摭回去,可那瞬间对于郭待封来说,已经足够了。

再小的破绽,在这种神射手眼中,都会无限的放大。

箭破空而去,带着一道尖锐啸气。

那个羌人应声中箭,他的脑袋刚露出来一点,结果就正好被射中,闷哼一声倒地。

前排盾手倒地,使的盾墙立即露出了一个缺口。

郭待封身后立即有数名弓手纷纷放箭,在后面的人举盾补上缺口之前,已经有数名羌人中箭倒地了。

“郭头,再来!”弓手们欢呼。

几乎是同时,五星要塞最外层的半月堡、方墩、三角堡上的弓手们,纷纷张弓搭乘,寻找目标。

他们居高临下,箭射的又准又狠。

上千名羌人挤到了要塞的第一道坡堤前,斜坡、尖桩,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虽然举着粗糙的大木盾,可却也依然防不胜防。

前排的羌人过不去,后面的羌人还在挤过来,队伍越来越密集,这使的郭待封这些弓手们,射起来更加不费力气。

羌人也开始朝着堡上放箭,只是他们从下往上射,本就要难的多,射程还缩短了。

顶着箭雨还击,效果却不理想。

后面督战的羌人首领,看的直皱眉头,明明他们人多,唐人外围堡上的弓手,加起来也就几百人啊。

“擂鼓,冲!”

他愤怒的咆哮着。

鼓声大作,羌人大盾后面冲出一群羌人,手持着小皮盾开始爬坡堤,坡堤倒是不算高,而且有斜度,可以不用梯子就直接往上爬。

可终究迟缓了速度,而且半坡上那排密集的尖桩,让他们不得不暂停。

羌人一手举盾摭头背,一手持斧子砍起木桩来,试图砍出几个口子。

郭待封冷哼一声,“先解决那些刀斧手!”

他侧身让过一支飞来的羽箭,还手一箭,就把一个奋力挥起斧子的羌人射中,那羌人中箭后仰,一路滚了下去。

虽然坡堤下羌人也开始密集放箭,不过堡垒高,多数箭都射不上来,射上来的也难保持准头,更别说堡上还有城堞,把唐军弓手们大半部份身份都护住了,而他们又都戴了头盔。

转眼两袋箭已经射的将空,只留下了一些破甲箭等,郭待封大叫一声,“箭来!”

立即有一名弓手抱着两捆箭弯着腰送来。

第550章 交易

羌人大营。

白色的大旗上,黑色猎鹰展翅欲飞。

旗下,拓跋赤辞细心观看着攻防作战,越看越摇头。

“毫无章法。”

拓跋思头有些神色不宁的坐在小马札上,上次被俘后,虽然只当了一天俘虏,就被解救出来。

可是力主会盟和谈的是他,结果大意轻敌被俘的也是他,加上先前松州之败,现在拓跋族众已经都十分鄙视他,认为他非常无能。就连拓跋赤辞,这些天也一直没怎么搭理他。

“思头,你说说你的看法!”

思头还在发愣,赤辞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我觉得这座城堡十分怪异,不似寻常中原城池,虽然城小,可碉楼多,唐人弓弩强劲,我们又缺少攻城器械,以已之短,攻彼之长,似乎有些不太划算。”思头硬着头皮道。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打?”

思头小心翼翼的道,“这城堡里既然有秦琅坐镇,我们想轻易拿下并不容易,倒不如派兵围而不攻,然后我们趁机杀入叠州,抢掠一番便退。”

“继续!”

“其实若是叔父愿意,我们其实没必要打叠州,叠州上次损失不大,且战后实力加强,但是叠州终究是个穷州,没什么东西可抢,再者上次唐人烧草,如今草还没长好,我们若是绕城而深入,只怕既抢不到东西,还不易补给,收益与风险不匹配,划不来。倒不如全力攻入洮岷一线,李道彦言而无信,背信劫盟,但反被叔父英明识破,反击痛歼其两万余人马,所以现在洮岷应当十分空虚。”

“加上上次洮岷未有战事,兼洮岷向来便比叠松等地富庶,所以我们应当去抢洮岷,而不是来死磕叠州。”

这话一出。

立即有好些个羌人头领在那冷嘲热讽,说拓跋思头被唐人吓破了胆,如今胆小怕事,还有人问他卵子还在没?

思头气的面色发青,却又不好怎么反驳。

拓跋赤辞在那里思索了一下,却不再发话。

攻城还在继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羌人在第一道坡堤前就被挡住了,挤在那尖桩下难以前进,唐人羽箭如飞,十分精准,羌人举着盾也不断中箭倒下。

刀斧手们想砍断尖桩,但堡上的弓箭手专门盯着他们射。

攻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始终没能突破第一道防线。

士气早就泄掉,羌人攻击也变的无力起来,许多人蹲在地上,把盾牌罪在身上,恨不得化身成一只陆地乌龟,哪还愿意前进半步。

拓跋赤辞摇头。

“传令收兵吧。”

这一次攻城,虽说赤辞早有心里准备,知道难以攻下,可是看到现在这个结果,他还是非常失望的。

唐人怪异城堡的防御,比他想象的还要强,而羌人攻城的能力,也比预料的还要差。

同样是做了一天俘虏的拓跋细干这个时候献策。

“那坡堤和尖桩很讨厌,我们应当造些更大的木排,或者干脆打造一些木屋,由许多士兵推着移动到坡上,木屋里置刀斧手,把尖桩砍掉。”

有人反驳,“你建木屋,城堡上的唐人不会用火箭烧吗?”

“那我们就在木屋顶上蒙上几层生牛皮,就不怕火了。”细干很想表现一下,好挽回曾经做为赤辞心腹的地位。

“蒙生牛皮倒是不怕火了,可若是唐人砸石头呢?”

“砸石头不惧,他们能有多少石头?石头本就不准,加之那些尖桩反而也会阻碍他们的滚石的。”

细干的策略极简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唐人弓箭厉害,那就多造盾牌,哪怕是再粗糙简陋的盾牌木板,也能有很强的防箭作用。

而唐人的坡堤尖桩挡路,那就造大车掩护刀斧手砍掉尖桩。

赤辞终于发话了。

“对于秦琅来说,这坡堤只是他最外围的防御工事,这样的坡堤有三道,攻破一道,并没什么用,除非我们有把握攻破他们三道坡堤,两道壕沟。但坡堤和壕沟,其实也不重要。”

他指着那些高高林立的碉堡,“看到那些碉堡没有,足足有不下二十座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碉堡,可共同特点都是十分高耸,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我们突破了坡堤、壕沟,可是当我们进入到其主城墙下时,也就意味着我们将完全处于四面八方甚至都是头顶上的攻击?那时的攻击,会是现在的数倍甚至是十几倍,你们有把握,有办法,可以让我们承受的住那攻击吗?”

“再有一个,这座堡垒很小,我们就算兵多,可我算过,真正能展开攻城的不超过三千,这意味着我们的兵力优势,没有什么用。”

一时间,一众羌人头领们都沉默了。

“总不能真就放弃了吧?”

有人不甘,那个秦琅在堡中呢,大家是多么的想抓住这个家伙啊,那是一只真正的大肥羊。

还有李道彦,那是大唐宗室,也是岷州都督,一样是只大肥羊。

赤辞也很犹豫。

他也确实不想放过秦琅,更不想放过李道彦。

可是这座怪异城堡,确实难以攻打,今天攻了一个时辰,连最外围的坡堤都没能越过,损失已经有好几百了。

可他们估计杀伤的唐军绝不会过百,也许可能只杀伤了几十。

一比十的战损,谁都承受不住。

而且越深入,肯定更难打。

但放弃,确实不甘。

这个时候,有一个首领献上一策,“我有一策,可破唐人的坡堤尖桩,还有一策,可破碉堡。”

“快说来听听。”

·······

午后,微风清拂,血腥气也渐散去。

秦琅通过地道来到外围的半月堡上,视察慰问参战的将士们。

“镇西军五星要塞堡第五团左率左队队正郭待封拜见都督!”

秦琅拍了拍郭待封,“好小子,这胡子越长越浓密了啊,也不修剪修剪一下,看的都跟个野人一样了。今天这仗怎么样,伤着没有,你们队有几人受伤?”

郭待封扯了扯乱糟糟的胡须,“回都督,这仗打的痛快,跟平时训练一样,尽是些好靶子。”

说到伤亡,他高兴的告诉秦琅,自己这一队五十人,今天其实只出动了两火兄弟,剩下三火在下面休息待命呢。

二十位兄弟,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倒霉受伤。

“伤到哪了,伤的重吗?”

“也不算重,那家伙运气较好,被一只流矢射中,也就擦破些边,见了点红而已。”

秦琅把那个家伙叫来,仔细看过,还亲自动手替他重新清创包扎了伤口,并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回主城休息。

“打仗的机会有的是,用不着争这一时,你也得给其它的弟兄们些杀敌立功的机会不是?”

说着,秦琅还让参军记下伤兵名字,并当众宣布给他六百钱的受伤补贴。

“这羌人要是都这样攻法,那这功劳可都要让我们前排的弓手们抢走了。”郭待封笑道。

秦琅宣布给今天参战的弓手们记功,各有赏赐。

“有什么要求就直说。”秦琅对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郭待封,其实倒是挺喜欢的,不仅是因为大家背景相当,都是山东军功集团的,父亲都是瓦岗出来的,也因为他们兄弟之前就是太子旅贲的,是自己的老部下了。

如今在这叠州转为镇西军,他们这些太子旅贲旧部,自然也就成为秦琅的心腹。

聊了一会。

伙房送来了加餐。

他们奉秦琅之令,给参战将士们加餐犒赏,本来各堡也都是有存食储备,战时可以自己开火,也可以吃干粮。可今天这仗打的漂亮,且羌人已经退下。

于是秦琅特意交行主城里的伙房给前线加餐。

“腊肉炖海带,还有新鲜的炖羊肉,加了胡椒炖的,可香了。”

火头兵把一盆盆鲜美的菜端上来,配上白白软软的蒸饼,引的一众士兵个个肚子叫了起来。

秦琅站在那里给大家分饼,分完,自己也抓了两个吃了起来。

蹲在城墙上,大家倒是吃的十分开心。

吃着饭,堡下来了一队羌兵,他们举着白旗,却是要求来收尸的。

秦琅一边吃着蒸饼,一边瞧着那些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的羌兵。

“战场都打扫过了吧?”

“羌人一撤,我们就派人下去打扫过了,能用的弓箭都收回,损坏的也把箭头、羽毛这些能用的收回来了,羌人来不及带走的武器,羌人尸体上的衣甲盾牌等,我们都带回来了,破烂捡了一大堆,不过没几样能看的上眼的,就当以后修补装备的材料吧。”

除了捡了一堆破烂,他们还割回了许多只耳朵,足有二百多只。

一只耳朵代表一个杀敌斩首。

“可惜有些尸体被羌人带走了,没能割到耳朵,否则,这一战,我估计我们起码干掉了二百五十个以上羌人,受伤逃回去的还不算。现在只带回了二百一十三只左耳。”

秦琅哈哈一笑,“一会我让记室参军记录今日阵斩三百。”

虚报点功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基本上所有军官都会干。秦琅倒不是贪那点功,但士兵们需要军功,有军功就有赏赐可分。

上次秦琅就故意虚报了深入党项做战的功绩,虚报了好几倍,报了个杀敌三万的数字,三千手下人人都能摊上十个首级军功。

他被罢相贬为叠州都督,很明显这虚报军功也是原因之一,但秦琅并不太在乎这个。做员工的,功劳太大,主动的适当的犯点小错,其实是好事,能让老板安心。

当然,虚报点功劳,也能让部下们满意。

“告诉那些羌人,想收尸体也行,让他们给我先送来八十七只左耳,耳朵什么时候送来,他们就可以什么时候收尸。”

这个要求,让羌人大为惊讶,马上回报了拓跋赤辞。

“听说秦琅习惯割左耳代替首级记功,莫不是想要我们把抢回来的尸首的耳朵再给他割过去好记功?”

“欺人太甚!”

“我们带回来的尸体也才三十几个,哪来的什么八十七,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拓跋赤辞缓缓道,“估计姓秦的是想凑三百只左耳记斩首三百军功,还差八十七。”

“可我们才带回来三十几具尸体!”有人道。

“不是有些重伤的回来后死了吗?”拓跋赤辞黑着脸,“把这些无能家伙尸体的左耳割下来,凑够八十七送去。”

“那也只怕还不够。”

“那就再把这次指挥的头人耳朵再割一些凑够数送去。”拓跋赤辞道。

一群羌人面面相觑。

第551章 夜黑

六丈高的碉楼上,郭待封有些不解的问秦琅。

“羌贼为何这么听卫公的话,如此老实的把八十七只左耳送来了?”

一群弓手们也都是疑惑不解,对啊,为什么。而且他们心里有数,羌人先前带回去的尸体,也顶多二三十个啊。难道他们还真另外割了四五十只耳朵送来?

秦琅笑了笑,“你们换班去休息下吧,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六丈的三角堡,其实类似一座围屋,三面墙围成三角,顶上是一圈攻击平台,但下面足有六层,每层丈高,底下都是以石头垒砌,中上层部份夯土筑成。沿着楼梯走下,底下每层沿墙都开有许多射箭放弩的射击孔洞。

三角围成的中空天井,使的这种小堡倒也挺不错的。

一座小堡最多时能容纳数百人,但现在仅驻有五十名弓手。

堡上新换防的弓手们对着堡前的羌人晃了晃红旗,示意秦琅很满意他们的态度,让他们过来收尸。

这些羌人举着白旗小心翼翼的接近,生怕那一栋栋高高碉楼上神出鬼没的羽箭,好在秦琅说话算话,拓跋赤辞满足了他的条件,送来了八十七只左耳,让他凑满了三百斩首,于是他便让羌人收走围堤前的尸体。

这天气虽已经转凉,可尸体也会腐烂,弄不好会爆发瘟疫的。

这小队羌人很老实,他们把被剥的很干净的同族尸体一具具背走。二百多具尸体被清空,羌人把这些尸体运回了营地前。

碉楼上的镇西军弓手们看到这些人搭起了一个很大的木柴架,然后把一具具的尸体摆了上去。

“羌人要做什么?”

“火葬,这是羌人的习俗,死后以火焚之。”

相比起羌人们的火葬习俗,汉人传统是入土为安,而氐人的习俗要更奇特一些,许多氐人部落留传下来的习俗,其实都是天葬。在他们聚居的村寨附近,一般都有一个天葬台,死后把人送上去,摆在那里,任由秃鹫和乌鸦啄食,他们认为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到达天堂,轮回转世。

其实五星堡垒要塞的位置,以前就是这处山谷里氐人的天葬台。

这一夜。

羌人点燃了许多火堆,把几百个战死的同袍全一把火烧了,一边烧,一边围着那火堆载歌载舞,然后还杀牛宰羊的猛吃。

有一些战死者的父兄儿子等亲人,则一边跳舞一边拿着了刀子,在脸上划破,任血流满面,对天起誓,定要酬赛。

酬赛,这是羌人们的一种复仇传统,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最终砍下仇人的首级,完成复仇。

五星主城内。

秦琅也犒赏了受伤的十几个士兵,还给表现最勇猛,杀敌最多的十几个士兵授功颁赏。

一场不算激烈的攻防战,最终以杀敌三百,自己伤十五人而告终,无一重伤,更无一阵亡,也没有人残疾。

这可怕的战损比,现在让席君买、梁建方等一干将领,都牢牢的闭上了怀疑的嘴,终于相信这座怪异的堡垒的神奇了得之处。

他们白天可是站在高高的碉楼上,居高临下的全程观看了羌人的攻城,仅一道坡堤就把差不多两千羌人给拦住了。

这种仗打的太爽了。

若是以往的城池,只要不是叠州那种特别坚险的城,一般的平地城,哪可能守的这么轻松。

“这城堡真没白修,修的好。”

“羌人只怕会知难而退,要跑了吧?”

将校们个个欢笑。

秦琅则在看着地图,叠州方向其实他是不惧羌人的,这次李道彦败的出人意料,羌人其实也没准备,羌人趁胜反击,拓跋部却不兵分了几路。现在赤辞肯定还在召集各部的人马前来。

但他相信细封部费听部和野利部这些在上次归附的部落,这次是绝不敢出兵的,他们的首领还在洛阳朝圣,他们的部族在上次损失惨重,战死了许多战士,损失了许多牛羊,甚至失去了许多铠甲和武器,现在如何敢出兵。

仅拓跋部等出兵,那就出不了太多兵。

叠州能动员起来的府兵、乡兵、城傍蕃兵等,约有万人,五星要塞这里只是个前沿要塞,兵马不过几百。后方镇西军城、牧马城等还有许多兵,分兵自守是不惧羌人深入的。

问题还是在洮河一线,洮州岷州诸州,因为李道彦的错,现在已经是十分空虚,李道彦上次把能带的兵马全都带来了,结果基本上全军覆没,洮岷诸州已无兵马。

虽然秦琅很早就发出了烽火传警,秦渭河兰诸州会派兵增援,但只怕远水解不了近火。

本来叠州算是有一支生力军,但若是让赤辞牵制在这里,也就救援不了洮州岷州。

不管怎么看,这次其实唐军都笑不起来。

守住叠州也不值得高兴。

“诸位,此次我大唐遭逢前所未有的失败,折损了两万余人马啊,诸位为何还能笑的起来?现在洮岷空虚,正被羌人袭击,我叠州是最近的援兵,若我们不能救援洮州,那就是我叠州都督府和镇西军的失职!”

秦琅这话一出,原本还很高兴的诸将,一个个都乐不起来了。

这次会议,是军中旅帅级以上军官的会议,五百镇西军二十几员军官,外加新整编的那一千余降军,也是由秦琅从镇西军中派去的人担任各级军官,故此,这里数十名军校,其实倒都是镇西军自己人。

大家先前还真没有去想洮岷二州的事,只是想着自家叠州。

“梁军使,我准备将五星要塞交由你来主持防守,我将与席都尉带二百轻骑乘夜出城,先回叠州,然后组织兵马北上泯州,救援洮州。你能担负起这个重任吗?”

五星堡垒原本只有三团六百人马,一团骑兵两团步兵,现在秦琅要把这团骑兵全带走,只剩下四百步兵。

而秦琅给的任务并不轻,除了要守住这堡垒外,还得把面前的这上万羌人牵制在这里,不让他们深入叠州,或是调头北上洮州。

羌人如果弃五星堡而走,梁建方就得去追击袭扰。

“卫公放心,老梁我一定能守住五星堡,还能控制这些羌人。”城堡现在不但还有四百步兵,还有一千二百余整编的败兵,那可是整整六个团,基本上都是府兵骑军。

现在由镇西军军官统领后,这支战力还是很可观的。

席君买倒提出了反对意见。

“都督与梁军使留镇五星堡就好,俺老席今晚乘夜带上亲兵出城便是,到了叠州俺拿都督手令,带一二千轻骑先去宕州,再找老高借调一二千骑,然后杀去岷州增援,定教羌人有来无回。”

此时从五星堡离开,还是有一定危险的,羌人虽然攻城不行,但人家都是游牧民族,马骑的溜,人多马多,往叠州城还有差不多二百里,难以保证这一路的安全。

席君买意思是干脆不带兵走,只带上他的亲兵偷偷的跑,这样跑的也快。

········

半夜,有些羌人还在吃酒喝肉跳舞,有的羌人则已经沉沉睡去。

黑暗里,一些羌人哨骑在巡游。

席君买趁夜出发。

他带上了自己的卫队,一共十骑。

人衔枚,马裹蹄。

今晚夜色昏暗,倒也适合出城。

因功被秦琅升调,如今是败兵整编后暂第四团校尉的郭待诏,也踩镫上了马背。

在他身后,是整整一个轻骑团二百人马。

“卫公,五门都已经准备了一团轻骑,随时可以出击!”

秦琅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郭待诏的马脖,“记住,你们今晚的任务只是佯攻袭扰,可不是真的要去袭营,切记。”

郭待诏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卫公,其实我觉得袭击也是不错的机会,羌人估计也料不到我们敢出堡夜袭。”

秦琅却只是摇头,“按军令行事。”

“是!”郭待诏立即认真应下。

主城中心钟鼓碉楼上亮起了一盏红灯。

郭待诏向秦琅拍打胸口示意,然后催马前行,二百个心里早憋了股气的岷州败兵,也纷纷紧随其后。

五星堡有五面城墙,五座棱堡,也就有五座城门。

吊桥放下,骑士们鱼贯而出,先进入了城门对面的三角堡,穿过三角堡后,又通过吊桥到达第二道壕沟外的半月堡,再出半月堡,又穿过一道吊桥,进入了方墩堡,再过一道吊桥才终于踏上对面的堤坡。

左折右转,数道吊桥,穿过数座堡垒,跨过两道壕沟和三道坡堤。

郭待诏率部在坡上列队。

二百轻骑汇聚。

举起长槊,郭待诏高呼一声。

“杀!”

二百轻骑如猛虎下山。

羌人哨骑发现唐骑出城来袭,立即吹响了号角。

羌人大营里,灯火不断亮起,许多羌骑出帐上马,举着火把汇聚出营。

秦琅登上钟鼓碉楼,在这座全城最高处观看。

黑夜里,无数火把自羌营汇聚,然后火龙奔驰,迎向黑夜里冲出来的唐骑。

两军夜战。

郭待诏他们不举火把,策马前冲,快接近时连发数箭,待即将撞到一起时,却偏马从一旁冲过去了。

站在碉楼上的秦琅松了口气,还真有些担心这年轻的郭大郎会一时冲动,不听军令,佯攻变真打。

仅看羌人的反应就知道,拓跋赤辞一直防着他夜袭呢,真打,绝不会有什么机会。

“让第五团出击!”

第552章 贼心不死

夜色里,郭待诏的暂第四团轻骑雷声大雨点小,冲到羌营前放了几箭便开始跑了,羌骑举着火把在后追击,双方你追我逃,箭来箭往。

忽然间,黑夜里又一支轻骑杀向羌营,却是暂第五团从另一座城门杀出。

又是羌人哨骑吹响号角。

羌营里很快又派出了一支骑兵出营拦截。

第五团也是游而不击,只在羌营外围游走。

很快第六团、第七团、第八团依次出击,而羌人也陆续派出兵马,暗夜里视线不好,两军人马,分成了数股,在那高地不平的虎穴仙女谷追逐。

在这嘈杂喧嚣之中,席君马带着十个亲兵悄无声息的出城,向东而行。

今晚秦琅出动了五个轻骑团,数面佯攻,就是为了吸引羌人注意力,让席君买好乘乱离开。

当然,暂编六团的这一千二百士兵,也早就憋的不行,今晚秦琅也就顺便让他们发泄一下,顺便着骚乱骚乱下拓跋老贼,不让他能够安稳睡觉,要告诉老贼,五星堡不只擅守,也会进攻的。

天明。

五个轻骑团陆续脱离了接触,各自返回了五星堡。

羌人追近城下,则被堡垒上的弓手们乱箭射回。

郭待诏等得意洋洋,高举着骑枪马槊,高唱着秦王破阵乐而还。

为首的郭待诏的黑漆马槊上,还串着三颗羌人首级,后面也有十几个骑兵枪上插着羌人首级。

那种混乱的黑夜佯攻,他们居然还能杀敌,杀了敌还能抢回首级,也确实是彪悍了得了。

败兵们经昨夜一战,倒个个扬眉吐气,一扫多日来胸中郁闷。

“刘记室,请点验首级,登记军功。”郭待诏高喊。

刘记室背着手站在那,望着这群身上充满杀气的军汉,看了看那些个首级,“把耳朵割回来就好,何必还把这血糊糊的人头弄回来,看的烦。”

郭待诏等却不以为然,一群家伙得意洋洋的故意嗓门很大,把首级从枪上甩落,有的家伙还拿脚当球踢了起来。

秦琅过来。

“有伤亡吗?”

郭待诏点头,“折了三个兄弟,不过我们把尸体都抢回来了,另外伤了十几个。”

他自己一条胳膊上也中了一箭,裹着条白巾也早浸染成黑紫色。

秦琅点头,“弟兄们辛苦了,先回营房卸了甲,有伤的包扎,没伤的洗涮干净换身清爽衣袍,然后伙房已经给你们备下了丰盛的早餐。”

一夜五个轻骑团出动,这些败兵用实际功绩证明他们并不弱。

他们昨夜跟数千羌骑游斗,也没有被比了下去,依然全身而退,还带回来一百多个首级,还有些没带回来。

一千轻骑出动,战死三十七个,轻伤百余。

这个伤亡,其实还好,但秦琅有些心痛,若是守城做战,伤亡不会这么大。

好在席君买成功的离开了。

“卫公,昨夜我们可是把羌人折腾的不轻,我觉得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来一次。”郭待诏笑道。

“羌人昨夜已有防备,昨夜之后,就更加会防备了。”

“没事,就当出去遛遛马嘛,天天蹲在城里也是闲的无聊,就算羌人有备,也不能让他们舒适了,就得折腾他。”

太阳升起来。

羌人似乎很恼。

终于又开始攻城。

羌人临时拼凑了许多简陋大盾,搭成一个丑陋的龟盖模样,然后底下藏着许多兵躲在里面移向城堡。

近看,那些龟盖上居然还蒙了许多生皮子。

“羌人贼心不死啊。”

“这才好呢。”秦琅道,他巴不得羌人死磕五星堡,这样才能最大价值的发军这棱堡的作用啊。

“让车弩准备,另外,城中石炮准备。对付这种粗糙的大乌龟壳,普通弓弩已经没用了,也得出动大家伙。”

梁建方听令而去。

羌人这次吸取了上次攻城的教训,这一次出动了大量的这种乌龟壳,他们先在城堡射程外集结,然后迅速顶着乌龟壳奔向坡堤。

冲近坡堤后,里面也没有人出来砍尖桩了,而是伸出了许多木杆,推着一团团的枯草树枝等塞到尖桩上。

引火物扔了出来。

火苗升起。

羌人改用火攻,打算用火来烧掉那些阻碍他们的尖桩,不得不说这还是很聪明的,知道五行相克,以火克木。

天空传来尖啸之声。

前排堡垒上的八牛三弓床子弩终于发动,一辆辆弩车使用棘轮上弦,经过老弩手瞄准后,用木锤敲下机括,顿时如鸡蛋粗的弩枪呼啸着射出。

巨大的弩枪猛的击中一顶乌龟壳,瞬间就击了一个大洞,数名躲在下面的羌兵直接就被洞穿,或死或残。

一辆辆弩车开始发威。

弩车虽不够精准,可射程远,威力大。

当第一轮弩枪射完,堤坡前,已经有数十块巨乌龟壳损坏,有的直接被击的碎裂,四分五裂,也有的被洞穿然后被牢牢钉死在地上。

粗木板、厚生牛皮等并不能阻止那狰狞的弩枪。

拓跋赤辞今日依然在旗下观战,本来看到四处火起,还以为这个火攻之策很有用,谁想到,下一刻,乌龟壳就被击碎了一地。

那些巨弩,让拓跋赤辞都不由的深吸一口凉气。他当年在长安时曾见识过隋朝禁军的这种武器,十分了得。只是他想不到,五星堡里居然也有这种八牛弩,更想不到是有这么多。

刚才这一波攻击,估计得有上百架巨弩。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

空中传来更大的尖啸声。

“天啊!”有人惊呼。

只见从主城内,飞出一块块石头,起码人头大小的石头,得有数十斤重,就这样漫天飞起。

下一刻,带着无比惊人的啸音就越过了几道防线,笼罩到了攻城羌人的头顶。

石弹漫天落下。

一辆被巨弩洞穿,但依然还由羌人操控着在烧桩的龟盾,被一块石弹从天而降击中,瞬间就塌陷,直接被砸到了地上。

下面的数十个羌人被砸的倒了一地,许多人当场吐血而亡。

一块石弹砸空,砸在了地上,打磨过的圆形石弹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然后又弹跳了起来。

弹起的石弹再落下时,砸中了一块龟壳,把龟壳砸塌后,还继续向前滚动。

滚动的石弹冲入一块龟壳下面,顿时底下密集的羌人发出连连惨叫,数名羌人的腿直接被滚动的石块砸断了。

一个接一个石弹呼啸而来。

虽然十个未必能中一个,但就算只中一个,其杀伤力和震慑力也是十分惊人的,更何况那坡堤前本就有坡度,石弹就算砸空了,也会继续弹跳会滚动,带着巨大惯性的石弹,杀伤力依然惊人。

挨着就伤,碰着就伤。

有时刚好滚进羌兵群中,能一带子砸断四五条腿。

进攻的羌兵被这两轮攻击直接打懵了。

第二波弩车又开始射出一杆杆弩枪时,羌人再也顶不住,他们扔下那厚重的龟顶,去他娘的防箭木盾,去他娘的防火生牛皮,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城堡,逃离唐人的射程。

羌人连滚带爬的四散而逃。

堡垒上,弓手们也都操起了弓箭,开始瞄准这些失去龟壳保护的羌人,这些人只顾逃跑,把后背完全暴露了出来。

弓手们一箭接一箭,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午后。

风停云收。

战场上血腥味弥漫着,秃鹫闻腥而来,乌鸦也在四处盘旋着,他们不时的扑向地上的羌人尸体,用利爪尖喙撕扯着血肉,送进腹中饱餐。

一地狼籍。

遍地的尸体、破损的龟盾,插在地上的弩枪,还有到处都是的石弹。

拓跋赤辞转身便走,这损失比上次还惨。

上次两千人进攻,只折了二百来个,加上后来伤重死的,也不过三百出头。而今天,他们动用了能防箭防火的龟盾,还有火攻术,结果反而败的更惨了。

唐人有他们想象不到的大量重弩车,和石砲,几下就将他们砸的崩溃了。赤辞也看的清楚,唐人的弩车和石砲倒是杀伤不多,可是威力实在是太吓人了,直接摧毁了羌人的士气,当他们转身而逃时,被唐弓箭手无情的收割。

起码折了五百。

回到大帐,赤辞喘着粗气。

“大王,城上的唐人说,让我们给他们凑六百只左耳,然后就能收尸了。”

“滚!”拓跋赤辞大喝一句,那羌兵赶紧退出去。

一众羌人首领头人们重新坐在一起,个个沉默。

最终还是拓跋思头先站出来说话。

“叔父,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这座城堡确实是易守难攻,有秦琅亲自坐镇,有这么多精锐,还有那么多大杀器,我们根本不可能强攻拿下的,就算再多一倍人,除非我们真拿人命去填,付出一两万的伤亡,否则不可能攻下的。”

这回,没有人再骂思头胆小怯懦了。

两次率部攻城的首领,更是灰头土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堡垒简直就是地狱屠场,去多少人都是白送。

“除非我们也能起个千八百座石砲,或是有几百座唐人那种八牛三弓弩车,否则,咱们不可能拿下这城堡的。”

拓跋赤辞面沉如水,一声不吭,一众首领全都低着头,也不吭声。

攻,攻不下,退,又不甘心。

一时倒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第553章 秦琼

还在修建中的松州城里一片混乱。

松州军民正把肉松往牛尿泡里装,这些牛尿泡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拥有很强的伸缩性,一个牛尿泡可以装下一整头牛制成的牛肉松,塞的紧紧实实如同一个球一样,有二三十斤重,一个骑士携带,再配上一袋炒面,便能维持马上作战两个月之久,不需要再额外补给。

有的则在把一捆捆羽箭扎紧往马上搬,弓箭是大唐最犀利的武器,府兵弓箭装备率达百分之一百二,几乎人人都带弓,每次出征,府兵们都会另备一条弓胎,三条弓弦。

这次出征,每个士兵配箭百支。

军中铁匠们则在忙着最后检查武器和铠甲,府兵们的横刀、长矛,还有明光甲、黑光甲、两裆甲、皮甲等,都要检查一遍。

牧马人则在给骑士们的战马和驮装备的骡马检查蹄铁,把一些马蹄修整,损坏的蹄铁重新更换。

出征的士兵们,不论是汉军还是羌兵,都集结在大校场上,他们在吃早餐,一顿很丰盛的早餐,牛羊肉和新鲜的蔬菜,等出兵后,可就没机会再吃上新鲜蔬菜了。

军营里,已经空了许多。

松州城只有千人留守,其余的都将随秦琼出征北上。

除了松州的宁远军士兵外,随行出征的还有城傍氐兵,侧近羌军,甚至还会有一些胆大的商人也将随行。

马匹嘶鸣,铁甲锵锵。

城中的家眷妇孺们为丈夫孩子送上征袍战衣,依依惜别。

秦琼总共点齐了五千人马出征,宁远军两千,氐兵一千,羌兵两千。跟在后面的商队等有约数百人。

但秦琼早就跟这些胆大的家伙说明了,一旦出征,他不会管他们,能不能跟的上,会不会遇到袭击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是胆大的商人们却都还是要跟随而去。

危险也意味着机遇,秦琼若是打了胜仗,他们在后面就能发财。

秦彪一马当先,率领着一百轻骑最先离城,他将担任前哨的任务。在松州外,大唐上次设置的七个羁縻州,这次也已经早接到秦琅的征召令,会各自出兵随征,秦琼向七部征召七千人马,按部落大小,各有不同。

总共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这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大唐野战军团,秦琼相信,有这样一支兵力,就算深入党项,也可横行无忌。

秦彪先前一直提议说救急如救火,一接到烽火传讯立即出兵增援叠州,可秦琼却没急,他一面派人去向七部传令,一面在松、文、扶诸州调兵,调马匹粮草箭支等,做足准备,这才出兵。

他相信儿子能够坚持到他过去。

松州宁远军也不是去匆匆救火的,他们既然去,就要配合秦琅再次狠狠打击党项人。

出兵一次不容易,将耗费无数的钱粮器械,既然要出动,就得有效果。

好在这些天从北方传来不少好消息,秦琼派出去的游骑带回了让人振奋的消息,虽然岷州都督李道彦大败亏输,折了两万人马,但秦琅却在叠州最西面新筑五星堡,不但顶住了羌人的攻势,守住了叠州门户,而且还让拓跋赤辞在堡下损兵折将不少,士气大挫。

也有消息说,受挫的拓跋赤辞正召集党项诸部,誓言攻下这座只有几百人守卫的堡垒,要生擒活捉秦琅。

数日后,秦琼率军出甘松岭。

宁远军在这处要隘,设立了大定戍和宁远镇两座军城戍堡,驻有兵马,在宁远镇城稍做休整,五千人马继续西行。

为了能够适应党项战场,能够与擅长机动奔袭的党项人做战,秦琼这次出兵模仿了上次秦琅深入党项的做法,一人三马,不需补给,不要辅兵。

肉松、炒面和水,就是他们的粮食,用黑豆高粱等制成的饲料,则是战马的补给。

过了甘松岭,走了三天,秦琼召集的七部内附党项便纷纷路上恭候加入。

细封部来了三千战士,把利部也来了五百骑,宕昌部只来了二百骑,其它几部也都按秦琼要求出足了兵,都由部落的头人们率领,因为细封步赖、把利步利等族长还在洛阳,这次带兵的都是族长们的兄弟或子侄。

细封步赖的儿子细封存义还带来了十几个拓跋部的使者,押送到秦琼面前。

“拓跋赤辞派这些狗来我细封部发号施令,让我们出兵去叠州助他攻打卫国公,拓跋老贼岂不知我细封部早已随我阿爷内附大唐,如今已是大唐轨州刺史?”

“特擒下这些狗贼,请司徒处置。”

秦琼对细封部的表现很满意,没有听从拓跋赤辞的号令,却也没有放这些人离开,以摇摆观望。

“就请细封司马将这些贼人处置了,有劳!”

“很荣幸能为司徒代劳!”

细封存义很年轻,二十几岁,一身明光甲,却手持一把陌刀,这把陌刀可是大唐能与马槊并列的重器,羌人是绝造不出来的,这还是上次细封步赖归附之后,秦琼赏赐给步赖的,步赖又赏赐给了这个小儿子,如今也相当于是细封部号令群雄的宝物了。

存义说着提起陌刀便来到了那排被捆绑的拓跋羌面前。

为首的一名拓跋战士梗着脖子破口大骂。

“细封部你敢背叛党项,你们不得好死·······”

“呸!”细封存义来到那人面前,直接吐了口口水,“你们拓跋部有何资格说这种话,你叔祖拓跋宁丛最先降隋,你祖父拓跋木弥后又降隋,你父亲早年也是在长安做过皇帝侍卫的,如今你们还有脸说我们细封部?呸,受死吧!”

丈八陌刀高高举起,用力一挥。

刀偏了点,没砍到脖颈上,却是砍到了腰上,直接拦腰两半,那使者肠子流了一地,可却一时没死,半边身子还在挣扎着,依然破口大骂。

细封存义再次挥刀,这次连头带半边肩膀给砍了下来,骂时消失。

其它拓跋部人早就吓的面色苍白了,死不可怕,就怕这样的死法。有人求饶,有人磕头。

秦琼望着这群穿着羊袍子,秃头辨发的党项拓跋部人,抬手。

“存义司马且慢,暂且留这些人一条性命,将他们押在军中,待擒下拓跋赤辞后再一起处置。”

那个被斩杀成三半的拓跋使者,被拿来祭旗,鲜血酒上大旗,全军继续出发。

一万二千人马,唐军一骑三马,羌人一骑二马。

有羌人带路,秦琼所部一路上倒是十分顺利,可秦琼却没选择直接北上五星堡,反而一路向西北而行。

细封存义几次提醒秦琅,方向错了。

秦琅笑道,“我们此行是要去积石山,那是你们党项人的圣山,也是拓跋部的老营。”

细封存义和把利成庆都意外不已。

“不是叠州卫公被围求援?”

“不用担心怀良,他不会有事的。”秦琼做为一个百经战阵的优秀将领,已经不只是带兵冲锋的将领,他还是有着很高战略眼光的帅。

能够放眼全局。

整个陇右战局现在很透彻的呈现在他的胸中,而不是如细封存义等那样满是战争迷雾。

他能清楚的把握到战局的局势,也能推测出拓跋部的攻势布局,甚至能判断出吐谷浑人可能参战后的影响,自然也能推断出秦琅现在真实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将领肯定会带兵直接赶往叠州增援,可这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打法,也是最容易被人推算出来的,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围城打援伏击。

再得,现在党项诸羌都在往叠、洮两个方向汇聚,那边兵多人多,而且防备也多。

相反之下,拓跋部等羌人老营现在却是空虚了。

反其道而行,避实就虚,围魏救赵,诸多兵法战策,其实核心思想都是一样的,就是得掌握主动,把握战机。

秦琼当然不会带着兵去跟拓跋赤辞打硬仗,虽然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决战机会。可秦琼兵也不多,长途赶过去后,必然也会疲惫。

倒不如先捣拓跋部的老巢,断其后路,然后再东进,背后捅他一刀。

“一路向西,越过黄河,直捣贼穴。”临近黄河岸边,秦琼也终于告诉了诸将他此次行军的真正目标。

一路上过来,通过细封诸归附部落时,秦琼军是没有半点袭扰打搅,一直赶路,而到了那些还在与大唐做对的部落,秦琼也都是暂时绕过避过。

诸将还一直不解,现在谜底解开,秦琼是要去先干拓跋部,不愿意打草惊蛇,走漏消息。

队伍继续西行。

此时海拔越来越高,高反也越来越严重,羌氐还好,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地区,早适应了这边的气候等,但宁远军的唐军,有不少人都是上次战后从剑南山南诸道抽调来的兵马组成,虽说在松州也已经呆了段时间。

可松州毕竟远不如河曲的海拔。

行军的速度不得不放缓,好在秦琼也早有准备,出发时已经带上了不少的药粉,反应强烈的士兵,药粉冲水喝,能缓解不少。

蜿蜒的黄河出现在面前,黄昏下河水平静而又清澈,许多宁远军士兵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的黄河,不是说黄河水最浑吗?

秦彪纵马赶来,“黄河边发现一支拓跋部落,约有百余帐。”

“司徒,末将细封存义请率本部出战!”

“好!”

第554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在五星堡下耗了半个月后,折损了差不多两千人马后,拓跋赤辞终于决定撤退了,这块骨头太难啃了。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小却坚硬无比的城堡,原以为,这城虽碉堡多,可他兵马汇聚了两万多了,舍得一点伤亡,总能拼下来的。

谁知,前后数次进攻,都是连第一道坡堤都没攻破。

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敌不过唐军那犀利的弓弩石砲的凶猛。最要命的是,唐军还不满足于龟缩在城中防守,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派轻骑出来夜袭骚扰,天天要折腾半个晚上。

赤辞有心想利用这点,把唐骑围歼于城外,可却也总是无功。唐骑铠甲坚固,弓弩强劲,还总是围着城堡附近打转,尽是跟苍蝇似的绕着营地袭扰放箭,一旦羌骑围堵,他们就逃回城堡下。

一不小心追近了,就会被城堡上的弓弩手袭击,搞来搞去,倒是他们损失惨重。

一开始,夜袭战时,自己一晚上伤亡百余,也能杀伤唐骑二三十。可到了后面,有时一晚上得伤亡超过二百,可唐骑却只伤寥寥数骑,这就让人恼怒了。

所有羌人都达成了共识,要想拿下这座堡垒,只有一个办法,用砲砸,起码得超过百座投石车,才有效果。可问题是,他们没这些会造投石车的工匠,他们试图打造,可总不成功。

最简单的拉索投石车,得动用百人拉索,却只能抛射几斤重的石头,还毫无准头,甚至经常出问题,搞了许多也才打造出几架来,还有一多半没投几次就坏了。

“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再试最后一次。”赤辞红着眼睛,半个月来,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这里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伤亡的兵马越来越多,消耗的牛羊也越来越多,部落战士们都已经从开始的兴奋激昂,到如今的倦怠低落。

大家的心中,五星堡垒永不陷落,无人可破。

“大王,俘虏马上押到。”一名拓跋骑士向猎鹰旗下的拓跋赤辞报告。

“很好,就用这些该死的俘虏为我们打头阵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长矛更利,还是盾更坚!”

一群恼羞成怒的羌人纷纷叫嚣欢呼,这些天实在是太压抑了,好不容易打了个大胜仗,一举灭了两万唐军,谁知却在这小小的堡垒下碰壁如此严重。

伴随着朝阳升起。

草原上的格桑花也更加鲜艳,叶片上的露水是那般晶莹。

秦琅照惯例上城堡巡视。

“天凉了,晚上值守时记得多穿件衣服。”秦琅拍了拍一个脸通红的年轻弓手,弓手笑道,“晚上倒还挺凉快的,也没蚊虫叮咬了,我这脸上的红色,倒不是冻的。”

事实上,现在城堡里许多士兵脸上都有个红脸蛋,甚至秦琅也有。这红色其实就是高原红,不少士兵的脸和手甚至还被风吹裂开了。

秋已至,天更凉。

只是秦琅有些意外的是,今年的秋似乎比去年要暖和一点,也没有见到很严重的霜冻,他不知道现在中原是什么情况,但正常来说,像这里,按羌兵们说的,去年是早就降霜下雪了的,而今年一场雪没下,还很暖和。

或许那些寒流已经过了,这倒也是个好消息,寒冷对北方影响太大了,北方已经连续三年早霜大雪,导致秋收和春季的收成大减甚至是绝收,使的这两年粮食危机严重。

霜雪晚点,草不会那么早冻死,牛羊能多吃顿时间草,可以多储存一点过冬的膘。

若是没有羌人来袭,也许叠州今年会是个不错的年份。

“卫公,羌贼什么时候会退啊?”

年轻的弓手问秦琅。

他是镇西军的边军,老家关中岐州,属于轮调边疆戍卫的,并不是移驻叠州的府兵。这些轮调来的关中府兵,在边地戍卫的时间一般是一年,一年后就回老家了。

“快了。”

秦琅对他道,羌人应当快到极限了,这样的战斗他们撑不住的,羌人聚到城下的兵马有两万多了,可越人多,消耗越大。

虽然他们是赶着牛马来的,但大量人马聚一起,附近的草也早被吃光了,现在羌人牧牛放羊的妇孺已经把牛羊越赶越远,但冬天就快要到了,草也要枯了。

虽然拓跋赤辞不久前,也分兵有七八千人越过五星堡,沿羌河而下,深入叠州去了,但叠州早有防备,早就再一次烧草,坚壁清野,军民分驻诸城堡之中,几百里的叠州,羌人不会有收获,不会有补给。

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城堡之中,可叠州诸城堡,都十分险要坚固,想攻取并不容易。羌人以往入侵,靠的就是迅猛无常,趁机不备,在唐人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犯边深入。

可叠州如今兵多城坚,百姓早有防备,他们毫无机会。

更深入的宕州武州等,他们也没胆子去。

五星堡和镇西军城等存在,拓跋赤辞不敢全军深入,上一次他带着五万人深入,都吃了大亏,差点被堵住出不来,这次不敢再犯这样的错。

攻城拔寨非羌人所长,因此秦琅觉得羌人撤退不远了。

呜呜的牛角声再次响起。

安化土城自被羌人攻占后,拓跋赤辞便移营入城,现在土城里再次吹响号角,羌人出营列队。

“羌人难道还要来攻城?真不怕死?”

堡上的唐军士兵们倒没多少担忧,这些天的交手,让他们对羌人越分鄙视起来。

大家也只是动作熟练的把弓抽出来,将弦挂上,然后把箭支抽出来摆在前面,动作熟练又轻松,不见丝毫慌乱。

秦琅也转头望去,羌人全军出营,似乎准备玩大的。

“卫公,西边出现大队人马。”

一支人马迎着朝阳出现,从一些小黑点变成一条黑线,最后形成黑潮。

“是不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好像是大唐军队!”有人兴奋的道。

可秦琅细细打量,却越看越惊讶。

来的确实是唐军,可旗帜不扬,盔甲不整,甚至十分狼狈,再细看,旁边却还有羌骑在侧。

“是俘虏,许多俘虏。”梁建方过来向秦琅报告,“哨骑来报,羌人押着有万余俘虏过来了,应当都是上次岷州败兵。”

这下城头上,所有人都不由的沉默起来。

这些天的胜利,让他们甚至都快忘记了岷州军大败了,两万多人啊,五星堡里有一千二百余败兵。

许多岷州败兵整编的士兵,望着那些被羌人鞭打驱驰过来的同袍,都不由的眼睛赤红。

这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上次的惨败,想起当时的狼狈。

他们还是幸运的,逃进了五星堡,能够一雪前耻,还将功赎罪,但那些同袍们很不幸,他们成了羌人的俘虏。

“拓跋老贼要做什么?”士兵们愤怒的喊道。

很快他们就明白拓跋赤辞想做什么了。

羌人骑着马,拿刀剑驱赶着一队队的唐军俘虏,用布袋装土,然后扛着往城堡而来。

他们要驱俘虏负土填坡平壕,为羌人填出一条道路来。

梁建方咬着牙,赤红着眼,手死死的握着刀柄,吼道,“卫公,让我率弟兄们出城把他们救回来!”

秦琅摇头。

“你没有看到羌人今天全部出动,早就有备而来吗?他们就等我们出城去抢人,离开了城堡的掩护,我们没有半点优势,去了就是中计上当了。”

这跟夜袭不同,夜袭只是袭扰,并不接触缠斗。可要救人就不同了,必须得去跟羌人硬打。

“可是,咱们就这样坐视不管?”

秦琅也咬着牙不语。

这种情况,其实很多将领们都会遇到,一方会驱使俘虏打头阵,或用敌方的百姓们打头阵。

这是很残忍的情况,但总会遇到的。

更残忍的也有,比如捉敌方将士或百姓来充军粮。

这可以说是攻心战。

手无寸铁的俘虏,被羌人拿弓箭驱使着,不听从的就一箭射杀。

太阳升至半空。

第一批唐军俘虏,约有两千人被羌骑以弓箭长矛驱使着,背负着土袋向城堡走来。

一路上,不断有俘虏反抗,可都被羌人无情的射杀。

城堡上,不少将校要求出城。

秦琅只能冷着脸颁下军令,“擅自出城者,斩!”

他很清楚,能在这半个月硬抗羌人不败,靠的是这棱堡的强悍保护,脱离了城堡的保护,他也才一千七百来人。

这点兵马,根本不足以在开阔的谷地跟近两万羌人对阵。

“卫公,让我带兄弟们去拼一把,我们能行的。”

秦琅摇头。

“一打三,我们能赢,一打五,可以惨胜,但一打十,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这种仗不能打。”

“可是,那些人是我们的同袍啊。”

“我知道,但若是连我们自己都保不住,出城又有何意义?去陪他们一起当俘虏?五星堡若是失守,后果会很严重!”

“那就看着?”

“睁大眼睛看着吧,这就是战争的无情,这就是拓跋羌的残忍,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一笔血仇血债,将来必定要用血来洗涮。”

梁建方沉默,诸将沉默。

唐军将士不缺血性,可秦琅却只能压制他们,这就是为将者必须做到的,慈不掌兵。

城外的俘虏是兵,城中的战士是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家都是大唐的将士子民,可现在却只能做出选择,只能二选一。

梁建方高高举起剑,向着一众将士们喊道,“把弓都举起来,所有靠近城堡者,皆杀。”

“都给我记住,今日之血债,它日必十倍百倍血偿!”

城上,一张张咬牙切齿,目中喷火的面孔,城下,则是一个个麻木迷茫的行尸走肉。

一名高大的俘虏背上被鞭子抽烂,他背着土来到城下,突然扔下手里的土袋,向城上高喊,“我是岷州都督府洮州漠门军旅帅,长安崔器,城上的兄弟,替我转告我儿子,好好活着,勤学武艺,将来为我复仇!”

说完,他奋不顾身的毅然绝然的转身,猛的冲向旁边的羌骑。

几支箭射中崔器,但他依然不顾一切的前扑。

他带着箭扑倒马上羌骑,一把将他扯落马下,一手掐脖子,一手拔出羌人的短刀,一刀捅入羌人肋下,将他杀死。

一名羌骑纵马奔至,长矛狠狠刺入崔器后背。

崔器口吐鲜血。

转身,朝着城头高呼,“长安,崔器,我儿,复····仇····”

崔器死了,一个陇右边军百夫长,死了。

“崔帅!”

数名俘虏见状,纷纷扔下自己的土袋,扑向了旁边的羌人。

越来越多的俘虏开始不顾一切的扑向羌骑,可手无寸铁的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被杀戮。

城上。

梁建方一拳砸在城垛上,鲜血直流。

秦琅长叹一声。

转身而走。

“打开城门,随我出城,杀他娘的。”

最终,秦琅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军令,还是出城了。

城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为崔器复仇!”

响声如雷,直冲云宵。

每个大唐将士都双目欲裂,眼睛赤红,胸中都充斥着一团怒火。

前后左右上,五门齐开。

城中七个骑兵团,一千四百人,齐齐杀出,只留下两个步兵团守城。

“杀!”

“杀杀杀!”

秦琅一马当先,梁建方等诸将校更是催马狂奔,虽然面前有两万余羌人,可没有人畏惧,没有人去想会不会被包围,会不会死亡。

他们只知道,身为军人,不能容忍此等羞辱,身为同袍,必须为他们伸手援手。

猎鹰旗下,拓跋赤辞满脸赤红,激动万分。

“想不到号称大唐霍去病的秦琅,也不过如此,轻易就被激怒诱出了,哈哈哈,快,把他们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不惜代价,给我拿下秦琅,不论死活,有拿下者,皆赏赐黄金百两,牛千头,羊万只!”

“快快快!”

城外的唐军俘虏们,看到城中同袍们杀出来救,也纷纷暴动起来,他们手无寸铁,却奋不顾身的冲向最近的羌人,用手抓,拿嘴咬······

第555章 七进七出虎穴谷

人被逼到绝境,会爆发出无限的潜能。

当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时,就算陷入绝境,也能逆天改命。

一万多唐军俘虏,此时面临的就是彻底的绝境,往前一步是死,退后一步也是死,当再无余地的时候,还存有血性的岷州府兵们就奋而反抗了。而当五星堡中唐军不顾一切的杀出救援后,他们越发的拼命。

活命的一线曙光出现了。

秦琅没有选择。

崔器死了,唐军的血性被点燃,他必须得出击。

至于其它,顾不得了,也许出击会伤亡很大,但他必须得出城一趟。

马槊挟着劲风,狠狠的洞穿了一个举予刺来的羌人身体,刺破他那件破烂的铁甲,将他的身体击穿,羌人整个被挑了起来,半空中就已经气绝而亡。

秦琅甩开死尸,一记横扫又把一个羌人拍落马下。

“接着!”

秦琅拔出自己的佩刀,扔给了一个拿着手中布袋当成武器挥舞的壮汉,这是个猛卒,数十斤重的土袋,他都能左挥右甩,布袋上插了数支箭,他身上也插了两支羽箭,可他却全然不顾。

面前的两个羌人被击杀,壮汉把土袋砸向远处的羌人,伸手接过横刀,在手中甩了两下,挽了个刀花,冲秦琅大声喊了句,“谢了,不知道将军高姓大名?”

秦琅身后的亲军,张弓连射,冲他大喊,“瞎了你的狗眼么,这是卫国公!”

壮汉惊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卫公····”

“还敢冲杀否?”秦琅在马上问。

“当然,小的陇右漠门军队正周泰,誓为崔帅报仇。”

“陇右周泰听令,随我冲杀!”

秦琅催马继续前冲,一杆马槊,左拍右扫,前刺下挑,在他面前无可能挡。身后是秦琅的二百亲军精锐,一百突厥狼骑,一百契丹神射,紧紧护卫着他。

他们就如同是一支离弦的锋矢。

在他们身后,是被救下的俘虏,许多是洮州漠门军的士兵,也有不少岷州等府兵、乡勇们,此时,获生之后纷纷紧随秦琼身后,手里拿着秦琅亲军扔给的兵器,或是从羌人尸体上抢夺的,紧随其后冲杀。

有彪悍的骑兵,抢夺了羌人的坐骑,翻身上马,无甲无盔亦凶悍无比。

一千多轻骑,却硬是杀出了万军的气势。

拓跋羌原以为城中唐人中计,高兴的要上前来包围他们,要一口吞掉,以解多日之怨气。

谁料到,这支人马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猛冲猛冲再猛冲。

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那些俘虏越发的暴起,不要命的冲杀,越来越多俘虏得到接应,或是拿到出城唐军的副刀剑弓矢,或是捡起被杀羌人的武器,跟在轻骑后面,狂叫着砍杀冲锋。

七支轻骑,一千四百骑,不但没有被羌人迅速包围分割,反而在羌人中杀进杀出,后面解救的俘虏也越来越多,一千多人,正在不断的膨胀。

每支骑兵后面,都跟着一条越来越大的尾巴。

“给我一张弓!”

一名陇右乡勇高呼。

“给我一张弓,再给我几支箭!”

一名镇西军骑士将自己的角弓连带着一壶箭扔了出去,“陇右赵广,谢了!”那名叫赵广的乡勇只是一名岷州土团乡兵,可接过箭后,却箭如连珠,一箭接着一箭,箭箭毙敌,居然转瞬间就射落了三个羌人。

镇西军惊讶,“好样的,赵老哥。”

赵广身边迅速聚起数名获救的俘虏,“还有没有弓,我们是岷州弓手!”

数名镇西军骑士将自己的弓和箭扔给他们,然后端着长矛继续向前冲杀。

······

拓跋赤辞一刀斩杀了请求撤退的一个羌人头人的脑袋,他面露狰狞,“谁敢再说退后,斩立决!”

“给我顶住,杀。”

赤辞也发现了自己的指挥错误,他不该太贪心的想要包围歼灭唐军,若是他直接正面对冲,以弓箭射那些唐人,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狼狈样子。

为了包围出城的唐军,他的许多人马分散开来,绕后包围,结果减弱了正面的兵力,唐军冲击的太快,去包围的人马速度跟不上,始终没有发挥作用,结果让唐军一下子解救了许多俘虏。

更料不到的是,唐军有备而来,不但把自己的副武器扔给那些俘虏,他们甚至还特意多带了些刀枪弓箭出来,无数的俘虏出人意料的迅速转变成了凶悍的敌人,跟随着唐骑反击。

一千多唐骑,现在已经变成了五六千的人马,甚至还在增加。

越来越多的俘虏,迅速在战场上转变成了凶猛的敌人,挥着刀剑向他们复仇索命。

现在拓跋赤辞有些恼。

必须得挡住唐骑。

“把那些俘虏,全都射杀,快!”

看着还有半数俘虏,也很快要被解救,赤辞大叫。

正面决战吧。

虽然唐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赤辞相信,他凭着这两万多人马,哪怕只算精锐青壮战士,那也有近万人,难道还打不过千余唐骑?

“各部皆不得退,顶住,冲杀,谁敢后退,皆斩!”赤辞下了死命令。

战场上却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一千多轻骑自五星要塞中五路杀出,一路猛攻向前,而羌人却分出数路,迂回包抄后路。

结果却是唐军勇猛向前,无人可挡,沿途解救下无数俘虏,俘虏们转身就加入了战团,跟随前冲,近半羌人精锐绕了个大圈迂回,结果唐人只往前冲不往后退,他们反倒是白路半天。

当他们绕个大圈,然后开始向唐骑包围,却始终跟不上步伐,总是差那么一段距离。

唐骑冲杀的太猛太快了。

本来正面抵挡的羌骑,反而挡不住冲杀而乱了。

正面的羌人,由诸部各守一段,那是老少妇孺都有,以往攻城多日,唐军也从不曾白天出城来冲杀过,所以羌人们还真没有料到这个,依然是诸部一起观阵。

结果当唐骑一路冲杀深入时,这良莠不齐的部落队伍,让他们的抵抗反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青壮战士们勇猛向前拼杀,可妇人老弱们抵不住冲击在后退。

有人前进,有人后退。

甚至一些小的部落,整个部落都在头人的带领下调头逃跑。

“盯住那些逃跑的羌人,沿着那些缺口,杀穿过去。”秦琅在马上看的真切,“高举我的帅旗,紧随我冲!”

这喧嚣的战场上,一时也无法传令通讯,秦琅只能以身作引。

高大的旗手高举着秦琅的帅旗,紧随其后,二百亲军卫队,死命护住,身后是沿途解救下来的俘虏们紧随其后。

五星堡上,留守的步兵们在高呼呐喊,为同袍们加油,鼓手们赤着膀子,奋力擂动战鼓,激昂万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拓跋赤辞想要包围秦琅,然后分割屠杀,结果秦琅却没想过回头,只是一直往前冲,他盯着羌人小部落调头逃跑留下的缺口,率军猛攻追击,把小小的缺口不断撕开扩大。

在他那面帅旗指引下,所有的唐骑,包括那些被解救的士兵、乡勇、民壮们,也不甘示弱的紧紧追随。

他们绝地反击,绝境求生,更想以铁与血,证明自己的勇武,洗涮兵败被俘之耻。

他们依然勇猛,依然敢战。

他们的河曲之败,只是主帅李道彦的战略无能,是久且洛生这员主将的轻敌冒进中伏,他们的败,与他们的勇武无关。

当今日秦琅敢冒险出城来接应时,他们每个人都在证明自己。

一支又一支唐骑杀穿了那道防线。

拓跋赤辞的包围网破了。

秦琅在追杀羌人小部落,拓跋赤辞又率军在追击唐军,如贪吃蛇一样,你追我赶。

谷地虽有些起伏不平,但终究还是很宽阔,两支大军在谷里舍命相搏。

将面前的那支羌人杀的四下溃散后,秦琅带着兵马绕个圈,又迂回反击。他专门盯着那些数量不多的小部落,或是一些老弱妇孺等杀。

击溃一支又一支羌落,解救一群又一群俘虏。

拓跋赤辞始终只能跟在后面追击,但根本包围不了秦琅。

反复冲杀,人血皆浴血。

“卫公,人都解救出来了,是否撤退?”

梁建方不知道何时追了上来,他也是人马皆赤,浑身浴身,身上盔甲上还带着数支羽箭。

秦琅勒马,举目四望,整个谷中早就乱成一片,到处都是交战厮杀的兵马。

“人都救出来了吗?”秦琅问。

“被羌人杀了不少,剩下的都救出来了,不过现在羌人咬的很紧,再打下去,估计咱们要被围住了。”

秦琅哈哈大笑,“那就往城堡撤,让岷州的弟兄们先撤,我们镇西军殿后。”

杀到此时,人马皆疲。

确实也杀不动了。

而赤辞还在率部紧追不舍。

且战且退。

战至午后,秦琅也终于带着最后一支骑兵退到了堡前。

拓跋赤辞率数千骑紧追不舍。

秦琅勒马停下,转身。

“拓跋赤辞辛苦了,不用再送了。”秦琅哈哈大笑。

羌骑见秦琅停下,追红了眼,猛踢马腹追了过来。

眼看就要追近,结果城上八牛弩发威,无数弩枪呼啸而来,瞬间覆盖了秦琅前方的那片草地。

近百正在疾冲的羌骑,惨叫连连,全都被钉死在了地上,无一幸免。

后面的羌骑连连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嘶鸣连连。

却再无一羌敢向前半步!

第556章 虽九死而犹未悔

拓跋赤辞脚踢马腹,缓缓越众而出。

他站在那片弩枪林之外,目光死死的盯着秦琅。

秦琅也在马上打量着拓跋赤辞。

战场死寂一片。

良久,秦琅叉手,“拓跋族长,今日一番血战,可如你愿?”

“未能生擒卫公,太遗憾了。”

秦琅笑笑,“我就在这五星要塞里,拓跋族长若是对今日战果不服气,可继续来攻,我随时恭候。”

“今日,我也劝拓跋族长一句,族长也是去过长安,见过中原强盛者,何必跟那些井底之蛙一样,非要夜郎自大?党项拓跋羌虽然也很强悍,但尔等不过区区西疆一部落尔,拓跋族全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万人口,精锐战士也就不满两万。今年两番大战,拓跋部折损了多少青壮精锐?我估计,也有数千了吧。还有你们的附庸部落,如今又还剩下几个呢?”

“拓跋族长举族之力,却连我这个小小的要塞都拿不下来,岂不可笑?拓跋族长,难道不怕我大唐发天兵征讨,一举灭尔全族?何不回头是岸?不妨学学细封族长、费听族长等,弃吐谷浑而归附大唐,做大唐一边州刺史,世袭相袭,岂不更好?”

拓跋赤辞怒道,“中原虽强,可我党项也不弱。大唐言而无信,李道彦久且洛生背信劫盟,出尔反尔,我拓跋又岂是如此任人戏耍侮辱的?”

秦琅摇了摇头。

“李道彦上次的行为,只是他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朝廷,此事我已经奏明陛下,要弹劾他罪行,并且我早已经将李道彦下狱关押了。拓跋族长,你我都不能因为一个胡来的李道彦,就要一错到底,否则最终的结果,你们承受不起,我们也划不来。”

拓跋赤辞又上前了几步,大声的当着双方的面,提出了一个要求。

“若要平息我们拓跋部的怒火,请卫国公先把李道彦和久且洛生交出来,让老夫在这里将他当众斩杀,挖出他的心脏来祭奠那些战死的族人,唯有如此,老夫才会跟卫国公谈其它。”

“抱歉,李道彦虽有罪,但我得将他押送长安,交给天子处置,久且洛生也是如此,他们是大唐的臣子,犯了罪,也得由大唐来处置。”

拓跋赤辞喝道,“卫国公如此没有诚意,还谈什么?”

“拓跋族长这是存心要鱼死网破吗?但我告诉你,最终结果鱼会死,可网却不会破。”

说完,秦琅转身,率众打马入城。

进入主城,秦琅下马,整个人都已经脱力。

亲军扶他坐下,不敢马上替他卸甲。

“有吃的没,饿死了。”秦琅瘫在那里。

有人取来了羊肉汤,秦琅一口气喝了两碗,躺了会,这才慢慢回复了些精气神。

“卫公汗歇了没?”

“嗯。”

亲军这才敢来给秦琅卸甲,激烈的战斗过后,厚重的盔甲内形成高温高湿的环境,若是直接卸甲,极有可能得卸甲风,这其实也是中风的一种,后果非常严重的,所以得休息一会,让身体适应之后,盔甲内外温差减少才能卸。

秦琅觉得这高原反应让他的身体机能减弱了许多,若是在中原,这样强度的战斗,不可能让他累到脱力。

可在这里,交战半天,他已经到了极限了。

亲军替他卸下甲,取来毛巾为他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军袍。

换好衣服,秦琅什么也不想理会,直接回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起床,吃过早餐。

召集军官们议事。

大家精神都恢复了不少,还有不少添了伤口,也少了几个面孔。

“刘参军,昨日一战,战况统计出来了没有?”

刘参军面前摆着几本线装本子,有些沉重的点头,“昨日一战,我军伤亡不小,损失很大。”

“念一下吧。”

秦琅身体后靠,闭上眼睛听刘参军汇报。

昨日出城七个轻骑团,共一千四百骑,一日血战,最后回城尚有八百七十七人,几乎折损一半,各团都损失惨重。

尤其是战马也折损的厉害,好多轻骑回城后,坐骑还是没撑住,有些活下来了,可没个一年半载的休养怕是也难再上战场。

“伤亡这么严重?”秦琅叹了一声。

几乎折了一半啊,但他也佩服将士们,如此重的伤亡,昨日居然没崩溃,要知道一般战场上,伤亡超过两成,基本上就崩溃了。

或许是因为是依城做战吧,否则昨日那样的伤亡,若不能退入城中,被羌人继续追击下去,也许他们也最终会崩溃,最后被全歼。

“救回了多少弟兄?”

“昨日共计救回六千七百三十三人,其中洮州漠门军八百余人,岷州等边军一千五百余人,征召的府兵约千人,志愿随军的府兵子弟三百余,另外土团乡兵、民壮,城傍等约三千余人·······”

“才六千余人吗?”秦琅叹声气。

“嗯,根据救回来的同袍们所说,他们这次被押来的俘虏共计一万一千余人,这次在城外战死了近六千。”

秦琅叹气,“那些都是好儿郎,洮岷诸州的青壮啊,他们死的可惜,死的不值。”

梁建方等安慰秦琅,“大家已经很感激昨日镇西军的出手了,若非我们出手,这一万一千余人,最后只怕都要死在城下,甚至还是死在镇西军的箭下。如今他们虽死,可也是死在与羌人作战之时。”

秦琅点头。

“刘参军,把那些战死的岷州军民,都记一个战死。”

作战而死,与俘虏被杀,是两回事。死于王事的战死者,能称忠烈之士,朝廷是会有抚恤的。

救回来六千多人,也有许多负伤,毕竟昨日他们本手无寸铁,虽拼命一搏,可无甲无盔的他们,还是伤亡最惨重。

好多人虽获解救,可没有马,没有甲,拿着简陋的武器随军冲杀,伤亡率依然是惊人的。

若不是昨日那心中仅存的一腔热血和愤怒支撑着他们,早就崩溃了。

能够回来的,都是命大的,运气好的。

“羌人伤亡如何?”

一战伤亡近七千,这是秦琅打仗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了,虽说一般也不会把那些俘虏的伤亡算到自己头上,他昨日以一千四百余骑出击两万羌人,最后还能救出六千多人返回,自己伤亡也不过五百余人,但秦琅还是觉得这仗伤亡太大。

“羌人昨日伤亡也不少,估计伤亡至少五千。”

“才五千?”

“卫公,这个战果不错了,我们以五百多伤亡,换他们五千,划的来。”

“划的来什么,五百多个活生生的弟兄啊,全是久经训练的勇猛战士,一战全没了,别说杀敌五千,就是换一万个羌人,我都觉得亏了。”

梁建方发言,说已经着手安排重新整编。

昨日救回来的人中,边军、府兵约有三千,步骑都有,他打算把这些兵马暂时整编起来,加入守卫。

至于其它的府兵子弟、土团乡兵、内附城傍和民夫壮丁等,暂编入后勤营。

秦琅叹声气。

“羌人经此一战,也是元气大伤,他们肯定要撤了。”

“卫公,据观察,羌人昨日收拢残兵退回了安化土城,没有撤退的迹像。”

“那是他们在等先前往叠州去的那八千人马,等召回这支兵马,肯定就要退了。”秦琅眼露杀气,“加速整军,我给你两日时间,两日之后,我要率军出城。拓跋赤辞既然还没走,他就别想走了。”

先前秦琅才千余人马,他都敢出城战两万余。

现在五星要塞里的人马加起来有八千,就算边军府兵也有五千,整编一下,是一支很强的力量了。相反拓跋赤辞元气大伤,现在也就还一万余人,其中还有不少随军的老弱。

战争的天平已经倾斜了,双方的实力已经接近。

“卫公,我们现在人手虽众,可还缺少武器战马等。”

要塞设计上毕竟平时是驻五百人的,虽说最高能驻军五千,但储备的武器粮草等却是没那么多。

上次接收了一千多败兵,整编装备后,武器已经不多了,打了几场大战,也消耗不少,现在要再整编三四千兵马,确实有些难。

“把储备都拿出来,另外大家都匀一匀,打一两场仗应当还是可以的。”

“拓拔赤辞占据安化土城,虽说土城简陋,可毕竟有一道两丈高的土墙,并不好打。”

“这个你们放心,我有办法解决安化土城,你们只管整军备武,两日后夜晚,全军出动,夜袭安化土城,我要杀拓跋赤辞老贼一个措手不及,打的他再不能翻身。”

秦琅也是发了狠,这次伤亡这么惨重,尤其是拓跋这么嚣张狂妄且残忍,居然驱赶一万多唐军俘虏过来攻城,害的最后死了六千俘虏,这是秦琅不能接受的。

梁建方不知道秦琅破土城的法子是什么,可既然他敢这样说,他就相信肯定有办法。

“卫公,如今要塞里将士们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若真有快速破土城城墙的办法,我认为夜袭羌营之计可行。”

第557章 风声鹤唳惊弓鸟

拓跋羌将战死在城外的镇西军骑士,还有那些反抗的俘虏,全都砍下了脑袋,把首级带回驻营的安化土城外,在那里和土筑起了一座人头京观。

整整七千余首级,筑起了数丈高的京观,站在五星要塞上,都能清楚的看见这二里外的京观。

而那七千多具无头尸,被羌人填进了羌河,把羌河都给堵塞了。

五星要塞上,几千唐军看着这一幕幕,莫不愤怒万分。

他们纷纷请战,要出城抢夺尸体。但秦琅还是拦住了他们,经过上一战,此时的镇西军已无力再战,而救回来的岷州军,同时精疲力尽。

上一次冒险出战,侥幸而还,再出战,就没这好运气了。

无论有多愤怒,都只能暂时把这怒火压在心中。

两天,秦琅向所有人宣布,两天后,他将率领大家杀进安化土城,杀光那些羌人,取回阵亡将士军民们的尸首,为他们举行火葬,将来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安葬。

这两天,大家都磨好刀剑,备好衣甲,养精蓄锐。

梁建方负责整编新军,所有人都要求加入镇西军,就连那些民夫也不例外,他们都想亲手拿起武器,随着卫国公攻入贼营,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只用了半天时间,梁建方就依秦琅之令,整编出了前后左中右五营,每营五团,每团二百,共计五千新军。另编设后勤辅兵三营,计三千。

八千人马,只要还能动弹的,全都加入军中,就连那些残疾了的独臂独眼瘸子,都喊着要加入。

士气可用,军心可用。

缺少战马,就多编步团。

没有足够的武器,那么就相互匀分,一个人的装备,分成数人用,弓手们只保留了弓箭,长矛手把刀让出来,骑士们也把铁锤、钢鞭、铁骨朵等让了出来。

哪怕只分到一杆长矛,连顶铁盔都没有,但士兵们依然毫无怨言,他们只想复仇,亲自复仇。

夜凉如水。

一场白霜降下,给大地染上了一层银纱。

秦琅站在堡上,吹着夜风,望着土城方向。

“三郎,为何松州援兵迟迟不至?”张超提出疑惑。

算算时间,拓跋羌围城都快一个月了,为何松州宁远军还没到呢?从松州到叠州,虽然也不算近,但也不算特别远。

眼下又还没大雪封路,本应早就到了啊。

“阿爷肯定早就已经出兵了,但既然到现在还没到,那么不可能是被羌人半路伏击,最大的可能,应当是阿爷料定我们能守住,所以趁羌人主力进攻叠州和洮州之际,率兵杀到拓跋老家去了。”

“真的?”

“十有**,算算时间,估摸着已经到了或者是已经扫荡过拓跋老巢了,这一次,拓跋赤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注定是要血本无功的。”秦琅望着那黑夜平静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大唐已经不是几年前了,现在大唐最大的外部威胁东突厥已经灭亡了。

而内部这几年也安稳了。

几场灾害虽说让大唐有些手忙脚乱,可终究不是要命的伤害。

这种时候,党项人还敢跟着吐谷浑看不清形势的侵犯大唐,这是自寻死路。党项再强,也就几十万人口,还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他们如何跟大唐斗?

说句难听点的,就算大唐输一次输两次,可大唐都输的起,随时能够派出更多的兵马来讨伐报复。但是党项人呢?

说是全民皆兵,马背上的民族,可他们还能强的过北方草原上的突厥人?

号称控弦四十万的东突厥,都说灭就灭了,何况上次一战后,党项诸部元气大伤,八大部中有三个部落都已经内附请降了。

拓跋部也损失不少,附庸伤的更重,他一次胜利击败岷州军又如何,改变不了多少双方差距,只会引发大唐雷霆反击。

就如这一战,秦琅镇西军前后折了六百来人,加上那些岷州俘虏,一起伤亡不过七千余,但羌人前后也伤了有七千多了。

同样的伤亡,对秦琅来说,他的兵力不减反增,可拓跋赤辞却是真正的三股伤了一股,如同断了一臂了。

大唐数千万人口,伤几千人,只是折万分之一。党项羌几十万人口,伤几千,却是百分之一。拓跋部十几万人口,伤几千,那更是几十分之一了。

他们凭什么跟大唐斗?

“我现在毕竟担心的还是洮州,李道彦这个蠢货葬送了洮州漠门军,连带着岷州的兵也全送光了,羌人入侵,也不知道席君买能不能赶的及。”

洮岷诸州,以往可比羌水河谷的这些州强的多,人口等十倍于这边,以往也是边市兴盛,民众富庶,驻军也多。

可现在,李道彦败光了所有,若是羌人侵入,那大唐的损失可就大了。

“其实我应当亲自去救援洮州的。”秦琅有点后悔只让席君买去了。

“席都尉那么勇猛,带着三郎你的令符,再调动高侃高甄生他们,应当能赢的。”张超还是比较担心秦琼,他老爹张铁枪也在那边,不知道消息,总觉得不放心。

“三郎,你说这西疆为何这么乱呢?什么时候能有个太平?”

秦琅想了想道,“当大唐足够强盛,强盛到让羌戎俯首称臣,西疆也就太平了。”

“那一天还有多久?”

“很快了,我相信这一战过后,整个党项都将彻底的向大唐称臣,再不敢做乱。别看拓跋赤辞现在还挺横,可他马上就会后悔的,只要阿爷扫荡了他的老巢,那拓跋赤辞连家都回不了。”

这个冬天会很难过,就算拓跋赤辞能从秦琅这里逃走,可失去了过冬的草场,失去了储备的干草,没有了倚之为生的牲畜,那对于游牧为生的拓跋部来说,他们就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们的男人养活不了妻儿,供养不了父母,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灭绝,要么,就只能投降大唐了。

或者,他们去投奔吐谷浑,可吐谷浑那也是弱肉强食的,比大唐可凶悍的多。以往拓跋部实力较强,伏允还曾逃难到拓跋部,还要把女儿送给赤辞以拉拢关系,还封他为名王。

但是拓跋赤辞若是兵败往投,等待他的只会是被吐谷浑的那些名王们瓜分他的人马牲畜。

他们会把拓跋部吞的连渣子都不剩下。

······

安化土城中,拓跋赤辞又是彻夜难眠,他睡不着,干脆披衣而起,坐在帐中。虽然占据了安化土城,城中也有一些屋舍,可拓跋赤辞等党项人,依然还是在城中扎起了帐篷居住。

拓跋赤辞在焦急的等候着消息,昨天战后,收拢溃兵,救治伤员,一番点检,十停居然折了三停人马。

拓跋赤辞几乎惊了魂。

他当即派人立即往东面叠州去寻找那八千部众,紧急召他们回来汇合,然后撤离。

虽然战后他也斩了七千多颗唐军首级,但他很清楚,五星堡实力不减反增,新得了六七千唐军俘虏,让秦琅实力暴增。

只要给秦琅一些时间,他就能恢复过后,甚至更胜往日,到时秦琅就随时可能出兵来战,那时攻守易势,拓跋赤辞未必打的过。

帐篷掀开,拓跋思头进来。

他面色焦急,十分惊慌。

“叔父,大事不好,刚刚积石山留守族人赶来,说松州都督秦琼率细封部等万余人马,杀过黄河,横扫我拓跋部,死伤族人无数,过冬的草场被烧,草料被烧,牛羊牲畜等也被屠杀······”

完了!

拓跋赤辞晃了几晃,差点摔倒在地。

拓跋思头赶紧上前扶住他,赤辞好久才缓过神来。

“秦琼,天杀的!”

他之前隐隐有些担忧秦琼,故此早就在南面派了十几支轻骑哨探,就怕秦琼率兵赶来增援,可谁知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秦琼是个更狠的。

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困,他都不来救,反而舍近求远的跑去了积石山河曲地,袭击扫荡拓跋诸部了。

拓跋部这次几乎是青壮尽出,其它诸部也被他几次召来青壮,现在党项诸部营地,那都是老弱妇孺,和牛羊牲畜。

这个季节,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过冬的草料,准备要转场过冬。没有青壮,本来就艰难,可秦琼这天杀的还跑去袭击。

拓跋赤辞能想象到,当秦琼带着一万多虎狼杀过去时,整个草原诸部,是何等的惊慌和狼狈。

失去了青壮的营地,是抵挡不了秦琼的。

揉着脑袋,赤辞面色苍白,心在滴血。

“立即传令,全军悄悄拔营,动作要快,声响要轻,不要惊扰到五星堡,我们立即撤,离开这里。”

拓跋思头惊问,“那叠州的那八千人马还没回来,不等了?”

“顾不得他们了,他们只能自求多福吧。也许现在五星堡的唐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们得赶紧走,否则晚了就走不了了,一天也不能再耽误了,趁天还没亮,现在就走。”

“匆忙间撤退,只怕来不及。”

“有什么来不及的,轻装疾行,不好带的全都扔了。”

“我们的牛羊也不带?”

“不带。”赤辞狠下心来道。“快去传令!”

赤辞望着匆匆离去的侄子,心中暗暗期盼,但愿秦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但愿他们不知道。

第558章 截杀

反攻决战的时间快要来临,秦琅反而睡不着。虽然表面上他沉着冷静,在诸军面前是大将之风,可实际上依然还是紧张的难以入眠。

以缺马少甲的八千人马,要去反攻一万多党项羌人,不存在说谁强谁弱,现在两边都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大家都在撑着,谁能站着笑到站后,谁也说不准,尤其是羌人附近还有八千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梁建方提议点燃烽烟,传召叠州兵马前来增援。但问题是,席君买先前已经拿他手令把叠州兵马基本上都调去岷州了,现在叠州留守的兵马也没多少,这个时候有那八千羌人在叠州境内,贸然调兵前来,反有可能在路上被拦截袭击。

况且,秦琅料定,羌人应当很快就会撤走,就算调兵来援,也来不及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军心士气尚可,也只能拼一把了。

让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受伤的拓跋狼从眼皮底下离开,秦琅做不到,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当求一时一地之得失,要谋划长远,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座数丈高的人头京观,深深的刺激着秦琅,而羌河到现在都还被尸体堵塞着。

这个仇必报,而且等不了。

夜风呼啸,天更冷了。

梁建方披甲过来,“卫公也睡不着?”

“嗯,虽然很困,却又睡不着,上来吹吹风。”

“听这风声,似乎要下雪了。”

北方呜咽,天已入冬。

梁建方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

“两日后夜袭土城,感觉没太大把握,虽然整编人马,也有数千,可临时拼凑起来,只怕没有默契配合,难以号令,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那我们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你怕了?”秦琅笑问。

梁建方挺直了胸膛,“我怕个鸟,我只是觉得,五星堡得有人留守,卫公当坐镇留守,有你在堡中,弟兄们就算万一失败,也还有个退路。”

“你是怕我被拓跋羌生擒活捉?”

梁建方正色道,“这次行动很冒险,还请卫公坐镇留守。”

······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张超登上钟鼓碉楼楼顶,气喘吁吁。

“游骑急报,土城内似有异动。”

“异动?”秦琅神色一变,“不好,拓跋赤辞这是要跑。”

梁建方转头望向土城方向,也就二里地,居高临下,若是在白天能将城内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可现在是黑夜,今夜又风大。

土城里漆黑一片,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传来。

“拓跋老贼要跑,也当是白天跑吧,而且土城内没有灯火,不像啊。”

秦琅却已经转身往下走,“没有灯火,听不到动静就对了,这越发说明拓跋老贼想要趁夜逃跑,赶紧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绝不能放走了拓跋老贼!”

等秦琅沿梯而下,刚下塔楼,便又见到一名亲军来禀报,游骑兵靠近侦察,确实发现漆黑的土城中,有不少嘈杂声。

“报,有一支羌骑悄悄出城了。”

“所有骑兵上马!”秦琅呼叫。

听说拓跋羌要跑,要塞里当值的、休息的,全都迅速集结,一个个红着眼。

梁建方再次要求由秦琅坐镇城堡,他率军出击。

秦琅摆手,“别急,保持安静,先让羌人跑一会,然后我们再拦腰截断他,让他们进退不得。”

太急的话,羌人肯定会转身退回土城,倒不如先将计就将,等他们出了土城,再杀将出去。

秦琅骑上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场战争,来的突然,但他不会错过。

重新检查一遍武器。

亲军卫队忠诚的护卫周围。

一支支游骑放了出去,暗中盯紧羌人的动向。

静静的等待,无比的煎熬。

不知过了许久,游骑兵终于回来报告,拓跋羌人已经全部撤离土城,正悄然向西逃跑。

“张超,你带一个营步兵,立即入驻土城,我给你的命令只有一个,守好土城,不要让羌人退入土城,断其归路,不管外面战况如何,你都不要管。”

张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梁军使,你统带剩下步兵,跟随我统带的骑兵后面出城,我负责率骑兵冲杀截断羌人,你带步兵跟上包围绞杀。”

“卫公,让我带轻骑吧。”

“听我将令!”

“是。”

城门打开,吊桥升起,秦琅一马当先,策马冲出。

城中骑兵多马却少,秦琅只拼凑出八百轻骑,后面梁建方带着五千人马紧随其后,他们有边军、府兵、乡兵、蕃兵,有些人以前是骑兵,有些人是长矛手,有些是弓手,此刻,全都奋力迈开两条腿,紧随其后。

羌人在偷偷的逃,没有举火把,摸黑前进,行进的并不快。

秦琅也没举火,借着那点依稀的星光追击。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

虽然许多士兵只扣着顶铁盔,连件甲都没有,有些士兵只提了把横刀,连面盾也没。

八千人把原本五百人的装备匀来匀去,连武器库的装备都全搬出来了,才勉强能够人手一件武器,可众人却战意高昂。

战斗就在漆黑的夜里突然爆发。

秦琅率一千轻骑追上羌人,斜刺里杀出,一通凶猛的冲杀后,把羌人拦腰斩断,然后秦琅调个头,又往前冲。

轻骑左冲右杀,在羌人逃跑的队伍里进进出出。

拓跋赤辞急着逃跑,趁夜撤退,不敢举火,不敢有大动静,一万多人马拉成了一条长蛇。

突遇袭击,首尾难顾。

一顿混乱的厮杀过后,羌人终于举起火来,既然偷跑不了,那就战吧。

拓跋赤辞在黑夜里派亲兵传令,试图把拉成长蛇的队伍聚拢起来。

梁建方带着五千人马跑步赶到,二话不说,提着横刀长矛就砍杀起来,许多原岷州兵更是人狠话不多,不要命的拼杀,只为一雪前耻。

战斗很快就从突袭转变为全面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开。

拓跋赤辞也发现,自己的命令根本传达不下去,完全就是大乱斗了。

“往土城撤!”

眼看羌人居然被唐人杀的节节后退,拓跋赤辞也慌了,只能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也不管到底能不能传达执行。

向土城后撤,期望能够退入土城,重整部伍。

早知如此,还不如等天亮后光明正大的撤退,还能更有防备,现在这样,反而是被唐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首尾难顾。

“我有一万多人马,秦琅连那些败兵俘虏在一起,也不过数千,就算我们被突袭了,也是我众敌寡。”拓跋赤辞如此安慰自己。

他叫来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二人,此二自连接兵败后,已经被赤辞剥夺了统兵之权,一直随在他身边。

现在,拓跋赤辞将自己身边的亲卫拔出一千交给二人,他让二人去遏制唐骑,稳住队伍。

思头和细干领命而去,率军往回杀,但一回头,却发现赤辞居然毫不犹豫的已经带着前锋继续往西跑了。

赤辞居然就这样逃了,临走还让他们两个殿后掩护。

思头咬牙,细干皱眉。

黑夜里。

秦琅率着亲军卫队骑兵,猛的杀了过来。

拓跋思头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秦琅,细干也看到了。两人心中有一瞬间,升起过要冲杀过去生擒秦琅然后逆转战局,获得胜利的念头。

可下一瞬间,当看到秦琅带着他的骑兵一路所向披縻,沿途羌人纷纷避乱奔逃后,他们都明白,大势已去了。

再一想到积石山下的拓跋部营地,都正在被秦琼横扫时,两人心中升起一股悲伤。

再扭头望向另一边,拓跋赤辞已经将他们远远抛弃,逃循于黑暗之中不见踪影了。

“我要向卫国公请降了,你呢?”拓跋思头望向细干,眼神里带有戒备。

“一起吧。”拓跋细干一声长叹,这位曾经是拓跋赤辞的心腹大将,从赤辞的卫队长做起,但现在他只感觉到赤辞的抛弃和无情。

“好,一起!”

秦琅率兵冲杀。

前方一支骑兵拦住去路,看装备很精锐,人马也难得保持着整齐。

突然,那队伍前头举起了白旗。

然后火把下,看到两员羌将,带领众羌下马,一齐跪伏在地,高呼请降。

秦琅勒住战马,豹子头带着惯性一直冲到了羌人面前,人立而起,连连嘶叫。

“拓跋思头,拓跋细干,向卫国公乞降!”

“我等愿降!”

秦琅扫过二将,“你们就是在松州城下被我击败过的那二人?”

“正是我等。”

“拓跋赤辞呢?”

“带着千骑,往西逃了。”

秦琅有些意外,拓跋赤辞这么干脆果决?这仗打的正酣,居然直接弃军而逃?

不过当秦琅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的万余羌人,早已经被唐军冲杀的狼奔鼠突,四处逃窜了。

“本都督接受你们的投降。”

天未亮,战事便结束了。

拓跋赤辞弃军逃跑,拓跋细干和拓跋思头这两员大将的阵前投降,让其它本就已经崩溃的羌人再无斗志,纷纷投降。

秦琅原以为会是一场血战,谁料到只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第559章 一战灭人国

黄河岸边。

秦琅带着人穷追不舍,追了三天三夜追到了黄河岸边。

拓跋赤辞被堵在黄河边上。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在黄河对岸,也已经出现了一支兵马,遥遥能看到那面高举的大旗上的秦字。

秦字旗。

前面是秦字旗,后面也是秦字旗。

看着西岸如黑潮一样涌现的唐骑,还有那面秦字旗,赤辞明白,他遇到秦琼了。他逃了三天三夜,舍弃了自己的部族,结果依然还是没有逃脱。

若没有秦琼,这条黄河拦不住他,他们有携带的羊皮筏子,吹上气就能浮渡黄河,可秦琼来了。

前世得罪姓秦的了吗?拓跋赤辞心想。

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百骑。

一千骑逃离五星要塞,这一路上不断有人被击杀,也有人干脆脱离他自己逃命去了。

能跟随着他的,都是他最心腹最忠心的卫队。

秦琅骑着马缓缓过来。

相距一箭之地停下。

“拓跋赤辞,可肯上前一会?”

赤辞拔剑,欲自刎于黄河边,亲兵死死的抱住他,抢下了剑。

“大王,万万不可。”

许久之后,狼狈的拓跋赤辞来到了秦琅面前。

“拓跋赤辞,又见面了。”

“卫公想说什么?”

“我想说,为何三日前在五星要塞下,要不辞而别偷偷的跑呢,这岂是做客之道?你一路远来,总得让我尽地主之谊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死心吗?为何还不跪降?”

拓跋赤辞一张老脸红了又紫,紫了又青,硬着头皮骑在马上不吭声。

梁建方劝秦琅,“何必跟这老贼废话,直接乱箭射成刺猬,然后砍下首级,送去洛阳便是。”

秦琅看了看河对岸的秦旗,摇了摇头。

他也没料到,能在这里碰到秦琼。

半个时辰后。

秦琅在黄河边迎接秦琼,他乘着羊皮筏子渡过黄河而来,爷俩再次相见,互相打量许久。

秦琼看看儿子,又看了看被秦琅手下包围在河边的那几百羌骑。

“他们是谁?”

“那个在中间的老家伙,便是拓跋赤辞了。”

秦琼惊讶,“党项羌首领拓跋赤辞?”

“嗯,正是他。”

秦琼拍了拍儿子肩膀,“难道拓跋部已经被你尽歼?”

“那倒没有,这拓跋老贼带兵围我叠州五星堡,我跟他对峙月余,他前后调来了两万多党项人马,数次围攻而不下,前些天老贼押来一万多岷州败兵俘虏,想逼他们来填壕破城,我不得已率军出城血战,救出了六千余人,那一战也斩杀了拓跋老贼五千余,老贼元气大伤。”

“我本来打算是几天后发起反击的,谁料老贼半夜偷跑,现在想来估计当时是听到消息,知道阿爷你宁远军在扫荡他老巢,这才急着跑路的。我幸好发现,于是率军追击,五星堡下大败羌人,这老贼带着千余精锐,居然弃部族而逃,我这一路紧追,追了三天三夜追到这黄河边上,幸好阿爷你到了,否则他们就要渡河了,我这也没带过河的工具,倒是差点要让他逃了。”

秦琼拉着秦琅问了些战况。

“你也还不知道洮岷那边的情况?”

“我先前派了席君买去增援了,高侃高甄生二将也会率兵过去,应当能挡住羌人入侵。”

“阿爷你从积石山过来,收获如何?”

秦琼收获不小,有细封部等做向导前锋,秦琼这一万多人马在党项草原深入腹心,虽说高原反应影响行军,可唐军顶着高反和寒冷,硬是横扫了空虚的党项诸部。

前后斩杀近万人,招降诸羌三十余万人马,可以说,整个党项,都被秦琼这次彻底杀穿了,后方留守的诸部,多是老弱妇孺等,哪经的起秦琼这样的战神扫荡。

不降既死。

开始有几个部落抵抗,直接被灭绝后,其它诸部便彻底的被震慑了,之后便是所到之处,无不降服,有些部落还试图逃跑,可带着牲畜等哪跑的快,最终也是被追上,然后要么降要么死。

北起积石山,南到白兰山,西到西倾山,整个黄河上游的河曲地区,党项八部,以及诸多小姓,这次是彻底的被扫服了。

三十余万党项羌人,纷纷投降。

因为投降的人太多,所以还影响了秦琼原计划里回援叠州的速度,要不然,他应当要早些天就来了。

秦琅听的也是目瞪口呆。

三十余万人啊,这确实意味着整个党项部落,完全的投降了,也就还剩下出征在外的那几万人了。

可现在拓跋部叠州这一路,主力尽灭,还剩下八千人还在外。

至于洮州方向,也不过两三万羌人。

党项羌这次确实完了。

一年之内,两次大战。

上一次,八大部中三大部投降归附,而这一次,剩下的五部也被打跨了。

“恭喜阿爷立下不世之功啊。”

“这算什么,我不过在后面捡个漏而已,这次真正立功的倒是你。”秦琼瞧了瞧拓跋赤辞等,“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请阿爷决定。”

“我建议招降他。”

秦琼在草原上杀万余羌人,招降三十余万,但事实上,秦琼也不可能把那三十多万羌人都俘虏押走,所以实际上还是招降之后,直接任命头人们一些临时官职,又带走了一些贵族头人及其子弟们。

另外顺便收了一波进贡,其实就是搜刮了下羌人部落的财富,金银玉石以及羊毛牛皮,顺便收走了许多马匹牛羊。

此外,羌人依然还是留在原地生活,只是名义上他们已经臣服大唐了。

秦琼建议对拓跋赤辞如同细封步赖一样处置,招降他,然后把他带到洛阳去。

“拓跋赤辞难道不杀吗?”秦琅问,“这个拓跋赤辞手上沾染了太多大唐将士百姓的血。”

他想杀了拓跋赤辞,不仅因拓跋屡次侵犯大唐,而且也因为这老家伙也确实挺厉害的,这种人当然最好杀掉。

但秦琼却另有考虑。

“党项羌与白兰羌向来是吐谷浑的两大附庸,尤其是党项羌,在吐谷浑入侵中原时,向来充当急先锋的角色,而每次中原若大举讨伐吐谷浑,他们则经常退入党项羌地躲避锋芒。党项羌地地形复杂,气候恶劣,中原军队深入,往往难以适应,而出现头痛恶心等症状,尤其是大军深入,粮食补给等困难。”

秦琼考虑的是整个国家级的战略层面问题,从国家角度上来说,党项也就几十万人口,实力算不得很强,可他们处的位置很特殊。他们与吐谷浑的关系,更是大唐跟吐谷浑战争的一个关键点。

“欲攻吐谷浑,必先降党项羌。”

拓跋赤辞以往是跟吐谷浑关系最密切的党项首领,有伏允的支持,使的他虽是拓跋部族长,但其实也是名义上党项八部的盟主首领,在党项有很大的号召力和威望。

杀了他,好处没多少。

可如果留他一命,将他带到洛阳控制起来,则朝廷可以借此增强对降附的党项人的影响和控制。

使的党项彻底的与吐谷浑脱离决裂,那么下一次与吐谷浑战争时,党项就不再是吐谷浑的盟友先锋,和避难基地了。

反而会成为大唐威胁吐谷浑侧后的一把尖刀。

从这些角度上来说,应当留拓跋赤辞一命。

毕竟几十万党项羌,大唐不可能尽杀屠灭,而以党项羌地的复杂与恶劣,屠灭了党项羌,朝廷也没能力马上占据这些地方,那么结果便是吐谷浑趁机占据这些地盘。

“可就这样饶过他,太便宜他了。”

秦琅一想起五星堡下,那几千人的惨死,就不由的怒火难熄,尤其是安化土城的那座京观,七千大唐将士的首级啊。

“以大局为重!招降党项,是灭吐谷浑的关键。”秦琼说道。

对秦琼这等级别的大将来说,当然很清楚大唐贞观君臣们的战略思路,先灭北方东突厥,然后要降掉西北的吐谷浑,接着朝廷就要重回西域,再降西突厥。

等到这些边患解决,那么朝廷便要最终再次发起征辽之役,把东北之虎高句丽灭掉。

这个战略是不会错的,贞观君臣们完不成,那就将来太子继位后,新天子继续干。

总之路线方针不会错。

党项是小,吐谷浑是大。

“好吧。”秦琅点头,“但请阿爷让我来处理?”

“好,他本就是你的俘虏,你的战功。”

秦琼不想抢儿子功劳,退到一边。

秦琅回到自己的队伍。

梁建方小声问,“司徒是不是不让杀拓跋老贼?”

秦琅嗯了一声,然后对手下喝令,“留下拓跋赤辞性命,其余人杀光,一个不留!”

梁建方愣了一下,秦琅瞪他一眼,他立即兴奋的道,“末将听令。”

早就按捺不住的镇西军骑士们得到军令后,纷纷张弓搭箭。

惨叫声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羌骑倒下,虽然他们试图抵抗反击,可此时又如何还有机会。

秦琼惊讶转身,看着儿子咬着牙一箭接一箭的射击,一个又一个羌人倒下。

等弓停箭歇,黄河岸边,已经只剩下了拓跋赤辞一人还站立着,他身边的三百忠心卫队,一个不留的都被射杀了。

鲜血汇聚流入黄河,清澈的河水也为之染红。

秦琅丢下弓,拔出横刀走到拓跋赤辞面前。

赤辞愤怒万分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只疯狗,见到秦琼上前,提着刀就冲了上来。

秦琅示意亲军退下,提刀与拓跋赤辞在羌人尸堆里交战,两人刀来刀往,猛烈劈砍上百记。

拓跋赤辞气喘吁吁,力气不接,秦琅却步步紧逼。

一刀挑飞拓跋手中满是缺口的大刀,秦琅一脚将拓跋赤辞踹倒,然后将他踩在地上。

大脚踩在他胸前,让他动弹不得。

“老贼,今日我可心留你一命,但你得向我跪地求降。”

“休想,要杀就杀!”

“老贼,真当我不敢杀你?哈哈哈,你若够硬气,那就别降,但我可不止杀你一人,我还将诛你满族,一个不留,敢吗?”

拓跋赤辞满脸紫胀,狰狞万分,“你敢?”

“我有何不敢?你可要一试?”

秦琼缓步走来。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拓跋族长,只要你归附大唐,我秦琼向你保证,你和你族人都将得到赦免和安全。”

“你说话算话?”

“当然,我秦琼向来说一不二。”

赤辞剧烈的呼吸着,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秦琅却依然不松开脚,“向我和镇西军将士们跪地请降,才算数。”

“你不要欺人太甚!”

“拓跋老贼,你在五星要塞下,驱使着一万多手无寸铁的俘虏,无情的射杀他们时,你怎么不说别欺人太甚?你砍下七千大唐将士军民首级,然后垒起数丈高的人头京观,你用七千多具大唐将士军民的尸体,把羌河堵塞时,怎么不说别欺人太甚?”

“跪地,求降,否则杀无赦,今日,就是天王老子在此,不跪地求降也救不了你!还有你全族人的命。”

“秦琼,你承诺过我的。”拓跋赤辞向秦琼大喊。

秦琼却转身,“这是你和镇西军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也好。”

赤辞怒极,却又无能为力。

他看着旁边满地的亲卫尸体,相信那个疯子一样的秦三郎确实做的出来任何事情。

“放开我,我跪!”拓跋赤辞咬牙切齿。

秦琅松开脚,退到一边。

拓跋赤辞起身,咬着牙屈辱万分的向秦琅和他身后的镇西军军士们跪下。

然后磕头。

“拓跋赤辞向卫国公,向镇西军请降!”

秦琅扭头,望向梁建方等将士们,“你们可答应拓跋赤辞的请降?”

众人沉默。

秦琅转回头,对拓跋赤辞不屑的道,“大家没听到,再来。”

如此三遍之后,梁建方才终于上前,“允降!”

“允降!”

诸将士咬牙切齿喊道。

党项羌的首领,在黄河岸边,跪地向数百镇西军骑士们跪地请降。

秦琅上前,伸出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秦琅却不是扶拓跋赤辞起来,而是拔刀,一刀割下了拓跋赤辞的左耳。

拓跋赤辞血流不止,秦琅将那只左耳扔向镇西军士们,“收存好这只左耳,记录斩拓跋羌首级一级。”

镇西军将士们齐声高呼,“记,斩拓跋羌贼,首级一级!”

拓跋赤辞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却只能含恨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任血流了满颈流面。

秦琼对着儿子摇了摇头,觉得这行为有些过份。

秦琅却扔掉那只耳朵后,转头便走,“阿爷,拓跋赤辞便交给你了,我不想让这老贼污了我们的眼睛。”

“何必呢?”

“当然有必要,为了那数千五星要塞下死去的将士,也为了黄河岸边岷州军战死的那上万人。”

第560章 御驾亲征

“洮州都督久且洛生兵败投降,洮州失守。”张亮跪坐在洛阳宫的御书房里,殿中仅君臣二人,即便如此,镇抚使张亮汇报这个消息时,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李道彦为镇西军游骑所救,带到叠州五星要塞,被秦琅关押。拓跋赤辞率党项羌围困五星要塞,秦琅与梁建方也被困要塞,只有五百镇西军士,安化县土城已失守。”

“是被攻陷还是弃守?”

“秦都督在羌人到来前,疏散撤退了安化城中的百姓,留守了些羌人城傍,象征性的守了几天,羌人发起进攻,便让蕃兵撤往叠州了。”张亮如实回答。

“哦。”这些消息让李世民心头沉重,原本以为上次松叠之战后,暂时停止了边战,谁知道,这么快又来了一场更大的边乱。

李道彦啊李道彦,他哪里来的胆子,秦琼秦琅都不敢这样轻敌深入,他居然敢擅自出兵,两万余人马啊,就算其中边军、府兵仅几千人,但这次也严重动摇了陇右的边防,让大唐的西疆防线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久且洛生按律当诛。”震怒的皇帝,已经不愿意给久且洛生半点脸面了,死了也不打算放过,他比上次的蒋善合与武士彟更可恶。皇帝叫来内侍,让他召来翰林学士承旨马周草诏。

“将久且洛生除名,抄没家产,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掖庭。悬赏,有能擒斩久且洛生者,重赏!”

马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笔草写内诏,毕竟这次久且洛生犯的罪太大,损失也太大了。

“岷州都督李道彦按律当诛,念其为朕同宗,开国从龙有功,赦其死罪,除籍为名,贬为庶人,抄没家产,全家流放交州。”

至于随李道彦久且洛生擅自出战的岷州都督府将领们,统统免职。

“松州都督秦琼率兵出松州,叠州折冲都尉席君买奉秦琅令率叠州兵增援岷州······”

一个个消息奏报,这两个消息让皇帝稍稍振奋了一点,可皇帝依然很担忧。

“五星要塞在哪,为何只有五百兵马,能不能守住?”皇帝让人取来地图,张亮早有准备,为皇帝在地图上圈出了五星要塞的位置,并做了这座新建要塞的一些简单介绍,他知道的也不算多,只知道这要塞是秦琅用时不到两个月时间建立起来的,城堡占地不过五十亩而已。

李世民一听这城如此之小,又只有五百士兵,城中也没有能协守的军民,不由的越发的担忧起来。

“秦琅为何不退回叠州?镇西军城险固易守,上次赤辞六万人马都奈何不了?”

“或许是羌人来的太快。”

“不可能,你不是说秦琅派兵救下了李道彦?还让安化城羌民疏散撤离,他怎么会走不了?”

“或许卫国公是要掩护安化城百姓撤离!又或许,是要接应溃败岷州兵马。”张亮道。

李世民有些恼,“这个秦三郎,在搞什么,他堂堂叠州都督,为何却如此犯险?”

张亮劝说皇帝,觉得秦琅向来勇猛敢战,赤辞上次是他手下败将,这次也应当没事,“卫国公把席君买从五星要塞派回叠州,让他召集兵马去岷州增援,而不是去五星要塞增援,说明卫国公很有自信,并不惧羌人。”

李世民听了,倒觉得有些道理。

只是皇帝远离前线数千里,一时手头情报也不详细,根本搞不清楚整个战局形势,可若仅从镇抚司传回的一些情报来看,秦琅这是在玩火。

五百人守五十亩地的小城堡,要硬抗拓跋赤辞的大军,这并不轻松。

“吐谷浑呢?”皇帝问。

“吐谷浑调动频繁,伏允派其子尊王率兵寇鄯州,其弟东宁王率兵攻廓州,又派一军往河、洮方向,汇合拓跋赤辞之子入侵。

李世民盯着地图,越看越恼。

伏允这是铁了心要全面入侵了,四路兵马,分别沿湟水、黄河、离水、洮水进攻大唐陇右边州。

洮州已经失守,岷州幸得秦琅派席君买率叠宕武诸州兵增援守住,而鄯州廓州等现在危急。

本以为上次秦琅歼灭了吐谷浑万人,把无素生擒送来洛阳,伏允应当老实会了。

“是朕大意了,上次战后,秦琼父子就都上奏,说党项、吐谷浑很可能在秋后报复出兵,朕料他们不敢,料错了。”

眼下是十月,算算时间,党项出兵时正是九月秋后。

上次战后两个多月,党项人和吐谷浑人都已经稍恢复了些。

张亮赶紧道,“若非李道彦贪功,想出假招降真劫盟的坏主意,或许本来不会有这次乱事的。”

可李世民却摇头。

“拓跋赤辞老贼,不是那般轻易会接受招降之人,他上次实力还在,安敢真心受降,只怕李道彦算计他,这拓跋赤辞也在暗里算计李道彦。结果李道彦那般蠢,敢深入到党项羌河曲地,这才招致全军尽没。”

若是在岷州边境会盟,哪怕拓跋赤辞心怀鬼胎,也不致全军覆没啊。

皇帝盯着地图。

秦琼率军离开了松州,可能是往叠州增援,可叠州军却跑去了岷州增援,秦琅只有五百人守孤悬于外的五星要塞。

险之又险。

李世民是一个优秀的统帅,他能一眼看出,若是秦琅能守住五星要塞,那么确实能引诱拓跋赤辞于此,拖住羌人不少主力,既能守住叠州门户,也能分担洮岷很大压力。

可问题是,秦琅上次能守住叠州,那是因为叠州是一座修了五十多年的险城,但五星要塞却只用两月时间刚修好,也才五十亩地,听张亮说城墙都是堆土而城,城墙斜坡,而且不算很高。

“秦琼在哪儿,为何席君买都已经到了岷州,秦琼却始终不见踪影?”李世民问。

张亮回答不上来,按说秦琼应当赶到叠州了,可事实上,镇抚司现在根本没有秦琼的位置。

拓跋赤辞在不断调动党项诸羌,每天都有羌人源源不断的赶向五星要塞下,和洮州。

“席君买检校岷州刺史。”

“急调薛万彻任洮州刺史。”

“急调程咬金任廓州刺史!”

想了想,李世民又对马周加了一句,“罢岷州都督府,洮、岷、叠、宕、武州,置叠州都督府,提升为中都督府,秦琅使持节,都督叠岷五州诸军事。”

······

皇帝召集宰相重臣们廷议。

“朕要御驾亲征!”

皇帝一开口,就引的房玄龄等齐齐变色。

“陛下,万万不可。”

魏征等齐齐反对。

“陇右战事正急,朕岂能坐视。”

“陛下,陇右有战,朝廷调兵遣将便可,又何需陛下亲征?况且今秋虽说没有前两年的霜冻严重,可秋播也受了影响,使的今年秋收还是没能丰收,北方经连续灾情,元气大伤啊。”

长孙无忌也认为虽然陇右战事起,可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党项大举入侵,吐谷浑也兵分四路犯境,还叫不严重?”

“陛下,仅仅只是李道彦擅自出兵折了两万人马,久且洛生兵败投降失了洮州,这当然不算严重。”萧瑀顶了回去。

“那依萧公之见,要何等程度才算严重?兵临长安才叫严重吗?”李世民问。

“陛下,吐谷浑没那个本事兵临长安城下,别说打到长安脚下,就是兰州、渭州城下他们也到不了,所以说根本不用如此惊惶,更用不着御驾亲征。陛下安心在洛阳治理国政,恢复民生才是首当其要。”

“至于吐谷浑人和党项,交给前线将军们就好,陛下若是再不放心,可调李靖前往凉州坐镇,调柴绍镇守渭州,再派薛万彻、程咬金、张士贵等大将统兵增援前线,则保万事无忧。”

一群宰相们死死按住皇帝要御驾出征的打算,主要还是怕皇帝这个时候又要早打大打,要打灭国之战。

朝廷现在实在折腾不起了,皇帝若亲征,肯定不会满足于守卫边境,打退入侵之敌而已,他肯定要反击吐谷浑、党项,这样一来,这战事可就全面升级了,大唐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准备。

今年虽没有严重霜冻之灾,但秋收也只是正常年景的一半多点,今冬百姓们不用再逃荒了,但也得勒紧裤带过日子。

这种时候,跑到陇右去御驾亲征,得调动多少兵马,得耗费多少粮食,朝廷宰相诸公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啊。

就算让前线将领们打仗,都得严格控制兵力规模,否则后勤补给就会跟不上。

杨师道甚至说根本用不着派那么多将领过去,上次党项入侵,秦琼爷俩就搞定了,如今有秦琼爷俩在,应当不用担忧的。

将领多了还不好指挥,兵马多了还难以补给,就让秦琼挂帅,秦琅为副将,让他们爷俩打就好了。

李世民对姐夫杨师道这种观点有些无语。

秦琅现在也还自顾不暇呢,他五百人被围在叠州前线要塞里,如何指挥战局?

他想亲征,可所有宰相们都反对。

最后一通商议,决定由留守长安的右仆射李靖坐镇秦州,这是陇右通往关中的门户。

柴绍坐镇凉州,李道宗坐镇兰州。

程咬金前往鄯州,段志玄前往廓州,薛万彻前往洮州,张士贵前往河州。

先调集陇右之兵进行防守反击,暂不征召关内、朔方、山南、剑南等道兵马,宰相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控制住战事规模,绝不让他随意升级。

皇帝虽然百般不乐意,可最后也无奈,只好同意了。

对诸将的要求,是击退入侵的敌军,但无朝廷旨意,严禁越界深入敌境。

第561章 休得放肆

房玄龄、长孙无忌、侯君集、萧瑀这些平时难得意见一致的宰相们,今天却都同心协力的把皇帝按住了。

没有人觉得眼下适合发起灭吐谷浑之战。

同样的,没有人觉得这次陇右之战结果会好看,但再不好看,也只能先忍着。这一次,宰相们达成的一致是挡住吐谷浑和党项的联手入侵,收复丢失的州县,然后就可以了。

不需要越境反击,更没打算一战灭党项,破吐谷浑什么的,没这个计划,也没这个准备。

怎么也得万事俱备之后,才能发起雷霆一击。

出了宫殿,长孙无忌问兵部尚书侯君集,“你认为年前,能击退吐谷浑和党项吗?”

侯君集一身紫袍,胡子精心修剪过,他手插着腰间玉带,“洮州失守,洮水一线已经无兵可用,岷州虽有个席君买,可此人原只是个果毅都尉,只怕也难挡大任,带着叠宕调来的几千兵马,也只怕未必挡的住吐谷浑和党项的凶猛攻势。”

“我最担忧的还是秦琅,他太托大了,率五百人守一座边境要塞,孤悬于外,叠州兵又被他派到岷州去了,我也不知道秦三郎哪来的自信和勇气,敢如此托大,可自大轻狂,总会被教训的。”

说到这,他心里甚至有点小兴灾乐祸之感,莫名的舒服。

长孙无忌皱眉,“你觉得秦琅会败?”

“败才是正常,兵部有叠州的沙盘,那个小要塞在最西面,选在一处较平坦的山谷里,毫无险要可言,又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建成的,你说这样的要塞能有什么防御力?”

拓跋赤辞也是个老狐狸,秦琅终究还是嫩了点,他心里想着。

长孙无忌心中一叹,也觉得秦琅终究是托大了点,“也许秦三郎是在等秦琼的援兵。”

侯君集微微一笑,“说到这,就得说他们秦家人都很爱弄险了,秦琼早就出了松州,本来顶多十来天就能到,可为何一直没出现?很明显,秦琼并没有直接去救援秦琅。”

“那秦琼去哪了?”

侯君集得意的道,“定是趁党项齐出寇边,秦琼深入党项腹地去了,学秦琅上次那样。”

“如果秦三郎能够撑的住两三个月时间,那秦琼这招倒也是艺高人胆大,避实就虚,趁机扫荡羌人后院。可问题是,秦琅五百人守一座小小要塞,他能在拓跋赤辞手下坚持多久?十天半月,还有一个月?我以为,一个月最多了,可一个月秦琼肯定赶不回来。”

“秦三郎把叠州兵派去岷州,自己孤军守孤城,以为秦琼能马上赶来救他。而秦琼呢,定也是以为叠州镇西军数量不少,而叠州城又紧险,秦琅只要退入叠州城,如上次一样坚壁清野,便能不惧羌人。”

“结果嘛,爷俩都想差了,所以现在秦琼也许在党项腹地横扫,大开杀戒,但秦三郎可就危险了,说不定此刻,那座小小的堡垒已经被拓跋羌人踏平,秦三郎也跟李道彦一样大败,甚至是逃都逃不出去,直接跟久且洛生一样,无奈投降了。”

“应当不至于!”长孙无忌觉得侯君集的话虽有理,可秦三郎向来的表现,让他还是对他有很大信心的,这小子若是没有半点把握,敢这么玩?

“长孙公莫要不信,我分析的可是很有道理的,不信的话,走着瞧便是。”

“兵部就坐视不管?”长孙有些不满侯君集的这态度。

“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兵部也已经想了几个救援之策,可远水难解近渴,只怕不待我们的援兵赶到,秦琅早就已经撑不住了。”说完,侯君集叉手做礼,然后转身走了。

长孙站在那里怔神许久,一声长叹。

难道这次秦三郎要跟武士彟一样轻敌犯错了?

但愿秦琼能够早点赶回去救秦琅吧,长孙家跟秦家联姻,又都是太子一党核心,长孙还是不希望秦三琅兵败的。

······

叠州,五星要塞下。

两军会师,欢声雷动。

拓跋赤辞缺了一只耳,神情落寞的跟着回到要塞下,他第一次进入到了要塞里面,一路跨壕越堤,穿堡入城,才终于发现了这座城堡的玄机,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难攻。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堡垒,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处平坦开阔地,无险无坚,却能打造出这样一座小而精悍无比的城堡要塞来,虽然这种要塞只做驻军用,并不能居住百姓,建有市集等,可对于军事来说,确实非常管用。

尤其是那一座座六七丈高的碉楼,小却高,对于奔驰如风来自迅捷的羌骑来说,也成了难以突破的防线。

进入牙城,堡中杀牛宰羊,战场上的伤马死马也没浪费,剥了皮后大块大块的肉分割下来,大锅炖煮。

参军们忙碌无比,统计战果,登记缴获。

轻骑兵们还在四处搜捕羌人逃兵。

投降的羌人很多,战死者也很多。

拓跋赤辞围五星要塞一个多月,前后调集来近三万人马,其中八千分兵深入叠州,去扫荡劫掠,剩下两万余人围城。

结果前后数战,拓跋赤辞死伤七千余,本还剩下一万五左右,结果昨夜想要偷偷逃跑,连牛羊帐篷等都扔在土城不要了,结果还是没跑成。

拓跋思头、拓跋细干率千骑战场倒戈,随后为唐军劝降了约五千多人,另外唐军约俘虏了三千多人。

剩下的,基本上都被杀了。

有的是直接被战场上斩杀的,也有受伤后被唐军直接砍死的,虽然上头有不杀俘虏的命令,但好多士兵都原是岷州兵,河曲兵败后受尽侮辱,饿肚子挨打骂,甚至还动不动会有人被处死,还被押来填壕攻城,幸好得救。

如今面对羌人伤兵自然也不会有客气,见到伤重点的,直接就补上一刀,送他上西天。

对这种事,军官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伤兵也是累赘,留着还要浪费医药、粮食,但也还会是有很多伤兵会死掉的。

拓跋赤辞被秦琼请上坐,可此时的他哪还有半点心情。

他入城时,看到土城那座唐人京观,已经被拆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址上筑起的羌人京观。

之前战死的七千多羌人士兵,尸体被火化掉了,而这次死掉的七千多羌人尸体,唐军直接给他们也堆起了京观。

那些羌人大小头领们的脑袋被砍下来后,更被唐军们直接把头盖骨取下来做成酒器。

一个个狰狞恐怖的酒器,被唐军士兵们挂在腰上,拥有一个羌人头骨酒器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流行。

结果现在镇西军士兵们,基本上人手一个。

头领们的不够了,那就普通人的。

镇西军们甚至还特意查明这些头骨主人的身份,然后请参军或工匠们,帮他们在头骨酒器上,刻上原主人的名字、身份等。

使之成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酒器。

七千余战死羌人,死人头颅被砍下,左耳朵割下去记录军功,头盖骨还要被取下做酒器,剩下残缺不全的脑袋,各着人尿马粪与烂泥,一起封垒筑成京观。

他们的尸体被剥光后,扔入了一个个乱葬坑中。

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走了进来,一眼发现了拓跋赤辞,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不敢对视。

但听说拓跋赤辞都已经向镇西军和秦琅跪地请降之后,便又放松口气,既然大家都降唐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面对的了。

“取酒来,一起举杯庆祝大捷!”秦琅道。

于是梁建方等军官们,纷纷从腰上摘下自己的羌人头骨酒器摆在案上,把酒杯挪开。

这些酒器制作的其实挺粗糙,甚至还带着暗红的斑痕,秦琅看着直皱眉,但梁建方等却显摆似的摆在上面,还开始介绍起自己酒器原主人的名字身份等等,身份越高的自然就越显得酒器的高档了。

“等有空,我还要找高明的匠人,给我把这酒器好好打磨打磨,再镶点金边银环,嵌几个宝石上去,将来做为传家宝,代代相传。”

梁建方的话引的这官们一齐大笑。

秦琼带来的松州军官们没有酒器,只好干笑几声,而细封存义等内附羌人首领们,此时则更加尴尬。

拓跋赤辞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二人则在众人哄笑中,也掏出来一个头骨酒器。

二人向众人介绍他们自己的酒器,来自于同族羌人首领,却是昨夜他们亲自斩杀的不肯降唐的头邻的。

“降人向卫公献上此酒器,此酒器主人拓跋宁力原是我拓跋部的长老,拥有千帐部落,因冥顽不灵,而被我亲自斩下首级,剥下头盖,制成这酒器,又请镇西军参军为我刻上了拓跋宁力的名字等。”

秦琅微微皱眉,对拓跋思头这种行为很不耻。

拓跋细干也赶紧捧起自己的酒器,却是要献给上次在松州将他大败的秦琼。

赤辞突然大吼一声,猛的跃向二人。

梁建方等几员将领挥着拳头,把赤辞砸的脸青鼻肿,那包扎的左耳伤口也迸裂出血。

“拓跋赤辞,这是我秦琅五星要塞牙城军议厅,不是你拓跋部的帐篷,休得放肆!”秦琅喝斥。

被死死按住的拓跋赤辞红着眼睛盯着侄儿思头和曾经的心腹细干,用羌语不停的咒骂二人,二人远远避开着,却也不接话。

拓跋赤辞咒骂不停,梁建方道,“这老贼忒不识抬举了,要不把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将他的头盖盖掀开来做个酒器,将来献给皇帝陛下。”

秦琼摆手,“来人,送拓跋族长下去休息。”

第562章 屠城三日

当五星要塞暗下来之后,梁建方来到他的书房。

“一个好消息,八千羌部请降了。”梁建方挺高兴,随着这八千羌人的请降,他们取得了完胜。

“拓跋思头还有点用处。”秦琅笑笑,这个投降在他的意料之中。击败拓跋赤辞之后,他便已经派人封锁河谷,要收拾这支羌人。

拓跋赤辞逃离前,曾派人去传令让这支羌人撤回,当他们返回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

面对着秦琅和秦琼爷俩加一块三万多人的兵马,那八千羌人,绝望了。拓跋思头奉命前去劝降,还带上了拓跋赤辞的令箭。

没有人会愚蠢到这个时候还要负隅顽抗。

何况,秦琅还给他们开出了不错的投降条件,保证他们安全。

这支羌人先前奉命分兵深入,本想寻找机会,攻掠叠州诸县,抢掠一番,谁知道叠州主力虽让席君买带走了,可镇西军也还留有部份兵力,再加上乡勇、蕃兵城傍,他们退据各个城堡,坚壁清野,让这支羌人毫无机会,犹如狗咬刺猬一样,无处下嘴。

东游西逛,其实毫无收获,就算拓跋赤辞不来传令,他们其实也早就准备撤了,本身他们就没有敢怎么深入,生怕被围,一直在边上转悠着,一接命令就退,结果还是晚了。

现在秦琅手里有一万六千多羌人降军,老老少少都有。

“三郎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羌人?”梁建方这样问,是因为秦琼之前扫荡党项河曲,招降三十余万,结果都是依然就地安置,实际上就是得到他们的投降归附后,任命了头人们临时官职,然后带走了一些贵族子弟,拿走了一批财物、牲畜而已。

梁建方等镇西军士兵,尤其是原岷州兵,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处置,秦琼招降的人他们管不着,可是五星要塞下这一万六千多降羌,他们不想这么轻易放过。

“若是就这样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羌人反复无常,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

秦琅把手里的一份报告放下,“那你和弟兄们想怎么处置他们?全杀了吗?”

“全杀了,包括那个拓跋赤辞,连同拓跋思头和细干那两个无耻小人。”梁建方恶狠狠的道。

秦琅摇了摇头,他告诉梁建方,先前交战时,弟兄们趁机多杀了几千羌人,他睁只眼闭只眼,那可以算是阵斩杀伤。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些是俘虏。

一万六千多俘虏,不可能一声不吭就杀了。

朝廷不会允许,他阿爷秦琼也不会允许的。

“可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过几年,或者十年二十年后,他们或他们的后人又卷土重来?”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这一万六千多羌人,我一个也不打算放回去,但也不会杀掉他们。”秦琅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准备把这些投降的羌人拆分打散,不按原本的部落,而是以家庭为单位给他们彻底的打乱。

“然后呢?”

“十户抽一,每十户中抽一户,加入镇西军,负责屯田筑城修路。”十户抽一,大约能抽五百户左右,这些人就是镇西军里的厢军,不负责做战,专负责种地筑城等劳役。

再十户抽一,又抽五百帐,划给草场牧地,专门替叠州镇西军牧马养羊。

十去其二,剩下的再抽三成,迁到岭南去落户。

剩下五成,在叠州就发安置,分置于八县之内,半耕半牧,编户齐民,给他们划地,让他们垦荒种地,牧牛放马,然后按朝廷税法纳税。

抽到入镇西军的,改为军户,但实际上相当于是军队的仆从了,比奴隶要好点,那些抽到划给官府牧马的也差不多是这种身份了。

那些划为民户耕种的羌人,也不会让他们整村聚居,而是每个村子安插个一户两户的将他们完全打散,使他们难以再聚集做乱。

秦琅招降这些人,却一个不会放走。

“朝廷能肯吗?”

秦琅哼了一声,“朝廷既然委任我做这叠州都督,那么我难道连这么一点权力都没有?也不须过于担忧,放手去干就是。”

要不是叠州人户稀少,秦琅才不会这么费劲,直接就想办法将他们全都迁往岭南去,这样他们闹什么。

只要是将他们打乱分散,异地迁置,一般就难闹起事来,关键就是不能让他们依然保持着部落形态,更不能让他们羌人自治统领。历史上,隋唐两朝招降党项后,都有过将党项归附的部族举族内迁安置的做法,结果都不好。

特别是唐朝,党项归附后,朝廷把其中一部份往陇右迁,后来吐蕃侵犯陇右,唐朝又不断的把他们往河套、陕北等地方迁移,结果到了晚唐之时,党项节度使趁机壮大,最后割据,到北宋初定难节度使的后人李元旲更是建立了西夏国,此后割据数百年。

根子就在于羌人拥有地盘,保持部落,羌人自治等。

若是在叠州也按先前朝廷的一些做法,给内附羌人划分土地,甚至给他们单划成县,让他们自治,那结果就是一旦朝廷控制力稍弱,这些人最终还是要脱离,甚至还要把地盘都夺走。

这种错,秦琅不可能犯。

虽说现在他的办法,对投降的羌人很苛刻,但秦琅认为,这是胜利者的权力,眼下有机会不做,将来只会后悔。

就算是朝廷不肯,他也要先斩后奏,将来,也要据理抗争。

梁建方嘿嘿一笑,“这办法比起放虎归山,可是让我舒爽多了,相信弟兄们也会拥护三郎你的决定的。”

“我刚收到了席君买从岷州传来的消息,洮州还是失守了,久且洛生逃回洮州之后,拓跋赤辞的儿子带兵杀到,吐谷浑可汗伏允也派了一路兵马增援他,久且洛生守了洮州十日,城破投降了。”

“羌人破洮州后,屠城三日,洮州五千户百姓,半数死于刀下,半数沦为奴隶,钱财牲畜被抢一空,城池房屋被焚毁。羌人夺洮州后又往攻岷州,幸席君买和高侃高甄生等及时赶到,才保岷州未失,如今党项与吐谷浑联兵三万余,依然在围攻岷州。”

听到这个消息,梁建方气的紧捏拳头,“畜生,他们竟然敢屠城!”

“那些蛮人没有什么不敢的。”秦琅反倒很平静,仗打到这份上,早就没有理智可言,党项人今年也是损失惨重,所以这次的报复也极为凶狠。

要怪,都怪李道彦和久且洛生,两个无能的家伙,这笔帐都得算在他们头上。

“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兵啊。”梁建方急道。

“当然要出兵,我这不是也刚得到消息,之前羌人围城,隔绝了消息。”

现在摆在秦琅面前的这些新消息,让他对整个战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总的来说,李道彦挑起的这次战争,一开盘就让大唐处于极不利的局面,损失了一整个军团,两万多人马。

使的洮河一线空虚无防。

好在接下来的进展,大唐一点点的挽回了,虽然洮州终究是失守了,可岷州守住了。

他在这里牵制住了拓跋赤辞,也让秦琼有机会反将一军,横扫了党项,招降了诸部。

现在拓跋赤辞也兵败投降,三万人马尽没,整个党项诸部,也就剩下洮岷一带还有两万左右的羌人了。

吐谷浑也出兵了,可这是意料之中,虽然伏允老贼兵出四路,发十万大军,但除了与羌人破了个洮州,其它三路,也还没取得太大的战果,都在围攻边州,但还没有攻破。

现在秦琅和秦琼拥兵两万,若加上羌人降兵等,还能再拉一两万人马,实力很强劲,且无后顾之忧了。

“我准备率军越过西倾山,沿洮河而下。”

秦琅拿出地图,这一招是要先断洮岷的党项和吐谷浑军的后路,沿他们进攻的路线进军。

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如果走这条路进军,那么要绕过西倾山,并不比先东进宕州再北上岷州近。而且这路不太好走,尤其是没有补给,我们这么多兵马,若杀到洮州城下,可一旦补给不继,就很麻烦,万一吐谷浑再从后面杀过来,我们只怕反要被包围啊。”梁建方直言道。

“我们最少有三万大军,这么强的一支兵马,怕谁?”

“可如果敌人退入洮州倚城而守呢?洮州城我曾经去过,高大险要,易守难攻。这次若不是久且洛生他们犯蠢,败光了兵马,也不至于让羌人十日而破啊。”

“城池再坚固,也不用担心,我有破城的利器,先前准备破土城用,没用上,可以随军带着破洮州城。”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值得一试。”梁建方激动的道,“我请求为先锋开路。”

“要塞里挑五千镇西军和岷州都督府的兄弟打前锋,我亲自担任前锋,秦司徒则带着中军大队过来。”

“也行。”梁建方没捞着先锋,但不用留守,还是挺高兴的。“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准备一天,后天一早出发!”

第563章 论功还欲请长缨

战争总是瞬间万变,难以捉摸。

拓跋赤辞河曲大败李道彦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他没有见好就收,而是趁机大肆进攻。

当他兵围五星要塞的时候,也曾自信的认为,这座小堡,不出一月就能攻下,到时他便能把大唐的卫国公和胶东公,将这两位都督一举生擒活捉,以报上次叠州兵败之仇。

若是给拓跋赤辞一个重来的机会,相信他绝不会在黑虎仙女谷浪费这么久的时间。他定会率军前往洮州,趁着岷州空虚,狠抢一把然后退回去。

可是现在,拓跋赤辞只能跟李道彦一同上路,秦琼派出了一队士兵,护卫着他们前往洛阳朝见天子,同行的还有秦琼从党项诸部带回来的那些头领和子弟们,他们还要押着大批从党项部落里收来的财宝贡物一起入京。

李道彦一身囚衣,蓬头垢面的狼狈不堪,关在五星要塞地牢里的这些天,秦琅可没给他们什么好待遇,每天两块饼子一碗水,勉强维持着。堂堂皇家宗室,岷州都督,过了许多天猪狗般的生活。

好多时候,他甚至宁愿羌人攻破城堡,杀进来将他一块砍了,一了百了。

当他走出地牢时,才知道外面这一个来月发生了什么,看着拓跋赤辞站在他面前,也是一副狼狈样时,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堂弟,已经把他的爵位官职全都撸掉,贬为庶民了,他就算到了洛阳,也将被发配往岭南。

相反之下,这个该死的拓跋老贼,到了洛阳,或许还能封官授爵,赏赐甲第奴仆。

秦琼过来送行,说了一些安慰的问语,秦琅没来。

天微微亮,他便已经率领五千兵马驰出了五星要塞,从秦琼和羌俘那里补充了马匹、干粮后,秦琅亲自率兵为前锋,先向西行,然后折向北,再沿洮河折向东行,目标洮州。

“转告秦三郎,我不会忘记这一个月的款待的。”李道彦咬着牙对秦琼道。

······

五千人马,浩浩荡荡的奔往洮州,高举长枪,旗帜飘飘。

这支五千人的前锋里,既有镇西军的边军,也有松州宁远军,以及叠州的府兵,还有原岷州府的边军、府兵,以及内附的羌兵等,来源复杂,但现在都士气高昂,紧紧跟随着秦琅的战旗。

奔行一百六十里,前方出现一座城寨。

斥候来报,发现羌人。

“那里前朝时曾置洮源县,此处也是丝绸之路河南道的必经之路。”

往北,接通兰州,西北,接青海汗庭伏俟城,往东,通洮岷往关中长安,往南,也可联接叠州,党项、吐蕃诸地。

可以说,这个地方虽小,但确实也是一处交通枢纽。隋朝时曾在这里设立过洮源县,不过隋末时吐谷浑复国,这里重又被吐谷浑占领。

当年的洮源县,也早就废弃。

现在,这里只有残垣断壁,在那废墟上,有一座羌人的营地。

“有多少人马?”

“约千余帐,应当是党项一个小姓部落。”

过了洮源,离洮州临潭还有二百多里。

秦琅心里估算了一下,又看看天色,干脆下令全军就地休整。

待到天黑后,秦琅带着人马悄悄摸到了羌人营地,他们在破城里扎营立帐,洮源旧城残留的城垣倒是能够摭些寒风。

但并没多少防御作用。

五千兵马突然跃入,四处冲杀。

几乎只用了一顿茶的时间,那千帐羌人就已经被击败了,他们四散而走,试图逃走,但秦琅早就在有准备,结果乱箭齐下,羌人最终不得不投降。

简单的讯问,果然是一支拓跋部招来的羌人小姓部落,他们听说拓跋部击败了唐朝大军,攻下了洮州,于是也跑过来想捡点便宜,到了这边,却被拓跋部安排守卫这处交通要地。

这些人有些不情不愿的呆在这,根本没想过还会有唐军从背后杀到。

迅速清点战果,阵斩百余人,俘虏了近五千人,还有许多牛羊牲畜等,缴获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个党项小姓部落虽只千帐,但整个家当都在这了,被一锅端了。

拿下这支羌人后,秦琅他们杀牛宰羊倒是吃了一顿丰盛的庆功宴。

天亮之后,秦琅留下一千人,让他们加固一下洮源旧城,添筑工事,然后在此守卫,并负责看押俘虏,等候接应秦琼的大部队。

秦琅甚至干脆大笔一挥,重新恢复了洮源县制,并临时授命那位留守军官检校县令之职。

梁建方建议,应当在这里设立一个镇西军的军镇。秦琅也从谏如流,在这里又立了一块牌子,设镇西军广恩镇,那位军官也兼任了镇将之职。

清晨,吃饱喝足之后,秦琅带着四千人马,踏晨白茫茫的晨霜,折向东行。

一路上,这里海拔反而比五星要塞还要低一些,倒是让人感觉越发舒服了点,一路东行,海拔似乎越来越低,倒是精神越来越好。

隋唐以来,吐谷浑经常袭扰中原,沿洮河河谷入侵洮岷二州,早就成了习惯。大唐开国以来,洮岷二州也经历过多次入寇,虽然每次唐军都能击败吐谷浑人,可这两州也成了战争前线,虽说有一条丝绸之路的河南道,但洮岷二州的发展依然缓慢,一片大好山河,结果两州加起来也不过万把户人口,还不如中原一个县。

进入洮州之后,发现高山深谷,但是在那些河谷里,也有许多肥沃的土地,曾经也有不少村寨,可现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到处残破,一个百姓也不见。

一路没有看到羌人。

在攻破洮州后,吐谷浑和羌人一起大肆屠城抢掠三天,然后放火烧掉了洮州城,结着去了岷州。

大部份的羌人都去了岷州,洮州城和周边几个县乡,也早被抢掠一空,现在只有一支羌人小姓部落驻守洮州。

“这些贼人很大胆!”

“无知无畏尔,他们根本料不到我们会从背后杀来,这样也好。”秦琅黑着脸道。

全军加速前进。

从洮源出发,三天后,秦琅率军抵达洮州城临潭城下。

洮州城建在黄土高原之上,城池所在之处,如同是一个浅浅的盘子,洮河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原本清澈的洮河水在进入黄土高原地带后,也被黄土而染成黄色。

洮州城虽被屠城洗劫纵火,可依然能看的出这座城很宏伟。

这座黄土夯筑的城池,其实最初却是由吐谷浑所筑,在北魏太和五年,吐谷浑十一世传王符连筹所建,最早叫洪和城。

后来中原开疆,夺取后设洮州,改名临潭。

大唐继承隋朝,自然也不会放弃陇右边地,早几年朝廷以秦琅为首进行财税改革,广开商路,发展工商,重振丝绸之路。其中丝绸之路的河南道,是传统河西走廊丝路的辅助。

河南道出秦渭,经兰州,然后转向岷、洮,这条路可沿吐谷浑青海以南直通西域且末,也可往南通党项、接通吐蕃、泥婆兰,入天竺。

因为这条五胡十六国时期就有的丝路重新开通,也让岷洮重焕生机,岷州成为丝路集散地和中转站,而洮州成为重要的边市。

洮州也迅速繁荣起来,隋末时一度没有几个人,到此时已经有四五千户人口。但一场战争,让这里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西疆门户,居然惨遭屠戮。”秦琅在山坡上眺望洮州,此城筑在四山环绕之中,城依山势而筑,东北高而西南低,城内城外还有多座烽火台。

四方城池,筑有四门。

全城气势雄伟,如巨龙盘绕,只是如今这条巨龙已经陨落。

洮州城到处都是烧黑的痕迹,城中屋舍也被焚毁尽半,那条车水马龙的丝路,也不见一个商旅过客。

拓跋思头主动请缨,愿意前去诈开洮州城。

“你行吗?”秦琅冷冷说道,“本官自有破城之法,若是你没把握,就不要浪费本官的时间。”

“请卫公给我一个机会,一定可以。”拓跋思头咬牙。

“那好,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

拓跋思头鼓着劲,带上自己的五百人马,往洮州城奔去。

“卫公真信这羌贼?”

“试一试也没关系,难道他还敢再反不成?”秦琅相信,拓跋思头这种聪明人,绝不会在眼下这种形势下反水的。

他原本没打算用羌人诈城,可既然拓跋思头有这个意愿,他自然也乐的接受。反正试一试又没成本,真的被识破,也不损失半点。

担风险的,也只是拓跋思头而已。

秦琅带着部队在洮州城西不远的一处山谷里,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拓跋思头带着数骑奔回来。

他跳下马,直接将一个首级扔在了秦琅面前。

“拓跋思头幸不辱命,成功拿下洮州城,这是拓跋思恭的首级。”

这个拓跋思恭是拓跋思头的堂弟,也是拓跋赤辞的侄儿,他奉命带着千余人留守洮州。拓跋思头来到洮州城下,说奉赤辞之命前来。那思恭不疑有他,真的放他率兵入城。

然后思头一入城见面,就很不客气的翻脸出手,直接就把思恭给一刀剁了,还谎称说这是赤辞之令。

剁了思恭,谎传赤辞之令,思头成功接管洮州。

“属下已经拿下洮州,请卫公率兵入城!

第564章 金声不起刀不封

当秦琅率兵穿过城门,城中的羌人这才发现上了思头的当,可为时已晚。

拓跋思头亲自拔刀砍了几个头人的首级,提着他们血淋淋的脑袋威胁那些族人,降者可活,抗拒者死。

一千羌兵,只有几十个胆大者反抗,结果也是立马死于乱箭之下,其余羌人看着那些惨死者,都惊惧的跪地求饶。

秦琅适时的站出来,宣布拓跋赤辞已归附大唐,党项羌地诸部三十余万众,皆已向大唐司徒松州都督投降归附。

顺者昌,逆者亡。

羌人中虽心有不甘者,可在那些顶盔披甲手持利刃的大唐将士们面前,也只能面色发白的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诸羌纷纷跪伏请降,愿意依附。

秦琅接受他们的请降,可却派人收走他们所有的武器衣甲,他们的坐骑马匹也都收走,连同他们先前屠城抢掠所得的人口女子,牲畜钱粮,也一并没收,就算是自己带来的牲畜牛羊也都被收走了。

除了项上人头得以保留,他们一无所有。

秦琅将他们编入后勤营,给他们分派任务,让他们负责修洮州城。

兵不血刃拿下洮州城后,秦琅没有再急着前进,而是只派出了几支前骑往东探察敌情,然后自己就驻扎在洮州城,带领兵士们开始修复城池,构筑防御。同时派人去四面山里,寻找避难百姓。

······

岷州城中,席君买、高侃、高甄生三将,现在成了岷州防御指挥官。羌人攻势日紧,岷州城中只有三人带来的几千援军。

坚守月余,也是十分疲惫。

“烽烟!”

一名校尉大声禀报。

正议事的三人闻听,有些奇怪,“烽烟有什么奇怪的?”

这段时间,处处烽烟示警,鄯州、廓州、河州,早就见怪不怪了。

“今天又是哪边传来的烽烟?河州还是兰州?”

“都不是,是洮州,洮州烽烟!”

“洮州?”

三人都愣住,洮州都已经失陷月余了,早被屠戮一空,哪还来的烽烟?洮州方向,烽火都停了月余了。

“千真万确,洮州方向升起了烽烟,是平安烟!”

平安烟。

这下大家更加不解了,最近处处烽烟,都是警讯,怎么失陷了的洮州还传来平安烟了?

“莫非,是卫公率兵自西而来,已经收复洮州?”席君买道。

“不可能,卫公五百人守五星要塞,自顾尚不暇,哪来的余力收复洮州?除非····”高侃道。

高甄生兴奋的道,“除非秦司徒率松州军赶到叠州,杀退了拓跋赤辞解了卫公之围,然后他们合力一处,杀到洮州来了。”

这确实有可能,但大家又有点不大敢相信。

“是否派几支轻骑往洮州方向去查看?”

“可现在几万贼羌围城,出城不易。”

“总得试试!”

一番商议后,还是决定乘夜派轻骑出城,去洮州方向打探。

“也不知道为何朝廷的援兵始终未至,我们在这都坚持月余了。”

“党项和吐谷浑突然大举入寇,陇右河西诸州都相继遇袭告警,个个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援?而朝廷若从关中山南等地抽调兵马,也需要时间,哪有这么快。”

敌军陷洮州,围岷州不下,已经分兵去攻渭州和兰州,两州也是数次升起烽烟求援,哪还能来增援他们。

大家一直都在盼着秦琼秦琅的援兵,只是没想到这次等了一个多月还没到,以致于他们一度都怀疑,是不是秦琅被击败了。

如今洮州升起平安烟,终于让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岷州城下,四面遍布着吐谷浑和党项人的帐篷,他们攻城不下,便开始在城下挖起了壕沟,准备做长久围困打算。

只是岷州防御森严,羌人数次进攻都不利后,也有些倦怠,如今只有万把兵马继续围城,其余的都四散出去劫掠。

就是城下的羌人,也有些懈怠起来,牛羊马匹一群群的日出赶出去吃草,日落赶回营地,羌人们倒跟游牧没什么区别。

原本即将收获的庄稼,全都被羌人赶着牛马踩踏吃掉,他们自己却并不收割。

羌营里,羌人也发现了来自洮州方向的平安烟。

只是并没有几个羌人注意,在这些羌人眼里,有时根本分不清这些烽烟的差别。

最近到处都是烽火,哪搞的清是哪来的。

这些烟墩都在山顶上,险要难行,一个烟墩大的有七八人,小的才一二人,所以羌人对这些烟墩都懒得理会。

伴随着平安烟的升起出现,西边出现了一队轻骑。

打着唐旗,身着唐甲,他们驰至岷州城下不远,吹响了号角。

呜呜的号角,提醒着所有人关注他们。

那面红旗,是那样耀眼。

“唐人?”

羌人大为惊讶,背后怎么还有唐人,他们攻下洮州,不是已经把守军都杀光了吗?

“久且将军,这些唐人哪里来的?”

慕容义问降将久且洛生。

久且洛生站起身来,凝望那支轻骑,看的很仔细。

“镇西军!”

他眼神极好,认出了那面红旗上的字。

“镇西军?”

吐谷浑统帅慕容义大吃一惊,“叠州的镇西军,秦琅的镇西军?”

“是的,上次松叠之战后,以东宫旅贲为骨干设立的镇西军。”久且洛生也没想到镇西军突然出现在了身后,他心中复杂,已经猜测到了这支镇西军的来历,他们定是已经击败了拓跋赤辞,然后抄了羌人后路。

做为洮州守将,久且洛生在河曲兵败后逃回洮州,可面临着紧随其后围城猛攻的羌人,他坚守了十日。

最终选择了投降。

投降之后,羌人待他还算客气,可是他心中也是十分难受,他心里一直期盼着唐军出现,又害怕着唐军出现。

当唐军真的出现时,他心乱如麻。

羌营也吹响了号角,一个个羌人迅速集结,翻身上马,向着那队唐骑气势汹汹的冲过去。

那支镇西军轻骑却转身便走,毫不停留。

羌人紧追不舍。

岷州城头上。

席君买三将也看到了那支轻骑,看到了那面镇西军的红旗。

三人很激动,尤其是席君买,“那是镇西军军旗,是卫国公来了!”

镇西军轻骑,和那支羌骑都很快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大地似乎重回宁静。

只是城上城下双方,都不再平静。

所有人都在望着西方。

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有一支人马再次出现。

当大家拭目细看,却发现越来越近的依然是那支镇西军轻骑,他们这次疾驰而来,越冲越近,冲到了羌营不过一箭之地,然后从马上扔下一个又一个首级,那是追击羌骑的。

但是震惊不止如此。

镇西军骑士们把数倍于已的羌人首级扔下后,耀武扬威,并不退去。

慕容义正要点兵亲自去围杀这支唐骑,却听到西边如雷惊响,轰隆隆的专来。

“马蹄声,许多马蹄声,听声音,超过一万!”

一名羌人惊呼。

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许多羌人都趴在地上,贴地听声。

羌人们一个个脸色惊惶。

慕容义把箭胡禄放在地上贴耳倾听,听了会,他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唐军来袭,集结!”

西边一条黑潮出现。

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秦琅在洮州等了一天,秦琼率领大军赶来,两军汇合,稍做休整后,秦琅派人点燃了平安烟,然后大军直奔岷州而来。

岷州城头,席君买兴奋的让人吹响号角,擂起了战鼓,然后奔下城头,点齐能战之兵,下令拉起吊桥,打开城门,如黑旋风一般,猛的杀出城来接应。

城下羌营里,羌人们四下奔走,牵马,提刀。

跟随部落的妇人们也都提起了长矛,就连那些少年羌人也一样提起了弓,五六十岁的老家伙,同样拿起了刀。

战事一起,所有人都将一起作战。

妇人们齐齐发出尖锐的声音,张牙舞爪,她们在迅速的聚集。

男子们翻身上马,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然后啸叫着发起冲锋。

可是相对镇西军和宁远军来说,羌人还是反应太慢了,他们轻敌大意了,或者说洮州的收复,太过突然,让岷州城下的羌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正常情况下,就算有唐军自西来,那洮州的一千人马,也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警讯,让他们做好准备。

可因为洮州是被兵不血刃的诈取,根本没来的及发出半点讯号。

成千上万的精锐大唐骑兵如猛虎下山,猛冲而来,后面是骑马跟上的步兵、乡勇、城傍等,也纵马一路冲来。

等快冲到城下,他们才下马。

大盾、长矛,弓弩。

迅速布成一个又一个步兵阵。

骑兵一入无前的猛冲,势不可挡。

最要命的是,席君买三将也率领着数千兵马自羌人身后猛的杀出。

两军齐出,东西夹击。

区区万余围岷州的吐谷浑和党项军,顷刻间就被冲的四分五落,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秦琅骑在马上,就在秦琼旁边,他没有参与冲杀,因为不需要。

虽然秦琼还有部队在后面没跟上,可此刻,秦琅和秦琼爷俩麾下共计两万之兵,岷州城里还有几千杀出来。

突然的进攻,猛烈的冲击,打的毫无准备的羌人晕头转向,根本抵挡不住。而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等数名羌人降将,带领的降羌也是极为凶悍的冲杀过去,他们砍起羌人同族和吐谷浑人来,比唐军毫不示弱。

岷州城下,杀声四起。

这场混战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秦琼几次想下令鸣金收兵,可秦琅却劝止了。

除非吐谷浑和羌人投降,否则绝不收兵。

一直杀到了傍晚时分,一万多党项羌和吐谷浑人,死的死,降的降,再也没有了半点斗志,他们扔掉了武器,跪伏在地上求饶乞降。

“可以收兵了。”秦琼看着羌人已经彻底崩溃,忍不住叹声道。

“再等等。”秦琅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些人屠洮州城的时候,可凶悍的很,刀下不会有一个冤死的鬼。”

没有鸣金收兵之令,杀红了眼的士兵便继续无情的砍杀着,到了最后,镇西军和宁远军都已经停了手,只剩下拓跋思头等带领的降羌和两军的城傍蕃兵在继续砍杀。

他们毫不留情,面对着那些已经扔掉武器跪地求饶的同族,依然是一刀一个。

当天色昏暗,月亮升起之时,唐军帅旗之下才终于响起了鸣金之声,可此时,整个岷州城下,已经再无一个活着的侵略者。

拓跋思头浑身是血的提着慕容义的首级来到秦琅面前,跪地献上首级。这个家伙,今天起码杀了三十个同族。

“记拓跋将军功劳,斩杀吐谷浑贼帅名王慕容义。”

拓跋思头笑了。

秦琼摇头叹气,今天儿子太过残忍,一口气把一万多吐谷浑和党项羌屠杀殆尽,这事只怕会被御史弹劾的。

年轻人,戾气太重了。

席君买几个也是一身是血的上前来拜见。

秦琅有些意气索然的道,“几位辛苦了,救援来迟,勿怪。”

席君买笑着道,“我没能救援洮州,致洮州被屠城血洗,愧对卫公的托付。”

“这个怪不得你,你能保住岷州就不错了。”

夜色下,唐军开始打扫战场,秦琅等进入岷州城中。

当听闻拓跋赤辞在五星要塞下全军尽没时,席君买等十分兴奋。

洮州收复,岷州解围,战况扭转。

“先前慕容义分出了两支人马,各有万人,分攻渭州、兰州去了。”席君买禀报一个消息。

秦琅却只是摆摆手,“那些人只是一些死人而已,不用担忧。”

“卫公说的是,慕容义死了,全军尽没,拓跋赤辞也被擒了,再加上整个党项都被司徒招降,如今整个战局都已经被我们掌握了,那两万余人马,确实用不着担忧,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

战场打扫直到第二天依然在继续,轻骑依然在四出追捕搜查漏网之鱼。

缴获很丰盛,战马就缴获了上万匹,牛羊杂畜更是多达十余万头,还缴获了大量羌人洗劫洮州和劫掠县乡所得的财物等。

最重要的是,还解救了一万多口被俘的大唐百姓。

洮州五千余户,两万多口,还有岷州有上万百姓被掳,最后却只余下这万人左右,有近两万百姓已经死于贼人刀口之下。

获救的百姓们重获新生,可家园被毁,财物被掠。

秦琅只能把他们暂时先安置在岷州城下,拔给他们衣物粮食,如今已是冬季,失去家园的他们,这个冬天已经难以返回家中,只能暂时先在岷州过冬,接受赈济。

“李道彦做的孽!”席君买叹道。

秦琅却摇头,“全是党项羌和吐谷浑做的孽。”如今党项羌算是彻底的被打服了,但还剩下一个吐谷浑。

吐谷浑军还在陇右河西肆虐。

“多派轻骑斥候,给我先把那两万贼蕃的位置找出来,先灭掉他们,再收拾吐谷浑!”秦琅咬着牙道。

第565章 秦太尉

魏征掀开蒲团,伸出手指在酿酒木盆里搅了几下,放进嘴里品尝。

“酸了。”

裴夫人道,“这个季节已经是酿酒时节了啊,怎么还会酸呢,这酒都是严格按照以往的方子来的。”

“应当是用的酒曲不同了,所以就与以前的酿法有了差异,同样的酿酒法,用的酒曲不同,就产生不了同的反应。”魏征摇摇头,“我们用原来的老方子,用上秦三郎的新酒曲,结果酒酸了。”

裴夫人有些遗憾,“都说秦三郎的国公酒味道好,他们用的酒曲也好,我就想着今年在洛阳不便,就直接弄了点秦家酒曲来,谁知道,倒把我们这酒给酿酸了。”

魏征笑笑,“算了,几坛子酒而已,这秦三郎厉害是厉害,可别人却学不了他的。”

他告诉夫人,“朝廷刚收到的陇右八百里加急奏捷,秦琅又打了大胜仗,亲率五百镇西军孤军守叠州五星堡,五百兵守五十里城,抗数万之敌,朝廷都还在商量要如何调兵增援秦琅,结果,长安监国太子奏报,陇右大捷,叠州大捷。”

“又大捷?”裴夫人惊讶问道。

“可不是,又一次大捷,上一次秦琅在叠州刚刚大捷,这才过了三个月,又一次叠州大捷,这次比上次还玄乎,上次是以数千之众守叠州,歼敌一万,迫降三万。而这一次,以五百孤军守五星堡,不但救回了李道彦,接应了千余败兵,他还坚持五星堡月余不失。”

“那是挺厉害的了。”

“厉害的不止这个,更厉害的在后头呢。秦琅整编岷州败兵,然后出城反击,硬是以千余人马,硬战两万余党项人,生生的从他们刀下,救出了七千岷州俘虏,还杀敌五千余。”

“天啊,这是真的?”裴夫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消息刚传到洛阳,一开始确实没有一个敢相信,可这是监国太子派快马急奏过来的,还有秦琅的亲笔奏捷信。”

“不过就算如此,一开始大家还是半信半疑,可后来秦琼也上奏报捷,又有镇抚司的密奏,这才让大家相信。真是难以想象啊,那秦琅出城血战,硬是杀伤党项三分之一,然后硬是把党项人杀的半夜弃营而逃,结果疲惫万分的五星堡军却没有放松警惕,依然时刻盯着羌人,一发现他们要跑,先将计就计,等他们撤出城,立即派兵占了他们营寨,然后挥师突袭,大战三天三夜啊,党项首领拓跋赤辞的一万余人马,一个没跑掉,拓跋赤辞扔下部落奔逃三天三夜,可秦琅也追了三天三夜,硬是追到黄河边,把拓跋赤辞给追上生擒了。”

魏征做为一个参政,虽说是个文臣,可毕竟也在尚书省做尚书右丞,这场战斗,综合多方面的汇报,实在是让人太过于震惊。

当然让魏征等君臣们振奋的还不仅是这个胜利,秦琼出松州后没立马赶去叠州增援秦琅,原来却是去扫荡党项诸部,一举击败各部,招降三十余万,整个党项诸部,尽皆归附。

这奏表一送到,皇帝李世民都惊的跳了起来。

招降大小姓百余,招降诸姓共计三十万余口,而秦琅又把拓跋赤辞大败生擒,于是整个党项,这个吐谷浑的急先锋,现在彻底的解决了。

秦琼爷俩比三个月前的松叠大战,创造了一个更大的辉煌。虽然朝中也有如侯君集有些阴阳怪气的说,党项不过是吐谷浑的一个附庸,根本算不得什么,跟突厥等一比实不值得一提。

可魏征就算是个文臣,也知道眼下吐谷浑对朝廷的威胁日益严重,这党项羌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这一战,当然没有李靖北伐突厥胜利那么大,可难度却不比那小,李靖那是朝廷准备数年,六路齐发,兵发十八万的结果,是举国之力。而秦琼爷俩这次,一个松州都督一个叠州都督,都只是下都督府,一个镇西军三千人,一个宁远军三千人。

就这么点偏远边塞上的士兵,却硬是在李道彦损兵两万之后,被党项突袭下,不仅守住了边境门户,还反击打出了这么漂亮的仗。

他们爷俩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秦琅在叠州拖住了拓跋赤辞的主力,秦琼率军深入敌后扫荡贼穴,一举就把党项给灭了。

与这些胜利大捷相比,酸掉了的一点酒,实在算不得什么、

侯君集和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等这些人酸的很,可又能如何,就算是李靖,都在奏章上无比赞赏秦琼爷俩的功绩,称为他们这一战,不但挽救了大唐陇右剑南边疆的急迫危局,还一转扭转了整个大唐西北边疆的战略形势,从被动重掌主动。

皇帝高兴秦琅前后救出了约八千名岷州败兵,使的李道彦之败,没有那么惨重了。而秦琅前后歼灭拓跋赤辞两万,秦琼招降三十余万,让皇帝痛快的直拍大腿。

上次秦琅叠州之战,虚报军功、滥杀俘虏,私分财货,纵兵劫掠等等许多罪名,在这一次大战后,也已经被皇帝彻底的忘记了。

至于秦琼,更以此战,重新位列大唐顶级战神之列,跟李靖平起平坐,再也没有人能置疑秦琼统兵的能力了。

“酒酸了就干脆做成醋吧,醋也挺不错的。”魏征笑笑。

“那洮州岷州应当也不用担忧了吧?”裴氏问。

“嗯,秦琼父子会师,党项投降,剩下个吐谷浑不足为惧了,就算朝廷不四面征兵,仅凭现在秦琅爷俩的兵马,都能乘胜横扫入侵之兵了,此次陇右之危,算是解了。”魏征也对秦琼爷俩是佩服万分。

“秦三郎真是艺高人胆大呢。”裴氏笑笑,“回头我去齐国公府贺喜去,顺便问问他们这国公酒曲酿酒,有什么讲究,这天时这么好,可不能浪费,定要酿几坛好酒。”

魏征在家里跟妻子聊了会,吃了顿高兴的晚餐,因为心情大好,魏征还多喝了两杯,晚上,有些燥热的魏征拉着裴氏折腾到半夜,难得的梅开三度。

事毕,向来有些泼辣的裴氏难得的温柔,让魏征感觉夫纲大振。

天亮,精神抖擞的魏征早早上朝,早朝结束后,皇帝召大臣们廷议。

皇帝也一样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因为叠州大捷,党项归附,皇帝决定重新调整一下战略,先前调集大将赶往陇右,是做好陇右大战准备的,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李靖年纪大了,腿还有足疾,就不劳烦他出镇了,拟旨,赐李靖灵寿木手杖,加西京留守,留守长安辅佐太子监国。

刑部尚书李道宗迁凉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凉州刺史,河西道宣抚使。

“朕看陇右战事应当交由秦琼统一指挥,可授秦琼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兼剑南道宣抚使,仍世封松州都督,押轨阔等七州蕃落使,以其降党项之功,特进三公之太尉,赐御苑汗血马,朕之备用黄金甲,并御制尚方剑一把。”

皇帝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加封平章军国重事,位在宰相之上。”

殿中宰相参政们都不由的暗暗心惊,太尉、平章军国重事,这两个头衔可就足够荣贵的了,太尉是三公之首,秦琼从司空再司徒,如今再到太尉,可谓是恩宠无人可及,位宰相们倒没太羡慕。

因为三师三公之衔,坐而与天子论道,实际上这就是没有实权之后给的荣衔,接受这样的头衔,一般就是已经退出核心中枢了,尊荣是尊荣,可就是没啥实权。

反正各有所得,宰相们也并不怎么羡慕。

但平章军事重事这个头衔就太重了,之前秦琼做过中书门下平章事,皇帝让他三五天到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是实打实的宰相,只是秦琼向来低调,虽拜相,也在政事堂很少发表意见,这一点让皇帝是很满意的。秦琼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是个武将,所以并没想过要在政事堂里如何呼风唤雨彰显存在,这一点上,李靖也跟他很像,但侯君集就差他们太多了,总想要秀存在感,结果宰相们都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的武夫。

这一次,皇帝给秦琼换了个头衔,平章军国重事,光从头衔字面上来说,比原来的头衔要强多了,毕竟是军事重事啊。但熟悉皇帝的人也清楚,皇帝不直接给三高官官职,而是给这种头衔,其实也就跟三师三公衔一样,这是要把秦琼挂起来的意思。

尊贵是尊贵了,但也就是平时参谋献策发表下意见,并没有真的让总揽军国政事之意,可尊贵却是无比的,毕竟皇帝特意加了一句,位在宰相之上。

上一次位在宰相之上的,是武德天子特意为李世民设立的天策上将这个官职。

不过天策上将那是总掌戎机,负责对外征战,秦琼的这个平章军事重事还是没法比的。

兵部尚书、参预朝政侯君集在那里听的,却是羡慕万分。

太尉啊,平章军事重事啊。

“秦琅这一次有大功,朕也要赏,诸位,你们觉得该如何赏啊?”

第566章 节制

殿中有瞬间的宁静。

“辅机,你以为呢?”皇帝也没料到众臣是这个反应,便点了大舅哥的名字。

长孙无忌沉吟着,秦琼加封太傅、平章军事重事这他都没什么意见,秦琼这人忠心、稳重,但秦琅就不同了,能立功,却也是个能惹事的,上次秦琅从长安来洛阳,本也是为防疫救灾立下很大功劳,可突然就回长安了,还被免去几个要职。

中间发生何事,无人得知,后来长孙无忌还是通过妹妹长孙皇后才知道,这中间可能跟暴毙的郑婕妤有关,皇帝跟秦琅翁婿因为郑氏女闹了矛盾,似乎还闹的很不愉快。连在长安的长孙皇后都知晓了一二,可知这事的严重性。

自那次后,秦琅就一直呆在关中乡下庄园子里,不问政事,直到松州党项入侵,秦琅这才率兵去救援父亲秦琼。上次秦琅本来立下大功,可这小子也不知何故,却故意犯了许多事情,虚报军功等等,都是做的异常大胆也毫无掩饰,一查就底掉。

可面对御史们的弹劾,以及那确切的证据,皇帝最终的处罚,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秦琅虽又被罢了相,贬做叠州都督,可皇帝另一边却还给他加了实封,根本就没有要借机收拾他的意思。

这不免让长孙无忌有些疑惑,上次的事情,究竟是到何等程度,这君臣翁婿二人的关系,又走到了哪一步?

秦琅上次的那些罪行,很有故意要惹皇帝的意思。

有上次的先例在,长孙无忌也不敢说这次秦琅大捷大功之后,会不会又干了什么作死的事情。

“陛下,眼下战事还未结束,臣以为不如先打完这一仗,然后再细细叙功论赏。”

李世民想了想,“也对,那就暂授秦琅陇右道宣抚使,叠州都督、刺史,兼押党项、吐谷浑两蕃副使,兼洮水道行军总管。”

接下来,关于秦琼招降的这三十多万羌人的问题,君臣们很高兴的讨论了半天。

魏征发言,“陛下,魏晋之后,西羌微弱,或臣中国,或窜山野。自北周宇文氏灭宕昌、邓至之后,党项始强,其界东至松州,西接叶户,南杂舂桑、迷桑等羌,北连吐谷浑,处山谷间,亘三千余里。”

“党项事关大唐西疆之安宁,故此处置不得不慎重考虑。”

朝中羁縻派的代表人物温彦博和杨师道这个时候又站来出提议对党项行羁縻统治,理由是党项之地,比突厥之地更难直接统治。

他们把高原反应,称之为寒嶂,说中原人难以适应那边的气候,朝廷若直接纳入统治,设置正州,则会得不偿失,不如直接羁縻统治,用他们做大唐西疆的缓冲区,只要保证他们对大唐的忠心便可。

这次,连魏征这种天天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激进派,也不好怎么反驳,实在是那种地方,确实是不好控制。想当年北周西拓,也只是把羌水、白水、岷江一带纳入统治,但也是因为其实在汉代时,朝廷已经通过汉羌战争,把这些地方纳入过统治,这些地方的海拔其实也不算高,也确实是一个可农耕可游牧的地带,适合汉民族的生存发展,但再往西就不行了,海拔越来越高,高反越来越严重不说,那边还已经不适合农耕,只适合畜牧,所以说,这其实就是条天然的边界线。

就跟中原北方,顶多延伸到阴山脚下一样,再往北,其实根本不适合农耕文明了,统治的成本太高,还难有成效。

魏征是个学者型官员,他对突厥、党项、吐谷浑这些蛮夷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并有一些成果。

一般大唐官员说起党项,只知道在西南,有些人甚至以党项部族中实力最强者为拓跋部,于是想当然的以为,党项拓跋就是北魏鲜卑拓跋一部。可实际上,虽然吐谷浑的慕容氏,跟十六国时的燕国的鲜卑慕容是一家,但党项拓跋,却跟北魏的鲜卑拓跋没什么关系。

魏征追究党项历史,发现党项也自称弥药,在党项人的神话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是猕猴,这跟青藏高原上的吐蕃、苏毗、象同等其实是一样的,在他们共同的神话里,这些青藏高原上的羌族,也称为蕃。

最初的蕃族有四大氏族,其中的董氏,正是弥药族的源头。

隋朝官方就记录党项是猕猴种,而按照汉朝时的记录,党项又属于西羌的一支,羌族自秦汉以来,是一个大概念,中原人把生活在陇右青藏的统称为羌,西方皆羌。

汉以来,接受汉文化影响较深的,都接受汉羌同源的这一说法,而那些偏远些的西羌,受汉文化影响低,于是他们都认同自己的祖先是猕猴。

党项曾经也是属于汉文化影响较少的一支羌人,只是随着中原不断的西征开拓,曾经偏远蛮地的党项羌,也就与中原汉家直接比邻而居了。

要按魏征的研究说起来,如今在雪域高原上正迅速崛起的吐蕃,其实就是以前生羌的一支,但论起渊源传承,却不如党项高贵了。

因为党项的祖先董氏,是蕃族四大氏族之一,而吐蕃赞普家,却连四大氏族的边都摸不着,他们以前只是群蕃中的一个边缘小支,在雅垄江河谷默默的生存,经过几百年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称霸雪域高原的强大而已。

李世民对于党项的历史不太熟悉,他还以为党项拓跋部还真是鲜卑拓跋部人,跟吐谷浑慕容氏一样是从中原过去,然后与羌人融合的呢。

魏征所说的,他也只是半信半疑,至于魏征提到的什么雪域高原正崛起一个强者吐蕃,皇帝更是没有在意。

在皇帝眼里,西南真正堪忧的,也就是吐谷浑和党项了,其它的小羌,不值一提。

在与长孙无忌等一番商讨后,李世民决定还是如上次一样,对归附诸羌,设立羁縻州,以党项诸部首领统领。

但为了能够掣肘控制党项,杨师道建议还是要多分点州县。

于是君臣们对着一副比较笼统的党项河曲地图研究半天后,最后根据秦琼呈上来的招降名单,决定对其中实力稍强点的部落,都干脆直接设立羁縻州统治,以分化党项。

以黄河以东到西倾山唐边境,开十六州,又以黄河以西,北到积石山的河曲地,设立懿、嵯、麟、可等三十二州。

一共设立了四十八个羁麼州,再加上上次设立的轨阔等七州,实际上是划立五十五个羁麼州。

这五十五个羁縻州,差不多代表的是五十五个千帐以上的党项部落,其中拓跋等八大部落,还被拆分设立了数州。

河曲三十二州,加原轨州七州,共三十九州,并皆划归剑南道,由松州都督府管理。

河东十六州,则划归陇右道,由叠州都督府管理。

五十五州,皆以归附部落首领授任刺史,其中有功者还授封爵位。

对于党项羌首领的拓跋赤辞,李世民决定授封为他西戎州都督,并赐国姓李氏,并受松州都督府节制,还特封他平西郡公之爵。

大唐西南边境上,诸羌林立,除了实力强悍的党项羌外,还有白兰羌、弥桑羌、白狼羌、西山诸羌,东女国等等,大大小小的羌部不计其数。

现在征服党项这个最大的羌部,李世民等君臣都十分兴奋,这是开了个极好的头,这次以党项羌地设五十五羁縻州,给出的条件都还是不错的。

拓跋赤辞直接赐国姓,封郡公,授都督,细封步赖这次也进封县公之爵,加封都督之职。

朝廷还准其官职世袭,免除税赋课役。

李世民和朝廷的宰相们,现在要的就是先把这些党项扫进大唐的天朝体系中来,让他们做为大唐的州县臣子,至于其它的什么人口啊税赋啊这些,暂时不要求,以免逼的太紧,党项人不能接受。

划拉进来之后,再来慢慢的消化,就跟以前的岭南一样。

对这些党项人的要求极少,也就是要他们进贡点土产,如麝香啊,朱砂啊、龙须席啊、牛酥油、良马等,象征性的土贡,没多大负担,另外就是要他们派子弟入朝为侍卫或是读书。

说到底,其实还是李世民君臣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够彻底征服诸羌。

羌蛮们恃险为患,朝廷则不愿兴师劳民,对那蛮荒瘴疬之地,朝廷要的只是他们以后不要再来犯边就好了,朝廷愿意册封那些首领们官职爵位,让他们做朝廷的代理人,实际上就等于是双方互相承认。

朝廷承认那些首领们的独立地位,首领们则向朝廷和皇帝承认他们的宗主地位。

当然,划分州县,授封官职,其实也是让大唐能够公开的介入羌人中,表面上是主持裁决纠纷,实际上则是要合弱离强,防止一家独大,更防止他们联合起来背叛大唐。

“陇右段志玄、程咬金、张士贵、薛万彻四将,分任鄯、廓、河、洮四州刺史,席君买、高甄生、高侃三将分授岷、宕、武三州刺史,梁建方授叠州都督府司马,仍兼镇西军使之职。”

“诸将并听陇右道宣抚使、洮水道行军总管、押吐谷浑、党项两蕃副使秦琅节制!”

第567章 秦人屠和程魔王

“郑公觉得这趟差事如何?”

长安城门口,莒国公唐俭与沛国公郑元璹并辔而行,唐俭抚着长须,扭头问郑元璹。此时已是十一月初,朔风南下,草木瑟瑟。这种天气出行,虽说比夏天要好,可也好不到哪去。

最重要的是,三个多月前,辛苦跑了一趟,却是全白跑,现在又奉旨出使,唐俭已经没有什么精神动力了。

“唐公,这怕这次又是趟苦差啊。”郑元璹还清楚记得上次的无功而返,尤其是面对秦琅的冷漠白眼。现在偏又接了旨意,要去给秦琅宣旨。若仅如此,还好些,偏偏皇帝还给了他们一个差事,要他们去查验秦琅军所立之功。要点验首级,核对军功,尤其还要去探访秦琅有没有违法行为。

这差事,摆明了是要他们去挑秦琅的茬啊,这种差事,肯定不会受人待见的。

可皇帝之旨,他们做臣子的又哪能拒绝。

“一封封捷报传来,让人眼花缭乱啊。秦琼在河曲招降三十余万党项羌,秦琅叠州前后斩杀党项羌一万四,俘虏一万六千余,还解救岷州败军俘虏七千余众。又于洮源俘虏五千余羌人,再兵不血刃收复洮州,再佣一千余羌人,紧接着是在岷州城下全歼一万三千羌人,再于渭州鄣县、兰州狄道县,两战共计歼敌一万一。”

唐俭扳着手指着在那里计算,“就说秦琅啊,他这一人,前后数战,阵斩足足三万八千余,俘虏两万二,还解救了败军七千余,救还被掳民众两万余口,你说说这功绩,大的惊人啊。”

郑元璹也惊叹着,“唐公,就算报上来的这些功劳都是真的,可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秦琅每战杀伤甚多,尤其是在岷州城下,和兰渭两州的几次战斗,每次可都是全歼,一个不留的将党项、吐谷浑军斩杀殆尽啊,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

是啊,一般的战斗,怎么可能将敌杀尽,就算是包围歼灭战,也顶多杀伤三四成,不可能再多的,敌人伤亡两三成早就崩溃了,哪可能真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呢。

这种全歼敌人,尽数斩杀的战例,根本很难出现,只有一个可能,要么秦琅虚报军功,要么他就是杀俘了。

“你觉得卫国公这次是又虚报军功了,还是杀俘呢?”郑元璹问。

“虚报也许有些可能,上次秦琅率三千骑入党项,可是敢上报说斩杀三万羌人的,可朝廷估计他们最多也就是杀获数千,最多不超过万人。镇抚司的人去了党项地,确实按地图所标的记号,找到了一些左耳京观,可只找到了一部份,还有一些已经被羌人毁去,所验证数量也不过三千余。”

郑元璹对唐俭的看法也比较赞同,但是这次敌人入侵,数量是能查证的,因此虚报的可能性倒不大,他更认为,秦琅杀俘了,还是大规模的杀俘。

“前后阵斩三万八千余,我估计起码有超过两万是俘虏后屠杀的。”

“人屠!”唐俭这个老江湖,也不由的低声骂了一句,杀俘虽说在战场上常有,可很少说一个不留的全都屠杀的,而秦琅却起码在三次战后进行了屠杀。

“这次去岷州,估计要得罪秦家父子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是职责在身。”郑元璹道。

·····

河州,枹罕。

凤林关上。

秦琅在关上遥望远方,他率军自岷州一路追击吐谷浑军,沿洮州入兰州狄道,在狄道县康狼山下长城堡围堵六千吐谷浑军,将之逼入绝谷,吐谷浑军几番突围都被杀退。

最后吐谷浑请降,秦琅不允,以弓弩将六千人全部杀光,这六千人都参与了洮州屠城,秦琅拒绝他们的投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一个不剩下的屠灭在康狼山谷中。

秦琅派兵把六千吐谷浑兵的左耳全都割下来保存记功,又将首级全都砍了下来,在康狼山下筑成人头京观,勒刻碑文。

然后他率军往西进入河州,在河州离水入黄河口处出其不意的迅猛袭击了侵入河州的吐谷浑军,再歼五千。

此战告捷之后,侵入河州的其它吐谷浑军纷纷仓惶撤退,秦琅派兵沿途追杀,又斩首三千余众,河州再无一敌军。

小积石山下,廓州刺史程咬金从兰州刚赶来,路经河州,听闻大捷,带着亲兵赶来。

“你小子,我这一路上,尽听你的捷报了,耳朵都快听起茧子来了,好家伙,我老程紧赶慢赶的,可还是来迟一步啊,我人还没到廓州,可却已经听说攻廓州的吐谷浑军,已经吓的连夜仓惶撤退,逃回青海去了。”

老程从长安一路赶来,真是连水都没顾的上喝一口。

自战争打响以来,长安和洛阳一度震动,天子更是命令不断,可洛阳消息滞后严重,总跟不上前线战事进展,结果就是朝廷每次好不容易研究出的部署决策,都没赶上战争的新进展。

老程也前后接了好几个任命,每次刚接令,结果后一道命令就又来了,取消前令。

好不容易领了廓州刺史的新任命出发了,从长安跑到兰州,结果前线局势又变了,秦琅收复洮州,收复岷州,歼灭入侵渭、兰、河诸州之敌,惊跑了廓州之敌。

“我老程好不容易得到个打仗的机会,你小子也太不地道了,这不让我白跑一趟嘛,你得给程叔我想想办法,怎么能捞个打仗机会,总不能让你程叔白跑一趟啊。”老程茶水也顾不得喝上一口,跟秦琅耍起了无赖,“叔宝呢?”

“阿爷在岷州坐镇善后,这回斩杀较多,俘虏也较多,另外吐谷浑和党项入侵,攻破不少城池,许多百姓家园被毁,妻女被掳,冬天来了,要做的善后之事太多了。”

老程拍着秦琅的肩膀,“怎么着,你们这功劳赚饱了,就不想打了?我这紧赶慢赶的,可是连汤都没喝上一口呢。他娘的,这吐谷浑居然敢犯我边境,掳我同胞,难道他们跑了就算了?这事,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算了,得打,继续打,三郎啊,你要是打累了,你把兵给我,我精神正好,我带兵继续追击,打到伏俟城去,把伏允老贼生擒活捉。”

秦琅对于程咬金这积极性倒也理解,本来跟老程跟秦琼搭档多年,官职爵位一直差不多,玄武门之变时,老程可是相当态度坚决,也出了死力气,事后也得了不错的封赏,可从那时起,兄弟俩个差距却是越拉越大。

秦琼几次挂帅统兵,或出镇一方,这次更是立下大功,都已经拜封太尉,平章军国重事,这都三次拜相了。

他程咬金却在玄武门之后没捞着什么统兵立功的机会,上次北伐好不容易捞着统领一路的机会,结果他在幽州啥也没干着,倒是苏定方捡了个擒灭颉利的大功。

这次老程可是奔着要打大仗立大功的愿意来的,哪能接受就这样结束了。

“程叔,我军千里转战,军马疲惫。”秦琅道。

从守五星要塞月余,再到绝地反击,一路杀过来,从叠州到洮州,洮州到岷州,岷州又追杀到渭州,再到兰州,兰州又入河州,这真是马不停蹄,一直干干干个不停,打到现在,确实是人也到了极限,马也吃不消了。

说实话,叠州之围的仇也报了,洮州屠城的血债也收了,全军上下,其实现在也挺满足,也疲惫了,并不愿意再追了。

吐谷浑人都跑回青海老家去了,再追个啥啊,这天都已经冷了,都开始下雪了,士兵们还没来的及添换冬衣呢。

不少士兵们也已经有些满足了,个个的功绩簿上都写的很长了,现在大家只想早点兑现赏赐,然后回家,跟妻儿团聚,衣锦还乡。

老程是啥也没捞着,而秦琅他们是已经战功累累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继续打啊,总不能咱们被吐谷浑打了,现在他跑回家去了,就这样算了吧?咱们大唐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秦琅笑笑,“程叔,不是我们怂了,只是这次的战事,打到这个程度,确实应当先鸣金收兵了,要再打也不是不行,但不是眼下,眼下这都已经入冬了,我们全无准备,总不能让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骑着疲弱的战马,继续向茫茫的吐谷浑腹地追击吧?万一出点意外,咱们岂不成李道彦第二了?”

“咱们这次先击退入侵之敌,安置救助受战火荼毒的百姓,先让士兵和战马都过个冬,等明年秋高马肥之时,我们再集结兵马,一举深入灭了吐谷浑也不迟啊。”

老程十分不爽。

可见秦琅不肯出兵,他也没办法。

秦琅是皇帝钦命的此次战役的西海道行军副总管,还是洮河方面指挥,又节制陇右诸州军将兵马,程咬金新任廓州刺史,正是受秦琅节制的。

秦琅说现在不适合再继续追继续打了,老程也没法子,他虽然是秦琅长辈,可这军中不讲辈份,只讲职位。

“三郎,你看这样行吗,你让我去军中转转,我去瞧瞧还有没有愿意随我老程再打一仗的热血兄弟们,我也不要多,如果能有个五千左右的兵马愿意跟我打,你就支持程叔一把,让我打一战,三千也行,你看如何?”

“程叔,将士们确实疲惫了,而且眼下天寒地冻,军民疲惫,不是用兵的好时机,此时进军也难以补给,最重要的是,三五千兵马深入腹地,也很危险。就算你成功的赢一两仗,也于大局没有什么益处,赢了没什么,可一旦输了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实在划不来啊。”

对整个战略局面来说,此时再想要计较一两场局部胜利,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程咬金还是很想打一仗,“总不能让吐谷浑人这么来去自如的,必须得到惩罚!”

第568章 查验功绩

凤林关下。

秦琅也有些犹豫,他从叠州一路来,虽然也汇集了秦琼的兵马,但打到河州此时,麾下也才两万不到的人马,其中既有来自松州叠州的边军,府兵,也有来自岷州洮州的败兵,还有归附羌兵,成份复杂。

算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装备方面也很一般,补给方面更全靠着以战养战。

打到现在,确实是人马俱疲,而且天气寒冷,大家也都没什么士气斗志了,都想着早点班师回家。

朝廷给秦琅的旨意,他也已经收到了。

从叠州下都督,升到了叠州中都督,现在又加了陇右道宣抚使,洮河道行军总管,还是押两藩副使,他做为前军主帅秦琼的副手,皇帝给了他们爷俩前线很大的便宜行事的权力。

但除了给官职,给方便外,并没有给他们派调更多的兵马来助战,后勤粮草军械方面,也都只是让陇右剑南河西三道自筹。

说到底,朝廷并没有全力开动战争的机器,或者说此时根本开动不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秦琅他们能够借着叠岷大胜之威,迅速横扫陇右入侵之敌,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可强弩之末,未能穿缟,这是个常识。

师老军疲,后勤跟不上,如何敢轻易的越境深入反击吐谷浑?

一出边境,极可能补给、援军都没了,吐谷浑不管怎么说,实力还是远在党项之上的,且吐谷浑今年虽说两次卷入战争,也损失了有两三万人马,但这个损失对他们来说,还算不上伤筋动骨。

最关键在于,以秦琅对吐谷浑过往的了解,眼下吐谷浑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定然也早就做好了唐军反击可能的准备,按伏允的尿性,一旦唐军越界反击,伏允最可能的就是立马跑路。

虽说他在青海边立有王都伏俟城,可伏允的城池建的,也只是个看样,平时他们都是住帐篷里的,唐军来了,他们随时可以舍弃掉那王城。以前隋军征讨时,他就是这样做的。

吐谷浑几千里地,又多蛮荒,他们不管是往西北山区里跑,还是往西面沙漠里跑,还是往南面的高原跑,唐军追击起来都会非常麻烦,补给会是个严重的问题。

若是伏允发狠烧草,唐军可能陷入进退不得的险地。

在秦琅看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搞死搞残,所以要动手就得积聚实力,调动精锐,后勤补给这方面也得跟上来,最起码也得两三路出兵,分兵合击,不给伏允半点机会。如程咬金这样,纯粹就是想讨点便宜的行为,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可老程非要磨蹭,秦琅也没办法。

最后只好同意他,只要真有三五千士兵愿意随他出征,他也同意,但他最后还是跟老程约定。

“以千里为限,最多深入千里,有机会一击即走,绝不可恋战,能答应我吗?”秦琅问。

老程拍着胸脯,“一千里就一千里,不过得出了河州边境赤岭算起,如何?”

“可以,程叔可千万谨慎小心些,宁可无功而返,切莫贪功冒进。”

“你放心,老程我打过的仗也有上百场了,虽不如你阿爷那般了得,但也不可能会跟久且洛生和李道彦那般蠢的。”

久且洛生在岷州城下,被秦琅擒住,直接一刀砍了脑袋,以祭奠洮州被屠的军民了,一点给他分辩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他是个刺史,可秦琅也没让他有机会回长安。

程咬金兴奋的跑去游说兵将们去了。

“三郎,你就不怕他出事?”张超问秦琅。

“卢国公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了,作战经验确实丰富,外表看着粗,却是外粗内细,而且他擅长骑兵作战,他斗志高昂,让他挑选几千精锐轻骑出击,倒也并不就是错的。”秦琅笑了笑。

秦琅认为这一阶段作战,已经达成战略目标,击败了入侵者,尤其是还取得了招降党项这个巨大收获,可吐谷浑这次入侵,确实也没太大的损失。

为了防止吐谷浑在冬天可能的再次进攻袭扰,所以放程咬金这头猛兽出击,以攻代守,其实也是可以值得一试的。

反正以老程的本事,就算没能取得什么意外收获,可总不会有意外惊吓的。

若是老程真的打出了什么漂亮反击,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若是老程凶猛到吓的伏允弃王都而逃,就算不能正面杀伤擒获什么,可对于吐谷浑来说,也会是极大的损伤。

毕竟这大冬天的弃城而逃,男女老少还要赶着牲畜在风雪里逃跑,一跑可能就得跑上几百上千里,这牛羊牲畜肯定要死很多,甚至还会有许多妇孺死伤,尤其是怀孕的妇人逃跑时,肯定会有不少流产的。

据说汉代时,汉军就喜欢在冬春的时候对匈奴人发起突袭扫荡,逼迫匈奴部落逃跑迁移,每一次冬春扫荡,匈奴人迁移逃跑时,都会有许多妇人和母畜流产,这让他们损失惨重。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程将军顺带着烧吐谷浑人的草。”

游牧民族对草的依赖性,就跟中原百姓对庄稼的依赖一样强,没有草,牲畜就没的吃,人也没的吃。

这都是绝户计。

身为全军主帅的秦琼还远在岷州,相跟甚远,所以河州这边,还是由副帅秦琅说了算的。

程咬金倒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跑到军营里,一通言语,还真让他拉起了几千人出来,老程精挑细选了来自松、叠、岷的边军府兵,并从附羌中选人,拼凑够了五千。

也基本上把秦琅手下这两万人里的骑兵差不多都挑走了。

但面对着笑呵呵过来请令的程咬金,秦琅当然也不会反悔。

与老程仔细商议了一番进军路线,以及要提防的事项后,便干脆的把这五千兵马都给了他,三千骑兵,搭上两千骑马步兵,都是比较精锐的边军、府兵等,立功心切,愿意随老程再去拼一把,搏一搏,勋官说不定就变武阶了。

对于府兵、边军们来说,平时番上、戍边其实挺辛苦的,可这种辛苦又没什么机会立功受赏,所以遇到战事,他们其实很积极,毕竟当府兵为的就是能立功,立了功就有机会授勋、获官,从此一跃而进入仕途体制,这是绝大多数普通的地主庶族子弟出身的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只能拿命去拼。

毕竟朝中的那些贵族勋戚士族,其实人家哪个不是几代甚至是十几代人努力得来的地位?

秦琅给这五千人马,尽量补齐了装备,人配双马,每人起码带箭百支,又给带上了易携轻便的肉干肉松等。

“祝程叔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老程翻身上马,笑着叉手,“借三郎吉言,但愿我能活捉到伏允老贼。”

两人都笑了笑,都知道仅凭这五千人的孤军,是不可能的。

老程带着五千骑沿黄河向西而行,秦琅则在河州就地解散了许多人马,最后只留下三千人马,随后向河州进发。

秦琅做为陇右道的宣抚使,整个陇右诸州,眼下都是他管辖范围,刚刚经历了一轮吐谷浑的入侵,沿边诸州,多少都遭受了不少劫掠,许多百姓被掳,不少城池被破,乡村更是不用说。

对于边境的百姓们来说,吐谷浑人虽然被吓退了,可这个冬天会很难过。

秦琅这个宣抚使,此时就是朝廷的全权代表,要安排各州县修复城堡,恢复防御,更要救济百姓,赈济灾民。

到达河州时,秦琼已经越过边境赤岭,杀进了吐谷浑境内。

秦琅在廓州部署边境防御,组织乡勇、城傍协防后,又北上到了鄯州(西宁),这是大唐在陇右对抗吐谷浑的最前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

鄯州北有大雪山、閤门水,南有小积石山、黄河,中间一条湟水由西向东穿过,东接兰州,北邻凉州,西面就是青海湖和伏俟城。

鄯州有着唐吐最重要的河湟谷地,这一片河湟谷地,也是唐吐边境上最富庶的宜农耕的沃土平川,这里既是边境的门户,也是大唐边境上重要的粮食产地优良牧马场,此地既屏藩河西重镇凉州,也护卫陇右要城兰州。

吐谷浑每次入侵,都必然要袭击鄯州。

秦琅留下一千兵马守河州,率两千人马赶到鄯州。

他到达鄯州不久,新任鄯州刺史段志玄到了。

听说廓州刺史程咬金居然从秦琅这里骗了五千人马杀向青海,不由的连连摇头。

“太冒险了。”

“以攻代守,试一试吐谷浑人的底。”秦琅倒是很轻松。

“可万一呢?”段志玄问。

“真有万一,这责任自然也是由我和程将军一起扛。”

段志玄不吭声了,他虽然跟秦琼一辈的,可如今秦琅位在他之上,他也不好多说。

他本想说应当出兵接应,可看秦琅态度也不好提,于是便做罢,秦琅带来两千兵马,让段志玄召集鄯州府兵、边兵、土团、城傍等集结演习训练,让他们分驻各堡垒烽燧,充实边境,不管怎么说,都得提防吐谷浑人卷土重来。

更得做好万一程咬金兵败的可能准备。

也就在这个时候,唐俭和郑元璹来了,他们从洛阳一路过来,先到长安拜见太子,然后出关中,先到岷州拜见秦琼,同时点检首级,核对军功簿,甚至走访将士军民,了解战事详情,又还见了归附的羌人等。

最后又一路跟着来到了鄯州。

皇帝授秦琅新职的正式诏令官告敕旨,还有皇帝赐给秦琅的皇帝御用备甲,尚方坊所精制的尚方马槊、宝剑,最后还有一对瓦面金装锏。

“使持节,都督叠岷洮宕武成渭七州诸军事,叠州刺史,陇右道宣抚使、洮水道行军总管、押吐谷浑、党项两藩副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唐俭宣读皇帝给秦琅的新职务,都督七州军事,还宣抚陇右,更重要的是皇帝居然又给秦琅拜相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拜相了。

虽然是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可秦琅面对着这白麻宣相,早就没有什么波澜了,上次罢相不过三月余,现在又拜,没啥意思了。

不是左右仆射,不是中书令不是侍中,其它的宰相衔,不管是参预政事还是平章事,其实都没什么太让秦琅波动的。

他现在早已经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了。

当然,李世民特意让唐俭转告秦琅,战事还没有结束,所以这些新职不是此次功劳的赏赐,赏赐要等战后功劳核实之后,再论功行赏,到时定有重重封赏。

唐俭两人一路追过来,并不只是来宣旨的,他们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从秦琅这里拿到此次大战,秦琅给诸将士们的战功记录簿,然后还要查验核对等。

秦琅叫来记室参军,让他把军功簿转交给二人。

“我们在仔细核对查验后,会如实上奏报朝廷的。”

“随便查,刘记室,劳烦你陪二位好好查一查,查仔细了。”

气氛有一些尴尬,秦琅明显对这两位很不客气,两人也早知道会遇上这种情况,所以倒也一直打着笑脸。

他们入陇右后,受到的震惊不小,尤其是到了岷州洮州后,更是亲自见识到了此次大战的残酷。

洮州城被屠城三日,军民被屠万余,战火荼毒数州,死伤百姓数万计。

洮岷等地大道上,遍地都是尸骸。

人头京观就有好多座。

洮岷诸州百姓,现在虽然要接受朝廷救济拔粮,可却也不敢吃洮河中的鱼,因为洮河中的鱼肚里,现在都是尸肉。

岷州等地的仓库里,堆满了耳朵,全都用石灰或盐腌过,一堆堆的密密麻麻,看的他们心头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

这段时间,他们总共数了近五万只耳朵了,全是左耳。

郑元璹怀疑秦琅手下割伤亡百姓的耳朵冒充敌军耳朵,虚报军功,可没有证据。拿左耳做军功凭证,如今整个大唐唯有秦琅独此一家,虽然这不符合规矩惯例,但明显这些在秦琅这里行不通。

当他们接过刘记室的军功簿,翻开看着那一页页密密麻麻记录的军功,不由疑心四起。

可当着秦琅的面,却一句怀疑的话也不敢说,他们很担心这个年轻的人屠,会暴揍他们。

第569章 各取所需

郑元璹越看那军功簿越皱眉,就好像嗓子里咽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

“此番卫公接连大捷,上达天听,陛下听闻也是非常兴奋高兴,来前特意交待,让我等定要向卫公好好请教,问清战役详情,到时也好转奏陛下得知。陛下先前听闻卫公接连奏捷,都是惊叹连连,这样的战绩,真是古今都少有啊。”

秦琅不屑的瞥了郑元璹一眼,“我不信陛下会说这样的话,我这仗根本算不得什么,陛下当年为天策上将,掌国之征伐,南征北战,打了多少漂亮的战役,以少胜多,以弱败强,就比拿中原大战的武牢关之战,仅以数千骑破窦建德十万河北雄师,那才叫一个漂亮,若是放眼整个华夏历史,我这次的战绩就更不值一提,远有霍骠骑封狼居胥,近有代国公北伐灭国,我不过是击败区区一些西戎蛮羌而已。”

郑元璹被秦琅拿话堵的心头难受,一时都开不了口。

秦琅淡淡的又来了句,“莫非沛国公对我这军功簿有怀疑,认为我虚报了军功?”

“不敢不敢。”郑元璹摇头,可却又道,“我大唐军功向有制度,战有上阵中阵下阵,获有上获中获下获,也还跳荡冲锋二等三等之功,这些兵部都有严格的评定标准和查验制度的。”

“某当然清楚这些,郑公若是觉得我记录的军功有问题就直说,若是觉得没问题,那就恕秦某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奉陪了。”

唐俭见气氛紧张,便笑着过来圆场。

“卫公,我等也是奉有圣命前来,身负职责,都是为陛下为朝廷办事,还望卫公諒解。”说着,他便指出了自己的怀疑之处,比如秦琅先后几次报捷,加起来斩首四万左右,可这次他们前来,却点验到了五万多只耳朵。

“卫国公为何不保存首级以备查验,为何只存耳朵?”郑元璹也发难,“首级可辨认面目,知是党项羌还是吐谷浑贼,知是青壮还是妇孺。”

秦琅听出他话外之意,只拿个耳朵出来,谁能判断出这个耳朵的主人究竟是一个党项羌兵,还是一个吐谷浑兵,或者只是老弱妇孺,或者干脆就是唐军阵亡战死者的,又或者是他们从大唐百姓尸体上割下来的?

甚至是直接杀良割耳冒功,毕竟这耳朵只能分出是左耳还是右耳,只能保证一只耳朵代表一个人头,不能代表这人头的身份。

“以往我大唐可从未有过以耳朵为军功凭证的。”

秦琅呵呵一笑。

“当年郯国公罗士信统军,向来都是以割耳为凭,朝廷也没有说不算数的。至于我为何割耳为凭不取首级,那是因为战事紧张,我以五百镇西军守五星堡,对抗三万人的围城,以寡敌众,孤军坚守,何其不易,哪有功夫割脑袋并带回还保存起来?”

“再者,我此后反击,转战奔袭千里,这么多首级,我如何带?试问一下,我又要打仗,又要赶路,还要带着几万颗首级,如何保证瞬息万变的战机不被错过?”

“是几颗死人头重要,还是败敌复土重用?”

秦琅一边几个问题反击,郑元璹唐俭二人都闭上了嘴。

不是他们没法回击,而是秦琅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虽然他其实也回避了为何非要割耳不取首级,毕竟大唐立国十几年,打的仗无数,别人都能以首级为凭,为何秦琅就不能。

再者,他们之前质问秦琅,耳朵难以辨认身份这事,秦琅也没回答。

“报功四万,点验耳朵却五万余,卫公又要做何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那报功四万,是我打到兰州时的战果,现在点验五万,是因为我后面还又灭了渭州、河州之敌,并歼灭了廓州、鄯州内几支还想趁火打劫来不及逃走的羌人,我仓库里的每只左耳,都是如假包换的一个军功。”

郑元璹黑着脸,“包括拓跋赤辞的那只左耳吗?”

秦琅笑笑,“对,包括那只。”

“卫公,拓跋赤辞已得陛下钦封西戎州都督、平西郡公,并赐国姓,如今叫李赤心。你可知平西郡公已经上表向陛下弹劾你?”

“那又如何?”秦琅反问。

“平西郡公弹劾你滥杀无辜,肆意杀俘,还说你故意侮辱他。又曾说你与党项交战之际,曾向他索要左耳以为战功?”

“有这事,我不否认,但我在黄河边杀掉他的那些手下时,他们还没投降呢,依然还在负隅顽抗,至于说我侮辱他,没错,我是割了拓跋赤辞的耳朵,但那是因为他在五星堡下,驱使万余大唐军民俘虏送死,我为他们讨还一点血债,若不是顾念朝廷大局,我早就在黄河边一刀剁了那个王八蛋。”

唐俭笑着缓和气氛,“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如今没有拓跋赤辞了,只有平西郡公李赤心,他那只耳朵应当还给他,军功簿上应当减去这一只耳。”

“那只耳朵我收藏了,但是不会还给他。”

郑元璹沉声道,“卫国公难道要一意孤行?如今已经没有了党项贼,只有内附西疆诸藩,李赤心为朝廷之臣,你这样做是要跟陛下对抗吗?”

“你说对抗就对抗?郑元璹,老子在前线打仗拼杀的时候,你在哪,现在跑来叽叽歪歪,给老子滚一边去。”秦琅早看郑家不爽,这会又被他故意这般刁难,也是直接发彪。

郑元璹哪受过这种气,堂堂五姓家的当家人,也是黑着脸拍了桌子。

秦琅直接把桌子掀了。

气氛陷入冰点。

唐俭只好草草结束询问,拉着郑元璹走了。

梁建方等数员将领进来,看着狼藉的屋内,不由的苦笑,“卫公为何动怒,他们是天使,只怕不好。”

秦琅却满脸笑意,哪还有半分刚才那盛怒模样。

“无妨,我也是故意那般,有人啊就见不得武将立功,总要找茬,那就给他们点把柄好了。”

“为何?”梁建方等不解。

“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但以后等你们有一天也到了如今我这位置,就能明白了。”秦琅一笑而过,也不多做解释,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不会懂。

但他相信,郑元璹唐俭两人出去后,肯定会十分满意,他们也能有东西回去交差了。洛阳宫里那位,收到这些奏报后,估计也会满意的。

各取所需吧。

多数人还只在看表象,可有些人却一直透过表象看本质,秦琅和皇帝都是很会演戏给别人看的人,只是秦琅早看透了皇帝,也一直在配合着演罢了。

秦琅现在就跟一只风筝一样,飞的越高,皇帝就越担心,所以主动的把线交到皇帝手里,不管这线有多线,但总能让皇帝安心的,当然,交给皇帝的线越粗,皇帝自然也就越满意。

这倒无关李世民是不是变了,这只是身为上位者,身为帝王的本能反应,若是越来越圣明的李世民,连这基本的都做不到,那他反而不可能成为一个圣明天子了。

一个皇帝,不论志向如何高远,也不如他功绩如何伟大,他首先肯定得牢牢把握住自己的权力,稳固自己的皇位,若是这基本的都保不住,那其它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从这一点上来说,华夏几千年来的那些皇帝,越是圣明越是功绩大的,其对皇权的掌控也肯定是越强的。

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又或是一天代骄成吉思汗,再到康麻子和乾隆,莫不如是。

那些连自己位子都稳不住的人,又如何谈其它什么。

不过总的来说,李世民是那种秦琅很敬佩的皇帝,虽然如今他有些做法让他觉得恶心,可他却对他很知根知底,知道这位皇帝虽然有的地方也不能脱俗,可李世民有底线。

这是少有的善待功臣的皇帝,也是少有的较开明的皇帝。

虽然他也会被魏征喷的想拔剑杀人,也会被萧瑀陈叔达这些老旧派顶的愤怒万分,也会对李绩李靖这样的名将心情猜忌,可他始终把边际把握的很好。

李世民即位以来,虽然中枢宰相换的勤,但底线一直做的很好,这也是秦琅敢任性自污的底气。

若是换成崇祯这样的皇帝,你敢这样做,那下场可能就是被凌迟了。又或是杨广那样的皇帝,更是会直接把你一脚踩到底,甚至送你点毒药都有可能。而如陈后主这样的昏君,更是会前线大将猛战,他却在后面挖空心思的搞大将的女人,给大将发绿帽子。

宇文泰和高欢这样的枭雄手下,也是容不得秦琅这样子的。

只能说,秦琅也是有选择的。

正所谓欺君子以方,知道李世民的底线,又知道他的一些猜忌担忧,所以秦琅才敢这样故意送把柄,只不过都是生存之道而已。

秦琅这么年轻,就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否则,李世民哪能安心。

接下来几天,秦琅甩都没再甩唐俭和郑元璹二人,把一个恃功自傲的军功新贵表现的淋漓尽致,丝毫不把两位大唐开国元老放在眼中。

二人气愤不已,也干脆不再来见秦琅,整天在军营里进进出出,四下访问查探,秦琅接报,也不理会。

各尽其职,各自表演吧。

第570章 密奏天子

十一月的河湟谷地,美丽无比。

从青海的东大门鄯州东湟水与閤门水交汇处往上,经鄯州湟水、鄯城直至美丽的青海湖畔,这条长达七百里的风景长廊,城镇密布,物产丰富。

这里山川相间,地貌奇特,是黄河流域人类活动最早的地区之一。

这是最美丽的西部风景线。

尤其是与周边群山深谷的地形相比,这里简直是一片塞外江南米粮川。

秦琅每天走马巡视各地,看到河谷的百姓陆续返乡,有从山里出来的,有从外地回来的,也有被从羌人手中解救回来的,大家虽然家园残破,可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哪怕有亲人在战火中离世,可剩下的人依然还要微笑着面对生活。

边军、府兵、乡勇、蕃兵、民壮,在秦琅的命令下,由各级官府组织起来,一起团结合力,为百姓们重建家园。

倒塌的房屋清理出来,砍伐树木重新立起梁柱,割下茅草树皮重新扎起屋顶。

秦琅派人向四周招商,组织起货物下乡,由官府做保,并给以补贴,让百姓能够以白条和低价形式,买到重新生活的必须用品,锅碗瓢盆,还有过冬的被褥衣袄。

官府既补贴商人,又补给百姓,商人们过来贩卖,有官府派兵保护,不用担心安全,甚至有官府协助运输货物,这种下乡活动,出货量很大,虽然价格降低了些,可有官府补贴,倒也还不错,特别是量大后,薄利多销,也能大赚一笔。

更重要的是,许多商人们贩这些日用品过来售卖后,转头就能获得在秦琅这里购买战利品的资格。

秦琅手里可是积攒了不少缴获,他急需着把这些东西变现,然后发给手下弟兄们做赏赐。

牛羊马匹骆驼,还有皮毛药材,更重要的是还有不少奴隶,另外其它乱七八糟的什么破烂刀枪,毛毡帐篷等,也是可以换钱的。

从秦琅手里来买,这是第一手的好货,自然要便宜的多。

虽然货有好有坏,但量大且便宜啊。

就算为了这个采购资格,那贩点日用货物过来卖也是极划算的,何况,商人也从不走空,来一趟货,去一趟货,那就是赚两趟钱。

秦琅依然如上次一样,对这些缴获只给皇帝留了一成,给朝廷留了两成,然后所有的将领们也分一成,另外战死者和伤兵分两成,剩下四成,全都拿来赏赐给将士们。

功高的多赏,功少的也有份,反正跟着秦琅打仗,绝不会亏待他们。

秦琅自己依然是拿最多的那份,倒不是他真心贪,不过他做为主将,若是他不拿这份,那下面的人也自然不敢拿不好拿。

他拿了,那大家就没什么压力了。

其实这次战斗,因为党项人归附,所以最后党项羌俘虏,基本上都放掉了,几万俘虏,这是最大的一项战利品损失,若是全都发卖为奴,哪怕是让士兵们自己内部认购,一个青壮起码也能二十贯起,妇孺都能十贯起,这意味着损失了几十万贯钱,平均下来,这次参战的几万人马,一人都损失了起码数贯钱。

好在因为吐谷浑人还是敌对方,所以这次秦琅很不客气的把几千个吐谷浑俘虏,直接定为奴隶,可内部抢购,抢购有剩下,再拿来给商人们拍卖竞购。

其它战利品中,最值钱的其实就是牲畜了,其中马是最值钱的,党项和吐谷浑的战马,向来在马市场上很有名,属于优良战马,一匹二十贯那是打底。

秦琅的镇西军和秦琼的宁远军,都优先挑选了一匹上等战马补充军用,剩下少部份内部认购抢购,只留出部份给商人们竞拍。

这些马在市场上是极受欢迎的,会是贵族官员、士族豪强的最爱,这种战马充当坐骑,打猎、骑行都是上佳,高大威武有面子,哪怕价格高,可也是趋之若鹜的。

再次一等的,就是普通的马了,这些不是战马,没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但也分两等,一是骑乘马,一是拉车的驽马。

价格上,从二十贯到十贯八贯不等,这些马不少府兵也挺喜欢,价格上有优势,府兵们带回家做平时骑乘用,或者打仗时带上驮东西骑乘都可以。

其它的牛羊骆驼这些,就是普通的牲畜了,因为缴获的数量多,所以一时间价格倒是反而下跌许多。

毕竟大唐在灭了东突厥后,现在北方既没了连患,而且还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牲畜供应区,今年虽北方没霜雪之灾,但东突厥灭亡后,北方现在也很乱,导致就是牲畜价格比较便宜。

商人们给出的牛羊骆驼等牲畜价格便宜,秦琅倒也不太大意,反正拍卖,价高者得,一批批的拍,都是百头起步,搞的是批发处理。最后得钱,再来分赏给将士们。

拍卖会在鄯州举行,各种货物早就由参军们按秦琅的吩咐做成了商品目标,列好了起拍价格,以及注明了交易地点等等,那些战利品分别存放于叠、洮、岷、河、鄯五州的数个大仓库、牧场里,这边先交保证金,然后参与拍卖,拍得后就拿着凭证到货物所在地交付款项,然后领走货物,钱货两清。

有开元钱庄和嘉德银行做为款项的支持保证,使的虽然是大宗交易,但钱款方面比较方便,并不用商人押着大车的钱绢过来,一支凭票就行了。

鄯州城的拍卖,接连举行了三天。

唐俭和郑元璹也参加了,看着镇西军的参军们在那介绍一宗宗商品目录名细,看着那些商人们打鸡血一样不断举牌竞价,激烈的竞拍场面,还有那一笔笔巨额的成交价格数字,都让这两位国公心惊不已。

拍卖这种模样如今不稀奇了,长安洛阳都经常有大型拍卖,上到珍珠翡翠宝石象牙黄金,再到香料奴隶牛马,很寻常,他们惊讶的是秦琅手上居然缴获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战利品之多,远超他们原先的预计。

“这秦三郎真是年轻气盛胆子大啊。”唐俭都看的直摇头,如此草率处置,确实有些过份了,但凡是谨慎点的将领官员,也不敢如此啊。

“此次做战的将领们能独得一成,惊人啊。”郑元璹了叹道,做为五姓郑家的家长,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钱财的人,可这么大笔的收益,也确实让人惊叹。

“秦琅这算不算是私分缴获,邀买人心,心怀叵测呢?”他缓缓的说道。

唐俭心中一震,可面无毫无惊讶之色,他知道这是郑元璹的试探,他想对秦琅发起反击,但郑元璹又想拉着他一起。

“这事可大可小吧,如果秦琅事先有奏报天子,那就算不得私分缴获。就算没有事先奏明,可事后补上一个奏折,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哪怕事后也不奏,应当也不致于就是邀买人心,心怀叵测。”

“我大唐的府兵做战,战利品这块,向来也是有分赏的。”

“可从没有这样分,分这么多的。”郑元璹道。

唐俭不接话。

郑元璹有些失望。

两人在鄯州又呆了一段时间,然后便带着几大箱的记录返京。

秦琅连送行都不曾,段志玄、梁建方等将领代为送行,梁建方做为叠州司马、镇西军使,现在完全是秦琅的心腹,他以行营名义,给二人各送了两匹党项宝马,又各送了两个吐谷浑年轻女婢。

两人推辞了几下,倒是笑纳了。

这点东西,算不上受贿。

“卫公突染风寒,不能前来亲自为二位天使送行,让我转达歉意。”

郑元璹收了礼,态度倒是较好,“卫公有心了,请梁军使转告卫公,好好保养身体。”

两人走后,秦琅生活还在继续,因为程咬金出征在外未返,秦琅便也依然留在鄯州驻防,各方面渐渐恢复。

秦琅这个陇右宣抚使便也跟段志玄、薛万彻、张士贵诸将一起合议,重新构筑陇右边防防线。

此时洛阳圣旨下来,对陇右的旨意是由秦琅全面节制、宣抚,陇右诸州分划为三个都督府,分别为兰州都督府,辖兰、鄯、廓、河四州,由程咬金调升兰州都督兼刺史。

再由秦州都督府,辖秦、渭、成三州,由柴绍任秦州都督兼刺史。

叠州都督府,调整辖区为叠、宕、武、洮、岷五州,依然由秦琅任叠州都督兼刺史。

陇右三个都督府皆为中都督府,秦琅任陇右宣抚使,战时宣抚陇右,节制三都督府。

秦琅提议在沿边之地,于洮州重建漠门军,在新设的洮源县,增置神策军。河州设天成军。

廓州和鄯州两州守边任务最重,为保证七百里河湟谷地的安全,也是为下次征讨吐谷浑做准备,秦琅提议在廓州设宁边军和宁塞军。

鄯州则设振武军、宣威军和神威军三个军。

如此一来,陇右沿边,则有叠州镇西军,洮州神策军,漠门军。河州天成军,廓州宁边军、宁宁塞军,鄯州振武军、宣威武、神威军,一共七个军。

每军编额三千,各于沿边择险要处筑军城屯兵,并于险隘要道,驻戍堡烽墩。

沿边各州的土团乡勇,也要进一步加强,挑选精于骑射者,组成武骑团练营,又以擅射者组建忠义弓箭社,使诸边州乡勇大大加强,协助边军九军。

秦琅的提议,得到了段志玄等诸将的一致拥护,大家从洛阳长安跑到这陇右边境上来,那都是奔着要打仗立功来的,谁想到还没到任,秦琅就已经把吐谷浑赶跑了。

现在秦琅这安排,明显是要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的,这些军头自然个个拥护。

第571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青海湖东北,牛心堆。

山下,程咬金坐在帐篷里烤着火粪火,派人叫来了刘兰成。

当年瓦岗时的老兄弟刘兰成大步走进帐来,寒冬腊月,这位右领军将军、平原郡公,鄯州都督府司马却把提着把丈八陌刀,把圆领缺胯袍的领扣解了开来,成了件小翻领,露出里面织锦半臂。

一进帐篷,见生着火,便干脆把右边内侧扣子也解开,将右袖脱下,直接右袒。

“老刘,收获如何?”程咬金把牛粪火堆边烤的正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取下来递给他,刘兰成也不客气,接过来吹几下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嗯,刚刚好,外焦里嫩,尤其是这肉中间夹的羊尾油最好,这让羊肉鲜嫩的很,嗯,这里面还加了胡椒粉和孜然,老程你够会享受的,这盐还撒的是青盐,你老小子,哪里藏这么多好东西!”

程咬金嘿嘿一笑,“我又不是那世族名门家的公子哥,出来打仗还带这些个劳什子玩意,这不是攻破这处吐谷浑人营地后,搜检他们名王帐篷所得嘛。那慕容鲜卑人,还真挺会享受,不但有青盐胡椒粉孜然,甚至还有高昌的葡萄酒,有波斯的三勒浆,还有咱大唐的国公酒呢,要不是正打仗,我还真要他娘的好好喝两杯。”

“快跟俺说下,收获如何?”

老刘三两口把一串羊肉串吃完,又不客气的伸手又从火堆边拔了两串,“收获不错,估计吐谷浑人也被咱们给晃着了,以为咱们会沿青海湖南岸西行,谁料咱们虚晃一枪,却绕到北面来了,他娘的这处的这个所谓名王,也是个蠢货,只知道享受,没半点防备。”

程咬金率五千骑过赤岭出河州,一路西进,他们兵进神速,在青海湖东南附近,突袭歼灭了一支千人的吐谷浑部落,在歼敌之后,因为未能全歼部落,被跑掉了百来骑,打草惊蛇。

一番商议后,程咬金干脆取消了原计划沿东南往伏俟城的路线,而是改折向北。

这个绕北的路线,可以说是完全让吐谷浑人意料不到的,事实上,那些逃跑的吐谷浑人一路正是沿着青海湖南岸往伏俟城逃跑的,一路上已经把唐军到来的消息告诉了南岸诸部。

相反,北部却还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支兵马从河州绕过来了。

在牛心堆这座青海湖东北的山下,五千唐军顶风冒雪突然出现,在黎明之时发起了突袭。

“掠得牛马两万!”

刘兰成吃的满嘴是油,十分满足。

“斩首呢,俘虏呢?”

“俘虏了千把人,斩首也就几百。”刘兰成有些遗憾的告诉程咬金,这次虽然打了吐谷浑人一个措手不及,还俘虏了这里的首领宣王梁屈葱,可是吐谷浑人逃跑的本事还是很强的,宣王的兄弟子侄等见机不妙,连梁屈葱也顾不得救,一个个带着手下逃跑了。

只有牛羊马匹还不及带走,俘虏的多是妇孺。

老程见刘兰成还要去拿羊肉串,赶紧伸手把最后一串抢到手里,送入嘴中嚼了起来,“娘的,这仗咱们行军五百里,顶风冒雪吃冰块,结果却才这个战果?”

刘兰成没吃到最后一串羊肉,气的伸手把两手油直接在老程的衣袍上抹净,“不错了,咱们出来,一路行军,这鬼天气,连续跑了五百里,前面还干了一仗,如今能有这收获知足了。”

“知足个屁啊,这宣王虽然俘虏了,可他部落的青壮大多逃了,这一下肯定又跑去给伏允报信了。”

“宣王子弟不逃,可南面那部落的人也早已经报信给伏允,让他知晓我们这路人马了。”

刘兰成挺知足的,在大非川一战,歼敌千余,缴获牛羊万余。这转折绕北,牛心堆下又俘虏千余,斩首数百,还擒了一个名王。虽说吐谷浑现在的王公也多起来了,但王毕竟是王,还是挺值钱的。

何况,这次虽然歼敌和俘虏不多,可缴获的牲畜挺多啊,牛马两万余啊。

说到底,还是程咬金这支人马,是孤军深入,两千轻骑,带三千骑马步兵,行军虽然速度挺快,可打起仗来,还是不可能都当骑兵用。更何况,这入吐谷浑后,本就气候恶劣的多,这边地势又高,行军打仗都受不小影响。

“文郁啊,你就是太容易满足。”老程批评他。

“知足常乐啊,老程啊,你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脸长这么多折子吗,知道你为何近年总不开心吗?就因为你小子不知足,整天跟这个比,那个攀的,总想要追叔宝斗茂公的,可咱们用不着比这个,比来比去反让自己不开心。你见叔宝娶了博陵崔氏女,你也要赶着娶个清河崔氏女,你见人家叔宝的儿子三郎出息,也对自己儿子苛刻,你见叔宝拜相挂帅,总也想着要独领一军,哎,过了。”

刘兰成在隋朝时曾经中过明经,因此他家庭其实还可以,是地方小豪强出身,跟程咬金秦琼家世差不多,也就差了一点点。隋末时,世道不好,明经出身的刘兰成也就只能委屈在鄱阳郡做了个书佐,后来还被迫回了老家北海郡。

回北海老家避乱的刘兰成,却又遇到綦公顺带着三万人马围城,外城很快攻破,内城也眼看要失守,偏偏这个时候城中还粮草将尽,可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

刘兰成是个读书人,还中过科举明经,在鄱阳郡也担任过高级吏员,虽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关键时候,也确实展示了过人胆识。他主动找到郡中官员们,提出了守城退敌之法。

他的退敌之法也简单,说现在北海城破在旦夕,我观贼军十分懈怠轻敌,我愿意募城中骁勇子弟,出城夜袭。

这种时候,还敢出城,也确实是个狠人,城中的官员们也没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召集城中豪强大贾,凑了一笔钱给刘兰城,好歹刘兰成也是属于官吏士人阶层的,是自己人,可以一试。

刘兰成颁下重赏,还真就募集了一匹勇士,瞅准机会,带着百来号小青年就嗷嗷叫的杀了出去,那綦公顺哪料到这时还有人敢杀出城来啊,轻敌大意下吃亏不小,被刘兰成冲进了他的大营,直冲他的中军。

綦公顺虽说率领三万大军,其实也就是三万饥饿的流民,其中有部份较精锐的老贼,其余的也就是充个人数壮个声势,被直接杀入中军,綦公顺慌乱不已,光脚不怕穿鞋的,流贼也怕不要命的。

贼营一乱,北海城中的那些官吏们一见有机会,于是也纷纷杀出城去,这个时候也是被逼急了,再不能退敌,那大家一起玩完,于是有钱的官吏地主豪强士人商贾出钱,没钱的百姓们就出人出力,一起拼了。

綦公顺狼狈而逃,三万人马一时溃散,北海转危为安。

刘兰成自然也就受到英雄般的待遇,北海太守直接就提拔他做了北海乡兵的军官,统领北海乡兵六营中的一营。

本来到这里,刘兰成也算功成名就了,可问题是,当时北海郡的宋姓书佐却妒忌了,贼人围城时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可现在贼退了,他妒忌刘兰成了,大家都是考过明经的读书人,都是做吏的,凭什么你个鄱阳郡跑路的吏头,却要来我北海郡地盘上抢饭碗?

这家伙是北海郡的书佐,虽说是个小吏,但历来官吏分流,官是流官,吏反而往往是地方豪强垄断,这种地头蛇在地方上影响很大,他就找北海的官员、豪强们总说刘兰成的坏话,说现在姓刘的深得众心,将来肯定为我不利,不如杀之。

这理由很牵强,但在隋末这种动乱时局下,刘兰成一个外来者,当然难以被北海这群官吏豪强们接纳,他们才是利益一体。

虽然太守没有杀刘兰成,但也确实觉得把郡中六分之一的兵力交给刘兰成这个外人,不太合适,于是后来便夺了刘兰成的兵权,交给宋书佐来统领。

老刘也是个硬脾气的,凭什么啊?

虽说是个书生,可也是能提着刀嗷嗷叫冲入贼军大营猛砍狠削的狠人啊,好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老刘出了北海城,直接去找綦公顺了,此时綦公顺吃了个败仗,也是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拢手下人马,可三万人已经只剩下了万余人,见到上次追砍他的老刘来了,还吓一跳,听说来投奔,綦公顺不但没叫人绑了他杀了,反而请为上座。

草莽好汉,也是敬佩有本事的人,何况还是个能提大刀砍人的书生。

綦公顺要拜刘兰成做大哥,刘兰成拒绝,哪有一来抢人首领位置的,最后推来让去,刘兰成做上了二当家的位置。

刘兰成做了二当家,第一件事就是率部重回北海,仅一个月后,刘兰成就用计带兵攻下了北海城,他向所有人证明,我老刘能屈能伸,既能帮北海守城,也能破北海城。

后来刘兰成又建议大哥綦公顺加入了中原风头最强劲的大哥李密,也成了瓦岗集团的人,背靠大树好乘凉,綦公顺和刘兰成继续统领一路兵马,直到后来李密兵败投唐,綦公顺也想跟集团中的老大哥秦琼程咬金们去投王世充,可刘兰成说,人家投王世充是无奈之举。咱们统兵在外,何必投王世充那小子,要投,咱们投大唐去。

王世充一个胡商之子,没有人主气象,唐公八柱国家之后,这才是最有龙气的。

于是綦公顺便听从刘兰成的话,带着队伍投了李唐派到山东一带经营的李神通,自此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的将军。

投唐后不久,李唐派李世民在中原掀起中原之战,刘兰成带着队伍前去听令,重又到了当年瓦岗老上司秦琼程咬金等的手下。

从此成了秦王府的人,因这点,刘兰成从那以后,倒也还算是仕途很顺。

先前秦琼镇灵州,便调他任都督府司马,破梁师都,给他不少立功机会。

到如今,那也是拜右领军将军,爵封平原郡公的,虽说远不如秦琼和程咬金他们,但老刘倒也知足。

正如他所说的,知足常乐嘛,他本是一郡中庶族子弟,隋朝时也只是个书佐吏员,后来加入义军,也是世道所逼,如今能在大唐做个郡公,还有三品官职,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要我说,咱们如今已经打草惊蛇,南北两路都没啥机会了,现在天又降大雪,不如班师,反正收获也不错。”

程咬金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胆子小,老刘你应当拿出你当年在北海城那种气魄来啊。当年你在北海,敢提着把横刀,带着百余少年就冲入三万人的军营之中砍杀,如今你也是右领军将军了,怎么还怯了呢?”

老刘嘿嘿一笑,“我怕个卵,什么时候怕过?只是咱们这次来,可是三郎给了很大人情的,我们不能害了人家,你说是吧,这冰天雪地的,孤军深入,吐谷浑人早有防备,咱们还有什么机会?”

“万一出点意外,这五千弟兄没了,咱们可就对不起三郎,也对不起这五千兄弟的信任了,咱们当初说好的,带他们来建功赚勋功赏赐来的,可不是带他们送死来的。”

这番话让程咬金没法反驳,这些兵是他借秦琅的。

“可是就这么回了,我实在有些不甘心啊,三郎不是跟我们约定越界千里吗?现在才五百里,我看还可以再打两仗。”

“老刘,你敢不敢再打?若是不敢,你就留下来,带上不想再打了的兄弟,把斩获的首级,还有俘虏,以及缴获的牛羊等一起送回去,我自己继续。”

“老程你说这种话,不是骂人吗?咱们既然是一起出来的,那自然得一起回去,你既然想继续打,那我老刘陪着你就是,就算真折了,黄泉路上也不让你老程做个孤魂野鬼!”

“呸!”程咬金对刘兰成这话很不满,“你怎么就不盼着点好?”

第572章 王者之城,到此一游

在牛心堆休息了一天。

最后程咬金和刘兰成安排了五百名士兵,把受伤的伤兵还有战死者遗体送回去,并让了们押送俘虏,同时把牛马等战利品送回去。

然后他们带着四千人马,继续一路向西。

迎着风,顶着雪,一支孤军剑指吐谷浑王城。

可一路上,所过之处,却再难见到一个吐谷浑部落。

吐谷浑人早已经得信,纷纷避走,行军三百里,未遇一个吐谷浑部落,此时程咬金所部已经出境八百里。

路上见不到吐谷浑部落,得不到补给,无法以战养战,伏允带着人提前跑了,而且走前还下令烧草。

伏允带着了部落,也带走了牧马,带走了牛羊骆驼等牲畜,只留下了白茫茫一片的冰天雪地,其余的啥也没有。

草都没有一根。

伏俟城,程咬金站在那城墙上,解开裤裆撒了一泡尿。

“他娘的,这就是伏俟城,吐谷浑王城?”

刘兰成也过来解开裤裆一起尿,两个人,一个是右武卫大将军,一个是右领军将军,大唐军中也算排的上号的将军了,结果却跟两个顽皮少年一般。

“伏俟城,鲜卑语,译成咱们的话就是王者之城的意思。”老刘虽然动作粗鄙,可毕竟是文化人,肚子里还是比较有墨水的。对于伏俟城的来历,还是比较清楚的。

程咬金拌了抖,收回小兄弟,“屁的王者之城,他娘的就是个大土围子,咱们中原随便一座城,不比他强?”

老刘慢腾腾的提起裤子,目光扫过伏俟城,此时的王者之城,是一座彻底的空城,鬼都没有一个。

站在城头上,能看到这座城其实建的还算可以,其形制上来说,完全就是汉家城池。

城池分成了内外两城,内城东西七十丈不到,南北也是七十丈不到,一个正方形,城墙高四丈,基宽六丈,只开一座东门,门宽三丈三,门外还有一折角摭墙,宛若瓮城。

城中自城门向西有一条中轴大道,大道两旁各有房屋,最西端有座大约六七亩的小方院。

外城相对要大点,南北长千步不到,东西长五百步左右以砾砂泥土堆积而成,外城中部稍偏东又筑一条城墙,将外城分隔成东西两部,西部较东部大近一部。

外城也就占地一千来亩。

这城池距离东边青海湖岸仅十五里。

“老刘你说他娘的这能叫城?这他娘的就是个土围子,连夯土筑城都不是,就是堆起来的土围子。”

刘兰成也对这个所谓的王者之城很是失望,中原史书上记载,吐谷浑夸吕立,始自号为汗,筑伏俟城,还以为这王者之城如何了得呢。

谁知亲自来看过了才知道什么叫后悔来了。

这占地千多亩的外城,最大的西城,其实完全就是个大羊圈,是吐谷浑人关牛圈羊的,那个很小的东城,才是平时随吐谷浑可汗在伏俟城时的居住之所,但也没看到房屋,明显吐谷浑人住在这土围子东城,其实也是搭帐篷,建土围子,完全就是挡风挡水的。

至于内城,是可汗的王宫,那六七亩的院子,估计就是伏允的王宫了,王宫前那两排屋子,可能就是伏允的朝廷议事之所,或者是库房。

但现在里面都是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四千唐军开进土城,一名军官还在内城城头插了面唐骑,表示大唐已经攻占了吐谷浑国都王城。

攻破敌国之都,本来是天大的功劳一件。

可看着这破土围子,谁也没好意思欢呼两声,连随军的记室、参军们,瞧着这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就算是大唐最边境上的边州,小县城估计也比这的城防要强的多。

“记,大唐贞观三年冬腊月,程咬金刘兰成率军四千,奔袭八百里,破吐谷浑国都伏俟王城!”老程咬着牙对发愣的记室参军事喊道。

参军事有些无奈的把毛笔放在舌头上舔化,然后简单的写上几笔。

占领了一座啥也没有,啥也不是的敌国都城,一个羊毛都没见着,连干牛粪吐谷浑人也没给他们留下一块。

唐军将士们坐在城中,有些无语。

没有干草,没有牛粪,连烧水做饭都不行,伏俟城在青海湖边,周边全是草地,一颗树都没有。

好在之前击破宣王部落时,倒是缴获了不少干草干粪,刘兰成特意交待随军携带了部份。

“拿干牛粪生火,取雪煮水,把我们带的马杀点,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天攻占了吐谷浑的王都,得庆贺一下,吃顿新鲜热乎的。”

老刘安慰大家。

上次破宣王部落,程咬金他们补充了不少马,这些马既可以做为备用,也可以在关键时候做为军粮。比如现在,杀掉一些疲惫瘦弱的马,吃一顿大餐。

“现在怎么办?”老程忍不住叹气。

刘兰成坐在炉子边,烤着火。

干牛粪燃烧的很旺,散发出一股干草的清香味,倒是没半点臭味,锅中雪水烧开翻滚着,老刘把切成大块的新鲜马肉扔进锅里炖。

马肉没牛肉好吃,可牛走的慢,不如马随军方便有用。

出征在外,能吃热乎的炖马肉也算不错了。

“怎么办?凉拌!”老刘呵呵笑着,如今的局势确实如他之前预料的一样,伏允够狠,哪怕他们才几千人马,伏允居然都不迎战,直接跑了。

程咬金有些恼怒,“这个伏允,好歹也是做了几十年可汗的人,就这般没卵子,咱们才几千人马,他怕个鸟?若是老子,还求之不得有人敢来,正好包了饺子一锅炖了。”

“伏允不是怕我们这几千人,他是怕叔宝,怕三郎,怕咱们在陇右边境集结的兵马,怕一员员彪悍战将,段志玄、薛万彻、张士贵、柴绍·····”

四五千人马当然不多,也吓不到伏允,毕竟伏允也是个老江湖了,从隋朝时就敢跟中原硬刚,曾经被杨广发大军攻入,号称灭掉了吐谷浑。

“我倒觉得这伏允挺狡猾奸诈的,如今这天气,咱们孤军深入,他直接避而不战,我们孤军深入,粮草不继,其实已经陷入绝地,继续追,伏允可以继续跑。我们追的越深入,越危险,粮草越没法补给,到时携带的粮草一尽,伏允不需要打,我们自己就粮草而亡。”

程咬金他们若是退,那伏允肯定会派兵在后面跟着,一旦漏出半点破绽,都会被他们抓住攻击。

吐谷浑是游牧部族,不是中原农耕国家,杀进境内,攻入王城,根本没有半点作用,空地空城,一无所有。

既无法杀伤削弱敌国实力,也无法补给自己。

“以我们这四千人马,不可能追的到伏允的,就算追上了,也会十分危险,我们越追,离边境越远,跟陇右河西诸军也就相距越远。”刘兰成跟老程分析。

其实不用分析,程咬金又岂会不知道。

“要我说,撤吧,见好就收,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也不虚此行嘛,不也攻占了敌国王城嘛!”老刘笑着道。

老程嘿嘿干笑两声,“老子在河州时,跟怀良可是吹下了好大牛皮,结果就这样回去,太打脸了。”

“也说不上,不是还两战两捷,缴获牛羊三万余头,并擒得宣王梁屈葱吗?这战果,可是够硬的。”

“够硬?跟秦怀良一比,跟叔宝一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不一样,叔宝和怀良他们是在境内反击作战,咱们这是奔袭敌国八百里,完全不一样嘛。”

老刘见机会不错,便苦口婆心劝说程咬金,“老程,算了,见好就收,这鬼天气,你看大家也都有些疲了,天天冰天雪地里赶路,脸都全烂掉了,鬼都见不着一个,有啥意思,大家都思归了。”

程咬金咋巴着嘴,“兵无战心,确实没法打了。”

“召集诸旅帅以上军官,军议。”

土围子里,军官们坐在帐篷里,烤着牛粪火,吃着炖马肉,一边商量着军务。

“马无草,疲弱,天气寒,年将至,兄弟们都思归了。”

“伏允老贼避而不战,轻兵远循,我孤军不可深入。”

聊着聊着,倒是意见都比较统一了,都不想再这样跑下去了。

老程点头,“我知道大家的想法,这次我老程没能兑现跟你们承诺的,罢了,准备撤兵吧。”

第二天一早,程咬金又爬上那城头,解开裤子又撒了泡尿,下城,掏出佩刀,在那土围子墙上,挥刀划下程咬金到此一游七个大字,然后翻身上马。

刘兰成见那七个歪扭的大字,呵呵一笑,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也拔刀在旁边写下大唐右领军将军刘兰成到此一游,贞观三年冬。

老程在马上看着,大为不满,“你他娘的还写上官职,啥意思?”说着,他重跳下马,提着刀回来,也在自己名字前加上了大唐镇军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太子左卫率、兰州都督、卢国公一排字,看着那串新添的头衔,完美的压制了老刘,程咬金得意的收刀回鞘。

老刘骂了句直娘贼,摇摇头也上马了。

士兵们看到这两位这举动,也不由的乐了,许多士兵纷纷跑过去,也在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有的还加上了官职。

不识字的则干脆在上面画了个模样,拿刀的,拿盾的,骑马的,持弓的······

朝阳升起,四千人马缓缓离开,留下一座寂静的伏俟城,围城上刻满文字、图形,证明这支人马曾经来过。

返程时,程刘二将倒是十分谨慎,没敢轻敌大意,暗暗提防却又内心期盼着吐谷浑人来追击,可直到他们踏进鄯州边境,看到了前来迎接的秦琅时,也没有再碰到一骑吐谷浑军。

“恭迎两位将军凯旋,新年安康!”秦琅笑着上前。

“新年了?”老程惊讶,在外都有些搞不清时间了。

“嗯,今天是贞观四年,大年初一,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饺子,有牛肉馅的,也有羊肉馅的,还有猪肉馅,韭菜馅的。”

老程哈哈一笑,“舒坦,三郎有心了。”

第573章 嘲讽

程咬金见秦琅亲自赶到边境迎接时,他心里是有些不好意见的。虽然说秦琅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毕竟吹下的牛没有实现。他跳下马,甩开斗篷,上前拥抱了秦琅。

外面很冷,但鄯州比青海湖边可好多了。

秦琅说已经包好了饺子,来迎接他们凯旋。

当进入绥戎城堡,老程才发现,除了陇右宣抚使秦琅来迎接他,还有鄯州刺史段志玄,另外洮州刺史薛万彻,岷州刺史席君买,以及河州刺史张士贵等外,还有个意料不到的人。

兵部尚书、参预政事陈国公侯君集也在,陪在他身边的还有秦州刺史柴绍等几人。

当年天策府玄甲骑的两位老兄弟段志玄和张士贵冲着他微微而笑,而太上皇的女婿柴绍一脸严肃,侯君集的脸下,老程看出了神色不善。

“怎么回事?劳烦诸位远迎,俺老程可不敢当。”程咬金呵呵笑着发问。

秦琅递给他一张黄花绫纸,这是一张告身,很是精美,这纸是朝廷吏部专用来给官员授职的告身之用,老程接过无数这种告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是陛下给你的告身,兰州都督,都督兰鄯廓河四州诸军事。”

老程出征前是廓州刺史,这次出征在外,转战八百里,与后方早断了音信,没料到刚回来就又得授新职了。

兰州都督自然比廓州刺史强许多。

“难不成我的战绩已经传到洛阳了,不可能吧?”老程嘿嘿笑道,他望了望侯君集,“老侯不会是特意来给我送这告身的吧?”

侯君集对他这声老侯很是不满,故意咳嗽两声。

程咬金却白眼一翻,“老侯你当了两年兵部尚书,做了半年参政,怎么的却已经不适应边疆风雪,身子这么娇贵了,吹点风雪还咳嗽起来了?”

当年在天策府,程咬金那是六护军之一,跟秦琼是并列的,而连尉迟恭都只是副护军,至于侯君集,不过是个车骑将军,比老程那是低了好几个档次的,连张士贵都比不上,更别说跟他老程并论了。

玄武门之变前,程咬金就已经因功授爵宿国公,虽没有如秦琼一样得到上柱国的勋,可怎么也比一个全椒县子的侯君集强上百倍。

在天策府,老程跟秦琼段志玄等那都是统兵大将,侯君集则只是李世民的亲兵队长,相差太大。但在玄武门之变时,秦王府大将当时多调出在外,侯君集倒因官低爵微而留在王府,趁进上位,成了李世民不得不倚重的心腹。

事变当天,他又身负重任,率先杀进长生殿砍死了皇帝的侍卫,强把皇帝带往海池龙舟上软禁,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也因此功,得以跟秦琼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并列显功。

事后得封一千一百户真封,直接晋封国公,大将军之职。

这几年,老侯做为皇帝心腹,为皇帝统领禁军,深得皇帝信赖,在秦琼李靖先后拜相后,他也得以进入中枢。

不过政事堂的宰相们虽然以前对秦琼、李靖都很尊敬,但对侯君集可就没那么好了,处处排挤,公开的鄙视。

偏偏在军中,如老程这样的大将,也是一个两个的瞧不起侯君集。

老程连尉迟恭这个玄武门之变里借机上位翻红的老黑都瞧不起,更别说侯君集了。

一个侍卫,居然也成了兵部尚书,还拜宰相,凭什么,他打过什么硬仗,指挥过什么大战吗?

“兰州都督不是李道宗吗?”程咬金直接不理侯君集,转头问起秦琅来。

“江夏王出任凉州大都督府的长史兼凉州刺史了,因陇右局势所需,陛下又调整了一下陇右的部署,你升任兰州都督,由右领军将军刘兰成接任廓州刺史。”

“我这是升职了,为啥?”

老程认为不可能是因为他出击吐谷浑,因为他这才刚回来,朝廷没那么快就知晓情况。

而事实上,朝廷确实还不知道他攻破了吐谷浑‘王都’,不过侯君集倒是因此事而来的。但不是什么好事,他是来问罪的。

郑元璹和唐俭离开陇右后,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洛阳,向皇帝呈送报告,弹劾了秦琅十三条大罪,虚报军功,杀降,甚至是杀良冒功等等,总之是非常的不留情面。

其中还有一条是陇右战事已停,秦琅却还纵容程咬金率五千将士,不顾寒冬,再次挑起边衅战争,以邀军功······

秦琅被弹劾的很惨,而刚到陇右的程咬金也被连累的弹了好几条罪。

皇帝面对着唐郑二臣的万言弹劾书,却留中不发。

但是在第二天,便派出了兵部尚书参预政事的侯君集这个宰相,奉旨来陇右宣慰犒赏诸军。

打着犒赏将士们的名义前来,但暗里肯定还要来调查弹劾之事。

皇帝虽然未必就全信唐郑二人的话,但无风不起浪,加上秦琅有前科,所以李世民也觉得秦琅还是得敲打敲打,鉴于秦琅现在的恃功自傲,一般的使臣过去未必比的过唐俭郑元璹,皇帝干脆派出了侯君集这个心腹。

兵部尚书侯君集在明,镇抚使张亮在暗。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洛阳前来陇右。

侯君集一到陇右,就召集了陇右诸州的诸都督、刺史等前来鄯州,试图要借势敲打秦琅,奈何秦琅也不是吃素的,他虽比侯君集年轻十几岁,可若论贞观朝中的资历,却反比侯君集还要强的多,更别说到现在,秦琅在军中威望也日益增高,侯君集这个侍卫出身的兵部尚书、宰相,在秦琅面前也没什么威风可抖。

秦琅不给唐俭、郑元璹面子,自然也不给侯君集面子。

侯君集恼羞成怒,便拿程咬金出兵做文章,说这是秦琅犯下的大错,葬送五千将士的性命,尤其是随着程咬金久出在外没消息,老侯越发觉得程咬金这次孤军深入,是悬之又悬了。

结果,当他跳的正凶的时候,程咬金从牛心堆派出的那五百士兵,护卫着伤兵,押着俘虏,带着大量缴获回来了。

三千多俘虏,千余斩首,还有三万多的牛马牲畜,以及毛毡帐篷皮毛等许多。

这个战果,不得不说丰盛。

何况,还俘虏了一个名王,宣王梁屈葱这人,鄯州有不少官吏都认识,很快就证实了身份。

老侯恼了。

没搞清状况呢,指着那不满千人的队伍,怒斥秦琅损失误国,说五千人出征,只剩下这几百人回来,就算俘一个名王算什么功劳?

结果话音未落,那位带兵的受伤校尉纠正侯君集,说程将军和刘将军带着四千兄弟还在向西深入追击,正要一路杀进伏俟城去呢。

搞半天,回来不满千人的队伍,实际上并不是出征的全部,算来,程刘打了两场漂亮的仗,前后伤亡也不到五百人,相比战果,无疑是不值一提的。

当着诸将军们的面,侯君集哑火了,可心里更恼。

又等了几天,侯君集终于又按捺不住了,他认为程咬金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于是在大年三十又朝秦琅开火。

只是秦琅此时却已经跟程咬金联络上了,知道程刘二将一路杀进了伏俟城,虽然只占领了一座空城,并已经撤退回来,但毕竟没有损失。

握有王牌的秦琅,哪会纵容侯君集的嚣张。

玄武门之变后,秦琅跟侯君集是功劳同列一档的,都是实封一千一百户,他还排在侯君集前面呢,更别说老侯今年才拜相,秦琅都三拜宰相了,嚣张个啥?

老侯的兵部尚书,秦琅先前还挂过吏部尚书呢,更何况,秦琅好歹也是平过几次乱,打过几次仗的,尤其是陇右两次战事,秦琅的威名,那可是天下皆知,老侯算个鸟。

想在他面前充大,怎么可能。

两人针锋相对,关系越发紧张。

大年初一,侯君集召集诸将,说秦琅嚣张跋扈,行事乖张,擅自调兵,以至陇右又重生战端的可能,并将程刘五千兵马陷入绝地,问题很严重。

他要直接罢掉秦琅的职务。

可秦琅本身是陇右宣抚使,又是叠州都督,兼西海道行军副总管,洮水道行军总管,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论职务,不比侯君集低,论品阶,甚至他是到顶的武阶骠骑大将军,比才是冠军大将军的侯君集高了不是一两级。

两个宰相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夹在中间的陇右诸将也不好站队,但是席君买、高侃、高甄生诸将,却是秦琅先前从东宫带出来的,他们却是坚决站秦琅这边的。

侯君集气极,两人互不相让之时,老程回来了。

还号称是攻占吐谷浑国都伏俟城后凯旋,这不是再次打老侯的脸吗?

老侯一直说秦琅是误师丧国,结果老程以几百人的伤亡,换取的是很丰盛的战果。

侯君集没有料到,程咬金他们居然能真的攻进伏俟城,更料不到他那区区四千人马,居然还能够全军而退。

伏允为何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不合常理啊。

按他的推测,程咬金敢孤军深入八百里,一路打到吐谷浑都城去,伏允没理由放过他的,真要交手,程咬金这明显就是去送死的。

可结果却是完全如秦琅先前狂妄宣扬的一样。

“侯相公,如我所言,程将军凯旋了,四千兄弟也都回来了,对吧?”秦琅微笑着对侯君集说,“侯相公虽说是兵部尚书,可许久没上过战场了,看来是跟不上形势了啊。”

侯君集恼羞成怒,“不要高兴的太早,趁虚而入,占领一座空城,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可你们这次的行动,未经兵部,未经朝廷,私自行动,带来的严重后果不可估量,吐谷浑的复仇之火,你们承受的起吗?”

“吐谷浑的复仇之火?我们擅自挑起边衅?笑话!”秦琅冷哼几声,“侯相公莫要忘记,我现在还是西海道行军副总管,也是陇右道宣抚使,吐谷浑人挑起的战争,并还没有结束!”

“战争时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某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的权力,这里,还轮不到侯相来指手划脚!”秦琅毫不客气,一点情面也不给侯君集留。

当着众都督、刺史、将军们的面,侯君集气的脸色铁青,直接一甩袖袍转身走了。

程咬金、刘兰成等一干凯旋将校站在那里,倒是对这个大瓜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对许多中低级军校们来说,宰相那是高高在上的,平时见一面都难,哪能想到,还可以亲眼看到宰相们这样争斗。

真是精彩极了。

柴绍对着程咬金叉手,说了两句恭喜的话,也走了。

薛万彻段志玄等倒是留了下来,老程当着大家的面,也是极不客气的直接大骂侯君集,“呸,三水武夫,区区一介侍卫,连一场万人以上的战役都没指挥过,也敢对老子指手划脚?他娘的,他侯君集这辈子,除了统领过几百人的队伍,充当侍卫,打过什么像样的仗吗?”

“你们谁听说过侯君集打过像样的仗?还是说他侯君集什么时候参悟了孙子兵法,一夜间成为兵法大家了?”

薛万彻等笑笑,心里都对侯君集很鄙视。

要想当兵部尚书,没有几把硬刷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贞观朝以来的兵部尚书,最开始是用文臣杜如晦,这位虽是文臣,可毕竟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也确实有谋断,处理兵部的日军事务,也是井井有条的。

后来接任的是秦琼和李靖,这两位就不用说了,军中威望高,有名将之风,上下深有佩服,没谁敢炸刺。

可接下来的侯君集,他何德何能,算老几啊?

哪怕皇帝让长孙无忌来当兵部尚书,也远强过这个侯君集啊,一个侍卫出身的,没什么资历威望也敢当大司马?

哪怕就是让尉迟敬德那个皇帝最贴身的心腹保镖来当兵部尚书,大家也起码还能勉强接受,毕竟尉迟恭战绩还是不错的,比侯君集强多了。

“侯公毕竟也是白麻宣相的相公,又兼任本兵,如今奉钦命前来宣慰,咱们不好过于得罪的。”段志玄缓和道。

第574章 九镇

秦琅设宴,为程咬金接风洗尘,派人杀猪宰羊,为凯旋将士们庆功。

夜宴大厅,老程骚包的换上了一身鲜艳的绢甲,这绢甲颜色艳丽,麒麟吞肩狮蛮带凤翅盔虎头抱肚,那真是威风凛凛,虽说这种绢甲只是将军们的高级礼服,并没有啥实战防御作用,但穿起来确实好看。

平时将军们顶多也就是在大朝会时穿一穿,可今天老程居然在这边地也穿上了。

前来赴宴的一众大将们,倒是看的惊讶。

老刘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这位刚调任廓州刺史的平原郡公,却是一袭儒衫配上顶折脚巾子,手里还拿了把折扇。

两个老家伙,装模作样,让大家觉得恶心不已。

“侯君集没来?”

老程一进厅,就张口大喊,好像侯君集只是个偏将一样,就差没来一句小侯了。

秦琅今天倒是挺正常的,紫袍玉带,头上是束发紫金冠,手里头捧着把皇帝御赐紫金锤,“老侯啊,没请,咱们痛快喝酒,请了他,那不恶心人嘛,还如何喝酒?”

“也是。”老程呵呵笑道。

段志玄张志贵诸将见这模样,也是无语。

宴会开始,侯君集、柴绍,还有薛万彻三人没来。侯君集是没人请,他自恃身份,当然也不可能不请自来掉身价。柴绍则自矜身份,托辞不来。他是皇帝的姐夫,也是开国重臣,但在贞观朝混的一般,跟着程咬金秦琅这些后进小辈一起,总是不自在,心里不太爽,便干脆不来。

至于薛万彻嘛,他跟秦琅之间有私人过节,因为丹阳公主之事,薛万彻曾经差点要跟秦琅决斗的。

哪怕秦琅再三拍胸脯保证他跟丹阳是清白的,可薛万彻还是不信,一见到秦琅,就觉得自己头顶帽子的颜色不对劲。

哪怕现在他们夫妻二人名存实亡,早就是分府别居各过个的了,但是这事一直让薛万彻非常不舒服,这次被调事陇右,他还特意进宫向皇帝推辞过,他不是不愿意来陇右打仗,只是不愿意到秦琅手下当官为将。

可皇帝最终还是让他来了,或许皇帝让薛万彻来陇右,正是因为这点私人恩怨。

三人没来,秦琅程咬金等反倒是自在了许多。

这酒宴倒是喝的很爽。

大年初一,诸将有家不能回,也没法回京朝集参加正旦大朝。

今年的大朝,因为皇帝依然还留在洛阳,所以是在洛阳举行,本来好面子的李世民想赶回长安,好在长安举行大朝会,毕竟太极宫比洛阳宫辉煌巍峨的多,外国蕃使们前来朝贺时也有面子。

而突厥党项岭南等诸内附酋长朝拜时,也能尽展大唐的强盛威仪。

洛阳宫在隋末毁于战火,未免寒酸了些。

但皇帝虽有心炫耀,可房玄龄魏征萧瑀这些宰相,可不惯皇帝的臭毛病,一个个都坚决反对,连远在长安的王珪、李靖两位留守宰相,都上书说长安暂未有能力迎接圣驾返京,更没有能力举办大朝会。

最后李世民不得打消了这念头。

这一场夜宴很欢乐。

侯君集呆在自己的院里,听着相隔不远处那院子传来的喝酒猜拳行令之声,甚至还有丝竹伴奏之声,恨的咬牙切齿的。

堂堂宰相,兵部尚书前来,这些军头居然敢不给面子。

政事堂的宰相们平时瞧不起他也就忍了,离了京师朝堂,来到这陇右,一群家伙也敢这样待他。

尤其是秦琅,再了得,可你也才二十岁啊,你凭什么敢这样拿捏称大?我好歹也是跟秦叔宝一辈的,当年天策府一起带兵的,你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

“都有哪些人参与了秦琅夜宴?”

侯君集红着眼坐在屋里烤火,对手下问道。

“除了柴都尉和薛刺史两位没去,其余的都去了。”

“去偷偷瞧瞧夜宴场景,最后找个精通丹青绘画之人,我要他偷看过后,回来把看到的场景全绘下来,尤其是要把秦琅那嚣张跋扈的嘴脸给刻画下来,还有程咬金等人的奉承嘴脸。”

“这些该死的家伙,相互勾连,目无朝廷!”

人派出去了,可侯君集坐在那里,越想越气,听着那一声声的喧嚣传来,根本坐不住,想了想,提了坛子酒去找薛万彻喝酒去了。

薛万彻跟秦琅有解不开的过结,正好可以拉拢。

······

夜宴厅里。

大家边喝边聊,程咬金跟大家吐槽伏俟城那个大土围子。

“他娘的什么王者之城,就是个大羊圈,那王宫,还没咱们大唐乡下地主老财家的院子大,他娘的,真是白跑八百里。”

秦琅给老程倒酒,“也不白跑,起码你们也打了两仗,俘斩三千,擒获名王,获牛马三万余,不说别的,这次出征的五千兄弟,不论生死,哪个都能生上不份不错的战利品,不亏。”

“亏,怎么不亏,亏的心难受,这么多兄弟愿意相信我老程,以为能建大功赚大赏,结果顶风冒雪跑了这么远,马吃雪人饮冰,我们一个月在冰天雪地里,没吃过几顿热乎的,哪个没冻伤,结果就得了这,亏的慌。”

“你们可是大唐第一支攻占吐谷浑都城的军队,值得纪念。”

“别提了,伏允老贼的面都没见着。”

张士贵等都认为伏允确实够狠,这冰天雪地的五千人马也不接战,直接带着人跑,跑就算了还烧草,这种自杀式的对敌方式,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了的。

若是党项人当初也这么狠,大唐也没那么容易就击败招降他们了。

“为今之计,我们还是要整编陇右边军,尽快把九军立起来,从各军府抽调兵马到位戍守,沿边紧要之处,要守好。再有一个,烽燧得完善。陇右边界极广,我们虽立九军,可数量也有限,必须得依靠烽火传讯,来调集兵马,及时应对。”

对于秦琅提出的这个,诸将倒都是认同。

说白了,这些人哪个头上不是顶着南北衙诸军卫的大将军或将军衔的,跑来陇右任刺史,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是来打仗挣军功的,否则还真没人愿意来。

侯君集虽说什么要罢秦琅之职,可秦琅理都不理他,没有皇帝的旨意,或朝廷制书,同样身为宰相的秦琅,哪会理他。

只要皇帝一天没有下旨来正式说结束战争,撤消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行营,撤消洮河道行军总管行营,撤消秦琅这个陇右宣抚使职,那么秦琅的职责,依然是代表皇帝和朝廷在陇右守边御敌,甚至可以择机反攻。

西海道大总管秦琼返回了松州过年,表面理由是旧疾复发,要回去疗养,实际上秦琼不是那种争功之人,而且战事告一阶段后,秦琼也不想继续以大总管的身份来节制诸军,掌握陇右河西剑南诸道的兵马,这个权力太大。

低调谨慎的秦琼不等皇帝命令,直接以养伤为名回去了。

于是现在是副总管的秦琅主持行营事务,但因秦琅的职务限制,他现在只能指挥陇右诸军,剑南和河西的他插手不了,这也变相的削弱了行营的职权,能让朝廷那边没那么担忧猜忌。

秦琅已经拟计划编设陇右沿边九军,称为沿边九镇,沿边五州刺史兼任其中五镇军使,剩下四镇择悍将充任。

每镇兵额三千,骑兵一千,步兵两千。

这是正兵,由各折冲府抽调府兵戍守。

而另外的辅兵,由各乡团和内附羌部中抽选,基本上就是一名正兵配两名辅兵,两个辅兵一个是担任协助作战的,一个则担任辎重后勤任务的。

老程今天喝了不少酒,不过人还挺清醒的,这次奔袭吐谷浑的失败,让老程对吐谷浑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伏允是个难缠的对手。

“九镇边军,一镇三千,那就是两万七千人,而辅兵是五万四,这加起来可就是八万一千人,仅凭我们陇右道自己,总共十二州,只怕供养不起。而咱们又得罪了老侯,这家伙向来小心眼,有他在兵部做尚书,只怕会故意卡我们后勤军需等,到时会很麻烦。”

陇右有不少折冲府,两万七千人肯定是有的,甚至远不止。

但折冲府隶属于南衙十二卫,调动府兵,这得经过兵部和十二卫,都督和刺史是没有这个权力的,虽然调动府兵,最后也要经过都督和刺史的合符验符,但刺史只是起监督作用。

哪怕是边州,都督刺史们真正能调动的其实是边军体系,和地方团练体系。边军是从各军府中抽调府兵轮流到边疆镇戍的,边军源出府兵,但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整编九军,第一步,兵员就得从府兵中调,编设军制,调动府兵,这都需要兵部批准。

折冲都尉们平时统领各府的府兵,受兵部和十二卫管辖,十二卫有统兵权,兵部有调兵权,而都尉们是实际担任诸府统兵、训练、组织任务的。

边军则是由都督们统领的边防军事体系,边军士兵由府兵中抽调而来,后勤辎重等由兵部、户部、卫尉寺、军器监等供应,主要负责的就是守边。

而朝廷用兵,一般又会组建行营,会从边军或府兵中抽调兵马组成,派出将军担任总管统领兵马。

这种极复杂的军事组织体系,使的大唐虽有六十多万的府兵,但控制严密,很难兵为将有,更难出现拥兵自重的情况,兵将分离,统兵权和调兵权,以及将领的任命权都是分开的。

秦琅现在是叠州都督,可以统领叠州都督府下的边军,但无权统领境内折冲府府兵,只有监督权。

他还是陇右道宣抚使,也可以节制陇右边军、府兵,但这个宣抚多是监督权。

只有他头上的西海道行营副总管,和洮河道行军总管,是西海战区副总司令和洮河道分区司令,这让他可以指挥陇右军队兼直领洮河军队。

但涉及到新设边军,兵额,供应这些,也离不开兵部。

“要不,还是把老侯请过来喝两杯?”段志玄问。

“喝个鸟,没了张屠夫,难道就要吃带毛的猪不成?”老程最先不服。

第576章 睁只眼闭只眼

“狗日的秦三。”

洛阳宫里,皇帝李世民听完侯君集一声声控诉后,没忍住骂了娘。侯君集跪坐在殿中,听的心里头喜,他是皇帝的心腹,当年随皇帝东征西讨时,常侍卫帐前,没少听过他急怒时的骂娘。

皇帝骂过西秦霸王薛举,骂过马邑刘武周,也骂过洛阳王世充,更骂过刘黑闼,皇帝骂人在以前不算什么,虽然皇帝也仅在一些心腹大将面前骂娘,但自从玄武门之后,他做上太子之位后,他便越发的注重形像。

就算是在私下场合,也极少能见到皇帝这般骂娘,哪怕怒到极处,也顶多踢翻一张御案。可今天,皇帝又骂了娘,还骂的是狗日的秦三这种极粗鄙的话。

这说明,皇帝真的恼了。

他的弹劾奏效了。

前有唐俭、郑元璹的屡次弹劾,后又有侯君集的亲自控诉,这都让李世民明白,秦琅问题很多,而且不小。

这个小子真的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已经飘了。

虽然理智在告诉他,秦琅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不应当变化这么大的,但唐俭、郑元璹、侯君集,三个国公,三个朝廷重臣,甚至还有一个宰相,没有理由都去冤枉他的。

一想到秦琅这小子这般飘了,皇帝都不免有些气极败坏起来。

“这个狗日的,越来越放肆了!一波未平,这是一波又起,他这是打仗还打上瘾了,这浑蛋当初在朝中时,跟他娘的魏玄成一样,整天嚷着不能打,得克制,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如今在边疆了,到是他娘的比谁都主战,比谁都强硬。”

侯君集本来挺高兴,低头脑袋着点没忍住想笑,可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呢,皇帝都骂粗了,那不应当是雷霆之怒,然后召翰林承旨学士,白麻内制罢秦琅的相,削秦琅的职,最起码也得着有司带回洛阳问罪才对啊。

可皇帝这话,怎么听着倒一如继往的亲切呢?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陇右九军,两万七千边军正兵,再来个五万四千辅兵,胆子大,胃口也大,居然想用三个月时间就搞定一切,开春三月就出兵反击,想凭他陇右一已之力,就灭掉吐谷浑,好家伙,狂的很啊。”

侯君集这下是真听出来了,皇帝对姓秦的还真是圣眷之隆无人可比啊。这哪有半分怪罪之意,分明是极尽袒护啊。

“陛下,秦琅确实太胆大妄为了,这是拿整个陇右在赌,赌他个人的前程啊。陇右短短时间,一年内经历了两次大战,上次虽击退敌军,可也元气大伤。如今秦琅不管不顾,想要三月后灭吐谷浑,这不是痴人说梦吗?骄兵必败,久赌必输啊,大唐现在赌不起,更输不起,绝对不能让秦琅拿朝廷去赌他个人前程名望,臣请陛下立即下诏,免去其一切职务,派有司将其押回京师问罪。”

“并立即罢撤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行营,结束战事,将回洛阳,兵归军府,刀枪入库。”

李世民微眯起眼睛,盯着侯君集。

虽是心腹之臣,可有些话他逾越了。

罢不罢行营,结不结束战事,这都是皇帝才能决断的,更别说,拜相罢相,那更是皇帝特权。

侯君集虽是宰相,可也只是宰相里的参政,资历威望都还很轻,哪轮的到他说这些。

“你此次出使宣慰陇右,辛苦了,且先回去休息,暂时就不必到政事堂参预政事了,等休息好先专心做好兵部之事,尽快把两次陇右之战将士们的功勋理出来,该升迁的升迁,该授勋的授勋,该赏赐抚恤的也都到位了。”

皇帝突然淡淡的发话,侯君集一惊,顿时冷汗都出来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暂时不用去政事堂,让他专心兵部事务?

难道皇帝对他不满,要罢他的相?

这没道理啊,秦三郎行事这般狂妄,皇帝为何能容忍,反而他兢兢业业为皇帝办差,却反而遭此不公?

侯君集差点流出了眼泪,堂堂七尺大汉,跪伏地上太委屈了。

可皇帝却似乎视而不见,只是摆摆手,“退下吧,朕还召见了辅机议事。”

侯君集只能无奈退下。

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口台阶上,恰好遇到拾级而上的长孙无忌,两人对视一眼,侯君集赶紧弯腰叉手见礼。

长孙站在那直直的叉手还了一礼,然后说了句,侯相辛苦了,便迈步上阶擦身而过了。

殿中。

皇帝对待长孙无忌的态度,明显比刚才对侯君集时亲切多了。

“陇右的消息,你应当听说了吧?”

长孙跪坐着,“陇右最近消息很多,有些乱,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乱飞,扰人耳目,臣一时倒也分辩不清真假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

“总的来说好消息不少,吐谷浑已经彻底的被击退,程咬金还找秦琅要了五千兵马一路杀到了伏俟城,攻占了伏允的王城。”说到攻占王城这里,李世民笑了笑,这样的王城攻占,也只能当个笑话了。

不过总的来说,确实还是不错的结果。

此次陇右大战,开局不利,李道彦劫盟送了开局,导致叠州洮州面临逆风局,秦琅守住了叠州,久且洛生丢了洮州,吐谷浑和党项大举进犯,整个陇右告急。

好在秦琅又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秦琼更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直接就横扫了党项老巢,最终招降三十余万众。

秦琅随后横扫侵入陇右之敌,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杀的党项和吐谷浑大败亏输,陇右也扭转危局。

程咬金的越界反击,也只是聊胜于无,不过也确实试探出了一些吐谷浑的虚实。

吐谷浑依然是不失流贼之气,上不了台面,只知道趁虚而入抢劫而已。

本来事情到这一步,一切都还不错,大唐虽然损失不小,李道彦损失两万余众,洮州被屠,陇右被侵入劫掠,但也一次性的解决了党项这个问题,吐谷浑人也遭受重创。

双方若是都静下心来,那么应当能保个两三年边疆安稳。

可秦琅这小子,居然越过朝廷,直接招兵买马,增置边军,还喊出了三月灭吐谷浑的口号,他甚至大胆的绕过朝廷了。

这种犯忌的事情,这小子干起来真是毫不畏惧。

“这小子太胆大了。”李世民道。

长孙无忌笑笑,“秦三郎今年二十岁,两次陇右大捷,打出了威风自信,一时年轻气盛也是正常。”

皇帝同样的话,长孙无忌却跟侯君集完全不同的回答。

李世民微微而笑,明显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朕也是看这小子虽无法无天,可也确实有本事,以前几次牛刀小试,朕也还觉得他是运气好,可这两次陇右之战,这小子确实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本事,不论是全局战略,还是方面战役战术,这小子确实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了,秦琼这个年纪的时候,尚还只是隋朝一帐内。”

“就算是朕这个年纪,也兵败浅水源。”

长孙赶紧道,“浅水塬之役,陛下当时突患疟疾,无法指挥部队,刘文静轻敌冒进才导致大败,与陛下无关啊。”

“辅机啊,你说若朕睁只眼闭只眼,让这小子去折腾,他是否真有本事可能再创造一个奇迹,三月灭吐谷浑?”

长孙想了想,最后道,“难!”

就算秦琅真的在三个月里,绕过朝廷,把九镇两万七边军补足,又通过截留税赋、募集借贷等方式筹集了钱粮,但时间太短了,三个月勉强能拼凑起一支几万人的兵马,但终究数量太少,且默契不足。

关键在于,吐谷浑数千里之国,又是游牧国家,伏允又老奸巨滑,很少正面跟中原决战,只要伏允不肯接战,一心避战,秦琅怎么可能三个月灭吐谷浑?

而时间一长,秦琅的后勤补给也绝对跟不上。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朕倒是按着秦琅的设想,替他好好参谋了一下。”李世民来到屏风面前,指着上面的陇右吐谷浑地图,“你看,若是秦琅真能把这两万七千正军,五万四千辅兵凑起来,且能筹集可供大军进击三月之粮草,那么,秦琅若是能把握时机,打伏允一个出其不意,想办法把伏允包围在伏俟城附近,迫伏允主力决战,那么以秦琅打仗的本事,应当能有七成左右的胜率。”

长孙无忌没统过兵打过仗,但跟着李世民东征西讨,纸上谈兵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陛下,问题是,伏允老奸巨滑,只怕不会轻易给秦琅这个决战的机会,一旦秦琅出击,伏允立即撤退,不管是撤入北面群山之中恃险而守,还是往西退入草原深处,或是直接越过沙漠,秦琅都会很尴尬,追,不免孤军深入有危险,不追,则更没机会。”

这是以前杨广曾经吃过的亏,犯过的错,当年隋军征讨吐谷浑,伏允就是这样对付杨广的,有隋军大将就是率兵追击时,结果孤军深入被伏围歼。

杨广后来增派大军,可伏允一路西逃,隋军也只是占了空荡荡的伏俟城,设立了个西海郡等四郡,可大军无法在吐谷浑境内外驻,难以补给,因此最后不得不主力撤回。可等隋军主力一撤,吐谷浑便立即卷土重来,很快就把伏俟城等夺回了,隋军留守兵马被歼,所设立的四郡,也基本上重新被吐谷浑夺走。

隋朝的平吐谷浑战略也就宣告彻底失败了。

在长孙无忌看来,要灭吐谷浑,起码也得出动最少十万战兵,兵分多路,分进合击,寻找吐谷浑主力决战,歼其主力,擒其可汗,如此才能一战成功。

但秦琅明显没这条件。

第577章 放手

虽然数名大臣前后弹劾秦琅,罪名一条又一条。

可皇帝李世民在跟绝对心腹大舅哥长孙无忌私下议论时,却丝毫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不管别人怎么弹劾,罪名有哪些,但李世民有那个自信,秦琅没脱离掌控,也不可能反他。秦琅做事也许有些激进违规,但凭他最近的表现和功劳,这些都不算什么。

一个英明的皇帝,不仅需要办事勤恳忠心守规矩的臣子,也更需要那种不计小节办事能力强悍的臣子,就算是魏征这种嘴皮子强的臣子也一样需要。

每个臣子都有他的用处,皇帝不可能只用一种人,便能治理好国家,管理好朝廷。

战场上需要将军,地方上需要文官,乡里需要胥吏。

“朕也以为起码需要十万之兵,最少兵分三路进击,从陇右、河西两个方向同时出兵。不打则已,要打就必须打要害上,一劳永逸。”李世民盯着地盘,吐谷浑现在已经成了李世民急需要解决的对手。

灭掉吐谷浑,大唐就可以重新进入西域,恢复丝绸之路的繁荣,更可着手解决西突厥的潜在威胁问题。

“陛下,朝廷现在没法出十万大军,府库供应不了。”

长孙无忌不得不提醒皇帝一个现实的问题,十万人的大军出动,不仅意味着要征召走十万个青壮劳力,同时也将意味着起码得调动超过三十万人的民夫辅助。

四十万的青壮,对于灾后的大唐来说,这是极宝贵的民力,尤其考虑到战争的方向,那么征召的军队和民夫都可能是就近从陇右剑南河西关中征召,而这些地方正是这几年灾害最严重,最急需恢复的地方。

也是最缺人丁的地方。

四十万民夫,哪怕只征用半年,也意味着他们将耽误一季耕种,这个损失算起来会非常巨大,大到现在的朝廷难以承担。

这方面,秦琅的计划,却反而更胜朝廷,因为他总共九镇才两万七,而且秦琅还打算是用这两万七千边军开军屯,并在春播屯田结束后才出兵。

两万七千战兵,有可能也只出动一半左右,最多不超过两万。两万人的兵马,陇右是还能支撑的起的。

至于辅兵,若是在春播结束后出兵,且能保证在三月内结束,那么就既不耽误春耕,也不会耽误夏收。

这个规模的兵力出战,粮草供应和运输上,也压力小的多。

最关键的问题是,三月期限,这是个朝廷这边都不敢说的日期。

连李世民都敢豪气的说只凭陇右的这几万人马,就敢说三月内灭吐谷浑。正面决战,都只能是以少敌众机会少,更别说伏允还绝不会给正面决战的机会,那老家伙一定是会玩那种你进我退,你退我扰的战术的。

“陛下,是否召回秦琅,免的他乱折腾,以防万一?”

李世民也知道朝廷兵部拟的几个破吐谷浑计划,都是以三年为准备时间,三年后兵分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兵分三到五路出击,一举灭掉吐谷浑。

这个计划稳是稳,可却太稳了,稳就意味着消耗大,成本高。

李世民不想等三年,也不想耗费比灭东突厥还大的成本,可现在他又没那个能力去打。

秦琅的计划,他知道的很清楚,觉得很大胆冒险,却偏偏让人不免怀有几分期望。若是真的赢了,那就太好了,可以为大唐挤出几年宝贵的时间,还能节省一大笔关键的开支。

李世民想赌一把,押宝在秦琅身上,又犹豫。

“先看看吧。”

最终李世民还是如此道,接下来,他没有再理会唐俭、郑元璹、侯君集的弹劾奏章,甚至让侯君集暂停去政事堂办公,这一手,在朝野引发无数猜测。

因为侯君集奉皇帝之命去了趟陇右宣慰将士,回来后就弹劾了秦琅数条大罪,结果现在秦琅倒纹丝不动,反而是他被这般浇了头冷水。

皇帝这出人意料的一招,马上让御史台的言官和门下省的谏官们,都有些犹豫观望起来。

接下来,果然皇帝根本就没有半点对秦琅,对陇右的旨意,一切都静悄悄的,平静无波。

被浇了头冷水的侯君集呆在兵部,很尽心勤恳的在忙着给陇右将士们叙功论赏。

·······

不管怎么说,皇帝的这个冷处理法,便是让陇右的薛万彻段志玄等再无顾虑,秦琅和程咬金等更是加劲猛干。

秦琅打着西海道行营、陇右宣抚使行辕、叠州都督府这几个旗号,在全力的推动着自己的计划。

整个陇右都在沸腾。

新年刚过,春寒料峭,但陇右却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

陇右边军九镇,在精挑细选的补充兵员,并迅速组成战斗编织,顶着风雪进行训练。辅兵也在精选整编,根本战时所需,分设一个个营,并进行集结训练。

后勤粮草这块,也是全力筹集。

秦琅亲自组织了几次动员大会和招商大会,一方面动员陇右各州的士族豪强地主商贾们募捐,另一方面组织借款活动。

还进行招商。

商人们都是头次遇到这种战前招商的,原本以为只是募捐摊派,结果到了才发现真是招商。人家这边拿出了细致的招商计划书,招募各种各样的军需供应商,以及各种战利品承包商等,甚至还有军需运输承包商等等。

十分细致不说,还直接写明了合作互赢的方式,商人们如何合作,如何赚钱,预计利润多少,都有说明。

商人们都精明,仔细一算,还真是这么回事,上面的数据,绝不是胡口乱编随笔乱写的,人家是有根有据的。

比如说缴获的牛马牲畜,公开招募承包商,牛、马、骡、驴、羊、骆驼等都分了类,商家可以做独家承包商,也可以做联合承包商。比如某家商号直接吃下缴获马匹的承包商,那么陇右军缴获的马,都直接卖给他们,价格都已经给出了建议价,当然也可以再细谈。

给商人们肯定有留有不错的利润余地,商人们要做的只是在竞得这个资格时,先交一笔保证金便好。

另外,陇右军会根据预估,先向商人预支一笔卖马钱以资军用。

实际上等于,陇右军开了空头支票,仗还没开打,缴获更无从说起,先就卖了马,得了一笔保证金一笔马钱。

这种做法,确实前所未有。

秦琅还找了几大钱庄和银行谈借款,另外他还要发行一笔小额的战争债券,面向陇右百姓们发放,大家可以自愿认购,这种一年期的债券,实际就相当于是借款,约定利息,一年还偿还本息。

而秦琅拿着弄来的钱,又招各种供应商,比如说粮食、盐等,可以是独家供应,也可以是联合供应,反正供应商也要先交一笔保证金,然后还能约定帐期,先供货,后结款。

甚至还有运输等外包承包商,负责把陇右军所需的军需物资,或是缴获的战利品,运输到指定地点,以减少陇右军的负担。

凡此种种,秦琅脑洞大开,商人们也是惊叹连连。

不得不说,若是其它人敢这样搞,不说其它,首先朝廷就绝不会允许发生。可现在皇帝的态度,让这事情在陇右公然的进行着。

而秦琅个人的名望威信,尤其是他两次陇右之战刚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加上他与商人们向来极好的关系,使的他这个招商计划,居然也赢得了许多商人们的赞赏。

擅于投机的商人们,看到了高风险后的高利润,纷纷加入计划,竞争起各种合作商承包商供应商来。

债券发行的也是极为畅销,结果不得不加印了几批发行,筹集到了远超预估的钱款,再加上暂扣的各州上缴税赋,秦琅轻松的就解决了最重要的钱粮问题。

接着武器、运输、战利品处理等问题也是迎刃而解。

因为手头钱粮充足,秦琅甚至提前签名拔下了一笔安家费和一笔开拔费,另外还有一笔行装费。

九镇边军,两万多名士兵,还没开打,就已经先得了三笔赏钱,另外秦琅还与许多商人签订契约,为边军们订了不少的衣服鞋袜干粮等,可谓是让九镇新军上下,都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秦琅也向九镇边军们承诺了许多,大家都为那美妙的前景所吸引,个个摩拳擦掌,努力训练,只想早点开战,早点灭了吐谷浑,然后早点得到那些承诺的赏赐升迁等。

陇右轻骑哨探,也是不断深入吐谷浑境内侦察敌情,镇抚司主动的找来配合,为行营提供更多的隐秘情报。

春风吹,战鼓擂。

转眼间就来到了阳春三月。

陇右的天依然还很寒冷,可几万边军已经迫不急待的赶紧抢播春种,提前完成了军屯春播任务。

“我陇右上次深受吐谷浑之侵害,洮州三日之屠,万余百姓惨死,河曲岷军之败,两万余众惨败,此等血仇,必将由我陇右子弟兵亲复之,绝不假手他人!”

“有仇必报,血债血偿!”

陇右边军同仇敌忾,士气高昂。

第578章 闪击

洛阳。

李世民早朝结束后,匆匆回到内廷。

“辅机,秦琅该出兵了吧?”

“算算时间,应当已经出兵了。”长孙无忌答道,秦琅早就说过,三月为期,整训陇右边军九镇,然后领兵讨伐吐谷浑,一战而灭之。

这些话可不仅仅是密奏内容,也不单纯是在陇右军议上讲的,秦琅是逢人便讲,每个场合都不错过。

跟皇帝这样说,向朝廷汇报时也是这样说,在陇右军议上跟将军们如此说,检校阅兵时对陇右边军、团练、内附羌氐城傍们这样说,甚至是在招商会上也这样对商人们讲,还不止一次在宣抚陇右诸州时,对百姓们也这样说。

他似乎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作战计划,据说他还曾主动的把陇右的一些吐谷浑商人聚集起来,把他们手里的货物主动的全买下来了,然后还告诉他们说,三月灭吐谷浑计划。

秦琅把这计划嚷的天下皆知,莫说陇右的军民百姓,就是洛阳城里的百姓,都能说道说道一通三月灭吐谷浑的事。

一开始,李世民还以为是事机不密泄露了,直到后来发现秦琅有意而为之。

细品之下,李世民倒是弄明白这里的深意。

秦琅反其道而行,没有半点保密,甚至故意弄的天下皆知,其实倒是很了得。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吐谷浑不可能不察觉半点,瞒是瞒不住的。

倒不如主动的宣告出去,还宣扬的满天下皆知,甚至主动通过吐谷浑商人通知伏允,你准备好,我三个月后要来打你,而且我要在三个月内灭掉你们。

这般嚣张的态度,一反正常的行为,反倒会让吐谷浑人迷惑不解。

正常人谁会相信秦琅这话,肯定是假的,骗人的。

虚张声势,故作疑兵。

你陇右动作越大,那欺骗的可能性更大。

秦琅直接早早宣布了进攻讨伐,结果反而虚虚实实的,让吐谷浑人在那边猜测的脑袋疼,随着陇右军备的越来越强,伏允也开始相信唐军极可能真要出兵,但他们无法确定出兵的规模和时间。

哪怕秦琅早告诉过他们,到时要率陇右九军出击,但吐谷浑人哪敢相信。

“手谈一局,如何?”李世民难得提议要下棋,长孙无忌应允,让内侍取来围棋,君臣二人对坐,各执黑白,落子下棋。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深得兵法精妙,不得不说,秦三郎越来越了得了。”长孙无忌道。

“朕以前以为这小子勇悍,能冲敢打,虽说书读的不算太多,但应当可堪造就,所以让他进镇抚司,谁知后来却表现出惊人的才干,尤其是其于经济货殖一道尤其了得。朕让他主掌国计,领头财税改革,确实出众。可朕也想不到,他于军事兵法一道上,还能有如此了得的悟性。”

“这说不定是家传天赋,毕竟叔宝的儿子。”

李世民哈哈一笑。

“此子才二十岁啊,简直妖异。”

听到这个评价,长孙无忌心惊,“陛下,臣倒以为,秦三郎也只是人聪明些,可行事却反而有几分莽撞激进有失沉稳大气,说到底,也是有阴有阳,并算不得妖异。”

“也是,有时朕觉得他很妖,神智如妖,可有时吧,这小子确实也是一根筋,执拗的很,很不识趣,更不懂事,一犯起倔钻起牛角尖来,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动。这方面来讲,这小子也确实还算不得妖。”李世民落下一子,“你觉得此战,秦琅会怎么打?”

“他难道没有向陛下奏报要怎么打?”

“他只说相机行事,临机决择,不拘陈法。”李世民无奈道。

“这倒也没错,只是如此一来,陛下也就只能静候捷报了。”

“但愿吧!希望这小子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

陇右。

鄯州。

秦琅聚集诸将军议。

“此次秦某为帅,兰州都督程咬金、秦州都督柴绍为副,九军齐出,直捣贼穴。”

秦琅的动员很简单,没有誓师大会,也没有什么再说什么豪气干云的雄言壮语,反正要说的早就说过了,该许诺的也许诺了,该准备的也都备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秦琅一声令下,九军齐出。

九军的九千骑兵集结起来一起使用,轻骑而出,一万八千步兵分做两部,一部为一万二千人,带上了一万二千战斗辅兵,为中军。剩下六千边军步兵,配上一万八千辎重辅兵,携带部份补给辎重军械随后而行。

秦琅也还是有计划的,九千轻骑是做一击绝杀的准备。

万一没能绝杀到伏允,那么后面还有两万四千人的中军大队,以策应前锋轻骑,避免轻骑一击不中后,反被围杀。

而辎重部队行进缓慢,这是做最后退路,万一不能取胜,得保证有人马粮草接应为继。

不过三个计划,杀招就是第一个。

柴绍请求统领前锋轻骑,秦琅直接拒绝,他不信任柴绍,要自己亲率前锋,柴绍大怒。

薛万彻薛万均兄弟也要抢前锋位置。

可秦琅谁也不让。

“程咬金统领中军,柴绍统领后军,本帅亲统前军。前锋九千骑,由席君买、薛万彻各统一千精骑为左右先锋官,段志玄、张士贵与本帅各统两千骑居中,梁建方统一千骑殿后。”

兵贵神速,虽然之前一遍遍的对外宣布过讨伐计划,但真正出兵后,秦琅要求的是闪电进击。

不给伏允反应的机会。

大军出营,疾速北行。

一路马不停蹄急行十日,一路向西。

······

青海湖东北,吐谷浑可汗伏允此时扎营在此,并不在湖西的伏俟城。伏允带着十万人马在此的原因,还是因为伏俟城四面无险,不易防守,一旦秦琅真的率陇右军杀来,就怕来不及撤退。

伏允已经越来越深信,秦琅真的会来攻打他,虽然他还是不相信秦琅会在宣扬的那个时间出兵,可他和天柱王等商议过后,还是认为秦琅可能在天热之前出击,应当是在春末夏初这段时间里。

为了避免秦琅的闪击,伏允早就跟宰相天柱王,以及儿子大宁王、尊王等议定,分兵。提前把吐谷浑的人马分成数部,撤离伏俟城一带易攻难守之地,而是分散到青海湖的北面和南面,西面几处。

这些地方不是背倚大漠,就是靠着高山险谷,连绵雪山冰川,一旦唐军杀到,立即就撤到险要处据守,为此他们还提前就在几处选好的险地,囤积粮草,储备干肉,把牲畜转移过去。

伏允做为可汗,亲自带着十万人游牧在青海湖东北,靠近预定的据点嶂山。

一队吐谷浑轻骑纵马疾驰,不要命的踢打坐下马匹。

“报!”

“报大汗,唐骑来了!”

呜呜的牛角号声猛的响了起来,洪亮悠远绵长。

青海湖边的吐谷浑可汗大帐里,年迈的伏允正跟光化公主一起喝奶茶,听到号声手抖了一下,杯中的奶杯溢出大半。

“大汗何必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一头白发的吐谷浑王后,原隋朝光化公主杨氏对丈夫缓缓说道,她沉稳的拿起奶茶壶,为丈夫又添满。

大宁王猛的闯入帐中。

“父汗,母后,唐骑来了,据游骑驰报,秦琅十天前率九千陇右精骑急驰出关,一路杀来,如今距离我部仅二十里了。”

伏允手不由的再次抖了一下,杯中刚续满的奶茶又倒了半杯出来。

“大汗,忽惊。”光化公主又要替伏允倒茶。

伏允却直接一把摔了杯子,腾的站了起来,“还喝个屁,他娘的都是死人吗,我不是下令在边境多派哨骑,为何让唐人都杀到了汗帐二十里外才来报,天杀的。”伏允一边骂着,一边抓起宝刀和马鞭往外闯。

“大汗?”公主喊道。

伏允回头瞧了眼满头珠翠,一袭汉式宫装的王后,“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跑。”他又对长子慕容顺道,“你赶紧去传令下去,立即撤退,全部撤往障山据点。”

“大汗坐拥十万之众,何惧唐骑如此,不过区区九千骑,说不定还是虚数,为何不一战?”公主对丈夫极为不屑。

“那可是秦琅率领的九千陇右精骑,秦三郎亲自带的兵,那小子五百人都能灭拓跋赤辞三万,三千人就敢横扫整个党项,东进西出无人可挡。你以为我这十万部众,就能挡在这草原上挡的住秦三郎吗?”

十万众,包括了许多妇孺老少,这只是十万牧民老少而已,又不是十万吐谷浑精骑。

伏允不想冒险,毫不犹豫的就跑了,上马后,还交待大宁王慕容顺,让他负责殿后。

号角声中,十万吐谷浑人,纷纷惊惶而走,齐齐向北奔去。

二十里,对骑兵来说并不算远。

席君买和薛万彻率领的两千骑如雷般疾驰而来,当他们赶到湖边时,这里还有近半的吐谷浑人还没来的及跑掉。

“你左我右,两面对冲如何?”席君买冲薛万彻道。

秦琅的六千主力骑兵还在后面百里,两人的前锋也已经人马疲惫,可二人却依然毫不犹豫的发起了冲锋。

半日后,秦琅与段志玄、张士贵率六千骑赶到,席薛二将早就人马皆赤,他们冲杀半天,斩杀数千,缴获十余万牲畜。

“伏允呢?”秦琅劈头就问。

席君买抹了把脸上的血渍,“老贼跑的贼快,已经往障山去了,他们早有准备,在山中建有据点营垒。”

左右先锋二将,也只杀溃万余人马,抢掠了大批牲畜帐篷等。

“看来这老贼确实够奸够溜,不过没关系,他居然往山里退,这是自寻死路,你们且在这里休整一二,其余人,随我追击进山!”秦琅咬住了伏允,心中十分兴奋。

九千精骑,十日奔袭,终于还是咬住伏允了。

六千轻骑,不顾百里奔袭之疲,纷纷振奋精神,策马向北杀去。

第579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损失了多少人马?”

连绵嶂山之中,库山谷,伏允惊惶未定,接过侍卫递来的马奶酒猛饮几口,喘着粗气问左右道。

“已经有八万多人马退回来了,还有一万多没到,估计被唐骑冲溃逃散。还有,唐骑来的太快,我们有许多牲畜帐篷草料等来不及带走。”

“多少?”伏允怒问。“我们损失了多少牲畜?”

“起码十万牛马羊驼······”侍卫不安的答道,此时库山谷地一片混乱,这些也只是诸部刚汇总起来的大致数据。

“十万····”听到这个数字,伏允差点没晕过去。十万牲畜啊,哪怕这十万全是羊,那也是巨大的损失。最重要的在于,这一开战,让让唐军抢了十万牲畜,这意味着唐人获得了一大笔补给,轻骑从鄯州奔袭到此十天,若是一般物资转运起码得二十天以上甚至得是一个月。

现在唐人轻松的就获得了十万牲畜,省了多少粮草,省了多少转运之力。

到现在伏允还不明白,为什么边境上的哨骑,没能提前把唐骑杀出的消息传回来,他明明早就已经安排了许多支轻骑在边境侦察,甚至派了不少细作潜入鄯州等地的。

尊王慕容承骑马而至,远远的便跳下马,大步进来,他索头断发,扎了几条小辫子,一件貂皮大氅,腰挎宝刀,背负宝弓。

“父汗!”

伏允看着这个最喜爱的儿子,“我们损失了一万余人马,丢失了十万牲畜,无数干草帐篷。那些蠢货,我辛苦谋划多时,毁于一旦了。”

伏允面对秦琅的叫嚣,也是早有准备的。

他提前把分散的诸部汇聚起来,分成几大群,往险要之地集结聚拢,在深谷高山里营建据点,储备干草,提前把牲畜转往这些地方,就是为了应对秦琅有可能的突袭。

虽然他内心觉得大唐不可能这个时候有余力发起全面讨伐,而仅凭秦琅的陇右军也未必有这实力,可伏允也是个老狐狸,深知有备无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他这通部署后,他觉得已经高枕无忧了,就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秦三郎敢来,也要他来而无功,如上次程咬金一样,顶多给他占座伏俟空城,最终还是什么也得不到就退。

他要真敢继续深入,那他凭险而守,漫长的补给线,都能让唐军最先崩溃。

若秦三郎真敢硬撑,那等他坚持不住撤退时,他就可以反击,将他杀的有来无回。

一切计划的是这么的好。

他甚至在边境上部署了许多哨骑,还派了许多细作潜入唐境,只要秦琅一出动,他就能得到消息,立马带着外出的人马退进山中。

可计划不如变化。

“尊王,为何我们对唐人的出动,毫不知情?”伏允瞪着儿子。

他年迈了,大主意他定,但操作起来,还多是由尊王和大宁王去执行。

大宁王慕容顺曾是他的太子,后来入质隋朝,他又让尊王做了太子,只是后来隋朝立慕容顺做可汗,唐朝时又把慕容顺送了回来,使的父子猜忌。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国人却也多称慕容顺为大太子,慕容承为二太子。

“回父亲,开春之后,陇右唐军调动频繁,频频搞演习拉练,真真假假,我们派出去的哨骑、细作发回了大量的消息、警告,搞的我们数次误判,十分被动。”

尊王有些无奈,秦三郎今天拉练,明天演练,动不动就突然集结,然后杀出边境,几次之后,边境上的哨骑都有些麻木了。之前的十几次假警报,让伏允和慕容承等都十分不满,给予了严厉训斥。

挨训的前哨后面再遇到唐军出动,不免犹豫起来,迟缓了上报的速度,可后几次上报警讯,依然最终是个假警讯。

再次挨骂之后,下面的人也恼了,有些哨骑军官更认为秦三郎只是戏耍他们玩的,所以决定没十足把握,决不再轻易上报,免的再次上当。

这结果,就是这次秦琅真的率轻骑一路杀出来后,他们虽马上发觉,却还在犹豫观望,想要拿到更确切些的证据。

谁知道,这一次秦琅是真的出兵了。

九千精骑一骑绝尘,日夜兼程,人皆双马,马不停蹄。

吐谷浑一直在监视陇右,其实秦琅也一直在侦察敌情,寻找吐谷浑的主力所在,当他们获得了镇抚司的情报支持后,用了三个月时间,秦琅完全锁定了吐谷浑的几大主力集群,也早预知了伏允所在的集群地点,更知晓了他的嶂山据点。

九千唐骑雷霆而出,毫不犹豫的直奔伏允而来,路上没有半点耽误。

而吐谷浑哨骑错过了三天宝贵的时间,当他们发觉这次秦三郎可能是玩真的时,已经晚了。

他们在后面追,可秦琅早撒出了游骑兵,撒开大网捕杀吐谷浑人的哨骑。

以至于,席君买和薛万彻的前锋都杀到了伏允大营二十里外时,这才被大营的哨骑所发现。

“十万牲畜。”伏允怒喝慕容承。

二太子无奈低头,“实是那秦琅太过奸诈,不过请父汗放心,就算咱们先败了一阵,损失十万牲畜也不用担心,嶂山险要,库山谷更是易守难攻,秦琅的唐骑再猛,他们也在这里无用武之地,咱们这里屯积了大量粮草,还有许多牲畜,跟他耗,他就算得了十万牲畜,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伏允很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你赶紧去加紧布防,绝不能再有失误了。”

又饮下一大口马奶酒,让心里稍舒坦一些,“对了,大太子和他母亲撤回来没有?”

“已经回来了,就是有些狼狈,父汗让他殿后,他实是有负重托。”二太子趁机说兄长坏话。

伏允此时不想理会这兄弟争斗,“好了,我心中自有数,你去吧。”

······

嶂山下。

唐旗招展,旗下,诸将盘地而坐,举行简单的军议。

老成持重的段志玄,这个时候有些担忧。

之前大家都赞成秦琅的计划,兵贵神速,想要赌一把,可现在一击未中,很遗憾很可惜。

“卫公,贼已走险,退入嶂山深谷,凭险而守,我们难有机会了。”

张士贵也点头,“孙子兵法云,高陵勿追,背丘勿攻,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啊。”

现在的情况则恰好上面这些忌讳都占全了。

陇右军这次是客场做战,与上次本土做战形势完全不同了。

席君买和梁建方高侃高甄生这几员秦琅的心腹大将,则还是愿意进攻,但他们也主张,先等候程咬金的中军到来。

诸将意见不一。

虽然首战告捷,可未能一击即中,大家心情并不轻松。加之一路奔驰,十天急行军,兵马也已经疲惫,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

做为主帅的秦琅,这个时候拥有最终决定权。

他的一言一行,也决定着九千骑兵将士们的荣辱性命。

“诸位,嶂山险要,群山连绵,雪峰深沟,确实不利骑兵。且敌众我寡,不好打。但是,若是遇到点困难就不打了,那我们为何还要谋划这个出兵计划?当初,也有好多人都说我们打不了,那我们就听他们的好了?”

“听着,前面困难重重,可我们并非没有机会,孙子兵法上确实都是金玉良言,但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伏允摆明了就是也懂这些,想据险自守,这说明什么?说明伏允老贼此时认定我们不可能再攻了,这就是机会。”

段志玄诸将听了,不由的大开眼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卫公难道不知嶂山确实险要,不利骑兵,而且敌人以逸待劳啊。”薛万彻对秦琅冷哼道。

“呵呵,伏允也跟薛公想的一样,但是我自然也是还有把握的。事实上,我早就已经侦知伏允在嶂山设置据点,甚至我还知道确切的位置就在库山山谷,这处山谷够大,可容纳十余万人马及数十万牲畜,他还在里面储藏了许多干草奶肉等,想据此跟我们打持久战。”

“伏允把重兵都部署在库山谷的东南口上,可其实我知道有一条山谷小谷,可绕到库山谷的西北口。”秦琅笑呵呵的对众人道。

“你们觉得,现在我们还可以打吗?”

薛万彻有些心动,呼吸都不免急促起来。“真有这样的小径?能过骑兵?”

“当然,而且这条小路并不能走,且不用绕很远。伏允可能想不到我们能掌握这条道路,所以其后背定不会有防备。”

“打,干他娘的。”薛万彻一扭态度,“我愿率精骑绕兵。”

席君买不屑的鄙视他,“薛公号称猛将,难道就只想背后偷袭打闷棍?不敢正面撄其锋否?”

“放你娘的屁,老子百战扬威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只是个大头兵呢。”薛万彻哪肯让一个小辈侮辱。

“薛将军好大的威风,当年在河北罗艺麾下时,被窦建德刘黑闼打的丢盔弃甲多少次?有一回甚至阵前被俘,还让人剃了个光头,拿根绳拴在马后拖着走,好威风啊。”

这是薛万彻人生最大的两个耻辱之一,一个就是当年曾被河北军战场生擒还剃了他们兄弟的光头,好在后来被押送的时候,他们找机会奋起反击,夺刀杀人,抢马逃回。另一个就是娶了生性风流的丹阳,给他戴了许多顶绿帽。

“卫公,末将请求带兵正面强攻库山口,把绕后的机会让给这个小人吧。”

“哼,我席君买为先锋大将,当然要正面直攻。”

秦琅看着火爆的二人,哈哈一笑,“这样,薛将军和席将军既然为左右先锋,那你们依然率领本部,绕道小路迂回伏允背后突袭,我则打起帅旗,与张段几位大将军正面佯攻引诱。”

薛还坚持要打正面,秦琅激将,“你们二人各统本部前锋,谁更厉害就各凭本事了,不要光逞口舌之利,敢否?”

第580章 赐封三太子

晨色清冷。

嶂山山谷中,一支精锐唐骑在红旗引领下迤逦而进。

吐谷浑哨骑远远看着,急往回报。

“唐骑,唐骑到了。”

“我们看到了秦琅的帅旗,秦三郎亲至。”

库山谷,伏允还刚睡醒,就见亲兵慌忙来报。

“慌什么,来了多少?确定秦琅亲至?”

“有近万骑,已经到了谷前,漫山遍谷,皆是唐骑,明光耀眼,红旗林立,秦三郎的大纛就立在谷前,而秦三郎身批黄金御甲,系猩红披风,极为耀眼和嚣张。”

秦三郎在陇右现在威名正盛,吐谷浑细作也早画了秦琅的画像,送回了吐谷浑伏允面前。

“还真是小瞧了这秦三郎,还真是年轻气盛啊,居然敢硬闯进来,佩服。”伏允不怒反笑,“哈哈哈,来的正好,本汗在这里布下罗网,正好网了他。传令,若是唐骑进攻,绝不要客气,但是唯有这秦三郎,不许杀伤,本汗要活的,将他擒来,本汗要收他做女婿,让他当大将军,为我吐谷浑训练统领兵马,为我征战,仿汉之李陵事匈奴王也。”

伏允这般得意模样,却也正是胸有成竹。

他不怕唐军来攻,早有应对之策。

这嶂山之险,库山谷之备,完全不惧唐人进攻,装备再精锐也不用担忧,有山谷之险,完全能够抵消,甚至还可借机狠狠挫一下这个大唐新晋战神的锋芒。

库山谷南口。

山谷两面险峻,谷内很深广,可谷口却是个葫芦口,极为狭窄,吐谷浑人据守处,仅宽不过百步。

他们还早早就伐木堵塞山谷,占据险要,想要攻进去,确实不易。

秦琅勒兵谷外,这里正面宽达千步,倒是挺适合交战立营的。

“伏允可汗,可否前来一见?”

秦琅策马来到谷前一箭之地勒马停下,大声喝问。

谷内一侧坡上,伏允内披锁子甲,外穿铁札甲,骑着一匹青海龙驹,遥遥打量着这个立马横刀的年轻人。

年轻丰俊,一身金甲,骑一匹豹头马,手握丈八马槊,站在那里,真是马中吕布,人中赤兔。

“回头可以把上次的那个画师杀了,画的什么鬼玩意,哪及秦三郎真人十之一?”

太大子慕容顺和二太子慕容承站在后面,听的心里直泛酸。

“走,会会秦三郎去。”

伏允催马下坡。

径直来到谷口,两人隔着横倒乱堆的树木遥遥相望。

“秦三郎真是神俊!”伏允赞扬道。

秦琅却在马上呵呵一笑,“可汗原不过是个垂垂将死的糟老头子而已,将有灭族亡种之祸,却还不自知,真是昏馈糊涂了。”

这话让伏允一怔,心中怒起,可又强压住了。

“三郎人长的神俊,这嘴也不饶人啊。年轻人,总当收敛些锋芒的,刚过易折啊。”

“可汗既然老糊涂了,其实不如退位让贤,你身边这二位想必就是大汗的两个年长儿子吧,哪个是大宁王哪个是尊王?你选一个传位让贤,自己也轻闲啊。总是舍不得放手恋权,可不是好事啊。”

“秦三郎,不宣而战,非礼也!”

秦琅不屑的道,“来而不往才是非礼也,上次松叠之战,党项寇松州,可汗为何派无素率万骑来犯我叠州?”

“再上次陇右之战,可汗又为何不知收敛,一而再的寇我陇右边境?”

“可一不可再,可汗却一而再的犯我边境,这是不宣而战,且是不死不休之意乎?如今,我便随尔所愿,率兵前来,与可汗决一死战,伏允老儿,我来了,你为何却退了?”

“不敢战乎?”

伏允喘着粗气。

“本汗欣赏秦三郎的勇烈,如三郎愿意归附本汗,本汗愿以女儿下嫁,并册封你为卫王,如何?”

“就这?”秦琅哼了一声。

“三郎若是嫌还不够,我还可以让你做三太子,封你做吐谷浑元帅,或者我也可以给你特封为天策元帅,许你开府。”

“伏允老儿,你就是把吐谷浑可汗之位现在让给我,我都不稀罕,一个即将灭亡的蕃邦小国,你当是个宝,在老子眼里却是草都不如。废话休要多说,出来一战!”

“太可惜了。”伏允摇头,“本汗本念你是个人才,不忍心你折了。可你太狂妄了,真欺我吐谷浑无人乎?”伏允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秦琅当着这两军面前,这般公然的鄙视和辱骂。

“姓秦的,你不是自诩能征善战吗?我如今便在这布下防守,你有本事就打进来。若是没本事,劝你还是早点撤退,免得到时性命不保。”

伏允说完,也懒得再听秦琅的污言秽语,直接扭头便走。

秦琅那里却没退,而是把御赐黑漆缠铁宝槊往地上一顿,将槊尾深深插入地中。

“吹角,擂鼓!”

“攻!”

“不攻下此谷,不生擒伏允老儿,本宣相绝不退兵!”

秦琅虎吼连连。

身后,牛角号声响起,战鼓擂动。

骑士们干脆下马,排列整齐,顶盾持弓上前。

弩手们把大弩零件从马上取下,迅速开始组装。

伏允惊愕回头,看着唐骑这豪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也不走了。

“本汗倒要看看,这秦三郎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硬攻下我的防御,也给我吹角擂鼓,将他们的气势压下去。”

战鼓雷鸣。

号角悠扬。

唐军这边鼓角不停,骑兵们纷纷下马。

骑士们下马步战,拿起角弓上弦搭箭,排着整齐的军阵靠近,还有骑兵把一架架大弩也推到两侧,准备做火力支援。

伏允在谷口内侧山坡上,坐在小马札上居高临下的观阵,越看越佩服秦琅的号令严格,也羡慕唐军的装备精良。

骑士也俱有甲,甚至能看的出这些骑士还有细致的分类,有人马俱甲的俱装甲骑重骑兵,也有披铁札甲的铁骑兵,又有穿着轻甲的轻骑兵。若按武器划分,可以看的出有以马槊长矛为主的冲击性骑兵,有又角弓轻弩为主的骑射骑兵,甚至还有装备着陌刀重斧大盾的下马步战骑兵。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人马,上马是骑兵,下马是牧民,多数人只是牛皮甲,只有少数人有铁甲。

“秦三郎这么刚吗?这是打算用弓弩箭雨硬生生撕开我们的防御?”

二太子慕容承不屑,“看来这所谓的新战神也不过是吹的,就算是再普通的将军,也知道骑兵不擅长攻坚,我们这谷口虽非城堡,可也有壕沟粗木堵塞,两边山坡上还有许多人持弓守卫,这么窄小的口子,易守难攻,把宝贵的骑兵派来强攻,这是送死。”

“怕只怕这里面有诈。”伏允是个奸诈的老狐狸,他觉得秦琅不可能这么蠢,但一时又实在想不出有其它的可能来。

“父汗不必担心,来的只是不满万的唐骑前军,他们的中军步兵,后勤辅兵,还离的远呢,没有十天半月赶不到。我以为,这秦琅定是想以攻代守,故意佯攻,然后吸引我们,怕我们远遁,只为拖延时间,以待他们的大部队到来。真正进攻的,肯定还是后面的中军步兵,甚至得依靠后面辅兵中的工匠、器械。”大宁王慕容顺提出自己的意见。

伏允皱眉。

“若是如此的话,那也很麻烦了。怕就怕那些工匠就地打造攻城的器械,中原的攻城器械很强,我们这简陋的防御,怕是不好守。”

二太子不屑的道,“兄长有些危言耸听了,就算他们打造攻城器械,可这口子才百步宽,我们近十万人守这山谷,还怕守不住这百步?咱们在谷口内侧两坡上,能布上万的弓手,再厉害的器械,也休想靠近!”

“再说了,攻城器械也要时间打造的,拖的越久,其实对我们越有利,唐人可拖不起。”

伏允一笑,“也是。”

山下,两千唐骑率先出击,他们下马集结,以弓弩向谷口发起试探性进攻。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很密集。

可谷口地形限制,效果并不是很好。

吐谷浑人也以弓箭还击,双方你来我往的,这一打就是一整个上午,唐军消耗了数万支箭,让整个谷口都覆盖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箭草。

可并没有杀伤到多少人,更别说抢占谷口。

伏允在山坡上看的直打瞌睡,这阵打的太无聊了。

“唐人这是来给我们送箭来了吧?这怕是快有十万支箭了,这些箭可比我们自己造的强多了,等会箭停了,咱们就可以上前收箭了,哈哈哈。”二太子哈哈大笑。

伏允也觉得确实如此。

“这秦三郎莫不还真想做我吐谷浑三太子,天策元帅乎?”

太阳升至中天,唐军挥动令旗,换了两千人上来,接替任务,继续对着谷口放箭。

吐谷浑人已经麻木了,干脆顶着盾牌缩在那里,还击都懒得了。

又是一个下午的弓箭袭击,唐人雷声大雨点小,只站的远远的放箭,始终都不曾真正靠近内博抢关。

眼看天色将暗,唐军那边又在调动人马,似乎准备换人继续放箭。

“这天都黑了,唐人不吃饭了?不打算睡觉了?还是说他们的箭太多了?”伏允打着哈欠,拍拍屁股,准备起身回营,太无聊了。

突然,谷内传来骚乱之声。

隐隐有号角声悠悠传来。

伏允起身往那边望去,可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回事?”

偏就在此时,谷前的唐军也响起高亢的号叫之声,以特有的节奏似乎在回应那边。

然后,伏允就看到谷前所有的唐军全都猛的压了上来。

真正的漫天箭雨,狂箭乱轰。

更有无数彪悍的唐军披甲持盾,提着刀斧猛冲过来。

“不好,唐骑绕后了!”伏允终于明白过来,可为时已晚,一支唐骑已经从后面杀进山谷了。

第581章 犁庭扫穴

秦琅在库山谷前表演了一天,射尽三十万支箭,为的正是此时。

北面传来的正是约定的号声,薛万彻与席君买这左右先锋,不愧是秦琅看中的猛将,战前又被他激将,此时二将都憋着股劲,互相较量。

他们抄小道迂回绕北,杀了吐谷浑一个措手不及。

虽仅二千精骑,可此时却胜过十万虎狼。

吐谷浑人的部署皆在南面,北口本就狭窄难行,吐谷浑人根本想不到唐军远来,居然对这里地形比伏允还清楚,秦琅早就掌握了这里地形,并针对研究许久。今日薛席二将,绝非随意派出,那才是真正的杀招。

二将杀入谷中,谨遵秦琅将令,也不求杀获,更不求珍宝,只是一路冲杀而来。两千精骑多打旗帜,虚张声势,驱赶着吐谷浑老老少少,来了一个倒卷珠帘。

他们赶着牛马,驱着牧民,一路呼啸而来。

由北而南,如山呼海啸。

秦琅早就在等这一刻,全军七千将士,不惜一代代价,猛攻南谷口。

万箭齐发掩护着,秦琅亲自举盾持刀冲上前,大家不顾一切的拿刀斧劈砍树木,搬抬石头,将堵起的谷口一点点撕开裂口。

吐谷浑人惊惶不定,一面射箭一面不断回头张望。

高侃亲自擎着秦琅的巨大帅旗冲到前面,“杀进去,杀进去!”

梁建方与高甄生二将更是纵骑兵猛冲而入。

谷口,箭雨纷飞,不断有唐骑中箭,有人倒下,有人身上顶着箭还在往前冲,只要不死,爬也要往前爬几步。

伏允早在发现有唐军向北面偷袭入谷,就已经不顾一切的在逃了,虽然大太子慕容顺劝说,北面入谷之兵定是小股唐骑,切勿惊慌,且稳住阵脚,先守住南口,然后可围剿谷内唐骑。

但伏允却听不进去,只匆匆的交待一声,你来殿后,守卫南谷,便带着尊王跑了。

伏允这一跑,南谷口的万余吐谷浑兵,更是人心惶惶。

谷口已经杀开一条口子,吐谷浑人也再堵不住了。

梁高二将一马当先,率铁骑杀入。

张超牵来秦琅的马匹,“三郎上马!”

秦琅身上也插了数支羽箭,好在他今天身上披了两层甲,又全是最精良的宝甲,混战中吐谷浑人的箭也有些无力的歪斜插在身上,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

饶是如此,全军主帅,又是朝廷宰相的秦琅这般身先士卒,底下的将校、士卒们哪个还能示弱?

全军激发了无比战意,一个个都嗷嗷叫的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往前冲。

秦琅翻身上马,也没空管那些箭到底有没有射伤,直接让张超挥刀替他先把箭杆砍断,然后便驾着豹子头向谷内猛冲。

一百突厥狼卫,一百契丹铁骑,紧紧护卫着秦琅。

此时没有人理会谷口山坡上的吐谷浑人了,秦琅现在只管一件事,全军盯着伏允主力打,要的是让吐谷浑人乱起来,跑起来。

真正硬打硬,以九千对十万,秦琅未必有机会能赢,能赢也必是惨胜。所以对付游牧部族的用兵精髓,就是跑起来。

盯着对方的头狼,驱赶着他们跑起来,不让他们能组织起来反击,要跟狼一样。

秦琅分析过伏允的行事,觉得这老家伙狡猾如狐,却也胆小如鼠,这家伙从不跟中原王朝的大军正面交战,哪怕是占有优势的情况下,而上次程咬金以五千骑入境,伏允都立马远避,更说明了这一切。

或许是天生对中原王朝的畏惧之心。

两支骑兵,很快在谷中相遇会师。

“继续冲,不要管那些散逃之敌!”

唐骑如同锋利的斩马刀,在不断的挥砍,将吐谷浑人的那点反抗之心切碎,伏允终究是逃了,大太子意图聚拢兵马抵抗,可人心惶惶,他们的抵抗意图被秦琅数次击碎后,再也没有人愿意随着他再留在谷中了。

逃,不顾一切的逃,从北逃,从南逃,甚至爬上山翻山越岭的逃,只要能避开唐骑,就可以。

夜幕降临,谷中烧起了一堆堆的篝火。

零星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伏允逃跑时来不及带走的可汗大帐里,秦琅等诸将坐在这里军议。

“老贼从北口逃了,有慕容顺替他殿后拦截,耽误了我们很多时间,我们三次击败慕容顺,这家伙三次聚拢纠缠,让伏允趁机逃了,追不上了。”

薛万彻坐在那里,有些恼怒的道。

原本他紧盯着伏允,几次都差点能生擒伏允了,最近一次,他跟伏允只相隔不到百步,能看到这老家伙那惊慌的目光。

席君买原也是一直盯着伏允的,他也没能擒住伏允,不过好歹捡了个漏,把大宁王慕容顺给生擒了。

段志玄等诸将,各有不少收获。

原本伏允十万人马,先前在青海湖边让他们突袭击溃万余人,缴获了十万牛马,剩下八万多众逃进这山里,这一战,伏允仓惶而逃,部众四散。

“吐谷浑人逃的仓促,他们先前储备的干草,赶到这里的牛马羊群等大多来不及带走,甚至连伏允的这座金顶帐篷也留给我们了,估计最少有二十万牲畜,不计其数的草料,以及帐篷、奶酥和干肉等,还缴获了许多箭矢刀枪等,发了。”

这里毕竟是可汗的据点,囤积的储备自然也是十分丰富,游牧国家是走到哪,人口牲畜财富带到哪,跑的时候太仓促,大半的东西都落到了秦琅手里了。

本来十万人马聚集一起,是大大小小无数个部落家庭,光是帐篷就得有超过万个,还有车马、毡毯、牛羊马匹等等。

逃跑的时候,哪来的及样样财产都带上。

“我现在不关心我们缴获了多少牛羊杂畜,又夺了多少皮毛奶肉,更不关心获得了多少金银珠宝,我只关心一个问题,伏允跑哪去了,我们又杀伤俘虏了多少吐谷浑人?”

秦琅坐在那里,并没有多少笑容。

青海湖边,一击未中,只斩杀千余,俘虏数千,获牛马等十万。

而这次库山一战,结果又让伏允逃了。

这本不应当的,这种山谷里,本来有很大的机会是能生擒伏允,并在这里的名王们的。

秦琅冷漠的语气,让帐中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段志玄资历老些,他开口道,“大宁王的拼死阻击殿后,让我们未能擒获伏允可汗,但是这库山谷的有利地形,倒是让我们这次堵截到了许多吐谷浑人,伏允逃跑后,我们封堵南北两口,把近半吐谷浑人堵在了谷中,到眼下,被堵截的诸部,大多已经投降,只剩下几支人马还在负隅顽抗,但他们已经插翅难飞,等天一亮,我们就能将他们全都俘虏。”

“算来,这一战,我们已经收获极丰了。”

“可是伏允还是跑了。”秦琅道。

“宣相也不可过于苛求,我们俘获了吐谷浑大太子,斩杀俘虏超过五万,获牛马杂畜超二十万,还有这么多粮草,大捷!”张士贵也劝说道。

这样的斩获,确实堪称无比的辉煌,若是换成其它将领,早就高兴不知成什么样了,九千破十万,打的伏允丢盔弃马,抛妻弃子而逃,如何不能算辉煌呢,何况这里的俘虏和缴获还这样丰富。

不说其它,仅是缴获的草料和牛马,就完全解决了唐军后续的粮草问题,根本不用再从陇右运粮草前来了。

秦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失落的情绪。

“段张两位大将军说的对,我不能对大家太过苛刻了,我们胜利了,大胜,属于我们的大胜,弟兄们奔袭十余日,两战两捷,大破伏允,今日也都疲惫了,且先在此休整一番,将士们的功绩,诸位着记室参军记录在册,来日论功行赏!”

此时天黑难认路,兵马疲惫,这库山谷也还要打扫战场,秦琅也知穷寇勿追的道理,也怕阴沟里翻船。

于是下令守好南北两边谷口,将士们杀牛宰羊,美餐饱食。

胜利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

既要防止万一吐谷浑人反扑,还得紧盯着这谷中数万的俘虏以免有人做乱。

打扫战场,清点缴获,检验登记斩首俘获等,甚至还要进行简单的身份辨认等等。

这一夜,库山谷的篝火一夜未熄,谷中喧嚣了一夜。

天亮,只眯了两个时辰的秦琅巡视谷中,探望了受伤的将士们,也去查看了缴获,最后去了俘虏营。

“把慕容顺带来。”

“相公,我们还找到了慕容顺的母亲,伏允的可敦,前朝和亲的光化公主。”

“那就一起请来。”秦琅听闻光化公主也在,用了个请字。

在他看来,不管如何,这位杨氏也当的上一个请字,当年为安西北边疆,隋朝将这位年轻的宗室女子送到塞外和亲。从此长流在外,第一任丈夫死后,又按他们的习俗,改嫁给他的弟弟伏允继婚。

几十年了,当年的长安宗室千金,如今已经成白发老妪。

可当秦琅看到一个中年男女扶着个身穿汉裙,妆容严整,面容平静的老妇人进来时,还是大为惊讶。

他起身,上前迎接。

“中原汉家后辈秦琅,拜见公主,公主金安!”

公主站定,打量秦琅,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她微微屈身一礼,“杨氏见过秦公。”

第582章 老公主

“三十四年了!”

公主叹道,“自开皇十六年我和亲嫁入吐谷浑,转眼已经三十四年了。”

秦琅对前朝没有什么过多感情,他不是什么前朝遗老遗少,但对于这位和亲的前朝公主,还是真心敬佩。隋朝虽然也曾强盛一时,结束几百年中原分裂,恢复一统,可面对四边的蛮夷,也还是采取了恩威并济的手段。

和亲公主也是隋朝重要的对外策略,先后有公主送往突厥和吐谷浑和亲。

这些公主以她们的青春,和个人的安危付出,为中原百姓的安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值得敬佩。

大太子慕容顺坐在一边,倒有些尴尬。

他是公主跟伏允的儿子,在伏允还向隋朝恭敬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被册立为吐谷浑太子。但后来隋炀帝欲控制西域,恢复汉之旧疆,隋与吐谷浑的矛盾加剧,杨广便把入长安朝贡的太子慕容顺扣留。

这一扣就是十六年。

慕容顺被扣三年后,隋朝大军讨伐吐谷浑,伏允败走,杨广在吐谷浑设立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为了统治这块地方,杨广特意册封了慕容顺为可汗,并以归附的吐谷浑大宝王为宰相辅佐,派兵送慕容顺回伏俟城。

不过这其实也只是隋朝打算借用慕容顺来对抗还在逃的伏允,立他为傀儡而已。只是慕容顺被隋军送到半路,归附的大宝王就被伏允派人杀了,伏俟城也被慕容顺夺回,隋军只得把慕容顺带回。

此后慕容顺一直滞留中原,直到江都兵变,杨广被弑后,慕容顺逃回了长安,归附了李渊。后来李渊为讨伐河西称王的李轨,联合伏允夹击西凉,事成之后,特把慕容顺给送了回去。

此时,慕容顺已经滞留中原十六年之久。

当他回去后,才发现伏允早就另立了兄弟尊王为新太子,虽然事后伏允封他为大宁王,并给他部落人马,但这也难掩他心头不满,可经历过隋朝时慕容顺被封为吐谷浑可汗一事,父子俩的关系也始终不能恢复。

在中原生活了十六年,慕容顺长期呆在杨广的宫廷,见到秦琅,倒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将军请坐!”秦琅道。

慕容顺在隋唐两朝的宫廷,都任过将军之职,不过也只是没实权的光衔,但毕竟也确实当过多年的将军了。

坐下之后,他觉得心中复杂。

“将军也算半个汉家人了,对吧?”

慕容顺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很抵触这半个汉家人身份,就因为这个身份,当年伏允派他入中原朝贡,结果被扣留。

也因为这个身份,当他重回吐谷浑时,可国人都觉得他是汉将人,不肯信服。

“不知将军可愿意归唐?”秦琅问。

慕容顺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光化公主淡定从容,她问,“我姐姐义成公主去年东突厥颉利可汗败亡时,被李靖俘虏后处死,秦相公难道不打算也这样做?”

“如果秦相公要处死我,请赐我一条三尺白绫,给我个全尸,我还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能将我的尸体带回长安收葬,让我魂归故里。”

公主似乎在说一件普通至极的小事情。

这份镇定,从然,让秦琅越发感觉到公主的不易,在吐谷浑三十四年,经历了多少风霜,才能把一个公主,熬的如此坚强。

公主当年嫁给世伏可汗,但不久世伏死于内乱,后来被迫嫁给伏允,儿子还年少,就被送到长安,结果扣为人质,此后隋吐战争,势同水火,公主夹在中间更加处境艰难。

公主经历太多,早已经看淡一切了。

本来昨天她完全可以随伏允逃走的,但她没走,她宁愿跟着儿子留下来,哪怕被俘,可能被杀。

“公主,秦琅绝无此冒犯之心,公主是为汉家做过贡献的,如今只要公主愿意归附大唐,我定派兵护卫公主和慕容将军回长安。”

说着,他又对慕容顺道,“只要将军肯归附大唐,秦某愿为将军担保,保全将军母子安全。”

慕容顺望了望母亲,光化公主淡然道,“我们也没有其它选择余地了。”

慕容顺于是起身,向秦琅叉手行礼,“顺愿重归大唐!”

“善!”

慕容顺的归附,让秦琅很满意,他派人给公主和慕容顺另准备了大帐,又给他们原来的侍卫、奴仆等服侍。

慕容顺倒也顺从,依秦琅之命去劝降被俘的吐谷浑各部首领等,谷中一些负隅顽抗之部,见到慕容顺来劝降,最后也都放弃了抵抗投降。

秦琅干脆就让慕容顺来统领俘虏的吐谷浑人。

负责追踪伏允的游骑回报,伏允向西而逃,而且沿途烧掉了牧草。

听闻这个消息,秦琅干脆命令继续在库山休整。

三天后,程咬金带着中军的前锋到了,听闻伏允逃了,也深为可惜。

诸将再次齐聚议事。

伏允跑了,下一步该如何。

“草都烧没了,怎么追?”这是统领后军的柴绍,他的后军还没到,自己闻令先来议事。

先前勇猛激进的薛万彻此时也有些犹豫起来了。

“先前宣相早掌握了伏允的动向,知道他在库山的据点,所以我们轻骑奔袭,能够一战而胜,可现在伏允西循,草海茫茫,我们连伏允去哪了都不知道。尤其是越往西北,越人迹罕至,我们对地形越不了解,不好追。”

随柴绍一起赶来的薛万均也发表意见,“眼下是春季,马经历一冬后正是最瘦的时候,难以支撑长途奔袭作战,现在伏允把本就没多少的沿途之草烧了,我们更难追了。要不然,暂且收兵?待秋高马肥之时,我们再来打?”

程咬金不满的道,“追,我们准备了三个月,本来就做好了充足准备,现在又首战告捷,斩杀数千,俘虏近五万,更别说咱们缴获了三十多万的牲畜,无数的草料。伏允虽然烧了沿途之草,可咱们光是在这库山缴获的草,就足够支撑我们了,更何况,我们本身也准备了许多草料,现在就算不需要辅兵再从陇右运草料来,我们都足够了,有什么理由现在就退?”

“老子一路辛苦的赶过来,连口汤都还没喝着呢,现在就撤,我第一个不同意。你薛家兄弟俩要是怕了,可以现在就回去守家,我老程愿意来打前锋。”

程咬金态度坚决,要打就打服为止,现在虽然也是场大胜,可对吐谷浑来说,还算不上打服,顶多伤点元气,这次不打服了,要不了多久,吐谷浑又得卷土重来。

“这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不抓紧时机干掉吐谷浑,长久消耗下去,也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也消耗不起。趁现在新胜,士气正盛,正该一鼓作气。”

柴绍提醒秦琅和程咬金,库山是缴获了很多草,陇右也准备了很多草,但现在伏允西逃,谁也不知道他会逃多远,陇右军得追多远。

如果太远,就不仅仅是准备的粮草够不够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运输跟的上的问题。

“我们先前的准备,就是以千里为限,如今伏允西逃,已经超出预计了。”

春天的马,是最瘦弱的时候,千里奔袭,对此时的瘦马来说,是极限,要是继续长途追击,不但需要充足的马草,还得有足够的精料补充,否则马撑不住。

诸将望向秦琅。

秦琅听完诸将的意见后,只是微微而笑。

“大家争来争去,关键还是草料问题,马无草难行,更追不上伏允。而不擒斩伏允,不败其主力,我们也难称全功。”

“不过大家忽视了一个问题,伏允一路西逃,瞬时也是春马瘦弱,也肯定跑不快。其二,伏允西逃,虽烧了沿途之草,可也肯定还有粮草能接应。”秦琅敲了敲地图,“路上草被烧掉不要紧,我们呆要盯住伏允,便能从敌人那夺得草料。”

秦琅提出,每人三马,依然是骑兵前军继续追击,同时他大胆起用慕容顺,让他挑几千吐谷浑俘虏做协从军和向导,加强兵力。

柴绍的后军和程咬金的中军,两军并做一军,将运粮辅兵一部就地留在库山,在此加筑工事营寨,把运来的粮草等储存在此,以备万一。

另外一半辅兵,则押送缴获的牲畜、物资,并部份俘虏等回陇右。

对于俘虏,其中部份带回陇右,而慕容顺麾下的部落,以及这次挑选出来随军的士兵族人,则解除关押,将他们就近安置到附近游牧。

“诸将听令!”

“在!”

“兵分两路,分进合击。”秦琅指着地图发布军令,“本帅亲统北路人马,亲率一万唐骑,并慕容顺一万吐谷浑归附之骑兵,由北路切断伏允通往祁连山的退路,并迂回至伏俟城!”

“程咬金、柴绍、薛万彻、薛万均等诸将,率南路军,追截吐谷浑军。”

“每兵三马,携带百日粮草,寻找吐谷浑主力歼灭。”

秦琅没有再安排后续兵马,也没有粮草转运供给,只有这一人三马,百日粮草,两路军队,都必须追到吐谷浑的主力,必须得以战养战,就地劫掠补给,否则就有粮尽军没之危。

可是面对秦琅这个危险的计划,柴绍薛万彻段志玄张士贵诸位大将,此时却都不再反对,有了库山首战告捷,大家都是信心满满,都想再接再励,再创佳绩。

南北两路军,都不好走,但为了能够一战功成,也只能咬牙。

“但愿我们能够早点围住伏允,切莫让他逃进大漠。”柴绍虽然有所保留,但最后还是没拖后退,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忧秦琅的南北钳击未必能围的住伏允。

“就算逃进大漠,也要追到底。”老程倒是狠辣。

秦琅看到还没出发,这南路军就有点问题,想了想道,“请柴大将军加入北路军,负责指挥慕容顺军如何?”

柴绍怔了下,看了眼程咬金,然后又看看秦琅,最后看了眼慕容顺,哼了一声,“悉听尊便!”

第583章 芙蓉帐暖

诸将散去,各去传令准备。

库山营地,一片沸腾。

将士们闻令都是战意激昂,无人畏惧,军心士气可用。

秦琅独坐营地,却是全无睡意。他也知道自己的这次进军计划,太过大胆激进,十分用险,可他确实想要一试,而且程咬金刘兰成席君买梁建方等诸将,也是支持的。

连柴绍薛万彻张士贵段志玄诸将,虽有忧虑,可也愿意一试,都想建功获勋。

张超进来,“程将军来了。”

老程直接提了一只宰杀清洗干净的羊走了进来,“我猜你也还没睡,弄了只羊,怎么吃,涮羊肉还是烤羊肉?”

秦琅笑笑,“一羊多吃吧,烤羊腿,烤肉串,再片点羊肉涮着吃,那血你没浪费吧?”

“早猜到你小子肯定想吃血肠,刚才宰羊的时候就特意准备了,剁了羊肉,清了羊肠,把羊腔里的血混着灌好了。”老程没少跟秦琅吃饭,对秦琅做的羊血肠是念念不忘。

现宰杀的羊,先砍点肥瘦相间的羊肉,剁碎,再混上点青稞粉,再掺点姜蒜末进去,然后把羊腹腔里新鲜干净的血,一起灌进翻洗干净的羊肠子里,用线扎成一截截的,最后放进煮羊杂汤的大锅里一起煮,煮熟后捞出,切成一片片的,那个鲜美多汁嫩滑爽脆啊。

“老刘那里还有腌黄瓜,味道酸脆,我已经让他一会带过来了。”

“还叫了刘公?”

“不能吃独食嘛,有好东西总得叫兄弟分享。”老程嘿嘿笑道。

刘兰成左手抱着坛着腌黄瓜,右手提着两坛子美酒进来。

“老程你叫我来喝酒,搞半天这羊都还没砍,喝个屁啊,难不成还想等我来动手啊,赶紧的啊。”刘兰成也不客气。

“烤羊肉有调料吗?我这可没有,只有些盐。”秦琅笑道。

“这玩意还担忧没有?现在营地可是来了好几伙商人,他们那好东西多着呢。这些家伙,跟闻着腥的猫一样,胆大的很。比咱们的辅兵都跑的快!”

那些商人是秦琅事先招募的合作商人,有的是拿到战利品承销资格的,有的是负责运输物资的,总之各式各样的商人。

本来他们应当在后军的后面,这样更安全。

可实际上,商人只要有利益,哪怕前面下刀子他们都不会退缩的。

一些跑的快的商人,早就已经到了库山,这些人聪明,知道前线打了大胜仗,将士们都记了功,肯定出手阔绰,出门在外嘛,也没地方买去,于是这个顺便夹带点好吃的,那个夹带点好用的,甚至还有个他娘的人才,居然夹带了十几个妓女,女扮男装的带过来。

对于这些胆大的商人,秦琅倒也不苛刻,毕竟是合作,各取所需。

更何况,其实好多合作商号,本身就跟陇右军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好比秦琅,他在陇右,平康坊秦家当然会往这边发展,他要招合作商,平康坊秦家、亲仁坊秦家,甚至是他那义兄怀化坊秦国忠秦家,也一样全都第一个响应。

这既是支持秦琅,当然也是要借秦琅的关系,狠赚一笔的。

其它如程家柴家薛家等等,哪个将军家其实没有商号?总不能光靠点俸禄过日子吧?

虽然是这次合作风险不小,好多买卖还要提前垫钱进来,但未来预期收益巨大啊,前期的一点投入也是值得的。

不说其它,现在库山和青海湖边,两个营地里,存了三十多万牲畜啊。

这么多牲畜,不光要运回陇右,还要销出去,陇右一地肯定一下子吃不下,光凭陇右军更是没能力分销出去。

所以得需要借助商人们,商人则是要好处的。

秦琅统领的陇右军不是商人,不会锱铢必究,他需要的是快速的处置这些东西,商人们有自己的人手、渠道,可以快速变现,并从中获得巨大的收益,各取所需。

老程宰杀的这尾大肥羊,在长安洛阳,那是能值很多钱的,就算在陇右,也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可是在这里,最肥最大的羊,也才百钱不到。

一些小点瘦点的羊,甚至只要十几钱就能买到。

量越大,还能越价格便宜,转手送到陇右关中等地去,那就能赚一大笔啊。

牛马骆驼这样的大牲口,就更别提了。

除了这些牲口数量众多等着处置外,大胜的陇右军,手里还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缴获,都是等着迅速清仓处理的。

只要你本钱足够,胆子够大,都是你的。

一匹优良的青海马,只要十贯钱,而这样的马以往在长安的市场上,起码能卖到八十贯以上。

那些盐贩子酒贩子等,把盐酒等运过来,秦琅拿战利品折价抵充,但陇右军的参军们给的物资折价,却是相当的诱人,他们把这些折抵的战利品运回去,起码也是几倍甚至是十倍之利。

秦琅的帐篷里,来吃宵夜的越来越多。

开始只有老程过来,后来老刘来了,再后来段志玄张士贵等也来了,席君买梁建方等凑伙来的,秦琅最后一看,得了,干脆把柴绍、慕容顺、薛万彻兄弟伙也一起叫来吧。

也算是吃顿庆功宴。

帐中烧起许多堆干牛粪火,架起了数口吊锅,这些吊锅也是商人带来的,除了锅还有许多东西,比如老刘弄来的腌黄瓜和美酒,还有老程带来的孜然、胡椒粉、茱萸粉、酱油等调料。

刚打了大胜仗的陇右军将士们,个个出手阔绰,反正有秦琅担保,大家可以直接跟商人打白条赊欠,到时回去再结算。

火锅涮起来,牛肉丸子、羊肉片,甚至还有商人们带来的海带,干鲍鱼、干蘑菇等。另一边,将军们自己一边串肉串一边自己涮料自己烤。

边吃边烤,吃的有些干,便再来涮点火锅。

油腻了,就再来点腌黄瓜啥的解解腻开开胃。

再小酒喝着,确实难得的痛快。

作战的计划也已经定了,今晚只吃喝开心就好。

“柴公,我敬你一杯。”

秦琅端着酒杯向柴绍示意,柴绍因为秦琅临时把他从南路军调走有些不快,可也清楚,秦琅是担心他跟程咬金两人发生分歧,互不相服。

柴绍是武德元老,也是太上皇的驸马,论资历是远超过程咬金的,现在也是秦州都督,南路军中,他肯定话语权更大。可程咬金是当今皇帝心腹,跟秦琅关系更是没的说。秦琅明显更信任程咬金,把威望更高的他调离南路军,就是要给程咬金绝对的权威,以号令南路军,避免指挥上的矛盾。

柴绍心里不舒服,但最后还是没发彪服从了。

“都是为了胜利,希望柴公能够理解。”

柴绍举起酒杯,“理解。”

“北路军右军一万骑,以柴公为主,慕容将军为副。”

柴绍摇摇头,“用不着如此,右军一万骑,都是新归附的吐谷浑军,我如何能喧宾夺主,抢夺慕容将军帅位,我过去为副将便好。”

秦琅叫来慕容顺,这位倒也是识趣之人,马上表示当尊柴绍为主将,他为副将。

三人一番言语,最后柴绍也就接下了右军主将之位,秦琅为北军主帅,让叠州都督府司马、镇西军使梁建方担任左军主将,席君买和段志玄担任先锋官。

程咬金那边,则是以原中军和后军合军,取其精锐,又编进了先后归附的党项、吐谷浑数千骑兵,马步共计也是两万。

南军也分左右两军,程咬金为南军主帅,同时兼任左军主将,刘兰成则任右军主将。

薛万彻任先锋官,拓跋思头几位蕃将,各统本部。

总的来说,北路军明显更强一些,虽然陇右军只占一半,却几乎都是精锐骑军,统兵的将领更是个个名重一时。哪怕是秦琅从东宫带出来的梁席二高四将,那也已经是通过两次陇右之战,威名赫赫了。

这样的安排,主要还是秦琅等都认为伏允往北逃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主力配置在北。南军有程咬金刘兰成薛万彻,也都还是很了得的,虽然把大将柴绍调走,也是为了避免指挥上的纷争。

此时的帐中诸将,其实已经堪称汇聚了大唐朝廷的小半骁将了,程咬金段志玄张士贵,那以前都是天策府玄甲骑兵的统领,薛万彻薛万均兄弟,那是隋朝时就已经扬名的骁勇骑将。

席梁二高,虽说以前只是天策府里的偏将,但如今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柴绍更不用说,是跟李靖、秦琼、李孝恭、李绩、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并列的军界大佬,皇帝先前为了保证陇右安全,在无法调集重兵增援的情况下,派了这么多员骁将过来,可是下了血本的。

大家坐在那里,痛快的吃肉喝酒,没有人再去谈军情战策,因为该说的都说过了,决策一下,也就没有可再好反复的,都是军中翘楚,哪个不清楚这点。

吃好喝好,明天分兵出击,干就是了。

“诸位,天色不早了,烤肉也吃完了,火锅也吃光了,酒也喝完了,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诸位各自回去安歇,早睡早起,明日,各自开拔,奔赴战场。”

秦琅举起酒杯,“最后一杯酒,预祝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拼我等一时之辛苦,换三代西疆之安稳。”

“贺!”

诸将齐齐起身,各自倒满最后一杯酒,举杯共贺,一饮而尽,然后告辞离去。

秦琅带着点酒意,胡乱的洗漱了一下,刚睡下,张超却笑眯眯的进来,“三郎,怕你冻着,给你寻了个暖脚的过来。”说着,推进来一年轻女子。

猩红大氅解开,露出里面粉红的纱裙,帐内昏暗灯下,女子细皮嫩肉,年轻而又美艳。

“三郎慢慢享用,我在外面替你站岗。”说着,张超退下,留下那个姑娘有些楚楚可怜的站在那。

秦琅喷着酒气,感觉到一股燥热在血液中游走。

他招了招手,丽人迟疑着上前,秦琅笑着一把搂过姑娘,压到了身下······

第584章 不退

人间四月芳菲尽,祁连山上雪皑皑。

四月二十三,本是大地回春,牲畜忙着产崽的季节,可是此时的西海,却是一片混乱。伏允一路向西而逃,沿途烧掉那些长的正嫩绿的草,秋冬枯死的干草被火引燃,化做燎原烈火,把那些刚长出来的嫩绿小草也全都烧为灰烬。

牧人们被迫驱赶着牛羊,带着妻儿父母仓惶西逃。

伏允的传令骑兵飞驰在青海湖的北岸大地,向沿途所有的吐谷浑牧民传令,立即撤退,带上一切撤离,向西撤,并要求他们将带不走的物资全都烧掉,甚至是把草都给烧了。

刚产下的幼崽,直接杀死,扔入河里。

伏允的传令骑兵,向所遇到的牧人们描述着一个可怕的景象,东边,唐人带着吐谷浑的叛徒党项人正在杀过来,他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高过车轮的吐谷浑国男子都会被杀死,比车轮矮且会走的孩子留下来,被贩往东土为奴,那些还不会爬的孩子会被直接摔死,有的唐兵甚至用这些年幼的孩子烤了吃肉。

而唐军主帅秦三郎,是个杀人魔王,最喜欢吃幼儿的心肝,活活的挖出心肝来用羊尾油煎着吃,撒上胡椒粉和孜然。他每天都要吃十副心肝,还喜欢吃人脑,直接挖开头骨,用芦管吸食活人脑······

草原辽阔,可消息闭塞。

对于许多牧民来说,平时除了自己的家族部落外,百里外都不会接触到其它人,成年男子们也许还会去打仗劫掠外出见见世面,可妇人孩子们,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部落。

就算是那些年迈而幸运活下来的老人,有些出征过多次,但其实他们见识也非常有限,就算有人去过凉州去过兰州鄯州岷州,但也很难真正接触和了解过中原。

伏允传令兵的话,他们深信不疑。

封闭堵塞落兵,既让这些牧民们有时很纯朴直率,但也是愚昧野蛮的,这些牧民们觉得伏允大汗肯定不会骗他们,因为有些曾经出征过的牧民,当他们去打仗的时候,攻入敌人的领地时,也经常干些烧杀抢掠的事情。

甚至会有屠城屠村,有时在无聊的侵略中,也会以射杀那些汉人为乐趣,甚至比赛打赌等,所以他们觉得汉人肯定也会这样,甚至比他们更狠,因为东边的唐国更强大,那他们一定更狠。

威吓恐惧,有时往往比真相更管用。

伏允只用简单的唐人威吓,便让沿途的牧民们纷纷的逃亡。

为了不让那些恶魔获得补给,牧民们把跟不上队伍的牲畜幼崽全都杀了,把一些老迈的牲畜也都宰着,剥皮削肉带走。

骑上马,往骆驼身上装上帐篷家什,驱赶着牛羊,一路向西。

越来越多的牧民们汇聚起来。

曼头山。

这里是吐谷浑名王家族之一,高宁王的封地。

高宁王当代家主,乙弗阿豹,人如其名,长的犹如一只钻山豹,豹头环眼,雄壮威武。

一名身穿儒袍的文士骑马过来,“大王。”

阿豹忧心忡忡,“还有多少人马没过来?”

“起码还有三之一。”文士回答,“唐骑随时会到,我们等不了了,先撤吧。”

阿豹摇头,“人马是我们部落的根基,没有人口就没有地盘,也就没了部落。我乙弗部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就是人丁越来越少,牲畜越来越少,我要是把那些人马都抛弃了,那以后乙弗部只会越加难以翻身了。”

“我们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文士劝谏。

但阿豹听不进去,他虽是吐谷浑名王,可实际上却跟可汗伏允不是一族人。伏允是慕容鲜卑人,十六国时,从辽东燕国迁来的,因为是慕容鲜卑部庶支迁出,来到西北青海,故此曾一直被更早到北的乙弗部称为阿柴虏。

乙弗部也是鲜卑人,但他们是鲜卑乙弗部的一支。

在五胡十六国那个动乱时代,他们比吐谷浑更早迁到了西北。后来吐谷浑到来,吐谷浑、吐廷、叶延,祖孙三代,在青海湖立足,不但打服了许多羌人部落,还把更早来这的乙弗等几个鲜卑部落击败吞并。

乙弗部从此随着吐谷浑家族征战,三百年的时间,让他们几乎融入了吐谷浑王族,成为了吐谷浑十三名王家族之一,在夸吕统治的吐谷浑国最强盛时代,乙弗部也以人们的能征善战而成为吐谷浑最能打的名王家族,并曾经为吐谷浑夺取河西,控制河湟谷地。

那也是乙弗部最风光的时候,夸吕大汗甚至直接把如今的鄯州廓州洮州等地分封给了乙弗家族为封地。

只是吐谷浑的这般扩张,触碰到了北魏的核心利益,北魏几次大军征讨,最终数败吐谷浑,夺回了河西以及河湟谷地。

乙弗部也损失惨重,尤其是北魏上党王长孙观后来一路追击到了此地曼头山,乙弗与长孙的北魏军在此决战,乙弗拼尽全力,但最后依然是长孙观惨胜,乙弗从此百年都没恢复过来。

河西走廊,陇右河湟坐地这些沃土,他们从此没能再重返。

乙弗部百年来以曼头山为家族大本营,就是要告诫子孙,知耻而后勇,盼有朝一日能够重复家族部落荣光。

阿豹是个有雄心也有本事的乙弗当代家主,他袭封高宁王,继承部落后,积极努力,一面训练部落战士,一边还打造出了一支部落商队,去与东方的王朝边市贸易,他甚至还大力招揽一些中原的落魄书生,或是战乱逃人。

隋季时,阿豹就招揽了许多陇右河西的士人儒生,并重用他们担任了自己部落的职事,授权他们为自己管理部落,还趁机招了不少汉地百姓,重金请来不少工匠。在他的努力下,乙弗部这些年算是实力恢复不少。

之前的陇右之战,阿豹没出兵。

伏允遇袭兵败,他也没参与。

现在伏允从他的领地经过逃跑,要烧他的草,要他带部落撤离,阿豹很犹豫。

多年的辛苦,若是这般撤退,那将会让部落元气大伤。

更重要的是,阿豹经营多年,自认为如今部落也是兵强马壮,战士们勇武敢战,还有许多儒生文士出谋划策,他部落的武器装备精良,战马雄骏。

他心里想要一战。

蠢蠢欲动。

他想要一场胜利,一场巨大的胜利,来重振乙弗家族。

“可以不跑吗?”

中年文士姓李,是隋末从河西逃来的,他曾是西凉王李轨的兄弟,对于李唐深怀恨意。当年李渊为稳固关内,先是假意跟李轨称兄道弟,然后约他夹击陇右的西秦霸王薛举。

可当薛举败亡后,李渊便立即反目,约吐谷浑夹击李轨。

最后还暗里勾结河西豪族安氏,拉拢河西豪强士族们,最后叛乱把李轨家族掀翻了。

李轼是李轨的堂兄弟,家族倾覆,被迫流亡吐谷浑,后来遇到了阿豹,一心辅佐,只为向李家复仇。

李轼比任何人都希望击败唐军,可面对着阿豹的询问,还是只能摇了摇头。

“唐骑兵锋正锐,可汗都已经两败而逃,现在人心惶惶,而唐军却挟新胜之势,如雪海啸,不可逆也。我们不妨暂退,待其锋芒过后,再予反击。诱敌深入,然后绞杀。”

阿豹却捋着钢针般的短须,眯起眼睛来。

“这是曼头山,一百六十年前,魏主拓跋弘遣征西大将军上党王长孙观来攻,与我吐谷浑战于此曼头山,我乙弗部与魏军血战七天七夜不退,国王拾寅迟迟不到,那一战我乙弗部战死两万子弟······”

“这笔血债记了一百六十年了,每代乙弗部族长继承家业的时候,都会被郑重的告之这笔帐,他们都希望将来有子孙能够收回这笔血债,能够以中土王朝将士之人头筑起京观,以他们的血浇灌这片草场,以此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让他们能够安息。”

“太久了,一代又一代,一百六十年了。我怕再这样等下去,再也没有机会了。”阿豹说着翻起眼皮,目露精光。

“李兄,帮我,我不想撤,我要在这里迎战唐军,要跟他们算这笔一百六十年的血债。”他越说越激动,“若是能在此击败轻狂的唐军,那么我们可以趁势反击,杀回陇右,夺取鄯州河湟之地,在那里牧马放羊,有那样肥沃的谷地,我乙弗部能迅速的恢复壮大起来。”

李轼想了想,“大王,来的是秦三郎,整整两万骑,大宁王慕容顺也已经归附他麾下,率万骑随征。”

“大宁王?慕容顺在中原做汉家狗时间太长了,骨头都早软掉了,唐人一来,他就马上跪下了。况且,他那个娘本就是汉人,慕容顺根本算不得正宗的吐谷浑人和鲜卑人。”阿豹对慕容顺非常不屑,“他来了,正好连他一块收拾。”

“大汗在库山凭险而守,十万人马,依然一战而溃,大王三思!”

第585章 鹰扬

“长孙校尉,前面发现许多吐谷浑游骑。”

二十八日,大唐陇右北路军左厢前锋营骑兵抵达曼头山附近,越来越多的吐谷浑游骑的出现,让他们敏感的意识到有情况。

前锋营校尉长孙冲,正是如今朝中刚刚加封为三公之司徒长孙无忌的长子,一位真正的贵公子,皇亲国戚。他姑母是大唐皇后,父亲是三公,自己还被皇帝钦选为三公主汝南公主的未婚驸马都尉。

长孙冲以三卫侍官出身,释褐为千牛备身。

这位贵公子家世极好,人也长的英俊,文武兼修,各方面都是极为优秀。但就算如此尊贵的身份,长孙无忌却依然还在为儿子铺路。

去年陇右之战后,长孙无忌果断的给秦琅写信,然后把长孙冲调到了陇右。长孙无忌虽说已经做到了三公之位,可他一直有个心结,就是先前拜尚书右仆射,结果却只干了百来天,就被罢免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虽一直是李世民的心腹谋主,可却缺少军功。他的外戚身份,反而限制了他。为了避嫌,长孙无忌也只能憋着。可心里面,却还是不免留下心结。

大唐的天子是马上打天下的,所以贞观朝也是最重军功的。

长孙无忌自己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没有军功在身,所以他希望儿子能够有机会在军中锻炼,若是能够立下扎实的军功,则将来前途就更加不可限量,否则一个外戚身份,会让儿子的前途大受影响。

北方突厥已灭,陇右刚打了胜仗,也是唯一还有机会立军功的地方,秦琅又是长孙家的亲家,更是政治上的坚定盟友,他还在陇右战功赫赫,将儿子托付给他自然是可靠的。

长孙无忌给秦琅的信里倒也说的明白,让儿子过来是真正历练的而不是来镀金的,随长孙冲一起来陇右的,还有十几名长孙家族的子弟。

说来,长孙家做为北魏宗室十族之一,家族曾经可是比如今的李唐皇族要风光强盛的多,李家虽然认了个十六国西凉皇帝做祖宗,可并不是很多人相信和认可,更多人认为李家不过是赵郡破落户,刚好姓李而已,只是后来北魏末年大乱,李家投身军伍,倒也借势起家。

代北武川军头们入关中,割据一隅,拥立洛阳逃亡出来的魏帝,另立朝廷,李虎跟着宇文泰一起,最后居然还坐了天下。

李虎也从一个代北军头,摇身一变成了名震天下的西魏八柱国家之一。

而随着关陇集团连续建立西魏、北周、隋朝,李氏家族也因此强盛一时,倒是把曾经在北魏强盛百余年,七人封王,数十人封公,出过上百公卿的长孙家族给盖了过去。

当年若不是长孙无忌父亲长孙晟死的早,家业让异母兄抢了去,把他们赶出家门,就算长孙家势不如前,也未必就瞧的上隋朝时的唐国公李渊家,更不会愿意把长孙氏嫁给李渊的嫡次子。

北魏时的长孙家族,是风光而又强盛的,就算到了西魏北周隋朝时,也依然是代代人才辈出,公卿不断。

不过长孙无忌眼光长远,知道就算是百年豪门,若子弟没有真正的功勋本事,家族也是难以为继的,光靠祖荫无法长久。

长孙冲是嫡长,可更不能一味宠溺,否则将来是无法担任家族继承大任的。

秦琅对洛阳来的长孙冲可没客气,问他想去哪?长孙冲倒也硬气,直言想去最前线,于是秦琅直接把他拔到了席君买麾下,从一个旅帅开始。

此次出兵,两战伏允,席君买的先锋都立了大功,长孙冲也表现极为出众,每次都是身先士卒,奋不顾身,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倒是斯文俊秀,可打起仗来,很有股子他祖父长孙晟的大将之风。

尤其是他不但写的一手王羲之的好书法,而且箭术更是非凡,大有隔代继承祖父长孙晟一箭双雕的本事。

两仗下来,这小子挂了数处彩,但功没少立,帐中已经攒下贼首八颗,而且他做为旅帅,他那个旅的轻骑也是表现出众。

因此在库山分兵后,秦琅直接把长孙冲提拔为先锋骑兵团校尉之职,让他统领一团二百轻骑。

每次身先士卒,悍不畏死,骑射本事超级,又能跟手下这群骑兵们同甘共苦,打做一团,这样的年轻军官,也一样得到了手下的拥护。

能选为前锋的骑兵,都是那些经验丰富,彪悍善战的老兵,这些人也只服有本事的,若是一般的勋贵子弟下来当头,没些真本事是镇不住他们的,这些家伙有的是办法能把人给拱出去。

若是遇到那种不懂事,还跋扈的勋戚子弟,碰到狠的,还能让人不明不白的死在战场上。

“这附近莫非有肥羊?”长孙冲勒马。

短短时间,长孙冲已经从一个玉面小生,变成了一个满脸家传络腮大胡子,皮肤黝黑,说话粗鲁的边军骑将了。

越来越多的游骑出现在这里,无疑证实了这里有重要人物。

“看来我们运气比较好。”长孙冲笑呵呵的道,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家伙打起仗来不要命,敌人越强他越兴奋,搞的现在手下的兄弟们,都直接喊他疯子。

长孙冲对这个名号居然还很喜欢,此时的他哪还有半分京都里那个贵公子模样。

“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兄弟们,咱们打几只苍蝇,怎么样?”

“校尉说打,咱就打。”几个旅帅队正们哈哈笑道,这几人有将门出身的子弟,也有地主豪强子弟从府兵中一步步打战立功升上来的。对于他们来说,前锋哨战这是家常便饭。

“又可以赚笔军功了。”

长孙冲笑道,“咱们这二百骑聚一起,那些羌骑明显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绕着,我看不如我们分散开来,以队为单位,各自行动如何?”

这般冒险的提议,结果几位旅帅、队正却没一人反对,都说这样好,正好各凭本事,看谁到时打的苍蝇多。

“那好,咱们就以半日为限,各自行动,半日后不论收获如何,在此聚集,如何?”长孙冲问。

众人都说好。

此时这里距离乙弗阿豹的曼头山大营,不到百里。阿豹一心要战,自然也不是无脑之辈,他撒出大量游骑,前出百里警戒,以掌握唐军动静,避免被突袭,措手不及。

又派出了传令兵,四下传令各部,让他们不要听从伏允的撤退命令,而是向曼头山集结。同时,他还让人把老弱妇孺、牲畜等分散转往数个隐秘险要山谷,然后自己率青壮精锐集结驻防于曼头山,以使自己可无后顾之忧心无旁骛的打这场仗。

他甚至还派人去四处拦截那些路过的其它部落人马,让他们也加入自己的阻击军中。

那些前出哨骑,都是阿豹麾下的乙弗部精锐轻骑,也是艺高人胆大,他们装备好,训练充足,其中甚至有些已经属于阿豹的常备近卫军。

这是他招揽了大量汉人儒生文士之后,听从他们建议,设立的一支常备兵,由部落中挑选年轻健壮的子弟,集结在自己的营地,亲自训练,带着他们骑射、围猎,而不是如其它部落一样,闲时为牧民,战时集结为兵。

这是一支如突厥可汗附离狼卫一样的近卫军,常备军的性质,让这支兵训练更充足,配合更默契,甚至装备完全由阿豹提供,更统一也更精良。

这些年轻的近卫军,也因此有些心高气傲,总是自视甚高。

当他们发现这支二百人的唐骑前锋时,本就已经在边上打转,早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要动手吃掉他们。

而当他们发现,这支唐骑居然很不要命的开始分开成四支人马行动后,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些人似乎要分散逃跑!”有人得出结论。

“不能让他们跑了!”

“分头追,拦住他们,干掉他们!”

“那些唐骑身上的明光甲可真不错,谁抢到的就是谁的!”

“那马槊更好,比咱的长矛可强多了。”

“横刀也不错啊。”

“各凭本事,谁抢到就是谁的!”

这些阿豹的近卫骑兵,一个个已经把那二百装备精良的唐骑兵,看成了自己的嘴边肉,还没开打,就已经目中无人的开始想要他们身上的装备了。

一声呼啸。

乙弗游骑开始向唐骑靠拢。

长孙冲骑在马上,娴熟的操纵着战马奔驰,他扭头看到这些游骑咬钩,嘴边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没回头,反而催马加速奔驰,这番举动,在那些一心只想着抢装备的乙弗游骑眼中,无疑是唐骑怕了,要加速逃跑。

一声声长啸,年轻的乙弗骑士们开始加速前进,原先还存了点警惕之心,这下也彻底的抛到九宵云外。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追上去,千万别让他们跑了,那可是明光甲、黑漆槊、柘木弓、唐横刀啊。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不能跑了。

他们兴奋的奋起直追,甚至有的年轻游骑,居然还一边追一边炫起了马技,什么镫里藏身,什么立于鞍上,甚至有的还骑着骑着扯着马鞍跳到地上,跑几步又翻身上马。

眼看着越追越近,正当他们得意之时,长孙冲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了,他伏在马背上,娴熟的抽箭拉弦,而且是一弦双箭。

扭头。

回头望月,急驰的马背上,长孙冲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此时身后距离还有起码五六十步外,随着一声弦响,却有两骑应声落马。

旁边的那个乙弗骑士还有些惊讶,难不成炫技失手了?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道弦响,这次却是这骑士感觉脑袋炸开般的巨痛传来,然后下一刻已经感觉自己飞起来,临死之时,他还看到旁边的同伴也摔落马下。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不是炫技失手,而是前面的唐骑箭术如神,竟然连接射杀四人。

第586章 勇士

“连珠神射?”

“两箭四杀?”

纵马狂冲追近的乙弗骑士有种恍惚的感觉,似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一名乙弗骑士对发愣的同伴高声喊道,“大家小心,那唐骑里有神射手,那厮擅连珠射。”

后面没有看到那一幕的骑士难以置信,继而恼羞成怒。平时乙弗阿豹对他们这些年轻近卫,那是极为严格,他们也个个自以为彪悍精锐远胜其它。

跟其它吐谷浑牧民们比多了,还真以为就天下第一了。

这一见面就被两箭杀四人,不免惊惧之下异常愤怒起来。

“先杀了那厮!”

那个发话的骑士话音未落,长孙冲却是已经换上了一支重箭,扭头又是一箭射来,骑士举盾来挡,却不料这支箭可是特别订制的,是长孙冲从洛阳带来的,采用的可是乌兹玄铁箭头,并是破甲箭。

轻薄的蒙牛皮骑盾挡在了箭前。

那骑士刚要嘲讽两句,谁知下一刻重箭透盾而出,狠狠的钉入他的面门,此人话还没能说出口,便也被射死了。

长孙冲三箭杀五敌,这下惊的乙弗骑兵亡魂大冒。

那边唐骑却是已经一声呼啸,配合默契的一分为二,左右迂回包抄了过来。

前锋唐骑纷纷在马上张弓搭箭,望发愣惊骇中的乙弗骑兵射去。

做为百里挑一的前锋精骑,这些人个个都是好手,其中甚至还有数人那是长孙家族的百战精锐家将,都是原本禁军中的精锐,长孙无忌特意安排跟到陇右来护卫儿子的。

长孙家的嫡长子出来历练,身边当然不可能缺了可靠忠心的护卫,这些曾经禁军精锐,个个藏龙卧虎。

须臾之间。

已经又是十来个乙弗骑士中箭倒地。

惨叫声惊醒了那些年轻的乙弗鹰卫,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上当了。

唐骑不是要逃,而是故意分散引诱他们追击。

面临险境,年轻的鹰卫们却也依然不失勇气,他们吼叫着以弓箭还击,还有人干脆挺着长矛,举着刀斩加速冲击过来。

长孙冲收起弓,在马上直接换上了提起了黑漆槊,这一杆马槊就值千贯,真正大师精心打造的骑将名器。

骑兵对冲,勇者胜。

激烈的冲杀很快结束。

年轻的鹰卫尝到了成立以来第一次惨败,许多鹰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临死前才明白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检查下没有活口,别杀了。”长孙冲喘着粗气交待。

“知道!”

骑士们欢快的应答,然后熟练的打扫战场。死了的直接一刀砍下脑袋,然后削下左耳,砍下脑袋是为了补刀,只削左耳则是易携便带好做军功凭证。

虽然上次陇右军以左耳替代首级做斩首凭证,曾被朝廷使者刁难,可秦琅却并不管这些,最终兵部也没敢不做数,所以现在陇右军已经习惯了直接割耳。

偶尔有几个还喜欢砍脑袋的,反而成了异类少数。

空旷的原野上。

其它三队唐骑还在与吐谷浑游骑交手,他们成功的诱乙弗游骑上钩,当他们兴奋的追上前去,结果迎接他们的不是恐惧的唐骑,反而是比他们还兴奋的钓鱼者。

追逐与反击。

几支小队,充分的展示着各自的勇武与技能。

虽然乙弗鹰卫不失勇敢,然而战斗的结果却早已注定,年轻的雏鹰,又哪是狡猾强悍的猎人对手。

转眼间,另三支交手的队伍,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几乎是一边倒的猎杀。

乙弗骑士为他们的鲁莽和草率付出了血的代价。

鹰卫们引以为傲的娴熟马技,和骑射,却完全败给了唐骑。他们有着吐谷浑牧民们羡慕的轻甲,有些人还有索子铁甲。

他们的装备远超于一般牧民,但比起唐骑来却还差的远了,更别说这些唐骑是整个陇右军中最精锐的轻骑,也就是秦琅麾下亲统的那营具装甲骑的重装骑兵能远胜他们。

以往鹰卫们自豪的骑射箭术,可跟长孙冲他们一比,弓不如他们强劲,箭不如他们犀利,不论是射程还是破甲能力,都远不及这些先锋精骑。

而在临阵经验上,年轻的鹰卫们虽有一腔热血,可哪比的是刀枪箭雨下幸存下来的这些陇右滚刀肉。

尤其是他们配合默契,就算是这样小股骑战,可他们依然是三三阵形,三骑一组,三组互援,比起各自为战的鹰卫们,那些家伙的箭更是防不胜防。

不能是正面驰射,还是回头射,或是侧面射,这些唐骑那真是娴熟无比。

他们身上精良的甲,也为他们如虎添翼,就算被射中数箭,可只要不中要害,往往也都能被甲护住。

基本上每个三人小组中,都必然会有一名箭术极其高超的神射手,配上另外两人的掩护配合,防不胜防。

战场上只有几个鹰卫侥幸逃出包围,匆匆西逃,头也不敢回,他们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还在那里喊着这马槊是我的,那明光甲是他的话了。

几骑狼狈的一路驰回曼头山去。

“果真?”

半日后,几名鹰卫跪在乙弗阿豹面前,惊魂未定的把那场游骑哨战上报。

“不敢有半句谎言。”

“也没有夸大?”阿豹本正跟李轼等在商议军务,听了他们的回报,难以置信。

“你们足有五百骑,与二百骑正面交锋,却如此惨败?”

阿豹的近卫军,采用的是常备亲兵制,以百人为一队,千人为一营,各有百夫长和千夫长统领,五百骑,那是半个营。

阿豹的游骑营总共才一千骑,负责的是游骑哨探的任务,平时也都是久经训练的,现在却一下子折了半个营。

而对方居然仅二百骑。

这还不是被伏击突袭。

几名鹰卫羞愧的低下头,但年轻的他们却很有血性,没有夸大唐骑的数量,很如实的禀报了战况经过。

阿豹对李轼问,“唐骑强到这地步?”

李轼也不太相信,“除非游骑营遇到的是玄甲骑,我听说这次唐国皇帝调了数名大将到陇右前线,“程咬金、段志玄、张士贵,那都曾经是玄甲骑的总管,而梁建方、高侃、席君买、高甄生诸将,也都曾经是玄甲骑兵的校尉、偏将等,莫非,皇帝还调来了他的那支名闻天下的玄甲骑兵?”

“我问你们,唐骑损失了多少骑?”阿豹问。

鹰卫面色胀红,最后羞愧的道,“好像没多少伤亡。”

“究竟是多少?几成?”

鹰卫面面相觑,“应当不到一成。”

“什么?”

“我们败的太快,突围出来时,好像不曾见到唐骑落马。”

“我也没见到。”

“那些人铠甲极精良,有的身上被射中数箭,可箭插在铠甲上,他们根本不受影响,一样的继续冲杀,我怀疑并不曾伤到他们。”

·······

年轻鹰卫们你一言我一语,都直言好像没有见到唐骑落马,或许唐骑根本没有折损。

“李参军,你信吗,我的半个游骑营鹰卫折没了,却连一个唐骑都没杀到?就算那二百骑是李世民的玄甲骑兵,可也不至于如此离谱!”

“我等该死!”鹰卫们跪地。

阿豹拔出刀,走到几人面前,提刀在他们每人脸上划下一道伤口。

“你们本该处死,但念在大战在即,就且先免你们一死,望你们能够将功赎罪!”

鹰卫们满面是血的退下。

阿豹面色凝重。

“想不到李世民不但派来了数名猛将,这次居然连他打天下的玄甲骑兵也派来了,怪不得伏允会败的这么快,只是为何伏允丝毫不曾提醒我?”

李轼试探着道,“要不,还是撤吧。”

阿豹一甩刀,将刀上的血渍甩落,还刀入鞘,重新坐定。

“现在撤肯定是来不及了,唐骑已经追上来了,我们现在一动,那就必是溃败之局。这十来万人马,一旦溃散,那就只能是任人宰割,真正的回天乏力了。就算局面再危急,也不能走这一步。”

“李参军,事到如今,也唯有一战了。我乙弗部与过往的十来万人马,现在抽调了三万青壮战士在此,其中还有我的三千鹰卫,我不信就不能一拼!”

李轼提醒阿豹,他的三千鹰卫已经损失了半个营了,现在只剩下了两千五。

阿豹有些心疼的嘴抽了抽。

“秦三郎也只一万真正的唐军,慕容顺的一万人马可以先不管。”他想了想,“只不过我们得调整一下作战计划了。原本我是计划在此扎营阵列,等秦三郎率兵来了,堂堂正正与他正面对决,将其击败。可现在看来,这些唐骑是精锐尽出。”

“李参军,我们也得用上点谋略兵法了。”

“大王说的有理,唐军精锐尽出,奔袭而来,如今是挟大胜之威,锋芒正甚,不如我们退入曼头山中沟谷,据险而守,先避其锋芒,然后诱其来攻,凭险挫其士气,然后可破敌也。”

李轼说着直接来到地图面前,迅速的提出了一个作战计划。

这计划,其实就跟伏允先前退入库山的想法差不多。

阿豹摇了摇头,伏允用此计已经大败而逃,他们岂能再效仿?

第587章 抵足而眠

长孙冲与麾下打扫完战场,从一些乙弗部受伤鹰卫口中得知了高宁王阿豹正聚兵曼头山,准备阻击唐军。

“曼头山。”

长孙冲让家将取来地图,仔细的查看过后,惊叹着道,“我高祖上党定王曾在一百多年前,担任北魏征西大将军、假司空督河西七镇诸军事,率军讨伐吐谷浑,收复河西陇右被侵边地,最后一直追击吐谷浑军到曼头山决战,大败吐谷浑,斩首数万级,俘虏牛马数十万匹而还。”

“想不到,百余年后,我居然能踏着祖先的西征足迹,也来到曼头山。”

长孙冲所说的高祖便是谥号定的北魏上党王长孙观,他是北魏司空、侍中、上党王长孙道生的孙子,少年时便以强壮勇敢而闻名,后来继承祖父的王爵,成为北魏大将,数次大败吐谷浑,迫使吐谷浑可汗向北魏称臣进贡。

北魏孝文帝时,下诏除了烈祖的后裔,所有北魏宗室及功臣子孙,王爵全降为公爵,公爵降为侯爵。

唯有长孙观一人,说他虽承袭王爵,然祖父长孙道生辅佐先朝,有赫之功。长孙观也勤于王事,累立功勋,故特旨保留上党王爵。

长孙冲从记事起,家里就开始让他学习长孙家史,认家谱,读家传。长孙家这些有名的功勋之祖,他都记的很牢。

一百多年前,高祖长孙观以征西大将军之职,都督七镇兵马,征讨吐谷浑并大捷凯旋。而如今,他成为陇右九军之先锋哨骑校尉,再一次来到了当年祖上建立功勋之地。

“乙弗部高宁王阿豹!”

长孙冲想起来,当年高祖上党定王在曼头王败吐谷浑,正是乙弗部的族长高宁王在曼头山与之血战七日,最后吐谷浑王赶来,结果还是被长孙观击败。

这难道是宿命的轮回?

长孙家族和乙弗部的恩怨纠葛?

几个旅帅提着一串耳朵过来,“还真有不怕死的人?伏允都败逃了,这个什么高宁王阿豹是什么玩意,真敢螳臂挡车?这消息可靠不?”

长孙冲慎重的道,“你们不知道,一百多年前,还是北魏朝时,我高祖为征西大将军,都督河西七镇兵马讨伐吐谷浑,曾追击到曼头山,当时正是那乙弗部首领高宁王率军硬抗了我高祖七天七夜不退,那一战,我高祖率军斩杀了乙弗部三万军,杀的血流成河。”

“呀,还有这事,那看来这高宁王家还算是比较有种的,伏允都跑了,他们还想硬战。”

“是与不是,且随我前去打探一番就是,可敢?”长孙冲豪气道。

“有何不敢,走!”

一群彪悍军汉,个个翻身上马,每人腰间或多或少的挂着一串乙弗骑士的耳朵。

······

一日后。

秦琅率领北军主力两万人马赶到曼头山下,席君买领着长孙冲来见。

虽然秦琅得长孙无忌托付,要替他关照长孙冲,而另一方面,秦琅跟长孙冲都是皇帝钦点的女婿,秦琅定的是皇帝嫡长女长乐公主,姐妹中排行第五。而长孙冲定的是皇帝的庶女,排行第三的汝南公主。

因此,两人还是连襟,秦琅甚至得叫长孙冲一声姐夫。

当然,贵族世家向来联姻复杂,这边秦琅得喊长孙冲姐夫,可另一边长孙无忌把女儿许给了秦琅的儿子,从这边算,秦琅又是长孙冲叔父辈的了。

好在辈份这种东西,贵族们经常也是各论各的。什么姐妹俩嫁叔侄俩的,还有兄弟娶姑侄的,多的是。

这种复杂的关系,他们还美名其曰亲上加亲呢。

但不管平时怎么论,反正这里是军营,就得以军中身份论。

长孙冲恭敬的很妹夫或是亲家叔秦琅参行军礼。

“长黑了些,也壮实了,听说你小子又立一功,以一营人马野战歼吐谷浑五百骑?”

“是吐谷浑高宁王乙弗阿豹的亲军鹰卫游骑营的,装备和骑射本事都还不错,就是有些嫩了点,简单的引诱了几下,便上了当,被我们围住歼灭,逃了几个。”

秦琅点头赞赏道,“好样的,我已命人给你们记功。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那高宁王乙弗阿豹,不顾伏允撤退命令,却意图在此阻击我军,他提前疏散了部落老弱妇孺并牛马牲畜等,集结了本部和路过的三万余青壮战士,意图与我军决一死战。”

“哦,这个阿豹看来倒人如其名,凶的很啊,只是为何没见到他们?”

“我们来时,这里还有些残留不及带走的物资,他们匆匆撤向山里了。”

秦琅意外。

“这阿豹既然要打,怎么我来了,却又跑进山了,难道跟伏允一样打算?”

“曼头山中遍布游骑,我们没能深入,未能探知乙弗部的部署,卑职无能。”

秦琅摆摆手。

“你们已经干的够漂亮了,好了,你们先下去休整一下。既然知道乙弗在山里,那就足够了。”

秦琅派亲兵,召集诸将议事。

虽然伏允已经从这里经过逃跑了,可既然这还有个高宁王想要捋捋虎须找找存在感,且数量还有这么多,零总加起来居然有十来万人,秦琅岂能错过。

这次秦琅追击伏允,其主要的战略,就是要擒其王,灭其主力,现在发现了这么大股吐谷浑人,自然得顺路收拾了。

所谓的阿豹要跟唐军决一死战,秦琅还真没怎么放心上。

什么阿豹,不过是个阿猫阿狗罢了。

曼头山下原来阿豹立营之处,秦军扎起临时营地。

虽说秦琅很藐视阿猫阿狗的,可那些将军们却没敢轻敌大意,在外面须得小心才有驶得万年船,稍有不慎,可就会有倾覆危险的。

两万人马,扎起了一左右两个大营,两营分隔,相离二里许,这明显也是有些不太放心慕容顺的那一万吐谷浑和党项归附之兵。

就算有什么万一,也能防止混乱。

“卫公,管他什么阿豹阿猫阿狗,既然他想战,那便战。”

“就是,正觉得行军无聊呢,跳出来这么个阿豹也好,顺便就灭了他先。好家伙,十来万人马,几十万牲畜,这倒是替咱们聚拢了目标,省的咱们到处乱找呢。”

战略上,诸将都是视乙弗部如无物,都直言搂草打兔子,花点时间顺便清理了他们。而从战术角度上来说,身后有这么一支庞大的十余万人马在身后留着,也总是危险的。

有人还在那里喊着,这要是灭了他们,这可就得赚上天大一笔了。

确定好了要打,接下来讨论起如何打法来,大家倒是认真严肃的多。

这种细节,没有人敢大意。

商议到半夜,才结束军议。

“天黑后多加小心,当提防乙弗部来袭营。”

秦琅交待。

虽然大家认为他们未必敢来,要不然何必逃进山,直接在这列阵迎战便是。可小心总没错,段志玄主动要求值夜守营,秦琅便也应下。

夜幕降临,山下大营很安静。

这些经验丰富的陇右边军们,很清楚有强敌在侧,除了轮值当守的士兵外,其它人都在抓紧时候睡觉,以恢复更多的体力。

不过就算是睡觉,可大家也都是甲不离身,枕戈待旦,这都是宝贵的经验。一旦敌人夜袭,黑暗慌乱之中,有可能来不及披甲,甚至可能找不到武器,而混战中无甲无兵,那就是死路一条。

一火十人一个营帐,马就栓在帐外。

大家抱着毯子睡觉,虽有兵值夜,却也还自发的轮流派一人坐着值夜,一旦有动静,他要立即唤醒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经验告诉大家,真正遇袭时,早一点时间准备,就多一份存活的机率,所以这样做是值得的。

长孙冲晚上被召进了秦琅的帐中,两连襟挨头睡一起。

秦琅倒也没其它特殊癖好,只是借机与长孙冲亲近亲近,毕竟长孙冲是长孙家族未来的当家人,而这小子这次在战场上的表现,足证明这小子能力和性格都不错,未来必定前途无量,亲近亲近,自然有好处。

长孙冲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他不知道该以何种相份相处,是连襟,还是叔侄,又或是上司和属下?

秦琅枕着手臂,主动跟长孙冲聊军伍中的一些趣闻乐事,说一些士卒间的粗鄙事情,倒是很快让长孙冲适应了过来。

“你有什么理想?”秦琅笑问。

黑暗里,长孙冲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从小读了不少书,我阿爷希望我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入政事堂当相公,说天下一统,早晚会偃武修文,是文人治国,相公尊贵。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这次来陇右,我突然期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如我烈祖烈宗们一样,可以当大将军,都督军事,征讨不臣,为国宁边。”

黑暗里,他又道,“我现在很羡慕三郎你,出将入相,我辈楷模。”

忽然,帐外传来激昂号角。

“夜袭!”

“鲜卑人夜袭!”

张超抱着秦琅的盔甲直接闯了进来,“三郎,乙弗阿豹来袭。”

秦琅不慌不忙,“来了多少?”

“黑夜里,四面八方的围上来了,数不清楚,估计是全扑过来了。”

秦琅嗯了一声,“替我披甲。”

长孙冲已经迅速起身,“宣相,职下请求归营。”

“去吧。”

“注意安全,你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甚至是出将入相的,可不能在这里折了。”

长孙冲扭头,露齿一笑,伸手在胸口一锤,“请宣帅放心,宣帅保重。”

第588章 不动如山

黑夜里,吐谷浑高宁王阿豹率领乙弗部战士如潮水般四面八方的涌上来。

阿豹的反应有些在唐军的意料之外,将军们都以为吐谷浑人撤入曼头山中,是想要效仿伏允来个负隅顽抗,借助山谷之险。

好在大唐府兵本就是百战精兵,更添此次统兵的都是一时名将,倒也不会轻敌大意,犯那种低级错误。

全军上下,内紧外松。

吐谷浑突然杀到,但营外游骑在十里外就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当他们冲到营前,唐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今夜负责值夜的是段志玄,当年秦王府继秦琼后统领玄甲骑兵的骁将。面对黑夜里窜出来的羌人鲜卑人,他没急着杀出去。而是命令守营不出。

简易的木栅是天黑落营时立下的,显得脆弱而又单薄。

木栅内外还有一段段的柜马挺立,营外还撒了不少铁蒺藜,沿栅前挖了不少陷马坑,这些安排扎营的时候增加了不少劳动量,可唐军从来是有备无患。

特意空出的几道营门,外面其实就是铁蒺藜和陷马坑的埋伏重点。

反倒是不显水不露水的几段被木栅封住的地方,其实是暗藏玄机,是可以推开活动的,那前面的空地反而是没有机关埋伏,这就是为营中士兵反击做准备的后路。

可是此时,羌人又哪里料到这些。

阿豹折了五百人的游骑营鹰卫后,意思到这支唐骑很强,他故意先退入山中,营造出惧敌之假象,然后再试图出其不意的来夜袭唐营。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唐人虽没料到他会来,可严格踏实的行军驻营安排,却使的他们可以从容面对偷袭。

乙弗部战士们趁着黑夜掩杀过来,故意大声的啸叫。

唐营很安静。

黑暗中,唐军以五十人为队,同心协力。每三人结一小队,又合三小队结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余五人,押官一人,队头一人,执旗副队头一人,左右傔旗二人,满五十。

这种三三编制,不是秦琅的原创,而是老军神李靖的用兵主张,秦琅曾向他讨教兵法,听后深以为然,觉得后世我兔的三三制就非常了得,于是奉为圭臬。陇右边军,也采用的是战时行营编制法,平时也是三三编制,打破原来府兵十人一火,五火一队的那种编制。

一队里,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一中队,按平时训练最有默契的同伴,三人编小队,平时训练默契的三小队编成一中队,五中队编大队,共四十五人,再加上军官旗手等五人,正好也是五十人一大队。

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十七条军法,五十四斩,军纪可不谓不严明。

相比起半农半兵的职业性唐军,吐谷浑那就纯粹是群牧民,一群乌合之众。

不习战阵,不懂军阵。

而唐军不论是训练、行军、安营、交战,都是一整套严格的制度,不论是军鼓号角旗帜的指挥体系,还是安营作战的军法战法,那都是早就有预案的,这意味着大唐的将士们遇事不用慌张,临阵不用畏惧。

秦琅披好甲,不慌不忙的依然坐镇中军大帐,只是让人点起数十支牛油大烛,使的份外明亮。

张超有些担忧的道,“三郎,吐谷浑人如潮水般四面攻来,不计其数·····”

“怕什么?虽是夜晚野营遇敌袭击,可我们的营垒虽不如城池坚固,可也不是谁想冲就能冲的,我陇右边军更是百战精锐,绝不会被一冲而溃,羌人来袭,我们一样要崩下他们几颗牙来。”

张士贵等几员大将也都赶到大营。

凡军中,至夜,百步着听子二人,每更一替,充杂听伺,如夜闻敌营马嘶,则谋备夜出攻掠之类,其余仿此,以警不虞。

晚上,军中安排专门负责侦听的人,一更一轮换,这只是基本操作。

另外还要安排能听到更远的,特意选那些听力强却又少睡的兵,让他们枕空的装箭胡禄,这种胡禄还必须是用野猪皮做的,枕这样的胡禄,就算人马在三十里外行进,不论东西南北,都能听到动静。

这样的侦听哨兵,有多重,每营都要有起码一二所,大营要置三四所,而且这些听子侦察兵还要频频换地。

军中安营,还必须要建望楼,数量也是按地听之数,营大兵多,那就望楼也多,那些望楼上选的都是目视能三四十里,辨旗色者为望子,这些千里眼一样的望子,能确保及早发现敌情。

而夜战之法,也有诸多要求。

昼战多旌旗,夜战多火鼓,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陇右边军战法,夜黑之后,绝不再与敌人列阵交战,除非是夜袭。

若是主动袭击敌营,则鸣鼓燃火扰敌之耳目。

若是敌军夜袭我军垒营房,不得已而与之战,关键就在于立营。

立营之法,与阵法相同,止则为营,行则为阵。

大阵之中必包小阵,大营之内亦包小营,前后左右之军各自有营。

大将营居中央,诸营环之,隅落钩连曲折,相去远不过百步,近不过五十步,道径通达,足以出入,部坠营垒相望,则足以弓弩相救。

秦琅在曼头山此处扎营,就是严格按照兵法部署。

北路军两万人马,先是左右两军分营。

然后秦琅的左军大营里,又分成了七军小营,中军一军,左右虞候各一军,左右厢各两军,正好七军,七军七小营,六营围绕着秦琅的中军营。

七营相连,又是相隔的,这类似于长安城一样,长安城里还有一百零八坊,坊坊有墙相隔,有门相通。

这种思路,其实就如同船上的水密舱设计一样,就算一舱破漏进水,可也不会马上危及到其它舱室并整条船。

营中不仅要有听子望子,各路口,还得立小堡,上置柴薪,穴为暗道,以胡梯上之,令人守望,夜闻鼓起,既令焚烧。

贼人夜入营门,四顾屹然皆有小营,各自坚守,未知所攻也。

在这种详备的军阵营法下,唐军士兵们能够不用慌张,夜战是最考验心理素质的,尤其是出兵在外野营扎寨时,一些素质差的军队,或者说是乌合之众,最容易营啸,就是对未知的恐惧不安。

吐谷浑兵四面涌来,高举着火把,远远看着,真是蔚为壮观,犹如一片火海借风燃来。

右营党项、吐谷浑降兵,明显就有些骚乱不安,好在有柴绍亲自坐镇,倒也没出现崩溃乱走之况,但相比起左军大营的安静来,就相差甚远了。

左军七营,摆的犹如是梅花阵,六小营护中军营。

敌人突袭而来,诸小营却都按兵不动。

眼看着羌骑已经奔到近前。

“三郎?”张超有些紧张的喊道。

秦琅大马金刀的坐在小马扎上,中军营扎在一处高地,正可居高临下看到四面景象,他竖起右手,“击鼓!”

军令如山。

中军帅帐后,军卒奋力擂动战鼓,声盖四周。

鼓声从中军远远传出,很快外面两左右虞候军,四厢六营齐应,鼓声如雷。

众堡皆起,燃火内照。

诸营兵士一起闭门登垒,强弓劲弩四面俱发。

箭如飞蝗,暗夜里陇右军全都只顾朝天吊射,根本不去瞧羌人。

人叫马嘶,无数奔到近前的乙弗骑兵,也没有料到会突然遇到如此猛烈的弓弩袭击,一时人仰马翻,摔倒一片。

等他们举盾顶着箭雨继续前冲,结果又遇到了遍地的陷马坑、铁蒺藜,战马一声声悲鸣不断倒地。

“诸位将军各回本营,坐镇指挥,夜黑风高,莫要轻易出击,当心中了贼人的诱敌之计,且守好营垒,天亮之后再追击进剿不迟。”秦琅交待。

段志玄张士贵诸位大将们,也无人反驳,秦琅的对策很稳重,完全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打法,确实没有必要晚上冒失的杀出去。

“兵者,避实击虚,以整待乱,故锐而避之,乱而取之,羌贼来袭,我戒严以待便可。晦黑之夜,彼我不分,纵有众力,亦难用之。”

诸将起身,齐声应命而去。

张超还是有些不安,“就这样龟守营中即可?”

“当然。”

说完,秦琅叫张超去给他取茶叶来,又生火烧水。

“三郎还有心思喝茶?”

“这大半夜的,觉又不能睡,不如喝杯茶,观观夜战。”

“三郎就不怕被羌人破营?”

“能破我营的羌人还没出世呢,我这营垒如此严整,羌人就算引十万之兵来,也未必就真能破,就算他集中全力攻一营,可我有七营。”

秦琅如此的自信,倒是让张超稍稍心思,嘴里嘟囔着去找茶叶去了。

喊杀声震天。

营地四面皆是火把,似乎要把半边天都要燃烧起来,唐营中也已经生起了火把,但相比之下,却要少的多。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显得泾渭分明。

秦琅坐镇中军帅旗下,能够看的清楚,那羌人无数的火把紧围着左右两军大营在绕驰放箭,但却始终被拒之营外,根本攻不进来。

柴绍和慕容顺的右营虽然喧闹了点,不过听其和应的鼓声,还有看其营火,倒也能知晓他们乱虽乱,可还算稳住了局面。

现在,就看乙弗阿豹的表演了,不管他今晚是真来夜袭,还只是假意夜袭,实为佯攻诱敌,其实注定都是一场空。

不过敢来夜袭,都还说明这个阿豹倒确实是有些胆识魄力的。

阿豹的兵马还算勇敢,虽然没能一冲既入唐营,却也还在契而不舍的围攻,试图一鼓作气的杀破营垒,继而把陇右军冲散。

这是草原上狼群的战法,冲入羊圈,把羊群赶散,然后就可以轻松的收获战果了。

可惜,他遇上的唐军,是秦琅率领的陇右边军,兵精而又将猛!

第589章 壮士断腕

“唐军为何一直龟缩不出?”

唐营外,乙弗阿豹骑着一匹青海龙驹,索子甲下,阿豹眉头紧锁。这次夜袭,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本以为夜战能够让他凭借熟悉地理的优势,冲抵一些唐军装备精良等的优势,可千万料想不到的是,他这般冒险来袭,唐军居然龟缩不出。

“不应当啊,唐军千里来战,不就是求一战吗?如今我主动来战,他们为何不出?”

参军李轼依然是一袭儒袍,十分特别。

“我也本以为这秦琅是个爱行险弄奇之人,谁料到,夜晚他居然守营不出,此人倒真是小看了他,年纪轻轻,能攻肯守,其用兵之能,甚至超出当年的李世民。”

阿豹不是来听说吹嘘那秦琅的。

“说说对策。”

“大王请看,这唐军安下的是一左一右两个营,很明显,左营是秦琅率领的陇右军主力,而右营必然是慕容顺统领的降兵了。在我们的突袭下,左营守的是滴水不漏,可右营明显就有些吃力了。”

“你的意思是攻左营?”

“不,就算我们舍弃左营全力攻右营,可左右两营一起,我们是很难打的。我以为,慕容顺远不如秦琅,他久在中原根本没什么统兵经验,且部下未必有多少人服他。我们不如先假意集中全力攻打右营,然后诈败撤退,引诱右营出击,只要把他们引出营,跟左营唐军拉开距离,将他们带到山里,我们反身一击,必能击败他们,到时说不定还能阵前劝那些投降的酋长们重新反正。”

阿豹盯着唐营,“我目的是唐军,就算擒了慕容顺,破了右营也不是我想要的。”

“大王,一点点来啊,若是能破其右营,那也是斩断秦琅一臂。”

“好吧。”

阿豹叫来麾下亲兵,四下传令调动。

黑夜里,两军你来我往,箭羽翻飞,但唐军固营自守,羌骑也毫无机会,一旦靠的近了,就会被犀利的弓弩大量杀伤。

在阿豹的新军令下,蕃骑开始往右营方向聚拢,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势。

相比起秦琅的左营,都是由段志玄、张士贵、席君买、梁建方、高侃、高甄生和秦琅各统一军镇守一营相比,右营的一万骑,柴绍是主将,慕容顺为副将,下面有党项细封部的细封存义等蕃将,他们都是各自统领本部人马,拼凑起一万骑,实为大大小小几十支人马。

虽然凑为右军万骑,秦琅甚至还临时选了十个千夫长,但实际上依然是各自统领各自人马,安营下寨的时候,也是如平时一样,随便圈块地,然后立起营垒来,再派点人值班守夜,既没有如陇右军那样的指挥体系分明清晰,也没有完整的一套旗鼓号令之法,更别说有严格的驻防下营之法。

要不是陇右军就在他们旁边二里地,估计这阿豹千军万马的夜袭,早就将他们惊散了。

柴绍坐镇,命人持续擂鼓,响应左营。

又让那十个千夫长,各守一方,严令不许擅自追击。

凭着简陋的拒马、木栅,再以弓弩还击,打了有半个多时辰,倒也守住了。

号角响起,吐谷浑人如潮水般的开始撤退。

“阿豹撤了,乙弗部败了。”

有人高呼。

刚才在围攻下显得慌乱不安的吐谷浑和党项诸部,这个时候却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痛打落水狗,捡个便宜,这是许多蕃将此时的相信。

细封存义一箭将一个乙弗骑兵射翻,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娘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都随我追!”

“将军,大将军有令,各自坚守,不得出营浪战。”

“什么叫浪战,没看到乙弗部被我们击溃了正逃跑吗,此时不追,更待何时?”细封存义翻身上马,“杀!”

身后的几千细封骑士,自然都听自家首领的。

他们纵马疾驰而出,乙弗骑兵见状,跑的更快了,这让细封家骑士们更加得意起劲。

柴绍在右军中军帐中闻报时,还在弹着琵琶。

“去传令细封存义,命他立即退回。”

亲兵赶紧追出传令。

好不容易找到细封存义,结果他只是哼了一声,倒继续追下去了。

对于他来说,追的正起劲,那些乙弗部的败兵,为了逃命,都开始丢盔弃甲了,细封部的骑士们都已经捡了不少,这可都是些东西呢。

只要再加把劲,就能追上他们,就算追不上,再多捡些盔甲武器也是大赚啊。

此时就算是细封存义下令,估计也未必控制的住局面了。

柴绍闻报,琵琶也不弹了。

慕容顺进来。

“大将军,要不派人去接应下细封将军?”

“不听军令,自寻死路,由他去吧。”

慕容顺犹豫了下,“大将军,已经有好多酋长带着本部追出去了。”

柴绍闻言,眼一翻,“目无军纪。”

“是不是出兵接应?”慕容顺又问。

柴绍有些不屑的看着慕容顺,知道这个吐谷浑太大子虽为右军副将,可实际上毫无威信,哪怕这右军大半是由他挑选的人马组成,但那些千夫长们依然不怎么听他的。

就如现在,说是接应,实际上就是各军完全不听号令的行为,更是无视慕容顺,他半点都约束不了自己的人马。

“慕容将军难道没看到左营的鼓令?守营。”柴绍说道。

“可是如今右营半数出击,在下有些担忧。”

“担忧,当然要担忧,就凭那几千人这般莽撞的追杀出去,一头钻进山,摸进黑里,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大将军以为阿豹这是故意诈败诱敌?”

“难不成你以为是什么?被我们打败,溃散了?”

慕容顺有些脸红,他确实不懂军事,更不懂得打仗,主要是没有机会带兵打仗,他在中原呆了十几年,虽挂个将军名号,可实际上一直都只是宫廷宴会上陪酒助兴的客人而已。

“那他们岂不危险,大将军快发兵救啊。”

“要救也得左营发兵救,他们若不发兵,我们右营就算全跟上去,这黑火瞎火的一头钻进山里去,那也是自寻死路,传我将令,禁止出营,否则军法无情,后果自负。”

慕容顺嘴唇颤抖着,“那几千人马就不顾了?”

“自寻死路,怪着谁来。”

柴绍说完,抱起琵琶继续弹了起来。

慕容顺站在那里半天,最后只能扭头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一群吐谷浑将领过来询问。

他只好把柴绍的话说了一遍。

“他娘的,这个柴绍是不顾我们死活啊。”

“这种时候,还他娘的在弹琵琶,我看这家伙也是个没用的。”

“要不干脆别理他了,咱们自己上。”

慕容顺担忧的道,“柴大将军说的也有些道理的,这黑夜追击,又不熟悉地理,万一遇伏,到时可就后悔不迭了。”

“梁乙真是我女婿的父亲,如今他带着我的女婿和外孙都上了,我总不能在后面干看着?既然有危险,那我就更得出兵了。大太子,我先去了。”

一名大将对着慕容顺拍打胸口,说完就扭头去了。

其它诸将,也在议论纷纷,最后还是有许多人直接就领兵追击去了,有的人是因为有兄弟亲戚族人已经出战了,有的则是认为柴绍是胆小怯懦,人家抢的正欢收获正丰呢。

剩下的人还在犹豫。

慕容顺看着他们的目光,有此无奈。

“你们也想追击吗?”

“大家都追出去了,就剩下咱们几个,总不意思就这样呆在营中吧,要不然,以后还不得被大家耻笑死?”

慕容顺无奈,“可是左营的卫公也按兵不动。”

“他是他,咱们是咱们。”

慕容顺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咬牙道,“柴大将军是右军主将,他的军令不能违抗。”

这话让一众将领很是不满,大家各自散去。

结果回营后,又有数个酋长领着手下追击出营去了。

黑夜里,柴绍听到禀报,只是问了一句,“慕容顺出营了没?”

“慕容将军还在营中。”

“哦。”

柴绍继续弹琴,弹到一半,停下。

“收拾下东西,我们去左营。”

“去左营做什么?”

“去向秦琅禀报一下,顺便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右营跑了大半,就剩下这么二三千人,万一追击的那些蠢货遇袭兵败,到时肯定会溃逃回来,乙弗部若是趁夜追击杀个回马枪,咱们岂不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先走为上。”

柴绍对整个右营没抱半点期望,本来他就是被秦琅从南路军中踢出来的,为的是给程咬金让位,到了北路军,却又把他踢到右营,这右营一万骑名义上听他指挥,可就如现在,这些归附的吐谷浑和党项羌又哪个真听他的?

手底下就那么一队亲兵,柴绍又哪约束号令的了右军万骑。

柴绍干脆果段的收拾了东西,带着亲兵跑到了左营。

秦琅见到柴绍孤身前来,也是意外。等听明白柴绍的话,恼怒之余,又有些无可奈何。

“大将军约束不了麾下,应当早点上报才是。”秦琅道。

柴绍却也不恼,“宣相让我孤身入右营,约束不了应当早有所料啊。”

“来人,去右营召慕容顺过来。”

“传令诸营,加强警惕,小心敌人再次来袭!”

柴绍在那里微微笑着,“宣相不出兵去接应右营?”

“一群蠢货,总不能为了他们,我也变成蠢货,不值得。”

这种情况下,秦琅宁愿放弃右营,也不愿意冒险出击,所以最后他选择把慕容顺这个重要人物给带回左营来。

至于剩下的那二三千骑,就懒得理会了,留在那或许还可以做个饵。

如果阿豹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还敢再回来,那到底就要给他个颜色瞧瞧,让他知道唐军可不是好惹的。

“真放弃右营?出击了七八千骑,若是没了,损失可是很大的。”

“没了就没了,反正也都是新附之人,未必忠心!”

第590章 君子藏器

细封存义等不顾夜黑风高,也不顾山路难行,一窝蜂似的追逐着乙弗败兵深入谷中。为了争抢乙弗部丢弃的盔甲马匹武器等,右军诸部将领甚至你争我夺,有的公然斗殴。

那模样真有如疯狗抢食,哪有半点样子。甚至争的火起,吐谷浑人骂党项人叛徒,党项人骂吐谷浑人无能,打着打着干脆拔刀相向,趁着夜黑直接就火并起来,一发狠灭了对方,把对方当成乙弗部给砍下袋来充当斩获,把战马夺了,盔甲剥了,武器抢了,一个个倒是一边骂一边抢的兴高彩烈。

诸部一路疯狂追击,都想多抢点。

谁成想追入曼头山谷中不远,突然听到如打雷一般的震天喊声,然后是两面山上杀出无数的吐谷浑军,这却是阿豹早就埋伏在此的伏兵。

阿豹也趁势调头,带着诈败之兵杀了回来。

早追的全没了阵形的右军数千人马,一时发怔,还没有等他们明白过来,已经是乱箭齐飞,骑兵冲撞入队伍中。

成片成片的人马倒下,有些家伙中箭落马时,马上还满载着刚一路抢来的战利品。

阿豹领着他剩下的两千五鹰卫带头冲锋,黑夜里犹如一只夺命的利箭直射而来,两边山坡上一支又一支乙弗轻骑居高临下的冲下来,一些阿豹拦截收扰的其它部落兵,也居高临下的在山坡上对着下面放箭。

细封存义直接被打懵了,他冲的最快,抢的最多,此时也遭遇了最猛烈的反击。

数之不尽的乙弗骑兵,漫山遍野都是高举的火把。

细封存义面如土色,明白上当了。

“撤,赶紧撤出去,回营!”

其实用不着他喊,此时哪个不知道中伏危险,都开始争先恐后的往后撤,狭窄的山谷里,遍地都是人马,此时都只想着后退,哪还有什么秩序和号令。

夜黑难辨,许多人马挤在一起,于是混乱里许多人稀里糊涂的就被挤下马,被踩踏成泥。

几千人马匆忙后撤,阿豹又怎么肯放走这到嘴的肥肉,于是四面冲击,掩袭而至。

······

山外。

左军大营,六营团团护卫的中军营大帐里,秦琅面沉如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豹果然有诈败诱敌,如今山里传出的喊杀声传出了数里地远,细封存义等七八千蕃骑,只怕是凶多吉少。

秦琅沉默着。

段志玄、张士贵诸将也都坐在那里喝茶,一声不吭。

没有谁这个时候提议说要去救那些蕃骑。

帐中的慕容顺和几位侥幸没出击的千夫长们,一个个面如土灰,冷汗涔涔。

若是他们刚才没忍住也出击了,那下场也跟细封存义等一样了。

当然,这些人更震惊的是秦琅等没有一个要去救援。

良久,还是慕容顺忍不住出声,“宣相,山里正在激战,恳请宣相派兵救援。”

“夜黑风高,情况不明,如何能贸然出战?”

慕容顺低下头,“可是七八千兄弟,正在血战。”

“血战?他们奉了谁的军令出击血战的?柴绍大将军身为右军主将,他的命令,为何没有人听?”

“可总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吧?”

秦琅不再理会他。

诸将也都继续沉默着喝茶。

“宣帅?”

“等!”秦琅只答了一个字。

“等什么,等人死光,还是等天亮?”慕容顺也来了火气。

秦琅瞥了他一眼,“等他们被阿豹赶出来。”

慕容顺觉得难以理解,这些人肯定会被阿豹围杀,怎么还可能赶他们出来。

不过事实证明,秦琅的判断并没有错。

谷中的激战持续不到一个时辰后,大约在三更天左右,数万乙弗军驱赶着约么一二千右军残部,从山里冲了出来。

表面上看,好像是细封存义等终于杀出重围,可实际上秦琅等却都明白,这不过是阿豹耍的又一个小伎俩而已。

“这个阿豹想玩倒卷珠帘。”段志玄道。

“野心不小。”张士贵不屑。

慕容顺迷茫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秦琅对这个大太子真是有些无奈,这么简单的局面都看不清,若是统兵征战,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跟着这样的主帅,那可真是要命的。

“阿豹故意放了这些人马出来,跟在后面驱赶,意图驱使他们来冲击我们的军营,以乱取乱,乱中取胜。这其实不是什么稀奇的战法!”

隋末时乱战纷纷,义军遍地,当时官军对付数量众多的义军,最喜欢的一招就是这种打法,冲溃一军,然后驱赶败军反冲。

最后滚雪球一样,把溃败滚起来,越滚越多,最后让敌人全军溃散。

用好了,这一招当然很有效。

只是这种招数,对付败军,或是乌合之众很有效果,但是用来对付秦琅他们这些陇右精锐,无疑有些班门弄斧想当然了。

“我敢打赌,阿豹肯定还是先去冲右军营地。”高甄生道。

段志玄哼了一声,“谁不知道?”

正如他们判断的一样,阿豹军故意在后面一路驱赶着他们往右军营地去,那里还有约两三千骑的吐谷浑军。

他们想要先冲溃这几千人马,把雪球滚的更大些,然后再来冲左军大营。

慕容顺在那里听的万分惊讶。

“宣相,乙弗军已经冲入右营了,快发兵救援吧。”

“再等等。”秦琅远远打量着右营。

相隔两里的右营,此时虽还有两三千人马,但主将副将还有几个千夫长们全都被召到了左军大营,营里只剩下了一些百夫长们在。

这些人本就稍弱些,否则也不会这么老实的留守营地了。

眼看着先前出击的人马大败,乙弗部滚滚杀来,立即都慌了。

有人想要逃去左营,有人想要坚守。

细封存义被赶的仓惶奔驰,看到右营在前,想都没想的就往营中冲。

其它败兵,也都紧随其后,往那右营里钻,恨不得右营兄弟马上接应,替他们阻挡下阿豹追兵。

右营的几千人马,倒也是出了手。

只是在几万气势如宏的乙弗追兵猛冲之下,他们还没坚持片刻,便被冲潰了。本来没有那些败兵冲击,若是人马再多些,他们或许是能够顶的住的。

但没有如果。

乙弗追兵跟着败兵冲入了右营,箭射枪刺刀砍,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左营里,秦琅诸将能够清晰的看到乙弗军是如何破营的,能看到他们那支火龙,是怎么在右营里砍杀冲撞。

右营如被摧枯拉朽般崩溃。

“就是现在。”

秦琅站起身来,“命令,七军齐出,合围右营!”

慕容顺惊愕,没想到秦琅偏偏选在了右营崩溃之时出兵,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

“宣相为何不早一点出兵,那样右营还能保住?”

秦琅却只是哼了一声,“为何要保右营?”

段志玄翻身上马,“乙弗得意半夜,该我们出手了。”

风起。

乙弗部几乎全都冲入右营,正在四处冲撞,他们的目的明显,冲溃右营,然后再把右营溃兵连带先前的败兵再驱赶到一起,把他们向左营驱赶,试图再成功一次。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整个晚上都一直按兵不动,龟缩营中不出的左军陇右军,却在这个节点突然出动了。

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准备多时的陇右军七营,各由一员大将统领,七军齐出。

他们直接冲向二里外的右营,目标不是接应败兵,而是要把败兵连同乙弗军全都一起合围。

右营里,几万乙弗军此时跟右营数千兵马卷在一起,纠缠一团,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就能顺利把这些败兵驱赶到一起,然后按照阿豹的意图,把他们往左营赶。

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半个时辰都不要就够了。

只是秦琅没给他这个时间。

一万陇右精骑,猛的分七路杀来。

这是一个微妙的出击时间。

阿豹军如同是一个拳手,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已经打到了底,拳已老,来不及收回再发拳,唐骑就选在这个时候杀了过来,而且根本不在意那些被他们冲溃的右营之兵。

唐骑马蹄如雷,带着漫天呼啸的箭雨,猛的袭来。

······

天明。

战事已经结束,只有零星的战斗还在进行,陇右军正在四处搜捕溃败逃散的乙弗兵。

阿豹赢了上半场,结果却输了下半场,而且输光了所有的筹码,最后落荒而逃。

他整个晚上,从头到尾的表演,秦琅等早就看透了,就在那冷冷的看着他的表演,有右营的卖力配合,让阿豹真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以为自己摸到了胜利的边。

可惜,唐骑在关键时候的雷霆一击,不仅击碎了他倒卷珠帘的野心,还将他的那点家当也全击碎了。

打了半夜的乙弗军,已经马疲人困,尤其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候,他们冲入右营时,已经招老力疲,军阵全无。

记室参军提笔激动挥豪,四月二十八日,于曼头山下大破吐谷浑名王高宁王阿豹,破其乙弗部数万军。

三十日,前锋营校尉长孙冲生擒高宁王乙弗阿豹。

五月初一,段志玄攻破乙弗部留守营地,斩杀数千,俘虏五万余众。

五月初三,张士贵攻破乙弗部另一处山中留守营地,歼敌千余,俘虏五万余众。

秦琅北路军横扫乙弗残部,前后数战,生擒名王,斩杀万余众,俘虏十三万余口,获牲牛羊马匹骆驼等牲畜共计四十余万头······

秦琅的北路军右军万骑,曼头山一战折损了三成,当时看着损失巨大,实际有许多溃散和被俘的,唐军战胜后,这些人也灰头土脸的被解救出来。

阿豹在唐营跪降,秦琅授阿豹为右路军副将,与慕容顺并列,甚至还特意把败军之将细封存义也提升为副将,三人都受柴绍节制,各统五个千人队。

右军战后不减反增,由一万骑增加到一万五千骑,就连左军,秦琅都又从降兵中抽调了五千骑,编入军中,加强兵力。

曼头山下,秦琅率部一边打扫战场,一边抓紧时间休整,同时向洛阳的皇帝亲笔奏捷!

第591章 捷报频传

洛阳宫里。

皇帝一早起来就听到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北方麦浪翻滚麦穗金黄,马上就可以开镰收割,北方各道诸州上报,今年将会是个大丰之年,将迎接近十年最好的一季收成。

而南方的稻子虽还未成熟,但今年也长势良好。易涝的江淮流域,今年的雨下的很均匀,老天爷赏饭吃,没有出现连续不断的暴雨,也没有出现大洪灾。南方夏收也将会是个大丰之年。

司农寺和户部、转运司三个衙门,甚至都因此进奏,称今年夏粮南北皆大丰收,可能会导致粮食价格跳水般的大跌,有可能谷贱伤农。

李世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论,谷贱伤农。

得多贱的谷价才能伤到农民啊,而自隋季以来,就算偶尔有部份地区丰产,可天下大乱,战事不停,甚至各种天灾瘟疫接连而至,使的粮食价格始终是居高不下。

皇帝现在还在洛阳,就是因为关中缺粮严重,长安粮荒不足。

现在居然有可能要谷贱伤农。

转运司报告,说如果朝廷不出手干预,那么今年的夏收后,粮价可能会达到斗米三四钱的历史最贱价格。

斗米三四钱,而就在去年青黄不接时,长安洛阳的米价,达到了斗米三四百钱,甚至地下黑市一度达到五百钱,还有价无市。

李世民记得隋朝盛时,长安洛阳的粮价,最贱时也得斗米二十钱。

米价下跌百倍,意味着天下大丰,粮食严重供过于求。

转运司马周请求和买籴米入常平仓,以斗米二十钱价格向百姓收粮,避免百姓损失过大。

虽然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认为,这样一来,朝廷得花费巨大国库开支,来买粮入仓储备,实在划不来。

不过李世民还是给马周回复,让他们等夏粮收获后,于全国各道,先收购千万石粮食入常平仓储备。若有余粮,朝廷还有余钱,可再适当收购一些入仓储备。

连续数年的饥荒,让李世民还是愿意花钱多存点粮食。

大丰收了,还要赔本亏钱买粮,但李世民亏的高兴,哪怕一石米要亏上一百六七十钱,一千万旦,得亏上一百六七十万贯,可他觉得值。

没粮的时候,黄金都换不到米。

皇帝看到第二个好消息时,惊的按捺不住激动的起身,把案几都给撞倒了。

第二个好消息其实是两个消息组成。

陇右军出兵,于嶂山大败吐谷浑可汗伏允十万人马,斩敌数千,俘虏数万,获牛马牲畜等数十万。

这道消息在长安耽误了些天,因为太过惊人,长安留守朝廷的王珪表示怀疑,认为是个假消息,然后李靖倒是觉得应当不会有假,可王珪坚持还要再确认一下。

于是没多久,秦琅于四月底五月初在曼头山,再次重创吐谷浑主力,擒名王乙弗阿豹,斩敌万余,俘虏十余万部众,并缴获牲畜四十余万的消息又传来了。

王珪依然觉得这又是个假消息,可李靖却深信不疑。

而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回长安,许多都还是上次库山之战的,包括了许多细节等等,甚至都已经有商人把一些缴获带了回来。

而随着数天后,陇右边将把吐谷浑可敦,隋光化公主杨氏送到长安后,再也没有人置疑这个战果了。

李靖和王珪亲自去见了杨氏,以及一些送来的吐谷浑贵族官员们,另外也询问了护卫他们来的陇右将校。

证实捷报后,王珪惊的不敢说话,李靖则抚须称赞不已,称大唐又出了一位绝世战神。

两人对后面的那封曼头山捷报,也不再有半点存疑,于是派马加鞭,发八百里急报入洛阳奏捷。

于是李世民收到捷报时,是库山大捷和曼头山大捷一起的,两场大捷,先败伏允,破其十万众,再败高宁王阿豹,再败其十余万众,前后缴获牲畜数十万匹。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这捷报后面有李靖和王珪的附表,详细说明了他们的调查了解,以及说光化公主等许多吐谷浑降人已经到了长安的话,李世民对这样的惊天战绩,也绝对是要怀疑一番的。

哪怕带兵的是秦琅,哪怕这场战争,陇右那边也是在皇帝的默认支持下才打的,可皇帝也是很难相信可以取的这么好战绩的。

“诸位相公们传阅一下,然后议一议。”

殿中,皇帝表情是抵制不住的兴奋喜悦,满面红光,要不是魏征知道皇帝不喜欢饮酒,他都怀疑皇帝这是喝醉了。

宰相们消息较灵通,最近时有长安那边的小道消息传来,说陇右军大捷。

可因为传的内容过于夸张,真正信的没几个。

但当魏征从杨师道手中接过捷报,看了两眼后,还是惊讶莫名。

什么时候,这种小道消息,无稽之谈,也堂而皇之的呈送到御前,并在廷议上传阅了?

“玄成别急着说话,你先看完,看看这是谁的奏章,再看下后面的附章,然后再说。”李世民见魏征刚看了几眼就想要喷人,马上制止了他。

魏征按捺着性子看了下去,越看越惊,一场库山大捷,紧接着又是一场曼头山大捷,前后相差不到一月。

至于战果,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只是当他看到最后秦琅这个署名的时候愣了下,又细看了几眼,这签名确实是秦琅的,只是前面的奏章不是秦琅写的,估计是哪个军中记室参军所写,然后秦琅署名。

不应当啊,秦琅胆子这么大了,敢如此谎报军功?

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假的,起码不可能全是假的。

但哪怕把这军功打个对折,也有些过于惊人了吧。当他再看过了后面的附表,读过李靖和王珪两位留守宰相的奏报,沉默了。

李靖这人很低调谨慎,魏征跟他不太熟悉,也知道这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至于说王珪,那是他以前在建成东宫时的同僚,两人关系还不错。王珪太原王氏出身,五姓名门子,为人向来谨慎认真。

第592章 西海节度使

魏征突然对秦琅有些妒忌起来了。

奏章在宰相间传递了一遍,侯君集是最后一个阅读的。

他被皇帝停了一个多月政事堂办公的资格,今天被叫过来,还以为是要恢复他身份了,谁知却是让他来看这个鬼消息。

看的他是心头翻滚,十分难受。

他想站起来说,这是假的,但在秦琅手下吃了几次暗亏,这次也不敢轻易再说话了。

长孙无忌最先开口。

“吐谷浑可敦,前朝光化公主杨氏都已入长安,又有从战场上回来的将校,兼之秦琅的亲笔捷报,以及李靖和王珪二相的调查验证,足以证明,陇右军确实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不,是两场大胜仗,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大唐万胜!”

长孙无忌其实来前,还收到了一封家书,是长孙冲寄来的,就是随那捷报送回来的,家书上详细写了他此次随秦琅出征的经历,库山之战是怎么打的,曼头山之战又是如何锁定胜局的,还有他率轻骑追逐三日,终于生擒了高宁王乙弗阿豹,因此战绩,还被秦琅直接提升为了南路军左军,右虞侯军马军副总管之职,兼前锋骑兵营校尉。

还获得了一个跳荡功。

长孙无忌昨天看完信,可是激动的一夜没睡,召集了家族叔伯兄弟子侄们开家宴庆贺,好好喝了两杯。

皇帝的大舅哥带头拍起马屁来,那皇帝姐夫杨师道也豪不示弱的跟上。

“此皆仰赖陛下运筹帷幄,若非陛下当初全力支持秦琅的陇右整军,若无陛下授权给他方便,派出诸位骁将入陇右,又让各州配合钱粮,岂有今日陇右军之胜?”

“不错!”就连侯君集这个时候也不落人后,赶紧出人拍几记马屁,前线之功,主要的功劳那都是皇帝陛下的,甚至是朝廷宰相们的,秦琅嘛,哪有什么大功。

他在陇右瞎搞,都已经是非常逾越违规了,朝廷没追究他的责任,都已经不错了。现在打了两个胜仗,那也是因为皇帝朝廷的各种全力支持才有的。

“都是陛下筹划得当,用兵如神啊。”侯君集拍起马屁来,十分的露骨,“真正打这一仗的那是陛下,秦琅不过是那领兵之将而已。”

“臣贺喜陛下,党项内附,如今吐谷浑也覆灭在即,大唐,终于撑过了最艰难的几年,如今否极泰来,四夷畏服,八方来贺。”

李世民抚着短须,忍不住的兴奋得意。

是啊,否极泰来。刚登基的时候,颉利率三十万骑直入关中,饮马渭河,兵临长安城下,迫他签城下之盟。

如今,他派他靖率六路大军横扫塞外,生擒颉利,灭亡东突厥。秦琼又为他扫荡河曲,降服党项诸部,使得三十余万党项内附称臣。

现在,秦琅又率陇右军征讨吐谷浑,两战两捷,破其二十余万众,获其数十万牲畜,吐谷浑经此两战,已经是元气大伤了。

只要再接再励,一举灭掉吐谷浑不成问题。

马屁人人爱听,皇帝也不例外。

被拍的心潮起伏之际,李世民倒也没有忘记真正打这仗的是秦琅那小子,战前,连他都没有真正看好秦琅的出兵计划,认为仅以陇右之兵,是难以成功的,顶多也就是敲打敲打下吐谷浑。

没想到,这小子打出了比前两次陇右之战,还漂亮的战绩。

秦琅是以西海道行军副总管、陇右道宣抚使这两个官职统领陇右军西征的,秦琼才是正式的西海道行军总管。

可是上次陇右战后,秦琼就回了松州,朝廷上下本来都在喊着撤消西海行营,意味还是给陇右之战划上一个圆满名号,同时也收掉秦琅手里的兵权。

皇帝之前故意拖延了,结果现在秦琅打出了让他都意外的大胜仗。

这个时候,皇帝也就再不用犹豫怀疑了,他果决的对着殿中宰相们道,“授秦琅双旌双节,充西海节度使。”

这话一出,殿中惊讶。

大唐的都督,源自魏晋时,都督是边地要地兼统兵马的地方长官,魏晋时,使持节是一道相当重的实权,到了唐代此时,基本上都督都例授使持节,属于虚衔。

可今天皇帝说授秦琅双旌双节,这就很特殊了。

旌节源出西汉,简称节,以毛为之,上下相重,取象竹节。持节者是钦差,权力极大。

朝廷命将,以节为信,以指挥军队,也用于其它使命,如赈灾、宣抚、出使等。

东汉中原以后,由于地方不宁,军事屡兴,皇帝为增加中央的控制,遂令在地方都督诸军的将领加节。

到魏晋时,节还有三种等级,使持节,持节,假节,使持节权力最大,不同等级的节,同样的官职,结果职权也不一样。

大唐的都督,有大都督和中都督下都督之分,大都督只授给亲王们,平时实际由长史代管。

各级都督,基本上都要加个使持节,完全是个虚衔。

但是双旌双节,以前没有过。

这意味着使持节这个虚衔,重新又被皇帝赋予了新的职能。

普通的使持节之上,再来个双旌双节,无疑权柄更重。

大唐例授都督使持节,例授刺史持节,一般都反而不再称使持节和持节了。

“陛下,赐双旌双节是何意?这节度使也是从未有过的新使职,有何职权?”房玄龄倒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李世民道,“旌节之制,命大将帅及遣使于四方,则请而佩之。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双旌双节,便是赐予特许承制拜授之权。”

特许承制拜授这几个词一出,又把宰相们惊到了。

这可是个非常大的实权,一般也就是开国之初时,授予方面统帅的一项特权,可以依据朝廷制度,以天子和朝廷的名义,给人授官封爵。

在开国之初争天下的时候,给方面统帅这个特权,也是便于行事。

当初李靖安抚岭南,李世民征讨中原,皇帝都曾给过这个大权。

现在皇帝给秦琅双旌双节,就是突显其承制拜封特权。不止如此,旌以专赏,双旌就是承制拜封特许之权,而节以专杀,赐给双节,就是有先斩后奏、特许黜陟之权。

总之秦琅在外,虽没有公然给他开幕府,但他在外可以不经奏请朝廷,便直接给手下将士封赏官吏,甚至给敌军降将等封授官爵。另外,秦琅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因为这些特权,皇帝特给秦琅一个新设使职,节度使。

节度使前加了西海二字,实际上就是划定了职权范围,在原吐谷浑境内行军作战,秦琅这个西海道行军副总管,实际上行代秦琼行使总管之权,并且还拥有超过正常总管的权力。

承制拜封,先斩后奏。

这样的节度使,明显比起宣抚使、经略使、抚慰使这些现有的使职,更加的权重,对于眼下还处于战事的吐谷浑之地来说,这个西海节度使的职权,能为秦琅提供许多方便,不必事事奏请朝廷。

之前秦琅在陇右,借用的是西海道行军副总管、陇右宣抚使、叠州都督、洮河道行军总管,再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诸多官衔,把多个官职的权力加在一起,才能有如今整编陇右九军,筹粮草出兵的局面。

现在皇帝看到形势大好,干脆直接给秦琅一个完整的权力。

而西海道节度使的设立,也只是个使职,明显是可以有事设立,无事罢撤的,另一方面,也说明皇帝这次是有了要一战而灭吐谷浑,把吐谷浑设置为青海道,纳入朝廷直接统治想法的,就跟当年杨广灭吐谷浑,然后设立西海郡等四郡一样的打算了。

皇帝的想法自然也是很长远的。

之前秦琅在陇右搞事,皇帝按着压着,就是看中他搞事的能力,但又担心这事没什么把握,怕调子太高一旦失败,后果不好收拾。

如今秦琅真折腾成了,那皇帝也就干脆不再压着,反而授予更高权限,让秦琅放开手去折腾,折腾的越厉害越好,最好是直接把吐谷浑给折腾没了,把伏允老贼也给也生擒回来。

不管是柴绍还是段志玄等诸将,如今都要并听秦琅军令,连慕容顺等降臣也一样,谁敢挑战秦琅的权威,那就是在破坏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因此皇帝特给秦琅这双旌双节,谁敢挑衅,就可以先斩后奏。而对于如慕容顺等这样归附的吐谷浑人,也可以视功绩直接封官赏爵。

另外对于西征的陇右将士,同样可以承制拜封,以激励将士们的士气。

说白了,一切都是为了配合前线作战,为了灭掉吐谷浑。

机会难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秦琅打的这么好,朝廷就是要让他没有半点后顾之忧的打下去,不能有半点拖后腿,绝不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侯君集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节度使,什么叫双旌双节。

这位三水恶棍,心里翻江倒海,妒忌的一踏糊涂。

第593章 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阿豹绝非善类,并非真心归附,我以为当杀之以绝后患。”

伏俟城中,秦琅北路大军驻于吐谷浑的王城之中,在内城的那简陋至极的王宫里,将领们聚集议事。

曼头山一战后,秦琅略做休整,收编了些降兵后,便继续趁胜追击,席君买长孙冲的右虞候军在牛心堆又再败一支吐谷浑军,而梁建方率领的右军也在赤海再败吐谷浑。

伏允老贼派手下布下的两支殿后之军,被摧枯拉朽般的击溃,再没有人可阻拦秦琅所部一路杀到伏俟城下。

伏允再次弃城而逃。

此时,秦琅军已经是五战皆捷,先战于西海湖边,再战于库山谷,紧接着战于曼头山、牛心堆和赤海,一路挺进伏俟城,兵锋所向,无人可挡。

打进伏俟城时,陇右军的士气已经高涨到一股睥睨天下之势。

在曼头山时,秦琅右军折损了数千,然后收编新降之兵,编成三万,而打到伏俟城下时,秦琅此时已经编出了三个军,共计六万人马。

每军编两万人,内分七军,其中战兵一万四,协从军辅兵六千。

秦琅这般膨胀的扩充之法,引得军中不少骁将反对。

尤其是秦琅以柴绍为左军主将,以慕容顺为左军副将,以梁建方为右军主将,让阿豹做右军副将,十分反对。

曼头山一战,阿豹虽然最后败了,但却也是陇右军出兵之后,遭遇的最大一次损失,虽然主要损失都是在柴绍的右军,折损的主要是吐谷浑降兵和党项附从军,但终究还是损失不少。

秦琅却在曼头山整编时,不但招安阿豹,还给他几千人马让他统领,在牛心堆和赤水源两战,阿豹率几千本部都有参战,表现倒还可以,秦琅因此给他增派人马,到现在,居然要给他另立一军,虽说派出了镇西军使梁建方做主将,还有细封部的细封存义为副,可毕竟是两万之兵啊。

三分之二都是吐谷浑降兵,一半是阿豹的鲜卑乙弗部,剩下三分之一是党项军,梁建方这个主将,也就带了一千镇西军骑兵过去。

段志玄很怀疑,到时这右路军跟之前柴绍在曼头山一战时领的右军一样,根本无法掌握。

但秦琅却坚持这样做。

“宣相,你可莫要因睡过了阿豹的女儿,就真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段志玄急了,也顾不得大家的脸面,直接在厅里喊道。

这话一出,大家沉默。

这事情有点揭短之意,秦琅在曼头山战后,派兵扫荡乙弗的几处据点,将其十余万部众一网打尽,全都俘获。

阿豹的家眷自然也没漏网,而几天后传出了一个消息,秦琅把阿豹的一对孪生女儿给睡了。

这消息在苦闷紧张的军伍里,不免极受欢迎,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大营。对于这个消息,多数士兵们都是一种羡慕的感觉,顺便也觉得秦帅威武霸气了得,睡的好。

当然也有部份人,觉得这未免有点霸凌之感。

而如段志玄张士贵这些国公大将军们,自然认为秦琅做的有些过火。

只是事后,阿豹不但没有怎么暴怒,反而接受了秦琅的招安劝降,真的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唐之将,此后两战,也表现不错,这也使的他深得秦琅信任,都要直接让他协助梁建方统领一军。

谁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但段志玄等人也暗中猜测过,觉得可能是秦琅睡了阿豹的姑娘后,给阿豹许诺了不少优厚条件,再加上点威胁什么的,最终迫阿豹归附。

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若是一般将领或是士兵,敢这样做,绝对是触犯军法,甚至要直接处斩的。

而让段志玄他们意外的是,秦琅出兵后,这都已经不是头一回睡敌国王公大将的家眷了,他们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库山之战后,秦琅俘获了慕容顺和光化公主,然后有天晚上,他在营帐里睡了慕容顺的妹妹,伏允和光化公主的女儿。

他不但把吐谷浑的小公主睡了,还一直带在身边,女扮男装的充做他的亲兵。

这事,可把段张等恶心坏了。

他们质问秦琅,结果秦琅居然承认了,他们也见到了那位小公主,哪怕扮作男装,也秀丽异常。

秦琅睡了伏允的公主,这接着又睡了高宁王阿豹的女儿。

本来这种事情,他们也能睁只眼闭只眼,将来有人要弹劾,那也跟他们无关。问题是秦琅睡了她们后,对待吐谷浑俘虏们的态度也明显转变了许多。

一路打过来,五场胜仗,让他们前后俘虏了近二十万吐谷浑人,秦琅对这些俘虏很优待,不许杀降,不得虐待俘虏,甚至还大肆扩编吐谷浑协从军。

如今北路军扩张成了三路军,陇右军扩充为中路军,两万人马编额,真正的陇右兵已经只有八千,倒有一万二是吐谷浑降兵。左右两路军,陇右兵也只各有一千,其余的三分之二是吐谷浑降兵,三之一是党项新附协从。

“卫公,我们以为,兵在精而不在多,根本用不着收编这么多降兵,如今我们这北路一军变三军,从一开始的一万变到现在六万,我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人太多,会影响行军速度,不利于我们迅速追击到伏允,其二,还会增加粮草消耗,再者,这些新降之军,未必可信,万一到时临阵倒戈,怎么办?”张士贵出来打圆场。

秦琅看着愤怒的脸皮发紫的段志玄,还有也一脸严肃的张士贵,再加上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柴绍。

他轻咳嗽两声。

“我得先向大家承认一件事情,我确实睡了阿豹的女儿,而且是两个,一对双胞胎,除此外,我还睡了伏允和光化公主的女儿,也就是慕容顺的妹妹。我也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只是出征在外,行军途中难免有些紧张压抑,我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一时没管住自己。当然,我开始也并不知道我睡的姑娘身份,这并不是为自己开脱。”

一众将领们坐在那里听秦琅坦白,表情各异。

“卫公好本事。”高甄生居然还听出了羡慕之情,在那里喊叫道。

段志玄黑着脸,“我怎么听着卫公没有丝毫悔恨之意,倒像是在故意炫耀?”

“绝无此意。”秦琅坚持,“我只是说,我虽然睡了他们,一开始还是在不知她们身份的情况下睡的,但是,我也还是能分的清公私的,绝不会因私废公。事实上,不论是用慕容顺还是阿豹,都有更深层次的考虑,绝不仅仅是睡了他们家女人这么简单。”

“不要把我秦琅想象的只会用下半身思考,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带领你们打下这么辉煌的胜利,不是吗?”

梁建方大声道,“没有人敢这样置疑宣帅,恰相反,我觉得宣帅完全是为了我们的胜利,而牺牲了自已,你的所做所为,都是出于公心,都是为了拉拢吐谷浑俘虏,为了招降他们,为了最终的胜利。”

这马屁拍的,高侃席君买这些秦琅心腹,自然高声叫好。

段志玄等则只能满脸阴沉。

“好了,我不会介意段公的直言,但是我还是要向诸位交待解释一下,为何要扩军,为何要用慕容顺和阿豹、细封步赖等。原因有好几个,其一,为长久打算,大唐讨灭吐谷浑之后,这里怎么办?朝廷定会如对党项一般的处置,最后不外是羁縻设州,以吐谷浑归顺之贵族酋长们来担任刺史等,为大唐继续统领这西海之地。”

“而从眼下来看,我们的主要目标是伏允,伏允一日不除,我们就不能说胜利,不能收兵。但是伏允逃的太快,我们始终没能追上。眼下情况来看,我们要做一个较坏的打算,得做好继续深入追击,甚至要追到西域去的最坏打算。那么有个问题,我们就这样放心的把后背留给吐谷浑人?”

“万一我们一走,他们又反了怎么办?”

杀是不可能杀的,几十万人,怎么可能说杀就杀,他们下不了这个手,朝廷也不会允许。

也不可能内迁,这不现实。

所以秦琅他们现在面对这二十余万的俘虏,就两个选择,要么放了,要么杀了,两个选择都不算好。

因此秦琅选择把这二十余万吐谷浑部落人口中的青壮,抽出来组成协从军,他抽出了大约五万人左右,加入他的北军,扩编成六万人。

那五万吐谷军新编协从军,与其说是秦琅编起来追击伏允打仗的,倒不如说是釜底抽薪,以防大军一走,这些人重新又组织起来反唐的。

因此秦琅干脆把他们全都抽调出来,带在身边,并让阿豹、慕容顺这些贵族名王们统领,这样一来,起码不会脱离自己的控制。

至于说粮草问题,五战五捷,唐军缴获的粮草是非常丰富的,让那些吐谷浑协从军负责携带便是。

而且这一路往西追击深入敌后,还可以驱使这些协从军在前开路作战,这样能够保存陇右军的实力。

“是吗?”段志玄抬起头,“如果真如卫公所言,那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卫公了。”

“没什么错怪不错怪的,说清楚大家能理解就好,总之,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出征时定下的目标,擒斩伏允,讨灭吐谷浑!”

段张等重新审视起秦琅的计划。

“可左右两军,我陇右军才一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不少了,中军的陇右将士也只八千不到了,我们必须得保证中军主力的绝对控制力,否则一万人分散到六万人里,就彻底成少数了,那更加危险。”秦琅说道。

第594章 继续深入

伏俟城中,诸将心思各异。

可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集结出兵,都是为了能够一战功成灭掉吐谷浑,不管秦琅于公是于私,他睡吐谷浑王公女儿的事情,大将们也不愿意深究。

现在秦琅既然把话说清楚了,大家也就不再追究。

“秦相,如今伏允弃守伏俟城,尽烧野草,退入大非川,这是欲做最后顽抗啊,不知秦相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柴绍终于开口了,刚才段张二将追问秦琅睡女人的事,他一声不吭。

“自然是一鼓作气,追过去,砍翻他们,然后班师还朝!”高甄生道。

柴绍哼了一声,“夯货,你以为胜了几仗,我们就已经可以如此轻敌了吗?”

秦琅制止了高甄生准备起来反驳,他拿眼瞪了高甄生一眼,七个不服八个不岔的这位高大个立即闭嘴了。

“柴大将军说的没错,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们虽然开局很顺,但其实才刚进入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伏允虽败了几仗,但还有反击之力。如今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伏允弃守伏俟城,烧草而去,可并没有直接往西,而是反而折向东南,你们谁能猜到伏允的意图?”

诸将面前的地图上,青海湖的南面有大非岭横亘东西,而岭南就是大非川。伏俟城在西海之西岸,伏允却往东南走,这确实是有些不合常理。

东南可是还有陇右军的南路军,由程咬金率领,有薛万彻薛万均刘兰成等几员悍将在。

“柴公?”

柴绍被点名,也没客气,他站起身来,“伏允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往东南去与其宰相天柱王会师,天柱王是吐谷浑的宰相,也是其十三名王家族之一,实力强劲,天柱三部落拥有十余万众,加上此前伏允的计划安排,周边还有不少名王和部落,也往天柱王部落靠拢。”

“在我们北军连战皆捷的时候,天柱王也在奋力集结人马,到现在,他差不多已经把诸部聚拢到了大非川一带。”

“大非川地势险要,比鄯州要高许多,我们陇右军过去,有诸多不适,而吐谷浑军却是主场做战,战有地利和人和,甚至比我们更掌握天时。很明显,伏允在北路兵败后,现在赶往大非川,欲与天柱王会和,然后赶在我们前面,意图把程咬金的南路军给吃掉。”

柴绍的分析没有问题,很精准,秦琅深为佩服,不愧是武德朝赫赫有名的战将,人家虽是外戚驸马,可带兵打仗的本事,绝对没的说。

他虽在北面,却对整个局势洞悉了然。

唐人虽没有海拔、高反这些说法,但其实对于高海拔的高原反应其实也早就知道,统称之为寒瘴。出发地鄯州的海拔在两千多米,而到了大非川一带已经升到三千多米,这是一个不断上升的海拔,尤其是程咬金的南军,是轻道倍进的急速行军,这就让高反反应更加严重。

而在大非川有的地方,海拔已经升到四千米以上,剧烈的海拔差,加上急速行军,会给唐军带来许多严重的高反,会使唐军战斗力减弱严重。

若天柱王与伏允利用地理优势,伏击,或是截断后跟粮草,分割包围南路军,程咬金确实是十分危险的。

“伏允老贼十分狡诈多谋,这确实是极有可能的,若他们会师合围程咬金,则他们会有危险。”

“宣相莫被柴大将军危言耸听吓到了,那伏允老贼现在是惊弓之鸟,一路仓惶而逃。他就算往东南逃,那也肯定只是去投奔天柱王的,哪里还会有什么野心想要把南路军给吃掉?他们有那个牙口吗?”高侃依然不太服气柴绍的分析。

那张很简陋的军事地图上,围绕着西海,其实也非常简单的绘制,大山名川在上面也只是一两笔或是一个名字而已。

秦琅干脆拿起一支笔,在上面标注起来。

分兵前的库山之战,其实是在鄯州之西,却又在西海之东,库山大捷后兵分南北两路,秦琅率领的北路军打的曼头山、牛心堆、赤海几战,都是自西海湖东北向东南打,打完赤海之战后,又沿西海湖东北折返向北,再一路西追伏允到了西海湖东面的伏俟城,他们几乎是围着青海湖绕了一个圈。

而现在伏允从北面绕了一圈后,又往赤海方向跑了,在赤海南面不远的大非川,正是天柱王所在。

上次天柱王明显来不及救援其东北部的几个战场,被秦琅的闪击战打的各部崩溃,伏允败逃,而现在伏允从北边绕一圈,又往东南跑了。

高甄生说的其实也有理由,伏允往这边跑的重要原因,还是因为这有天柱王的生力军在。

秦琅麾下大将席君买认为程咬金的南路军,一路向南,本就在寻找天柱王的主力决战,所以伏允送上门去,倒还省了大家追击之苦。

若是伏允一路向西,进入大漠,逃往西域的且末,那才叫麻烦,现在他主动往程咬金那跑,这不是正好合围吗?大家追着伏允上就是了。

秦琅注意到席君买身后的长孙冲欲言为止,因为上次生擒乙弗阿豹之功,长孙冲被秦琅特授跳荡大功,还给他提拔为席君买的副手,现在是中路军七军的右虞候军的副总管。

此番军方也参与,只是他人年轻,也懂得低调,坐在席君买后面一直没吭声,但现在明显也是有话想说。

“长孙将军,有话直说。”

长孙冲站了起来,脸有些微红。

第一次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发言,明显还有些不适。

“宣相,诸位将军,末将有一言,末将曾在鄯州见过吐谷浑的沙盘地形图,那个比这地图详细的多······”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弯子。”高甄生那火爆脾气,有点受不了这贵公子哥说话的斯文劲。

“是,高将军,我是想提醒下宣相注意,大非川往南,地势渐高,而且是地形陡然增高,据不少陇右斥候细作回报,说大非川越往南,越难行军,呼吸越困难,甚至有的人会头痛呕吐等,上次秦太尉率军横扫党项诸部,曾深入到积石山以南的河口地区,那里的地势更高,更险要,据说八月便漫天飞雪,更有经年不化的冰川雪峰,”

“你想说什么?”高甄生瞪他。

“末将是想说,就怕天柱王会诱南军深入,一旦被引入积石山或是河口一带,只怕南路军战斗力会削减大半,而且粮草补给也更加艰难,很容易被伏击、包围。”

秦琅给了长孙冲一个赞赏的眼神,“说的很好,考虑的很全面。”

军议得出的结果,还是要继续追击伏允,一路追到大非川去与程咬金部会师合围聚歼伏允和天柱王的兵马。

秦琅派了轻骑赶去大非川,寻找程咬金的南路军,提醒他们小心谨慎,尤其是要注意粮草安全,以及防范敌人伏击。

不过能不能找的到他们,却谁都没底,这样广阔的战场上,想要寻找一支行军的大军,尤其是在敌境,确实不容易。

长孙冲本来请缨要去,但秦琅没同意,太危险了。

虽然长孙冲勇气可嘉,但他身份不一般,这也是贵族子弟在军伍中的一顶优势特权了,再怎么勇猛,其实也是有人关照的,而且立功后比其它人要升的快。

伏俟城里,北路军追击数百里,未能拿下伏允,将士们虽有些遗憾,但也还士气高昂,对于继续追击,也没有什么不满。

休整数日,北路三军六万人马继续南下。

梁建方、阿豹的右军开路,秦琅的中军随后,柴绍和慕容顺的左军,则主要负责押运粮草,因为一路上缴获牲畜甚众,所以便由右军驱赶着大量的牛羊群随后跟进,又组织了许多骆驼马匹运输草料等。

右军和中军自己的辅兵部队,也各自驱赶着大群牛羊牲畜随军,虽然延缓了行军速度,可秦琅也没敢大意。

第一阶段打的轻松,可第二阶段要在海拔更高的大非川甚至更南面地区去打,不携带足够的牲畜草料,那么沿途是很难再得到补给的,伏允逃跑的时候,可是一路烧草,再加上西海南面诸部,都已经往天柱王那边汇聚,想再沿途以战养战也难。

闪击战术虽然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可实际上未能达到预期战略目的,现在只能改换战术,稳扎稳打。

大非川在四千米左右的高海拔地形,让秦琅也不由的谨慎起来,想要再如之前一样发动轻骑闪击战,太危险,一来距离后方补给超过千里,太过遥远。二来地形危险,轻骑在大非川已经跑不动了,又如何闪击。

骑马南行,秦琅的亲军中,有三个英俊的亲兵随行,不过秦琅却没什么心思去望她们,他现在有些担忧一件事情,库山分兵后这么久,一直没有程咬金南路军的消息,既无捷报,也无败讯,甚至连他们的行踪方位都不知道,根本就是失去了联系,只知道他们一路向南。

但是具体到了哪里,根本不知道,在之前的赤海、牛心堆、曼头山几战中,其实都是在青海湖的东南打的,但始终没有南军的消息。

秦琅很担忧,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失去南军的消息,他更不敢轻敌冒进了。

第595章 立军令状

“大帅!”

雪峰之下,冰川旁边,一骑飞奔至程字帅旗前。

“禀报大帅,发现天柱王部踪迹。”

“在哪?”程咬金猛的立起身来,库山大捷之后分兵南下,他追踪寻找天柱王决战,结果兜兜转转,被天柱王戏弄傻子似的,都兜了月余了,整天在那山川河谷里绕,从青海湖东,绕到大非岭北,再又绕到岭南大非川,再又跑到积石山下,又绕到积石山西面的花石峡,再跟着跑到了河口,然后又绕回到了乌海。

这他娘的整天行军赶路,天柱王神出鬼没,看着在前面,追着追着又不见了,等过些天又露头了,再追,又是追着追着就不见了。

老程不从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薛万彻薛万均哥俩黑着脸过来,两河北大汉在高原上晒了一个多月,全晒成了黑炭一样,尤其两个脸蛋还红通通的黑里透红。

“听说又发现了天柱王的踪迹?”

“嗯。”

老程知道这两兄弟不服自己,也对他们不客气。

当年老程在秦王府,薛万彻在建成太子府,这家伙勇猛无比,论勇还在老程之上,不过这家伙勇归勇,但有个缺点,就是一味刚猛,所以从跟着他们老薛隋朝名将薛世雄起,再到跟着罗艺,跟着建成,胜仗打了许多,可败仗也打过许多。

反正薛万彻打仗,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没第三种结果。

这种人适合当前锋,所以秦琅特意把跟柴绍关系不错的薛家兄弟调到了南路军老程麾下,给他充当先锋。

薛万彻也不理老程的冷脸,直接把剑往地上一插,“不能再这样被天柱王牵着鼻子走了,咱们这么多人马,不熟悉地形,还要携带粮草辎重,是追不上天柱王的,我兄弟俩愿率精骑,轻装速进,拦截天柱王部。”

老程想了想,犹豫了下。

“天柱王兵强马壮,熟悉地理,我们本就兵马不多,若再分兵,容易被各个击破!”

“那也不能这样下去。”薛万彻掏出地图摆在老程面前,“我们兄弟研究过了,这天柱王带我们绕了一大圈,这次他们再次冒头,估计是又要往乌海、河口绕,所以我们这次来个出其不意,我们兄弟率轻骑抄近路,赶往乌海埋伏,待天柱王部到了后,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既能拦截他们去路,还能顺便抢掠他们的牛羊草料,以补给我们已经不多的粮草。”

“你有把握能击败天柱王军?”老程反问。

“有什么不能的?”老薛也不服气的问道。

两员同样是刚猛路线的将军,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互不退让。

“可敢立军令状?”老程嘿嘿冷笑几声。

“有什么不敢?”老薛毫不示弱。

取来纸笔,写下军令状后,老程倒也没食言,给了兄弟俩五千骑,自己率领余部。

领了军令后,兄弟俩也立马转身就走,连一点客气也懒得了,二人回营,出示军令兵符,点了五千精骑,各只携带了半月干粮,然后便轻装离营,飞驰南下。

“你这么相信他们?”刘兰成站在旁边目送远去的二薛。

老程有些无奈,“要不然呢?这样下去,不被累死在这,我也得疯掉了,总得有点突破吧,这薛家兄弟的勇猛可是天下闻名的,或许能打开局面呢?”

刘兰成捋了捋长的乱糟糟也没空修理的胡子,“这天柱王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我们粮草不多了,士兵们也多疲惫,我觉得我们本来也许可以先北撤,退到西海边,跟卫公先联络上,这样子转下去,未必是对策。”

老程眼一翻,“分兵南下前,俺可是拍过胸脯说过大话的,现在就这样灰溜溜撤回去,我可不甘心。”

“老程,别死要面子嘛,咱们这次也不是徒劳无功嘛,天柱王被我们赶着东奔西逃,虽说没能逮住他干死他们,但起码也让他没能跟伏允会师合兵不是?这样一支精锐主力被我们牵制住了,不也是给卫公他们北路军创造机会嘛。”

程咬金却听不进这样的安慰问,“啥也别说了,不止我老程不服气,这军中上下就没有一个服气的,这次就试一下二薛的本事,若是他们再不行,再考虑其它吧。”

积石山东北,赤水源,大东滩。

两条河流在北一东一西汇入黄河,三条河道切割出了四面台滩地,五月时节,台滩上开满了灿烂的野花,水草正茂。

吐谷浑人,正赶着一群群的牛马羊群,在台滩上放牧吃草。

牛羊欢快的甩着尾巴吃着鲜嫩的牧草,山脚下,营帐一片片的连接着,营地的妇人在打酥油,煮奶茶,老头子老婆子则在纺羊毛、织牛毛毡,年少的孩子们则在嬉戏玩闹,有的在摔跤,有的则在跟小羊打架,还有的在骑着小马。

干牛粪燃起的炊烟袅袅,好一副美丽的草原景象。

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宁静。

牧羊放马的男子站起身来,收起了随身携带的纺棰和羊毛,手搭凉棚远眺,天边一条黑线出现,那是大批马队。

牧人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是哪个部落的人马到来。

突然,牧人神色大变。

他看到的不是吐谷浑的某个部落到来,而是一面红旗。

唐旗,唐人,唐军。

牧人面现慌张,手忙脚乱的掏出了牛角号,对着天空猛的吹了起来。

呜呜的号角响起,天地间,一个接一个牧民都被惊醒,越来越多的牧民发现了那支突然杀到的唐骑。

更多的号角吹响。

牧民们翻身上马,丢下牛羊不顾,疯狂的奔回营地。

一骑骑牧人往回奔,尖啸四起。

安宁的营地也被打破,妇人慌乱的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始站在帐外大声的呼唤自己的孩子。

老头子转身进了毡帐,摘下挂着的弓和胡禄,伸手又把刀佩到了腰上。

顺手又拿了两把刀,走出毡帐,直接扔给了还站在外面呼儿唤女的儿媳和老妻。

“唐人来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

牧人们奔回营地,迅速的聚拢起来,妇人老人也都持予提刀,翻上跳上马匹,老妇人把年幼的孩子扶上马,带着他们往后面聚拢。

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红旗飘飘。

薛万彻兄弟带着五千精骑,轻装疾速,抄小路终于绕道拦下了一支吐谷浑部落。

身为一军之主,薛万彻直接冲在了最前面,他身披厚甲,手持马槊,勇猛向前,亲兵们紧紧护卫着。

吐谷浑战士策马迎战。

薛万彻大吼着率先杀入敌军之中,身后五千唐骑也直冲而入,他们被吐谷浑人牵着鼻子绕了一个多月,腿都跑细了,脸都晒烂了,身上的膘都跑没了,如今终于找到吐谷浑人了,一个个都嘶吼着杀过去。

几乎是一冲既穿。

牧人很勇敢,但勇敢有些并没有用。

这处营地,总共也只有五千左右牧民,还包括了老弱妇孺,此时挺身迎战在前的也只有千余众。

面对着五千猛烈袭来的唐军精骑,他们的勇敢也只是坚持了片刻。

薛万彻兄弟带着五千骑在营地里左冲右杀,横冲直撞。

一个多时辰后,战斗结束。

薛万彻整个人都红艳艳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他甩了甩刀上的血,“他娘的,真是痛快!”

滩台上,鲜血浸润了土地,浇灌了鲜花绿草。

“禀报将军,我军此战斩首一千三百余级,俘虏共计四千零七十三人,另缴获牛马羊驼两万余只,大捷!”

薛万彻看了眼那些没能逃走被俘的部落男女老少,哼了一声,“要这么多俘虏做什么?”

那禀报的参军愣了一下。

被吐谷浑人牵着鼻子跑了月余,南路军上下个个都心中怀着一腔怒火,今日的作战也格外的勇猛。

不过此时战斗结束,薛万彻身为主将说出这等话来,还是让这位带笔投戎的参军惊讶不已,难不成薛老虎要杀降?

“我看俘虏中不少妇人女子,兄弟们也都辛苦了,就让兄弟们快活一下吧,至于其它的那些老老少少的,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得派人看管,杀了吧。”

“杀俘不祥”

“呸····”薛万彻直接让那参军闭嘴了,“你也赶紧去挑一个,先到先得,晚了可就没了。”

“对了,先给我挑两个年轻漂亮的过来,泄一泄火。”

战争的残酷此时体现淋漓,薛万彻没有半点仁慈,对于被自己击败的这支人马,他下令纵兵劫掠,任意奸淫,时间是一天。

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纵情发泄,一天后,大家都提好裤子,重新上马,继续征战。

“该硬的时候就得该,该松的时候也得松,弟兄们这么辛苦,总也得有些犒赏才是。跟着我薛万彻,我总不会让大家吃亏不是。”他指着那些正惊慌哭喊的妇人,“反正我们也带不走,明日走时都要一刀杀了,到时白杀也是杀,还不如让兄弟们发泄一下。”

亲兵很快给薛万彻送来了两个漂亮的牧人女子,看样子好像还是一对母女,薛万彻哈哈大笑几声,强拥着两人入帐去了。

第596章 十面埋伏

一开始,天柱王仿佛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面无表情,毫无惊讶。既没有愤怒,更没有不安,他只是继续在专注的做着他的羊肚肉。

“还差点火候。”

天柱王手里按压着羊肚,让它不断转动,使的里面炙烤滚烫的卵石能够散热更均匀,让羊肚里的羊肉也更鲜嫩。

越靠近积石山,这里的海拔越高,牧民们早就发现,在越高的地方煮水越不易,所以慢慢的摸索出一些适合当地的烹饪方式,比如酥油糌粑,再比如这种羊肚肉。先把石头放在火上烤,只要时间充足,那么石头就会吸收足够的热量,达到更高的温度,然后再用这种加热的石头放进羊肚里,把口子收紧,使的里面形成密闭的空间,就能让温度达到更高。

高温滚烫的石头,在羊肚里翻滚,把里面新鲜的羊肉不断炙烤,使其释放水份,这样的羊肉比起传统的烤、煮,都更加鲜嫩美味。

只不过这羊肚肉也有个缺点,就是太费时间。加热石头,就得一个时辰以上,而放入羊肚后也得很长时间,而且还要中途数次添加烤热的石头,否则羊肚连里面的羊肉就熟不了。

天柱王是个精力充沛的男子,如同是一头灵巧而又充满杀意的雪豹。

当他满意的对着手里的羊肚点头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

拿刀将羊肚连同里面的羊肉切开,天柱王又倒了一杯酒,他细嚼慢咽的享受着这顿美食。

直到最后吃的干干净净,这才拿起手帕擦拭干净嘴和手。

放下刀,他似乎才终于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骑士。

“确定吗?”

“整整五千多人的部落,在赤水源大东滩,被唐兵尽数歼灭,我们的人去了战场查看,惨不忍睹。五千多人,整整五千多人的一个部落,尽数被屠灭,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头都被砍下,割掉了耳朵,连鼻子也割掉了。”

“最过份的是,那些畜生还把所有的年轻女人都糟蹋了,摧残过后将她们也都杀了。”

“他们连牲畜都没放过,马全都夺走了,牛羊等被杀死,取走了些肉,其余的就抛弃原地,引的无数的狼群乌鸦秃鹫在那里······”

来报的骑士越说越愤怒,眼睛都赤红了,咬牙切齿。

天柱王却只是哦了一声。

似乎对于这位吐谷浑最有权势的宰相、名王来说,这早在预料之中,或者说是不以为奇。也许在这些一手炮制了战争的人眼中,战争本就如此残酷,早有了准备。不管是吐谷浑攻入唐境,还是唐军攻入吐谷浑,一旦开打,都会如此残忍无情。

“程咬金不是还在我们身后很远吗?”天柱王斜着眼睛盯着那骑士。

骑士被这一盯,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赶紧答道,“程咬金确实还在我们的后面,这支突然出现的唐骑,只有五千人左右,打的是薛字旗,他们是薛万彻和薛万均兄弟俩。”

“唐军终于又分兵了吗?”天柱王端起酒喝了口,“我还以为程咬金真能坚持到底,一直跟我们玩捉迷藏呢。分兵,很好。”

骑士不知道天柱王觉得好在哪里,他们刚折损了一支部落,整整五千余人马被屠,损失了起码两万余牲畜,怎么还能称为好字?

“姓薛的现在到哪了?”

“往南来。”

“很好。”

天柱王阴狠狠的说道。

·······

温泉谷。

一支唐军骑兵正在河谷中穿行,严重的高反,使的这支刚打了场大胜仗的部队,有些疲惫无力,薛万彻一再催促加速,但就是快不起来。

大东滩胜利后的一天狂欢,加重了这支骑兵的高反,不少士兵出现呕吐,头痛,甚至是发热昏迷等症状。

薛万彻最后不得不让这些人留下休养。

一骑飞至。

“前方又发现了一支吐谷浑部落,约三千骑左右。”

薛万彻瞧了瞧左右两侧高高的山峰,在他的地图上,这处河谷叫温泉谷,因为有一条叫温泉的河从山谷穿过,沿岸有多处天然温泉。

那温泉的舒适他享受过了,行军疲惫之后,泡那池子里躺会,整个人都能神清气爽许多。不过这温泉谷的地势也确实很险,九曲十八弯,河谷险滩激流很多,两岸到处都是那暗藏的小谷,处处都可伏兵。

“那支部落你们靠近侦察过吗?”

“我们潜到旁边,跟大东滩那部落一样,老人孩子妇女都有,他们还完全不知道大东滩的战事,依然在悠然的放牧呢。”

“附近可有疑点?”薛万彻又问。

“都打探过,没有。”

这下薛万彻终于放下心来,“很好,告诉弟兄们,前面又现肥羊,大家就地休整一下,然后全速前进,天黑前拿下他们,然后兄弟们继续快活!”

本来疲惫萎靡的骑兵,听闻这个消息后,都不由的精神一振。

全员下马。

把从大东滩吐谷浑人部落那里割下来的新鲜牛羊肉取出来,因为这里生火不易,水难煮开,大家干脆就把牛羊肉切成薄片,然后生吃。

午后。

饱食过后的骑兵略做休息,便全部上马,兴奋的向前方杀去。

牛角号声再次响起。

这次吐谷浑人似乎早早发现了他们,这支三千来人的小部落没有上次的那支有勇气,他们纷纷上马,不顾一切的南逃,不管不顾,惊惶尖叫。

薛万彻看的热血不涌。

邻着四千余骑,嗷嗷叫的追去。

吐谷浑在前面仓惶逃命,薛万彻在后面拼命的追。

犹如猛虎追群羊。

不时有吐谷浑人中箭倒下。

追至黄昏时分,这支三千来骑的人马,被他们追击数十里,几乎死伤殆尽。

年轻的妇人被留了一命,成为俘虏。

薛万彻勒停了马,也不由的气喘吁吁起来,这该死的鬼地方,他心里骂道。一场原本应当是很轻松的追逐歼灭战,结果吐谷浑人没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可这里的鬼地理气候,却让所有唐骑都已经到了身体崩溃的边缘。

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有的人坐骑甚至都在吐血沫子。

年轻的吐谷浑女俘就在旁边,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有那个兴趣和精力了。

一个又一个唐骑,从马鞍上滚落,直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大东滩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重,今天的反应格外厉害。

暮色黄昏,秃鹫在天上盘旋。

几千唐骑东倒西歪的横躺地上,胸膛在剧烈的起伏,有些士兵甚至也咳出了血沫。

肺都要炸了。

“见鬼!”

薛万彻看着面前被亲兵送来的几个吐谷浑年轻女子,长的算一般,脸带惊惶之色,薛万彻很想冲上去狠狠的对着她们发泄一通,却发现自己也跟喝醉了酒一样,手脚无力,那里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放弃了那想法,重又躺下。

蓝蓝的天,澄清无比,没有一丝杂质,几朵洁白的云,似乎就在头顶,伸手可摘。

白云边是那洁白的雪峰。

真是一个漂亮的地方,可惜就是让人难受。

他眯起眼睛,想要睡上一会。

身下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

薛万彻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很快,他猛的惊醒,拿起胡禄放在地上,将耳朵贴了上去,那震动声更加的明显了,而且带着股熟悉的振动频率。

薛万彻猛的跳了起来,结果差点摔了一跤。

“快起来!”

“他娘的赶紧起来,有大股马队到了。”

在这种鬼地方,出现大股马队,只能说明一个可能,吐谷浑骑兵。

薛万彻拿起脚狠狠的踢打着躺在地上的亲兵,然后从亲兵身上掏出一支犀牛号角,用尽力气猛的吹了起来。

“敌袭!”

“起来迎战!”

谷地上的唐骑惊讶的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开始慌乱的寻找自己刚才脱掉甩开的铠甲,寻找自己的武器,寻找自己的战马,一片慌乱。

薛万彻刚骑上亲兵牵来的战马,结果就看到河谷前面出现一股黑潮。

吐谷浑骑兵。

明显是一支精锐骑兵,他们迅猛而来。

“集结,列阵!”

扭头看到麾下的兄弟们还在那手忙脚乱,薛万彻也不由的有些慌了。

薛万均骑马奔来,“咱们上当了。”

“也许只是刚好遭遇上而已。”薛万彻咬牙道。

说未说完,忽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又杀出来一支骑兵。

这下,薛万彻兄弟脸都一起黑了。

上当了。

被堵在了这温泉河谷里,两面包夹。

“这些该死的吐谷浑人,倒是下的好血本,用三千部众来诱我们。”

薛万彻振动马槊,咬牙切齿,只是手脚依然有些乏力。

转眼间,吐谷浑数万众两面包夹,唐骑却还有半数没能上马。

四千余骑,直接淹没在了十倍的敌人之中。

“杀!”

薛万彻兄弟俩背靠着背,提剑挥砍,战马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倒地,就连兄弟俩的铠甲上也插着十几支羽箭。

两人的亲兵拼死护卫抵抗,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远处山坡上,天柱王面色冰冷的看着河谷里的这一幕。

第597章 不如且退

带着一万五千人马在高原行军,深入不毛。

翻山越岭,涉水渡河。

这支人马由陇右唐军、党项羌骑,还有吐谷浑新附之兵组成,骑兵、步军还有后勤辎重辅兵,骑兵们骑着雄骏的战马,步兵们也骑着代步的马匹,辅兵们则骑马赶着满载物资的骆驼,驱赶着牛羊随军。

这样的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

原本战力最强的陇右军,此时因为对高原的不适,反而不如党项羌骑和吐谷浑降军的状态保持的好。

相比起唐军起码损失了一半的战斗力,党项羌骑和吐谷浑人倒一如往常,个个还精神抖擞。

清晨起来,老程打了个哈欠,仍然有些昏昏欲睡,这个鬼地方,总是让人打瞌睡。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袋,从里面抓了小撮药草,这是一种奇特的药草,对于提神醒脑效果不错,尤其是在这种羌地高原行军,吃点这草药泡水,或是直接含在舌下,能大大缓解。

舌下压着药草,那种疲倦昏睡的感觉渐渐离去。

一骑来报。

呈上军情。

程咬金打开观看,眉头一皱。

“出事了?可是薛万彻?”刘兰成问。

“是薛万彻,不过倒不是坏消息,这小子抄近道在赤水源拦截到一支五千余人的吐谷浑部落,然后将他们全歼了。”

刘兰成惊讶,“好事啊。”

“这家伙屠了整个部落。”

刘兰成哦了一声,“有些大胆了。”

“不止如此,他还纵兵奸淫。”

“过份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老程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这薛万彻如出牢的猛虎,猛是猛,但总让我有点不太放心,他跑的有些快,跟我们距离拉的有些远了。”

刘兰成说,“当初不也正是看中他这点勇猛,才让他领兵出击,以图打开局面吗?”

“我是担心薛万彻这样勇猛急进,万一被天柱王给引诱伏击。”

“当不至于吧,二薛也是百战悍将。”

“薛家兄弟用兵,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为防万一,我看不如由我再挑五千骑赶去接应,你带剩余万人随后赶来。”老程想了想还是说道,薛万彻的一场大捷,本来是好事,终于打开局面了,可老程总觉得这胜利来的有些突然。

而且老薛那般凶狠的行事,也让他越发担忧这小子会贪功急进。

出于一种直觉,老程现在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要不还是我去接应?”老刘提出。

“不要跟我争了,还是我去吧,你毕竟是个文人,管理后勤辅兵这些,比我擅长。”

“滚,老子提刀砍人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乡下当土财主呢。”老刘骂道。

最终,还是决定由老程带五千精骑加速行军,赶去接应薛万彻,老刘率一万人马随后赶来。老程这五千兵,由两千唐骑和三千党项羌组成。

老程跨上马,带着五千人马往南奔驰而去。

走到半路,老程遇到几骑伤兵。

他们十分狼狈的奔行在山谷中,百余蕃骑在后追逐,程咬金的前锋救下他们,将他们带到了程咬金面前。

“你们是哪来的?”

“我们是薛将军麾下。”

虽然已经料到,可老程还是十分惊讶,“怎么回事?”

“我们在温泉河谷被蕃贼伏击,两位薛将军身负重伤。”

“他们人呢?”老程大惊。

“薛将军带弟兄们拼死突围,可始终突不出来,最后被迫退到了一处小谷中,我们也是奉命拼死杀出来的,二百兄弟,只逃出来十余骑,还一路被蕃骑追杀,就剩下我们几个了。还请大将军赶紧去救兄弟们。”

弄明白了情况后,老程是既惊且怒。

事情果然如他担忧的那样,薛万彻果真遇袭了,大东滩一战后,温泉谷中计了。天柱王也确实够狠,故意派了一支三千人的小部落到温泉谷去钓鱼。

那支小部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肥美的诱饵,这诱饵太真太诱人,薛万彻上当了,天柱王早就调集了数万骑在附近,当他们一路追击进入温泉谷深处之后,他便挥兵封住了两边谷口,然后杀了进来。

薛万彻以寡敌众,偏还是一场激烈的追逐战之后,此时正是疲惫万分之时,尤其是高原反应加剧了他们的疲惫,此时天柱王杀出,薛万彻虽猛,可也依然被杀的落花流水。

四千多人马,拼命突围也始终杀不出,最终薛家兄弟带着残兵退入了一处小谷,凭险死命堵住狭窄的谷口,这才得到了喘息之机。

不过突围出来求援的人已经出来一天了,他们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四五万骑,老程有些犹豫了。

“大将军,二薛估计已经没了,咱们这五千骑再上去,只怕也要被咬住。不如且退,先跟刘将军汇合,然后再择机与天柱王交战。”

部下说的委婉,其实就是在劝老程退兵。

薛万彻兄弟带的这五千骑,皆是大唐陇右精锐,也是南路军最精锐的部份,现在他们没了,整个南路军虽还有一万五,实际上战斗力没了一半。

真要打下去,也未必有机会。

老程盯着南面。

那里,温泉河谷中,也许薛万彻兄弟,和几千大唐陇右将士们,还在辛苦的拼死防守,他们还在盼着援军到来。

“一天时间,二薛应当还在支持。”

“可是我们赶过去也还要一天。”

“那他们也肯定还能再支撑一天。”

将校们低头,“就算撑到我们过去,只怕也没剩下几个了,大将军,咱们不能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万一我们也被围了,那南路军可就彻底危险了。”

老程怒了。

“身为军人就不应当怕死,打仗就没有不死人了,现在薛万彻那个蠢货跟他兄弟,还带着数千弟兄们在血死,我们难道近在眼前,却要见死不救?”

“什么都不要说了,敢有再劝说退兵者,立斩!”

“传我将令,全速前进,救援薛万彻那个蠢货!”

一群将校虽有不满,可没有人敢不服从军令,军中讲究上下分明,他们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但当主将做出决定后,他们都得严格服从。

“走!”老程一马当先,率先向南。

第598章 死败涂地

薛万彻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兄弟们还在,松了口气。

“将军,你醒了。”

“嗯,还活着,我昏迷多久了?”

“将军昏迷了一夜。”

才一夜?薛万彻恨不得昏睡了个三天五夜的才好,那样的话,也许援兵就来了。“蕃贼还在外面吗?”

“嗯,他们一直围着,没有攻,有人来劝降过几次,被永安公骂退了。”

“我三兄还好吧?”

“还好。”

对话结束,薛四郎挣扎着坐起,拄着马槊当拐杖,左腿有一箭伤的很重,让他走不了路,身上的多处伤口已由亲兵简单的包扎过,许多地方的血渍早就干结发硬。

狗日的吐谷浑,居然还想劝降。

他抬对望着远处,能看到外面的烟火,那是吐谷浑人在做早饭了。他们肯定没那么好心要招降他们,肯定只是不想被负隅顽抗的他们反击杀伤。

这处山谷太小了,三面陡峭,只有一面小口,他们根本就插翅难飞。

亲兵送来水壶,“将军,喝点吧,这是马血,刚杀的一匹马,血还温着。”

薛万彻接过水壶,咬牙猛灌了几口,带着温热的马血让他感觉身体从僵硬中慢慢恢复,“割点马肉来。”

切成薄片的生马肉,又硬又柴,薛万彻却捧着大口嚼动着。

“弟兄们都吃点,吃饱了咱们才有精神和力气跟蕃贼杀到底!”

亲兵笑笑,“我们都吃过了。”他的笑容渐渐凝固,问,“将军,我们还能杀出去,还能再回中原吗?”

“能!”

吃完马肉,他拄着马槊艰难的来到前面,看到了三哥万均,他也是浑身负伤,身上的征袍铠甲都是赤黑的血渍。

“蕃贼要进攻了。”万均对兄弟无奈道。“也许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那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挣一个。”

“本是早就够了,只是我还是不太想死在这。”

“这么多蕃贼,我们冲不出去的,马也没多少了。”万彻对兄长道。

五千骑出来,现在只余不到千骑尚存这小谷里。

蕃人果然再次进攻,他们似乎不想再耗费精神来劝降,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牛角号声里,蕃骑开始靠近,有人往里面放箭。

羽箭呼啸。

二薛一人一面盾牌防御着,召唤兄弟们以弓箭还击。

箭支越来越密集,开始有唐军中箭倒地。

早上他醒来时还给他送来马血马肉的亲兵,突然被一箭射中面门,就直挺挺的倒在了薛万彻的旁边。

临死前,他大睁的眼睛,似乎还在问他,我们还能回中原吗?

“我会带你回中原的。”薛万彻干脆跪倒在地,提起弓就对着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蕃贼一箭射去,又赚一个。

······

程咬金听到了号角声,隐约还能听到喊杀声。

“他娘的,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没死绝,都跟我冲!”

五千唐骑,都从风声里听到了那厮杀声,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狂奔一天一夜,终于赶上了。

顾不得疲惫,程咬金一马当先,率军杀向战场。

五千唐骑杀到,总算挽救了二薛一条命。

程咬金不管不顾的一路猛冲过去,硬生生的撕开了吐谷浑包围的一道口子,一直杀到了那处谷口。

砍倒一名蕃兵,程咬金看到了谷里那面依然高举的红旗。

“还有活着的没,俺程咬金来了。”

“我还活着,薛万彻还活着。”谷里,薛万彻依然跪坐在地上,四面围着许多亲兵,活着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他们拿命一直护着主将。

遍地的尸体阻挡了战马前进,程咬金跳下马,寻着声音过去,看到了狼狈万分的薛万彻,他就如同是一个血人一样在那,甚至都要分不清本来面目了,若不是那声音熟悉,真认不出来。

“永安公呢?”

“在另一头,不过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也许已经战死了。”老薛声音嘶哑的喊道。

程咬金抹了把脸上的血,“还能走的都赶紧搀扶着伤员撤。”

薛万彻坐在地上,“撤什么,杀啊,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天柱王就在这里,干死他们。”

程咬金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老子只带了五千骑轻装疾速赶来的,为了救你一命,我们刚急行军一日夜,此时早疲惫不堪,能杀进来,都全凭着那点信念。现在不赶紧撤,那都得被留下来陪你们一起死,赶紧走。”

薛万彻听说只来了五千疲惫之兵,眼中的兴奋之色落下。

“怎么只来了五千。”

“要走也行,把这里不论死活的都带走。”

“带不了。”老程咬牙看了眼遍地的唐军尸体,无奈的道。“先顾活着的,死了的以后为他们报仇。”

薛万彻爬到旁边,从尸堆里找到了那个亲兵的尸体,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中原的,现在就带你走,他把亲兵绑在了自己背上,然后拄着马槊咬牙站起来。

程咬金冷眼看着他,“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到时我顾不上你。”

“看命,若我命不该绝,我就能活。”万彻红着眼睛道。

“你他娘的能带走所有人吗?五千兄弟啊,这里还有几个活的?几千战死的,你能都带走吗?”老程火气上来,过去就是一巴掌扇在薛万彻脸上。

“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回中原的。”

“放你娘的屁,你还答应过老子,跟老子立下了军令状呢,狗屁。”说着老程拔刀将那皮带砍断,一把扯起薛万彻,将他背到背上,然后把缚甲绊往身上一甩,把两人绑在一起。“现在活的比死的重要!”

“走!”

老程毫不犹豫的立即往外撤。

背着腿瘸的薛万彻上了马,老程便往外冲,“找下我三哥。”

“有兄弟去找的,能不能找到,就听天由命了!”

谷中还能行动的也不过八百,他们搀扶背着数百伤兵,抛下了战死的一众兄弟,狼狈的撤出了山谷。

程咬金让手下把备马分给败兵们。

“撤,不可恋战。”

蕃骑没料到会突然杀出一支唐骑援兵,不过当他们发现只有五千骑时,天柱王下达了围住这支唐骑的命令。

无数的蕃骑围上来,程咬金背着薛万彻纵马往前冲,马槊都折断了。

亲兵们拼死开路,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几千人马,不顾一切的往外突,蕃骑紧咬不舍。

“这样逃不掉的。”薛万彻在老程背上,也提着把横刀挥砍,“我先前在温泉谷外留了几百伤兵在那,那里有一处险要之处,我让他们在那里留守养伤,并看守一些缴获的财物、马驼等,去看下他们还在不在。”

“指路!”

程咬金也清楚这样是跑不掉的,他们太疲惫了,一路急驰赶路,个个人疲马困,吐谷浑人在后面如影随行。

午后。

他们终于冲出了温泉谷,来到了赤海源大东滩附近,一个叫野马台滩的地方,有一处突起的高地,犹如是一座突起的高台,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可以上去,上面有一片不小的台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野马台两面都是河,南面是温泉河,东面是黄河,后面是野马滩。

先前薛万彻正是看中这处地形险要,所以干脆把伤兵安排在这,并让他们把一些战利品也运上去,还给他们留了许多缴获的马和骆驼等,养着等将来回去时也可以带走。

不料此时,倒成了唯一的希望。

程咬金沿着薛万彻指的路,东拐西转的冲到了这处地方。

若不是薛万彻指引,他还真没想到这处隐蔽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处险要的地方。

“有人。”

野马台上果然有人,那些伤兵都还在。

见到唐军狼狈至此,都大为惊讶。

“上山。”

全军撤入山上,封锁山道,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此时老程才发现,这处地方果然如薛万彻所说的,易守难攻。野马台上还很平坦宽阔,这地方看着倒像是个桌子立在一片平滩上一样。

这里立着许多帐篷,还有数千匹马和骆驼在吃草。

先前留下来的八百伤兵,多是高原反应严重的,在这里休整段时间,倒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他们听闻了薛万彻的惨败后都极为惊讶。

“先不管这些,赶紧加强防守。”老程目光扫过四面,“这地方不错,起码能先守一守,我马上派支轻骑去找刘兰成,让他小心谨慎的靠过来。”

那边还有一万人马,只要他们过来了,老程这里也还有差不多七千,恢复过体力后,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老程,谢了。”

“记得赔老子一把马槊,那可是大师打造的。”

“我赔,只要能回去,我赔你十把,全是上等马槊。”

老程懒得理会他,扭头去清点伤亡,布置防御去了。

吐谷浑军紧随而至,却没料到唐军居然找到这么一处易守难攻之处,他们被乱箭射退,只能驻足野马台下。

蕃骑团团围住野马台,狂啸乱叫。

山上,气氛有些凝重,大家都很沉默。

粗略统计的数字出来,程咬金看过后眉头紧皱。

薛万彻五千精骑分兵出击,连上野马台的这八百人,此时只剩下不到两千,其中还有许多重伤员。

老程自己五千骑出兵救援,温泉谷一场救援突围,也死伤惨重,折了八百多。

这么一算,此时整个野马台上,总共也只有六千多人,其中还有近千重伤员,一万骑,只剩下了五千多能打的。

薛万彻腿受伤暂时瘸了,薛万均找到了,还昏迷着。

他娘的,这打的什么仗。

老程气的想把这结果甩到薛万彻脸上,唯一还算欣慰的是这处野马台还算安全,尤其是这上面还有几千马匹骆驼,起码暂时还不用担心吃的问题。

可这样被困着,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看着台下那越聚越多的吐谷浑骑,老程心头沉重。

第599章 雍尼公主

大非川。

十几支轻骑撒出去,到处寻找着南路军和吐谷浑天柱王部的踪迹。

路过茶卡盐湖,秦琅在此暂做休整。茶卡盐湖是后世的称呼,准确点说茶卡是藏语盐池的意思,在此时,这个湖确实就叫盐池,是吐谷浑重要的一个大盐池,所产的盐品质很好,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这里的盐源源不断的运往中原地区。

只不过往日热闹的盐池,此时空无一人。

盐池夹在昆仑山支脉和祁连山支脉之间,两山常年积雪,雪山倒映在湖面之上,形成了天水相交,雪山与盐湖交相辉映的天空之城般的唯美。

秦琅曾经来过这里旅游,跟着旅游团游青海,走马观花似的跑了许多个著名景点,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尿尿,到点就拍照,拍完照跟着导游去指定的店里购物,景色虽说确实不错,可其实没啥深刻的印象。

不像此时,一路走来,跋山涉水,经历一路的艰难和疲惫,当到达盐池,看着这美景时,是完全不一样的体会。

铺一块牦牛毡毯,看着那倒映着雪峰的盐湖,真的分不清哪是地,哪是天。

远处,是灿烂绽开的野花,开的正艳。

张超端来酥油、青稞粉,“茶叶我没要他们的茶砖,那些茶砖也太次了,都是刀子茶。”

所谓刀子茶,就是中原茶农们在采摘掉了最好的几茬茶叶后,最后用刀把长了起码半年以上的老叶,连茎带叶的一起割下来,这种茶其实嫩芽全无,只有叶和梗。将这些老茶采下来后,再经过杀青、揉捻、发酵、蒸压成型,最后制成茶砖。

这种茶本身就是秦琅给鼓捣出来的,还美其名曰为黑茶,实际上就是走的外贸路线,这种黑茶成本低,茶树本身每年采完茶后,都要进行一道剪枝削顶的过程,以便于明年更好的产茶。

本来这些削下来的老茶叶和梗枝等也都是抛弃的,而秦琅把他们收集起来,经过十几道工艺后,把这些茶做成了茶砖,硬邦邦真跟砖头一样,但因为是经过了发酵和蒸压后,这茶叶倒是很浓。

只不过一般中原人喝不惯,但是给那些长期食用奶肉的牧民们吃,倒是比较适合。

这种茶砖,还便于运输,不易霉变等,食用的时候倒也简单,挫一些下来就好,若是搭配着酥油、马奶等喝,再加点盐,其实倒更适合牧民们的品味。

经过特别的营销后,现在这种秦记茶砖,其实早就通过各大茶商们带到了突厥、契丹、靺鞨、吐谷浑、西域等各地,市场销售额更是年年飙升。

相反之下,如今中原反倒是被秦琅故意营销带着改了品味,以前中原喜欢喝的是加盐加葱姜蒜等各种调味料的煮茶,而现在也渐渐开始喜欢喝冲泡茶,绿茶红茶等大行其道。

秦琅看着张超取来的是一块茶饼。

这一看就是贵族们才享用的起的茶,也是如今中原还有不少人习惯喝的一种茶,如今中原成品茶主要有散茶、粗茶、末茶和饼茶四种。

普通的百姓一般是饮不起茶的,条件稍好点的自耕农小地主们则喝末茶,也就是后世老北京人喜欢喝的高碎,其实就是茶叶碎末,包装一下,卖给小老百姓,价格低廉,但却也还味道不错。

当然,还有一种高级的末茶,其实就是把好茶捣成碎末。

粗茶自然就是原料带老叶带粗梗的茶叶,一般来说,比外销茶砖高那么一二个等次,是嫩芽茶采完后采的那荐叶子茶,带点梗,比起刀子茶是采六月叶要好些。可一般也是低级茶的代称,偶尔有那么几款名气不错,味道不错的粗茶,也是十分稀少。

饼茶是以前流行的茶叶,饼茶制作有七个步骤,晴天采摘,然后蒸,再捣,再拍,再焙,再穿,再封,再干,这就是饼茶了。这种饼茶原料是好的,一般也是采嫩芽,只是加工工艺不同,喝的时候,一般是先烤后煎,也就是传统煮茶,往里面再加入各种香料等。

这种饼茶与秦琅力推的炒制散茶,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蒸和炒的区别,饼茶采用的是蒸青,散茶主要为炒。

两种茶代表的是两种口味。

好的饼茶依然是十分贵重的,甚至还得到许多老派贵族们的喜欢,尤其是在草原上,那些酋长贵族们,更喜欢味道重的饼茶,茶水通透、饱满而又厚重,最能满足他们想要的色香韵味,尤其是他们平时摄取的油腻过多,喝上一杯浓浓的煎煮饼茶,那真是暖胃温脾,全身舒畅。

比起茶砖,那是更上档次。

秦琅一向饮不惯这种茶饼茶砖,觉得味道太重,喝起来还有点伤胃的感觉,就如同以前他不喜欢喝普洱一样,总感觉刮肠子。

他还是喜欢冲泡的绿茶,或是冬季时饮红茶,颜色清亮,茶香袭人。

“也行。”

行军途中也没法过多讲究,而且这喝酥油茶,自然还是得配上这饼茶更好些。

酥油是缴获物资里面的一样,也是牧民们极宝贵的产品,牧民们每天要挤两三次奶,挤下的奶会先倒入桶里打酥,经过千百次的打压之后,使的奶和油分离,一大桶奶,只能打出一小团酥油。

每天的鲜奶打出的酥油存在一起,这些酥油既是牧民们要给领主贵族们进贡的贡品,也是他们平时交易时的货币,同时,日常生活饮用里面,也都离不开酥油。

大锅里早已经煮了一大锅水,张超拿出一片茶饼,准备拿刀子挫点下去煮,秦琅直接接过茶饼,整个往锅里扔,“再拿点来。”

这种茶饼很薄,一斤茶可以做成一百片薄片,故此分类中也是称为薄片饼茶,这种茶越薄越贵,代表的是高超的工艺。秦琅估摸着他手里这饼茶,那些商人没少宰那吐谷浑贵族,一片这样的薄片,少说也得换他一头牛的。

不过这种茶虽说工艺较为先进复杂,但其实成本也不会超过一只羊。

“酥油茶关键是茶浓、油香,你抠抠索索的弄那么一点茶叶下去,有啥味道?”

“这茶饼可贵着呢,据说一饼就得两头牛。”

秦琅听了直喊奸商。

秦家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大唐最大的茶商之一,这些年,在秦琅的授意下,秦家四处买茶山种茶叶,还跟许多茶农签订契约,使的手里拥有了大量的茶场,掌握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源。

然后在各地有着大量的制茶庄,秦琅还通过各种手段,搞出了大唐制茶行业标准,推出了八大茶种标准,以及包装了上百个茶品牌,高中低档,各阶段的茶他都做。

再通过经销商体系,把秦家的茶卖遍各地。秦琅做生意的原则有两个,有钱大家一起赚。所以他虽然掌握了重要的源头,和标准,但在利润这块还是很大方的,跟秦家合作的那些茶商,从他这里拿茶都比较优惠,甚至做为经销商,还有返点,销售越多,返点越高,这种双赢模式,让秦家的合作伙伴卖茶都很积极。

不过虽说秦家的茶出的价格低,可茶商们却没因此少卖钱,尤其是那些外销茶,如这种薄片,秦琅卖给茶商们,一片也就不到一只羊的价折算,可这些家伙居然卖到吐谷浑就收两头牛了。

暴利啊。

“多放几片。”秦琅心想,下次是不是要再调整一下这个茶叶价格,跟经销商们也制订一个大概的价格标准,要不然大家这样乱卖,会不会影响秦家的茶产业呢?

把酥油放入桶里,再调入盐池产的优质盐,最后把熬煮好的浓茶注入桶里,拿木杵反复的鼓捣,让酥油和茶汤充分的融为一体,最后呈乳状。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吐谷浑公主雍尼拿着木杵神情专注的打酥油茶,这位二八芳龄的公主,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她会骑马,也会挤奶,还会打酥油,打奶茶,动作娴熟。

阿豹的那对双胞胎女儿,乙弗贞姬和乙弗文姬姐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们则在那里做青稞糌粑。

做糌粑同样离不开酥油和热茶水。

糌粑用的是青稞磨成的粉炒熟,在高原上,牧民们也会种植些青稞食用,青稞的产量不算高,但较适合高原地形。

姐妹俩碗里先放入一些酥油,然后用热茶水冲化,最后再加入青稞粉,然后就是那手在碗里抓拌,跟和面类似,但青稞粉易散,所以做法很有讲究,秦琅就是总难成形,所以干脆让姐妹俩代劳。

姐妹俩一人一个银碗,用手入碗中搅拌,先用中指把炒面压到碗底并轻轻的搅拌,另一只手拖着碗底缓缓转动,压面的手紧贴着碗边朝着一个方向把青稞面粉压入茶汤,再用几个手指并排压力碗中灵活的进行捏和拌,等到炒成差不多拌匀后,再将其捏成团。

一个个青稞糌粑团团,倒是做的很秀丽。

贞姬和文姬姐妹俩把好看的糌粑团送到秦琅面前。

这时雍尼公主也把酥油茶打好。

“三郎用茶。”

“三郎吃糌粑。”

张超看着这幕,顿觉心酸,只能赶紧把头拧向一边,看向那美丽的盐池,啥时自己也能找个这么美丽温柔的异族姑娘,多好啊。

第600章 神雕

“我们只要盯住伏允老贼便是,他自会带我们去找到天柱王主力,找到天柱王,肯定也就能找到南路军了。”

数日来,数万人马行走在大非川中,三军各相隔数十里,分头前进,中间以轻骑往来奔走,保持联系。

越走越高,士兵们都感觉比起在北路行军,进入大非川后越来越不舒服,有些人说这是寒障,还有说是吐谷浑人在制造瘟疫。

行走在雪域高原,最可怕的还是无人的寂寞。

找不到敌军,碰不到部落,就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人发慌。

不过秦琅还是坚信,吐谷浑人也是人,他们也不可能飞上天去,所以咬住伏允,总是能找到敌人主力的。

在秦琅的坚持下,他们追着伏允逃跑的足迹,一路向东南而行。

在五月底,经过漫长的跋涉之后,终于有轻骑带回了秦琅想要的消息。

找到伏允了,就在赤水源,这里其实距离上次秦琅他们打的赤海之战,距离不过三百里,距离库山之战,其实也才不到五百里。

兜兜转转,秦琅他们几乎是绕了青海湖一圈。

轻骑找到了伏允,伏允带着约五万人马跟秦琅他们捉迷藏似的东弯西绕之后,来到了赤水源这个地方,秦琅取出地图,盯着看了许久。

伏允已经停止行军,并且在原地呆了起码两天,这是很不寻常的。

秦琅立即召开军议。

“我认为伏允停在这里,极可能天柱王主力也就在这附近,而程咬金的南路军也应当就在这附近。”

诸将也都表示认同。

于是三军开始靠拢,同时秦琅派出更多的轻骑部队前出百里侦察,务必要把每一条山谷河沟都扫过,以免被伏击。

细封存义找到秦琅,主动送上了一只鹰。

“这是海东青!”

他告诉秦琅,“海东青又号为万鹰之神,传说十万只鹰才出一只海东青。又云,雕出辽东,最俊者为海东青。我这只海东青,是用了一百匹党项宝马才换来的,十分神奇。”

秦琅没料到这鸟就是海东青,看着跟个鹰也差不多,他虽不识得真物,却也在书上读过海东青,这跟鹰其实应当算是两种物种了,经过训练的海东青确实很厉害,据说辽东因为出海东青,所以历代辽东部落,都有向中原进贡海东青的任务。

只是海东青非常难捕,更难训。

李世民都非常想要拥有一只海东青,曾经想派使者去辽东诸部索要,可是被魏征知道后,把皇帝喷的满脸口水,最后不得不又召回了使者。

“这雕既然如此神奇珍贵,将军自己留着吧。”

“卫公,这是海东青,雕中王者,鹰之神,这海东青非常神奇。”

细封存义一番解释,秦琅才知道,原来这东西还是狩猎和打仗的好帮手,党项人能够称雄河曲,除了他们的党项马优良外,就是他们还擅长训练鹰犬。

这鹰犬不但是打猎的好帮手,甚至能够帮助打仗,既有夜间提防守营,白天还能帮忙侦察军情。

“侦察军情?”

“行军打仗,其实跟狩猎没什么区别,鹰犬可用之狩猎,自然也可以用来打仗。这海东青是鹰之神,飞的更快,眼更利,它们能在极高空就能发现人马,尤其是在草原荒漠雪地之中,大队人马难逃它们之眼,另外,若是训练的好,它们还可以传递信件军情。”

虽说海东青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但是它们跟驯鹰师之间,还是有一些沟通手段的,它们能凭借高空优势,比较容易寻找发现到大队敌军,并不用担忧被击杀。

“真的有这么神奇?”

“自然。”

一般的鹰驯的好,也不如一只雕,而雕中最俊者海东青就更加厉害了。

“很好,赶紧把海东青放出去,给我在天上好好寻找下敌军,为我们指引方向。”

秦琅又问,“如果他们找到程咬金的南路军,它能认识吗?可以替我送封信过去吗?”

“驯鹰师有法子让海东青识别南路军,送信也行,就怕被南路军误伤,这海东青太珍贵了,而且这是一种训练的很灵通神奇的海东青······”

“你先让它给我找到天柱王的主力,顺便找找南路军的位置,暂时不用它送信。”

细封存义松了口气,这鹰可是他的宝贝。

·······

不愧是细封存义当做宝贝的东西,海东青放出去后,很快翱翔高空,细封存义亲自带着一队轻骑跟在海东青下面奔驰追去。

秦琅不知道他们要如何跟这鸟交流,但事实上,他们确实很快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

确认了伏允军的位置,也在伏允的南面不远,发现了程咬金的唐军,还发现了天柱王的主力。

秦琅派出了数十支轻骑过去打探。

一路路消息汇总,情报确认。

海东青指引的消息是正确的,程咬金找到了,可他被困住了。

程咬金被困在赤水源野马台这个地方,而刘兰成率领着万余人,则在距离程咬金不过数十里的地方,被天柱王和伏允的人马合围在野马滩,刘兰成被迫立营,在营前挖壕立拒马,撒铁蒺藜,挖陷马坑,以弓弩拒敌。

只不过刘兰成所守之地,无险可倚,在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围攻之下,只怕也撑不住多久。

虽然不知道为何南路军兵分两路,还都被围困,可局势不好是事实。顾不得研究为何如此,秦琅赶紧召集将领们军议。

“我们应当立即前去救援。”

赶来军议的诸将纷纷喊道。

秦琅把一副地图摊在诸将面前,这副地图有些简陋,好在一支支侦骑带回来的情报,补充了些地图的细节,甚至修改了多处错误之处。

从这副地图上看,南路军形势确实危急。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刘兰成被困在黄河西岸的野马滩上,这里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刘兰成所部约有万人,估计是南路军的右军,战力稍弱。现在伏允的五万人马,还有天柱王部也有五万左右,两面合围,把他们团团包围在这里。”

“我估计刘兰成也是刚被包围,所以短时间里凭着强弓劲弩,倒也没让蕃贼占到什么便宜,但这种守势,明显不能持久,弓再劲,可箭总是有数的。”

多个情报综合推测,困在几十里外的程咬金所部,现在倒是相对安全的,可他们的数量只有几千人,明显遭遇过重创,秦琅推测应当是南路军追敌时分兵,程咬金率左路军精兵轻装在前,刘兰成率右路军携带粮草辎重随行在后。

程咬金遇袭,兵败被围,损失惨重,刘兰成增援,结果也被围。

因为伏允从背后出现,导致了刘兰成既无法跟程咬金汇合,也无法再后退,最后只能在危险的野马滩上立营死守。

若是秦琅他们没有及时出现,这两支人马,估计都坚持不了多久。不出一月,就算不被攻破,也必是粮尽而亡。

“赤水源现在起码有二十五万的吐谷浑军,虽然这二十五万其实指是包括男女老少在内的部落总数,可实力也绝对很强,他们熟悉地形,更适应这里的气候,且不缺粮草。甚至拖的越久,他们还能聚拢更多的人马。”

右路军主将梁建方直接道,“管他多少人马,直接杀过去就是,咱们现在也是兵强马壮,六万人马呢。”

不过秦琅没有回他。

总共六万人马是不错,但事实上,现在赶到汇合的只有三军的前军部份,后面还有很多人马赶着牛羊等在路上。

就算都到齐了,人数是有六万,但真正的陇右军也不过一万不到,其中好几万都是新降的吐谷浑军,这些人的忠诚到底可不可靠,并不好说。

但起码他们的战斗力就不值太过信任。

因此所谓的六万大军,秦琅没放心上去,真以为有六万人,就可以横冲直撞的杀过去,硬挑二十五万吐谷浑,这明显就是过于装逼了。

一旦出问题,可就万劫不复。

“我们得制造点机会,以乱取胜,出奇制胜,而不是这么简单的冲过去决战。”秦琅知道肯定。

手里头真正能依赖的也就这一万不到的唐军,南路军虽在前,但他们现在被困,也是伤亡惨重实力大减。

不能做葫芦娃救爷爷这样的事情。

秦琅拿起一支笔,走到地图前,弯下腰,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

线的起点,正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而线的末端,却是距离赤水源极远,那处落点上,早标有一个名字。

“乌海。”

秦琅扔下笔,站起身来,对着诸将指着地图上他新标的这条线,“诸位且看。”

“乌海?”

段志玄惊讶的盯着那条线,看着终点乌海,“卫公何意,难道要我们去乌海?那这岂不是南辕北辙?程咬金、刘兰成被困在赤水源,在东边,卫公却要我们去西面乌海?”

“诸位,乌海和赤水源也是相通的,有温泉河谷可相通。”

“那也是舍近求远啊?”

“就是,远了还不止一点!”

“我们现在到野马滩只有百里,而绕道乌海,却起码得有三百里才能到赤水源!”

第601章 替身

一声鹰啸。

野马滩万马嘶鸣。

这处黄河峡谷中难得一见的冲积盆地,三角形状,足有五万余亩,四面为奇峰叠嶂紧紧包围,东侧黄河奔涌而过,形成一道巨大的弧形,拱卫着全滩。

自西汉而降,这里便是西羌各族放牧战马的理想牧场,水草丰美,不防逃逸,相传经常有野马与军马嬉戏,故名野马滩。

这样美丽的牧马场,此时却成了激烈的战场。

柴绍、慕容顺、梁建方、乙弗阿豹、细封存义等汉蕃诸将,率领着数万人马缓缓的从北面越过黄河支流野马河,穿过北山小道,徐徐涌入野马滩。

数以千计的游骑,三个一组,九骑一队,奔驰游走在野马滩上,跟吐谷浑的游骑追逐交锋,厮杀惨烈,不断有游骑落马。

双方的大军在不断靠近,缓慢却又有序。

野马滩唐营望楼上,刘兰成站在高高望楼之上,举目远眺,野马滩一马平滩,登高望远,一眼便能看到北方徐徐展开的唐军部队。

“援兵来了,援兵终于来了!”

刘兰成几乎是老泪纵横。

他娘的,这仗打的憋曲,找天柱王主力找了这么久,结果最后他们没找到敌人,倒是让敌人给围了。

吐谷浑几次试探性进攻,就已经让刘兰成折损了起码三千人,尤其是在这种危急时刻,党项附从,和吐谷浑降兵,结果还有些蠢蠢欲动,似乎人心不稳,想要战场倒戈,这更加让刘兰成有些手忙脚乱。

伏允还亲自到营前劝降,号召降兵们倒戈反正。

这样下去,根本用不着怎么猛攻,再围上一段时间,估计营中的党项羌,吐谷浑人都要反了。

为此,老刘不得不把紧要的防守任务都交给陇右军,还把自己的亲兵抽出来负责巡夜督战,紧盯着降附的蕃人,以防万一。

内外交困,老刘也不知道能撑多久,遥遥与野马台上的老程相望,只能以烽烟互报平安,却不知道能平安多久。

相隔不过二十里,却如咫尺天涯一般遥远。

“北路军来了。”老刘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库山大战时的意气风发,分兵南下时的踌躇满志,及到此时的狼狈不堪,这两月他们真是经历了太多。

遥遥望去,天空一只海东青的翅膀下,唐军阵营里,一面红色大纛出现,那是秦琅的帅旗。

营中,无数欢呼声响起。

“秦帅来了。”

“北路军到了。”

陇右军士们个个兴高彩烈,一扫先前的士气低落。反倒是那些蕃人,却也是面面相觑,这几日,这些降唐的蕃人,也是内心经历了太多的犹豫摇摆,到现在差不多都已经都生了想要重新反叛之心。

可谁知这个时候,唐军主力再现。

这一下子就将绝大多数人那颗摇摆之心击的粉碎,他们终于又想起当初是如何被秦三郎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饶的。

都尉刘仁轨、刘审礼、王孝杰三将上前请战。

“将军,秦帅率大军已至,伏允老贼率军迎战,此时营外包围之敌不过几万人而已,我等请求率部杀出营去,接应秦帅。”

老刘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很是满意。这三人都是他的麾下,原本也都是读书出身,如刘仁轨当过参军,刘审礼做过三原县令,王孝杰也是国子监生。

三人很年轻,却很有血气。

这种时候,也不忘要请缨出战。

老刘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的请战。

“秦相率军新到,我们先稳住,不要让秦相为我们分心。”

老刘担心的是此时营中只剩下七千多人,蕃兵还占多数,这个时候若出营邀击,而营外还有起码五万蕃兵,万一失利,反而可能影响了秦琅军士气,动摇北路军。

另一个,老刘惊讶的是北路军的数量。

这林立的旗帜,遍野的兵马,怎么看都有三四万人马。当初从库山分兵时,秦琅的北路军可是了只有两万人的。

很明显,秦琅的北军里也充斥着大量的蕃人降兵。

“先稳稳,等待时机再出手。”

······

伏允骑马策立阵前,遥望着徐徐展开列阵的唐军。

那面秦字大纛下,唐军铺天盖地,后面还在展开,看动作,似乎还有许多兵马没有过来。

“哪来的这么多兵?”伏允恼道。

二太子尊王在父亲旁边,“父汗请看那边,慕容顺降了贼。”

伏允看到长子果然就立在大纛下,旁边就是那金甲骑士,明显就是秦琅秦三郎了。

“我不但看到了那个逆子,我还看到了阿豹。”

尊王惊讶,“高宁王怎么可能也降唐了?”

“有什么稀奇的,乙弗家向来出犟种,本汗让他撤退,随本王一起走,结果他非要自以为了得,硬是要带着部落在曼头山跟秦琅交战,自己送死,还非拦截了许多其它部落的人,结果一战大败,致使十几万部落尽落入唐军之手。”

伏允对阿豹很是不满,平时乙弗部就有点听调不听宣的味道,这次阿豹的兵败投降,更是让伏允深受打击。

现在阿豹居然还跟着唐军来袭。

“我定要手刃阿豹!”

尊王则道,“那慕容顺呢,如何处置?”

“但遇慕容顺,格杀勿论。”

说话间,唐军已经排好军阵,不再前进。

他们背倚野马滩北面的山峰列阵,居高临下的据坡而守,并不在平坦的滩上列阵。

游骑击败了吐谷浑的哨骑,把他们杀进了大军中不敢再出,便得意的炫耀武功,高唱起秦王破阵乐,然后返回到唐军大阵两旁。

“唐人怎么反倒摆了一个防守阵容?”

伏允有些意外。

正常来说,唐人向来是勇猛彪悍敢战的,上次库山之战就是如此,一路穷追猛打,哪还会行守势。

“唐军也知道怕了,秦三郎也开始防守了,哈哈哈。”伏允仰天大笑。

既然你开始守,那就我来攻。

手里握着十几万兵,身后不远还有天柱王的十万兵,此时的伏允终于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痛快感。

“全军出击,踏平唐阵!”

尊王提醒伏允,唐军依山列阵,居高临下,不太好攻。

此时伏允手里的兵马由三支人马构成,分别是他自己从库山败逃的兵,还有尊王从西边带来的兵,以及天柱王的兵。

兵强马壮是不消说,他们主要以轻骑为主,为了打这一仗,那也是老少爷们齐上阵,连花甲的老头子也提前上马了,年轻的妇人们都背弓提刀上阵。

若是说正面硬打,尊王倒觉得以数量取胜,不用过于担忧,可问题是唐人依山而守,居高临下,可就不好打了,轻骑发挥不出威力,更无法迂回绕后,这已经是一个硬攻强打的形势,唐军有地利,还有铠甲军械之优,确实难打。

可伏允哪管这些。

难打就不打了?

正应当趁唐军远来疲惫之际,狠狠的干他们,干到他们崩溃为止,绝不能给他们半点喘息恢复之机。

号令响起,吐谷浑军全军掩杀。

伏允手下十五万围刘兰成的兵马,留下五万老弱妇孺继续围营,他率领十万人马强攻远道立足未稳的唐军,试图一击冲溃唐军。

“谁他娘的能给本汗砍下秦琅的人头,本汗立即封他为卫王,谁能砍下慕容顺的人头,本汗封他为大宁王,谁能砍下阿豹的人头,本汗封他为高宁王!”

尊王听的心头膨胀,“儿臣愿率本部为前锋,踏碎唐军。”

“很好,若你能首破敌军,本汗便立你为太子,将来吐谷浑由你继承。”

尊王兴奋的起身,往自己本部驰马而去。

伏允招手叫来部下。

“把我的汗旗也立起来,再给我取来酒肉,我要在这吃酒喝肉看我吐谷浑的勇士们如何击破唐军!”

无数的吐谷浑军,在那平坦开阔的野马滩上发起猛攻,一窝蜂似的狂攻。

对面,依山列阵的唐军,摆的却不是传统的圆阵,而是雁翅阵。

中军居中靠后,然后两翼张开向前。

中军、右虞侯军、右军等诸军依将展开,形成一个完整的军阵,但是每军又相对独立,军内诸营也是呈雁翅阵展开。

大阵套小阵,小阵相连。

依山列阵,站在山坡上,前面匆忙摆下拒马,撒下铁蒺藜,只留下了几条通道,然后便是大盾长矛,铁斧陌刀,树立起铜墙铁壁,摆明了一副死守的态势。

中军大纛下,张超披着一身秦琅的金甲,坐在马上,连脸上都戴了张铁面罩,他看着吐谷浑人万马奔腾而来,有些不安的道,“蕃贼掩杀过来了,我要做什么吗?”

旁边的柴绍冷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替身,还真当成了大军主帅了?你在这里,只消穿着秦琅的铠甲,站在他的帅旗下摆摆样子就可以,至于其它,什么也不用做,指挥号令,自有我等大将。”

张超讪讪笑了两声。

可过了一会,见柴绍等依然还是一声不吭,又忍不住问,“大将军们怎么还不下令,蕃贼都攻到面前了。”

“闭嘴!”柴绍怒瞪他一眼,张超赶紧闭嘴,不敢再吭声了,可看着那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汹汹之势,还是忍不住不安。

第602章 死地

吐谷浑军如潮水般攻过来。

秦字大纛下,顶着金盔金甲的却是秦琅的家将张超,因为年龄跟秦琅相当,身材也相仿,便干脆让他换上秦琅盔甲假扮。

此时实际统领全军的是霍国公柴绍大将军,镇西军使梁建方虽是右军主将,但他资历低,官阶低,自然还是柴绍说了算。何况,秦琅确实也是亲自交待由柴绍统领左右两军的。

慕容顺、乙弗阿豹、细封存义三将,则代表着两军里的附庸协从。

柴绍坐镇中军,却把这几员大将也都召到中军,并没让他们亲自去统带本部,而是让下面的营官们统领。

“各守本部,射住阵脚便是,谁敢擅自浪战,斩!”

柴绍很不客气的道。

梁建方有些不自在的干笑两声,觉得柴绍这话,就是故意讲给自己听的。

“谁要是失守军阵,斩!”

阿豹几个降将,此时表情各异,猜不出心里头在想什么,不过肯定也是很复杂了,而慕容顺这个吐谷浑大太子,此时看到对面父亲伏允可汗的汗旗,还有兄弟尊王慕容承亲自率骑杀过来,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唐军虽然旌旗林立,可是他很清楚,这里总共才两万多人马,多打旗帜虚张声势,可也掩盖不了他们确实只有两万多人马这个事实。这里汇聚的只有左右两军的前军而已,两军还有大部在路上。

尤其是两军里最精锐的陇右军,总共才两千。

北路军最精锐的中军,此时并不在此。

面对着铺天盖地攻来的吐谷浑军,慕容顺也不知道柴绍依山排开的这十里军阵,能不能挡的住。

“挡的住要挡,挡不住也要挡。”柴绍似乎看透了慕容顺的想法,“慕容将军,对面的那些人估计恨不得抽你筋剥你皮,所以无论如何,你们也得顶住,要不然,下场不会比我们好哪去。”

慕容顺额头冒汗,“一定。”

柴绍又转头对梁建方说话,却是要把左右两军的那两千骑陇右精锐,都拔到梁建方麾下,让他来统领,并且还交待让他把两千骑带到后面林中休息。

“你们做为总驻队,非到最关键的时候不得轻动,等我命令。”

“霍国公,陇右的兄弟们都不怕死。”

“没有人说你们怕死,但好钢得用到刀刃上,精锐中的精锐,更得用在最关键之时,不是拿来消耗的。”

这话既赞赏了陇右军的精锐了得,却又变相的贬低了那些归附协从蕃兵,甚至毫不留情的说明他们是消耗的。

阿豹脸红了红,最后还是闭紧了嘴。

“阿豹将军有话要说?”

阿豹缓缓开口,“我们乙弗部的儿郎都是勇士。”

“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右翼就交给你们乙弗部了,左翼交给慕容将军,我的中军就由细封将军护卫,至于梁将军,暂为后军。”

二太子慕容承率先杀到,他选择直突中军。

或许是看到大哥慕容顺就在中军帅旗之下,越发心急热切。

其部攻势如火。

中军是以党项诸部羌兵组成,这些人以前是吐谷浑的附庸,过去面对吐谷浑人的时候,总是感觉低了一头,如今兵刃相向,却也毫不示弱。

许多党项羌兵,早得了军令,抓紧时间下马,拿起刀斧挖地,每个人挖掘了一段坑壕,然后连接起来,形成一道堑壕。

身后就是树木,便也方便砍伐了一些树木过来,就地取材,粗糙加工成为拒马、栅栏,甚至把挖出来的土,也简易的垒起做成了羊马墙挡在壕前。

羌人们以往打仗没干过这种事情,不过跟着秦琅行军了一段日子,倒也习惯了驻营时挖壕立栅这些了,动作也还挺熟练。

虽然时间仓促,这些工事弄的有些简单,可搭配上他们所处的山坡位置,倒也恰好是居高临下,凭空增加了许多防御。

不少神射手,更是干脆被派到了树上,既隐蔽,还提升了视野射程。

细封存义这个总管不在,便由几个千夫长在统领,都是党项几大部的。

“蕃贼已经杀过来了,细封总管怎么却没回来?”

几个长夫长问赶来的细封存义亲兵队长。

“总管有令,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固守军阵,不得后退,不得擅自出击,违令者,斩无赦!”

几位千夫长面面相觑,“这是要我们打呆仗?”

“呆不呆仗倒也无所谓,守着打倒也不是不行。”另外一位千夫长道,对面人多势众,真要这样硬冲过去野战骑兵对决,他们也没底,现在这样守着山坡防守,觉得也没问题。

“先打吧,秦帅不是领了陇右军分兵了吗,也许就在这附近,随时杀出来呢。”

秦琅离开时,没有说去哪,真正知道他去向的也只有几个高级大将,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秦琅和他的那支精锐还在附近埋伏着,所以觉得心中有底。

吐谷浑骑兵冲到山下,攻势为之一滞。

山坡下乱石遍地,而且还有许多灌木杂草,马本就难冲,而山上的守军这时也开始放箭,居高临下的乱箭射来,杀伤力很强。

慕容承跳下马,亲自挽着一面盾牌,一手握着把斩马刀,吼叫连连,指挥着骑士下马冲山。

吐谷浑人兵锋极锐,气势威猛,欲一鼓作气的突破防线,杀乱唐军。

柴绍在大旗下,看的明明白白。

“这就是你那兄弟?”

“嗯,同父异母,更谈不上感情,事实上,他一直恨我不死。”慕容顺对这个兄弟明显也没什么亲情。

“你这兄弟,比你猛,不过明显勇而无谋,难道他不知道兵法云,高陵勿向,背丘勿逆吗?”

但凡有点经验的将领,都知道天时地利的重要性。敌据高地、背向山丘,就是占据有利地形,这个时候是不利于强攻硬打的,这样的情况,虽是野战,可实际上一方却有如守城。

柴绍是个有经验的将军,所以当初秦琅跟他商议的时候,提出在这里打,他一眼就看出了秦琅的想法,也极为赞同。

“凡是作战,要尽量寻找背着风向背靠高地,右边依托高地,左边依拖险要,遇到沼泽地带和崩塌地要迅速通过,宿营要选择四面有险可守、中间稍高的地形。我们现在所据这处,东面峭壁高山,东面险山黄河,背后险峰,仅有一条小道,北面还有一条野马河,所以我们这是立于不败之地。”

慕容承这般硬生重的来攻,明显就犯了兵家大忌。

阿豹在一边冷声道,“柴大将军所说的固然有理,可乱拳打死老师傅,若是我们顶不住,一切也是白搭。慕容顺借势而来,兵锋正盛。”

“那他也杀不穿。”柴绍自信。

“细封存义并非什么了得的将军,他手下的那群党项羌,也未必就可信。”

柴绍笑笑,“放心,守一时他们还是可以的。”

“用不着增援?万一被杀穿,这中军大纛一倒,必然全军溃散的。”阿豹提醒。

“你们各自守好本阵就是,实在不行,不也还有梁军使的两千精骑可增援吗?”

对面吐谷浑汗旗之下。

伏允观战许久,见儿子虽然勇悍,可是率领的数万人马硬冲中军,却愣是没撕开口子,反而伤亡不小。

“这中军前线防守的明明是一群党项羌,居然这么甘心情愿的为唐人死战。”

伏允意外,他招手叫来两位名王,“你们各率三万人马,往攻左右两翼,不闻金声,不得休战。”

唐军的军阵,沿山列阵,摆了差不多二十里,也完全就把野马滩的北面山脚占满了,一边顶着临黄河的悬崖,一边顶着西面高山下的森林。

呈西南向东北走向。

一字排开的军阵,大约又分成了十五个阵,伏允瞧了半天,看的出来,左右两翼各七阵,中军帅旗下一阵。

大阵小阵连环,看似独立,又联系紧密。

凭据地形之利,守的很轻松,起码慕容承攻中军,这左右两翼的兵,根本动都没动一下,毫无所动。

伏允知道想一冲而乱,是不可能了。

只有全军压上,硬打。

伏允不怕打这样的硬仗决战,他现在人多势众,唐军深入敌后日久,也早已人困马乏。

呜呜的号角声中,伏允把自己手里的十万人马,一下子撒了九万出去,自己只留了一万在帅旗下,预备调用。

本已攻势阻滞的慕容承所部,也不由的精神为之一振,再次奋勇进攻。

两侧各三万军,也一起展开。

整个二十里长的战线上,十几万人马杀做一团。

两千陇右唐军押阵的三万吐谷浑、党项协从军,跟九万吐谷浑军队拼杀在一起,凭着高坡、壕沟、拒马、栅栏、羊马墙,甚至是树林,三万不到的人马抱成十五个军阵,死死顶住进攻。

箭矢横飞,人叫马嘶,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兵士倒下。

吐谷浑军攻势猛烈,唐军幸运还有地利可依,吐谷浑军只能下马步战,又是仰攻,一时倒也胶着在阵前,犬牙交错,却难以撕开防线。

柴绍坐在旗下,“取我琵琶来,我为将士们弹一曲助威!”

抱着琵琶,柴绍还真闭起眼睛,坐在马扎上弹起了琵琶。

一曲秦王破阵乐,声声激昂。

第603章 三杰

野马滩南面。

刘兰成依然站立在望楼上向北远眺,两军交战激烈,看的他是心潮起伏。

“将军,我们看的真切,卫国公依山列阵,故意诱伏允老贼强攻,眼下老贼已经把主力尽数派上,却依然还是撕不开卫公的军阵防线,但整个军阵也是岌岌可危,咱们不能这样干坐下去。”刘仁轨几个赶来,大声说道。

“末将请求杀出营去。”

刘审礼也大声请令,“我想好了,外面虽有数万吐谷浑人,但都是些老弱,我们可以不用管他们,我们可以从营北杀出,杀穿贼营之后,直接一刀砍向伏允老贼的中军。”

三将明显是已经商议过计划的。

“兄弟们在前面拼死激战,我们怎么能够在此坐视?”

王孝杰也提出自己的担忧,“怕就怕天柱王也调兵过来增援,到时卫公若是寡不敌众被击退,那我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请将军下令,让我等出战吧。”

刘兰成死死的盯着北面。

“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伏允老贼的兵跟卫公的兵死死咬在一起,想撤也撤不下来之时,等到伏允把他身边的那支人马也都调上去之时,就是我们出击之时。”他一巴掌拍在栏杆上,“我就不急吗?我比你们还急,传我命令,大家做好准备,先饱餐一顿,然后披甲备武,喂好战马,待我命令一下,全军舍弃辎重,轻装突围,直取伏允老贼。”

刘兰成这话终于让三员年轻的校尉兴奋不已,赶紧转身去准备了。

北边还在激战,而南面的天柱王军,也开始向野马台发起激烈进攻,似乎想要在唐军援兵赶到前,把他们攻下来。

天柱王还没有派兵过来,或许是觉得来的唐军不是很多,伏允这边有十五万人马,应当可以解决。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报!”

“唐人拼死防守,借山依险,一时攻不过去,是否暂且撤下来,休整过后,再次进攻?”二太子的亲兵赶来请示。

伏允黑着脸,“尊王不是说他一出马,就能斩将夺旗吗?现在说要撤?不许!”

想了想,伏允也知道唐人占据了地利,确实不好攻,吐谷浑最厉害的轻骑,在这里无用武之地,既不能迂回,又不能绕后,下马步战,还得仰攻爬山。

“我再给他五千骑,若是还不行,那证明他没有那个能力将来继承吐谷浑汗国。”伏允道。

五千骑出动。

伏允坐在旗下,回头看了眼身后二十里外的唐营,寂静无声,似乎被打怕了。

此时那唐营里约还有六七千人,而他在外面还留了五万余人,虽然那些不是精锐,以妇孺居多,可吐谷浑的妇人老人一样能够持弓提刀杀敌,更何况,他这些天,还在唐营外挖了数道壕沟,围了几道木栅,早就困死了他们,他们早就是瓮中之鳖,用不着担心他们能出来。

一名贵族提醒伏允,唐人倚借地利,防守很猛,是不是先调天柱王带兵过来,先把秦琅给击败再说。

伏允犹豫着摇头。

十五万人若是连几万唐军都打不过,哪还有脸再叫天柱王来?

“别急,秦琅又还能撑的住多久?这半日猛攻,他起码已经折损了超过五千人,这样的攻势,他们撑不到一天。”

若是到时实在还攻不破,那就从围唐营的那五万人马里,再抽调一二万补上去,他就不信,唐人还能撑的住。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倒是肚子饿了。

“去取酥油茶来,再烤一只羊来,快点。”一名军官喊道,马上有人下去准备了。

日头偏西,激战之声未停。

打至此时,两军都已经是有些机械般的在厮杀了。

那条二十里的阵线上,遍地尸体,硬是堆起了一座尸堆长城。

突然,左右一片喧嚣之声沸起。

整个战场上的人都不由的往那边看去。

却原来是伏允手下一位名王,率部突破了慕容顺的左翼一军防线,他们硬生生的把左翼七军的一军军阵击穿,撕开了道血口。

无数吐谷浑兵兴奋的大叫着顺着缺口冲了进去。

中军帅旗下,慕容顺惊的面无人色。

柴绍微微皱眉,手中琵琶却没停止。

金甲里的张超忍不住问,“霍国公,还不调梁军使吗?”

柴绍头也没回,“慕容将军,你亲自过去,带你的亲兵和左军驻队夺回防线。”

慕容顺苍白着脸起身,“末将听令。”

“不调梁军使?”张超还在问。

柴绍终于回头,“各军都有战队有驻队,驻队本就是为这种情况做准备的,现在吐谷浑人还只是刚杀开了一道口子,哪用的着就派出梁建方?好好看着,少说话多看,对你有好处的。”

柴绍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身为秦琅的家将,跟在他身边,难道整天只做些拉皮条找女人的事?就没有跟他学过半点行军布阵用兵打仗的真本事?”

张超在金盔里铁甲摭面,可依然被这番话呛的满面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他在秦琅身边时间不长,可当然也看着秦琅如何指挥决策,如何运筹帷幄的,但是看是一回事,真打起来是一回事,遇到这种关键的时候,就不由的有些脑子发慌,跟不上来,也沉不住气。

战场上,慕容顺带着亲兵策马赶往左翼,他还在半路,那边缺口后已经有那军的驻队发起反击。

这左翼虽是以慕容顺的吐谷浑降兵为主,可也完全是唐军的行营编制,是战时编制打法,交战时不仅用的唐军战阵,而且也还有战队和驻队。

驻队就是预备队,这些预备队数量还不少。

一直休息的预备队猛然发力,他们甚至直接骑着马从林中往山下冲,那个撕开的缺口猛的就被突然杀出的预备军堵塞。

他们马撞枪刺刀砍弓射,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加速冲撞过来,一个个吐谷浑兵被冲的飞起。

洪流逆转。

涌入缺口的几百吐谷浑军,很快就被驻军杀倒,后面的吐谷浑军也被赶了下去。

缺口随后被堵死,军阵被撕口,这处守军死伤惨重,可依然还是又守住了。慕容顺也赶到,抽调驻队填补缺口,加强防线。

后面的吐谷浑军再次发起猛攻,可却已经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了。

山上,唐军发出阵阵欢呼,都长松口气。

借着这股士气高涨,防线上的各路唐军打出了一波猛烈的反击,把吐谷浑军杀的丢盔弃甲,又把阵线推回到了开战之时。

汗旗之下。

伏允抽刀把刚送上来的烤羊给砍的稀烂,酥油茶也踢翻了。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稳住。

“再调三千人给他,再攻!”

“大汗,再调三千人,那大汗身边就只剩下两千人了。”

“那又如何,难不成唐人还能从山上飞到我这里来不成?快去传令!”

又三千骑调走,往防线上杀去。

伏允看着有些孤零的身边,想了想,还是派人向身后二十里的大营传令,抽调一万人马过来,加强护卫,也充当预备队,万一前面再打不开,也能再次增兵。

·······

“伏允身边只剩下了不多人马,他来这里调兵了,吐谷浑大营有些乱。”

“正是现在,传令,上马,向北杀出去,目标伏允老贼!”

刘兰成赤红着眼睛,一拳砸碎了望楼围楼的护栏,大声吼道。

营中,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三位年轻的将军,立马各率本部千骑,猛的向北杀去。

北门打开,三千骑打头阵,猛冲而出。

此时外面的吐谷浑营地,他们正在调动人马,准备去伏允旗下听令,谁料此时唐骑杀出营地。

三千骑一路猛冲,硬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杀破重围。

杀透吐谷浑的围困后,他们没有回头,目光直指着那面两千蕃骑护卫的汗旗。

刘兰成带着剩下的三千多骑,放弃大营,也紧随着杀出,所有的家当都不要了,牲畜、羽箭、粮草,全都扔下,他们猛冲而出。

拦路的吐谷浑人,多是留守看营的老弱,哪是这些突然爆发的猛人对手,一路被砍翻无数,生生的让他们杀穿营去。

六千多骑,如两支利箭一般,向着二十里外的伏允杀去。

身后,几万吐谷浑人被杀出大营后,惊惶失措,最后只能齐齐的跨上马,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整个野马滩上,出现了让人措不及防的一目。

伏允向北面战线上派出了九万八千骑,又向后方大营调一万人过来,结果这一万人没到,倒是被围困的近七千唐骑先杀破了吐谷浑围困,率先杀奔伏允而来。

二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支唐军会杀出来,更料不到的是,他们这么猛,几乎是抓住了大营留守调动时的防御缺口,一下子就杀了出来。

一点时间也没给伏允留。

伏允的十万大军,有九万八派到了前线,完全跟唐军犬牙交错的咬在了一起,想撤都一时撤不回来。

后面的五万老弱,围七千人,结果反被人间瞬间杀穿。

这种时候,也无法怪他们无能,谁叫本来十五万人的大营,现在只剩下了五万人,还尽是老弱,结果临时调动一万人,又使的大营的防守出现了巨大的破绽空隙,让唐人有机可乘。

伏允只能让亲兵连连挥动旗帜,试图从前线调兵回来,挡住这支疯狂的唐骑。

只是此时,兵马早就已经战成一团,哪是想撤就能撤的。

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三将不管不顾的一路猛催战马,直直的往伏允杀来。

伏允眼看前线的兵撤不及,只好派上最后的两千骑迎战上去,自己带着百余亲兵,准备绕偏逃回大营。

第604章 夺旗

两千伏允亲兵,却被三千唐骑一冲即溃。

年轻的刘仁轨三将,却是勇悍绝伦,他们面对着迎上来的蕃骑,没有半点退让躲避之意,就那样挟着马槊狠狠的撞了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军相撞,惨叫连连。

一瞬间,双方无数的骑士落马倒下。

可刘仁轨没有管这些,只顾继续向前杀进,身边的旗手高高举着他的将旗,紧随其后,引领着唐骑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几乎都只是一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骑杀穿伏允亲军,却看到伏允的汗旗由百骑护着从一边向南跑了。

“别让老贼跑了,随我来,斩将夺旗,封妻荫子!”刘仁轨高喊,这位曾经在李绩麾下做过参军的刘胖子,曾经也参与过长安勤王,那一次,有幸见过皇帝,还拔在秦琅麾下效力过一小段时间。

自那以后,刘胖子干脆就弃笔投戎,不再愿意做文职了,他要当个将军。

上次分兵,没能分到北路军秦琅麾下,刘胖子还很失落,这段时间来,疲惫万分,却丝毫战功都没,最后还被蕃人围困,积压许久的郁闷,此时被释放出来,化做了猛烈的杀意。

根本不管身后的那被杀穿的吐谷浑骑兵又追了上来,刘仁轨只盯着那面汗旗,汗旗在那,伏允老贼必然也在那。

“杀!”

“休放伏允老贼逃了!”

擒王斩旗的功劳是巨大的,谁也不想放过,若有幸真能擒可汗斩汗旗,不说加勋上柱国,捞个五转六转肯定有的。

骑兵如打了鸡血一般的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紧追不舍。

伏允也没有料到,打了半天,又让唐军抓到了一线机会,就这么一丝的机会,他们都能逆风翻盘。

刘兰成追在刘仁轨他们后面,一路杀了过来,对着那两千败兵,又是一通砍瓜切菜似的猛杀,彻底将他们杀溃。

“将军,刘都尉他们追伏允老贼去了,我们要追吗?”

老刘甩了甩手里的陌刀,一个明经出身的读书人,却偏爱提巨大的丈八陌刀砍人,他瞧了瞧那边,又看了看北面。

“伏允老贼就交给刘仁轨他们追去,我们向北杀,捅那些该死的吐谷浑人的腚!”

“捅死他们!”

三千来骑,嗷嗷叫的继续向北杀去。

尊王慕容承为了太子之位,还在拼命的率部冲杀,一次次的冲击,一次次被击退,那山坡都已经为鲜血浸染湿透,踩在上面直打滑,越发加剧了进攻的困难。

遍地的尸体,也被唐军直接拿来垒起了羊马墙,以抵挡进攻。

刘兰成率领着三千余骑,突然自后面杀到,猛的捅了他们的菊花。老刘甚至让士兵们一边猛冲,一边高喊着已生擒伏允老贼。

弃械免死等等口号。

攻势已疲的尊王所部,遭此背后一击,瞬间崩溃。

许多人开始转身而逃。

细封存义气喘吁吁,趁势又夺回了失去的防线,把阵线再推到前面。

帅旗下,柴绍也停止了弹琴。

梁建方再次过来请令出战。

仗打了快一天,梁建方的两千精骑,一直没得到出击允许,一直在养精蓄锐,早就按捺不住了。

“好,你率骑杀下山去,汇合刘兰成所部,去吧。”

几万吐谷浑人正向北冲来,马上就到。

这种时候,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变化,就看谁能抢占先机。

梁建方策马奔回后方,大喊,“举旗,随我冲!”

两千养精蓄锐以久的陇右精骑,猛的杀了出来。

一面红旗在前面高高飘扬,战马从林中奔出,从山上俯冲而下,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防线上的唐军纷纷让路。

挡在他们面前的吐谷浑军,都遭受不住如此猛冲,被一路冲的东跌西倒,硬生生的被唐骑冲出几条大口子。

两面红旗汇聚,两支唐骑汇合。

刘兰成陌生一甩,“跟我来!”

骑兵勇猛之处就在于跑起来,刘兰成没有停下来,停下来这几千人马很快就会被淹没,可跑起来,几千骑却会有雷霆之势,就是数万人有时也挡不住。

柴绍看着越奔越近的几万留守吐谷浑人,扔掉琵琶,起身。

“击鼓,吹角,全军反击的时候到了,所有的驻队一起上。”

柴绍扭头对披着金甲的张超道,“有胆子冲锋吗?”

张超恼怒道,“当然敢。”

“那就好,冲锋吧!”

柴绍翻身上马。

大纛前倾,全军出击。

柴绍已经孤注一掷,准备借助契机,一拼到底。

战机就是这么转瞬即逝,柴绍没有犹豫,身为大将,就得有当机立断的果决。

二十里战线上,起码还有**万的吐谷浑军,但随着伏允的落荒而逃,随着刘兰成的骑兵背后杀到,吐谷浑军已经动摇了。

这是最难得的战机。

“冲冲冲!”

大纛往前移动,身披金甲的唐军主帅也策马前奔,柴绍带着自己的亲兵也杀下了山。

刘兰成和梁建方的两支骑兵合在一起,成为反击复仇矛头,由左向右狠狠的横扫过去,而柴绍也带着人马杀下山来,紧随其后。

这支复仇之矛也越来越粗壮,攻势也越来越猛。

刘审礼和王孝杰二将战场上调了个头,不再继续去追逐伏允,他们把这个功劳让给了刘仁轨,率领着麾下近二千骑,杀了个回马枪,拦腰狠狠的杀进了老营赶来的几万吐谷浑人中。

这些老营留守,虽然人多势众,可实际战力不高,此时也没有什么指挥,一窝蜂似的赶过来救援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

气势。

战场上此时唐军的气势一时无俩,而吐谷浑军却混乱无比。

有人见伏允败逃,也立即转身后撤,有人却还在继续猛攻,有人在左右观望,攻势停歇·····

唐军如下山猛虎,已经动了起来。

借着这股巨大的士气,唐军开始席卷战场。

一支又一支吐谷浑人溃败,因为登山进攻,许多人先前还弃马步战,战马被留在后方,由少数战士看守,结果刘兰成和梁建方为首的数千骑兵,最先就席卷了这些看马战士和后方战马。

许多退下来的吐谷浑兵,发现没了战马。

他们站在那平坦开阔的山脚下草地上,却成了唐骑最好的攻击目标。

一支又一支吐谷浑支崩溃了。

崩溃还在继续。

尊王慕容承看的咬牙切齿,他是最后下令撤退的。

刚撤下来,就遇到了杀过来的刘兰成、刘审礼、王孝杰、柴绍诸将,他还看到了大哥慕容顺,以及那面大纛下的金甲秦琅。

红了眼的慕容承纵马就迎头冲了上来。

这位年轻的二太子,想要凭一已之力挽救颓势,甚至想要砍下唐军主帅秦琅的脑袋,夺下唐军帅旗。

他想做个盖世英雄,想做未来的吐谷浑大汗。

他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面帅旗,盯着旗下那个金甲将军,杀了他,自己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唐军就将崩溃。

忽然,一箭袭来。

尊王肩膀中箭,栽落马下。

亲兵扑上去,赶紧将尊王扶上马,此时再也没有人去继续完成尊王的挽天倾计划了,亲兵们护卫着受伤摔晕的尊王直接调头就跑,根本不去想什么杀秦琅夺帅旗败唐军这些。

尊王中箭,大旗调头。

他部下的人马,也立即跟着狼狈而逃,四下溃散。

骑兵轰隆,铁蹄践踏。

山上的一支支唐军,已经跳上了战马,从山下接二连三的俯冲下来。

万马奔腾,山崩地裂。

其势已成,无人可逆。

整个二十里的北面战线,吐谷浑军山崩地裂一般的溃败,四散而逃,那五万赶来的救兵,还没与他们汇合一起,就已经被唐骑杀穿冲散,也转头加入溃散队伍之中。

唐军四处冲杀,在那几万亩的大草场上,无情的碾压着他们。

刘兰成此时也才终于可以有喘息之机,他兜马来到帅旗之下,在马上向秦琅行礼,“老刘多谢卫公相救。”

金盔上的面甲掀开,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拜见刘将军。”

“你是谁?”

“我是卫公家将张超。”

“卫公呢?”

柴绍策马赶到,瞥了眼张超,“谁让你把面甲掀开的,赶紧放下。”

“这是?”刘兰成不解,难不成卫国公秦琅受伤或战死了,现在秘不发丧,故意让他的亲兵冒充,以免动摇军心。“卫公怎么了?”他赶紧压低声音。

“刘公,卫公另有任务,暂不在此处,现在不及细说。刘公,我们还是赶紧乘胜扫荡蕃贼,莫要错失如此良机。其它事,回头再说吧。”

刘兰成稍稍心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十几万吐谷浑军溃散,在数万亩的草场上奔逃,而数万的唐军则纵马四处追杀。

天黑前,一路追杀四十余里,一直杀到了南面的温泉河谷前。

天柱王派兵过河接应败兵,退到台下河谷。

眼看天色渐黑,而天柱王在野马滩上的兵也军阵齐整,兵马众多,追至此处的唐军也没敢再追,纷纷停下整军列阵。

传令骑兵四处奔走,传主帅将令,退后十里,在台东南安营扎寨,依山背水立营。

相距十里东南角上的野马台上,依然被天柱王大军团团围困的程咬金所部,白天也几乎全程目堵了北面的战事,虽然隔的远看不太真切,但也还是看到了这场激战,也看到了唐军的最终胜利。

此时仅相距十里,程咬金薛万彻等已经能站在台上看到唐营的那面大纛旗了。

“三郎果然了得,这仗赢的漂亮。”

老程惊叹。

白天北面激战的时候,老程也顶盔贯甲,发动了几波试探性的突围,虽然每次都只是佯攻,但也确实牵制了天柱王的注意力。

薛万彻在一边无语,他的腿伤此时还未全好,走路依然一瘸一拐,想起自己先前败的狼狈不堪,而今日人家秦三郎却胜的如此豪武,真是羞愧万分。

倒是薛万均忧心忡忡。

“今日卫国公虽然大胜,还解了刘将军之围,可是细细思量,这也是伏允老贼轻敌之下才败的,天柱王也是一时大意,没有及时派兵增援。可就算如此,伏允的这十五万人马,今日也还只是折了二三停,其它的有天柱王接应收拢,其实也大多保全,只是丢了营地,折损了许多粮草牲畜而已。”

“而天柱王的十万主力,更是一兵未折,这么一算,蕃贼依然有超过二十万众。卫公与老刘合兵,经此一战后,抛去伤亡,估计也就三万不到,今日伤亡也重,再战,亦是敌众我寡。”

这话有些破坏气氛,可却是事实。

今日唐军胜利,其实也只能算是惨胜,毕竟有天柱王十万大军在侧,唐军虽败伏允军,却未能歼灭多少,溃而不灭,敌人有大军接应,聚拢休整,便又重新恢复。

反倒是唐军,经此一战,伤亡不小。

关键是吐谷浑还围着程咬金他们这七千人马,这是个大麻烦,他们攻唐之必救,唐军想撤都不行。

可想打,也不好打。

这一战,伏允大意,天柱王轻敌,可吃了这么大亏后,还想有今日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老程一时也愁眉苦脸,老程一生征战,从当年隋乱时,散家财以招募骁勇子弟组建乡团,到后来主动上瓦岗投奔,再到后来瓦岗兵败后被迫降于王世充,再到劝说秦琼弃王世充归唐,老程这一生,虽然平时表现的大大咧咧的似个浑人夯货。

可实际上老程读的书可不少,心思精细着呢。一次又一次关键时刻,老程都没慌过乱过。玄武门之变前,他可没少跟李世民劝谏先发制人。

这一次,确实是有些狼狈了。

“大家也别一副死了老子娘似的愁眉苦脸样了,不管怎么说,今日我唐军大胜,所以我们都该庆贺,虽然这胜仗不是我们打的,可也是我们大唐的胜利。传令下去,燃平安烟,杀牛宰羊,弟兄们饱餐,无美酒便以茶水代酒,痛饮相贺!”老程懒得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先庆贺一番,提升下士气再说。

第605章 乌海

出大非川往西南而行,过积石山西,前面豁然开朗,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一望无际。

侦骑回报,“前面就是苦海。”

苦海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湖,湖水苦涩,秦琅的地图上,这里被标注为列谟海,而他自己在旁边加了个拼音注释豆措湖。

不大的苦海湖南边,却有一座小土城,乌海城。这是吐谷浑天柱王三部之一的乌海部的领地,也是他们过冬的草场。每到初冬是,他们就会赶着牦牛、羊和马匹等前来过冬,一直到次年的六月夏天时,才迁转到夏秋草场去。

这里依着积石山脉西侧,背风温暖,尤其是附近还有暖泉。

此时已入夏,本来牧人们要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迁移,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是忙碌的时候,转移草场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相当于是一次大搬家,只是今年这个时候,牦牛们依然悠闲自在的在湖边上吃草,羊群遍野都慢。

青壮男子都已经受召出征,草原上只有妇人和老人儿童留守,一些年轻的妇人和少年也随着丈夫和父亲出征,使的留守的老弱十分辛苦,牛羊要赶出去放牧,牛奶羊奶一天要挤三遍,挤回来的奶还要打酥油,天气好还得去草原上翻牛粪,把晒干的干粪背回家。甚至早早的,还要去远处河边背水回家。

沉重的担子一下子就全压到了留守的老弱肩上,好在天柱王乌海部向来强盛,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奴隶。

奴隶多是以汉人为主,也有一些小羌和吐蕃人,因为在跟汉人打仗,所以奴隶们大都被留在家中帮忙干活,活太多干不过来,奴隶们时不时的被鞭打。

几名汉人奴隶在湖边牧羊,悄悄的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了吗,汉家在赤水源大败。”

“你从哪听的,不是说汉家在赤水源大胜吗?”

“先前是胜了一仗不假,后面还又胜了一仗,前后斩杀了该死的蕃贼八千多部众,俘虏牛羊数万,可是后来轻敌冒进,在暖泉河谷被围住,统军的听说是姓薛的兄弟俩,大败,五千人马几乎尽没,又得一姓程的将军率五千人马来援,结果还是被击溃,一路逃到赤水源附近,现在被困在野马台上,只怕也撑不住多少日子了。”

几名奴隶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昨晚在主人帐篷里做事,恰好见到主人父亲回家来,他在温泉谷受了伤,断了一条胳膊,于是被送回来了,他喝着马奶酒,在那里吹嘘他是多了得呢,还说我们汉军这回要被全歼。”

“听说蕃人擒了有上千的伤兵,不少已经分赏给了那些蕃兵做奴隶了。”

“那我们怎么没看到有俘虏送来?”

“俘虏肯定要稍后送来的。”

几个汉家奴一时都沉默起来,之前听闻汉军深入,大家都以为说能够获救,谁料到上次汉军深入仅是讨伐党项,击败了党项诸部,将他们招降后,便带着党项诸部的头人和一些子弟,另外将诸部中的汉家奴解救,便撤离了。

其实上一次秦琼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可终究是没来。

这次又听说来了一支汉军,都打到赤水源了,还打了大胜仗,大家心里暗暗高兴,奴隶们之间悄悄传递消息,谁知道却又大败了。

这些奴隶们因各种原因沦落蕃地,多数还是因战乱被掠的,有些还曾是边军士兵。

“我们这辈子还能再回到中原故乡吗?”

有人垂头丧气。

一个粗壮的汉子道,“肯定能,上次秦琼大将军能够横扫党项,迫降三十余万众,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唐的实力已经很强大了,就算这次失利,可很快也会再次征讨,到时一定能击败丑蕃,将我等汉家子民救回去。”

苦海里,一群天鹅在嬉戏,还有一群黑颈鹤也在戏水。

青青的草原,碧绿的湖水,还有蓝天白云,在这里呆久了,也渐习惯了这里的寒瘴,甚至开始喜欢这里的风景,只是风景再美,也是异乡。

每个汉家奴,都无时无刻的不想逃回去。

可是在这里想逃回中原,几乎是难比登天,也有许多人尝试过,可没有一个能逃回去的。

苦海湖往南数十里,有一处险要峡口,名为花石峡,这处峡谷以出花石得名,但更是一个交通要道,是通往党项河口的必经之地,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又是两山夹一峡。故此乌海部的酋长的土城,其实设在苦海南面数十里的这处峡口。

因这座小城,使的这里还成为了方圆数百里的一处重要蕃人交易地点,过去,许多汉商也会贩货前来,而吐蕃、苏毗、甚至泥婆罗的商人,也经此往中原去贸易,故此使的这处高原小城,还成了一座难得的城池,常年兴盛,不像寻常的牧人或地,四季流动无常。

夜色下,一支唐军悄然而至。

这支人马正是秦琅所统领的,从北面出发,长途奔袭四百里,一路杀到了此处。

秦琅的目标,正是这座背倚大花石山而立的乌海城。

与柴绍分兵,秦琅统中军精锐长途来此,没有去救援野马滩的程咬金他们,也是自有深意。

“乌海城只是一座小城,依山而建,有一个大土围子,跟伏俟城类似,但没有那么大,城里没多少兵。”

斥候向秦琅报告,乌海部的青壮都随天柱王去赤水源了,本来留守的只是些老弱了。乌海城虽有一座城,可跟伏俟城一样,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城市居民,里面的市集,也是半月才开一次,只有在市集的那三天,乌海才会比较热闹。

平时,也就是酋长和他的家眷们在里面居住,这相当于是一座豪华的牧人帐篷,土围墙,就是座豪华点的羊圈牛栏。

更多的牧人,依然还是散布在周边放牛牧羊,逐水草而居的。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不过还是让大家都松口气。

这一路奔来,寒瘴反应越来越厉害,大家也是多感不适,若是再遇重兵把守的坚城,这可就是要了命了。

简单的做了个布置,四面围攻。

潜伏在城外不远,略做休整,恢复了些体力后,唐军发起了突袭。

席君买和长孙冲率领着右虞候军率领猛冲,而段志玄、张士贵等率领的其它诸军,也随即发起突袭。

唯有秦琅率领的中军,做为全军总预备队,也负责拦网拦截逃跑之敌。

夜色下,那高大的裸露石头的花石山若隐若现。

狗叫马嘶,乌海城一片混乱。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唐军便拿下了这座小城。

一个漏网之敌都没有逃出去,在秦琅这里全拦下来了。

各部清点战果,城中总共也就几百人,遇到的抵抗很微弱,几乎是瞬间拿下,前后也就斩杀了几十人,然后就俘虏了其它人,控制了土城。

灯火燃起,秦琅检视着这座小土城,空荡荡的一个大土围子,也分成了东西城和西内城三部份,房屋也没有几所像样的。

俘获的人口,也尽是老的老弱的弱,没见到几个青壮。

拓跋思头的弟弟,拓跋思安告诉秦琅,从这里往南二百里,便是他们党项拓跋家的河口营地了。

不过秦琅此行又不是去党项,对这个消息也没怎么在意。

他手里把玩着路上捡的几块红色花石,眼睛却盯着自己面前的地图。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整,饱餐一顿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天亮出发。”

段志玄几将过来,“此处需要留守吗?”

“当然,要不然我为何特意多跑这么远,这里很关键。”秦琅敲了敲地图上乌海的位置,“此处险要,交通要道,我需要一位大将在此镇守,段公、张公,你们二位谁愿留守?”

二人都不想留守这小地方,都更想去赤水源大战。

“杀鸡何用牛刀?”张士贵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段志玄也不吭声。

秦琅见状,把目光转向其它诸将,高侃高甄生席君买,这是自己麾下心腹大将,留他们倒是放心。

“宣帅,我愿留守。”

最后还是高侃主动站了出来。

秦琅满意的点头,留下来可能立功的机会不大,肯站出来的都还是比较高风亮节的,这样的属下秦琅自然是很喜欢的。

“好,那就由高侃留守乌海城,我再拔拓跋思安、长孙冲,以及郭待封郭待诏兄弟俩留下协助。我给你三千人马留守此处,拓跋思安!”

“末将在。”

“你立即赶回河口,马上从拓跋部征召人马回来助守,我不需要你能征召多少大军,但必须得快,三天之内,能带回多少是多少,明白吗?”

拓跋思头精神一振,“明白。”

“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到时起码不少你一个刺史之职。”

拓跋思头当下拍着胸脯重重起誓,起码要带回三五千人马,否则到时拧下头来给卫公当球踢。

“我不要你的人头当球踢,三天内,也不强求你三千还是五千,哪怕你只能带回三百五百也没有关系,关键是不能耽误时间,明白吗?”

第606章 衔枚

秦琅一再强调时间。

时间宝贵,他长途奔袭乌海,就是要封堵花石峡这个交通要道。

部署好留守人马后,秦琅也就解散军议,大家各自去休息。

士兵们杀牛宰羊的,饮马喂食的,也有开始加固城防的,摸着黑干活。

一路奔来,都十分辛苦,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宣帅,俘虏里有人自称是汉家子民,是被掳来为奴的,想见一见宣帅。”亲军校尉阿史那忠进来报告。

听说有汉家奴,秦琅还是打起精神,随着赶到俘虏营里。

东城,原来用来做露天交易处,也是平时的圈羊处,此时关押着数百俘虏,秦琅到来时,约摸百余自称汉家人的奴隶被安排到另一边。

看到秦琅进来,这些人都激动的跪下哭泣,一个个声称自己家乡何处,哪年因何而来。

“记下来,把同胞乡亲们的家乡等都记下来。”秦琅指示身边的参军们。

看着这些人身着破烂的羊皮袍子,一个个晒的皮糙肉烂的,衣着打扮,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汉家模样,可他们口里说出的话,却是地道乡音。

也有些人因为来的太久了,常年没有机会说汉话,说出来的汉话已经很怪异了,一问,有些人居然是从隋朝时就被掳来的。

多是陇右河西和剑南的边民们,也有部份是关中等地,但也多是在边地被掳的,有农夫有商贩,也有边军士兵。

最久的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年,有的人更是被碾转贩卖多次,看见中原来的这些唐军们,一个个铠甲披身,威武强壮,他们只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安全,抱着唐军眼泪留个不停。

此情此景,秦琅不是头一次见,在北地,在西疆,甚至是在岭南,他也经历过多次了,但是再次遇上,还是被这气氛所感染,鼻子忍不住发酸。

战争带来的是巨大的苦难,尤其是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不管是交战哪方,不管谁胜谁负,其实百姓都是受伤最重的那些人。

战争没有胜利者。

秦琅在外界看来是一个强硬主战派,对待四夷诸蕃,动不动就喊打,要武力解决,这并不是他真的就如何好战,只是他太明白混乱动荡的边疆,会带来持续不断的苦难,这才想要以武力结束这种边乱。

“快去取衣袍、汤肉来。”

陇右军取来了缴获的干净的衣袍,可这些人却捧着衣袍不肯穿,“秦相公,这些乃是羌戎的左衽胡袍,我等穿了多年了,如今一日也不想再穿了,能否借我们一身汉家右衽衣袍?”

一名年迈干瘦的老者请求。

“好。”

这个请求让人无法拒绝。

陇右唐军们,纷纷拿出自己携带的备用军袍。

秦琅也把自己的拿来,并亲自为这老者披上。

其它的陇右士兵们,也纷纷把自己的军袍给同袍们穿上。

在中原,军民很难达到这样的鱼水之情,可在异国他乡,远征的陇右士兵,和刚被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却亲如兄弟。

老者穿上秦琅的军袍,激动的哽噎抽泣起来,他扯散胡乱绑着头发的发带,认真的想要重新绑起发髻。

“我来帮你。”

秦琅帮老汉,把那剪断披散的索头断发抓起来,勉强绑了一个发髻,又让人取来一顶幞头,替老汉戴上。

老汉穿着秦琅的缺胯圆领袍衫,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站在那里,对着一盆水打量了许久,几乎没认出这就是自己来。

“没想到,我刘贵有朝一日,还能重新恢复汉家衣冠,呜呜呜,就是今日便死也值了。”

一个年轻的汉子摸着自己身上的军袍,忽然跪倒在秦琅面前,“张宝生跪求秦相公收录军中,愿为军前效死!”

数名年轻奴隶也一起跪下,请求加入军中。

“我等不求府兵身份,只求能有机会充当马前卒,斩杀虏蛮,复仇雪恨。”

一个又一个都跪下了,连那老者也跪下了,就连那些妇人也都跪下喊着要加入军中复仇。

“大军明日又要开拔,将赶往赤水源救援友军,不方便带上你们。不过我留下一军镇守乌海,以封堵蕃贼退路,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你们便留下一起守乌海城,如何?等我大将凯旋,那时接你们一起重返故园。”

老者告诉秦琅,这附近部落还有许多汉家子民沦为蕃人奴隶,能不能请秦琅出兵解救。

“我们要先去赤水源,等我们回来后,会将他们都解救出来的。”

时间紧迫,秦琅不可能在这里多呆,前线救急如救火。

这次也是冒险分兵迂回,他都不知道柴绍能不能撑住场面,更不知道刘兰成、程咬金他们守不守的住。

天一亮,秦琅留下三千人马给高侃,然后便带着人马匆匆北返,北返二十里,然后往东南行八十里,然后折向北进入积石山北麓的温泉河上游河谷,沿河谷小道向东北而行。

这一路道路难行,秦琅等只能抛弃辎重,尽量轻装而行。

可速度却始终提不起来。

二百里路,走了三天三夜。

前方终于豁然开朗,却是已经进入了温泉河谷的主干,几条支流汇入的温泉河谷顿时开阔平坦起来。

“前方还有一百二十里,便汇入黄河了,河口处便是野马台。天柱王的十万大军,还有伏允的十五万大军,就在那里。”

秦琅举目远眺,河水涛涛,雾汽袅袅,两侧雪峰皑皑。

河谷两边有许多温泉,可此时却没有时间去享受泡一泡了。

“薛万彻就是在这温泉河谷遇伏兵败的吧,战场在哪?”

“前方三十里处。”

“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多派轻骑侦察,当心别再步了薛万彻的后路,让天柱王给埋伏了。”

段志玄看着前方,“薛万彻也是轻敌大意才会被伏,柴绍此时打着卫公你的帅旗早就出现在野马滩北,伏允老贼和天柱王也绝对料不到我们其实迂回一大圈,跑到他们身后来了。”

“不要轻敌,谁能保证天柱王就真的不知道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现在起,放缓行军速度,大家尽量保持体力,以战斗准备随时迎敌。”

秦琅不敢大意,他此时手里仅有八千骑,其中真正的骑兵只三千,五千是骑马步兵。中军两万人马,乌海留了三千,又还有九千因为赶着辎重等在后面还没跟上来。

就这八千骑,就算绕后迂回出其不意,可说正面刚二十五万大军是不可能的,这是一支奇兵,只有出其不意的关键一击才能起到最大作用。

保持隐秘是最重要的,一旦暴露,其实这几百里路就白绕了不说,还可能要被天柱王给反包围吃掉。

一百二十里路,接下来每一里都是关键。

秦琅下令放慢速度行军,每走二十里就停下来休整一刻钟。

一百二十里路,若是正常急行军,小半天就能杀到。

可秦琅硬是走了一天一夜,走走停停,斥骑更是撒出去无数,每过一个河口,每遇一个山谷,都要仔细的去搜检一番。

最后的几十里,更是特意安排了晚上行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悄的摸黑前进。

离河口只有十余里时,阿史那忠回来了,他带来了数名俘虏,这是他们凭仗着高超的骑术,摸到天柱王大营外围,把巡哨的天柱部哨兵给捉了舌头。

“卫公,我们得到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阿史那忠迫不及待的赶来,兴奋的大喊。

秦琅听完了阿史那忠从舌头那里审问来的消息,都几乎是不敢相信。

他还在担心柴绍能不能撑的住场面,拖延到他的到来,可谁知道,柴绍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

以三万之兵,虚张声势冒充五六万军,倚山结阵,硬刚伏允十万大军,结果不但撑住了还赢了,赢的那么漂亮。

虽然那舌头知道的数字也不是那么准确,只有一个大概,可这个大概就足够了。

起码秦琅现在知道,柴绍几天前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伏允大败,折损了超过两万人马,而柴绍解了刘兰成之围,两支唐军汇合,现在已经在距程咬金被困的野马台北十里处的山下扎营。

天柱王依然还在包围野马台,伏允运气较好,战场上丢下军队逃跑,被刘仁轨差点就追上了,可最后他硬是把汗旗大纛都给舍弃了,还把自己的宝甲让给亲兵穿上吸引追兵,自己成功逃脱。

刘仁轨夺得了伏允的汗旗和他的金甲而还。

那战,据说唐军折损了有一万多人。

之后双方在野马台下,也交手了几次,不过都是试探性的进攻,因为柴绍一直是打着秦琅的旗号,张超也一直披着秦琅的金甲坐镇中军,柴绍又一直倚山列阵,不肯轻易的跟吐谷浑军在宽阔平坦的野马滩上决战,故此天柱王引诱了几次不成后,双方暂时还是呈对峙状态。

每日只是游骑往来追逐。

秦琅赶紧召来诸军。

大家听完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一度怀疑是假消息。

第607章 开花

秦琅抬头望天。

天空晦暗不明,启民星已经升起。

“天快亮了。”

秦琅道。

段志玄诸将也都点头,“这应当是四更天了吧?”

张士贵说,“这时候,正是人最熟睡的时候,吐谷浑人估计也都在做梦呢。”

“正是突袭的好时候。”

几人都是用兵高手,经验丰富,袭营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上半夜袭营对方防备较强,而下半夜,尤其是快天亮时,防备较小。

这时是一天最好睡的时候,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天即将明亮,一般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偷袭。因为这时留给偷袭者的时间极短,若不能迅速建功,天一旦明亮,那么就不容易制造混乱了。

毕竟夜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以乱取胜。故意制造混乱,尤其是可以虚张声势,还可以混淆视听,让人摸不清偷袭者进攻的方向、数量等。

可用兵嘛,都是虚虚实实的。

擅用兵者,从来不走寻常路。

“是否先通知柴大将军?”

秦琅摇摇头,“现在情况,我们跟他们不但隔着二十多万吐谷浑军,而且还隔着条温泉河,更别说温泉河与野马滩之间,还有一道陡峭的山壁。”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单独出击。

柴绍和刘兰成等也都是大将,这边若发起突袭,那边应当也会很快发现,他们应当知道要如何做。

秦琅在地上迅速画了副简单的吐谷浑军驻防图,拿了几块石摆上示意。

这是温泉河,约十丈宽,水流还算平缓,可水很深。

这里是西大滩,这里是东大滩。

两滩都是东邻黄河,然后两滩中间隔着一条十余丈宽的温泉河。

两滩的西面,是两片高高的台地,西大滩的东面便是野马滩台地。

秦琅把手上得到的情报综合起来,画起了简易地图,倒是一目了然,清晰明了。

“现在东大滩上驻扎的是伏允的兵马,约十三万多人,上次野马滩之战,他折损了约两万人,虽然损失的人马不多,可也是士气大跌,不得不撤到大东滩上休整,缩到了天柱王的背后。”

“顺便说一句,这大东滩也就是上次薛万彻大败吐谷浑五千人马的地方。”

大东滩和大西滩之间,有一座浮桥相连。

而大西滩上又有一片斜坡可连接野马滩,天柱王的军队分为两部,一部在野马滩上东南角,围困位于此处的野马台的程咬金军,另一部则位于野马滩下的大西滩,两部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把上野马滩之路给控制在手。

阿史那忠上前,在秦琅面前说了几句话。

“哦,最新消息,更正下地图。大西滩上野马滩的路,其实是在西面,正好在伏允和天柱王两军间的浮桥边上。上野马滩的路,十分曲折,约有十五里左右。”

这个最新的情报很重要。

原来秦琅以为上滩之路是在天柱王大西滩营中,谁知其实是在河口北岸内侧,天柱王野马滩和大西滩上两军,看似挨在一起,可实际上顺为野台滩东南侧的那段突起峭壁,使的上滩之路,其实是在东南角偏内侧,这意味着天柱王在河口北侧突出的大西滩所部,要上滩还得先狭窄的河口北岸一段,才能到达路口。

“诸位,你们看到这里没有,就是这段连接两滩的温泉河浮桥,便显得至关重要了。如果我们能够控制住这段浮桥,就不仅能够分隔伏允和天柱王两岸人马,而且守住浮桥北岸,就还能把天柱王西大滩和野马滩上的兵马分隔出来,尤其是能控制住上下野马滩的这条必经之路。”

段志玄和张士贵诸将一听,都是精神齐振。

“只有一座浮桥相连?”

“嗯,确实只有一座浮桥。”

段志玄盯着那地图看了许久,一座浮桥,一条上下滩的道路,实际上就把二十三万余众的吐谷浑部众分为了三部。

野马滩、大东滩、大西滩。

“这个浮桥的位置,似乎也有点特别。”张士贵指着那浮桥,“这位置卫公是随手所划,还是确实就在两滩西边?”

秦琅特意叫来阿史那忠询问,得到他肯定答复。

“浮桥确实就在两滩最西面,也就是在河口最狭窄之处,估计当初在这里搭浮桥,也是看中浮桥北面正好直对上滩之路,且这里最窄。”

张士贵兴奋的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天助我们。若是这浮桥搭在两滩中间位置,那我们想抢占浮桥,不得先杀穿伏允营,就算突袭能控制南端,可北端也未必就能再夺下来。现在好了,在最西面,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抢占溪桥南岸,再一个冲锋,还能把北岸抢下来,顺便把上下野马滩的南路口控制起来。”

段志玄瞧来瞧去,确实是这样。

“这处节点很关键,不过问题是,我们只有八千人马,一头扎进这吐谷浑三营正中要害,他们必然全力反扑,三面合围,那咱们能守的住吗?”

这是一个问题,还很重要。

究竟是能中心开花,还是被三面合围,谁也无法确定。

“只要战事一起,我们撑个一二时辰,野台滩上不也还有数万我唐军将士?”秦琅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本来数百里迂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可能临到战时,又打退堂鼓。

段志玄提出一个保守的建议,“要不我们八千人马直冲过去,先渡过浮桥,不要管什么伏允什么天柱王,我们过桥后直接杀上野马滩,把路一堵,然后咱们两军先合围了天柱王在野马滩上围城的那七八万人马,先把他给围歼了,然后解了程咬金之围,合了柴绍刘兰成的兵,再冲下滩?”

这样做无疑能避免被三面合围在浮桥路口那处狭窄的位置。

“可是这样的话,就算我们能围歼野马滩上那几万吐谷浑军,下面这十几万人可就难了,他们若见势不妙,直接就跑,来个断臂求生,可就别想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围歼他们了。”张士贵道。

“卫公在乌海不是还留有三千人马拦截吗?”

“三千人马,怎么可能拦的住十几万人马?”

几员将领在争论不休。

秦琅抬起头,天色依然晦暗不明,但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高甄生听令。”

“末将在。”

“我给你一千骑,你给我抢先渡桥,把浮桥给我控制在手,还要把上野马滩的路给我堵起来,能做到吗?”

“一千骑少了点。”高甄生倒也实话实说。

“那我给你三千骑,守的住吗?”

“两千骑就够了。”

“好,就给你两千骑,你给我拿下浮桥,并控制住浮桥以及上野马滩的路口,守不住,提头来见。”

“席君买,我给你一千骑,你杀上野马滩,突袭野马台外的天柱王所部,记住,虚张声势,多放火箭,多带战鼓号角,把声势搞大一点,但切记不是莽撞突入敌营,你只有一千骑,不是真让你去踏破敌营的。”

“这样的任务,卫公随便换个人上就是了。”

秦琅瞪了他一眼,“我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吗?”

席君买赶紧挺胸抬头,“末将遵令!”

“剩下五千骑,由张士贵、段志玄诸将统领,都随我直捣伏允东大滩营地,伏允老贼所部刚遭逢新败,此时士气正弱,若我们突袭其营,必然大有机会。”

秦琅野心很大,根本不满足于只围歼野马滩上的天柱王一部。

起风了。

清凉的夏风顺着温泉河谷一路吹来,吹的人神清气爽。

休息了一会的唐军们,也都精神抖擞。

将士们互相检查装备。

吃饱喝足,水也放了,肠也清了,此时铁甲在身,铁兵在手,个个翻身上马。

刚才最后几十里,大家特意都骑的备马,此时换上休息已久的战马,人如虎马如龙。

最后十里。

“诸君,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大唐万胜!”

秦琅举槊高呼。

张士贵段志玄等都为这句激昂的诗句所震。

“诗仙终于又出仙句了!”数名参军事为这诗惊艳的目瞪口呆。

可秦琅却根本无心要秀这些,他一踢马腹,催马奔驰起来。

“不破楼兰终不还!”无数将士也策马紧随其后。

高甄生和席君马二将在前开路,秦琅与张士贵等紧随其后。

最后十里,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

“举火!”

无数火把打起,温泉河谷里瞬间升起一条火龙,蜿蜒向前。

火龙在河谷间疾速前进。

隆隆的马蹄声在河谷间回荡,声若雷霆。

正熟睡中的东大滩吐谷浑军,被这声音惊响。

“这是什么声音,山崩了吗?”

河曲之地,山多树少,经常发生山崩和泥石流,那些吐谷浑人还以为是山崩了。

当他们仓惶爬起来,却看到一条火龙正猛扑而来。

席君买带着他的一千骑,最先扑过来。

浮桥就在伏允营地的最东侧,所谓营地,其实既没有栅栏,也没有拒马,只是伏允从野马滩败退后,撤到东大滩上休整。

在这片长达十余里,宽达数里的巨大滩地草原上胡乱的扎下了无数帐篷,容下了十几万败兵。

十几万人,几乎把整个东大滩都给占满了,这里一堆,那里一群的。

浮桥南岸,反倒没多少人扎营,或许是嫌这路口吵,大多都让开了这里。

席君买一个疾冲,吐谷浑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成功的砍翻了南岸的一支巡哨,成功的纵马踏上了浮桥。

战马踩着浮桥一路奔到北岸,又是一通箭射刀砍,把还在懵逼中的北岸巡哨也给砍倒了。

高甄生的两千骑紧随其后冲到,五百人守住浮桥南岸,他带一千五百人冲过浮桥,留五百人守上滩路口,然后他带一千人,守在了浮桥北岸通往天柱王营地的路上。

“除非死绝,不放一个人过来!”高甄生吼道。

南岸,秦琅率领五千骑,分为三部,段志玄统领两千骑为左翼,张士贵统两千骑为右翼,秦琅统领千骑为中军,犹如三支利箭,狠狠的射进了伏允的东大滩营地。

他们犹如火龙喷出的三股火焰,猛的席卷向前!

第608章 灭此朝食

拂晓。

程咬金睡意全无的站在野马台上,远眺北方。

援军已至,还打了个大胜仗,可接下来的这数天,却再没有了什么动静。除了每日双方的游骑追逐哨战,双方都没有正面决战的意思。

老程也试探着想要突围下山,白天冲,晚上冲,半夜冲,各种方法都试过,可天柱王在山下守的跟个铁桶似的,在下山处是左一道壕沟右一道壕沟的挖,左一道栅栏右一道栅栏的围。

然后是拒马、陷坑、尖桩,后面还部了无数的弓箭手。

仅任他那七千人马,根本不可能冲破重围。

而北面十里外的来援秦琅,部署也有些让老程看不懂,居然也依山列阵,一直在挖壕沟树木栅,建望楼箭塔,搞的两边好像在比赛挖坑一样,却豪无要决战进攻之意。

老程有些迷糊了,看这模样,似乎在等。

可在等什么呢?

对面好几万人马了,上次战斗折了一万多,可也得了老刘数千,现在依然还有三万左右,这已经是一支生力军了,仅凭那天他们能硬是击败伏允十万之师的表现看,他们应当可以一战的。

难不成还有援军?

可援军在哪?

总不至于是等河西凉州李道宗的援兵吧?或是等剑南松州秦琼的援兵?

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边的情况,更不可能千里迢迢赶过来。

还是说那一战伤亡太大,秦三郎已经伤筋动骨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

相距仅十里,却被吐谷浑军隔绝不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程一天比一天担忧,孤军处于如此绝境,呆的越久,只怕越难全身而退了。

“火光!”

“大帅,西南火光!”

站在身后的亲兵突然大声的喊出声来,老程猛的回头,果然凭高远望,西南不远,火光大作。

“这是?”

“好像是从温泉河谷杀过来的骑兵,他们杀进伏允的东大滩了。”

“一支骑兵举火杀过了浮桥。”

“他们抢占了浮桥北岸。”

“有骑兵正在登山,往野马滩上来了。”

亲兵队长激动的喊道。

老程眯起眼睛,他都看到了,确实有一支兵马正杀奔而来。若只看火光,这起码有两万人马。不过黑夜里只凭火光也不能准确判断人数,懂兵法的将领夜袭的时候,一般都会虚张声势,多打火把,以免让敌人准确判断出数量。

虚虚实实,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从西南而来,沿温泉河谷来的,这是哪来的一支骑兵?看样子,这支兵马很精锐,他们攻势迅速,几乎是瞬间就夺取了那座重要的浮桥,甚至其前锋势不可挡的直接往野马滩台上冲过来了。

还有一支数量更大的兵马在直冲东大滩伏允的大营。

他在这高处,看的真切。

这哪来的兵?不可能是秦琅的北军啊,他们都已经在北边了。

西南,难不成是叔宝出兵了?从松州出兵,借道党项,从西南过来的?

一定是这样,此时最近的也就是叔宝的兵马了。

老程猛的一拍大腿,“赶紧传我命令,叔宝率大军杀到了,弟兄们都随我杀下山去接应。”

“还有,立即燃起烽火,提醒北边秦三郎和老刘他们,让他们也赶紧出兵接应,他奶奶的,终于到咱们反击的时候了。”

老程一边说,一边往营帐奔去。

号角响起,野马台上,七千人马早已经惊醒。

“随我来,杀!”

在亲兵的帮助下,迅速穿上铠甲的老程跳上马,一马当先就往台下冲。

此时别说下面是壕沟栅栏重围,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一样挡不了他。

“冲!”

一个又一个士兵披甲执剑,紧随其后。

野马台上,烽烟燃起,火光冲天。

大唐烽燧,白天燃烟,晚上举火,都有一套比较通用的信号,不同的烟火代表着不同的信息,有时甚至还可以利用不同颜色的烟火,传递更精准的情报。

野马台北面,背临黄河的唐营里。

望楼上的哨兵飞奔滑下,奔到中军报告。

“报,野马台上举火传递军情,有二万大军自西南杀到,程大将军已经率军出击,望我营配合!”

柴绍披衣而起,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振。

“这是卫国公到了,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两天,来的好快。”

“传令给慕容将军、乙弗将军、细封将军、刘将军、梁将军诸位,告诉他们,大雁南归,按计划行事。”

一骑骑传令兵在营中奔驰,将军令迅速传下。

一营又一营号角声响起,接到命令的几位将领,都明白了军令。大雁南归,代表的是秦琅率军迂回杀到,按计划行事,自然就是按先前议定的预案出击。

各营依将杀出,直接空营而出,修了多日,似乎准备要修成永备工事的大营也直接不要了。

全军能动弹的都上。

一支轻骑带着柴绍的军令,向北一路疾驰,来到了北面山下,这处数日前大战的战场,山上树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支两万人的人马,却一直悄悄的隐藏于此。这支人马,便是北路军三军的辅兵后队。

他们携带着粮草辎重,行进的慢些,柴绍特意让他们隐藏于此,做为一支奇兵待用。

现在,既然大雁南归,那么这支奇兵也就没必要再藏着,全军一起上。

两万由吐谷浑降兵、党项附从组成的辅兵,此时接到命令,也都策马杀出,辎重草料器械牲畜等都留在野马河北,两万骑虽称为辅兵,可却也都是吐谷浑中鲜卑慕容和鲜卑乙弗,以及拓跋羌等青壮。

柴绍与刘兰成两部三万军,率先杀向了野马台下的天柱王军,这里有六万人马,围困程咬金七千人于野马台山上。

天柱王之前一直没有所有的兵都派到滩上,不知出何顾虑,但六万人,其实也完全不惧滩上的三万多唐军,把更多的吐谷浑军部于滩下的东西两滩。

只是他或许也想不到,居然还有唐军出现,更别说是从西南身后来的。

席君买一千轻骑,沿着曲折的山路奔驰而上,十五六里的山路,他们并没有用太长时间。

当他们一路冲到山上野马滩台,发现数万唐军已经堵住了那数万吐谷浑军下山的路,而台上被围的唐军,也正在猛虎下山般往下冲。

北面,还有万马举火奔腾而来。

席君买都吓了一跳,怎么这滩上这么多唐军。

一支轻骑奔来。

却是南路军右军大将刘兰成麾下先锋刘仁轨赶来迎接,“请问是哪位将军来援?”

席君买策马上前,“我乃岷州刺史,西征行营北路军中军右虞候总管席君买是也,你们是哪部份的?”

此时天还未大亮,一时倒也难以分辩。

听说来的是席君买,刘仁轨立即摘下头盔,“我是南路军右军刘将军麾下果毅都尉刘仁轨,参见席将军。”

接头确认过身份后,两人互相简短的通报了下军情。

“我引席将军去见柴公和刘公。”得知秦琅居然还在山下,以五千人硬冲伏允十余万众,刘仁轨赶紧引他去亲自去见柴绍刘兰成等说明。

兵马绕着吐谷浑大营奔行一段,远远看到了秦琅的帅旗。

席君买见到在此指挥的柴绍,还有依然一身金甲冒充秦琅的张超。

“卫国公以五千骑攻入了东大滩伏允大营?他就不怕反被围住?”

“卫公让高甄生将军领两千人夺了浮桥,眼下由他守住浮桥,隔绝吐谷浑东大滩、西大滩和野马滩的三支人马。”席君买答道。

柴绍想了想,“可东西两滩有近二十万众,七千人只怕守不住。”他招手叫来刘仁轨,“你引三千人马随席将军再杀下山去,另外我把刚赶来的那两万辅兵也都拔给你们。”

“霍国公,宣相战法,先歼灭野马滩上这支吐谷浑军,解了程将军之围,然后再如猛虎下山俯冲其余两部敌军,切不可再分兵下山,否则到时一处都没法击溃,必须先集中优势兵力,吃掉一股,然后各个击破!”席君买道。

“秦琅此计太过行险了,一旦他撑不住,可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卫公早料到霍公会有此说,所以早交待我,让霍国公不用担心他,还说伏允此时早成惊弓之鸟,且营伍混乱,他攻进去后,伏允也奈何不了他,恰相反,卫公说他有五千骑,足以让伏允大营这十几万人彻底混乱起来,让他们无法再增援野马滩上。”

“若霍公真担心山下,可派两三千弓手下山,助高甄生将军守住路口和浮桥,若是实在守不住,就先烧掉浮桥,退入山上,绝不可让天柱王过河南入东大滩伏允营,或是北上野马滩台。”

柴绍不得不惊叹,秦琅这倒是打的好算盘,这安排,天柱王虽然在西大滩还有四万人马,可被控制了要害通道,他们根本只能被隔绝在西大滩。

“好,席将军你领本部下山增援高将军,我再让刘仁轨率三千弓手下山增援。”

“我这好不容易才跑上山来,还一箭没放呢,请霍国公另安排其它人吧,况且山下需要的是弓手,我们可是精骑,还是在山下更有作用。”

柴绍无奈,只好另点了位都尉名字,让他带三千陇右骑马步兵弓箭手,与刘仁轨一起赶下山去增援,把守住路口和浮桥,将天柱王的四万人马,堵在西大滩,不让他们过来增援。

“听到卫国公的安排没有,他给我们牵制住伏允,又让人堵住天柱王,给我们创造了最大的方便,我们现在有五万多人马,对付六万吐谷浑军,还有什么话可说,天彻底大亮之前,我要你们将眼前的敌营壕沟营栅全都踏平。”

“灭此朝食!”

第609章 铁鹞子

柴绍拔剑,发出了全军总攻的命令,口号十分霸气,灭此朝食。

干掉这六万吐谷浑军,然后吃早饭。

五万对六万,数量还稍占弱势,硬打一座吐谷浑营寨,说来应当没优势,但对于柴绍这些大唐名将们来说,一个打五个,那有些吃力。一个打三个,那才叫势均力敌。若是一对二,那都叫欺负蛮子们了。

现在几乎是一对一的局面,这已经是以强凌弱了,还打不赢,那都回家带孩子去吧,还配带兵打仗吗?

哪怕此时军中并不全是关陇府兵,而是充斥着大量的协从附庸,但这些协从附庸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他们完全适应了唐军的指挥作战体系。

在柴绍看来,由唐军指挥的羌蛮们,虽然还是羌蛮,可战斗力已经成倍的提升了。

无数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向天柱王的营地围去,用出了唐军最厉害的一招,饱和火力覆盖攻击,以密集的集群吊射覆盖攻击敌营,让营中的吐谷浑人压根抬不起头来,然后轻骑兵们在火力掩护下狂冲急驰。

更多的步兵们在后面也一样是骑马冲锋,尽可能的把距离拉近,不给敌人弓箭手反击的机会。

打近身战,打肉搏战。

天渐亮,唐军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

吐谷浑此时被四面合围,偏偏还得承受七千唐军如猛虎下山一样的猛烈冲击,老程等这个时候是个个拼命,管你什么栅栏壕沟还是弓箭手,前面骑兵人马都披上甲,骑士甚至披上两重甲,武装的个跟铁人一样,然后还要在胳膊上再挂一面盾牌,右手一杆长予。

老程甚至亲自带头,用铁链皮带把自己跟坐骑绑在了一起,以保证就算冲击的时候被射死了,都不落马,都能让战马驮着继续冲下山去开路。

这样的骑士武装了八百个。

然后后面还有一千二百个披双层甲举大盾的临时改装重装铁甲步兵,再然后剩下的人中,一千轻骑兵,五千个弓箭手。

“冲!”

老程一马当先,不宽的小道上,双马齐驱,铁甲连环。

顶着无数的羽箭,他们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后面,五千弓手不停的张弓放箭,一边射一边往前移动。

面对着尖桩、栅栏、壕沟,八百临时打造的重装骑兵,就硬生生的冲过去,不断有战马倒下,骑士连战马锁住,马死就人亡。

人亡马不死,战马就会继续跟着同伴往前冲。

马槊碎裂,程咬金换了把钢鞭砸,也不知道砸碎了几个天灵盖,钢鞭也被夺去,老程在马上又从一个羌人手里抢到了一把长柄斧,那人用这斧子砍老程,一斧头砍他马上,幸好马身上也绑了厚甲。

他一把抢过长柄重斧,大吼着左挥右砍,这笔粗糙的长柄铁斧居然还挺趁手,一斧头过去,那个被他夺了斧头的吐谷浑人就人头上天。再一斧头,又把一个端着长矛捅了他屁股一记的阴险家伙,给脑袋开了瓢。

战马披着厚甲,顶着弓箭长矛借着惯性往前冲,可前面的壕沟栅栏拒马、长矛大斧越来越多,临时重骑越跑越慢,越来越多的倒下。

老程身边有亲兵们拼死保护,却也伤痕累累,好在身上甲厚,到是一时还没有出现致命之伤,可也鲜血流淌,全身赤红,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八百铁骑,很快就在野马台下几乎尽没,他们用命杀出了一个口子,后面一千二百身披厚甲的临时重步兵们填补了进来,奋力的在撕扯出更大的口子。

轻骑兵也终于下山下,冲进了敌营。

后面的五千人马,许多人连铠甲都早贡献出来,给前面的士兵增添防御,他们就只顶着一顶铁盔,然后挽弓拉箭,一箭一箭的射个不停。

外面,柴绍指挥下,五万唐军及其附庸军,也在不断的向里推进,撕碎了一道又一道防线,天柱部落不得不抽调更多的兵马加强防御。

程咬金终于感觉到压力减轻了许多。

一步一步,每前进一步,都要伏尸累累,血流满地。

山上七千唐军,每时每刻,都是上百的伤亡。

终于前面一空,老程茫然发现,自己面前居然没有了敌人。

他们杀穿了山下的防线,再往前看,不远处,唐旗飘扬,无数的唐军和附庸羌骑一路猛攻过来。

付出了近半伤亡之后,老程终于可以喘息一口粗气,天柱部也不是那么强,他们还是没有坚持太久。

开战一个时辰后,老程和刘兰成这对老兄弟,终于在天柱部的营中再次会师,老兄弟见面,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老刘,你还活着呢?”

刘兰成拍了拍老程,“你他娘的都还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怎么身上插这么多支箭,你这是装刺猬呢?”

“装你娘咧,老子这是被射的。”

“还能战否?”老刘问。

“是你还能战否!”老程不服气。

“那咱老哥俩就继续并肩子上,砍他们。”老刘手中丈八陌刀一甩,露出森森冷芒。老程抖了抖手中大斧,感觉手有些发抖,可强装镇定,不肯露怯。

“杀。”

兄弟俩都是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都硬气的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着刀斧狂冲乱砍,两个疯子一般。

另一边,薛万彻底兄弟率领着仅剩下五百来骑的轻骑,也开始加速冲驰了起来,兄弟俩个咬牙切齿,一边冲一边射,发泄着心中压抑的不满。

激战到午时,大战了两个多时辰后,六万天柱王军,在唐军的四面合围和中心开花的攻势下,彻底的崩溃了,他们迟迟没有等来天柱王山下的援军,离他们只有二十来里的山下,西大滩四万天柱部强兵,和伏允的十三万新败之兵,都始终没有露一个头。

孤军血战的天柱军越打越绝望,偏偏唐军还老是故意喊各种口号,一会是什么伏允被擒了,一会是天柱王跑了。

左等右等,结果最后所有人都崩溃了,唐军是越打越猛,而他们是越打越心慌。

想要往山下撤,却发现柴绍亲自坐镇在路口,居然立起了数道营栅,摆上了许多拒马,还挖了许多坑,那些营栅拒马,好多明显就是攻破吐谷浑人营栅后,拖过来的。

挖坑的甚至有许多都是战场上刚被俘虏的天柱兵,被赶到这里,拿弓箭威胁着挖沟立栅。

漫天的箭雨,一次又一次把试图往台下冲的天柱军射倒在那些壕沟栅栏之前,当天柱军终于绝望,不再想着突下滩台去与另两路军汇合,而是开始四散而逃,希望能找到个逃生机会时,这时他们已经彻底失败了。

一支支唐骑开始在分割包围歼灭他们。

更多的唐军步兵以及一些附庸,在滩台上列起了密集的军阵,以长矛拦截,以弓弩射杀他们,将他们驱赶到靠黄河的一边,最终他们被逼到了死角。

插翅难飞。

一排排的天柱部人被射倒后,最终柴绍才策马过来招降。

弃械跪地免死。

绝望的天柱部兵马开始一伙伙的投降。

看到数万天柱兵终于开始陆续投降,放弃抵抗和突围之后,柴绍也终于长松口气。

“快,调王孝杰、刘审礼、薛万彻、薛万均、程咬金、刘兰成诸位将军,立即率军下山,告诉他们,山下快守不住了。”

山下的天柱王不是没想过要救山上,可是他们被挡在西大滩根本过不来。

扎营的时候,西大滩地平开阔,又临河道,好扎营又好喂马饮水,结果唐军一突袭,他们却被分割两半,最要命的还在于,那上山的路口处狭窄,宽处不过数十丈。

高甄生率两千骑第一时间封锁路口,天柱王的四万兵,既无法上山增援本部那六万人马,又无法过桥去东大滩与伏允汇合。

虽然天柱王第一时间就派兵过来冲杀,试图夺下这个重要的通道口,可高甄生拼死反击,用长矛大盾加上拒马死死封住那几十丈的路口,以强弓硬弩把一**冲击的骑兵杀死。

等刘仁轨带着三千弓手从山上冲下来增援后,高甄生已经压力轻松多了。

三千陇右边军步弓手,站在后排全力输出,依靠着狭窄地形的加成,让天柱王痛苦不堪。

北边是高坡台地,右边是黄河,就这么一处几十丈宽的狭窄通道,被唐军往那一堵,天柱部的轻骑虽然了得,可也飞不过去。

再厉害的轻骑,冲这样的口子,也是送死的。

一**冲,一**送。

双方打了一个上午。

最后结果就是高甄生和刘仁轨的五千人马,死了一半多,而天柱王更是在那里丢下了五六千具尸体,真正的战场绞肉机。

天柱王必须救山上,必须冲破这口子,而高甄生刘仁轨也明白这口子的重要性,一步不退的死守。

打到山上都已经是声音越来越弱的时候,天柱王绝望了。

在他营中的尊王也同样绝望了。

他们都知道,山上的那六万天柱军,只怕已经凶多吉少,而一旦这六万人没了,那么山上那数万唐军就将杀下来了。

天柱王和尊王这对翁婿开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第610章 图穷

天柱王与尊王相互埋怨,争到激动处,毫不给对方留脸面。

因为出离愤怒,使的天柱王的脸也变得狰狞恐怖起来,这位吐谷浑的仆射,执掌吐谷浑国政已经超过二十年,向来一言九鼎,是个不容违逆的性子。

“你是个愚蠢的野驴,你父亲比你还蠢!”天柱王咒骂着,他手指着温泉河的南岸大东滩位置,“十几万人,被几千骑追着四处奔逃,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吐谷浑国多么的不幸,二十多世相传,出了这么一个无能的家伙!”

“我不许你侮辱大汗,不许你侮辱我父亲,更不许你侮辱我!”尊王咆哮着道。

“呸,若不是我,当年你伯父世伏又怎么会突然暴毙?若不是我,你父亲永远不可能当上可汗,而若不是我,你一个卑贱的吐蕃奴隶所生的庶子,又有何机会能当上尊王?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被立为太子?”

天柱王愤怒的咆哮着,“没有我,吐谷浑二十二年前就彻底亡国了,你们这对蠢货,比野驴还蠢!我给你们定下谋略军策,可你们父子却蠢的跟头驴似的。唐人早就公然宣称要出兵进犯,你们却还不相信,我不止一次的提醒,结果伏允却还是被唐人杀的丢盔弃甲,库山一战,损失了多少人马?”

“还有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将唐军引诱过来,我本来是要用野马台上的那几千唐军,钓更大的鱼,可你父亲那个蠢货,十五万人,结果却被三万乌合之众击溃,就算是再蠢的蠢货来指挥十五万人马,也不可能仅半天就被击溃,让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尊王从没有见过一向对他礼貌有加,十分儒雅的天柱王居然有这样狰狞的一面,一直以来,尊王都认为天柱王虽然是吐谷浑的宰相,是他的岳父,可也仅仅只是他的一条狗而已,一条办事牢固,什么都为他考虑周全的老忠狗。

可现在,这条忠狗却对他露出了獠牙,对着他咆哮嘶吼起来。

天柱王太愤怒了,做为吐谷浑最强大的十三名王家庭之一的当代家主,天柱王有强大的天柱三部落,拥有三十余万口人,号称拥有十万精骑。当年世伏暴毙,正是跟伏允关系极好的天柱王的谋划和出手,制造了吐谷浑内乱,把世伏杀了,然后扶了伏允上位。

伏允上位后,天柱王也如愿以偿的做上了仆射,成为吐谷浑宰相。多年来,天柱王一直掌握着吐谷浑的朝政,也算是十分用心。吐谷浑隋末时的复国,那也是他出力极多。

天柱王很有野心,希望操控吐谷浑,甚至带领吐谷浑吞并党项、白兰、苏毗,甚至是吐蕃、羊同等,一统整个高原,然后后方安稳,再攻打西域,待实力强大后,再东进与大唐争夺河西、陇右甚至是剑南、关中等地。

一直以来,天柱王都是吐谷浑国内激进主战派的领袖,一次次的侵袭寇边,也都是出自他的主意。

他还曾打算扶持女婿尊王成为下一任可汗,以便自己继续操控国政。

可是现在,天柱王感觉一切都破灭了。

伏允父子一而再的愚蠢,带来的是无可弥补的巨大失败。

“现在,滚去大东滩,告诉你那个愚蠢的父亲,不要再逃了,他身后不过是几千唐骑而已,只要他肯停下逃跑的脚步,那么大东滩十几万人马,立即就能集结反击。他的愚蠢和懦弱,使的大东滩的那十几万人,士气全无,人心慌慌,都他娘的因此而营啸了。立即整顿,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不然,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尊王赤红着脸,盯着天柱王。

“唐人封堵了路口,夺占了浮桥,我怎么过去?”

“蠢货,你骑马泅渡温泉河,不过十余丈而已。”

“水流那么急,泅渡太危险了。”

“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怕死。”

尊王脸变的紫胀,“不许再叫我愚蠢,对我放尊敬点。”

结果天柱王一巴掌狠狠的扇打在了尊王脸上,“马上去!”

尊王脸上火辣辣的疼,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天柱王转过身去,背对着尊王,几乎是瞬间,尊王便猛的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狠狠的捅进了天柱王的腰肋。

鲜血沽沽而出。

天柱王吃痛的转身,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个蠢货,瞧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老贼,我说过,不要再叫我蠢货,我说过!”尊王咆哮着道。

“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逃脱吗?你只会败的更惨。”尊王捂着伤口,感觉力量渐渐流失,委顿跌坐地上。

尊王蹲下来,看着天柱王,“我大不了投降唐人,也不失公侯之爵。”

天柱王听到这话,气的眼直翻,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这个·····蠢货·····”

“不许叫我蠢货,老贼!”尊王拿着刀狂捅天柱王,溅的自己满身是血。

当侍卫们闻声冲进帐中时,看到这一幕都惊呆的说不出话来。

尊王把手里的刀子扔掉,冷漠的扫过一众侍卫。

“天柱王阴谋叛乱,试图谋杀本王,被我杀了。”

侍卫们沉默起来,进来的不仅有天柱王的侍卫,也有尊王的侍卫,现在天柱王死了,天柱王的侍卫也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我们败了,败的很彻底,这些年,天柱王这个老贼蛊惑大汗,唆使大汗与中原交恶,先后恼怒大隋和大唐,导致我们吐谷浑这些年损失惨重,多少部落的青壮惨死与中原的战火中,多少妇人孩子失去了丈夫和父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日我手刃这老贼,将彻底终结我们的苦难。我决定,带领你们向大唐归附,从此结束战乱,让大家都能安稳的放牧生活,让妇人有丈夫陪伴,让孩子有父亲照顾,让老人有儿子依靠!”

“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归附大唐?”

尊王的侍卫们惊讶之后,最先出声赞同,他们本就是尊王的心腹,而且也确实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战争,尤其是这些年的战争,还总是以失败居多。

“你们呢?”尊王盯着那几个天柱王侍卫。

侍卫们面面相觑,“愿追随尊王殿下。”

“很好。”

尊王很满意这个答复,“你们上去把这老贼的首级割下来,然后再去替我把老贼手下的大将们都召来。”

这是要纳投名状。

侍卫们犹豫下,还是动手了。几人一起,把天柱王的首级割下,交给了尊王,然后去分别向西大滩的天柱各部首领们传令。

当诸部首领们急忙赶到大帐,还以为是天柱王有什么重要的战术传达部署,结果却只看到了当中摆放的天柱王首级。

有人欲拔刀,结果帐内帐外早就已经安排了大量尊王侍卫。

“愿意随我降唐的,就站到左边,到时仍不失富贵,不愿降唐的,可以站到右边。”

帐中诸人犹豫了会,有人开始站到左边。

最终依然还是有几个人最到了右边,也还有一些人站在原地不动。

尊王冷笑几声,“把这几个天柱王的死党全给杀了。”

侍卫们冲上前,乱刀砍翻几位首领,并将他们的首级当众割下,扔到了天柱王首级旁边。

“你们难道还没选好?”尊王问下中间站着没动的几人。

几人默默的走到了左边。

“很好,现在大家意见统一了,请你们拿出你们的令箭,交给我的侍卫,让他们去下面传令,让他们立即放下武器,随本王归附大唐。”

首领们一个个咬着牙,憋着气,可在那明晃晃的刀面前,最后众人还是只得交出了自己的令箭,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可是刀都架到了脖子上,不同意就只能是跟那些尸首分离的人一样了。

面前的天柱军突然停止了攻势,缓缓退后。

刘仁轨终于得了丝喘息之机,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活着的亲兵过来为他查看伤势。

其余的士兵们,也都抓紧时候包扎伤口,有的则赶紧摸出点干粮抓紧时间吃点填肚子,队官们则赶紧清点伤亡。

“赶紧休息下,准备下一场战斗,今天肯定还有的是恶战。”刘仁轨向旁边的士兵们喊道。

“将军,你看。”

刘仁轨顺声看去,却见一名队官正惊讶的拿手指向西大滩天柱军方向。他跟着望去,却见退后的天柱军中,居然举起了一面白旗。

一名骑士举着白旗走出军阵,缓缓来到他们面前。

“我是吐谷浑尊王,特提天柱王首级前来归附大唐,身后的三万余部众,也都愿意随我一起归附大唐,对面是哪位大唐将军,能否出来一见?”

刘仁轨听着这口挺地道的大唐官话,倒是有些奇怪。

“真的假的?”旁边一众士兵们都惊奇。

“管他真假,让他过来。”刘仁轨道,就算是假的,能借机拖点时间也好,让兄弟们也多喘息一会。

尊王慕容承提着天柱王的首级孤身匹马来到唐军阵前,数十把弓弩对准了他。

“我是尊王慕容承,这是天柱王的首级,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陇右刘仁轨!”

刘仁轨打量着这个自称尊王的年轻男子,又看了那个首级好几眼,“如何能证明你的身份,和这个首级的身份?”

“我兄长大宁王慕容顺,先前已归附大唐,如今就在这里,刘将军不妨派人去请他过来一见,便知真伪了。”

刘仁轨哈哈一笑,有意思。

“为何归附?”

“心向大唐。”尊王的回复,让人无法反驳。

第611章 槊挑伏允

温泉河口,欢呼雷动。

慕容顺从野马台滩赶到,惊讶的见到了兄弟尊王慕容承,刘仁轨面前,慕容顺有些神色复杂的点头确认了他的身份。

于是西大滩三万余人马,皆随尊王而降。

天柱王的首级,也被慕容顺证实。

彼岸,东大滩,一支红旗飘扬招展,到了浮桥南岸。

血染征袍的秦琅骑着马缓缓来越过浮桥到北岸。

柴绍、程咬金、刘兰成、薛万彻、薛万均、慕容顺、乙弗阿豹、拓跋思头等一干将领上来拜见。

秦琅和段志玄、张士贵几将跳下马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不稳。

人马皆赤,人是血人,马是血马,一个个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席君买赶紧上前扶住。

“东大滩,伏允老贼?”柴绍忍不住问。

秦琅咧嘴一笑,然后从转身从马鞍上扯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一把扔在了诸将面前,那首级滚动,一直滚到了慕容顺慕容承兄弟面前。

尊王低头,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模糊的首级是他的父亲吐谷浑·伏允大汗。

年轻的尊王站在那里发愣,盯着那个首级面色逐渐变的惨白。

慕容顺一把跪在地上,捧起那沾满灰尘泥土裹满鲜血的首级,痛哭一声,“父亲!”

谁都没有想到,秦琅带五千骑冲入十几万人的东大滩伏允营地,打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最后还能提着伏允的首级过河来。

老程一瘸一拐的上前来,顾不得疼痛,凑到秦琅耳边,“真是伏允?你不会弄个假的糊弄吧,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秦琅嘴一努,“你看那哥俩神情像是我做假吗?儿子哪会哭错爹的。”

“也是。”老程挠了挠头,“你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伏允十几万人马,怎么让你五千人就给收拾了?”

柴绍等都望过来,一个个都充满了好奇。

“其实也没啥,就是我一直在追着伏允打而已。”

秦琅说的简单,可其实这过程却是惊心动魄,凶险无比。可以说,昨天秦琅那是真的拼了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拼命。

他率五千骑杀入东大滩时,其实也没想过能斩杀伏允啥的,想的也简单,东大滩有十几万人马,得想办法牵制下这些人马,给野马滩上的唐军主力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所以他想的也大胆,趁伏允数次之后,军心不稳之时,率先突袭伏允大营,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冲到伏允近前,迫使胆小如鼠的伏允跑起来。驱赶伏允逃窜,在大营放火制造混乱,把东大滩的人马给搞乱。

结果,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猛。

当他率五千骑分成三股杀入伏允东大滩营地时,才发现,在十几个平方公里的巨大东大滩上,十几万伏允所部,简直就跟一个巨大的旅游露天野营团一样,零零散散,到处都是,而且毫无防范。

不像陇右军行军驻营之时,一般都是围成圆阵,大营套小营,小营连环,他们不是,就真是毫无组织毫无规划,随便占块地方,有帐篷的搭个帐,没帐篷的甚至直接露天席地。

这里一堆篝火,那里一盏灯。

有许多吐谷浑人因为是整个部族拖家带小而来,于是就跟平时游牧一样,一家子凑一起。

他们还跟平时在草原上放牧一样,不喜欢挨的太近,总喜欢有点距离美,于是这里一帐,那里一家子的,相互间还要隔好远。

这样的营地,说实在的,还不如当年隋末时农民军的大营呢。

伏允十五万人打三万人,大败之后,越发意志消沉,退到东大滩后,自以为前面有野马滩和西大滩的十万天柱部落,还有条温泉河相隔,西边大山,东面黄河,南面也是山,总以为这里安全了。

于是十几万人马败撤下来后,干脆就马放河滩,刀枪入帐,夫妻儿女团聚一起,又恢复到了部落游牧状态。

伏允也是呆在自己的大帐里整天喝酒听歌赏舞,哪还管其它。

当秦琅杀到时,大东滩上的牧民措不及防,根本挡不住,秦琅一路杀到了伏允那面新赶制的汗旗之下,他杀到时,伏允连甲都才只穿了一半,披着块甲裙的伏允匆忙被侍卫们扶上马。

面对杀气腾腾奔来的唐骑,尤其是晨色里的那面秦字大旗时,伏允崩溃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有这么精锐的唐骑杀到,这些骑兵的铠甲基本上是以明光和黑光甲为主,标准的唐军精锐骑兵部队的装备,绝不是什么党项、吐谷浑降服附庸。

那面秦字旗,更是让他既恨又惧,已经在这旗下败过几阵了。

他不明白的是,如果这是秦琅来了,那他不应当在对面的野马滩上吗?天柱王的十万大军呢?怎么放他们过来了?

如果不是秦琅,又会有谁?

莫不是秦琼从松州出兵,绕后包抄了?

可不管是秦琅还是秦琼,伏允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面对这支铺天盖地杀来的唐骑,他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只知道确实很多很强。

伏允经历了几次大败后,此时彻底的患上了恐唐症恐秦病,一看到唐骑,一看到秦旗,就已经吓的双股战战,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跑。

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骑上马,匆匆便跑,也不做半点安排,根本不管不顾,什么集合人马,派兵拦截,以及合围等等,一时全抛九宵云外去了。

伏允只顾狼狈而逃。

秦琅此时则也眼里只有伏允,紧盯不舍。

段志玄和张士贵二将各率两千骑,则趋势横扫那些惊慌失措散布在大东滩上的吐谷浑败兵们。

大东滩上的十几万败兵,一部份是伏允从库山、伏俟城带过来的败兵,还有大部份是尊王调集的各部。

此时伏允一味逃跑,而尊王偏又刚好今夜在对岸天柱王的营中。

于是乎,东大滩就出现了神奇的一幕,秦琅带着千骑,在十几平方公里的东大滩上,紧紧咬着伏允不放,一路上顺便把挡路的散落吐谷浑人践踏了无数。

而段张二将,一东一右两翼横扫,也是如犁田一样,把东大滩的吐谷浑营地犁出几道大沟。

追到后面,秦琅甚至故意拉开了点距离,好让伏允能够继续逃,因为他发现伏允的慌忙逃跑,带来的效果很强烈,伏允逃到哪,哪里的吐谷浑人就丧失斗志,也开始跟着跑。

伏允成了最佳的瓦解吐谷浑军斗志的武器。

就这样,当北面野马滩上和浮桥北岸杀声正隆,攻防激烈的时候,秦琅这里五千骑却用两个时辰,彻底的把十几万人的大东滩伏允营地给摧毁了斗志。

跑,到处都是逃跑,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若不是伏允一直在乱逃,秦琅未必能这么轻松,肯定会有许多人抱团聚集反击,可伏允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闯乱逃,把那些人最后一点斗志都瓦解了。

五千唐骑虽不多,可始终是呈锥形攻势,那些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多点的人马,都会秦琅故意驱使着伏允去摧毁他们的意志。

用了两个多时辰,整个大东滩彻底的溃乱了。

十几万人已经再无斗志,只顾四散逃奔。

有些人被追急了,甚至直接跳入黄河,淹死了许多,也有人弃马爬山,还有拼命的往温泉河跳,往温泉河谷逃的。

秦琅一直盯着伏允。

伏允几次也想逃向温泉谷方向,希望顺着温泉河谷,逃向乌海。

结果都被秦琅拦住,他也想过桥去西大滩,去野马滩,依然被堵住。

最终,秦琅将伏允逼到了黄河边上,一边是湍急的黄河水,一边是步步紧逼,三面包围过来的唐骑。

看到那面秦旗到来,伏允绝望了。

这个老家伙喘着粗气,看着身边的亲卫被一支支羽箭带走,最终绝望的拔剑自刎。

可剑划破颈项,伏允却疼的下不去手了,他摔落马下,倒在黄河边上,捂着流血的脖子,居然哭泣起来。

秦旗到。

唐骑们围住伏允,却没有人上前。

大家都在等秦琅上前。

秦琅策马上前,丈八马槊刺穿了伏允身上的半件盔甲,将他挑起,举至半空。

伏允哀嚎数声而亡。

死去的伏允被秦琅甩下,亲兵上前为秦琅割下伏允的首级,插在长枪上。

一个亲兵长矛举着伏允的脑袋,一个亲兵用长矛举着伏允的金盔,还有一个亲兵用长矛举着伏允的新汗旗。

东大滩上,无数还没能逃出去的吐谷浑人,纷纷绝望的投降。

秦琅所过之处,吐谷浑人纷纷弃械下马,跪伏在地,口喊大唐万岁,天可汗万岁!

而此时,野马滩上还在激战,溪桥北口也还在猛烈厮杀。

秦琅一路招降诸部,向北而来,当他来到溪桥南口时,已经招降了十万之众,战死者不过数千,逃离者也不过三万左右。

他率兵越过浮桥准备增援其它人马,结果发现北面居然也已经取得了胜利。

诸将皆惊。

柴绍等惊叹秦琅以五千骑破十三万,阵斩伏允,招降十万。秦琅惊叹于吐谷浑尊王居然杀了天柱王,率西大滩其部三万余众投降唐军。而老程他们更是能这么迅速的硬打硬的击溃了野马滩上六万天柱精锐。

百花齐开,争香斗艳啊。

第612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河口,到处都响起欢呼之声。

这是一场惊险刺激到无以复加的胜利,激战时有多凶险,此时胜利后就有多欢喜激动。就连伤兵们都忍住痛一起欢呼。

顾不得疲惫,顾不得饥饿,唐军开始打扫战场,搜捕逃敌,招降还在顽抗之敌。

军中的参军事等开始统计伤亡,各级军官们清点人员,上报损失。

这是一场大捷,可伤亡也极其严重。

北面野马滩上,五万对六万,硬碰硬血战三个时辰,其中以从野马台上冲下来的程咬金部损失最大。为了能够配合攻营的柴绍军,程咬金薛万彻他们是拼了命,不计代价的往下冲。七千人马,临时武装了八百重装骑兵,一千二重装步兵,这两千战士,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杀开了一条血路,给天柱部来了个中心开花。

但两千人,战死了超过一半,重伤也达数百,其余的也是个个带伤,如老程这样的全军主将,都是大小伤三十余处,血流了数升。他的一百亲兵,几乎死光了。

薛万彻兄弟统领的是一千轻骑,也几乎打光了,兄弟俩旧伤再添新伤,身上都快没一块好肉。

七千多人马,还能完好站着的不超过三千。

柴绍和梁建方二人统领的北军的左右两军,加上秦琅中军的辅兵,前后加起来四万九千,上次北山一战,折损了一万多,此次参加三万余,打到最后天柱军崩溃投降时,又折损了一万多。

这种惊人的伤亡比,就是一般的大唐府兵都撑不住,秦琅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撑下来的,不得不说柴绍的统帅能力不是一般的强,那些党项羌兵、吐谷浑附庸在他手下,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猛。

虽说这也跟战事时间不长有很大关系,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那口气还没泄,所以都打的极猛,但就算如此,大唐也数不出几个有这样本事的将军了。

刘仁轨和高甄生两位年轻的将领,在浮桥北岸的血战,也值得赞赏。二人前后以五千兵马,硬挡了天柱部四万人马的猛攻两个多时辰。

虽然借助了地利,但做为年轻一辈的将校,能打出这种战绩,也是表现极为突出,虽说五千人死的只剩下不到两千,可起码他们没怂没退守住了。

倒是秦琅这五千人,战后一统计,还有差不多四千。

秦琅与程咬金重登野马台,把自己的帅旗插在这处最高处,然后在这里召诸将议事。

卸下布满刀枪剑痕的铠甲,解去染血的战袍,大家拿温泉水洗把脸,擦拭掉身上的血渍,换上干净舒适的戎服常袍,一人一把胡床小马扎坐着。

山上风很大,也很凉爽,坐在这上面,倒是把山下三大滩营地一览无余。

“快上酒肉。”

老程虽然说受伤不轻,包扎的都快跟个粽子一样了,可这家伙嗓门倒没小,一坐下就喊秦琅上酒上肉。

“肉量大管饱还新鲜,可酒暂时没有,大战过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大家先忍一忍,等回陇右后我再与诸位庆贺共饮。”秦琅笑着招手,让亲兵们端上来一盘盘的鲜红好看的牛羊肉骆驼肉等。

“边吃边聊。”

秦琅招呼大家。

酥油茶、酸马奶,青稞糌粑,还有烤羊肉串,风干牦牛肉,新鲜的石炙羊肚肉,炖牛腩,再来几只天鹅、黑颈鹤这些后世吃上一口就得进去蹲几年的天上美味,当然也少不了新鲜的温泉河和黄河里网上来的河鲜美味。

一道黄河大鲤鱼,地道的关中做法,顿时让大家都有种回到长安的感觉。

老程抱着条红烧黄河鲤就啃了起来,“这味道中,地道。”

薛万彻兄弟一人抱一只羊腿在那里啃,好像在啃吐谷浑人一样用力。

柴绍则动作优雅的在吃着生鱼片,那鱼生切的如蝉翼般的薄透,铺在冰上,瞧这家伙吃的那优雅样,秦琅忍不住想提醒他这种淡水生鱼片,可是会有寄生虫可能的。

秦琅喝着酥油茶,这茶较浓,口味重点,不过倒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还能提神醒脑。喝杯茶,再撕只天鹅腿,鲜嫩美味。

刘仁轨、王孝杰、刘审礼这三位年轻的校尉,已经被秦琅都记了跳荡功,还各提拔为了一军总管之职,三人坐在靠后的位置,是既激动又有些小心谨慎。

不过看着一众相公大将军们的那狼吞虎咽的样,倒也觉得接地气了许多,自在了许多。

说是边吃边聊,其实大家都只顾着吃,风卷残云般的痛吃一顿,面前留下一堆的各种骨头后,拍拍肚子,倒是都饱了。

好像又活过来了一般。

将军们都有着异于常人的体魄,极度的饥饿疲惫后,一顿进食,比常人更快的恢复了过来。

餐盘撤走。

段志玄问,“接下来,卫公是何打算?”

薛万彻拍着肚皮道,“自然是撤兵,这一仗打了这么久,如今取得大捷,正好凯旋。”

秦琅拿出一张纸,抖了抖,“这是各军汇总上来的粗略数字,此战,我军以寡击众,以五万余众,败吐谷浑二十余万,上阵上获。共计阵斩四万余首级,俘虏十五万余众,缴获牲畜数十万,刀枪铠甲战马等不计其数。”

“我军前后战死三万余!”

开始听到说斩吐谷浑首级四万余级,俘虏十五万余众的时候,大家都非常高兴,可听到唐军也前后战死三万余时,不由的沉默起来。

秦琅继续道,“若算上我军在库山、曼头山,以及赤水源、温泉谷等战的损失,则战死还得再添一万余,加起来我军前后战死超五万了。”

薛万彻兄弟低下了脑袋,他们在温泉河谷惨败,自己的五千人马就折了三千多,最后还把来搭救的老程的五千人马搭进去千多。仅这一战,南路军就损失了五千人马。

更别说,若不是他的轻敌冒进被围,也不会有这后来的野马台大战,不会再添三万多的伤亡。

秦琅这边,细封存义、慕容顺几个蕃将也低下了头,曼头山一战时,秦琅的北路军折损了近万,其中主要就是细封存义他们不听军令贪功冒进被伏的损失,再加上曼头山硬战阿豹,也被他杀伤了许多。

陇右军出兵,前后十几战,损失五万余,这个数字还是非常惊人的。

柴绍、程咬金、薛万彻诸将都怔怔出神。

老程翻了翻眼睛,感觉这数字有些不对。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

“四万多。”秦琼答。

老程一拍大腿,结果拍到伤处,痛的跐牙咧嘴的,“不对啊,我们在库山分兵的时候,南北两军,各两万人马,总共也才四万对吧,现在折损了五万多,却还反而还有四万多?”

柴绍等人回过神来了。

秦琅也没说假话,但老程说的也是事实。

陇右军出兵的时候,九军两万七,辅兵五万四,总共是八万一千人马,可实际上并没有全部调集出征,还有许多是担任留守任务的,不仅有大量辅兵还留在陇右诸州县,就是边军九军,也有部份没出来。

当时秦琅是把陇右军分成了三军,前中后三军,前军精骑九千,中军有骑兵步兵,后军以辅兵和蕃兵附庸为主。

结果第一战库山大捷,招降收编了许多吐谷浑军,并把不少党项附庸编入,组成了南北两军,各两万人,然后把其余的陇右辅兵,没出发的就停止出征,已经出来的,也多是在库山组成了临时营地,部份留守,其余返回陇右。

从陇右出发的这四万人,其实只有一半不到真正的陇右唐军,剩下一半是由党项附庸和归附羌氐侧近城傍,还有新招降的吐谷浑军组成。

分兵后,秦琅的两万人,又接连打了曼头山、牛心赤、赤海、乌海等战,虽然加起来折损了万人,可在他打下乌海后,其实还有六万人马,其中陇右唐军还有约九千,基本没怎么折损,伤亡的一万人里,唐军只占一成,其余都是附庸和降兵。

老程的南军两万人,其实也只有一万是陇右边军,其余的也都是那些蕃兵附庸们。

最惨烈的野马台之战后,秦琅的北路军,在野马滩北山之战时,损失一万多,在野马台之战又损失一万多,在北口损失三千多,在大东滩损失一千多,实际又损失了三万多人马,但其中也多是附庸为主,真正的陇右军折损其实只有三千多。

所以到现在秦琅的北路军一万陇右军,现在还有五千多,折了一半。

倒是程咬金他们的南路军,薛万彻温泉谷惨败,老程野马台被围,刘兰成野马滩被围,最后一战,野马台突围损失最大,他南军两万人,打到此时,几乎打没了,剩下了五千左右,其中陇右军剩下了两千左右。

南军总共折了蕃兵七千,唐军八千。

总的这么细算下来,实际上库山之战分兵时,陇右军继续出征的只有两万,此时还余七千,折了一万三。

当时出征的蕃兵两万,加上后来秦琅补充了约六万的蕃兵,总共八万,此时还余三万多,折了近五万。

野马台之战,加上库山、曼头山、赤海、赤水源、温泉谷、牛心堆等战加起来的斩杀,总共是斩杀吐谷浑八万。

唐军以阵亡近六万,换的是斩首八万的战绩。

“帐不是你这么算的,咱们陇右九军总共出了两万人,转战数月,前后十余战,总共阵亡一万三,换得的是前后斩首八万,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余万的辉煌胜利。”老程拍着桌子喊道。

六万换八万,这哪能体现出大家的功绩?

明明就是出兵两万,伤亡一万三,换取了斩首八万,收编八万,俘虏招降四十余万的天大胜利。

第613章 分功

打了胜仗,自然得向天子报捷。

所有陇右将军们的披荆斩棘,赴汤蹈刃,说白了不也就是为了建功立业?

“匹马戍梁州,万里觅封侯。三郎,你这诗俺老刘喜欢,可你刚才那话确实说的不对,咱们明明是一个天大的大捷,怎么让你说的好像还吃了个大败仗似的,按你所说,岂不成了我们陇右挥兵十万,结果最后打的只剩下了四万?”

“不对不对,咱们这次就是他娘的天大的胜利,谁也抢不走。咱们从库山之战开始,总共就出了两万陇右兵,其中还有八千他娘的党项羌和其它杂羌轻骑呢,算下来,实际咱们陇右三都督府九边军出的兵,也就一万二,如今打到现在,咱们前后斩首十万众,俘虏招降四十万,获牲畜百万,还阵斩吐谷浑大汗伏允,又先后招降了大太子和二太子,以及名王十几个,俘虏王公百余,这是何等辉煌的胜利?”

老刘是个一狠起来就提陌刀砍人的老流氓,他还是个科举明经出身,虽说是隋朝的明经,可人家毕竟是读书人出身的,所以若说玩文字游戏,谁也玩不过他。

“我看应当这样向天子奏捷,贞观四年晚春四月,陇右宣帅卫公秦琅,率陇右三都督府九军一万二千战士出征西讨吐谷浑,八千羌骑协从出征。深入吐谷浑数千里,转战三月,前后凡库山、曼头山、牛心堆、赤海、乌海、温泉谷、大东滩、赤水源、野马滩台十余血战,一次次击溃吐谷浑军,前后合计阵斩十万余众,招降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万众,并斩杀吐谷浑大汗伏允,宰相天柱王,降大宁王、尊王以及高宁王等十余名王,名王以下公侯百余·····”

老刘敲着桌子对秦琅道,“就这样写!”

柴绍、薛万彻、老程等一众大将,也都呵呵笑着,同样的战果,不同的说法,完全不同的效果。

秦琅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重又放下。

他当然不会那么傻的自贬功劳,刚才不过是对内的伤亡统计,让大家心中有数,真的上奏的时候,这奏章写法自然得很有讲究。

可按老刘老程的说法,其实就是没把那些跟他们并肩战斗的羌人、吐谷浑人算在里面,没当成自己人,不算唐军。这样的话,陇右军出兵人数降到了一万二千,最后还剩下了八千,前后总共只战死了四千人。

以四千换的是灭掉吐谷浑一国,斩杀可汗、宰相的功劳,俘虏四十余万,斩首十万,这自然是天大的功劳。

甚至这样一来,库山之战时,中军后军好多都没算进来。

这样无疑是对那些附庸们的不公,尤其是从陇右出来的党项等诸部,但此时到了分蛋糕的时候,在座的每个军中大佬,都是不会轻易的分出最大的蛋糕给那些杂羌们的,大家吃肉,最多给他们喝点汤。

秦琅笑问柴绍、薛万彻几将,让他们表态。

段志玄张士贵等也都赞同老程老刘的这种表功法,功劳主要是陇右唐军的,把这场大战,描述成了一万二千陇右边军深入吐谷浑转战数千里,前后十余场血战,前后斩杀十万,招降收编八万,俘虏四十余万,夺牲畜百万······

“给党项羌、诸杂羌们一些牲畜牛马钱财便可,功劳应当是咱们陇右军的。”薛万彻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跟秦琅的矛盾,此次大战劫后余生,对于秦琅他倒也没以前那般怨恨了,战场上并肩拼过命后,女人的事也就不值一提。

诸将不仅是在为自己争功,也是在为自己的手下将士们争功。

这种时候不吭声,到时下面的弟兄们都会有怨气,以后再带兵可就难了。

“功劳还是要分的,毕竟斩首十万,俘虏四十余万,招降八万,这么大的功劳。”柴绍缓缓道。

秦琅笑问,“那霍公之意,要分多少?”

“咱们吃肉,总得给他们也吃点汤,随我们从陇右出来的那八千羌骑,多分点,多少给点肉吃,慕容顺等早降之兵,也跟着咱们打了数场恶战,多少也要带点骨,至于尊王等只能算是俘虏了,不必理会。”柴绍的分法同样霸道。

张士贵提醒他,陇右出来的那八千羌骑,其实基本上已经打光了,剩下的也就是那些头领和自己的亲兵了。

“这样更简单了,给这些还活着的请官请赏,至于死了的,咱们不是缴获了许多牲畜嘛,给他们家人一些做为抚恤就是了,反正他们是羌人,也不需要什么斩首俘获等军功,最多咱们给他们向朝廷请个勋就是。”

柴绍言下之意,羌人用不着功劳,反正他们不是唐军,拿了功劳也不会升官,所以直接分他们点缴获战利品,死了的给点牛羊抚恤,表现好的挑些向朝廷为他们请个勋官安慰下。

有几分草菅人命的感觉,可在这些大佬们眼里,羌人又不是唐人。

“陇右出来的八千羌骑,应当区分对待一下,他们毕竟是随我们最先出征的,应当给他们多分点牛马,还要为他们向朝廷请勋。”秦琅道。

“这个可以。”

众将都点头同意,好歹不是战场倒戈,或是被俘投降的,再加上这些人多数都死了,因此也就大方点。

“第二等的,应当是慕容顺在库山之战后归附之部,他们有万人,也立了不少功。”

段志玄很直接的问,“慕容顺这一万人,还剩下了多少?”

秦琅翻看了下面前的本子,“曼头山一战和野马滩北山一战,这一万人也差不多打没了。”

“那好说,补偿点牛羊,多分点战利品,给慕容顺多写几句好听的词,向皇帝为他表功。”段志玄挥手道。

其它诸将也没意见,于是秦琅点头。

“曼头山归附的乙弗阿豹应当归为第三档,他兵败后归降,与其部精锐数万加入我军,在野马滩一战中表现不错,伤亡也不小。”

结果柴绍摆手,“这阿豹虽说送了对美丽的双生女儿给卫公你,但实话实说,这小子在曼头山一战,可比我们造成了上万的伤亡,党项部和慕容顺的兵,折的可是非常多,虽说后来也还表现不错,可将功赎过吧,功劳也就没什么可多提的,随便赏点牛羊等就是了,不跟他秋后清算,就算不错了,也别想着跟拓跋思头、细封存义、慕容顺他们一样待遇。”

“就是,这家伙,便宜他了。”

阵前倒戈投降的尊王列了第四档功,他斩了天柱王,率三万人马投降,也还算有功的,当然,有功的只是他一个,那三万天柱部没功。

至于其它在战场上被俘的,就没功劳可言了。

而薛万彻等对于野马台那几万天柱部十分不满,认为他们的顽强反抗,导致了他们伤亡惨重。

“我强烈要求,对野马滩天柱部俘虏,执行抽十杀一制,以惩罚他们的顽抗。”

抽十杀一,这可是很厉害的处罚了。

“他们都已经是俘虏了,抽十杀一是不是太狠了点?要不,只抽点军官头人杀了算了?”张士贵道。

“我提醒下张公,咱们手里现在可是有十几万俘虏,还没算上其它地方的,若是不狠狠的惩戒下这些蛮子,等我们一撤,只怕这些人又要生乱,必须得杀,狠狠的杀,才能震慑威吓这些人!”薛万彻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于慕容顺乙弗阿豹、尊王等归附的既然有赏,那么对于顽抗的自然得严惩,否则不公平。

老刘和程咬金他们在此次作战中伤亡最大,也是最支持薛万彻的。

“抽十杀一,必须抽十杀一。”

秦琅问,“他们如今身份是俘虏,如何处置,不应当上奏请示朝廷吗?”

“请示个卵,数千里之遥,一来一回得多少时间,哪等的了,我们现在就几万疲惫之兵,这么多俘虏和降附之兵,如果不表现的狠点,只怕夜长梦多,还会有麻烦。”

“赞成抽十杀的一举手。”秦琅直接道。

结果老程几个最先举手,柴绍段志玄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举手了。

秦琅扭头对身后的记室参军事道,“记录下大家的表决,这是集体决定,我尊重大家的意见,抽十杀一。”

野马滩上六万人马,战后此时剩下的也不多了,战死一万多,还有一万多溃散逃跑、失踪,也有掉入河中淹死的,剩下伤兵还有数千,最后投降被俘的有三万多。

最后决定,对那三万多俘虏抽十杀一,至于重伤的几千,则以缺医少药难以救治,人道关怀为名,直接将他们安乐死了。

野马台下,滩上俘虏营。

数千伤势严重的天柱部被赶到山下温泉河边,由尊王率领投降的西大滩天柱部执行安乐死,一人一把刀,一刀一个将重伤兵砍死,然后由另外两个天柱兵扔下河,冲入黄河。

当数千重伤兵被杀光后。

那三万多野马滩天柱降兵,开始抽签。

十个一组,摸石头,胡禄里有十个石头,只有一个染成白色。摸到白色者死!

三千多个倒霉的家伙被驱赶到河边,执刑的是那些运气较好没摸到白石头的天柱部,砍头,扔入河中·······

十几万俘虏,全都在河边,目睹了这一幕幕,被震慑的脸色苍白,一个字都不敢吭。

“要不干脆把天柱部全杀了算了。”薛万彻看那温泉河都被染红了,居然有些兴奋的提议。

秦琅没理踩他,抽十杀一,已经是极强的威慑了。

全杀了,那真是人屠魔王了。

第615章 裂土分封

“诸位!”

军帐里,秦琅放下筷子,坐正身体,正色朗声,打断了诸将的争议不休。

随着他的开口,诸将也都停止了争论,齐齐向他望来。秦琅的年纪,在这满帐诸将中都是最年轻的,哪怕是刘仁轨、刘审礼、王孝杰几员将领,那都比他年纪稍长。

可再年轻的秦琅,如今举手投足之间,也是充满了宣帅威严,这位出将入相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敢轻视。

三度拜相,使相宣讨,两次陇右之战,再加这次西征,让他在诸将心中,都无比的高大威严起来。

军中向来是个只服强者的地方,柴绍程咬金薛万彻段志玄这些骁将,现在对秦琅也是佩服万分,哪怕如柴绍这样的两朝元老开国大将,表面不说,心里也是佩服。

“宣相有何决定?”段志玄问。

秦琅面带微笑,“诸位,晚春出兵,转战数千里,前后十余战,转眼已经数月,将要入秋。虽然一路艰辛,可结果还算喜人。如今伏允老贼已被斩杀,吐谷浑诸王公也大多投降归附,其主力尽被击败,可以说,我们出征时发出的豪言壮语,都已经一一兑现,我们做到了,我们擒斩伏允,灭其主力,亡其国!”

“来,先举杯共贺,大唐万胜,陇右万胜!陛下万胜!”

秦琅举起杯,诸将也都举起了杯。

“贺!”

“贺!”

一杯酒喝完,大家脸上都很是兴奋,不管怎么说,确实如秦琅所说,当初他们出征时,就算是自己,又有几个真相信能一战功成,斩伏允降名王歼主力灭国家?

可他们真的做到了,就凭陇右军自己。

他们用三个月时间准备,然后反击,这过程朝廷只是在看着而已。

“诸位,秦某有幸与诸位骁勇名将猛将们合作,一起完成了这惊天震世之功绩,秦琅深感荣幸,也谢谢大家,来,这杯酒,我敬大家,谢大家。”

秦琅又举杯饮下。

诸将也一起举杯。

“关于焉步该如何走,是撤是打,对俘虏又是如何处置,是杀是放,我也是思虑了许久。陛下远在洛阳,太子也在长安监国,都是相距数千里,来不及请示汇报等候旨意,秦某身为主帅,只能临机决断,便宜行事。”

“刚才大家说的也都各有理,秦某也知道如薛将军对吐谷浑人心有怨气,可十几万俘虏杀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说全都贬为奴隶分赏给将士们,我等还需要为朝廷大局考虑,为将来谋。”

“我思来思去,觉得逆反大唐的伏允已死,诸部皆降,考虑长远,打算班师。”

老程猛的就站起来。

“现在就班师,岂不是太早了?打蛇不死,后患无穷,正当趁胜追击才是。”

秦琅笑了笑。

“程将军请听我说完,仗打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主力班师,吐谷浑诸部撤返,当然,我也打算派一位大将留下,率一支精兵,前往各部宣示大唐国威,明示我军之决定。”

秦琅让人把慕容顺、慕容承还有阿豹、拓跋思头、细封存义等请进来。

这些天的军议,这几位蕃将一直都是排除在外的。

“慕容顺将军。”

慕容顺刚坐下赶紧又起身,“宣帅有何吩咐?”

“吐谷浑新降,还有些不安稳,我暂委你为西海府都督,暂统摄西海湖一带诸部落人马。”

慕容顺有些惊讶,在那里发怔。

“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为大唐效力。”

秦琅满意点头,很好,接下来,他又任命了慕容承为河源府都督,统领从大非岭到积石山一带地区。

乙弗阿豹被秦琅任命为且末府都督,统领的是吐谷浑西部地区。

实际上,就是把吐谷浑一分为三,东部地区,由慕容顺兄弟俩统领,分统南北。

这个安排,其实也很有用心,尊王慕容承原本是统领的吐谷浑西部且末地区等,阿豹的地盘是在吐谷浑东北部,南面原是天柱王的地盘。

而现在秦琅却让阿豹去且末,让尊王来东南统原天柱王各部。

这样做就是既要用他们来统领诸部,又不让他们能够统领原来自己的人马,以免他们能够迅速控制地图,恢复实力,以形成对大唐的威胁,就让他们跟手底下部落拧巴着,相互矛盾着,互相制约。

当然,秦琅不可能完全相信他们。

所以给三人各派了一位副手,由刘仁轨做西海道总管,王孝杰做且末道总管,刘审礼做河源道总管。

三人都是主张继续用兵的,也是此战中表现极佳的少壮派,秦琅便启用这三人,各统一支人马,去监督三人。

他给三人的官职,不是都督府的长史或司马等职,而是另设行军道,给他们行军总管一职,这样跟慕容顺等是平行的,互不统属。

西海都督府驻伏俟城,河源都督府驻乌海城,且末都督府驻且末城。

秦琅拔给刘仁轨三人的是党项羌、杂羌兵,一人给了三千人,没给吐谷浑降兵。

对野马滩这里的十五万降兵,秦琅做了简单的分割,秦琅抽调五万带回陇右,这些人不杀也不是卖去做奴隶,而是带回去服役,到陇右诸州去为大唐牧马、屯田、营城、戍边。

说好三年为期,三年后,他们分批返回家乡,而慕容顺等要另派出接替的五万人来。

剩下的十万俘虏,分给慕容顺三人,随他们迁移到三都督府。秦琅的目的,是要重新打乱吐谷浑原来的部落封地等的划分,搞乱原来的关系,让吐谷浑进入一个新的动荡期,使的他们暂时无力向外。

之前归附的那些吐谷浑军,秦琅也都重划分给慕容顺三人,慕容顺重点照顾,分的多些,也占据的是靠近大唐的核心区青海湖一带。

阿豹虽然归附后表现不错,但秦琅一直对他很警惕,觉得这家伙能屈能升又能打,不是好货,于是把他送到且末去。

且末其实已经进入西域,处于柴达木沙漠和塔里木沙漠之间,跟伏俟城远隔大漠,要经过许多无人区,倒是跟敦煌、焉耆、高昌、伊吾等很近。

吐谷浑这次惨败,秦琅还要防着有西突厥、高昌等来抢夺且末、鄯善等地,所以让较能打的阿豹过去,由他来统领原尊王慕容承的旧部,既要保住这块地方,又不让他们抱团割据分离。

至于尊王慕容承,他本是天柱王的女婿,可他最后杀了天柱王,秦琅还故意派他去天柱部的地盘,就是要让他们互相制衡。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秦琅还是把俘虏中的天柱部许多人马,分到了阿豹和慕容顺名下,把原来伏允在青海的部众,分到了且末和河源去,又把且末的许多部众,迁到青海湖和大非川来。

彻底的搞乱他们,搞成一锅粥,让他们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理顺,才能恢复过来。

对于秦琅的这个安排。

柴绍等人很意外,可大家细细思量,觉得又似乎还不错。

不管怎么说,唐军总要撤离,那吐谷浑不可能放任不管,慕容顺等归附首领,最后自然还是比较适合的统治代理人。

这样做,实际上就是把吐谷浑一分为三,而且还完全打乱调散,慕容顺等三人,各只是检校都督,并没有谁大谁小之分,于是谁也不能统领谁。

这慕容顺和慕容承虽是兄弟,可关系向来势同水火,阿豹本就是吐谷浑实力强大的诸侯,现在自然也不会听从这兄弟俩。

秦琅带走五万最精锐的俘虏部众,也是釜底抽薪之计。

各方面来说,都还是不错的策略。

“缴获的牲畜牛马等呢?”老程可不愿意把到嘴的这些肥肉也再吐出来。

秦琅呵呵一笑。

“俘虏们可按处置方案划归三都督府,不过这战场上缴获的盔甲武器,牛马草料这些,自然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这话一出,慕容顺等都是微微变色,可最后还是没有人吭声。

这次吐谷浑几乎是全国动员,最后数十万人马参战,前后被击溃者五六十万人马,被缴获了上百万牲畜,其实就是这几十万人马的家当了。

现在秦琅一句话,人要带走五万个回陇右,缴获的那些装备和牲畜草料等,还都要带走,就给他们留下几十万几乎啥也不剩下的光人,虽说参战各部,多少还有些留守的族人,会有些牛马帐篷等,可秦琅这一招,却是将他们吐谷浑的底都给掠夺走了。

一个部落,大多数牲口被夺走,今后只能勉强支撑求生,得靠打猎挖野菜种青稞等维持补贴生活,而没有了世代积攒的武器装备,今后又还如何打仗?

可面对秦琅,他们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秦琅好歹还把俘虏等都放回去了,若是如那薛杀神的话,可是要把他们全都杀了或是都拉去卖为奴隶的。

那才是灭顶之灾。

慕容顺等又都是秦琅选中的都督,也要担心违逆秦琅后被抛弃。

“最后一件事,班师之时,我希望吐谷浑诸部归附的一众酋长首领们,能够选出年轻子弟,最好是嫡出的,随我回陇右。”

这是要求质子,秦琅说这些吐谷浑子弟会在陇右九镇边军里充当侍从骑士,也会挑选表现好的送去长安侍卫天子、勋贵们。

“当然,做为大唐的附属臣藩,从今以后,你们要效忠大唐,忠臣陛下,每年要记得进贡纳献,具体的贡物和数量,我会再给你们列个单子的,按时按量进贡就好了。”

最后,秦琅对拓跋思头和细封存义这两位党项羌的年轻代表先是表扬了一番,然后又严厉的敲打了几句,特别是声明了党项与吐谷浑的边界,严令两族各守边境,不得越境抢夺草场牧地。

“党项、吐谷浑,皆我大唐藩属,不得越境过界,不得互相攻伐掠夺,若有违背,便是不尊大唐,后果自负!”

第616章 跪下叫爷爷

野马台军议上,秦琅一言定鼎,平息两派争议,定下班师凯旋之策。对于吐谷浑和降兵等,也迅速做了安排,战撤两派都还算满意。

慕容顺三个投降派,受益最大,当然也不会有意见。

会议最后只是对夺取的这百万牲畜以及许多毡毯、帐篷、皮毛等缴获的瓜分,又争了会,涉及到这些,诸将都不顾脸面,争的急赤白脸,秦琅听他们争了许多,最后才开口,拿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瓜分方案出来。

一如继往,所有物资缴获之中,先给皇帝抽出一成来,再给朝廷抽出一成来,然后西征的将校军官们分一成,剩下七成,一成拿来抚恤伤亡,一成拿来奖赏有功,再拿一成出来,按之前议定的四个档次,分给党项、杂羌,吐谷浑的附庸协从。

最后还剩下四成,给陇右诸州留两成,剩下两成则所有将士们见者有份。

这样的分法,依然没怎么给朝廷面子,皇帝也还只是一成。

士兵们其实分的多,尤其是陇右唐军,有功劳的按功劳分不说,有伤亡的也还有抚恤补贴,然后还能再分一次。

光说那些杂畜,如此众多,分下来也是十分惊人的。

不过对于战马,秦琅和诸将议定,却是抽出来不分的,这些战马,一分进献给皇帝御马厩,两分送给朝廷太仆寺,两分拿来将士们分,剩下的五分,全都划给陇右九军补充军马。将士们,也可以内部购买一些,军士限两人一匹战马,两匹骑乘马,五品以上军官,限战马两匹,骑乘马十匹。而五品以上,可以买战马十匹,骑乘马五十匹。

价格会比较优惠,远氏于市面价格。

都是给兄弟们的福利。

这个分赃方案,也是照顾到各部了,哪怕你就是战死了,该你的那一份抚恤不会少,另外也一样还能按功劳拿一份,最后按人头也不少你那一份。

此外,陇右军此次没出动的那些边军正兵,土团乡兵、城傍侧近等,秦琅也跟大家约定,给他们要分一份,虽说肯定要比出征的少许多,但起码也有一份。

尤其是陇右九军正兵,每个人那份也还不错了。

薛万彻还一直喊着说便宜了吐谷浑人,说起码得给弟兄们每人分个三五个奴隶,十几牛匹马才行,对他的这些话,大家也只是听听而已,秦琅的分法,还是照顾到了各方的。

虽然段志玄也提出过这样分,朝廷未必肯,百万牲畜,无数帐篷、毡毯、皮毛等玩味,可是能卖很多钱的。

可秦琅说了,这些都是弟兄们拿命拼来的。

皇帝得了一分,朝廷得了一分,陇右各都督府、州衙又得了两分,算下来朝廷这块其实得了四分去了,有什么好说的。

战马这些也分了不少,而铠甲刀枪武器这些,都是要尽入陇右九军武库中的。

弟兄们也只分些牛羊牲畜、毡毯皮毛啥的,朝廷有什么脸面说分多了?

至于说给军官们单分一成,那也是大家辛苦了。

不该分吗?

其实以往府兵们打仗,也没少拿,只是很多时候,都是府兵抢掠,抢到了就是自己的。而秦琅军规较严,禁止私夺战利品,所有缴获都要归公入库,统一造册登记,最后上面一起分,不许私藏私分。

这样一来,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可以专注,不用想着去抢战利品什么的,打仗就专心打仗,打完了搜查似的统一搜缴战利品,全都入库,最后一起分。

斩首也是严格规定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允许斩首报功,绝不允许一边打仗一边忙着砍人头报军功的行为。

战功里最注重的还是集体军功,个人军功占比要小些。

秦琅很不客气的把自己那份先拿了,其余诸将扭捏了几下,也都收下了。

这些战利品只是先定下了分法,具体的,还是要交由行营处置,把所有的缴获等先要拿去与事先招募的那些合作商交接,一样样交给对应的合作商人,发卖折现,最后合计总款,再按现在定好的这个分法、份额,计算数字到每个人头上,行营出帐,秦琅等签字,然后发条子。

到了陇右,商人们从几大银行、钱庄取出钱来兑付。

不需要士兵们费力的想着如何把这些牛羊啊杂七杂八的皮毛、毡毯等带回去,大家可以轻松的回到陇右,到时去领自己的那份钱就好,一分不会少。拿到了钱,你想要买什么就去买什么。

每人事先认购下来的牛马也好,皮毛也罢,这些东西也都会由专门的合作商人帮忙运回陇右,到时凭条子再交钱去取就好了,省时省心。

否则,每人带着一堆牛马还好,那些毡毯皮毛,杂七杂八,如何带回去?几千里地,总不能只挑点贵重的,其它的都扔吧?

秦琅这次招了这么多合作商,一来就是为了筹措军费,军资,让他们垫资、垫货,二来也是让他们负责运输,让他们承销包揽等等。

说到底,就是要把收益最大化,绝不做那种在战场上因为携带不便,带不走拿不动,而抛弃浪费的事。

该是大家拿血汗拼杀下来的东西,都得归大家。

战场上,一只羊,一团羊毛纱线,一块牦牛毡毯,甚至是一口破旧的牧民锅子,秦琅都不会浪费掉的,这些都是弟兄们的战利品,拿命换来的,为什么要扔掉?

就算是那些被杀掉的吐谷浑人身上的东西,秦琅都让人扒光了,什么破羊皮袍子破靴子破帽子,甚至是破皮鞭子,那都是有用的,积少成多,也一样能在商人那里卖不少钱。

秦琅他们只要做好自己专业的事情,打仗杀敌,然后护卫这些商人来去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商人的,他们只需要最后数钱分钱就好。

秦琅很注重这玩意,大家拼命打仗,为的是啥,封官受赏得勋嘛,多数士兵也没机会说打仗就当官的,更多的还是指望着能得个勋,分点勋田,再拿点赏赐,也就很满足了,若是运气好,府兵多当些年,积功到一定功劳,到时能授个官,那就不得了了,家族从此就跃龙门了,将来封妻荫子,也有指望了。

授勋封官这些,秦琅没资格,他只能报功,最后是兵部论功叙职授勋,勋田也要户部按勋划给。

可秦琅能给大家多分点钱,钱还是很重要的,一个府兵最重要的条件,就得家庭条件好有钱,否则无力置办起府兵的装备,也支撑不起一个府兵经常要耽误生产去训练、当值、打仗。

有钱了,可以置办好的装备,可以买奴隶买牛马,帮家里干活,可以买田置业,让家里更有依靠。

反正秦琅的这个分赏法一决定,便马上全军公示,立即得到了上下所有兵将们的拥护。慕容顺、拓跋思头等附庸、降兵等,发现居然也有一份,顿时意外之喜。

而那些俘虏们,在担忧了许多天,一直害怕唐人也会如对天柱部一样实行抽十杀一等做法,或是要把他们带去做奴隶后,听到他们绝大多数人可以返回部落,虽然有几万人要抽去中原,但只是做三年役,不是当奴隶,还是长松口气。

至于说牛马、武器财产等都要被没收,他们也接受了。

做为战败者,能保条命,已经很满足了,其它的早就不敢奢望了。

在野马滩之战后第七天,秦琅终于带着休整过后的兵马班师,兵马分批撤退,秦琅派镇西军军使梁建方最后殿后,等合作商过来把物资都带走后,才最后撤离。

秦琅到达乌海附近,被围困在这里的近四万吐谷浑败兵,由慕容顺前去宣示了秦琅的招降信后,那些困的死死的败兵,终究不是放下了武器。

秦琅的招降条件是保证这些人的生命,保证不杀一人。

投降后,秦琅兑现承诺,确实没再杀一人,他把这四万降兵划分为三部,分给了慕容顺三人,不过照老规矩,这些人的坐骑、武器,甚至出逃时携带的少量牛马杂畜干草奶干啥的,统统还是被没收了。

这些人只能光着两条腿先返回自己的草场家中,然后按秦琅划分好的方案,带着家人、牲畜,或到慕容顺或到阿豹或到慕容承处去报到。

至于他们要如何回去,这是他们新的首领慕容顺等的问题,可以由他们先给他们点牛羊草料等,反正这是慕容顺等的事情了。

乌海顺利会师后,高侃把乌海城交给了刘审礼,这位秦琅委任的河源道行军总管,将率三千羌骑驻守乌海城,负责监督河源都督慕容承。

对于带着万余拓跋部赶到乌海增援,顺便抢夺乌海牧场的拓跋思安,秦琅特意召见了他,给了他一些犒赏,还承诺要向朝廷为他请封一个羁縻刺史的名头,然后让他带着自己的部落撤回河口。

拓跋思安想赖着不走,秦琅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立即吓的跪伏地上,表示马上带部落返回。

“好好跟着大唐,总不会亏待你们的,莫要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总会后悔的。”秦琅拍了拍拓跋思安的肩膀,最后又赏赐了他一把马槊,“好好干,替大唐看着点慕容承,若是他有半点乱来,乌海刘将军会召唤你的。”

拓跋思安摸着那把黑漆槊,激动的又跪伏在地,“爷爷请放心,小的一定牢牢为大唐看住那鲜卑人,敢有半点背叛之举,我定率我族人砍光他们。”

“爷爷就不必喊了,喊我三郎就好,好好干,总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617章 配享太庙

乌海城降了那四万吐谷浑军后,接下来一切顺利,再无战事。

从乌海到陇右鄯州鄯城,不用再绕圈子,也不用打仗,走的很顺,用了半个月时间,缓行八百里,越过赤岭回到了陇右。

出征时唐羌数万,库山之战后,留下了辅兵,只带了一万二陇右边军和八千羌兵西征,此时再回到鄯州,只回来了六千。

实际上是还有两千骑随梁建方在善后。

去时是鲜花还在绽放的暮春之时,回来却已经是初秋了。

一万二陇右唐军,回来了六千,八千蕃兵,几乎都战死在了吐谷浑。

陇右边塞,一座座烽燧早早燃起了烟火,是平安烟。

六千百战陇右边军,还带回了五万民吐谷浑降兵,另外还有数千吐谷浑诸部的贵族和子弟。

后面,还跟着浩荡的商队,满载而归。

鄯城。

朝廷派来的使者郑元璹和唐俭恭候许久了。

上次秦琅库山、曼头山大捷报到洛阳,满朝震惊,皇帝欣喜的手舞足蹈,最后直接下诏赐秦琅双旌双节,授他西海道节度使之职。

朝廷派出的封赏使者到了陇右,却寻不到秦琅,这时的秦琅都已经打到了伏俟城,使者赶紧追到伏俟城去,结果又扑了个空,然后听那边的商人说秦琅已经率军往大非川一带去了。

忽又听闻大非川惨败消息传来,有说薛万彻程咬金的南路大军全军覆没的,也有说秦琅南下的北路军被围的,各种消息,搞的人心惶惶。

使者吓的不敢再寻过去,于是撤回了鄯州。

惶惶的给洛阳天子奏报了听闻的败讯,蹲在鄯城等消息,这封奏报,让洛阳朝廷乱了套,李世民惊的一夜未眠,宰相们听了后全都沉默叹气。

最后李世民一度要御驾亲征,坐镇陇右,被宰相们左劝右劝按住了,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说,现在情况不明,使者也只是听了一些传闻,并没有证实败讯。

最后皇帝派镇抚使张亮赶去陇右,派人去吐谷浑境内查探战况,为防意外,又让松州的秦琼、凉州的李道宗,各自加强戒备,护好剑南、河西边境,集结一支精锐,随时准备接应。

还派出了兵部尚书、参政侯君集赶往陇右,坐镇鄯州,集结兵马,准备防守。

好在这个假消息在几天后被证实为假,镇抚司陇右局上报消息,证实薛万彻在温泉谷失利,程咬金救援,被吐谷浑围于大非川。

但并未被歼灭,而秦琅已经率六万人马,赶往大非川增援。

这个消息,让朝廷上下松了口气。

可也有人怀疑这个新消息的真伪,毕竟秦琅从陇右出兵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兵,库山之战后分兵时,也是南北两军各两万人。怎么现在程咬金南路军被困大非川,秦琅打了多个大胜仗后,反而还有六万人?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上下都暗自期盼着。

镇抚司也开始全力加强情报收集。

当野台滩北山之战的消息被镇抚司八百里加急传回洛阳,君臣们听说秦琅以三万众败二十五万吐谷浑军,硬生生的解了刘兰成之围,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实在是这情报有些太惊人,三万败二十五万,听这标题就能让人震惊不已。可就算看了详细内容,都能让人不敢置信。正面硬战,三万打十五万,结果还打赢了。

朝中上下,一时对指挥了这场野马滩北山之战大胜的秦琅,全都给予了高超的评价,李世民甚至拿着仅有的情报,组织南北衙一众在洛阳的高级将领们,进行沙盘复盘,推演了许多次后,依然认为这仗赢的非常不容易,秦琅完全就是发挥出了名将水平。

皇帝激动之下,给秦琅超拜太子太师,增加实食封通前共两千三百户,甚至特颁诏令,给予秦琅死后配享太庙,陪葬昭陵的无上荣耀。

太庙是皇家的宗庙,里面有皇帝的祖先们,大唐立国时,太庙是祭祀五世,实际则是立有四庙,太祖庙是空置的。

唐代太庙制度沿用于隋,讲究的是太祖以功建,昭穆以亲崇,有功百代而不迁,亲尽五世而斩。

在这种制度下,本来唐代太庙里的太祖应当是李虎,大唐的唐,就是他得到的封号,只不过唐开国时祭祀的四位皇帝,李虎辈份不高,所以没把他摆在太祖的位置上,而是左昭右穆,祭祀四庙,空出了太祖位。

按隋制,祭祀五庙,也就是太庙正庙里只祭祀五位皇帝,增添一位,就要迁出一位到左右夹室里去,那些有大功的皇帝不迁,比如开国的,比得得国号的,如唐国公李虎,或开国皇帝李渊。

其它的皇帝,比如说李渊的父亲李昞,若是将来新皇帝进去,就得把他迁出去。

太庙祭祀,讲究是每年四时祭,一四七十一月各祭祀一次,大祭则是三年一袷,五年一禘,每一年要祭祀四次,每三五年还要大祭一次,皇帝要率百官群臣去太庙祭。

太庙里只有五位皇帝可享受这种高等级祭祀,王朝久了,没什么特别突出贡献的皇帝,都会渐渐移到两边夹室里,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另外,会对王朝那些特别有功劳的大臣,给予出配享太庙的资格,就是做为臣子死后,也能立个塑像坐在太庙里。

每一朝皇帝,都会有几个配享的大功臣。

而每年四时祭,和三五年的大祭祀时,这些配享太庙的功臣,一样能够享受到皇帝亲自跪拜的礼仪,百官也要跪拜。

做为一个臣子,能让王朝的皇帝们跪拜,这在封建时代来说,确实已经是最高最高的规格了,而这样的待遇,每一个皇帝时,顶多三五个功臣能得到这待遇。

大唐因为立国才十来年,虽说已经两朝了,可开国皇帝现在是太上皇,还没死,他都还没进太庙,又是不体面的被赶下来的,所以现在还没有人被授予过给李渊配享太庙的资格,毕竟李渊都还没进太庙呢。

至于其它在太庙的四位皇帝,都不是真正的皇帝,只是追封的皇帝号,所以并没有配享功臣。

皇帝一高兴之余,给秦琅开了先例,让他死后配享太庙,陪葬昭陵,意思是将来李世民自己死后进了太庙后,秦琅死后,就能立像陪在他的太庙神位旁边,享受四时祭祀和袷禘大祭,甚至等将来李世民死后葬入自己的皇陵昭陵后,也会给秦琅在附近留块位置,等将来秦琅死了,就埋葬在旁边陪伴。

陪葬皇陵,也是个荣耀,不过按惯例,每个皇帝的陵地都很大,如汉代时还往往直接设一个县,然后迁无数豪强大户来充实。并且,会把许多功臣、外戚等赐给陪葬的待遇,比如自己的儿子、女儿、妃子,甚至自己的忠诚的功勋重臣们,往往会达到几十甚至数百人的陪葬者之多。

这个陪葬昭陵说出来,大家觉得还不算什么,秦琅毕竟是皇帝的嫡长女婿,就算没啥功劳,仅凭这个,将来也是有机会有资格跟长乐公主,一起陪葬昭陵,给皇帝做伴的。

但是配享太庙,是不是有些过了?有些早了?

可李世民激动之下,直接喊出了赐秦琅死后配享太庙的话,岂还会再更改?

于是乎,秦琅就成了大唐第一个获此荣耀的大臣。

或许是觉得这样有些太突出了点,于是第二天,李世民又下了道诏令,特赐河间王李孝恭、淮安王李神通、代国公李靖、勋国公殷开山,鲁国公刘文静,霍国公柴绍六人死后配享武德皇帝太庙荣誉,并赐他们死后陪葬献陵资格。

这六位,都是武德朝重臣,开国有大功的,除了刘文静和殷开山已经死了,其余四位也都还在,特别是李靖,还在贞观朝也是出将入相的。

皇帝特意把这六位,划拉给他老爹李渊,将来配享李渊的太庙,并陪葬在还在修建的李渊献陵。

赐给这六位大臣配享陪葬荣耀后,李世民又下旨给秦琼将来死后配享自己太庙,陪葬自己昭陵之特权。

没让秦琼配享老爹李渊的太庙和他的献陵,却是特别指定跟秦琅一样配享自己太庙和昭陵,也充分说明李世民把秦琼跟那几位划了界线做了区分,他认定秦琼是他李世民的心腹重臣,而不是划到李渊那里去。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心腹重臣,李世民并没有马上也给配享和陪葬的特旨。

不管怎么说,这几道旨意,还是在洛阳朝野掀起了不小的动静,李靖拼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没被李世民纳入自己的心腹,被推到太上皇的太庙去了,而秦琼虽然当年也深受李渊看重赏识,结果还是被李世民划到自己这边。

秦琼秦琅爷俩双双被皇帝赐予死后陪葬自己太庙的殊荣,也越发让人们明白,这对父子有多红。

使者派出不久,八百里加急又到。

野马台大捷。

原来北山之战的决策者虽是秦琅,可指挥者是柴绍,当然,野马滩最终大战,秦琅表现的更出色,他的决策指挥,使的大唐赢下了这极为漂亮的一场大战,一举斩杀伏允,灭掉了吐谷浑。

看到捷报上奏明的秦琅仅率五千骑,于十三万人的吐谷浑军中,阵斩伏允,溃败敌军,降十万众,皇帝和重臣们,都哑口无言了。

上次的北山之战,三万破十五万就不得了,这次五千破十三万,还阵斩可汗伏允,这是打的什么神仙仗?

吐谷浑一战灭国了?

西疆警报解除。

可所有人却突然有些茫然了,这样的战绩,比李靖灭东突厥还夸张,李靖那是朝廷筹划数年,六路齐出十八万大军,调动数十万民夫的举国之力的灭国之战。

而秦琅仅以陇右之兵马,用三月时间准备,然后打了三个月,就灭掉三千里之吐谷浑国了?

现在,要如何论功行赏?

第618章 金牌

秦琅率军凯旋。

回到鄯州的时候,朝廷都还没有商议出一个可行的封赏办法,而侯君集匆匆忙忙的已经赶到了陇右。

他一路上昼夜兼程,本来还幻想着如何力挽狂澜,挽救西北败局,给秦琅收尾,继而向朝野展示下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参政是如何的实至名归。

谁知道辛苦到了陇右,却已经得到秦琅野马滩大捷的消息。

这下想要节制西北,别人也是阴奉阳违,调兵出击,更是没人应命。地位尴尬的在陇右呆着,朝廷又没有旨意说他是撤是留,于是只能在鄯州等旨意。

可洛阳那边好像都把他给忘记了一样。

等来等去,好不容易等来了洛阳来人,却是唐俭和郑元璹这两位老搭档,再次被皇帝派来陇右,这次却是来宣谕圣旨,犒赏西征凯旋将士们来的,至于侯君集侯相公,皇帝只是让二人带话,让他帮着犒赏西军。

甚至皇帝没忘记他跟秦琅间的小矛盾,特意交待,让侯君集在陇右听从秦琅的。

幻想着来挽天倾的,结果现在却变成给秦琅打帮手擦屁股善后的,这让侯君集那个气啊。可这些天在陇右听的最多的,便是秦琅率领陇右军如何打赢了两次陇右之战,又是如何一战灭掉吐谷浑的,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甚至都已经能够把秦琅西征的整个过程都倒背如流。

现在陇右,随便哪州,甚至是那些小县城里,逢人就在谈秦琅西征,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亲自参与了,那过程绘声绘像。

不说几句西征,你就落伍了。

不赞几句秦琅,你都不配做陇右人。

老侯最尴尬的就是,走哪别人都跟他夸陇右军赞秦三郎,他还不能表现出不满,还得跟着附和,你说气不气人。

侯君集想收拾包袱滚人,不想再听这些了,偏偏皇帝一道旨意,让他这个堂堂参知政事、兵部尚书,留下来配合秦琅善后,尤其是叙功查验这些。本来他还挺高兴,终于又有机会好好卡一卡秦琅,省的这小子老是虚报功绩。

可偏偏皇帝让唐俭带话,论功点验这块,也只是让他配合秦琅。

这还让他留下来做什么?

特意给秦琅点缀衬托吗?同样是宰相,秦琅哪就比他高级一些?

当秦琅已到城外的消息传来,唐俭、郑元璹等都过来喊他去迎接,老侯很想称病不去,可又不如意思这么明显,最后千不甘万不愿的换上紫袍玉带同去了。

到了城门口,本想坐着等,结果那些官员却说什么要郊迎二十里,老侯无奈,只好又骑上马跟着去。

这初秋虽然天气凉爽,可大中午的太阳也还是很烈,穿着紫袍玉带虽是威风,可却不太方便,骑了三十里,光鲜的紫袍玉带给弄的全是灰尘不说,人也出了身大汗。

到了后,又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珊珊来迟的秦三郎。

威风凛凛,还得意洋洋。

······

秦琅看到侯君集和唐俭、郑元璹这几个人,倒有些小意外,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两次陇右之战,唐俭郑元璹来了两次,侯君集也来过一次,都是闹的很不愉快,事后弹劾他不断,结果这次又来了?

这是故意的?

唐俭和郑元璹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高兴的上前迎接,说了许多恭贺之语,而老侯就有些扭捏了,冷着脸说了些皇帝谕旨,然后便闭嘴了。

秦琅正高兴,也没心情理会他。

喝了一杯接风酒,率部回到了鄯城。

秦琅在半路上时,其实才接到朝廷上次曼头山大捷后给他的封赏,西海道节度使。然后快到鄯州时,又收到第二道封赏,死后配享太庙陪葬昭陵,加太子太师。

进城后,唐俭又来宣了第三道封赏,赐免死金券一面,赐秦琅庶出第二子为武都侯。

一个虚封爵位,好听的衔头而已,用来封赏功臣倒是不错,反正是惠而不费,新爵制下,这种虚封爵,朝廷既不用给俸禄,又不用给封地永业田,也就是成为贵族,能享受一些特权待遇而已。

至于所谓一面免死金券,可免死一次,秦琅接过后,却只觉得烫手。

这玩意,拿的越多越危险。

他之前已经拿过一面,现在攒了两面了,正常说是能免二死,可最终解释权在皇帝手里,刘文静就是最好的例子,真要杀你,你有一百面都没个屁用,留着给子孙,也没啥实际作用。

还不如直接给几块金砖来的实际呢。

倒是西海道节度使,赐双旌双节不错,可问题是他仗都打完了,还要这头衔有啥用?

既然吐谷浑都灭了,难道皇帝还可能让他继续节制吐谷浑故地?还会让他继续节制陇右剑南河西诸道?

不可能的,打仗的时候,皇帝可能给你特权,可仗一结束,这样超级特权只会立即收回,甚至他都能预料的到,他这个陇右宣抚使、叠州都督都当到头了。

年前,可能就要召入京师了。

这也是隋朝以来的惯例,朝廷提防武力擅权,防止拥兵自重,所以西魏兵为将有的老府兵制,在隋朝改成了兵将分离的新府兵制,战时点将,事毕还朝,级别越高的大将,越不可能长期在外典兵。

这种制度上的防范,其实是好事。

大唐前期都做的不错,后来唐玄宗时代,大唐扩张到了极致,对外战争不断,四处用兵,为了适应这种扩张规模,皇帝不得不放权给前线大将,出现了节度使这种打破制度的畸形产物。

其实节度使本质上跟南北朝时代的那些都督们没什么区别,权力高度集中,统兵、管民,甚至还掌握财税,只是到了玄宗时,把他们推到更危险的位置,给了更多的特权。

边将们远在边疆,统领的兵马更多,既屯田又牧马,还管民政财税,甚至最后兼观察使,把监察之权也拿到了手,形成了一个个的边镇,完全有了跟朝廷对抗的能力。

李隆基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以为这样更高效,可实不知,一直在玩火。

李渊和李世民爷俩,在这方面都是杨坚的追随模仿者,他们很小心谨慎的在使用着军队这把双刃剑,绝不让它脱离掌控伤手,一有机会,就要收刀入鞘。

这些其实没有谁对谁错,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有自己的核心权益要争取保卫,秦琅看的透彻,所以也就坦然接受。

不过进了鄯州城,见了唐俭郑元璹和侯君集后,他还是接过了这方节度使大印,受了双旌双节。

有权不用,过期做废,能用一天是一天。

用这节度使之印,秦琅先是把之前做的临时安排,如在吐谷浑故地设西海、且末、河源三都督府这事,给盖印再次敲定了。

刘仁轨三将的任命,也盖印确认。

甚至之前定好的封赏,也全都盖上节度使印章。

双旌双节嘛,节以专杀,旌以专赏,他可是有双旌,有承制拜封特许之权的,所以趁着现在大权在握,赶紧的,把这些封赏全都敲定成文。

如此一来,皇帝也无法再改变,朝廷上下也没有理解再推翻,不留半点尾巴。

做完这一切后,秦琅把军功簿交给了侯君集三人,然后便给自己放了个假,直接带着家兵部曲,打马往叠州而去。

大事办完,小事他不打算管了。

出征在外几个月,人也累了,他现在才知道,鱼玄机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还没见过面的儿子,皇帝还给他封了个武都侯爵位,又一个运气好的家伙。虽不如他哥秦俊得到的是历城县公爵位,可一个妾生庶次子,能封侯,哪怕是虚封侯,也是非常难得了。

这方面,不得不说李世民其实也还是比较豪爽大方的。

带着慕容雍泥公主和乙弗文贞姐妹俩,秦琅悠然的不辞而别,皇帝虽然没给金银赏赐,但这次他分到的可不少。

第二天。

侯君集、唐俭、郑元璹三人到拜见秦琅,结果却只看到了柴绍、程咬金等诸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秦琅居然已经抛下这边,给自己放假回家了。

“乱弹琴,他可是堂堂河西道节度使,还是陇右宣抚使,怎么说走就走了,这里这摊子事就不管不顾了?”侯君集发火。

老程不屑的瞧着侯君集,嘿嘿冷笑两声。

“大活我们都干完了,剩下点擦屁股的小活儿,难道侯将军你身为堂堂参知政事、兵部尚书,却干不好?那你这岂不是尸位素餐?”

柴绍制止了想发怒的侯君集,“好了,三郎也够累了,就有劳陈国公辛苦了,顺便说一句,我接下来也要休息一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我明天先回秦州去了。”

老程也嘿嘿笑了两声,“我一会就回兰州。”

薛万彻等几将也都是嚷着说一会要各回本州,留下侯君集一个人站在那里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的。

等一众大将全都走了,侯君集怒吼道,“成何体统?”

唐俭和郑元璹没理会他,也都走开了。

第619章 初秋

初秋的叠州,风光大好。

此时应当说是叠州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天高气爽,蓝天白云,远处迭山映雪,山下羌水奔腾。

秦琅带着镇西军将士们凯旋,荣归故里。

叠州门户,镇西军五星堡,远处山上传来烽烟讯号,堡内侦骑迅速出城。一塘塘骑带着五色旗如扇散开。

五骑拉开距离,五个方向展开向前,走一段距离,举起一面旗帜向后方的五星堡报告军情,通过赤黄蓝白黑五色旗,代表不同的意思。

这些塘骑其实是侦察兵加通讯兵,他们干的是既要侦察敌情,还要通报讯息的活。

一塘五骑,五人齐出,五人侦察的时候要散开,但又不能离开各自视线,每人都携带信旗甚至是响箭,遇敌可迅速报警。

秦琅率陇右军西征吐谷浑时,不管兵分几路,都设置塘骑,而且每路起码编有二十四塘塘骑,一路就是一百二十骑,行军时塘骑每人相距一里,散布范围最大可达二十余里。

相比起以战斗为主的前锋游骑兵,塘骑更专注于传讯,游骑兵专注于捕杀敌方哨骑。

五星堡后面山上的烽燧发出了烟火讯号,有大队人马接近,而且报告说是起码三千以上。于是堡内立即派出了一塘塘骑出堡,后面还又跟了一火十骑的游骑兵。

塘骑散开前进,很快就奔到了十里开外,远远果然看到了一支队伍过来。

赵小山勒停坐骑,赶紧举起了自己的旗枪。

这把丈八的旗枪其实也就是一把长枪,有些不同的是长枪枪头下有一个插口,可以把他们背上的五色小旗插上去。

赵小山插上一面青旗,举着旗枪开始缓慢摇动起来。

其余四位塘骑看到旗枪摇动,也立即停止前进。

游骑兵靠近。

身为塘骑,需要的是体力好耐力足,尤其还要耳聪目明,赵小山仔细的打量这支突然出现的人马,看了会,惊喜起来。

他赶紧把旗摘下,用旗枪划起大圈来。

塘旗旗语,遭遇敌人摇红旗,发现敌人摇黄旗,敌人众多摇青旗,人少摇白旗,地形问题摇黑旗。

所有塘骑都直属主将,塘骑汇报消息,沿途官兵不得拦截,各级军官不得拦截盘问,只能汇报于主将,否则军事从事。

塘骑发现敌人后,根据情况不同,或旗语传令,或直接口耳相传,但只要出现敌人,就得保持一定距离的盯住,不许撤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是唐骑,大唐骑兵,我看到了,是咱们镇西军的旗帜,还有卫公的旗帜。”

“是卫公率咱们镇西军回来了。”

塘骑将自己的旗枪立在原地,然后策马奔回,靠近其它的塘骑。

留下其它四位塘骑,赵小山直接策马奔回了五星堡。

留守的校尉听说是秦琅回来了,立即大声喝令。

“吹角,擂鼓,聚兵马,打开城堡,随我一起迎接卫公和弟兄们回来!”

城外的十骑游骑兵,已经越过塘骑,一直奔到了秦琅等前面,远远看到果然是秦琅带着镇西军兄弟们回来,顿时激动的立即滚鞍落马。

“镇西军五星堡游骑兵参见卫公!”

秦琅看了眼那座矗立在虎穴仙女谷中的城堡,这次在上次陇右大战中一战成名,如今天下皆知的军事要塞,红旗飘扬,显得有几分高冷。

“起来吧,为我们带路,回城!”

游骑兵们兴奋的起身,奔跑着跳上马,在前引路。

五星堡中此时只有二百镇西军留守,见秦琅回来,一个个全副武装,走出城堡来,在堡前恭迎。

“恭迎卫公凯旋!”

秦琅微微一笑,要起身下马。

一名羌人城傍蕃兵,立即跑到马边,跪在地上,要让秦琅踩着他的背下来,秦琅摆手,“用不着如此,我自己下来,又不是七老八十。”

“能让卫公踩着我的背下来,那是我的运气。”

“不用。”

秦琅轻松跳下马背,拍了拍这个城傍蕃兵军官。

五星堡虽只驻了二百人,可旁边还是有不少城傍蕃子。

旁边的安化土城,也有许多人正在赶过来,先前烟起,好些人还有些惊讶,等发现是秦琅回来了,一个个都跑来迎接。

这处陇右大战之后才筑起的安化土城,原本是安置内附的羌人所设的县,是新开拓之地,春去秋来,这座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琅甚至都有些快认不出来了,首先一个大变化就是人多。

城外的那条土路拓宽了许多,甚至夯实过了,还挖了排水沟,路边甚至隔一段有了个公厕。

而路上人来人往。

更让人惊叹的是,安化土城,原本也只是座有个大土围子的土城,其实里面也没多少房屋人口,但现在,明显能看到这座与五星堡隔了一条白龙江相隔的土城,大变了样。

城墙似乎更高更厚实了,城门居然还包砖了,还加盖了城门楼,更气派了。

门口也有镇西军带着城傍蕃兵守卫,还有市署官员带着税吏在登记检查。

“挺热闹啊?”

那位校尉赶紧笑着告诉秦琅,自秦琅率陇右九军出征西进后,接连打了许多胜仗,后方自然也就更加安宁。而陇右军这次独特的招商模式,也为叠州带来了更大的商机。

无数的剑南山南陇右关中等地的商人,把许多货物也运到了叠州这个镇西军大本营,随着前方战事不断高奏凯歌,也有许多商人从吐谷浑运回大量的战利品物资等,这些东西运到叠州,使之这里迅速成为了一个集散中心。

做为叠州门户的虎穴仙女谷的安化土城,因为紧邻边境,又有天下闻名的强大五星要塞的保护,使的这里迅速成为了一个热闹的交易中心。

过去逢五逢十才开市交易,如今这里是天天交易不断,人来人往。

现在安化土城里,连嘉德银行和开元钱庄都先后在这里开设了分号,随着许多家大商号也陆续进驻,使的这里越发的兴盛热闹了起来。

秦琅家本早就已经进驻叠州,这次管事的更是看准了调拔资金人手,对安化土城来了个紧急扩建改造。

于是现在的安化土城,城墙也加高加厚了,城门也包砖了,还加建了城门楼,甚至挖了护城壕沟,更加说城外拓宽了道路,城内新规划了市场,商业街,住宅区,娱乐餐饮一条街等等,甚至还新建了几个手工坊加工区。

就连城外,都新规划了好几个占地广,用人多的大作坊,羊毛纺,毛毡纺,皮革坊、马车坊、马行等。

当年卫青霍去病征讨匈奴,曾经大胜之后获牛羊百数十万,结果最后班师入塞时却只登记入马三万匹。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当时出征的汉军良家子们折损了许多战马坐骑后,直接就在塞外更换了,另一方面这些良家子汉家们跟唐朝府兵差不多,也一样会劫掠抢夺,许多马匹都或抢或分赏,直接就到了他们名下,带回来时已经不再登记。

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当时汉军虽然军事上大胜,可后勤这块跟不上,无法把许多缴获带回来。尤其是对于搞轻骑长途奔袭的霍去病来说,他是孤军深入敌后,搞闪电突袭,以战养战,因此虽然胜仗打了许多,也缴获了许多,可根本带不走,多数时候不是烧掉就是抛弃了。

结果西汉出征匈奴,官府登记自己军马损失了十几万匹,结果却只入塞三万匹,反折损巨大。

此次秦琅西征却不同,一路打胜仗,敌人一路逃,唐军一路招降纳叛不说,还早早就招募了许多合作的商人,陇右军在前面打仗,商人们后面跟着接手处理这些战利品,基本上就没有浪费过一点。

哪怕是吃过的牛骨头,商人们也一样会运回去,想着法子变现为钱。

这海量的战利品缴获,商人们跟蚂蚁搬家一样的往回搬,自然是先搬到陇右沿边诸州,叠、洮、鄯这几个沿边交通要地,自然就是首选。

东西运回来,然后开始再分割处理,原料或经过粗加工销售,或直接售卖给其它商人等,这使的前方战事正隆,后方边境诸州却一片工商兴盛繁荣的场面。

无数的商人涌入,也带来了大量的热钱,贸易兴盛,甚至带动了手工业的爆发,连带着金融这块都起来了。

看看如今这里遍地的银行、钱庄、金银铺、镖行、质库、典当行,都赶来争相开展存款借贷、汇兑、典当、押运等等业务,就可知道这里的火爆了。

秦家的管事们无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里面发展的最好的,不但各项业务进驻的最早,而且还顺势搞了一波房地产开发。

秦琅转身瞧了瞧那些兴奋的凯旋镇西军士们,一个个在鄯州时都已经分到了他们该得的那份,只不过都是以银票、庄票等形式发给他们的,他们可凭这些票据到各州的相应钱庄银行兑现。

他们内部订购的牛马等物,则也可在陇右诸州指定合作商那里却兑换。

大家一路赶回了叠州,现在自然就想第一时间兑现自己的赏钱,兑换自己先前认购的牛马等。

“全军就地解散,所有人可以自由活动了,想要兑换赏钱的,领取物资的,去吧,领了钱也可以在城里稍快活放松一下,但是记得早点回家,赏钱都是拿命换来的,带回去与家人分享。”

“你们的功劳也已经上报朝廷了,还要等兵部核查评叙,最后能不能授勋给官,这些要等消息。”

一群镇西军士听了欢呼一声,立即喧闹着解散,纷纷向秦琅告别,涌向安化城中。

第620章 门阀

初秋的叠州安化城中,秦琅被县中官吏等请到了县衙,简单的坐了会,随便听取了一番汇报之后,秦琅便拒绝了他们要办接风宴的提议。

由秦家在安化城中的大管事带着回到了城中的秦家别院,这处院子挺大,也很气派,尤其是有种低调的奢华感。管事很用心,营造的时候还暗藏玄机,这座占地不过几十亩的宅子直接邻近东城,宅子既有地下密室,也有夹墙暗道,更别说还建有小碉楼,就是个小号版坞堡。

秦琅让亲军只留下一队人当值,其余的也都给他们放了个假,让他们上街兑换赏钱,领取订购之物,顺便上街潇洒快活去了。

大院里看过一遍,秦琅倒觉得不错,这管事是个人精,这房子并不没有修成那种长安洛阳的豪宅样式,反而是充分融入了这西北的特色,设计师很有格调品味,细节之处很有功夫,是秦琅喜欢的样式。

尤其让秦琅喜欢的还是当初选址的时候,他们特意把一眼温泉给圈了进来,然后特意修了一座温泉池子,躺在里面泡着温泉,确实让人彻底的放松下来。

拒绝了美人伺候的好意,秦琅一人躺在池子里泡着,泡了会躺在池沿子上,舒服的居然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召唤管事,才知道他居然在这里睡了有一个时辰了。

管事一直站在旁边守着,没打扰他。

重新泡了一会,再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脆舒适的衣服,一件棉布中衣,也没再套件织锦半臂,直接在外面罩了件丝绸的缺胯袍衫,腰间系一条猪婆龙皮带,脚上踩一双木屐,头发未干,直接披散着。

来到前厅,管事们已经备好了茶和点心。

一道蒸红豆糕,入口即化,最适合做茶前点心,小而简单,却又不会抢夺喝茶的口味。

吃一口,很熟悉的味道。

“这是鱼娘子特意从长安派过来的厨娘,是平康坊府里的老人了。”

秦琅听了,微有些意外,不过既然是鱼玄机派来的,那这人到底只是个厨娘,还是说是百骑司的暗桩密探,也就不好说了。

不过秦琅也没在意,要想杜绝皇帝的胡乱猜忌,最好的办法,还是得满足他的一些偷窥**,保持适当的公开透明,皇帝也就能安心了。

“这糕点不错。”秦琅吃了一片,赞赏道,“我记的不错的话,这位厨娘应当就是公孙大娘吧?她的茶点确实做的好,深得我意,赏银钱两枚。”

吃了点茶前点心垫肚,接下来就可安心享受茶了。

管事问秦琅喝什么茶。

“茶庄最近新出了一品茶,是江南西道的新品,名为狗牯脑茶,产于狗牯脑山,此茶叶片绿嫩均匀,碧色中微露黛绿,表面覆盖一层柔细软嫩的白毫,茶叶五至七片,茶水清澄而略呈金黄,茶味清凉、芳醇、香甜,沁人肺腑,口中甘味经久不绝。”管事向秦琅推荐新茶,“这些如今在江南十分风行,尤其是在士族间十分喜爱,价格如今已经猛涨,居高不下,有价无市。”

秦琅微微一笑,茶叶这东西,说到底也只是饮品,和酒类似。品质好坏肯定是有的,不同产地的茶叶味道不同,甚至不同的茶庄作出来的茶也口感不一,但说到底也只是个茶叶。

一款新茶,能够这么火,无疑这里面肯定有秦家茶庄这块管事们的炒作营销,尤其可能是搞了饥饿营销,毕竟新茶嘛,产量肯定不大。

秦琅发现自家的管事们,如今一个个都已经有几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都成了营销大师,好在秦琅向来强调要注重品质,所以倒也没哪个敢大胆的光管营销,强大的营销术配上稳抓的品质,和良好的客户体验,使的如今秦家的商货确实口碑很好。

“那就来一壶狗牯脑茶。”秦琅拒绝了茶侍。

漂亮的茶侍女搞茶艺表演,这是现在许多茶庄茶楼的特色服务,但秦琅有时觉得有些过度包装了,不太喜欢。

安静的喝个茶,回归本质挺好。

“叫这里的管事过来,开个茶会,边喝茶边汇报下工作。”

秦琅不是那种控制欲特别强烈的人,他会放手,但也不会说就完全放任不管,有空的时候,还是会抓一抓,管一管的,他要做的只是把握大局方向,上体细节执行,还是交给下面人。

管事很快来了十几个,这都是秦家在安化这块的各方面负责人,有负责商业的,要负责手工作坊的,还有负责田庄、牧场的。

现在的秦家,就有如一个规模巨大的集团公司,秦琅这个老板其实没多少精力负责具体事务,于是秦家有了庞大而又强悍的职事管事掌柜团队,层层指挥,还有监管督察,职责分明。

虽然都是职业经理人团队在管理,但因为秦琅实行了身股制度,不论是管事、掌柜、庄头,还是下面的伙计,每个职位,都按职位、年资等设立了身股,也就是岗位干股,能够得到年终分红,甚至还设立了业绩奖,表现出众,干的好,那么奖赏了是丰厚的。

在这利益的驱动之下,虽然他们不是秦家人,可一样都会很用心很卖命。位置越高,业绩越好,能分到的分红奖励也就越多。秦家从大管事到伙计一共有二十九级,其实就是仿的朝廷散阶二十九品。

朝廷官阶,三品以下,每品又分正从上下,而二三品只分正从,一品则只有从一品,故此九品官职,实际上是二十九阶。

秦琅也简单的照搬,同样是二十九阶等级,另外还有学徒以及编外临时工十八级,学徒以下就是没有身股了。

秦家却也没简单的吃大锅饭,在不同的作坊、商号、田庄做事,虽说同一行业的职位底薪是相同的,但根据所处的不同地区,做出的业绩不同,利润相差,也会有各种不同的补贴、奖励、分红等。

说白了,竞争是很激烈的,全凭本事,秦家这个集团内部,大家也要各凭本事,分成了一个个团队,团队做的好,大家才分的多。

一些效益好的团队,底薪加身股分红加业绩奖励加补贴等,绝对是要比对应等级的朝廷官员们的表面俸禄还要高的。

这几年,已经不但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管事被挖过来,甚至有许多人开始主动跳槽过来了。

除了商人管事掌柜、作坊工匠等,甚至现在还有不少寒门出身的读书人,或是原来的官府小吏们,一些不太如意的读书人,都开始有人加入秦家,成为管事掌柜等,虽说管事身份不高,但好处实打实。

叠州安化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城,在秦家的整个商业布局版图里,本来微不足道,可因为秦琅在叠州任都督,秦家自然就特别重视这里,开始往这边倾斜资源,这既能利用好规则,依借秦琅的庇护好发展,同时也是要支持秦琅在这边的任官,为秦琅提供政绩。

秦家不需要搞权钱交易,不用仗势欺人,但秦琅做为都督,起码秦家能够得到公平公正的发展机会,凭这个,秦家其实就能够迅速发展了。

叠-泯、渭、秦-长安,

叠-武、利-成都,

叠-武-汉中,

叠-武、利-渝州、荆州。

秦家已经围绕叠州,打通开拓四条重要商路,另一面,叠州-吐谷浑伏俟城,叠州-党项河口,叠州-河西凉州,这几条线路也一样在开拓。

叠州虽说处于陇右边塞,但随着唐先后击败降服党项、吐谷浑后,叠州这边州边患消除,边市机遇加大。

党项马、青海马,还有皮毛药材等都成为优质进口货物,而党项、吐谷浑甚至更远的白兰、苏毗、吐蕃、泥婆兰等,这是一个超过百万人口的重要出口市场,过去限于战争等原因,一直没有怎么开发出来。

而现在,随着边境局势的好转,需求激增,这个市场打开来,谁能抢占先机,无疑谁就能大赚一笔。

虽然叠州远不如成都、凉州、兰州大,但毕竟位置更前,也一样有着自己的优势。

秦家管理高层们就定下了一个依托叠州,打造一个重要边境商埠的想法,有秦琅做叠州都督,秦家的发展不用担心受到打压、限制、为难。打造商埠,开展进出口贸易,并将一些重要的手工作坊直接在叠州开设,减少运输等环节的时间和成本。

搞外贸加工,做进出口贸易,不得不说,想法很大胆。

秦琅听了后,对此倒是挺感兴趣的。边境上搞外贸加工,好处还是有不少的,比如能节约运输成本,甚至降低人工成本等等。

在叠州加工生产对外贸易所需的商货后,然后直接就可以在叠州商埠销售,也可以由秦家自己的商队,运往党项、吐谷浑,甚至是西山诸羌,白兰,乃至吐蕃、象雄、泥婆罗和天竺诸地去。

长途贸易是很赚钱的,虽说也确实危险辛苦,但其利润相当惊人。

当然,除此外,秦家在叠州也还发展农业种植,主要以商屯为主,购买奴隶种植棉花、油菜、麦粟,产出的粮油等,或加工为衣物或榨油,都直接销售给陇右的边军,换取盐茶糖引等好东西,也可以供给商人,也能获得远比中原粮食种植还高的利润。

不过这样的农庄,需要大量的奴隶和牛马,管事向秦琅请求拔给更多的奴隶,或是拔给他们更多钱,让他们可以就地或在附近市场采购奴隶。如今叠州这边因为偏僻,所以土地价格很低,购买土地进行商屯种植,官府甚至还有很大的优惠条件,十分划算。

第621章 妻妾

“想法不错,不过叠州这里,不要搞太大,慢慢来。”

厅里,秦琅一边喝着莲子汤,一面提醒一众越说越兴奋的管事们,这些管事级别都不算高,有机会借助秦琅镇叠州的机会,把这里搞起来,那么他们的级别自然也能迅速提升,更别说还会有收入上的暴增。

机会难得啊,他们恨不得围绕叠州,直接投他个几十万贯进去。

没想到,秦琅却直接给他们来了盆冷水,说要慢慢来。

“三郎,我们研究过,如今西北局势很好,未来几十年内都不会有大的战事,起码一十二年安稳太平是能保证的,所以这个时候抢先投入大本钱,也将最先获得大收获,绝对是划算的。”一名管事赶紧道。

秦琅却只是摇头。

未来几十年这边不会有战事?

秦琅不认为,吐谷浑这次被打趴下了,可并没被打死,他斩杀了可汗伏允,但也只能是立了三个检校都督。

而他到叠州前,路上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皇帝和洛阳朝廷诸公正在商议如何处置吐谷浑一事,据说现在朝堂上争议很厉害。

可有一种声音已经渐占上风,那就是册封一位新的吐谷浑可汗,而且人选都选好了,就是慕容顺。

他们认为吐谷浑保持一体,册封一位亲唐的可汗,更有利于控制吐谷浑,有利于西北边疆的安宁。对于秦琅把吐谷浑一分为三,直接设三个都督府的做法,他们很反对,认为这样做,不符合传统,更不利于边疆安定,只会让吐谷浑内乱起来。

而一旦内乱,大唐就需要插手,需要干涉,可能还需要出兵,到时得投入许多人力物力兵力,甚至还可能导致边境战乱,得不偿失。

对于吐谷浑之地,朝廷诸公,虽然也都意识到他的重要性,比如吐谷浑的安定,对于大唐对河西的控制非常重要,吐谷浑乱起来,河西就会受到威胁,更别说大唐要深入西域的话,吐谷浑更要安定。

但是,许多人也认为,只要保证吐谷浑听话受控制就足够了,再过多的干涉,成本上划不来,与其总盯着吐谷浑,不如把眼光放到西域去,把丝路重新开拓到西域去,甚至对内乱中的西突厥加大干涉。

他们始终还是认为,突厥才是大唐最大的隐患,吐谷浑嘛,顶多疥癣之疾,既然现在都不痒了,那就不用再花太多精力去管他了。

皇帝还没有最终表态,但秦琅结合历史上的结果,已经能大致推测出皇帝可能做出的表态,党项可就是一个先例。

秦琅父子灭了党项,可皇帝的处置却也还是全党项一族,实行羁麼之制。吐谷浑实力更强,地方更大,朝廷处置起来必定会更慎重。

吐谷浑若是复国,就算慕容顺做可汗,可慕容顺久在中原为质,在国中人心不附,当个大唐的都督还好,可若当大汗,只怕会有许多人不服,更容易激起冲突内乱。

当然,秦琅现在对西北边境不太放心,还有一个大敌,那就是吐蕃。

吐蕃已经灭掉了同属西羌中的苏毗女国,距离党项也就差一个白兰,离吐谷浑也已经接近了。

吐谷浑此时被大唐打的半死不活的,大唐若不趁机把他纳入疆域统治,那么吐蕃这头下山猛虎,肯定就会打吐谷浑的主意。

这本就是历史上要发生的事情,吐蕃在高原上崛起扩张,其东、南两个方向都不怎么适合扩张,雪域高原,河谷纵横,相反,向北面扩张,却是从高向低,而且是以草原为主的地形。

这恰似猛虎下山,是最利于扩张进攻的。

苏毗被吐蕃趁内乱干涉吞并,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苏毗被吞并消化后,吐蕃下一个目标不是白兰羌就是党项羌,而最大的目标,必然还是吐谷浑。

吐谷浑此时刚好虚弱,党项也是元气大伤,都被大唐收拾过,吐蕃这要是再冲过来,他们谁也挡不住。

大唐到时只能面对这只吐蕃猛虎,要么两强硬刚,要么就得坐视吐谷浑被吞掉。虽说大唐肯定比吐蕃强,但吐蕃也是新崛起的高原霸主,正是强悍之时,尤其是他们最适应那种高海拔地形,若是说唐军在青藏高原跟他们打,还真不好说胜败,只能说谁准备更充足,谁更有机会。

未来叠州面临战乱的可能性很大,而秦琅也知道自己这个叠州都督怕是要当到头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在这里投入过多。

“军屯可以搞,牧场也行,贸易当然也不错,弄点作坊过来也是可以的,但都要慢慢来,不要把步子迈的太大,当心扯到蛋了。”

秦琅的话,无疑给兴奋的秦家安化管事们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凉凉。

他们无法猜测为何计划在秦琅这里通不过,可既然秦琅这样说了,也宣布了他们计划的夭折。秦琅是家主,向来说一不二的,尤其是他的商业眼光向来极好,没有人敢置疑。

“吐蕃你们知道吧?近几年崛起很快,在高原上势力很强,我认为应当多组织几支商队,加强与吐蕃的贸易。若是能够顺便再多收集一点吐蕃的消息就更好了,比如山河地形,道路城池,部落人口,生活习惯,宫廷秘闻等等,都可以多收集一些回来。”

管事们不明白秦琅怎么突然提到吐蕃。

在他们的商业计划里,虽然对外贸易也是重要一环,可吐蕃和泥婆罗都属于外贸计划里的一小部份,因为太过遥远,往来不易,他们外贸计划,重点对象还是吐谷浑和党项,顺便往西南的西山八国那边拓展一下。

其实不仅是秦家的管事们对吐蕃不够重视,朝廷也是一样。

并不是说大唐君臣们不知道吐蕃这么一号国家,他们也清楚的知道在高原上有这样一个国家,但也就仅此而已,对吐蕃漠不关心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是在于吐蕃暂时还无法威胁到大唐。

毕竟吐蕃在大唐眼里,跟泥婆罗、天竺诸国没啥两样,都是极遥远的国家,双方都不接壤邻近,过去吐蕃也从不曾跟中原有过正面接触过,所以大家为什么要过多关注这样一个小蛮国?

关注吐蕃,还不如多关注下高句丽,毕竟当年隋亡国也有很大原因是数征高句丽败亡引发的,高句丽立国七百年,可就是在当年汉朝的辽东诸郡基础上立起来的,更别说魏晋南北朝以来,不断的向西蚕食吞并辽西,袭扰侵略辽西。

早晚大唐还是要收拾高句丽。

又或者说西北方向,吐谷浑直接威胁陇右河西,影响大唐重返西域,这才是如梗在喉呢。哪怕就是西域的高昌小国,也比什么吐蕃更让大唐关注,毕竟高昌这些年依附于西突厥,国内有部分亲突势力不太老实,对大唐不太客气,经常袭扰大唐的丝路商队,阻拦胡商西来。

没有人觉得吐蕃有什么资格可以得到大唐的关注,更不会觉得吐蕃会成为威胁。

不过秦琅知道历史,所以知道吐蕃是个怪胎,几乎是伴随着大唐的建立而崛起,然后双方斗了二百年,最后又一起灭亡。

吐蕃真的能威胁大唐,他们夺取了陇右,甚至打进关中,一度攻占长安都城。

这样的吐蕃,怎么可能不是敌人呢。

历史上,就在几年后,吐蕃可就要杀入大唐,双方展开了第一次大战,吐蕃让大唐第一次真正重视他们。

秦琅不希望等到被吐蕃人杀进家门时才来发现他们。

当然也不希望自己重金投资叠州,最后让吐蕃人给抢了去。

秦琅想的一时有些远,便发起怔来。

管事们见了,也不敢打搅,便都沉默的坐在那里。

“其实。”

秦琅回过神来,“叠州这里慢点来,你们的计划可以放到松州去,缩小点计划规模,在松州搞吧。那是我阿爷的世封地,不用担忧政策变动什么的,有阿爷支持,可以放手去做。”

管事们倒是意外一喜,本以为计划就此被打回,谁料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给他们引向了松州。

松州也一样,关键是这个计划由他们来实行就好。

茶会结束,管事们带着欣喜退出,秦琅已经同意由他们去松州开始自己的商业计划,甚至还特批了钱款和人员的调动,让他们好生欢喜。

回到书房,开始阅读各种信件,有家书,也有朋友们的信,甚至刚分别的程咬金刘兰成等也有信来。

好在也没什么要事,都是抱怨侯君集唐俭这些人,秦琅也懒得理会。

妾侍玉箫和幼薇的信他看的较为仔细,玉箫的信里说的最多的还是儿子秦俊,说这小子如今又长大了许多,总是问耶耶哪去了,说儿子想念父亲了,她也想念三郎了。

鱼玄机说儿子出生时只有四斤八两,说是动了胎气,有些早产,孩子有点先天不良,而她自己又没奶水,只得请了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妻子来做乳母,信中说了许多话,能看出她生了孩子做母亲后的许多变化。

最后她让秦琅给孩子取个名字,秦琅想了想,提笔在信上写下一个仁字。

秦俊秦仁,大哥叫秦俊,二弟就叫秦仁吧,希望这个早产儿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生下来就是武都侯了,这辈子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健康安稳的当个仁孝的富家翁也好。

信后,却还有意外惊喜,擅长工笔的鱼玄机,居然亲自为儿子画了一副小像,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他突然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想要回长安了。

未婚妻长乐公主也给秦琅写了数封信,先前在军中没有收到,都积存着,一封封打开,一笔字倒是写的真好,很有淑女气质,词句里也感觉的到成长了许多,想想,她也九岁了。

距离当初的十年之约,已经过了一半。

公主年前随皇后去了洛阳,如今一直呆在洛阳,只是说很不习惯洛阳,还是喜欢长安,又说许久不见十分想念。

第622章 开疆

秦琅要反,侯君集在陇右向洛阳天子密奏,搜集了一大堆他所谓的谋反证据,却丝毫不知道他的这道密奏皇帝亲自开启看过后,便直接放在火盆里烧掉了,留都没留一下。

秦琅不仅仅是皇帝的女婿,而且现在还是皇帝的宰相,更是在不久前被皇帝亲赐免死金券,并特旨敕封将来死后配享太庙陪葬昭陵。

侯君集所谓的那些谋反证据,在南征北战打过无数大战的皇帝看来,只是前线统帅最正常不过的行事。虽然有些地方,也确实还值得商榷,但在秦琅灭国之功下,这些小节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仗打完了,西海道行营和西海道节度使府,应当罢撤了。”

洛阳宫,紫宸殿中。

开府仪同三司、司徒长孙无忌最先提起了这件事情,其实这个事情早就要谈了,只是皇帝一直没开口,谁也不好先开口。但看着皇帝一直不开口,长孙还是替皇帝开口了。

“我大唐以府兵制为基本军制,平时府兵务农,将军坐衙,战时军府调兵,卫府点将,战后兵归于府,将归于卫,这是制度。如今战事既平,自当按惯例行事。”

皇帝今天胡子有些拉碴,眼神有些憔悴,似乎一夜没有怎么睡好。

“秦琅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今既然陇右战事平息,自当兵归府,将还朝,宰相重回中枢。”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也开口了。

中书令温彦博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情,“今年国运好,全国夏收丰产,秋收又将丰产,这将是连续三年丰收。三年丰,而积一年余粮,陛下,臣以为可御驾返回西京。”

百姓三年丰收,没有战乱灾祸,还能余下一年粮食。连续九年丰收,能余三年粮食,这便是一登,两登为平,是十八年的好丰收,而三登就是二十七年的好年景,能余九年的余粮,是为致泰平。

大唐开国以来,统一战争、唐突战争、旱灾、水患,蝗灾不断,灭了突厥,又来了三年寒流霜灾,如今终于挺过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个丰年,朝廷也终于又能积攒下余粮。

当初为了就食皇帝率御驾携文武、禁军等移驾洛阳,立洛阳为陪都,在这里也呆了两年了,过了两年节俭、简陋的日子。

现在东突厥也灭了,吐谷浑也灭了,党项也臣服了,粮食也有积余了,温彦博认为此时不是议论其它,而是谈论迁回长安的事。

这眼看着又要过年了,他认为贞观五年的正旦大朝会,应当在长安举行,要让四方藩邦,重新见识一下大唐的天朝上国威仪,而不是在这简陋的洛阳宫里会见四方使者。

毕竟洛阳虽然挺大,可经过统一之战,确实损毁的严重,尤其是洛阳宫,许多主殿都被拆了,皇帝长期呆在这里也不合适。

就算做为陪都,将来也应当有条件时修一修再来住。

侍中杨师道也赞成迁回长安。

“那就准备一下,天寒之前迁回长安。”皇帝居然很痛快的同意了回长安的提议,甚至都没再询问其它宰相们。

房玄龄、魏征、戴胄、萧瑀等一干宰相参政,也没有人出人反对,此时既没了粮食危机,也没有了陇右战事,迁回长安也就水到渠成的事。

大家也愿意回长安。

迅速达成了迁回长安的一致后,长孙无忌再次旧事重提。

“陛下,西征已毕,行营应当罢撤,将领回朝,府兵归府。”

李世民静坐倾听。

吐谷浑之战,确实打的漂亮,打的出人意料,虽说有些行险,可结果太漂亮了。李世民都不曾想过,秦琅能够一战功成,然后如今事实证明,确实就是如此成功。

伏允的那颗干巴的首级,都已经送到了洛阳,皇帝和宰相们都见过了,还送回长安摆到太庙去了。

仗打完了,他和宰相们针对善后的事情也议过多次,对于吐谷浑的处置还有些争议,但战事确实已经结束了。

吐谷浑境内剩下的一些部落人马,也纷纷是望风归降,主动内附,没有谁敢再试图抵抗。

秦琅在陇右两年了,表现的出人意料的好,两次陇右之战,一次西征之战,降了党项,灭了吐谷浑。

这小子现在不知道如何了,陇右的风霜,是否让这小子成熟稳重了?

是时候召他回来了,侯君集弹劾他的那些罪证李世民自然不相信,但他也看出一些问题,秦琅似乎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了,那时的秦琅年少勇猛,却又率直。但现在,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君臣之间曾经有过一些误会隔阂,这两年有点疏远了,是时候把他召回身边,增进点亲密。

在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诸位宰相参政们的谏议下,李世民下诏,罢西海道行营,罢西海道节度使府。

秦琅免去西海道行军总管、西海道节度使、陇右道宣抚使、叠州都督等外职。

派使者前去宣旨征召还朝。

薛万彻接任叠州都督兼刺史,梁建方改任洮州刺史······

派去陇右迎接秦琅的使者,还携带了另一封诏书,除授侯君集西海道宣抚使。

当使者离开洛阳时,朝廷也已经着手准备回迁西京之事。

洛阳宫里,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坐在夜色里欣赏着月光,秋夜清冷,星星很美,月亮很亮。

“听说好多人在弹劾三郎?”长孙皇后难得的关心起朝政之事。

李世民抱着睡着的皇九子李治,轻轻的拍打着儿子,“其实也没什么,这小子年纪渐长,本事也渐长了。在外功劳大了,行事也不免有些专横跋扈了。”

皇后却望着丈夫道,“臣妾也知道三郎与陛下当初有过误会,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三郎在外几年,却是又立下泼天之功,如今有人试图挑拔离间,陛下切莫听信谗言。三郎人虽年轻,可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是个大才,陛下莫自毁干城。”

“况且,三郎还是我的长婿,再过几年,长乐就要出阁成亲,陛下当慎重。”

皇后对得会说这样的话,李世民不由的沉默。

说心里话,这些天他都没睡好,心里有股子妒忌的情绪在蕴绕。尤其是侯君集的密奏,虽然他烧掉了,可那些话却一直还留在他的脑海里。他告诉自己说这些不可信,但事实上却总记的这些话。

这个年轻的女婿立的功劳确实一次比一次厉害,过去他也只是能出些急策良方,后来展现出的是经济财税的本事,可现在随着秦琅统兵打仗的本事越来越了得,皇帝妒忌了。

世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其它方面强就算了,可打仗居然比他都强,他十六岁开始起兵打仗,一生没打过几次几段,在这方面是极为自信的。而秦琅却在比他还年轻的年纪里,就取得了比他还要强的战绩。

虽然他也告诉自己,自己这生打过的仗不是秦琅能比的,自己马上打下了半个大唐江山,秦琅不过是打赢了一些西戎蛮子而已。

可心里那股子妒忌却越来越强。

如今皇后一席话,让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帝心头一警。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妒忌臣子的功劳?

“其实秦家父子劳苦功高,却都十分谨慎低调,秦琼就不用说了,秦琅这两年也越发沉稳了,陛下实在没有理由却猜忌他怀疑他。”

“我岂会猜忌秦琅?”李世民呵呵笑着,只是笑的有些尴尬不自在。

“我打算给无忌世封到湟水源头,在鄯州之西北,西湖海的东北处,设海晏州,世封无忌,子孙世袭。”李世民左顾而言他,转移话题,“这块地方还不错,宜耕宜牧。”

这块地方原本是鲜卑乙弗部的地盘,这次西征兵,乙弗部被迁往且末、鄯善,李世民打算干脆把原紧邻鄯州的这块湟河源头之地,直接划入大唐,做为功臣世封之地。

既可封赏功臣,又可屏藩边疆,还能做为朝廷正州与藩属吐谷浑的缓冲地。

在李世民的计划里,是打算要把陇右西境,推进到西海湖边的,以后以西海湖为边境湖,沿西海湖东面,划出许多块功臣的世封州,以继续推行他的功臣世封制度。

西海湖以南,大非岭到积石山一带,东西以黄河为界,黄河以西归吐谷浑,而黄河以东,到原来陇右边界地区,都要划入大唐直属疆域,做为世封功臣封地。

而青海湖以北,从大通山到祁连山,包括现在说要封给长孙无忌的湟河源头,李世民也都打算纳入大唐的直属,都做为给功臣的世封地。

这样一来,大唐的陇右西界,将向西推进三百里。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陇右与河西之间,连接更坚固,大唐与西面吐谷浑和党项之间,缓冲区更大。

而这南北长达千里,东西宽三百余里的新疆域,还能成为大唐优良的战马牧场,怎么合计都是十分划算的。

长孙皇后没料到丈夫会突然提到兄长的世封地去,她知道这个海晏说的是哪,可却并不好评论好坏,只好结束话题,专心饮茶赏月。

第623章 仆射

“辅机你觉得这块地方如何?”

早朝结束后,皇帝留下长孙无忌,御书房里,妹夫和大舅哥一起吃着早点。早点也挺有特色的,居然是用新鲜宰杀的羊网油,裹上新鲜的羊肝碎,用线绑上,然后蒸熟便切来装盘吃。

这是正经的吐谷浑西海边牧民们的地道美食,皇帝请长孙无忌吃这个,倒也跟他要谈的封地之事很应景儿。

虽说是吐谷浑人的食物,但御厨子们加工却又比较精细。

羊网油里包的,不仅是新鲜羊肝,还有羊心、羊肺,趁刚宰杀还新鲜,扒下来剁成碎末,加上葱花、蒜末、姜粉、青盐、胡椒粉、和扶留藤粉,然后还要再拌入炒面,搅和成陷,上笼蒸熟,再放凉,切片薄片冷吃。

不用再蘸调料,就这样就着点小酒,那真是个风有一番滋味。

长孙无忌本就是鲜卑人,而长安经历关陇集团建立的几朝来,也是胡风大盛,包括吃食饮用习惯方面,都很有胡风,包括以羊肉为上选,喜欢吃羊肉,口味较重。

“海晏,海晏河清,这个名字好,陛下用心了。”长孙无忌吃着这脂裹肝,还不忘记奉承了妹夫几句。不过这里没有其它外人,也没有御史什么的,倒没那些礼仪规矩,比较轻松。

“七百里河湟谷地,是陇右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了,海晏处于湟河源头,西接青海,北邻大通山、浩门河,东邻赤岭鄯州,宜耕宜牧,东西一百六十里,南北二百二十里,一个很不错的地方。”

“西汉末年,王莽曾经诱使西海羌人献地归附,设立西海郡,郡治便在这海晏,东汉时曾移金城西部都尉于西海故郡,设龙耆城,移民屯垦。”

李世民指着地图,“先前这是鲜卑乙弗人的地盘,如今乙弗首领阿豹归降,秦琅先前将他部落迁到西面且末鄯善去了,这里暂时空出来了,我便打算把你分封过去,如何?”

这块地方,山地占了四成半,滩地占了四成,低山丘陵占了一成,湟水谷地占了半成。虽说适合农耕的湟水谷地才占半成,可湟水谷地十分肥沃,不论是降雨还是气候,还是土地肥力,都极适合耕种,滩地、丘陵,也十分适合放牧,沿湟水河谷连通鄯州、兰州也很方便。

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比给秦琼的松州,给秦琅的武安州强的多,起码离长安就很近。

河南长孙家本就出身北魏拓跋鲜卑,这样宜耕宜牧的西北边地,可谓是极适合他们家族的,这也是皇帝妹夫,给大舅哥的特别优待了。

光是这南北二百二十里,东西一百六十里的面积,就足够惊人了,一块如此大的实封还是世封地,就算是在原吐谷浑乙弗部的地盘上新设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长孙无忌确实有些心动。

之前世封制新提出来时,他是坚决反对的,反对的理由,主要是认为这样的边疆封地太偏僻落后,说是世封,实际上就是被变相的踢出了京师,踢出了政治中心。可是看着秦琅秦琼爷俩的世封地,虽说也偏,这两年不断往里面扔钱,可他也一直关注着,知道秦家这封地搞的有声有色起来,尤其是秦琅的武安州封地,当初是一路打过去的,但现在居然有几万户人口了,那岂不是等于实封数万户?

想想他们才实封千三百户,相差多大?

况且秦琅在那边又是挖金矿,又是炼铜铁,还挖起了石炭,晒起了盐,搞起了海贸,据说那是日进斗金,想想就让人不免羡慕。

而且秦琅父子得了封地,不也还继续在朝中当官,妻妾儿女们,不也还留在京中,并没有说一受封,就立即得举族迁往封地,无故不得出封这种严格规定。

想想,也开始松动起来。

现在确切的看到了自己的封地,封地这么大,离长安也较近,那里的气候等,也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若觉得这海晏城不好,朕还可以任你挑选,从祁连山到积石山,从大非川到河曲,你随便挑一处。”

皇帝如此大方,让长孙无忌真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盯着地图左瞧右瞧,似乎这海晏倒是极好的,其它好地方也有,可也未必就比海晏还强,这里最关键的还是这湟水源头谷地,适合农耕,这样的地方,在西境外,可是不多。

绝大多数地方,虽是良好的牧场,可却并不适合耕种庄稼的,而长孙无忌也是很清楚,唯有适合农耕的地方,才有可能有更好的发展空间,那样才能容的下更多的人,只是放牧的话,其实发展潜力有限。

能够得一块世封之赐,并不容易,除了那些原本的边地汉酋俚帅蛮首们,真正的朝廷臣子,能得世封,必须得是有大功之臣。

首先一点,起码得是实封国公,光是这一条,就能把现在朝中九成九的有封爵的贵族给打下去了。

有封爵的不少,可有实封的却少,有实封还必须是国公的更少。

而皇帝的那个小本子上,真正纳入世封考虑的,其实还更苛刻,现在只限于有功臣封号的实封国公,而且还以贞观朝功臣优先,以秦王府旧部优先。

长孙无忌倒是都符合这些条件的,他是李世民的潜邸心腹,也还是玄武门之变的夺位功臣,当初论功第一,跟秦琼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是并列的。

当初没给长孙第一个实封,是他开始一直反对,二来他是外戚,所以最后皇帝给了全力支持世封的秦琅首封,后面又给了军功拜相的秦琼世封。

至于冯盎、杨国忠等这些人的实封,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世封,他们本就是割据一方的地方枭雄豪强。

长孙无忌终究还是接受了这块海晏州世封地,君臣二人倒也心情都大好起来。

举杯共饮。

“辅机,你觉得这次朕召三郎回来,应当安排他什么职位?”李世民问。

长孙无忌沉吟着。

李世民自顾自的道,“李靖在长安数上奏折,说年迈腿疾严重,数请辞职。朕欲给李靖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让他不用再被俗务缠身,可安心休养,遇朝廷重大军政事务,再派人过府请问。”

“李靖空出的尚书右仆射之职,就授给秦琅如何?”

长孙无忌愣了下。

这个尚书右仆射,他之前担任过,后来被迫辞职,心里一直有些不甘,如今过了几年,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个职务呢,他早看出李靖跟秦琼是一类人,打仗的时候极为刚猛,可在朝堂上却极小心谨慎,并不是真正当宰相的人。

皇帝用他们做宰相,也顶多就是挂了个名号,早晚还是要辞职的。

李靖辞职,尚书右仆射舍他其谁?

想不到现在皇帝却提到秦琅。

秦琅是盟友,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道,“秦琅三拜宰相,如今本已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朝之后,必然参与中枢,执掌政务,可尚书右仆射,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大唐政事堂制度下,宰相数量挺多的,加各种名号,都能进政事堂,都是宰相,都能参政议政执政,可说到底,真宰相以前本来只有三高官官,尚书令空缺不置后,以左右仆射为尚书高官官,实际真宰相就从三个变成了四个。

尤其是左右仆射的职权还是四宰相里最重的两个。

“秦琅还是太年轻了一些,他打仗厉害,经济也了得,但就是欠缺些稳重,不如让秦琅以同平章事,兼任兵部尚书之职,或是兼任转运使或是户部尚书。”

“侯君集现在是参知政事、兵部尚书。”皇帝道。

“陛下不是已经授侯君集外出为西海道宣抚使了吗?侯君集虽有靖乱大功,可终究还是缺少过硬的军功,陛下不如正好让他在西疆好好历练几年,中枢这边就暂时不必再挂衔任职了。”

长孙无忌这是不动声色的就给侯君集上眼药水了,直接要罢他相。

李世民想起昨夜长孙皇后的劝谏,说不要被人挑拔离间,说的也是侯君集了。再想想侯君集自从被他加参政衔拜相以来,确实也在政事堂立不起威望来,也没什么建树政绩。本来皇帝安插他到政事堂,纯是见侯君集如忠狗一样的听话,所以便安插了他进去。

结果他在政事堂毫无话语权,总是被其它宰相们排挤,只能起到个耳目的作用,李世民早就有些失望,现在听长孙兄妹俩都这态度。

想了想也便点头,“也是,就让侯君集到陇右西海好好历练几年吧。”

“先让秦琅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回中枢政事堂执政,兼任兵部尚书。”

“辅机你也加点担子,这次一起回长安,河南尹的职事先卸了,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再兼吏部尚书。”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秦琅没拜尚书右仆射,为何他也只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李靖肯定不会再继续担任尚书右仆射了,皇帝留着这个位置要给谁?

第624章 摄司空

金殿之上。

百官们都静悄悄的跪坐殿上,萧瑀不是第一个弹劾秦琅的人,甚至已经不是第一次弹劾秦琅了,可不管是萧瑀还是侯君集,又或是唐俭、郑元璹等,一个个那也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臣,但还从没有人能够弹的动秦琅的。

秦三郎在皇帝心中,谁不知道那份量之重。

侯君集可是皇帝年少时的好友,在皇帝还是唐国公府嫡次子李二郎时,侯君集、许洛仁、乔轨、段雄四人就已经是皇帝的好友了,他们可是被称为莫府四旧的,这关系不是一般的铁,是李世民少年时就开始的心腹跟班,死党铁友。

当年太原起兵之初,李世民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也就这四人了。四人也基本上都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经历了李世民所有的战事,也只有在玄武门之变时,其余三人都被调离外放,仅让侯君集一人有机会留了下来。

而侯君集在玄武门关键时候,也没辜负李世民,他在整个事变中,承担了最隐秘最重要的一个任务,率先杀到李渊的宫殿,把李渊劫走,这是最危险也最重要的一步,李世民交给了侯君集,足见他对他的信任。

事后,李世民和侯君集等都没有宣扬过这个隐秘任务和功劳,可侯君集依然得以评为并列首功。这几年,侯君集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没打过像样的仗,却能当上宰相,掌管兵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身边人。

就好比许洛仁等三个好友,玄武门之变时虽被调外任,可事变一结束后,许洛仁等就立即被调回京了,许洛仁还直接被授予了统领玄武门屯营兵的重任。多年来,许洛仁几人,就一直都是担任李世民心腹保镖,统带的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卫队。

侯君集运气好,玄武门立了大功,所以被李世民一步步提到了兵部尚书、参预政事上来,可是他两次弹劾秦琅,都没成功,不但没弹动秦琅,上次弹劾,还被皇帝直接给留到了陇右,把参预政事衔给撸了,兵部尚书也给下了。

这种时候,萧瑀居然还敢直接弹劾秦琅,倒是让百官们佩服起来了。

但许多人都觉得,这次只怕也弹劾不动,毕竟皇帝刚才给秦琅的封赏大家也听到了,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兵部尚书了,更别说文武散阶都加到了顶。

正常如李靖功劳之大,如长孙无忌之心腹亲近,也都只是加到了文散阶之最的开府仪同三司,可皇帝却给秦琅授到了最高的武散阶骠骑大将军后,又给他一个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何等宠信。

萧瑀弹劾秦琅的罪名很多,有借统兵征战之机,勾结连党。有借举荐之名,安插党羽。征讨吐谷浑,滥杀无辜。又私自瓜分财物,并趁机侵吞私占宝物,甚至还强迫凌辱吐谷浑可汗之女、名王乙弗阿豹之女,奸污之后强纳为妾。此外,还有诸如秦琅私养义子,以权谋私等等一堆罪名。

萧瑀甚至最后声色俱厉的指出,秦琅已经结了一个秦党,朝中许多人都加入了这个秦党,军中许多大将也都成为党羽······

“够了!”

李世民突然红着脸怒喝一声。

再让萧瑀说下去,估计他就要说这个秦党是太子党,甚至可能要把长孙无忌都给说进去了。

萧瑀弹劾的这些东西,李世民早就清楚,他有镇抚司、百骑司、殿中司这三大情报特务机构,岂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事实上,没有什么能瞒的过皇帝的耳目。

但是,李世民依然很清楚,萧瑀的许多弹劾过于危言耸听了,秦琅的许多行为,虽有些越线,可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

最关键的一点,李世民根本不相信秦琅有反心。

对于他来说,只要秦琅不生反逆之心,那么其它的一点小节,不算什么大事。不管是侯君集弹劾秦琅在陇右逾越严重,擅调兵马,还是私自截住州府税赋,又若是跟商人擅自借款交易,或是私分战利品等等,这些不是什么大事。

秦琅在前线筹划战事,一切为了征战方便,最后也确实打了大胜仗,那么这些小细节就用不着深究。

皇帝需要的是办事的人,而不是事事一板一眼,结果事事不成的人。

萧瑀弹劾秦琅最主要的问题是结党,可李世民也很清楚,历代朝廷都向来禁止结党营私,但党派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真正禁止的了的。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任何时候,都会有这种朋党问题,只要看到何种程度,不逾越界线,皇帝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就好比朝堂之上,读书人肯定跟武将们尿不到一个壶去,文武天然两派。而以地域,也能分成关陇、山东、江南等等,总之这殿上群臣,按不同的分法,能分成十几个圈子,可只要他们都忠于天子,李世民就不会过于深究。

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也有自己的秦王党。

现在秦琅虽说跟山东军功新贵们走的近些,但不能说明什么,只要他们行为没有逾界,李世民就不会深究。

萧瑀现在把这个拿出来说事,还说秦琅结秦党,暗有指太子党之意,再让他说下去,估计就要把秦琼、长孙无忌、高士廉、程咬金等都拉进去。

太子才不到十岁,能有什么太子党。

说算秦琅和长孙无忌等亲近太子,那也是李世民一手推动,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希望有这样一批忠心能干的臣子,亲近太子,培养太子。

太子是接班人,身边怎么能没有大臣保驾护航?

皇帝是制订规则的人,而规则是为皇帝服务的,李世民很透彻清楚的明白这些东西,所以当萧瑀非要拿着朝廷制度规章来弹劾秦琅时,李世民其实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只要秦琅的行为,没有触碰到皇帝的核心底线,那么以秦琅的能干,以他的功绩,李世民有那个胸怀可以宽容,因为皇帝是个自负的人,他不怕臣子的一点点越线行为,他有那个掌控力。

所以他不会过度的猜忌臣子们,也不会整天琢磨着找臣子们的茬,更不会借机,或者是载脏陷害功臣,这种事情李世民做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得位不正,他需要做一位伟大的君王,既做给太上皇看,也要做给天下人看,证明他虽是得位不正,可也一样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帝,他要证明,他本就应当做天下。

他不会是杨广,他会做一个明君。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人帮衬,需要有能力的臣子,需要大家各司其职。

殿中安静。

萧瑀的执拗大家是清楚的,这位原本是贞观首相,可短短几年,已经三任两罢宰相了。从尚书左仆射,再到尚书右仆射,然后再到御史大夫参预朝政,两罢三拜,脾气没半点改变。

他第一次罢相,就是跟陈叔达殿上争执,最后甚至还打了起来。第二次因为霸权,跟同事们处不好关系,又因为弹劾李靖不当,被弹劾,结果又罢相。

大臣们一个个跪坐在那里,已经有人寻思着,估计萧瑀又要罢相了。

如果再罢,那萧瑀就是贞观朝三任三罢的宰相,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秦琅秦琼长孙无忌等都不及他。

皇帝一声怒喝,结果萧瑀不但没闭嘴,反而高举笏板,继续大声的弹劾秦琅的罪行,甚至开始说皇帝处事不公,用人不当等等。

李世民越听越恼,这个事情本已经叫停,结果萧瑀却不识时务。

皇帝喊了数声停,结果萧瑀越说越起劲,叫都叫不住。

李世民起身,一脚踢翻御案,甩袖便走了。

留下满殿群臣,在那里表情各异。

第二天。

宫中传出旨意,皇帝任命萧瑀太子太傅,免去御史大夫,不再参预朝政,果然第三次罢相。

皇帝命韦挺任御史大夫,参预朝政。

随着这两道旨意下来的,还有一道旨意,是命新御史大夫韦挺,亲自赶赴陇右,全权负责调查关于萧瑀所弹劾秦琅之各项罪名。

本来大家还以为萧瑀的弹劾起到了作用,毕竟皇帝已经派人去专项调查了。

可谁知,皇帝紧接着又传出一道旨意,以秦琅摄司空,营建大明宫,与尚书右仆射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刊正姓氏,编撰氏族志。

并赐绢三千匹。

旨意下达之后,人人都知道,韦挺的调查也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若真要调查秦琅,这个时候肯定要收回他任兵部尚书等诏令,让秦琅在家等候调查结果,可现在不但没收回诏令,还因为重新营建大明宫,还给了一个摄司空。

用意明显。

摄,代理之意,司空,三公之一。

秦琅有个衔是太子太师,这是东宫三师之一。

三师三公,在大唐是能坐与天子论道的最尊贵的正一品官职,虽说早无实权只是荣衔,但也确实尊贵无比。

一般是不会轻授的。

裴寂曾授过司空,李世民授过太尉兼司徒,元吉授过司空。

而贞观朝,秦琼现在是太尉,长孙无忌是司徒,高士廉是司空。

至于三师,李世民尊比干为太师,这位比干可是商纣王的叔父,让这么一位远古圣人当太师,明显就是不想轻易授给臣子,因此三师的太师授给比干,太傅和太保都空置。

而司空有高士廉,皇帝却又偏授秦琅摄司空,主持营建大明宫,怎么看都显得多余没必要,秦琅之前就是负责建大明宫的,也没摄司空,不也建的好好的。

一个摄司空,暂时代理司空,却能让满朝上下都明白皇帝的心意,皇帝也确实是很了得了。

弹劾秦三郎,连罢了侯君集和萧瑀两位宰相,秦三郎屁事没有,还摄司空,这下满朝上下,无人不知秦三郎在皇帝心中的真正地位了。

无人可及!

原本还有些想借着碰瓷当红宰相秦琅,以邀名声的官员们,也都纷纷打消了那念头。

第626章 门下制曰

松州城。

翰林院学士承旨、转运使马周奉旨亲自赶到松州,向秦琅宣读圣旨。

“门下制曰,内居股肱,外作藩瀚,《诗》美‘辎衣’之德,《传》称‘夹辅’之勋,我怀斯人,今得良弼。”

“开府仪司三司骠骑大将军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子太师东宫詹事、太子左卫率、崇贤馆学士上柱国卫国公秦琅,宇量宏博,质性沉毅,体仁能断,见善必迁。蕴非常之才,守以纯一,秉难夺之节,著于艰危。昭升令闻,茂建勋绩······”

“德功克懋,官赏宜崇,庸建上台,宜赐真食。”

“慎乃先服,勤劳王家,以殿邦之勋,参论道之职,俾尔嗣绩,光于前人。荷国之宠章,承家之丕构,敬慎厥德,永孚于休。”

“可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赐实封通前共两千五百户,世封永镇武安州,余散官勋职并如故!”

雪峰下,岷江河畔。

相比两年前,此时的松州已经初具规模,更具气象。

在原嘉诚寨基础上,由朝廷工部、将作监敕旨主持设计扩建的新松州城,分内外两城,内外平跨崇山,依山顺势略呈三角形,东部崇山之下河谷部份为长方形,外城毗城南面的河谷下坝,有城门与内城相勇,为长方形。

新松州城总长十二里半,用就地烧制的青砖砌成城门及附近墙身,内土石而成,高四丈半,厚四丈,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的灰浆粘连勾缝,坚固如铜墙铁壁。

各城门用大块长方条石券拱而成。

其内城的敕建世封松州都督府,更是十分气派。

新城有门七道东曰“觐阳”、南叫“延熏”、西号“威远”、北作“镇羌”,西南山麓者称“小西门”,外城两门,东西向称“临江”、南北向称“阜清”。各城门以大块平行六面之条石拱圈,使顶部呈半圆形,门基大石上镂有各种雕图案,别具匠心,耐人寻味。

临江门旁石壁上,镌刻着贞观二年皇帝赐封秦琼世封松州都督的敕书。

新城大门门堡,门洞厚达十五丈,雄伟壮阔。

而松州城内,小桥流水,景观独特,一条湍急而又清澈的河流从松州的东端穿过向西流,在经过城中大街后,转向南流,从南城门左侧流出松州。

城内当初建设规划时,还听从了秦琅的建议,内城是牙城,也是世封都督府,而松州北面另圈了一片山坡,则是居高临下的军堡,驻军屯兵。

外城更大,分为山上东城区,和西面的河谷城区。

山上主要是住宅区,河谷则主要是商业区和仓储区。

流过城区的小河上,依着两岸架起了一座座的竹楼,既方便交通,更使的成了休闲娱乐之所,喝茶、观景,十分休闲。

处于交通要道之上,新商道的开拓,尤其是党项、吐谷浑的归附,使的西疆安宁,贸易需求大增,松州做为边境交通要地,又有秦琼坐镇,大力招商引资,故此两年间,这里已经迅速的繁荣起来,成为一个热闹的边市贸易大镇,兼且成为了边境货物集散中心,还成了许多手工商品的加工坊聚集区。

六十斤一块的大青砖垒筑的城墙异常坚固,而第二次陇右之战后,秦琼见过叠州五星堡的厉害,回来也在松州城外加筑了几座小型棱堡护卫,包括内城后面山上的那处军堡,也是以棱堡形式筑成。

而松州附近,拓宽的河谷大道两边,还又增修了不少驿站、烽燧、墩堡、关隘更使的松州越发的热闹和安全起来。

秦琅前些日子从叠州赶来松州,拜见老爷子秦琼,顺便也带来了秦家的商团,指引他们以松州为商站据点,在这里建立西南边陲前线的商业基地。

松州的热闹都出了秦琅的意料,不愧是皇帝亲自下旨敕建,有工部和将作监那群专业的人,秦琼这里两年多时间,完全换了一片天。

站在山上的碉楼里望下看,能看到西城商业区的一片热闹,往来不断的商贩,加工生产坊区更是叮叮当当的不停,这里仓库林立,作坊遍布,一条条商街,前街后坊,商家叫卖不停,客商们川流不息。

城外的官道上,车马骆驼也是往来不息,甚至有许多羌人赶着牦牛前来。

没有了战争,没有了对立之后,打破了东西壁垒界线,两边的民族反而更和谐了,大家的需求也完全放开了。

因为秦琅当初给秦琼提的建议,现在松州这里完全就是一个自贸区一样,并不是普通的边市,这里是完全零关税,不管是中原来的商人,还是羌地来的羌人,货物出入都不课税。

虽说这样损失了大笔的税收,但秦琼放弃关税后,通过征收交易税,其实一样赚钱,大量的商业贸易,使的这里交易额不断提升,交易税自然也就节节升高。

更别说招商引资,招来许多商号,给他们免费提供作坊等,商家在这边生产加工,减少路上运输的时节、成本等,而松州也因为增加了这许多作坊,使的更加吸引远近的商贩百姓们,使的这里的货物成本更低,吸引更多人。

盐茶牛马皮毛药材糖酒等无数的商货聚集于此,吸引着无数的商贩前来,西城区几乎是日夜不休。

秦琼的松州,如今拥有三县一军两关三镇,编户已经超过了一万户大关。

三正县之外,秦琼也特意新设了三个县,分别安置杂羌、杂氐以及党项羌,这三个县基本上设置在甘松岭西面境外,从原党项人的地盘上划出来三块地盘,设立了三个县,这三个县有点自治的意思,主要以游牧为主,也会种植点青稞等,他们要为松州牧马,主要是以牛和马纳税,税偏低,受松州都督府管辖,相当于一个缓冲区。

而更西面还有二十五个羁縻党项州,也都受松州都督府管辖,但那就完全是羁縻区了。

秦琅来到松州,也是知道自己要离开陇右了,而秦琼却一心要呆在松州守藩,他便干脆在回京前,来松州小住。

从叠州过来,也不容易,虽说党项内附,秦琅可以走西面,可少绕许多地,但一路上也要过草地越雪山,尤其是翻越垭口的时候,非常的辛苦,积雪很深,高反严重。

河口、河曲的党项二十五羁縻州,对路过的秦琅,那是跟拜见爷爷一样,纷纷前来拜见,热情招待,虽然一年多以前秦琅还率军深入,大开杀戒,可是这些人对秦琅却还十分敬畏,跟敬畏天神一样。

各部的头领酋长们,甚至还纷纷派出自己的子弟跟随秦琅,不是说做向导,而是让他们就跟在秦琅身边侍候,做部曲随从,只要秦琅不赶他们走,他们可以一直侍奉秦琅身边。

等秦琅过了甘松岭到了松州时,他身边的这些党项羌随从,甚至都多达五百多个了。

到了松州之后,秦琅倒是很放松,整天这里瞧瞧那里转转,松州宁远军的军校们纷纷来拜见,因为一起有过并肩作战之谊,秦琅跟他们相处不错,也会帮他们讲讲作战指挥啥的,或者对他们的棱堡提点建议。

而亲仁坊秦家和平康坊秦家的商团管事们,更是天天来找秦琅汇报,他们倒很少找秦琼,秦琼对于工商之业,并不太放心上,平时他们都是自己拿主意,如今秦琅来了,他们都全来请示,秦琅在商业上的独到见解,让他们很是佩服,秦琅也确实花了些功夫,给他们好好商议了一番远景计划。

······

当马周赶到松州的时候,秦琅甚至都有点乐不思蜀了,上午松州城中小河竹楼上喝着茶听着曲,下午到西城区去逛逛商街看看交易,每天还能变着花样的品尝美食,舒服。

“三郎可是悠闲啊,我这腿都跑细了。”

马周宣读完圣旨,有些抱怨的道。

秦琅请马周吃手把羊肉,新鲜的羊肉砍成大块,放锅里煮到刚熟立马捞出,羊肉连骨太大块,于是只能用手抓着吃,这样的豪爽吃法让马周很喜欢。

“听说萧瑀在长安弹劾我,韦挺在陇右调查我?”

“陛下对你很信任,并没有半点怀疑,调查也不过是走个程序,以还你清白。你放心,你这次灭国之功,如此巨大,陛下又岂会寒功臣之心,你虽说有许多地方做事粗糙,不合规矩,但也只是小事,问题不大。”

制书写的很漂亮,骈四骊六的。

先前授他兵部尚书倒不出什么意外,只是这检校司空让人有些惊讶了。

估计也是功劳较大,可他毕竟年纪还轻,而且秦琼都是太尉了,虽说低调,可总不能父子皆封三公吧,于是打着营建大明宫的名头,给个检校司空衔,既示荣宠,也不过于出格。

马周压低声音,“其实检校司空除了营建大明宫还有个差事,太上皇自陛下还京后,突然就身体很不适,御医都有些无策。陛下之意,让你赶紧回京,一面恢复开建大明宫,一面开始营建献陵。”

献陵,这是给太上皇李渊皇陵取的名字。

皇帝陵墓,一般还在世时就开始营建了,多数都是规模宏大壮观,要营建多年。之前因天灾兵祸等原因,献陵营建暂停。

而如今太上皇突然身体不适,皇帝有些担忧太上皇撑不过去,于是便打算要重新开工,并加紧营建。

秦琅听了直皱眉头。

大明宫本就是为太上皇李渊营建的新宫,这新宫还没建好,又同时要建李渊的陵墓,这不免有点怪怪的。

“赶紧动身吧,再迟可就过年了。你这个灭国之大功臣,正旦大朝会上可是一定要露面的。”马周劝说。

第627章 异姓兄弟

手把肉吃着很过瘾,秦琅并不是很想回长安去做那劳什子的检校司空,为太上皇营建山陵。

可马周却有些羡慕,他提醒秦琅,历朝营建山陵的,都肯定是由宰相领衔。一般是由工部尚书具体负责,而工部尚书有时也称为大司空,这是因为在周朝官制里,司空最早就是负责营造等事务的。

皇帝给秦琅检校司空,让他负责营建大明宫和太上皇山陵,其实倒正合此意。

“这两年,我大唐国运正隆,北灭东突厥,西平吐谷浑,如今又连着三年丰收,你可知道,今秋丰收之后,各地粮价依然是大跌下行,连长安的粮价,都已经出现斗米二三钱的行市了。朝廷不得不让转运司开各地常平仓籴粮,去年我们还以斗米二十钱的价格买入了一千万石粮,花费二百万贯钱。”

“今年夏天,又以斗米十五钱的价格,又籴入了上千万石粮食。而今秋,我们各地常平仓都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去年和今夏的米都还堆在仓中没动,现在皇帝又让储米,常平仓只好以斗米十钱的价格,再次开仓纳米。”

常平仓的籴米,是以高于市价买入的,主要还是防谷贱伤农,同时趁丰年之时,买入储备,谁料到连续几个丰收了,常平仓买了太多的粮食,都是高于市价太多买的。

做为转运使,马周本来也提醒朝廷,说如今连续丰收,粮食遍地,朝廷正仓、太仓、军仓、转运仓、社仓、义仓诸仓的粮食,也都已经陆续开始充盈,常平仓做为特殊的仓库,没有必要一次性买入太多高价粮。

可李世民因为前几年粮荒搞的太狼狈,有些心理阴影,加之朝廷税赋改革以后,虽说这两年粮食出了点问题,可钱帛方面依然是十分充盈的,因此手里有钱,粮食又贱,早几年一斗米二三百钱,还有价无市,现在一斗米才二三钱,白花花的米麦,遍地都是,都没有愿意买。

各地刺史等纷纷上报,谷贱伤农,请求朝廷出手,李世民于是自然就得兜这个底。

因为买的粮多,很多仓库都堆不下了,皇帝还要求各地增建仓库,以多储备粮米,备战备荒。

如松、叠、洮这样的边州,甚至都要求也增建常平仓,储备常平粮。

“关中陇右河西,是此次陛下要求增置粮仓重点地方,陛下要求多储备粮食。”

秦琅听出点话外之音。

自魏晋以来,其实关中长安,已经有些不太适合做为帝国都城了,环境破坏,人口大增等多个原因,导致关中自给不足,尤其是长安,一直都只能依靠关外的粮食供给,还严重受限于漕运能力,若是关中大灾,那更完全依仗关外粮食,而那运力就会成为致命的问题。

另一方面,帝国的重心已经慢慢东移,河北山东河南等地不仅依然是腹心要地,而淮南江南也开始重要起来,甚至东南沿海的份量也越来越重,长安虽有四塞之险,在割据动荡时代,很安全。

可在大一统时代,却已经有些跟不上需要了。

上次朝廷在洛阳呆了两年,虽说洛阳简陋,但很多大臣还是觉得洛阳做为都城,有许多地方强过长安。若是能够对洛阳城和宫殿,加以恢复修建,那么洛阳确实更适合做都城,不论是粮食安全,还是居中便于治理天下。

皇帝回到长安后,便要在关陇河朔等地大量储备粮食,秦琅相信,这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防止以后长安缺粮,否则直接在长安储粮就好了。

“难不成朝廷准备要进军西域?”秦琅问。

“三郎果然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现在朝堂上确实有不少这个声音,说要恢复汉之西域,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并控制在大唐手中。吐谷浑既灭,西突厥就是下一个目标了。”

秦琅把啃的干干净净的羊骨头扔到地上,“太心急了。”

马周告诉秦琅,“莫贺咄死了!”

莫贺咄可汗是西突厥著名可汗达头可汗的儿子,射匮可汗和统叶护可汗的叔父,他毒杀了统叶护,自立为汗。而他的侄孙莫贺设泥孰,却和乙利可汗、都陆可汗等共拥统叶护的儿子为肆叶护可汗。

这使的西突厥内讧分裂,两位可汗都向大唐请婚,希望结盟。李世民却两不相许,不但如此,最后还派出使者,册封两人俱为大汗,还让他们划界而治,不得越界攻击。

在灭掉东突厥后,李世民更是直接给西突厥又新增了三位可汗,分别承认了占据吐火罗的统叶护长子达度设可汗,又承认了统叶护的兄弟札比尔建立可萨汗国,最后还把铁勒契苾首领歌愣也封为汗。

于是西域出现了五汗共立的局面。

大唐这种做法,并没有阻止西突厥人的内战,莫贺咄在与肆叶护可汗大战的时候,却遭受到了手下葛逻禄部的背叛。

葛逻禄部临阵倒戈,使的莫贺咄败走金山,最后为阿史那泥孰所斩杀。

莫贺咄的被杀,也使的现在西域出现了新的局面,吐火罗和可萨都是西突厥的旁枝,暂时倒不受影响,但西突厥东西两厢十大部落,现在再次统一在肆叶护可汗之下后,契苾歌愣撑不住了。

他原本在东西两可汗之间游走,夹缝里生存,有大唐的支持,两边对他也是相互拉拢,倒还客气。

可他毕竟是铁勒人,不是突厥人。

现在西突厥东西两厢十部统一,自然就把这个墙头草盯上了。

歌愣有个孙子契苾何力在朝中给天可汗当侍卫将军,他给孙子写信,让他向天可汗请求作主。

李世民早就盯着西域呢,只是之前鞭长莫及。

而现在,东突厥也灭了,吐谷浑也灭了,党项也降了,李世民觉得自己是时候开始伸手到西域了。

“肆叶护杀了莫贺咄,明显违背了大唐天子的意愿,陛下很震怒。”马周道。

秦琅心说,李世民震怒个屁,说不定高兴的要死,终于又找到个理由可以干涉了。

“我觉得陛下其实用不着这般着急,先让契苾歌愣向金山一带移动,向漠北的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靠拢,他们本就都是铁勒部族,当年两族还是盟友,让夷男帮契苾歌愣撑一撑场子嘛。”秦琅又拿起一块羊肉啃起来。

马周愣了下。

“三郎莫非是想挑起西突厥与铁勒人的战争?”

“有何不可?薛延陀的夷男,上次趁我大唐灭东突厥,捡了个天大的漏,如今占据漠北,着实有些轻狂嚣张,虽说朝廷也开始拉笼回纥联盟,分化漠北铁勒人,但效果一般,夷男的实力扩张的有些快,人也有些飘了。”

可秦琅还是反对这个时候再跟之前的盟友夷男翻脸动手,打来打动太不划算。

倒不如祸水西引,让他们跟肆叶护可汗去打,这个肆叶护可汗据说也挺年轻骄狂的,不管是西域的肆叶护厉害,还是漠北的薛延陀真珠可汗厉害,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大唐在后面摇旗呐喊,坐山观虎斗就好。

马周听了直叹。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

秦琅心说,皇帝肯定也想到这,只是却还是忍不住手痒想直接出兵干涉,西域很重要,尤其是汉朝时曾经打下西域诸国,设立过都护府。而隋朝杨广,都曾经把手伸到了西域,李世民岂会比杨广差?他肯定也会对西域下手的。

“马兄你现在是皇帝身边的近臣红人,有空也要多劝劝皇帝,莫心急,莫心急,现在才是贞观四年,过了年也才贞观五年,几年的时间干了太多的事情,步伐太快容易扯着蛋的。”

马周听到扯着蛋这样的话,也不由的摇头苦笑,“三郎你现在有时越发说话没顾忌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他道,“当年杨广也是个雄才伟略的主,可就是步伐太快,结果蛋扯的稀碎,后果很惨。”

秦琅问,“我听说那个阿史那泥孰,当年曾到过长安,还跟陛下结过异姓兄弟?”

“确实有过这事。”

李世民结过的异姓兄弟很多,什么突利可汗啊,阿史那泥孰设等等,好多这种豪奢大佬,这也是当年太子建成十分忌惮李世民的一个地方,外援结的太多。

“我在陇右时都听说过这个泥孰很有本事,本来统叶护被暗杀后,许多突厥贵族是要拥泥孰为可汗的,可泥孰却非拥立了肆叶护,我还听说,泥孰虽有拥立之功,且战功赫赫,可肆叶护却很忌惮他,甚至一直想除掉他。”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泥孰威望高本事强,还跟中原的天可汗是结拜兄弟,自己能做可汗,却非要拥肆叶护,结果现在他还把莫贺咄可汗给击败杀掉了。

这样厉害的手下,哪个老大不心慌?

“镇抚司肯定在西域肆叶护那里有暗桩吧,让他们出手挑拨离间一下,估计肆叶护就得爆发了,肆叶护若跟泥孰翻脸,则西域必乱,正好适合我们浑手摸鱼,乱中取胜。起码,也能给我们几年时间准备准备,不是吗?”

马周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郎你在边疆久了,这本事越发的强了。”

第628章 风雪归长安

感谢虹猫的打赏!

马周来松州,还夹带了一项任务,宣召秦琼入朝。

可是秦琼接了旨意,却以身体旧疾发作为由,婉拒入朝。这位大唐太尉、骠骑大将军似乎无意再返长安,更不愿意平章军国重事。松州城里,秦琼一件布袍,一顶幞头,没有紫袍玉带,也没有佩尚方剑,倒犹如一个退伍的老卒一样。

他其实还年轻,可似乎真的已经老迈的不能动弹了,这位曾经做过铁枪将来护卫帐内,当过不败战神张须陀先锋,为李密统领过骠骑,给李世民当马军总管的战神,当年连最强壮时的尉迟恭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却说自己老了。

“阿爷为何不愿意回长安呢?”

秦琼微微一笑,手里拄着根手杖,“长安是个名利场,更是个斗兽场,不仅有表面的浮华热闹,更有背后的潜流暗涌,如今天下一统,盛世到来,我能得陛下世封松州,感觉已经足够了。”

“我这一生啊,经历了太多太多,年少时弃文习武,一心只想建功封侯,戎马半生,如今倒有些后悔当年的年少轻狂了。这生打了太多仗,杀了太多人,如今老了,也功成名就了,也就不想再卷入什么朝堂争斗了,只求余生过些安稳日子吧。”

“这里的雪山很美,山花很灿烂!”

秦琅无奈摇头,“阿爷这是在故意为我让路?”

“你比我有本事,只是有时还是要收敛收敛下性子,刚过易折。”秦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主动退隐,虽有疲惫心累之意,当然也是不喜欢朝堂权谋争斗,另外,也确实有为儿子让路之意。

毕竟父子俱为宰相,都是大将军,这种事情表面听起来好听,可实际上真要父子皆在京掌权,那皇帝也肯定会猜忌的,这种事情当然要避免。

“我现在就想着在松州好好养老,过完年,你把亲仁坊里的崔氏等都送过来。”

“崔娘子只怕不肯来这,长安繁华,松州荒僻。何况,五郎等也还年幼,留在京城更利成长,也能有名师指引,崔娘子不是一直说要让五郎习文将来科举考进士做宰相嘛。”秦琅笑笑。

“也罢,她若是真不愿来,随她。但其它妾侍,必须得过来。我既然世封松州,怎么可能孤身就藩,却把妻妾儿女皆留长安享受富贵安稳?这有失藩臣之责!”

“可四郎五郎六郎他们还年轻,几个妹妹也小,现在来松州确实有些辛苦。”

“既然身在勋臣之家,享受了门荫富贵,自然也得承担义务。”秦琼却是毫不退让,“你弟弟妹妹们,就是从小过于宠溺了,比起你早逝的兄长们差多了,更不及曾经经历过数月生死逃亡的你,若是不好好管教,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秦琼说出自己的安排,把妻妾孩子接来松州,先来这边吃几年苦,等到十五六岁后,可以视他们的出息,考虑是否送到长安去国子监进学或是入宫当侍卫。

“一个家族若要真正崛起,起码得经历三代人的努力拼搏奋进,如今你我父子也不过两代,若是我们不能好好的教育子孙,那秦家只怕到第三代就要衰败。”

话题有些沉重,不过他说的却也有道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历城秦家虽说不是那种完全刚洗脚上岸的农民新贵,以前也确实是千年的家族,但称不上门阀巨室,真想如那些崔郑一样成为门阀世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刘文静也曾是开国功臣,可他死后,虽说当今天子念旧为他翻案,给他儿子袭爵并赐婚公主,但刘树义兄弟俩却混成了长安大侠,整天呼朋唤友,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不过是借了父亲的余荫,得皇帝的关照而已,这样瞎混不会有什么前途,实际上已经是跟朝中顶级勋贵之家脱离了,等到下一步,只会更加成为边缘。

这方面还不如老程,老程也知道不顾非议,拼命的腆着脸去追求清河崔氏寡妇,想办法让儿子也尚皇帝女儿,让儿子入东宫崇贤馆读书,送儿子去边军,为的还不是家族的昌盛。一把年纪了,老程除了上窜下跳的争取机会去领兵打仗立功,就是拼命的造人生子。

跟崔寡妇结婚后,硬是让那老树又发芽,两年生了两个,家里妾侍还给他生了六个,老程还四处结善缘,为的就是程家的未来。

相比起来,秦琼倒有点没斗志,不过秦琼地位太高,也确实有些高处不胜寒,一个不慎就容易成为靶子,所以干脆激流勇退,倒也能让皇帝赞赏。

老爹不愿回长安,秦琅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便不再劝,他其实也赞同老秦的很多话,一个家族要兴盛,一代两代是不够的,得代代都有强人出,否则哪能持续兴盛呢。就如人家长孙无忌家族,做为北魏宗室十族之一,长孙家几乎隔一二代就有个极强的人物出现,引领着长孙家族持续向上。

长孙晟当年虽说职位不高,可也是难得的人物,他儿子长孙无忌,年幼时被异母兄长赶出家门,人家不走武途,也一样抓住机遇,成为朝堂上的顶级大佬。

秦琅提出给秦琼调一笔钱过来,支持秦琼把松州打造成秦家的一个重要大本营,松州虽是边疆偏僻之州,远不如长安洛阳这样的政治中心,可远离中心也有个好处,就是能避风浪。

秦琼坐镇松州,安心发展,将来这一支起码能有一块地盘在手,而秦琅在武安州也有个地盘,他现在又要回京,能保证秦家不脱离大唐的政治核心圈。

内外相辅相成。

“我现在手里可调用的钱财不少,阿爷尽管放心花用,多买些奴隶,多屯垦一些田地,再建些牧场,工商这块也要发展,到时咱们秦家在松州有钱有粮有地盘,就是家族未来发展坚固的大本营。”

“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谁料秦琼却拒绝了秦琅的钱,甚至认为现在松州的发展都有些过快了,还说并不是好事。

“低调,慎行。”

老秦对于工商向来不太支持,认为这是不务正业。

“你现在重回京城,再回朝堂,越发得要把精力用在朝堂之上,不要总想着经济钱财这些,我们家现在并不缺钱,过于钻进钱眼,不是好事,容易被人抨击。”

“阿爷,钱财虽说是身外之物,可只要取之有道,我认为应当尽量的多赚点,毕竟好多事情都离不开钱财的支持,我们秦家底蕴不深,人丁也少,想要崛起昌盛,越发离不开经济支撑了。”

这方面,父子俩各持已见,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秦琼拒绝儿子的钱,秦琅也没办法。

他只能提醒父亲,“当要提防党项和吐谷浑人,还有吐蕃人。松州毕竟是边陲,阿爷坐镇都督,越发需要提防警惕,军事防御不可松懈。”

“这我明白。”秦琼毕竟是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不需要儿子提醒,也清楚的知道,现在老实的诸羌,也并不是那么可靠。这些野蛮的家伙,只信奉强者为尊,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某些事情而叛乱。

“松州有镇西军,也有武骑团练和忠义弓社,另外蕃兵城傍、侧近也不少,我打了半辈子仗,唯独这块绝不可能让人有机可乘的。”

秦琼在这方面非常的自信。

“阿爷以后还会回京吗?”

“若没大事,这辈子也许也不会回去了。”秦琼道。身上的官职爵位越高,他就越发不便回长安。

马周得知秦琼不肯回京城后,有些遗憾。

他收下了秦琼的一封厚厚的书信,这是给皇帝的私信,里面也许说了许多旧情谊的话,他代收了。

秦琅把五百多党项随从,挑了五十名留在身边,其余的则直接留给了秦琼做侍卫随从。

大雪纷飞的早晨,秦琅披着父亲给他披上的大氅,翻身骑上马,带着自己的卫队与马周一起踏上进京之路。

西行长安,路途漫漫,他们此行将先抵成益州成都,然后再沿嘉陵江北上汉中,然后经陈仓道入关中,最后抵达长安。

路途很远,时间却很紧迫,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得赶到长安城,要赶上贞观五年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

天气很冷,好在轻装前进,大家都骑着马,也没有拖累速度的马车。

终于赶在新年之前,一行人马抵达了长安。

长安城外,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排队进城的队伍里,充斥着大量奇装异服的蛮夷胡人。

负责守卫的是左金吾卫的士兵们,他们十分认真的查验每个人的身份,临近新年,检查越发严格,每个入城的人都要查验身份,尤其是外地入京的人,必须出示过所。

秦琅一行到来,右金吾卫的兵立即认出了他来。

这些曾经秦琅麾下的兵,赶紧让排队的人让开。

“这是谁,好大的排场?”一名碧绿眼睛的粟特商人问旁边的大唐牙人兼通译。

“嘿,好教你知晓,这位可不简单,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秦三郎!”

“秦三郎?”粟特人愣了下,然后回过神来,“莫不就是刚灭了吐谷浑国的卫国公?”

“没错,正是这位。”

粟特商人赶紧退后几步,把路让开,一脸钦佩神往的望向那位年轻人,他越看越惊讶,那位如今在西域都传的神乎其乎的大唐战神,为何如此年轻,年轻的都过份了。

“他真是卫国公秦帅,怎么如何年轻,这还不到三十吧?”

“三十?呵呵,刚过二十!”

第629章 小狐狸

“宅家,卫国公入京了。”

内侍汪林脚步轻盈的入殿,对着正在吃点心的皇帝禀报。皇太子承乾听说秦琅到了,便不由的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想要起身,长孙皇后就笑着道,“大家你看,承乾一听说三郎来了,这人的魂都不在这了。”

承乾便站定脚步,“圣人,我好久没见老师了,想去迎一下他。”

李世民手捧着碗莲子银耳羹,“朕不是派了羽林郎出京百里迎接,还特赐黄金甲,让他乘着兵车入城,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汪林赶紧回道,“卫公与马翰林轻骑入城,并没有携带仪仗卫队,没有开道排场,所以前去迎接的羽林郎们没能接到人。”

“朕欲给他秦三郎一个盛大的凯旋仪式,他小子倒是悄不声的就进长安城了。”李世民微微一笑,却清楚这定是秦琅故意的,否则没理由羽林郎会迎不到人,羽林郎可是皇帝门生亲卫,特意却郊迎不可能还错过。看来秦琅虽然在陇右很跋扈,可是回京后,人不是很低调的。

这很好,他还担心秦琅在外飘了两年,真的就性情大变了呢。

“圣人,儿臣愿意去迎接老师。”

李世民看了看长的越发挺拔的儿子,个头已经不比他矮多少了,嘴唇上都开始有了些小胡子,一开口,声音也变嗓了。他在洛阳这两年,承乾留在长安监国表现很不错。李靖、王珪等留守大臣们给出的评价很高。

看他现在的样子,承乾倒是跟秦琅的师生情谊很深,这倒挺好的。

“也好,你便亲自去迎一迎你老师,估计他也是心急回家,你迎了他便先回趟平康坊卫国公府吧,替朕好好赞赏他几句。朕给他先放三天假,三天之后再入宫来面圣。”

“谢圣人。”

承乾欣喜的告辞退下,转身走了。

李世民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对长孙皇后道,“观音婢,你有没有发现,承乾长大了?”

“儿子马上十三岁了,当然是长大了。”

李世民叹声气道,“朕这次回长安,感觉承乾跟朕有些疏远陌生了。”

“毕竟两年没见,很正常。”

“我觉得不全是因为这,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刚才看他对秦琅的态度,朕突然有些很吃醋啊。”

长孙皇后不由的轻笑,“三郎也就比承乾大八岁,说是老师,其实两人倒能算是朋友,你也知道秦三郎这人有时比较随意,人也比较有趣,因此承乾向来跟他关系好。”

“可不仅是关系好这么简单,观音婢你可知道,这两年承乾呆在长安,秦琅在陇右,却为东宫弄了多少钱?前后数百万贯!”李世民叹声道。

长孙皇后这两年重点都是在生儿育女,加之后来去了洛阳,对于承乾和东宫,还真的没怎么关注了,听闻也不由大吃一惊。

“不可能吧,数百万贯?”

“有什么不可能,朕还能乱说不成?你也知道这秦三郎捞钱的本事,那是天下无双,你知道为何侯君集唐俭郑元璹萧瑀那般拼命弹劾他,就是因为这小子确实有些吃相难看了点。不说前两次陇右之战也没少捞,就说上次吐谷浑之战,这小子胃口可就是太大了。上百万牲畜,还有无数和缴获物资啊,只给朕留了一成,给朝廷留了两成,其余的都分了。”

长孙皇后也有帮着李世民掌管内府库,偶尔也会查查账,闻言道,“不对吧,秦琅给大家的那一成,也没数百万啊?怎么可能给承乾那么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琅给朕的那一成,是陇右军缴获后出售折价的一成,其中还没有算进去战马等。”

吐谷浑之战的缴获确实太多,可问题是给李世民的是陇右军出售战利品后折价的那一成,而给承乾的虽不在明面上,但秦琅通过自己主帅的便利,让东宫的嘉德银行等多个东宫名下或参股的商号,早早就参与进了吐谷浑之战。

从借款再到物资供应、运输,以及战利品的处理等方面,这左一下右一下的进进出出,赚的可是不要太多。

皇帝拿到手的是干巴巴的一成分成,而太子承乾却通过东宫控制的那些商号,在那里里外外的赚了好几道钱,结果就是李世民到手的那份,却远不如承乾的那份多。

李世民自然是很嫉妒了。

搞明白了秦琅陇右之战的商业运作后,李世民其实很佩服的,怪不得能凭陇右一已之力,半年就灭了吐谷浑,这里面商业化操作很了得,各种招商引资,根本不需要朝廷的调拔钱粮,人家自己就搞定了。

不过这也给李世民提了一个醒,这样操作很危险。

毕竟军队向来就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容易割伤自己,所以朝廷对军队管理向来极为重视,如今的府兵制下,兵将分离,出征作战,皇帝选将,兵部出令,十二卫出兵,将军们率领府兵出战,朝廷还要掌握着最重要的钱粮辎重。

所以大唐的将军们出征在外,统领再多的兵,一般来说皇帝都不用太过担忧,因为诸将都是临时聚集,并不是那种长期的上下级关系,士兵们也是各地抽调出来的,军将士兵难以形成一个稳固的群体,像当年天策府那种军事集团很难再出现了。

更别说就算是平时边疆各都督府统领的边军,一来数量少,防区小,二来朝廷也是通过钱粮军械一直在控制着命门。

而秦琅上次的陇右之战,却完全摆脱了朝廷的那些控制手段,这如何不让皇帝暗暗心惊,虽说他相信秦琅没那个野心,诸将也不会服从,可毕竟这是个不好的苗头,一个脱离掌控的可能性。

以前朝廷年年打仗,拼命的往里面贴钱,钱粮、军械、马匹,以及战后的抚恤、赏赐,还有民夫的调动等等,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和财物,可这一次秦琅打仗,结果还赚钱,赚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东宫里里外外赚的最多,赚了数百万贯,虽说关键的战略级物资如战马、铠甲、武器、牛皮牛角牛筋等这些物资,秦琅没敢给东宫留,给东宫的也就是钱。

但钱的重要性李世民早就清楚的很,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军队是最费钱的地方。

“承乾东宫这两年虽说在长安留守监国,僚属有些多,可加上三千太子旅贲军,也不过总数两万左右,哪需要的了那么多钱财。臣妾明日让承乾把这笔钱,上交到大家的内府来存着。”

李世民哼了一声。

“朕也不缺钱,何况就算是缺钱,老子能抢儿子的钱吗?”

长孙皇后看着丈夫那傲娇的样,不由的扑哧一声。

“儿子的钱不也就是老子的钱嘛,承乾终还是年轻嘛。”

“朕不缺钱,也不会抢承乾的钱,朕倒想看看,承乾手里有这么多钱,会拿来做什么!”

皇帝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好几百万贯钱呢,这在他即位之初时,朝廷一年的财税里钱帛收入都没这么多,当时朝廷一年的现钱也就百万贯左右,其它的都是粮食布匹等实物租税,这些年虽说不缺钱了,但好几百万贯啊。

虽说这是秦琅奇迹般灭掉吐谷浑后,又极霸道的近乎抢劫了整个吐谷浑后的收益,但也确实多了点。

十三岁不到的太子,一下子就收益几百万贯,这笔私房钱太多了。

其实秦琅也给皇帝弄了不少钱,不仅是分了一成的战利品售卖款给他,仅是给皇帝的那些战马就值许多钱了,更别说,秦琅既然把太子的嘉德银行等拉进陇右之战搞合作,又岂会少的了皇帝的内府库。

开元钱庄,皇家内府等也都是邀请参与其中的,最后自然也没少得利,只是皇帝一直被承乾的那几百万的收入给晃的眼睛红通通的。

“大家,秦琅这次又赚了多少呢?”长孙皇后跟丈夫也是婚后多年,很清楚知道丈夫的为人性格,便打着笑问。

“秦三郎赚的当然不会少,至于说具体数字,朕也不清楚,这小子跟个狐狸似的,狡猾的很,一般人很难摸的清他的底细。朕只知道,他绝对是赚的最多的那个,毕竟这整个事情都是他弄起来的。”

无利不起早嘛,若是没大好处,秦三郎会那么上窜下跳?没大好处,他肯定也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发起西征之战。

这小子,他是清楚的,无利不起早,算盘精着呢。

只不过这小子虽说会捞钱,但手段高明,绝不会搞什么贪污侵占这种愚蠢的手段,而是合理合法合情。他各种弯弯绕的安插了商号进来搭伙买卖,甚至在东宫名下的商号里占股等,出面的也尽是一些代理商人,可钱一文没少赚。

能打仗,会捞钱,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要不是这家伙现在还很听话,真想一脚把他踢回岭南武安州去,让他蹲那山那海边去打猎捕渔去。

可说到底,这小子却是实实在在很有本事的人,李世民还真有些离不开这小子。

这大明宫修了一半,停工两年多,总不能一直半拉子停在那吧?

第630章 太子跑马

承乾出了太极宫,便直接骑上马,带着太子旅贲百骑直接往平康坊秦琅府上赶去。马上的太子动作娴熟,骑术倒是极佳。

皇城南大街往东行,再往南两坊便到了平康坊。

远远的,百骑太子旅贲减缓速度,原本热闹的平康坊外街道,行人纷纷避让。正常制度,皇帝皇后太子等出宫上街,是要提前通知,要黄土垫道,净水洒街,并行人回避的。不过承乾在长安监国这两年,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他也喜欢经常出宫,久而久之,长安里人倒也习惯这位太子殿下,只要看到旅贲军,赶紧退到街边躬腰低头便好。

承乾出行,早习惯骑马,也不乘车坐辇,今天骑了匹青海龙驹,越发显得年少得意,一顶折上巾,一件绛纱绫袍,一条九环带,一双**靴,轻便舒适。这种穿着,其实是军中戎服一种,穿着方便,也适合骑马。

平康坊里。

秦琅入城后与马周分别,马周自去衙门复命,而秦琅则先去了亲仁坊拜见崔氏,并见过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们,留下秦琼的家书,以及他带来的礼物,便辞了出来往平康坊家中去。

等他到家,亲仁坊那边崔氏已经特意提前派人过来通知了这边,玉箫、鱼玄机等一众妾侍,也便早早在门口候着。

长子秦俊都已经快三岁了,见了秦琅居然还认得他,大声的喊着耶耶向他奔来,而次子秦仁也都一岁了,虽然还不会走路,却是在鱼玄机怀里扭来扭去,也跟着兄长伊呀伊哟的叫着。

家里这群莺莺燕燕,见到秦琅回来,真是恨不得一个个立马扑上来,秦琅一走就一年多,哪个不想啊。玉箫鱼玄机二人好歹还都有了孩子,可她们这大好年纪,却只能天天呆在这宅子里独守寂寞。

不过这群美人们看到秦琅身后跟着的三个年轻女人时,都不由的醋意大发,尤其是那对双生姐妹又年轻还长的美貌,特别是其中一个居然腹部隆起,明显是已经有孕在身了。

玉箫也看出来了,便笑着上前拉了三个还明显有些拘束紧张的女子进来,她拉着乙弗文姬问,“这位妹妹这是几个月了?”

乙弗文姬便答,“六个月了。”

秦琅倒是脸皮厚,也不怕大家吃人般的目光,“这是乙弗文姬,那是她双生妹妹乙弗贞姬,这位则是西平郡王的妹妹慕容雍尼。”

“六个月了?这一路还能跟着三郎从陇右过来,还真是了得呢!”鱼玄机酸溜溜道。

“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就算临盆头天,都还一样骑马牧羊放牛挤马奶打酥油的,我们的身子可没那么娇贵。”乙弗贞姬见这位抱娃的语气不善,也是不甘示弱,替姐姐打抱不平。

一时间,倒是火药味十足。

秦琅于是只好解释了两句,说他从叠州出发还去了松州拜见老爷子,出发时便让她们直接坐车船来长安,秦琅从松州回长安,在蓝田别墅接了先一步到的她们一起入城。

“原来早就到了,怎么却不来平康坊家里,是怕我们害了你们不成?”鱼玄机却不肯饶人。

秦琅从她怀里抱过儿子秦仁,“好了,别都站在门口了,我给你们每人都带了许多礼物,赶紧到花厅,各自瞧去。”

那些妾侍们听说有礼物,倒是心花怒放,也没有人再盯着那三个吐谷浑女人了。

鱼玄机虽有些恼,可见秦琅不高兴,也就只好做罢。

玉箫笑道,“三郎出来另立门户,如今却也仅有两个孩子,可得要加紧了,这一出去快两年,才只撒了一颗种么?”

鱼玄机便接话,“今晚上三郎可得顾着点家花,别光顾着外面的野花了。”

花厅里。

秦琅让部曲搬进来数口箱子,每个女人一箱,秦俊秦仁两小子还各有一箱。

打开箱子,熠熠生辉,满室灿烂。

宝石,各种各样的宝石玉石,一群女人全傻眼了。

简单而又粗暴,秦琅直接把她们给砸晕了。

“都收起来吧,有喜欢的挑了让管事找长安最好的匠人打磨加工成首饰,余下的就各自收着。”

这些宝石玉石虽说都还只是原石,很粗糙,可这个头,这色泽,这光度,那都是极品啊,比起黄灿灿的金子,这些石头无疑更晃眼,好几个女人已经脸色通红眼睛都发愣,简直就快晕过去了。

“回头我再让人每人给你们十斤黄金二十斤银子,拿去加工镶嵌这些宝石用。”

在陇右辛苦两年,秦琅确实没少赚钱。

他从陇右回来,除了带了些青海马党项马海东青啥的回来外,就只带了些宝石玉石这样的土特产了。

自古以来,女人都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虽然这时代不流行钻石,没有人搞钻石营销,但各种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各种玉石,也还是一样能让女人迷的睁不开眼的。

用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打发了这些女人后,秦琅也终于得了些轻闲。

左边抱着老大秦俊,右边抱着老二秦仁,这哥俩关系还不错,老大秦俊已经懂事,所以还知道照顾弟弟,处处让着他,老二秦仁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好在还不会走,只会到处爬,破坏力也不算强。

哥俩一个历城县公,一个武都县侯,虽说是妾生庶子,可能够一出生就捞着爵位,哪怕是虚封爵位,也已经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

别的王公家的庶出子,一辈子也许都打拼不到那个高度,他们却出生就有了,确实是运气好。

“大郎,给阿耶背诗!”

玉箫对一手拿着个大宝石的秦俊道。

秦俊倒也不认生,胆子很大,拿着宝石便张口就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首将进酒,这小子居然背完了,没有半点错漏之处,而且读音也居然十分标准。这让秦琅很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这个了?”

“臣妾在家无事,便亲自教导大郎读书识字,如今大郎已经能把三郎诗集上的百首诗词都背诵出来,而且三字经、千字文,都已经能识得大半,还能写上百个字。”

秦琅怀疑的打量着秦俊,“难道我秦家不出了个天才?”

“大郎读书很有功呢。”

秦琅让秦俊又念了两首诗,果然很好,欣喜之下摸着儿子的脑袋,“孩子还小,不要过早让他用功,健康成长才是最重要的。”后世都崇尚什么学前不识字不写字,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教育观点对不对,但秦琅也确实觉得没必要在幼儿园时候,就开始超前学习小学的课程。

孩子三五岁的年纪,正应当是最天真的时候,不要过早的让他开始读书学习。

“大郎将来可是要考进士的。”

秦琅听这话,怎么越听越像亲仁坊崔氏的语调,他马上明白,估计是玉箫经常带着孩子到那边去给崔氏请安拜见,然后崔氏五姓女出身,本身崔家就是几百年的士族,故此崔氏一直希望自己嫡出的秦五郎将来走文官路线,考进士做宰相。

玉箫自然也是受她洗脑了,一心也想培育秦俊学文考进士了。

“考进士我赞成,但别着急给孩子压力,这孩子确实天资聪明,可越要珍惜,若太早给他过多的压力,孩子产生厌恶心理,可就得不偿失了。慢慢来,不急。”秦琅摸着孩子笑道,“有时间多玩玩,跑跑跳跳才是这年纪应有的样子。”

玉箫本想跟丈夫好好晒下娃,谁知道却反被丈夫一通批评,心里委屈不已。

秦琅也便干脆把玉箫搂到怀里,弄的玉箫倒是满面通红,秦琅倒是在一众妾侍面前面不更色。

这时,承乾却是突然走了进来。

他见秦琅心切,到了门口也不让家丁禀报便直接进来,也没料到,这大白天的,秦琅却还在花厅里当众搂着美侍妾呢。

承乾毕竟也马上十三岁了,也算是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不少,一时间也闹了个大红脸,慌忙后退。

玉箫也没料到太子闯进来,惊的花容失色,赶紧挣开抱起秦俊便退往后宅去了,其它侍妾们自然也赶紧回避。

一时间,莺莺燕燕的倒是全跑光了,连两儿子都还没抱热呢也被带走了。

这些女的就算慌乱间,倒是没忘记把送给她们的宝石连箱子一起抱走。

秦琅整理了下衣衫,出了花厅,对站在廊下仰头望天的承乾笑着道,“殿下?”

承乾转身,“学生刚才多有唐突冒昧,向老师道歉。”

秦琅却没那么客气,反正这是私宅,也没有旁人,直接伸手拍了拍承乾的臂膀,“你跟我客气这些做什么?一年多没见,殿下越发高了,嘴上还长胡子了?悄悄问下,殿下跑过马没?”

“我经常骑马,如今骑术不错。”

“我不是说这跑马,是晚上有没有做过香艳的梦,然后湿了裤子?”

承乾不由的脸又红了红,“老师说这做甚?”

“哈哈哈,看来已经跑过马了,嗯,从今往后,殿下就是大人了。”秦琅笑了笑,“开过荤没?”

承乾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看来是还没有,不过这事也不用急,殿下还年少,太早了有伤身体,再等两年不迟。”

“老师,圣人派了羽林郎郊外百里迎候,还派了九部鼓吹,四十班剑,又特赐金甲兵车,要让老师荣耀入京,怎么老师却悄悄回来了?”

“搞那么大排场做什么,本来都好多人看不惯我秦三郎,屡屡上表弹劾了,我这再这骚包,岂不是更惹他们眼红?还是算了,低调点好。”秦琅呵呵一笑。

“圣人让我把赐给你的班剑四十人带来了,另外还有黄金甲一套,并给老师三天休假。”

班剑,原本是古代大臣们的佩剑礼仪,汉制,朝服带剑。这些剑以虎皮饰之,谓之斑剑。晋代起,以木替剑,班之班剑,取装饰灿烂之义。

再到如今,已经演变为仪仗,天子赐功臣,由武士佩持。

赐班剑四十,就是赐了四十把木头制作,刻饰花纹的礼仪用剑,并派四十名武士佩带此剑,充当护卫依仗。

这些样式好看,剑首上以不同饰物来代表贵贱阶级的木剑,其实就跟秦琅平康坊门后的门戟一个性质,就是摆设装逼用的。

出门时,四十名武士佩带着这些班剑护卫,那彰显的就是顶级功勋臣子的地位。

至于黄金甲,一般上战场谁穿这玩意啊,也就是供在家里显摆荣宠用的。

秦琅叉手面向北,谢过皇帝赏赐,然后便拉着承乾就在廊庑下坐下来聊天。

两人一年多没见,但秦琅在陇右时也是经常接到承乾的书信,两人是书信往来不断,承乾大事小事都喜欢在信里跟秦琅说,有的是找他拿主意,有时只是跟他抱怨,有时则是跟他炫耀。

太子一天天在长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了,他正在变成一个大人,马上十三岁,这个年纪,突厥党项吐谷浑等游牧部族里的男孩,有的都已经开始骑马随同父兄征战了。

而中原的贵族子弟,这个年纪其实也都已经很成熟稳重了。

从信里,秦琅也能感受到承乾的变化。

承乾信里隐隐透露出一些成长的冲动和烦恼,比如他外表端庄稳重之下,其实已经越来越讨厌于志宁、杜正伦这些东宫老师,他们对承乾的教育是传统家长式先生式的,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稍稍有些过界的地方,就要大肆引古论今的严厉批评承乾一顿。

“我不过是在东宫修葺了一下殿阁,于志宁便说我过于奢华。我偶尔跟随从嬉戏一下,又说我是秦二世。孔颍达和张玄素二人,更是无时无刻不谏诤,不管是在什么场合,恨不得我就做他们的提线木偶,什么都听他们的,不能有自己的半点想法。老师,我太难了!”

承乾当着秦琅的面,忍不住再次抱怨起现在东宫的几位老师,都是名动天下的朝中大儒,孔颍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等,现在承乾看到他们就有些厌烦了。

“我都快被他们压的喘不过气来了,老师回来就好,有老师统领东宫,今后总算有个能为我做主的人了。”

秦琅听着承乾的抱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悲催的娃,那几位人不坏,可根本不懂的教育,他们这种方式来教导一个已经十二三岁,正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太子,根本就是起反作用啊。

人家承乾也是到了好面子要尊严的年纪了,怎么能这样强硬的管教,这个不许那个不行,还总当着众人面训斥太子呢。

“请殿下放心,回头我找那几位好好聊一聊。”

承乾一听,十分兴奋,“老师,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们调离东宫?”对于这几位大儒,承乾现在真是怕了。

第631章 一血

天空漂漂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子承乾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跟秦琅诉起了苦,此时年纪的承乾自然不可能再是那个老老实实乖巧的小承乾,他已经长大,尤其是皇帝不在京两年,这让他很自由。

秦琅微笑着听他诉苦,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少年太子,正在青春期之时,肯定活泼好动一些。他心里崇拜秦琅年少统兵征战,于是也经常学习骑射,偶尔出去射猎,结果于志宁等便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一样,甚至有时说他这是秦二世。

东宫小金库很充盈,手里有钱的承乾,有时花钱难免会大手大脚一些,经常会赏赐一下身边人,或者有时用度也大方点,东宫的宫殿旧了,也直接拔钱翻修下,甚至有段时间学习建筑设计这块的知识,也手痒自己设计了几座房子,便拔钱让人买来材料,在东宫搭建起来,因为这事,张玄素都把他骂做杨广第二了。

打个马球要被训,下个棋也要被劝,连弹个琵琶都要被说三道四,承乾只想说这太子当的也太难了。

尤其是这几个号称是十八学士出身的老师们,还最喜欢不分场合不会轻重的张嘴就是直谏,很多时候让承乾非常的下不来台。

承乾是既气又委屈,当个太子,他们倒是要求圣人一样要求他了。

“殿下莫要理这些老家伙,一味的谏诤求名而已。”秦琅当然也尊重这些人的学问,但这些人也就是老学究,对于如何教导指引一个青春期的太子是真的不懂。

他们出发点是好的,规劝引导太子,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可问题是教育也分方式方法的。

尤其是秦琅觉得其实太子的许多行为并没有错,比如太子练习君子六艺,学习骑射车马,学习琴棋书画等,这都是很不错的,可张玄素等有时却认为只有学儒家经典才是有用的,学其它的似乎就杂了。

承乾学习下建筑,学习下制造设计,搞点实践,他们就觉得是玩物丧志。

“其实连你父皇都没法完全如他们所愿那样去做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承乾听到秦琅这样的安慰,顿觉终于找到了个能说心里话,能引起共鸣的知音,还是三郎最懂我。

就算在外面,也能为东宫谋划源源不断的钱帛收益,又能替他网罗举荐许多人才,总是处处为他着想,做什么事情,也都能理解他,哪像是那几个老头啊。

“不要总去想这些了,殿下只要记牢一件事情,他们是圣人指派给殿下的老师,传授经典的,他们说就让他们说,谏就让他们谏,你面上得一直笑呵呵的虚心接纳,不要顶撞。”

“那心里呢?”

“殿下如今也大了,知道是非善恶,所以心中有数便是。”

“那岂不阳奉阴违吗?”

“不能用这个词,我们是尊敬这些大儒先生,可不代表我们就完全得听他们的。好了,不说这些了,这天下雪了,殿下干脆就在我这里休息会,我让人杀只羊,我们君臣俩喝两杯涮个羊肉火锅好了,边吃边聊。”

承乾一听,果然就不由的露出笑脸来。

自从皇帝回长安后,张玄素于志宁几个老师,更没少在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状,这让承乾很不自在,虽说皇帝也并没有怎么训他,可毕竟也说了几句重话,这是皇帝头一次这般说他。他心里委屈的要死,却又觉得父亲跟他陌生疏远了,不能理解他了。

有些话就只能更藏在心头,年关将至,朝中事情太多,虽说皇帝回家后,他不需要再监国摄政,可却也天天要跟着学习政务,各种各样的会议都得参与,甚至皇帝还总就各种朝中事务,询问他的意见,搞的他十分疲惫。

所以一听到秦琅回京了,承乾就精神振奋,第一时间跑来了。

他还真不想马上回去。

“咱们亲自去挑只羊来杀如何?”承乾问。

“杀羊这种事情交给厨房去做就好。”

“反正没啥事,自己动动手也好啊。”承乾却似乎对此很有兴趣,这让秦琅有些疑惑,杀羊有啥意思的,可见他这跃跃欲试的样,觉得或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对血之类的东西有些亢奋。

“好吧。”

秦琅没有直接再拒绝承乾,便带着他来到宅子一边,平康坊秦府占地二百余亩,比他在叠州修的五星要塞还大几倍,有专门的厨房,也有专关关牛圈羊养鸡的地方,就是为了图吃的新鲜。

俩人来到羊圈,秦琅教承乾如何挑选羊,什么样适合什么样的吃法,哪块肉又适合怎么烹饪,承乾听的很有兴趣,随着年龄渐长,他现在越发的不怎么喜欢什么之乎者也圣人大道儒家经典这类的这些东西,对写诗做赋研究韵脚这些也没劲。

还不如秦琅在这里跟他讲讲羊的品种以及羊肉的烹饪等。挑中一个大肥羊,承乾自告奋勇的进羊圈却把那只大肥羊给擒出来。

他撸起袖子,十分兴奋,满脸开心。

秦琅看着他在羊圈里追逐那只羊的认真专注劲儿,当他终于成功擒下那只羊,拖着往外走的时候,哪有半分帝国尊贵太子的样,但却多了几分烟火气儿。

“老师,这羊怎么杀,教我。”

秦琅挥退了羊倌和屠子,亲自指点承乾动手。

做为一个老饕餮,秦琅当然也是一个优秀的厨子加屠夫,杀羊这种事熟练的很,在陇右的时候,他就经常自己动手。

“老师,草原上的突厥人、吐谷浑人、党项人都天天杀牛宰羊吃肉吗?”

“那不可能,除非是贵族,一般的牧民一帐家庭,一般有四五口成员,若条件好的,可能还有几个奴隶,他们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养二三百只羊,然后养几十头牛,再养个几匹马,或许会再养几头骆驼,养几条狗,就这样了,若是天天杀牛宰羊吃,这点家底哪够吃多久?”

承乾有些意外,于志宁等老师们可不会跟他讲这些。

“那他们吃什么?”

“牧民养羊放牛,可舍不得吃,一般也就是逢年过节,杀一只羊吃而已。或者是冬季之时,羊冻死了才吃,又或者过冬前,提前杀掉一些公羊以节约草料过冬。但若是草原上没有战事,一般牧民过冬前则是把多余的公羊公牛卖掉,而不是吃掉。”

秦琅指导着承乾给杀开肠破肚,分割切肉,一边告诉他草原上牧民们的生活习惯和方式,“草原之所以叫草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那里种不出庄稼,绝大多数地方是种不了庄稼的,甚至许多地方树都是长不出来的,只长草。人又不可能吃草,于是养牛羊,牛羊吃草,而人吃牛羊的奶。”

“牧人每天都会挤奶,牛奶羊奶甚至是马奶骆驼奶,因此牧民们养的牲畜,主要是母畜为主,就是因为能下崽和产奶。牧民们会吃各种奶制品,比如新鲜的奶打出酥油,或者把奶加工制作奶皮子奶豆腐等等。”

“牧民不养猪吗?”承乾问。

“嗯,在辽东一些渔猎的部族,会养猪,也会养鹿,相对来说,草原上养猪不如养牛羊,牛羊吃草然后转换成奶肉更有效率也更好养。”

“牧民养最多的不是马吗?”承乾就跟一个好奇宝宝一样。

“牧民们养马,但一般情况下养的数量少,因为马很难养,就算是对于草原上的牧民们来说,养马的成本也是很高的,马吃的多,还讲究多,不像牛羊好养好管,所以一般牧民们养的羊最多,其次为牛,马只养少数,甚至有些人都只养几匹坐骑。”

因为突厥和吐谷浑这些牧场上,牧民每年还要转场过冬,是要逐草而游牧的,不是定居放牧,因此养猪很划不来。

牧民在草原上其实条件很艰苦,不及我中原汉家百姓十之一二,他们放羊养牛,吃奶酪为主,一般吃不起肉,若是无战事,边市顺畅,还能通过出售皮毛奶酷牛羊等,能过上还算勉强的日子。

如果边市不稳,那么他们换取盐茶锅碗针线等的成本就极高,日子就更苦了,更别说,其实草原上的牧民也一样要向贵族、大汗们交税的,税高的牛腿税甚至达到四分之一,养四只牛羊就得上交一只。

“而草原上以游牧为主,牲畜基本上就是他们全部家当,最怕遇大雪灾,一旦早霜大雪,牧草枯死,牛羊冻饿死,那么牧民们就连生存也难了,所以一旦草原发生大灾,要么各部落互相内讧抢夺,要么就只有南下劫掠中原了。这也是古来边境多战事的原因,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承乾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角度解释北方胡虏边患的。

“草原上牧民逐水草而居,但并不是随意乱跑,而是要根据世代的经验,选出两块地理环境较好的草场,一块夏秋时放牧为夏牧场,一块冬春时放牧叫冬牧场,牧场是相距很远的,有时甚至距离数百里上千里,转场的时候,很辛苦,也很危险,若是失误,一场暴风雪可能让几代人的努力就全没了,因此草原诸部,对于各自的牧场,都是极拼命保护的,为了争夺牧场,草原上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着冲突和战争。”

一般情况下,草原牧民都是自给自足,吃奶肉穿皮毛住毡帐,但也还是要跟外面交易,比如盐茶针线锅碗等等。

可不管怎么说,草原上也只有贵族们的日子是过的可以的,那些穷夷平时肉都吃不起,也就勉强活着而已,真不如太平年月的中原农夫。

第632章 老师带上我

“草原上的牧民可不只把羊赶出去放那么轻松,日子比咱们农夫辛苦着呢,天天起早摸黑的干活,放牧、挤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毡、纺毛,甚至还要照顾初生的幼畜,还要阉畜,又要晒粪捡粪,还得每天去背水,一个牧民家庭,不论老少,每个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任务,男人们在外辛苦放牧,妇人们也是整天忙个不停,老人孩子也都没的轻松。”

还得防野兽,担心狼来偷羊吃。

更要提防黑灾白灾,草原上白灾就是雪灾,雪下的多,牲畜容易冻死,还无处放牧吃不到草,大雪过后,直到春天牲畜都难破冰觅食,更容易大量冻死。

而有时草原上缺少雨少,就会导致黑灾,造成的结果就是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肥下降难以过冬,母畜大量流产,甚至是大量死亡。

这还没算上草原上动荡不安,很少出现长期的稳定势力。草原弱肉强食,部落间冲突严重,就算是大的部落联盟,也很难维持超过百年的统治,多数时间,草原上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征战不休,无数的牧民都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而若是草原出现比较强力的联盟,出现强有力的可汗,但却又会导致草原部落会跟中原冲突开战。

草原上,每次遇到白灾或黑灾,又或战争,都会有一些部落消失。

中原华夏文明延续几千年,虽说换了许多王朝,可一直都是汉家江山坐着,但草原上,各个部落不知迁徙消亡了多少。

吃奶喝酒,多数牧民来说,都是不存在的,整日起早贪黑的忙碌,能换得一家勉强挤点奶糊口都不易,这奶还得是打掉了酥油后的。

中原的普通百姓,一般情况下也是吃不上肉的,中原百姓会养猪,养鸡养鸭,可一般情况下也吃不起自己养的家畜家禽,蛋要攒着换钱,牲畜更是要卖掉。

可中原王朝的稳定性要强于草原,碰上王朝安稳期,普通百姓多数也是能够一日两餐温饱,逢年过节甚至有可能吃上点荤腥的。

而若是要拿草原跟中原的贵族来比,那草原上那些蛮夷首领们,更是拍马也赶不上中原贵族们的消费实力了。

正如大唐灭掉东突厥之后,当年就有一百二十万突厥人内附大唐,安置在漠南和长城附近,朝廷给东突厥人设立羁縻都督府、州,给诸部重新划设了草场牧地,设立界线,甚至帮这些人建立一些城镇定居,教导他们在长城线上简单的种植粮食。

大量的边市建立后,这些东突厥人的牛羊牲畜、奶酪、皮毛等等,开始源源不断的卖到了边市,然后由商人们运到中原各地,他们的日子居然比以前好过起来了。

突厥贵族们不消说,封官授爵赏赐,通过交易手里攒了许多钱,也更方便和更便宜的买入中原的盐茶糖酒丝绸瓷器等等商货。

就连普通的牧民们,也发现把多余的牲畜奶酪,以及皮毛等卖给唐人,然后买粮食盐茶等后很划算,现在许多牧民的食谱也开始改变了,他们也开始蒸馒头煮米饭吃了。

因为相比起来,把牛羊卖了换粮食吃更划算,自己吃还是舍不得的。

而这些突厥人的牲畜皮毛奶酪等运到中原,其实多数还是被那些贵族豪强地主富商们消费掉了,当然,也让不少普通的百姓,偶尔也能吃的起一点了。

秦琅指导着承乾分割羊肉,新鲜的羊排,可烤可煎。羊后腿肉切下来做孜然羊肉,好也是美味,把肥瘦相间的羊肉,拿来做烤串,再夹上几块羊毛油,那叫一个美味······

承乾很享受这种感觉,觉得自由。

秦琅则是个吃货,喜欢动手烹饪美食的感觉。

厨房备有各种各样的调味料,许多调味料甚至还是秦琅独家研创,比起草原上可是条件好太多了。

甚至各种炉具,吊锅烤炉炒锅火锅等等一应俱全。

“殿下现在对草原多了些了解吧?”

承乾终于吃上了自己烤的羊肉串,秦琅的亲自指点下,这羊肉串外焦而里嫩,上面撒的孜然等秘制调料,更是让这羊肉鲜嫩多汁而又带点麻辣之味,却毫无半点腥膻之味。

“老师一席话,真是胜过那几个老头的千言万语啊,那几个老头,只知道说什么华夷之辨啊,说什么仁义道德啊,从没有从这个角度说过中原跟草原的冲突本质,更不会说到大唐灭东突厥后的这些变化。”

秦琅微微笑着,“那殿下有没有发现,边市贸易起到的作用呢?”

“似乎作用很大?”

“那当然,一切涉及钱的问题,其实钱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就跟中原与草原的贸易一样,只要细细探寻,你就会发现,边境贸易,能让双方都获利极大,不管是中原朝廷还是草原汗国,又或者是双方的上层贵族阶层们,都得到了许多实质的好处,而就连底层的百姓牧民,也是这贸易的受利者。”

“就好比我们中原连续几年丰收,导致谷贱伤农,粮价一度到了斗米二三钱的地步,朝廷不得一次又一次的开常平仓抬高市价买粮。我们现在的粮食连年丰收,粮价大跌,农民其实很受伤,如果我们把这些粮食运到北方,跟牧民交易,拿粮食换他们的牛羊、皮毛、奶酪等,那么双方都有好处,牧民们常吃奶也会厌,更别说这粮食能够储存很久时间,据有很强的抗灾能力。”

“而对我们中原的百姓们来说,粮食多了一个出口销售处,需求增大,这价格自然能够回升拉高,百姓利益得到保护,另一方面,大量牲畜奶酪和皮毛等交易过来,那么百姓的餐桌上,可能也偶尔能吃的起一些奶肉,甚至能买上些皮毛,做一件皮靴毛衣了。”

承乾听的倒是很有兴趣,这种上课比起仁义道德那些干巴的东西,更加吸引他。

“殿下还有没有发现,当这种贸易量不断增大后,将更多的人卷入这利益中来,那么就会让更多的人越来越离不开他,而以中原我大唐的强大,则势必会在这种边境贸易中占据越来越主导的地位,到时侯,我们甚至能够通过贸易,以经济手段,就影响那些草原部族,甚至是控制他们。”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也正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法。”

秦琅告诉了承乾一些以前没有人跟他说过的东西,不是简单的华夷之分,也不是征服与战争,居然是要通过贸易,把草原部落完全挂钩到中原大唐身上,等达到一定程度后,到时他们就再也脱不了钩了,那个时候,大唐就可能不用战争,而只用经济手段,就能控制草原。

这似乎是个天方夜谭般的想法,可承乾听了之前秦琅说的草原人的生活方式,和如今边市的火爆和影响后,居然很认可这样的想法,觉得这能行。

“等到有一天,草原诸部的贵族、牧民们,都会离不开大唐的,他们将为我们牧牛养羊放马,为我们生产奶酪,鞣制皮革,然后来换取我们的粮食,我们的手工商货······”

承乾一边吃着烤串,一边开动脑袋思索着。

“老师,如果这种贸易完全挂钩起来,那是不是有一日,我们的经济也离不开草原呢?”

秦琅笑了。

“殿下能想到这很不错,有一个点殿下可能不没考虑到,就是我们将来与草原挂钩后,并不是只跟一方挂钩,草原势力会有漠南的东突厥,也会有漠北的铁勒诸部,有辽东的奚、契丹、靺鞨、室韦诸部,甚至有西北的吐谷浑、党项,甚至是西域的西突厥等等。”

在这种对外贸易体系下,大唐代表的中原农耕文明,是贸易中一方的垄断代表,而另一方的草原方,却有着多个交易成员。

当大唐挥起贸易战的大棒,对某一个不听话的草原势力经济制裁的时候,大唐依然还可以跟其它的草原势力继续贸易,可那个被制裁的草原势力,却因为全面挂钩的问题,出现严重问题。

说到底,大唐不可取代,而蛮夷们随便取代。

过去很多时候,虽然也搞边市贸易,有时也搞经济制裁,但贸易量太小,而制裁的手段主要就是关闭边市,禁止走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威力不够。

秦琅提出的设想,却是全面挂钩,经济先行,然后文化影响,最终目的是让这些草原势力,成为纯粹的殖民地经济模式,成为单一的经济货物供应,让他们完全失去其它的产业制造能力,却又要让他们离不开已经习惯的生活模式。

比如大唐通过成本优势,对突厥人销售锅碗刀剑等手工商品,让他们别根针,连块马蹄铁都打造不出来,完全依赖对唐进口,最后在经济利益的调动下,突厥人完全放弃自己的制作加工等,只搞畜牧养殖,其它的一切依赖大唐便宜又好用的商货。

这样一来,他们早晚就成为大唐经济上的附庸,慢慢的通过文化影响等,自然就一步步的沦为大唐的真正附庸了。

承乾震惊。

“还能这样?”

“理论上当然是可行的,不过实际上嘛,操作起来比较复杂,倒是没那么容易的,但是值得试一试。”秦琅也实话实说。

他说的这个,其实就是后世大航海时代的宗主国对殖民地的一种经济掠夺和控制模式,是相当残酷,却又很成功的。

宗主国对那些殖民地,刻意的打压他们的产业发展,让他们只做单一产业,为宗主国供血,甚至沦为纯粹的原材料供应者。

“老师,带上我,咱们一起试试!”承乾兴奋的道。

第633章 太子的恶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六月初四,秦王府里母亲与侍女为王府的卫士们着甲,父亲领着舅舅长孙无忌和侍卫侯君集等神情严肃的做着最后的部署。突然,画面一转,却已经是东宫长林兵和齐王府兵杀到,他们鼓噪而来,大声呐喊,箭如飞蝗。

杜如晦领着府中留守的一队侍卫拼命防守,母亲更是头系抹额包巾,手提长弓上去防守,弟弟李恪也抱着箭上去帮忙,唯独他,却被要求坐在后方不动。

他也想提着弹弓上前帮忙,可母亲不让,杜如晦不让,卫王李泰和李恪李宽却上去了,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头一次有些疑惑和陌生。

“你是世子。”

卫王李泰冷冰冰的对他说,而他却已经不是秦王的子嗣了,他是卫怀王玄霸的继嗣子,李宽也是楚王的继嗣子。

你是秦王世子,待今日过去,便将会是太子了。

“太子?太子不是伯父建成吗?怎么自己会是太子?”他在梦中疑惑的问兄弟们,结果李泰提着把弓大声道,“秦王杀了太子自然就是新太子,新太子迫皇帝让位,就是新皇帝,那时你就是太子了。”

画面又是一转,秦三郎提了伯父建成和叔父元齐的人头赶到秦王府前,他向东宫兵和齐府兵扔出了两颗首级,宣布了皇帝的敕旨,太子和齐王谋逆作乱,废为庶人,由秦王节制长安内外兵马。

乱兵一哄而散,秦王府解围了。画面又是一转,父亲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不久之后,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父亲登基称帝,他被册封为皇太子。

黑暗里,李泰和李恪都冷漠的盯着他,“杀了太子,就是新太子了········”

承乾梦中惊醒,昏暗的房间里,留着一盏昏暗的灯,他坐起,惊惶未定,喘着粗气打量四周,这才清楚过来,这是在平康坊秦琅府中,昨天跟秦琅一起杀羊烤肉涮羊肉,他跟秦琅诉了许多苦,后来又聊了许多,最后秦琅还给他倒了酒。

他头一次喝酒,喝醉了,然后就留在了秦府过夜。

这个房间布置的很温馨,并不是客房,而是秦琅的卧室,榻很宽大,与一般的卧榻很不一样,样式新奇,尤其是垫的很暖和舒适,他伸手摸了下,好像底下是垫了棕垫,又加了棉花,再铺了棉布床单。他身上盖的也是松暖舒适的棉被,棉被上还加了白熊皮罩着。

秦琅正在一边呼呼大睡,睡的很香甜。

屋里很暖和,很明显是因为有地暖和墙暖,长安人皆知秦三郎贪财好色爱奢侈享受,食的精住的精,当许多人家还刚开始用上火炕时,秦三郎家都已经铺上了地暖,还修了火墙,通过地下的烟管可以加热房间,还不影响房间的布局等。

更别说,秦三郎家有各种各样新式的家具,造型好,用的舒适,早已经在长安掀起了一股子潮流。

此时应当是半夜,万籁俱寂。

承乾有些口渴,头一次喝酒,醉的快,但不算厉害,此时只觉得口渴。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看到床榻边还有床头柜,上面倒是有套水具,倒了杯水,还有些温。

大口饮下一大杯,才感觉喉咙舒适了一些。

再也睡不着,坐在床上,承乾有些迷茫,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坐在那里,拥着白熊皮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

“你醒了?”

秦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吵到老师了。”

“那倒没有,只是天快亮了,我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也就自然醒了。”秦琅微微一笑,也坐了起来,手指抄了抄头发,胡乱的卷起一个发髻,“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适了,在陇右的时候,天寒地冻的,能盖几张狼皮就算不错了,出征在西海,营地有块毡毯,能有一堆牛粪火,都谢天谢地了。”

“还是这棉花被睡的最温暖舒适。”

承乾笑笑,“白叠花多稀少珍贵啊,比丝绸都卖的贵重,老师却能直接拿来做垫被盖被,真奢侈。”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几床,这玩意我觉得比皮毛盖的舒适。”

承乾道,“若是让张于几位先生知道我如此奢侈,又要训斥我了。”

“这如何能算奢侈呢,有条件的时候,稍稍提高点生活品质,过的舒适点哪能是错呢?正是因为这些追求,才让人类社会不断前进,否则,我们今天也还生活在茹毛饮血住着地洞的原始时代了,不是吗?”

“那几位先生若是能跟老师一样想就好了!”承乾苦笑。

“其实吧,这棉花也不值钱,只是过去我们中原没有种植,都是从高昌那边进口,而那些高昌人种的少,这才物以稀为贵。我这几年,一直有让自家的庄园在各地试种,效果还行,产量也还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棉花采摘不易,加工更加麻烦,棉花里的棉籽很不好脱,太费人工,影响效率,我也是颁下重赏,让人改进脱籽的办法,提高纺棉纱的机子效率,目前来说,效果还行,但还有很大改进空间。”

棉花这东西的价值是很高的,高昌商人把棉花称为白叠布,其中精细白叠布甚至卖的比丝绸还贵几倍,大赚中原人的钱,搞的棉布只有非富既贵的人才穿的起,秦琅哪能让高昌人占这便宜。

经过几年的种植培育,现在秦家有很多棉花种植庄园,年产棉花量已经很大,只是这棉籽的脱籽工艺,以及棉花纺纱织布等的工艺还有待改进提高,可现在大唐各地市面上的棉布,基本上已经由秦家的棉布垄断了。

高昌人的白叠布在中原遭遇滑铁卢,根本卖不出去了,价格相差太大,秦琅直接把价格打了下来,现在白叠布已经降到跟丝绸一样的价格在卖,高昌人却还幻想着卖丝绸几倍价,如何卖的赢。

而秦琅通过改良工艺,提高产量,成本也比高昌人便宜的多,尤其是高昌从西域运棉布到中原来卖,这路上的成本可是很高的,还得一路交税。

大唐现在于是在丝绵之外,又有了一个棉字,棉布成了富贵人家争相追捧的热销品。

“这棉被还是没有皮毛更暖和,也只有在老师家这温暖的房间里才比较舒适。”承乾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皮毛自然御寒效果更好,但是你也得看价格,再便宜的狗皮兔皮羊毛衣,那其实也不便宜的,一般的百姓之家,哪里穿的起啊。所以到了冬季啊,就是百姓最苦的时候,很多时候,门都出不去,只能躲在家里猫冬,靠一炉火撑着。”

如今这几年,随着火炕的推广,加上煤炭的开采利用,百姓们倒是好过点了,尤其是长安这样大城的百姓,以往到了冬季,柴和炭的价格那是节节高升,百姓想靠火猫冬也是成本极高的,毕竟长安处于平原,柴炭得从很远的终南山等地运来。

到了冬天,富贵者靠的是皮毛过冬,有钱人各种各样的珍贵皮毛,什么貂皮熊皮虎皮,最差也是鹿皮羊皮,一般的小地主则多是羊皮狗皮猪皮羊毛等,穷人是没几个穿的起皮毛的,主要靠一身正气。

粗麻葛布做成的衣物,冬天做成夹袄,里面填上丝绵,或是一些鸡鸭毛等,甚至可能把柳絮、芦絮、稻草等填进去,反正什么东西能保暖又便宜的,都可以拿来用。

棉花虽好,可现在价格太贵,一般百姓根本享受不起。

“皮毛价格贵,数量也少,大唐这两年征服草原诸部,打开边市,倒是使的皮毛大量进口,价格也下降了许多,可对一般的百姓来说,这依然是难以普及的。倒是棉花,现在虽然还贵,但只要把种植量提上来,那么以后就跟种粮食一样,普通百姓也能够自给自足了,冬天再寒冷,有棉被有棉袄有棉鞋有棉帽棉手套,也就不再惧怕天寒地冻。”

承乾听的大为惊奇,“真的可以?不是说白叠花只有西域高昌能种植,还极难加工?”

“百闻不如一见,与其道听途说,不如自己好好研究实践,实践才出真知。”

“东宫也有田庄,殿下可以试种。”

“我就怕那几位老先生不许。”

“殿下看来真是被那几位训怕了,放心,今天我就去东宫,好好跟那几位谈谈。”

承乾兴奋,有秦琅出面就好了。

“天也快亮了,我们也起床吧,让我检查下殿下的骑射刀枪本事进步了多少!”

承乾马上起身,想要马上展示给秦琅看。

冬日的早晨,起床其实很困难,好在这房间温暖如春,衣服也都暖和着,倒免去了许多痛苦,穿好了衣袍,秦琅领着他先去洗漱过后,才来到演武场。

披上冰凉而又沉重的铠甲,佩上弓刀,拿起马槊,走起路来都咔嚓咔嚓做响,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昨夜雪下了一夜,此时都还未停。

侍从牵来了坐骑,秦琅要抚承乾上马,结果他却拒绝,自己轻松利落的踩镫上马,一踢马腹,已经轻驰起来。

第634章 宫门拦驾

东宫。

腊月二十三,一早,秦琅随承乾打马回东宫。

长林门外,太子左卫率副率苏定方一早就率领太子旅贲当值宿卫,一身铠甲的苏定方远远迎来。

“臣苏烈拜见殿下。”

“拜见秦相公。”

承乾看到身上积雪结冰的苏定方,倒是笑脸相向,“苏卿怎么站在雪地里,赶紧回去暖暖身子。”说着,还从马鞍上摘下一个酒葫芦,“这是老师送我的酒,苏卿拿去暖暖身子。”

苏定方谢恩接过,扶着承乾的马,小声的道,“几位学士正在嘉福门外等候殿下,殿下当心。”

承乾一听,笑脸一下子就没了。

“几位学士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又为何事?”

“因殿下昨日一夜未归,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承乾有些慌张。

秦琅道,“殿下勿忧,有我在不用担心。”

苏定方提醒秦琅,那几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胜过雄兵千万,他这样能打能冲的将军,都最怕见这几位,被他们逮住一通说,能让人脑仁子都疼。

“无事。”秦琅呵呵笑道。

嘉福门是东宫正南门,但在嘉福门外,还有左右长林门两道门,并有长生院。当年建成就是在这里屯驻了两千长林军,结果秦王李世民先下手为强,长林军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而如今,承乾的东宫有三千太子旅贲军精锐,虽说这三千人分为了五番轮值,平时也就六百人当值,但也主要就分驻于左右长林门外。

秦琅做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卫率,还有一个头衔,就是总监东宫兵马。三千太子旅贲隶属在东宫六率的左卫率下,秦琅先前被免去左卫率时,是程咬金接任左卫率,苏定方为副率。

现在程咬金留在兰州做都督,秦琅回朝继续任左卫率,并加总监东宫兵马衔,不过实际统领太子旅贲的还是副率苏定方。

之前旅贲军曾抽调精锐随秦琅救援松州,打了第一次陇右之战,立功不小,如高侃高甄生梁建方几将,那都是已经升任了一州刺史,还凭三次大战军功封爵,郭待诏郭待封长孙冲等旅贲军官,也都已经小有名气,火速彪升到了都尉。

许多旅贲军都留在了陇右,东宫又重新从各军中招募了一批精锐充实旅贲军,不过军官基本上都还是原旅贲军,多是参加过陇右之战的。

见到秦琅这位老上司,纷纷行礼。

秦琅跟大家点头,不断的叫出他们的名字,让这些人兴奋不已。

打马来到了嘉福门前,果然,孔颍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陆德明、褚遂良、虞世南等一群崇贤馆学士们,正站在雪地之中。

大雪纷纷洒洒,每个学士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看样子,他们估计是天刚亮就已经在这候着了。

承乾跟在秦琅身后过来,一看这场面,脸都有些苍白了,遇到这群人,承乾真的是怕。赶紧滚鞍落马,上去见礼。

秦琅坐在马上看着。

承乾上前叉手躬腰拜礼,结果这些个家伙居然一动不动。

太子请他们回宫,他们也不为所动。

秦琅催马上前,一直来到了众人面前。

“诸公!”

秦琅在马上叉手,结果于志宁等看到秦琅,却个个怒目而视。

这惹的秦琅也非常不快了,他冷笑了两声,“诸公,若我记的不差的话,某现在好像还是东宫太子詹事,并任崇贤馆学士领馆事,还是太子左卫率,总监东宫兵马,对吧?”

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秦琅,“秦相公就这样骑在马上与我等说话,礼乎?”

“诸公,我大唐制度,东宫置詹事府,设詹事一人,职掌何事?”

众人不答,苏定方在后面道,“大唐制度,太子詹事,掌内外众务,纠弹非违,总判府事。”

“我既然总领宫务,那么诸位身为东宫官,为何却不拜见长官?”秦琅又问。

这就是以官夺人了。

东宫是个小朝廷,李世民对于太子承乾寄望很高,所以很早就开始给承乾配备齐全的东宫官属。

朝廷有尚书、中书、门下外三省,而东宫有詹事府、左右春坊这三个仿朝廷三省的府坊,除了太子太师太子少师等东宫三师三少这基本上是属于荣誉加衔的东宫职事官,真正统领东宫事务的就是这一府二坊了。

其中又是太子詹事为主,相当于尚书令,太子少詹事相当左右仆射,而左右庶子则相当于中书令和侍中了。

整个东宫官属,就是以詹事为主,哪怕身为太子左庶子的于志宁,也一样得接受秦琅的领导。

东宫的府坊寺率等虽说是仿朝廷三省六部九寺诸卫设立,可说到底,太子终究只是储君不是皇帝,尤其是太子年轻的时候,东宫事务主要还是由詹事庶子等负责,而东宫事务,又不像朝廷的三省六部一样分权清楚,詹事对东宫事务的统领是很明确的。

从李纲到裴矩,再到秦琅。

东宫经历了三位太子詹事,两老一少。

但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秦琅离开东宫两年,这个詹事职位也是没有另授,只是一直以来都是由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和少詹事张玄素等一起统领府事。

时间久了,还真忘记秦琅这个正统詹事了。

国子监祭酒、太子右庶子、崇贤馆学士孔颖达跟秦琅关系倒还一直不错,见秦琅这个时候以官压人,便出来缓和。

“右庶子颖达拜见詹事。”

孔颖达叉手行礼,其它如褚遂良等崇贤馆学士,也便纷纷上前拜礼,这下于志宁张玄素杜正伦等也只好上前行礼。

秦琅也不下马,就这样受了。

“殿下回宫,诸位拦着宫门不让,殿下拜礼,诸位却不回礼,此又是礼乎?”

于志宁见秦琅咄咄逼人,也不肯退让。

他对着秦琅再次一叉手,“臣敢问太子殿下与秦詹事,为何昨日一夜未归?”

承乾有些慌乱的道,“昨日秦相回京,孤奉圣人旨意,前去迎接宣旨,后来恰遇风雪,便在秦相府中留宿一夜。”

“殿下随意留宿宫外,视宫中规矩为何物?”于志宁追问。

秦琅冷哼一声打断他,“于公,这点小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两人针锋相对,于志宁正经名门之后,他曾祖于谨乃是北周太师,有名的八柱国之一,鲜卑人,本姓是万忸于氏。

于谨当年跟李虎并称八柱国,于家的家势可见一般。于志宁的父亲是隋朝的中书舍人,他自己初仕隋朝时,起家就是县令。后来遇李家太原起兵,便直接投奔到了李世民的麾下,参谋计划,后来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堪称也是李世民心腹谋士之一。

继位之后,李世民便封他黎阳县公,拜中书侍郎,还授他散骑常侍,让他担任了太子少詹事,教导承乾。在秦琅不在长安的这两年,他被授为太子左庶子,实际上统领着东宫事务。

李世民对于志宁是很信任的,之前有次宫廷宴会上,皇帝没看到于志宁出席,还特意询问原因,结果近侍回答说,这场宴会敕令召见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于志宁的中书侍郎只是四品官。

于是皇帝还特召于志宁赴宴,并当场加封他为散骑常侍这个三品官。

于志宁得皇帝信任,以中书侍郎兼东宫的太子左庶子,也是十分尽职尽责,生怕辜负皇帝,不但把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但凡承乾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都要直言进谏。

现在秦琅一回来,承乾居然就夜不归宿,这太过份了。

今天早上这个阵仗,就是于志宁召集起来的,要给秦琅一个下马威。

“秦相,这里不是陇右,这里是大唐东宫,不是你胡来的地方!”

“放肆!”

秦琅怒喝,“你身为东宫官属,太子老师,进谏规劝是你本职,可也莫要忘记上下尊卑,太子殿下身为大唐储君,岂容你这般轻视?某身为东宫詹事,又岂容你轻慢?还不退下!”

“秦相,今日之事,责任俱在你,你若不能当面悔过,我等便要御前参你。”

“让开!”

秦琅一挥马鞭,催马上前。

于志宁居然拦在前面,伸手来扯马头,这可让秦琅真恼了,还无法无天了。

直接一踢豹子头马腹,豹子头可是在陇右打过几次仗的军马,立即就嘶叫一声往前撞,于志宁只是个文官,哪里真扯的住这年轻力壮的豹子头,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满身泥雪,十分狼狈。

“全都退下!”秦琅一声怒喝。

一众文臣大儒,面色大变纷纷散开。

“如此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尔等却围堵着宫门,把太子殿下拦在此处吹风冒雪,想要谋害太子殿下乎?”

这个指责一出,一群人都面色大变。

今天跟着于志宁来,是想要压一压秦琅,可若真把太子殿下弄的冻出病来,谁也承担不起。

众人纷纷让开,秦琅下马,拉着面色不安的承乾便往里走。

于志宁狼狈的趴在地上,冲着秦琅背影浑身颤抖的喊道,“秦琅,我要弹劾你,嚣张跋扈,有辱斯文!”

第635章 逼宫

嘉福门的一番激烈碰撞后,事情并没有结束。

秦琅以太子太师、太子詹事之名,让东宫一众官属随太子到崇贤殿议事。崇贤殿在东宫内廷前区,位于丽正殿之西,在崇贤馆的北面。

唐初的东宫太子地位高,权力重,从建成到李世民,再到承乾,无一例外。因此东宫官人选向来是资质高,待遇厚,堪称显职。开国之初时,李建成在中枢协助皇帝李渊处理国政,堪称是一个小朝廷。

李世民短暂的两个月太子生涯,更不用说,他的东宫班底本就是天策府的班子,继位后东宫班底更是迅速接掌朝政。承乾八岁被立为储君,虽然年幼,可李世民却因为自身夺位原因,更加用心的加强太子东宫,本质上来说,也是要稳固自己的皇位。

尤其是自南北朝以来,士族门阀强大,地方豪强遍地,战乱频繁,皇权面临着士族门阀的巨大威胁,因此南北各朝都很注重对东宫的加强,目的还是为了能够稳定接班,保护皇权传承。

尤其是隋朝结束几百年分裂之后,内外矛盾越发剧烈,到了靠宫变上台的李世民时,他自身的位置越发不稳,就越发需要一个稳固的东宫,以免乱上加乱。

从承乾被立储开始,李世民就精心的营造一个实力很强的东宫,东宫的地位再次被加强,不仅仅是名义上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班子齐配,官吏贤良,甚至让许多朝中宰相大臣到东宫兼职。

说到底,从李渊到李世民,在对待加强东宫这件事情上,思路都是一样的,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为了稳固皇权,李世民这几年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打造一个亲信可倚的宰相群,以保障皇权的有效行使。而另一件事就是不断加强东宫班底配制,打造了一个小朝廷,目的就是保障皇权继承权的稳固性。

因为太子年幼,虽然皇帝组建了一个超级完备的东宫小朝廷,随时可以监国摄政,甚至在为太子培养一个忠诚可用的班底,但总的来说,东宫虽然权挺大,可并没有威胁到皇帝,皇帝和东宫的关系,现在总体上来说,还是处于非常好的状态。

皇帝对东宫十分信任,选入东宫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一时良选贤才,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或是年轻才俊。

坐在崇贤殿里,秦琅扫视满满一殿东宫官,在场之人,无不是一时名望,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大儒,又或是年轻之才俊,天之骄子,能进东宫,那就是重点培养对象,绝不是来坐冷板凳的。

不过秦琅却也记得,大唐开国之初一百多年,从开国到代宗李豫继位,这一百多年间,没有一个初立的太子最终能够继位。

从李建成到李承乾,再到李忠李贤李弘,然后李重俊李成器李瑛,整整八个太子,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是大唐太子,而且都是皇帝立的头一个太子,结果都没当成皇帝。有的被废如李承乾,有的被兄弟杀了如李建成,有的被赐死,有的被让位,有的不明不白的病死。

虽然有些人简单的把这归类于李世民玄武门开了一个坏头,但其实李世民还背不起这么大的黑锅,他开坏头是没错,可一百多年连续八位初立太子都无法当上皇帝,关键原因不在这。

秦琅研究过一些原因,加上这世在大唐经历了这么多后,对此越发有些体会,说到底还是魏晋南北朝以来强大的门阀豪强势力的影响。士族门阀和地方豪强势力的强大,就意味着中央朝廷特别是皇权相对要弱些。

而皇权受士族门阀的威胁,就意味着他们必然要寻求一个更稳固的接班人的需求,就跟草原上喜欢玩兄终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继是一个道理,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年幼的孩子是继承不了汗国的,只有那些强悍的可汗兄弟们才更能稳定的继承大权。

南北朝以来,皇朝更替迅频繁,每一个夺得天下的王朝皇帝,都希望自己的皇权能够永固,可以世代相承,于是为了能够对抗那些强大的门阀豪强势力,皇帝就得不断加强东宫,培养出一个强悍的太子来,这样将来才能保证顺利接班传承。

简单点说,就得人手要齐,人选要强。甚至到了激烈的时候,东宫不但要班子齐,人选强,最终甚至不得不打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种相对来说能更稳固传承的办法,皇帝有时不得不在诸子之中,挑一个更优秀能够面对四面环伺的门阀豪强们威胁的儿子做太子。

唐初一百多年,正是士族门阀势力达到一个全新巅峰的时代,皇权不得面临着这些巨大的威胁,于是乎皇帝一面不断的加强东宫,使的唐初的东宫班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一面又不断的宫廷大斗,最终八位初立太子都没能当成皇帝,或被杀或被废或赐死或让位····

历史上的承乾最后是被贬为废人后病死的,他的被废,可以说充分的说明了这个问题,李世民在承乾长大后表现出的越来越不合格后,便越来越倾向于嫡次子魏王泰,在嫡与贤之间,李世民犹豫挣扎了多年,最终还是废掉了承乾,虽然最后李泰也被一起废黜,反让嫡三子李治捡了个便宜。

“诸位,东宫太子,是国之储君,国之根本。”

秦琅缓缓开口,好多东宫官都正襟危坐,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一场大风暴,东宫三任詹事,李纲、裴矩,秦琅,前两位名高望重,身份显贵,自然能压的住东宫一众出身显贵的老资格,和一群年轻俊艳。

可秦琅毕竟年轻,家世也无法跟这东宫时的多数人相比,更别说他离开东宫差不多两年了。

“天子传子,宰相传贤,传贤是求国家的治理。”

“天子之子非一人,所以天子传子向来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周朝传下来的宗法制度,嫡长子继位,这是传统,是制度,不可轻易打破,否则便会出现天子诸子觊觎皇权,引发内乱之事。”

一众学士、官属们,没料到秦琅居然坐在这里谈起了这个,都有些微微变色。因为这不可避免的让人想到了皇帝的玄武门之变夺位。

“陛下按祖宗之法,以宗法制度选了嫡长子立为太子,并选用我等为东宫官属,并赋予了东宫很多权力,我们这些人,不仅是太子的属下,也是殿下的师长朋友,我们既要负担教导殿下学习的重任,也要负责引导殿下,并还要协助殿下处理政事,甚至是在陛下不在京时,协助殿下监国。”

太子监国制度下,当皇帝离京时,那么东宫太子获留守监国之权,则东宫班底便协助太子处理留守事务,尤其是当皇帝带着宰相班子离京,那么东宫小朝廷,就还要接管三省六部五寺九监十二卫府诸事务了。

东宫有一府二坊三寺六局六率一馆,配置齐备。

东宫三师三少,再加四宾客,品秩虽高,但都是荣衔不理实际事务,只是太子老师。

“本官为陛下所授东宫詹事,总东宫内外众务,事无大小皆统之!”

秦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很不客气了。

“少詹事张玄素,为本宫之副贰。”

秦琅点名张玄素,张玄素起身应诺,这位隋末时为景城户曹参军事,以清廉著称,河东士族出身,后来被窦建德擒获,授治书侍御史,再进黄门侍郎,李世民平窦建德后,授他景城录事参军,在李世民继位后,马上征召他入朝为侍御史,再迁给事中,因直言进谏,极言得失,得李世民赏识看重,特调入东宫。

“你做为东宫少詹事,今日却同左庶子于志宁在宫门搞了这么一出,这是要毁我秦三郎,还是要毁太子殿下?你们做为东宫官,想要吃里扒外?”

秦琅厉声喝问,这让张玄素大为惊讶,继而恼怒。

“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也对殿下一心维护,为殿下好不畏风雪,立雪苦谏,如何是吃里扒外?”

“你们的行为,就是吃里扒外,进谏有很多种方式,而不是非要用这种方式,你们未搞清事实,就弄的这般难堪,过份,放肆!”

“我秦琅做为太子詹事,就是东宫的大总管,内外事务,不论大小,无不统领,今日先记张玄素大过一次,罚半年俸,充东宫食堂菜金。”

张玄素气的胡子乱抖。

“秦詹事好大的官威!”

“可有不服?若不服可向陛下申诉,但在陛下回复之前,你不服也得服!”

“秦詹事这是不讲理了?”

“秦某为陛下所授之东宫詹事,奉旨负责统管东宫内外大小事务,你张玄素身为少詹事,难道不在秦某的管辖之内?”秦琅反问。

张玄素转头望向承乾,“请殿下主持公道,制止秦詹事之跋扈!”

第636章 舌战群儒

“太子司直何在?”

“太子司直刘洎在,太子司直高季辅在!”

两员绯袍官员出列,大声应答。

秦琅瞧着这两个中年官员,问,“你二人身为太子司直,比御史台御史大夫,职在弹劾,以肃官僚。今日之事,你们难道就没有半点要说的吗?”

刘洎早年效力过江陵萧铣,担任过他的黄门侍郎,归唐后任过南康州都督府长史,后入朝,得李世民赏识,授为门下省给事中,后又兼东宫太子司直。

而高季辅出身渤海高氏,名门之后,隋末时率家乡数千人,投瓦岗李密,后与刘德威、贾润甫等归唐,他还是长孙皇后舅父高士廉的堂侄,李世民继位后,即授监察御史,以不畏强权,数弹大臣得名,而迁中书舍人。

一个给事中,一个中书舍人,这两个都是门下省和中书舍的要职。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常侍进奏,参议表章,六位舍人号五花判事。而门下事给事中四人,也是正五品上,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并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其正违失,事权甚重。

两位中书、门下二省的五品要员,来东宫兼职正七品的太子司直,这明显就是皇帝给东宫的高配了,两位亲信有能力且正直的要员,来东宫兼任七品职,看中的是他们的能力和刚正不阿。

高季辅做监察御史的时候,连宰相都敢弹劾,而刘洎做给事中前还担任过治书侍御史,也对时政乱象提出过很多有力的谏言。

一身绯袍银符,衬的两人很是耀眼。

高季辅也没想到今天秦琅如此发飙,他是中书舍人、太子司直,而今天闹事的领头人是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于志宁还有一个官职是中书侍郎。

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兼任正四品上的太子左庶子,其实也是高配,毕竟中书侍郎虽有两员,可却已经是中枢核心了,再进一步可就是宰相。

高季辅在中书省,可就是在于志宁的领导下。

“属下与于公同在中书省,为其下属,请求避嫌。”高季辅最终还是没肯站出来弹劾于志宁。

秦琅冷笑了两声。

“刘公?”

刘洎出身于南阳刘氏,同样是士族名门出身,不过跟于志宁这样的关陇集团向来是有些不太和睦的,对于秦琅的咄咄逼人,倒是没有退缩。

“太子,秦相,如今功臣国戚占据要位,才能不能胜职,又凭借功勋权势相互倾轧,在职官员不能坚持公道,虽然也想奋发自强,却又怕受到流言蜚语的诽谤。”

“因此,本该东宫官员裁决的事情,却要报三省、政事堂处理,东宫各府坊寺率等官员,也是模棱两可,不能决断。有的曲意顺从太子之意而不顾实际情况,也有一味猜度皇帝想法而行事,也有人为避嫌避讳而不伸张正义。”

“有的认为顺从太子便万事大吉,而不深究结论是否正确。有的认为逢迎陛下就是奉公,而不管他的作为是否得当。”

谁也没有料到,刘洎被点名发言之后,来了一通地图炮,指桑骂槐,不但骂于志宁褚遂良张玄素等一干人,只顾听从皇帝旨意,甚至说他们揣测圣意,又说孔颖达陆德明等学士大儒,只是一味的古板教条,还说如秦琅这样的勋戚,只知道凭功勋倾轧同僚。

甚至还把苏定方这样的东宫将校说成只知道奉迎太子。

总之,他谁都骂了一遍。

最后,他还说东宫班子虽然配置齐全,可好多官员都是兼职,并没有多少心思和时间花在东宫,造成尸位素餐的情况,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刘公果然公正不阿,那么请问,你有什么好建议?”秦琅被骂了,却反而没有恼怒,而是笑吟吟的问他。

刘洎叉手,“下官建议,东宫官属配置,除太子三师三少和四宾可选用朝中宰辅重臣们挂衔教导太子之外,其余官属不应当滥用兼职,否则难以专注东宫事务。现有兼职,要么留在东宫任职,要么去掉东宫兼职。”

“很好,刘公说的耿直公道。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杜正伦,你二人都是饱学之士,兼名门之后,一个八柱国家出身,一个京兆杜氏出身。于公曾祖乃是八柱国之一,而杜公你不仅名门出身,隋季之时,与兄弟正玄、正藏一同考中秀才,一门三秀才,当时何等的耀人?”

隋朝的秀才科不是常科,开秀才科时取士也是极少,比进士还要更难中,而杜家三兄弟皆中秀才,当时确实是非常惊人的,就好比明清时三兄弟同科,结果把状元榜眼探花包揽了一样。

杜正伦入唐,先后担任过齐州总管府录事参军,秦王府学士,兵部员外郎,门下给事中,再迁为中书侍郎,再被授崇贤馆学士,兼太子左庶子。

杜正伦身为四品官,却得皇帝特赐紫袍金带,十分耀眼。

他面对秦琅的威逼,却也不惧。

朗声道,“太子自古便是国家根本,所以陛下才选有道德的人来辅佐。现在太子年纪幼小,志向思想还没确定,我如能早晚都见到他,当然要随时随事对他告诫约束。”

秦琅哼了一声。

“杜公你身为中书侍郎这样的朝廷要职,陛下让你来兼任左庶子,而于公兼任另一个左庶子,负责执掌东宫重要的左春坊,可你二人原本职务又事务繁重,哪有多少时间精力来东宫?你二人对东宫对太子,根本不够了解,只知道一味的死谏硬谏,这实是严重失职。”

于志宁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起身道,“太子殿下年轻贪玩,本只是小事,可却好狎昵小人,以致没有好的名声,你身为太子詹事不好好检讨自己,却要追究我们这些规劝教导太子向正道之人的责任,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右庶子孔颖达也站出来反击。

“太子殿下正因年轻,越应当学文以饰其表,不可骑射数游,酣歌戏玩,苟悦耳目,终秽心神!我等苦心规劝教导,不明白詹事为何还对我等动怒?”做为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右庶子,孔颖达又是孔圣亲传子孙,本也是东宫里学士大儒一类官员们的代表。

秦琅看到这些人有要群起而攻的意思,却也不惧。

他冷哼两声。

“在座诸位,不是门阀世族出身,便也是一时名望才俊,怎么今天要群起而攻?这里是崇贤殿,太子殿下在此与诸位议事,你们难道连点规矩也不懂了?还有何资格在这里说教指责?”

“都给我坐下,一个个来。”

“太子司直刘洎、高季辅,你二人负责殿中纪律礼仪。”

刘高二人闻言,犹豫了下,还是站了起来,一个站到殿前一个站到殿后,负责监督殿中纪律,如果谁再乱发言,便要记下名字。

殿中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秦琅站起来,目光扫过一众紫绯绿青,“诸公左一个太子年幼,右一个太子嬉戏,但是我秦琅只知道,今年还不到十三岁的太子殿下,做太子五年了,其中还监国两年,其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

“在太子殿下的领导下,东宫这两年不仅完美的完成了陛下赋予的两年监国留守之重任,而且在太子领导下,东宫上下这两年把长安、关陇搞的很好,殿下素有仁德贤名在外,就连我在陇右时,那边的党项羌人,杂胡,吐谷浑人等,他们在数千里之外的蛮荒不毛之地,都知道说大唐太子贤德无比。”

“更不要说你随便在长安城里问下百姓,或是商贩,又或者是到郊外随便访问一下,他们都会告诉你,当今天子圣明,太子贤良,贤太子之名,是一致的评价。”

“太子素有贤名,进了许多贤良之策,推行了许多仁德之政,远有贫困户帮扶计划,近有部曲、佃户入籍政策,还有数年来太子一直用东宫钱粮,于天下各地,收葬隋乱以来无人收敛的露于荒野的尸骸白骨。”

“还有太子于灾荒年,出黄金绢钱,为卖儿典妻者赎回妻儿,出粮食布匹,赈济饥恶百姓,拿出大笔钱粮来抚恤府兵烈士遗孀遗孤,在天下各地建立英烈祠,建孤儿院,养老院,甚至是平价药堂,以及公墓等等。”

“请问,这些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听不到吗?”

“这些,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为何连远在蛮荒的杂胡们,都知道大唐有一个年轻而又贤良的太子殿下,可在你们这些人眼中,太子却是个年轻不懂事,贪玩嬉戏,不愿意读书只喜欢骑射游玩,甚至是个喜欢狎昵小人的人?”

“我请问,你们居心何在?”

“你们难道是想要毁掉几百年来,史上最贤良的太子吗?”

“你们,是想阴谋诽谤太子,甚至是想颠覆大唐吗?”

秦琅一句又一句发问,一声比一声大,一刀比一刀狠。

满殿中刚才还气势十足的东宫官员们,尤其是于志宁等这些人,一个个都开始面色苍白起来。

这就是秦琅的底气所在,他这些年帮承乾赚了许多钱,这些钱没让承乾放在地下发霉生锈,而是做了许多事情。

这些年承乾就跟散财童子一样,不停的在撒钱。

从最开始的扶贫计划开始,到处撒钱,又是救济孤寡,又是抚恤烈士遗孤,再到建立图书馆阅览室乡村小学堂等等,钱源源不断的抛出去,效果还是很明显。

起码现在外面,承乾的名声确实是极好的。

这就是秦琅的底气,不管承乾这两年在于志宁等人眼里有多不听话逆反,可承乾早已经有了一件他帮忙织造的护身铠甲。

“于志宁,回答我!”

“杜正伦,回答我!”

“张玄素,回答我!”

“孔颖达,回答我!”

“褚遂良,回答我!”

······

崇贤殿上,一群紫绯,却全都哑口无言了。

第637章 板子

刚结束早朝的李世民眉头皱了起来,听着内侍低声且带着小心的奏报,皇帝很不高兴,他的眼睛都微眯起来,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发怒的先兆。

“秦琅大闹东宫?”

李世民对这个奏报很不满意,“召殿前司汪林前来。”

半个时辰后,李世民坐在甘露殿中,听完了殿前司统领宦官汪林的奏报,对于所谓的秦琅大闹东宫一事,也算了解了前因后果。

“秦三郎一张嘴倒是伶俐,居然能够舌战群儒,朕之前倒没发现他有这本事。”

宫女送上茶水点心,李世民坐了下来,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表情倒是放松了许多,闹归闹,可既然知道经过后,皇帝倒不急了。

“宅家要移驾东宫吗?奴婢让人准备。”汪林问。

“用不着。”李世民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于志宁杜正伦张玄素孔颖达陆德明刘洎高季辅褚遂良李百药虞士南等这些人,全都是他精心精选入东宫。有数位还是他原先秦王府的十八学士,基本上都是出身名门大阀,学识渊博,极为才干。

不过李世民也清楚这些人做为士族名门出身的文臣,都有一个臭毛病,就是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喜欢鸡蛋里挑骨头,跟魏征王珪等人都是一个臭德性。可为了能够教导好太子,培养出一个优秀的接班人出来,李世民还是选择了他们,并不止一次让他们严厉教导规劝太子。

平时于志宁等人也没少跟他告状,说太子一人在长安监国两年,缺少了教导督促,倒是顽劣起来了。

可今天东宫被秦琅这么一闹,让李世民也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对承乾过于苛刻了,不管怎么说,秦琅说的没错,承乾在天下士民心中,是贤太子,甚至蛮荒的蛮夷们都知道大唐皇帝圣明太子贤良。

而东宫这几年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盛名不虚。

当然,若仅是撒钱买些名声,李世民也不会怎么看重,关键是承乾于政务国策上也还是很不错的,让他负责京兆府听讼判案,表现极佳。他还经常能上奏一些不错的政策建言。承乾甚至还习得不错的弓马本事。

这样的一个太子,才十三岁不到,论理来说,确实足够优秀了,起码李世民现在回想自己这个年纪,不也是整天在长安结交朋友,幻想着做一个长安大侠嘛。

秦琅说的过,于志宁等身为东宫之官,规劝太子是没错,可过了。按他们的说法,太子都已经是顽劣不堪,甚至都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了,这若是传出去,那太子的名声岂不要毁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基本上是门阀士族的代表,承乾岂不是要被这群人给唾弃?

秦琅说的对,太子的名声要维护,劝谏规讽也得分场合,注重方式。

太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孩子了,连边荒之民都晓得了太子贤名,为何于志宁等士族门阀却还总说太子顽劣?

这些人未必就敢如秦琅所说的要颠覆大唐,毁掉太子,可也未必就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一心为了大唐。

想起氏族志修了几年,几易其稿,都始终不能如他满意这事,他就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李家夺了天下,成了皇族,结果氏族志修了几稿,堂堂皇族李氏,结果却还是氏族第一,反倒是黄门侍郎崔干家族被列为了第一等,凌驾于皇族之上。

这李世民如何能忍?

虽然崔干为避嫌把名字中的世字去掉了,可这家伙凭什么能做第一?他不过是朝中的黄门侍郎,虽说也是朝中重臣,但也不过是四品官。

宰相都没当上,结果却还凌驾于皇族之上了。

修氏族志的韦挺等人上奏,理由是崔干出身显赫,曾祖是北魏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崔孝芬。祖父是隋朝大将军、汲郡公崔宣猷,父亲崔叔重也封为固安县公、虞部侍郎。

崔干家族正是五姓七家里的博陵崔氏,源出第二房,代代显赫,因此排第一。

秦琼当初也正是联姻博陵崔氏,娶的崔干侄女。

氏族志修了几版稿子,结果都还是用以往的老规矩,纯以郡姓做为门第之差,排列第级,在这种标准下,五姓七家这些几百上千年的大士族自然就排到了前面,甚至早已没落的江南王谢等家族,居然也能排到皇家前面。

堂堂皇家,皇后家族,宰相家族等,反而榜上名次很低。

这固然是采用了以往的标准,可却完全没有领悟到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刊行新的氏族志,可不是为了给那些人家捧臭脚的。

皇帝的目的是要把魏晋以来强盛的士族门阀给打压下去,是要把中央朝廷以及皇帝的权威给立起来。

正如皇帝用于志宁杜正伦等去东宫辅佐太子一样,目的是让他们辅佐太子,而不是让他们如现在这般今天说太子这不好明天说太子那不行。

太子行不行,他们说了不算。

长孙皇后赶来,“你听说了吗?东宫出事了。”

李世民却笑了笑,“放心,出不了事,这个桂花糕不错,观音婢你尝尝。”

“圣人怎么还有心思品尝糕点呢。”

“放心吧。”

李世民收起笑容,眼里闪过杀机。

“召翰林学士马周来。”

等马周赶到,李世民直接口述旨意,让马周草诏。

“秦琅、于志宁、杜正伦、孔颖达、陆德明、张玄素皆为朝廷重臣,兼任东宫要职,然而言语失态,对太子不恭,于同僚不睦,有失体统,一并免去所有东宫兼职,并罚俸一年,令闭门思过。”

“褚遂良、虞士南、刘洎、高季辅等东宫官属,一并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这两道旨意,让长孙皇后和马周都愣住了。

两人本来都以为,今天东宫闹这么大,事情皆因秦琅而起,皇帝恼怒之下,估计要拿秦琅问罪,谁料却是各打二十大板,甚至还惩罚的这么重。

“继续草诏。”

“加陈叔达太子少师,萧瑀太子少傅、杨恭仁太子少保,宇文士及、戴胄、魏征、李绩四个加太子宾客。”

长孙皇后忍不住问,“东宫要员一下子全都罢免,那东宫岂不无人主事,也无人教导承乾了?”

“朕不是为承乾挑选了太子三少和四宾吗?暂时就由他们辛苦一下。”

“可宇文士及、李绩、杨恭仁皆不在京。”

“萧瑀暂时代行詹事之职,陈叔达摄左庶子,戴胄为右庶子,魏征代少詹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马周提着笔震惊,最后还是提笔把诏书写完。

“汪林,你送马周去东宫传旨,顺便把承乾送回宫来。”

等他们退下,长孙皇后问,“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个处置,可不似圣人行事之风?”

“这一次,朕是站在秦琅这边的,只不过事情闹的有些厉害,也比较难看,所以朕先各打二十大板,顺便把他们都先罢免了。”

“陛下真要罢免他们?臣妾觉得于杜等人虽然严苛了一些,可对承乾总是好的。”

李世民却只是冷笑了两声,“用,朕肯定还是要用的,只是朕也得敲打敲打他们一下,让他们弄清楚主次,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殿前司总管汪林送马周到达东宫的时候,崇贤殿里还是火气十足,秦琅一人群战舌儒,跟于志宁等在那里辩论不休,虽然秦琅祭出了大杀器,可于志宁等也还是认为就算太子有贤名,可越发要劝谏规讽,甚至还拿出了杨广做为反例,说当年杨广为晋王时也很有贤名,甚至做了太子后也一样名声不错,但最后却成了昏君。

不可开交之时,汪林一声尖细嗓子高喊圣旨到。

赐紫袍玉带的马周进来,这位马翰林又称马承旨,人人皆知的皇帝心腹近臣,甚至有人阿谀为内相。

马周入殿,先向坐在上首正头痛万分甚至有些不安的承乾请安见礼。

“圣旨到,东宫众官属接旨!”

当众宣读完皇帝圣旨,于志宁等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杜正伦甚至公开道,“此是翰林院所草中旨乎?”

这言下之意,是这旨意未经政事堂相公,不经三省六部,不算正式合法的敕制。

马周缓缓道,“此为本官亲笔草写,上面还有陛下的印章署名,除了不是用白麻所写。”

中旨以前虽说有时也会被门下省驳回,官员们也可以据理不受,可这几年,皇帝早已经加强了内制的权威性和合法性,拜相封公,皆出自翰林承旨的内制,拜相甚至还特别用白麻来写,与中书舍人草拟的黄麻外制来区别。

这两年,三品以上实职官授予罢免,基本上已经是皇帝直接发内制了。

“杜公莫非抗旨?”马周问。

秦琅这时走了过来,“臣秦琅接旨!”

马周把旨意交到秦琅手里,“秦相,自今日起,陛下免去你太子太师、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崇贤馆学士,以及总监东宫兵马之职事,本应令你回家闭门自省,不过你身为政事堂相公,职事重要,便暂免自省,仍到政事堂平章政事,并负责兵部事务。”

太子惴惴不安站在一边,没想到就因一夜未归,结果闹出这么大动静。

“殿下,宅家让奴婢来接殿下入宫。”汪林道。

承乾惊慌,“圣人召孤何事?”

“今日御膳房新进一款糕点,很是不错,宅家召殿下过去一起品尝。”

第638章 皇后相召

接下旨意,秦琅甩一甩衣袖,跟承乾告辞,很潇洒的转身离开,留下于志宁等一干东宫官属们全愣在当场。

刚才车轮战秦琅的那番激情,已经彻底消退。

于志宁脸胀红,杜正伦则黑着张脸,褚遂良则是有些慌的脸发白,至于孔颖达、陆德明、颜师古这些大儒们,则觉得非常恼怒。

明明就没错,怎么却被皇帝如此责罚?

兼不兼东宫官都不要紧,问题是凭什么这样免他们的官?公道何在?

秦琅这般胡闹,结果也只是免了东宫官,甚至连闭门思过都不用,继续做他的政事堂相公,还依然兼着兵部差事,甚至连检校司空也没夺。

“这不公平!”于志宁恼怒道。

可马周已经跟着秦琅身后走出大殿,连太子承乾也被殿前司总管汪林迎着出去了。

东宫门口,承乾有些不安的望着承秦琅。

“殿下尽管随汪总管去宫里享受糕点,不会有事的。”

“陛下定然是雷霆大怒了。”

“不会的,殿下只要记住,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就行。”

走前,跟承乾拥抱了一下,安慰了他两句,秦琅便走了,承乾还想也安慰秦琅两句,结果看他那潇洒的样子,哪需要他安慰。

骑马而出,马周追了上来。

“三郎倒是好潇洒,倒跟没事人一样。”

“能有什么事呢?”秦琅反问,皇帝的这个旨意到来,既出意料之外也有些在意料之中。他今天在东宫发飙,倒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有故意做戏表演的意思,本就是要给皇帝看的。至于目的嘛,很简单,还是维护承乾。

不管怎么说,承乾是他的学生,更是秦家已经牵连极深的羁绊,是利益的联盟,已经分不开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琅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承乾,护住承乾的利益,也就是保护了自己的利益。

于志宁等人这样搞,对于承乾不会有半点好处,承乾这个年纪,正是在青春逆反期,本来还挺不错的承乾,在他们手里这样搞下去,早晚得出问题,且历史上已经证明过一次了。

为了承乾也为了秦家,秦琅今天掀起的这个乱子,就是要提前刺破这个问题。

“你不怕连累到太子?”

对于马周的提问,秦琅只是一笑而过。

“放心吧,今天这事,表面看陛下震怒,其实我早就已经看透了,什么事都不会有,说是各打二十打板,统统免去东宫官职,可要不了多久,依然会官复原职的。于志宁等如此,我也如此。”

至于原因,很简单,皇帝对现在的太子承乾是很满意的,所以为了东宫,为了承乾,李世民不会这么轻易的换掉他精挑细选的这些人,包括秦琅也是。

这般震怒表现,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让东宫这些人都醒一醒,不要过份了。

至于秦琅自己会不会被换掉,秦琅也相信不会,原因很简单,秦琅有能力,且一心护着承乾,他本身就是皇帝早早选中的人,为太子保驾护航的,如今又怎么可能换掉他。

太聪明也不好,尤其是做为穿越者还熟知很多历史走向,虽说历史可能已经走偏了,但跟原来时空历史进程比对,还是能推测出很多有用的信息,这让秦琅没有那种迷雾摭罩的感觉。

李世民的花招,他一眼就看破了。

东宫殿上,他也敢跟着一众东宫贤臣们对喷。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倒想着陛下干脆把我那劳什子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兵部尚书的衔也给去了,好不容易回了长安,还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呢。”

马周摇头叹气,“有时我真挺羡慕你的这份洒脱的,堂堂宰相之位都不放在眼里,我做不到。”

马周半生落魄,好不容易得到皇帝赏识,很希望能够一展胸中抱负,有机会就要抓紧,哪还能如秦琅这般无所谓。

秦琅告别马周,回到平康坊,脱掉紫袍玉带,刚抱了会儿子秦仁,结果宫里来人。

“皇后娘娘召秦相入宫拜见。”

皇后召见?这倒是让秦琅意外。

确认就是皇后召他后,秦琅虽不愿意,也只能重又换了衣服骑马出门,皇后在立政门后的立政殿召见他。

一名女官引他进殿,殿中还有数名女官和宫人在。

长乐公主也在,远远的看到他,便从皇后身边奔来。

“三郎哥哥。”

一恍两年没见,李丽质也长的亭亭玉立,变成个大姑娘了,公主也九岁了,长的十分高挑。

寒冬腊月,身上披着一件貂,显得华贵无比。

公主的眉眼倒极似皇后,甚至能称的上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不过眉毛有些类似李世民,很英气。

秦琅本来都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公主。

结果公主到了近前,见他伸手,反倒是一下子停下脚步,有些羞红了脸站在那里。秦琅回过神来,公主已成大姑娘了,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男女无防的来抱他。

赶忙收手,另行礼仪。

“臣秦琅拜见长乐公主殿下!”

李丽质红着脸笑嘻嘻道,“三郎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

那边皇后见秦琅闹出的笑话也是微微一笑,向他招手,“三郎近前来。”

秦琅上前又拜见皇后。

公主回到皇后身边,依着皇后上下打量着秦琅,虽说这两年秦琅也一直有跟公主书信往来,可毕竟相隔两年未见。

“三郎哥哥,你给我带了礼物吗?”

丽质终究还只是个九岁的姑娘,忍不住问道。

秦琅来的匆忙,还真没有想起这事。

一犹豫,公主却已经要哭了,“三郎哥哥信里说给我带了好多好东西的,结果却是骗子。”

“臣岂敢骗公主,臣在外确实为公主挑选了许多礼物,只是今天闻皇后相召,匆忙入宫,一时来不及带来,臣回去就把礼物送来。”

“很多礼物吗?”公主破涕为笑。

“嗯,很多,得装几大车。”

“哇,是什么礼物啊,这么多?”

秦琅想了想,伸手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了几张庄票递到公主面前,“这是千贯一张的武安钱庄的庄票,一共十张一万贯。”

“给我的?”

“嗯,给公主点零花钱。”秦琅笑着道,李丽质是最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主,先前给了许多食邑和永业田,后来被魏征等喷的没办法,才最后取消了,虽说公主得到出嫁时,朝廷才会给她食邑真封和永业田,且远不如先前。

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嫡长公主,平时吃喝花销用度还是极丰富的,毕竟李世民内库的钱很充盈现在,不用国库的钱魏喷子也没法子管。

长孙皇后有些惊讶,对长乐道,“母后看看。”

接过丽质递上来的庄票,长孙皇后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是秦琅自家的武安钱庄的大额庄票,这种庄票虽然面额大,可却是见票即兑的不记名庄票,十分方便,因为有着极高超的防伪技术,所以也不担心被别人假冒。

这种庄票不记名,所以流通方便,不管持有人是谁,也不问什么原主不原主,只要拿着票来就可以兑现现钱。

甚至与东宫的嘉德银行、皇帝的贞观钱庄都是互通互认的。

“三郎倒是出手好大方啊。”皇后笑笑,“本宫听说三郎先前给东宫赚了几百万贯收益?”

面对皇后,秦琅也没有糊弄的想法,“臣在陇右前线,招商引资筹钱打仗,东宫接我邀请信去陇右,都是公开公平公正的招标入围合作。”

“放心,本宫又没说要追究你什么,只是你既然有那么好的事,怎么就光想着东宫,就不想着圣人?”

秦琅马上又掏出一块玉来。

“皇后娘娘,凭这块玉,可以随时在武安钱庄取十万贯钱。”

皇后笑笑,“十万贯,三郎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这是臣孝敬皇后娘娘的。”

“本宫不要。”长孙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庄票,“倒是你给丽质的这一万贯,我替她先收下了,正好陛下说今年要给丽质筹备嫁妆了,这一万贯倒是又能添置不少好东西呢。反正到时,嫁妆也是要进你秦家的。”

秦琅咬牙。

“臣家此次在陇右也确实赚了些钱,臣愿意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进献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长孙皇后都不由的惊讶,“看来说三郎财大气粗都还说轻了,你真应当是富可敌国了。”

“不敢。”

“你这一百万贯是拿给本宫给丽质添嫁妆的吗?”

“是孝敬皇后和圣人的。”

皇后把秦琅的玉佩还给了他,结果却是没拒绝这一百万贯。

“本宫不是贪你的钱财,只是你上次在陇右行事,确实也惹的许多人非议。”

秦琅当然知道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绝不是那种会贪自己钱财的女人,她收下这一大笔钱,还是要为秦琅免灾挡祸。

上次陇右几场大战,最后灭了吐谷浑,秦琅前所未有的军商合作,让许多人都赚到了钱,包括秦琅自己,本来也是全理合法的,可毕竟赚的太多,就会有人眼红。

“三郎,今天你在东宫闹事,引陛下不快,免了你东宫兼职,不过你也不要担忧,陛下只是一时恼怒,等过些天气消了就好了。不过你也要引以为戒,以后行事要谨慎,承乾还年轻,他又是极喜欢你的,你要好好辅佐承乾。”

“臣明白。”

长孙皇后看着秦琅的态度,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一百万贯,说给就给,确实了得。

秦琅虽然比较能搂钱,可要拿出一百万来,也绝对是不容易的。

“好了,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就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第639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三郎,”长孙无忌面带着忧色跟他打招呼,“你倒是精神不错,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愁眉苦脸呢。”

皇城门下省内,政事堂上,秦琅笑着对长孙无忌叉手见礼,“天塌下来不也还有高个子顶着嘛。”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胡来呢,好歹也是大唐宰相,陛下把东宫托付给你,你却一回来就大闹东宫,搞出这么大事来,现在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你就算不在意自己,可就不能小心些太子吗?”长孙无忌有些不满。

秦琅凑过去低声道,“长孙公难道平常就不关注下东宫?于志宁杜正伦那些人任职东宫,结果却把太子说成什么样了?我再不出手,太子名声可就毁了。”

魏征进入政事堂,正好看到两人窃窃私语,于是冷哼一声,“堂堂宰相,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秦琅扭头望向魏征,紫袍玉带,如今可谓是深得皇帝信任了,想当初玄武门后,他还差点被杀,秦琅还替他求情呢,还曾把他借调到镇抚司做主簿,一起出使过幽州,也算是有些旧情谊了,更别说当初秦琅还拉着他合伙搞国公酒坊。

可如今这样子,魏老西是彻底的不记往日旧情了,一见面居然说这样的话。

秘书监、尚书右丞、谏议大夫,参预朝政,摄太子少詹事,一人身兼数职,实打实的皇帝红人。

“我跟赵公说点儿女私事。”

秦琅和长孙无忌可还是儿女亲家,两家订下了娃娃亲,秦琅的庶长子订了长孙无忌的女儿。

这话却丝毫不能让魏征满意,“这是政事堂,宰相议事办公之所,只有宰相,没有儿女亲家,家中小儿事也不该在这里说。”

“谢谢魏公提醒!”秦琅呵呵一笑。

长孙无忌却是眼睛眯起,有些面色不善起来。

魏征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得罪二人,挺胸抬头过去了。

“这个魏玄成!”长孙无忌冷声道,秦琅道,“赵公无需跟他计较,就是这么个拗人。”

“确实是个拗人,陛下也经常被这拗人弄的下不来台,可偏偏还护着他,要不然,我早就要把他赶出朝堂了。”

秦琅心想,你可赶不走他,魏征当初是皇帝特意立的一个典型,也算是宽恕东宫官属既往不咎的榜样,可这几年来,魏征不光是嘴炮厉害,不畏权力,什么都敢捅都敢说,而且他自做了尚书右丞后,也表现出了极不俗的宰相气度。

做为尚书右丞,尤其是行使监察大权,把个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督察的效率大增,这让皇帝可是非常满意的。

偏偏魏征在满朝大臣中还是个异类,坚持奉行不结盟不结党的想法,就做个孤臣,今天怼这个,明天喷那个,皇帝用他用的非常顺手,哪会轻易的踢他出去。

看看政事堂现在这些个宰相,哪个不是国公啊,甚至基本是还是实封国公,也唯有魏征,到现在也还只有一个巨鹿男的虚封爵,还是之前给五品以上实职京官们统一加封的。

魏征的本阶也不高,可他职权重啊。

“我建议赵公不要跟魏征为敌,这种拗人得罪不起,惹上了就会跟膏药一样粘住你不放。”

“赵国公、卫国公,你们还没聊完吗?”远处传来魏征的喊声。

长孙无忌一翻白眼,秦琅则只是微微一笑,“好了,诸位相公也都到了,我们也去落坐吧。”

政事堂做为宰相会议,设立在门下省,在隋朝的时候,开始了三省六部的中枢核心制度,那个时候以外三高官官为宰相,实际上就是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是宰相,宰相会议则设在尚书省。

不过到了唐朝,虽然尚书省依然权重,可皇帝有意要平衡尚书省的权力,故此把政事堂设到了门下省,还找机会把尚书令这个职位给废了,以左右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使的级别下降。

再把政事堂设到门下省,又在四名真宰相外,以检校三高官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预政事等头衔,让其它非三高官官也得授宰相衔,进入政事堂议事办公。

从宰相三人团,到如今贞观朝稳定在十余人的群相制度,宰相的权威可以说是下降了的,但皇帝对相权削弱,却加强了皇权对朝政的把控。

原本的政事堂会议,只是一个临时会议,而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常设的机构,协助皇帝统治朝政的最高议事机构,下设五房,分理众事。

此时的政事堂,已经囊括了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的大部或主要职权。

三省其实都已经相当于是政事堂的下属机构了,大唐如今的权力中枢,便是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

权力大,宰相多,特别是以他官加衔参加政事堂会议,尤其是让一些三品以下的四五品官员都得列政事堂,使的皇帝的权威空前高涨。

秦琅虽说曾经三拜两罢宰相,可实际上已经好久不曾在政事堂露过面了,倒有些生面孔了。

诸位宰相们都已经坐到了都堂里,各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秦琅上前一一拜见。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士廉,这两位在政事堂中,依然还是居于宰相之首,尤其是房玄龄,以皇帝的绝对心腹,如今是当然之首相,这位秦琅老乡,既办事能力强,而且还非常了解皇帝的性格,他做事有个特点,就是能按着皇帝的心思把事情办的利落齐整,不会去违逆皇帝。

绝不会跟魏征一样,当面的指责顶撞皇帝,因此这几年,在宰相的位置上是越做越稳,不像其它宰相们,经常被停职或是罢免,如萧瑀陈叔达长孙无忌秦琅等那也都是起起落落几次了。

高士廉也都是上下几次。

“魏国公!”

秦琅对着房玄龄叉手见礼,房乔笑着起身回礼,丝毫没有轻视秦琅半分的意思,其实秦琅跟房玄龄不仅是同乡,而且两人之前已经有过数次合作,配合可谓是十分默契,特别是秦琅主持税赋改革的时候,房玄龄可是全力支持的。

这位精通典制政令,熟悉律法,明达吏事,不仅深得皇帝倚重,就是满朝上下也是人缘极好,如今朝中,房玄龄已经是一股极强的政治势力,他又通过联姻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以及吴郡吴氏等,与士族结盟。

另一方面,他也跟历城同乡秦琼秦琅父子保持了不错的关系,故此房玄龄在政事堂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首相。

“拜见许国公!”

高士廉笑着还礼,当年玄武门之变前,高士廉是雍州治中,秦琅则被安排到长安县做法曹,玄武门事变当天,秦琅组织囚犯与高士廉一起攻打芳林门,驰援玄武门,也是并肩战斗过的。

老高在李世民继位后,便立即做上了侍中的位置,可惜没多久还是被贬出朝堂,外放了好几年,论在政事堂上的地位,其实还不如三拜两免的秦琅稳,这次李靖辞右仆射,皇帝最后没选大舅哥长孙无忌接班,却选了妻舅高士廉回来。

主要也还是因为高士廉年长,比较成熟稳重。

“三郎一回京就闹好大动静啊。”高有些关切的道。

“有劳许公记挂了。”

中书令温彦博、侍中杨师道,还有检校侍中王珪,三位宰相面对秦琅的见礼时,却表现的比较冷漠,连做为秦琅未婚妻姑丈的杨师道,也是如此。

温彦博更是直接出言嘲讽秦琅寒门出身,不尊士族。

温彦博是太原名门士族,温家三兄弟可是相当荣耀的,入唐都授显职,兄弟俩人都先后入中枢主政。王珪更不说用,太原王氏嫡出,又是名士,当年因此入建成东宫。杨师道则也是弘农杨氏观王房,前宰相杨恭仁还是他大哥。

三个顶级士族出身的宰相,对秦琅在东宫闹的那一出,非常不满。秦家虽也是士族,可顶多算寒门,如今秦家父子一朝得势,倒反而压到士族头上来了,秦琼官拜太尉,位在宰相之上,秦琅二十来岁,却已经三拜宰相,检校司空。

秦琅呵呵一笑,却也懒得跟他们废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武昌郡公!”

秦琅转过来,戴胄却是主动起身见礼,这位倒是个能臣,只不过他出身跟秦琅差不多,祖父也只是北魏的一个州从事,父亲也只做到了县令,戴胄是靠读书科举入仕的,以明经入仕起家吏部云骑尉,再迁门下录事,因为性格坚贞,有才干,熟知律法,通晓方案,所以为当时的宰相苏威和裴世矩赏识,入唐后为李世民的王府参军。

李世民称帝后,他先后做了兵部郎中,大理少卿,然后又担任过民部尚书、尚书左丞、谏议大夫。

有一段时间,尚书左仆射萧瑀免职,右仆射封伦罢官,戴胄奉命主持尚书省政务,结果处理的井井有条,比萧封二人在位时还要好,堪称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好的尚书左丞。

第640章 白麻宣拜

戴胄得以参预朝政,还担任过一段时间转运使,杜如晦死前,还特意让他来主持吏部,于是以户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之后又曾跟秦琅一起平章国计。

到现在,戴胄的正式官职便是户部尚书、尚书左丞、谏议大夫,太子宾客,参预朝政,武昌郡公。

不过戴胄虽说才干了得,也是明经出身,但却被士族抨击为不通经史,他还喜欢奖掖法吏,抑制文士,因此也是深受温彦博杨师道王珪等名门出身的宰相们攻击。

从某些方面来说,戴胄跟秦琅很像,不学有术,办事能力极强,深得皇帝信任,可却又饱受士族攻击,反正就是跟那些名士们尿不到一个壶去的,平时也是最看不惯那些名门士族出来的手下,只会夸夸其谈,办理实事的时候却还远不如那些出身普通的吏员们。

秦琅尚了皇帝的嫡长女,而戴胄的女儿则已经许给了太上皇的第十六子道王李元庆,都是被皇家联姻笼络。

“戴公最近可还好?”

老戴胡子头发半白,一看就是身兼数职操劳过度,“三郎不在朝中,我执掌国计,有些力不从心啊。”

做为李世民的首席财务官,戴胄管户部国计还是很称职的,只是他又还要兼任数职,他很怀念秦琅做转运使、平章国计时的日子,那个时候秦琅是带头改革的,他在后面默默支持,两人配合无间,做起来来可就轻松的多。

而现在,虽说税改以来,国家财政情况很好,可自己一人主持,还是很累。

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在自己位置上对他点了点头,两人也就没再多说。

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李靖、平章军国重事秦琼,这两位宰相都不在京,实际上也只是挂个衔而已,两位名帅都是低调之人,早就激流勇退了。

侯君集因为先前攻击秦琅一事,也因为他资历不足,无法在政事堂立足,也已经被皇帝踢出去了。

而御史大夫萧瑀,也因为上次弹劾秦琅一案,也被皇帝再次罢免,已经三拜三罢宰相,若算上他在武德朝也任过宰相,这位在大唐立国不过十四年间,却已经是四拜四罢宰相,堪称一绝。

新任的御史大夫韦挺,同样是出自名门,来自京兆韦氏,隋朝时曾经辉煌无比过,如今也依然威风不倒,他是隋朝民部尚书、营州总管韦冲之子,北周战神韦孝宽就是他的叔祖。

韦挺跟王珪经历差不多,都是以名门子弟入选建成东宫,而且韦挺还从小就跟建成玩的好,所以他在东宫时是检校太子左卫率,总领东宫兵马。虽然玄武门之前因杨文干事件被流外,可李世民继位后,还是很快赦免并重用了他,以拉拢韦氏家族力量。

得王珪的数次力荐,韦挺仕途很不错,历任尚书左丞、吏部侍郎、黄门侍郎,再到现在的御史大夫,参预朝政。

李世民还特意为儿子齐王李祐订了韦挺的女儿结亲。

这点秦琅很想吐槽,李世民经常抨击五姓七家这些士族名门,喜欢搞联姻,可实际上李世民这方面比五姓七家做的还过份,他更喜欢搞联姻,而且最喜欢跟自己的宰相、大将联姻,基本上宰相都得联姻皇族,要么子弟尚公主,要么就女儿嫁皇家。

李渊这几年退位后憋的难受,于是拼命的生儿子生女儿,李世民倒也干脆来个废物利用,把太上皇给他生的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全拿来做政治联姻工具。

关系亲近一点的宰相、大将,他就用自己的儿女来联姻,而关系远点的宰相、大将,他就拿太上皇生的那些来联姻,恨不得能把满朝重臣勋贵一网打尽。

最后一位宰相是陈叔达,也是武德朝就拜宰相的了,当年因为保过李世民,所以皇帝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虽说也罢过几次,可最后还是又让他做了礼部尚书,参预朝政。

同时,也一样的跟陈叔达联姻。

一圈下来,除了秦琼、李靖两位战神挂着宰相衔,却各自出镇世封藩地,其余的宰相便都见过了。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士廉、中书令温彦博、侍中杨师道、检校侍中王珪。

尚书左丞、户部尚书、谏议大夫、太子宾客,参政朝政戴胄,

尚书右丞、秘书监、谏议大夫、太子少詹事、参预朝政魏征。

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长孙无忌。

御史大夫、参预朝政韦挺。

太子少师,礼部尚书,参预朝政陈叔达。

再加上秦琅这个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今日政事堂一共十一位宰相,都到齐了。

总共十三位宰相,实到十一位。

政事堂里,宰相们的位置其实也是有排位的,虽说是群相,可实际上宰相也有高低,左右仆射与侍中、中书令四人,便是排在前四。实际上是左仆射居左边之首,右仆射居右边之首,中书令居左边第二,侍中居右边第二。

而检校侍中排在左边第三,排右边第三的是司徒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因此秦琅的位置排在了左四位,他对面是右四的戴胄,而他下首左五位的是魏征。

依次排序。

当然如果秦琼和李靖来了,那么身为太尉的秦琼就要排在第一位,李靖这个司空也要排第二。

秦琅假意谦让了几句,最后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这十一位宰相,真正能代表武将的其实就是他一人,李世民的政事堂宰相里,好像给武将的位置向来很少,一般就一个位置。

最早是秦琼,然后是李靖,再是侯君集,然后又到他,虽说马上打的天下,可李世民却没想过马上治天下。

武人们出将入相的通道是留着,只是比较狭窄。

因是政事堂堂议,所以宰相们都有坐垫,坐着议事,但是最上首还是摆了一张空置的御榻,这是给皇帝留的,皇帝偶尔也是会来政事堂与会议事听政。

殿中省少监王闿进来。

“陛下要来吗?”房玄龄问。

“陛下有内制到。”

房玄龄带头,十一位宰相俱起身迎旨。

“魏征、王珪,昔在东宫,尽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恶,我能拔擢用之,以至今日,足为无愧古人。贞观之后,尽心于我,献纳忠谠,安国利人,成我今日功业,为天下所称者,惟王珪、魏征也。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为政者岂待尧、舜之君,龙益之佐,自我驱使,天下乂安,边境无事,时和岁稔,其忠益如此······”

“特进封魏征爵巨鹿郡公,官拜侍中,赐黄金十斤,御马二匹。”

“特进封王珪爵永宁郡公,官拜中书令,赐黄金十斤,御马二匹。”

“中书令温彦博进爵虞国公,改任御史大夫,参预朝政,赐绢百匹。”

“侍中杨师道进爵安德郡公,改任刑部尚书,参预朝政,赐绢百匹。”

“御史大夫韦挺,进爵扶阳郡公,改授银青光禄大夫,行黄门侍郎,兼魏王泰府事,参预朝政。”

连降五道旨意,却全是重要的宰相人事调整,政事堂一众宰相们都惊讶万分,事先没有半点风声透露。

魏征、王珪一步登天,分任中书省和门下高官官,而温彦博和杨师道却被贬黜,从二高官官,改任了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虽说还加了参预朝政,依然留在了政事堂,甚至还晋封了郡公爵位,可这还是贬黜。

韦挺在御史台也没坐稳屁股,就改授黄门侍郎了。

温彦博和杨师道二人面色惨白,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皇帝,突遭贬黜。

秦琅在一边,倒听的有些兴灾乐祸,其实皇帝用人他是知道点方式的,政事堂宰相李世民向来是喜欢各方势力掺杂,还喜欢微操,今天这里动一下,明天那个调一下,搞的政事堂宰相又多,还调动频繁,结果就是这些宰相虽说位高权重,可总是调来调去的,难以形成很强的威望,变相的在削夺相权。

另一方面,李世民表面上政事堂里出身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的人有好几个代表,可实际上他用这些人为相,既是照顾各方势力,可也一样还要看能力。

如杨师道,他拜相其实是接替被罢相的兄长杨恭仁的,他也是关陇贵族的代表,只是杨师道出身豪门,却不通下情,担任宰相以来,他压制亲朋以避嫌,可任命的官员却大多都是庸才,这使的上下都不满,因此就算是李世民的亲姐夫,也一样在这次被拿下。

温彦博出身太原温氏,曾经是罗艺的幽州司马,归唐之后,因为跟家族跟李渊关系向来好,因此成为李渊心腹,武德八年随军迎战突厥时还被俘,被突厥流放阴山一年多。李世民继位后,救回温彦博,对他很是重用,温也成为朝廷对突厥政策的重要制订者。

第641章 不抑兼并

李世民用温彦博,主要还是看中他的才干,他跟戴胄一样是实干者,只是近年温的一些政策立场,跟李世民的路线方针很不符合,他和魏征、王珪更是争斗的激烈。

最终皇帝选择了魏征王珪,而把温彦博和杨师道给赶下去了。

想起刚才两人那般冷漠嘲讽的嘴脸,秦琅不由的有些兴灾乐祸。

温氏三兄弟,大临大雅大有,温彦博温大临,其实远不如温彦弘温大雅得李世民看重,温大雅才是李世民天策府的心腹,因此也很早就封为黎国公、礼部尚书了,只可惜病死的早,要不然早就拜相了。

大有也曾任黄门侍郎,担任机要,可惜也是死的早,如今温大临被贬,太原温氏自然也就不复从前风光了。

王闿白麻宣相,倒是让魏征、王珪十分意外,尤其是魏征,经常跟皇帝对喷,他任尚书右丞,也是天天喷这个尚书、骂那个侍郎,各司郎中们被他弄的提心吊胆,而他又还任着谏议大夫,更是风闻奏事,于是魏征那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满朝上下没有不被他怼的。

本来以为能参预朝政就不错了,谁知道居然让他直接做了门下高官官侍中了,门下省掌有封驳审议大权,这倒是挺符合他一惯怼天怼地的风格,人尽其才了。

秦琅马上有些落井下石的开口。

“恭喜魏侍中、王令公了,请两位上坐。”

此话一出,温彦博和杨师中都不由的面色剧变,这也太打脸了。可政事堂诸位的位置,也确实是按职位排序的。

他们已经失去了三高官官头衔,虽还有参政之衔,却也只能退位下位,两人面上红了紫,紫了白,好半天后,终于还是没那个脸皮赖在原位,于是只能黑着脸起身,拱手把位置让给了魏征王珪二人。

打人不打脸,可秦琅偏偏就打脸,还是当面打,打的啪啪响。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跟那些名门士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皇帝也不允许他跟他们尿一个壶,既然如此,那也就干脆直接点,看不惯就怼,怼的越厉害,心情越舒畅不说,皇帝也越放心。

“诸位相公,”王闿看到这场面,也是有些暗暗心惊,可看着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位皇帝心腹相公,也只是在那里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便心知秦琅行事看似莽撞,可却也不是胡来。

“宅家让咱家来宣旨时,还曾交了几个条陈,要诸位相公早做商议决断,明日,要在甘露殿举行廷议,到时要听诸位御前议政。”

王闿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秦琅。

秦琅笑笑,“给房公,他是首相。”

房玄龄倒也没推辞,接过锦盒,先摸了一张条子出来,打开,不由的直皱眉头。

“写的什么?”旁边的右仆射高士廉见房玄龄这模样,也不由的好奇起来,房玄龄无奈的苦笑两句,“诸公请看吧。”

高士廉接过,直接念了出来,“不抑兼并,佃户入籍?”

纸条上就写了这八个字,但一听到这八个字,在座的宰相们却几乎都是皱起了眉头。身为宰相,当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这说的就是土地制度。

可土地制度,向来又是国之根本,大唐立国之初,推行的土地政策便是继承自西魏北周隋朝以来的均田制度。

均田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朝廷把手中掌握的官田公田,拿出大部份来分给百姓,比如制度设计里,男子成丁之后,官府给他授田百亩,死后可传给子孙的二十亩,另外死后要由官府收回的口分田八十亩。

分了朝廷的田地,那么就得要向朝廷交租,这也就是租庸税制的根基。

可是现在朝廷推行的税赋改革后,已经从租庸制变成了两税法,税法的改革,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均田法已经推行不下去了。

虽说大唐才立国十四年,但均田法确实行不通了,其实在隋朝的时候,均田法就随着天下统一,国家安稳,人口的迅速增加而无田可分。

隋末短暂的十几年战乱,虽然也损失了大量的人口,而李世民继位后还搞了整顿佛道行动,硬生生的从寺庙道观里抢出来大量的土地,但另一方面,大唐经过战争,把各地割据势力消灭,甚至把连疆被侵占的疆域夺回。

许多曾经因战乱饥荒逃入山中的百姓,投身寺院,甚至是被掳到境外的那些百姓,大量的回归,使的大唐的人口迅速的回升。

户籍人口的迅速回升虽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大问题,就是田地的问题。

许多人没田,或者只有极少量田,虽说两税法已经改革了,没田、少田的,不用如以往一样承担沉重的租庸,但失地者还是会有一个问题,他们只能沦为佃户。

而佃户在南北朝以来又称为部曲,他们在国家制度里,是没有户籍的,因此只能依附于地主,他们的人身等都被地主牢牢控制着,他们不能离开地主的庄园,也不能去从事其它的商贩、工坊做工,给其它地主干活等事,各个方面,佃户都得依附地主,受到地主很强的人身控制,比奴隶其实强不到哪去。

甚至法律层面,也都在打压这些部曲身份的佃户,比如律法规定,如果主人奸淫部曲之妻,无罪,称幸。

上到李世民,下到政事堂诸公,甚至朝中官吏们,其实早就知道,均田法其实早就已经跟不上现实,更推行不下去了,边疆之地还有些田地可分,但在中原,基本上都无法再分田均地。

官府掌握的田地越来越少,人口繁衍却越来越多,固定数额的土地,如何能满足不断激增的人口呢?

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失地户,为了逃避租赋课役,许多人成为逃户,要么逃入深山,要么直接投奔依附于官僚地主,甚至是寺庙,造成的是国家户籍人口的流失。而户籍对于朝廷来说,是征收税赋,管理人口的重要手段。

没有了户籍,就没有了一切。

虽说两税法后,地税改以田亩数征税,且官绅一体纳粮,但依然还不够完善。

现在皇帝一张纸条,无疑就是要向这个问题开刀了。

不抑兼并,佃户入籍,就是针对性的新政,说到底就是彻底废除到过去的均田法,以后朝廷不再均田授地,不再给百姓分田了,反正也无田可分。另一方面,也不再执行过去的限田令了。

因为过去贵族官员甚至士人们享有免除课役的特权,拥有的田地过多,那朝廷税赋损失太大,承受不起。

而现在,反正按田亩征税,因此不管田在地主手里,还是百姓手里,起码从税赋这块来讲,没什么区别。

当然,如果不抑兼并,田地必然不断流向地主、官僚、贵族们的手里,百姓会不断的失地。

因此,纸条上才有了后面四个字,佃户入籍。

佃户入籍,意味着从此废除部曲制,失地的农民佃租地主土地后,仅仅只是租赁土地的关系,而再没有其它半点的人身依附控制关系,他们不再受地主的控制,租地交租,仅此而已。

佃户们也一样能够登入户籍,享受身为大唐子民的各种权力利益保障,他们可以自由的流动,不再受地主的控制,既可以佃租几个地主的田,也可以在农闲时给别人帮工,也可以进城到做坊做事,甚至可以自己做点小买卖,四处贩卖。

法律方面,也将享受与正常百姓一样的权益。

房玄龄又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却只有四个字,土地契税。

毫无疑问,这就是不抑兼并的后续政策了,房玄龄能猜到这个契税的意思,朝廷不再抑制土地买卖,土地制度彻底变更为私有制,允许买卖,但朝廷要在这土地买卖过程中,征收一笔契税,土地流转的越多,朝廷征的税越多,流转一次征一次。

第三张纸条,写的却是主户客户。

“诸位,大家议一议吧,先从第一张不抑兼并,佃户入籍开始。”

土地制度,涉及到方方面面,堪称基本国策,是国家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理不好,必然引发大动乱。

面对着这么重要的议题,一众宰相都没急着发言。

房玄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魏征身上。

“魏公新任侍中,就有请魏公先发表意见如何?”

魏征点了点头。

“我坚决反对,不抑兼并,土地必然最后都要被贵族官僚,地主商人们兼并,最终便是形成强大的地方豪强势力。两汉之时,汉朝廷一直在致力于打击豪强,控制兼并,为何如今我们却要主动放开控制,不抑兼并呢?”

“如果此策推行,那么我大唐数千万百姓,将会有无数百姓失去土地。”

“百姓是国家根本,百姓不稳,天下不稳!”

魏征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反对。

而新任中书令的王珪,却表示赞同。

理由则是均田令确实已经推行不下去了,而朝廷已经改革两税法,若是能再把佃户入籍这个问题解决好,则不抑兼并,其实也不可怕。

第642章 始作俑者

“宅家说,让卫国公先发表下意见。”

殿内少监王闿小声提醒道,一众宰相闻言都向秦琅望来,他们的目光里一副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意味,却是已经认定皇帝突然送来的几张条子,上面写的这个土改的条陈,就是出自秦琅之手了。

秦琅倒觉得有些冤。

虽然吧,他确实曾经就土地制度问题,跟人探讨过利弊得失,可却还真没跟皇帝提起过。不过刚才皇帝的这几张条子上的关键词一出,秦琅还是明白这玩意确实就是最先出自他这里。

毫无疑问,是跟他探讨这土地问题的人,把这事泄露出去了。再联系下这事情他之前也只跟承乾书信里说起过,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承乾把他私下的话,告诉了皇帝。

或者是,他认为秦琅的话很对,然后以此为根据写了条陈,上陈皇帝。

反正不管是哪种吧,都是太子把他说过的东西告诉了皇帝,然后现在皇帝拿来让宰相们议论,又特别交待让秦琅先发表意见。

“卫公,你来议议看法吧。”房玄龄主持堂议,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秦琅站了起来,本来还想摸鱼打酱油,不料这重回政事堂头一天,就让李世民给架上火堆了。

“其实我觉得这土地改革确实很有必要了,之前租庸调制是以均田法为基本核心,因均田法无田可均,所以最后租庸调制也难以推行,陛下痛下决心,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了两税法,本来当初就应当是先改土地制度,再改税法,结果却是倒过来了,先改了税法,后面土改却没动静了。”

“几年过去了,如今两税法的好处已经充分体现出来,朝廷每年财政大增,是去过的十倍不止,但百姓们的负担,其实反而是轻了,两税法的成功,让朝廷上下倒是一时忘记了要继续深入改革,打破这旧有的均田法土地制度,可到如今,不改的问题还是显现出来了,朝廷确实已经无地可分,而且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兼并问题也已经初显,主佃矛盾越发激烈,这都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一众宰相们听到秦琅这话,越发坐实了秦琅是始作俑者了。

“那三郎认为当改,从哪开始改?”

“立法!先制订一部主佃专法,把佃户入籍法律明文形式写下来,颁行天下。要向天下所有人诏告宣示,部曲制度彻底废除,佃户也是大唐良籍良民。过去部曲、佃客犯主,律加凡人一等,这个要废除。而过去主犯佃客,杖以下勿论,徒以上减凡人一等这样的不合理条文,也要废除。还有主奸部曲妻女者,不罪,这个不合理,也要废除,一律按入籍良民论处。”

过去,地主跟佃户那就完全是主仆关系,因此地主犯佃,各种罪刑都有减刑,甚至不罪。而佃客犯主,往往都要罪加一等。

这些所有不平等律令,关键就是朝廷过去对主佃之间的关系定位,是认定为主仆关系,是人身依附的关系。

而如今秦琅提出要立主佃专法,暂定名主客户法,要把那些非奴隶身份的部曲、佃户通通都直接登记入籍,授予他们客户身份。

所谓客户,就是没有土地者。

“主客户以有无土地为划分标准,但身份没有尊卑,更非主仆。客户与主户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不再有人身依附控制关系。”

“主户失地后,转为客户。客户置地后,则转为主户。主客户最大的区别,就是土地有无,主户要依田亩缴纳地税,而客户无田,只需缴纳户税,若经商做贾,则按规定缴纳工商税便是。”

法律层面等,一视同仁。

不论是贵族还是官员,又或是地主、富商,在这个新出的主客专法下,都全部丧失对那些部曲、佃户们的控制权了。

魏征忍不住问,“我不明白卫公为何要弄出这样一个新法来?难道卫公不知道,华夏自古为农耕文明,士人治理天下,农人耕种土地,各司其职,这才是最稳固的吗?若是过于重视工商,必然会失衡。而如果放纵兼并,则更加后患无穷,将导致天下大乱!”

秦琅笑笑。

魏征这种观念,是古代许多士人的想法,也是一种古典的小农经济思想,认为重农抑商,最有利于加强控制,有利于安稳。

穷不要紧,只要大家都穷,就稳了。

而抑制工商,很多时间是为了防御贵族豪强与工商的合流,一旦政治和资本再挂沟,以儒家治天下的王朝,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把绝大多数的百姓控制在土地上,甚至禁锢在乡里,这就是皇帝和儒家士大夫们的理想天下,他们甚至还总幻想着恢复到先秦时的井田制度呢。

所谓井田制度,就是把一块地分成九块,每块百亩,然后八丁各耕种边上一块百亩地,中间那块百亩就是朝廷的地,这八丁耕种自己的土地之余,还要合力为朝廷耕种那一百亩地,收获后,中间那块地所得就是朝廷所有,相当于百姓为朝廷服役纳税了。

朝廷以这些公田收入为财政,供应宫廷皇室,朝廷百官,然后以府兵制为军制,闲时为民战时为兵,朝廷也不需要额外再出军费,想象是很美好的。

可是时代在前进,儒家许多人却还总幻想着复古几千年前的制度,无疑就是迂腐了。

不汉是秦朝的军功爵制度,还是汉代的抑兼并打击豪强制度,其实都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土地政策这块,其实各朝都很失败,这些王朝的败亡,归根到底,也是土地制度的问题。

而到了魏晋南北朝以来,士族豪强并起,庄园部曲制度盛行,走向了另一条路,形成了无数的门阀士族,中央朝廷控制力大减,结果就是战乱不断,混乱三百年。

隋重新一统天下,改进均田法,行府兵制,推租庸调税法,在统一之初,确实有这个条件,但是经历短暂的开皇盛世之后,才二三十年就已经推行不下去了。隋朝的灭亡虽然有许多条件,但国家制度设计之初的巨大的问题,还是葬送大隋的关键。

别说杨广昏君,就算杨广再强,爆发这样系统性的巨大危机后,也很难撑过去,况且杨广还是个很有野心的皇帝,他的野心加剧了这个危机,于是诸多问题堆在一起后,最终杨广亡国了,成了大昏君。

部曲和奴隶制度,其实正是壮大士族门阀,成就豪强世纪的根本。

可魏征等人却只看到了门阀豪强兼并成风,却没看到兼并其实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士族豪强们跟朝廷抢夺人口。

大量失地的人因为得不到法律的保护,沦为了贵族豪强们的附庸仆人,人身自由等都被地主豪强们控制,这才是最可怕的。

而在过去的制度下,入籍的百姓才能成为课户,再加上贵族官员等不课户的特权,结果就是天下人口众多,可朝廷真正能征税,能征役的百姓却是少之又少,国家的负担最后都落到了数量很少的百姓头上,他们承担了太重不该承担的负担,于是历史上,在初唐之后,无数的课户开始成为逃户,国家课丁数量进一步减少。

占据国家一半以上户口的百姓,全都成了隐户逃户,成了依附于地主豪强们的部曲、奴隶,国家既不能征他们的税,也不能课他们的役,甚至选他们为兵都不行了。

贵族官僚地主豪强阶级,侵吞了朝廷最关键的资源,于是中唐之时,大唐表面的光鲜之下,已经腐朽不堪,才会有安史之乱,大厦崩塌。

“诸公,不抑兼并不可怕,因为地主就算买再多田地,按两税法,他也要按亩纳地税,地越多,税越多,一分不能减免。虽为王公宰相,门阀士族亦要一体纳粮。再者,只要开征契税,那么土地流转,朝廷还能额外得一笔收入。”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地主就算兼并再多田地,可总要人耕种的,只要推行主客法,那么地主的地也需要佃出去,而佃种的佃户们不再是他们的部曲,不再受人身控制,那么兼并再多田地的地主豪强,试问,除了田地要纳税,能多收粮多卖钱,他们还能再如以前一般威胁到朝廷吗?”

“不能!”

秦琅跟他们细致的分析起来,“我们颁行主客法,还可以用法律明文方式,制订佃租,禁止地主对佃户的过多盘剥掠夺,保证佃户们的利益。”

过去均田法下,本质上百姓其实就是朝廷公田的租户,也要交租。可地少人多,还有大量的逃户隐户不课户,结果就是课户们交了太重的租。

一部主客法,让佃户入籍为客户,提高其人身地位,摆脱人身控制,再以法律明文颁定佃租,保证佃户权益,则一切迎刃而解。

因此不抑兼并,只要配合主佃专法,那么实际上就不是在放纵地主豪强兼并,不是在欺压弱者的百姓,而是事实上的提高更多百姓的利益,保障他们切身的权益,也是朝廷增强对天下控制的强大体现。

第643章 永业

魏征还是难以接受秦琅的这种说法,他认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如果农民保不住土地,土地都集中到了地主豪强们手里,那百姓最终难免沦为地主豪强们任意宰割的鱼肉。

“田地在地主手里,就算朝廷可以出专法,制订一个佃租额,但豪强地主如果不把地出租给农人呢,他们要怎么活?”

秦琅对魏征这种想法有些不屑,他想的自然也有道理,可问题是现行的均田法下,朝廷都已经无地可均了,百姓本来也没有了多少田,以后的丁男更加分不到田了。不进行改革,那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现在的制度下,许多无田可分的百姓,其实早就成了失地百姓,或者一家数口人,手里仅仅只有极少量的土地,靠那点土地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小。朝廷虽然改革了税法,用不着再如以前那般没地、地少也要缴纳一整份的租庸调,但依然改变不了需要去佃租田地的事实。

而按现行制度,他们一旦去佃租田地,其实就已经变相的沦为了地主豪强们的部曲仆从了,在法律上,在人身自由上等等,都完全已经被地主们控制。

不仅佃租额上,地主们完全说了算,甚至还得承受大量沉重的佃租之外的负担,比如给地主勉强服役做事,每年要交各种各样的杂七杂派的东西或费用,比如要给地主砍柴割草等等。

而且这种佃租关系,很不稳定,地主是想租就租不想租就不租的,法律也不保护,因为在法律里,他们的关系就是主仆,是附庸关系。

“魏公,我们制订的专法里面,就是要出台详细条文,保护佃户的基本权益,比如说佃租田地,要先立契约,并在官府留档。不管是租官府的公田,还是地主的私田,都要立租佃契约,以保证租约,只要租约签定,则合约期内不能反悔,否则要赔付极高违约金。”

“租约里要注明租田亩数,租额,年限,一旦签约,不得反悔,且以五年为起租数,到期后佃户有优先租佃权,租额也必须在官府规定的数字内,更不许地主对佃户有其它索用等索取。”

“佃户在合约期内,还应当享有转租权,地主不得干涉,但转租也必须签订租佃契约,并在官府存档。”

不论主客户,朝廷两税法,只向田主征收地税、义仓粮、社仓粮等,且不论地主户籍在哪,田在哪便由当地州县征收所在地的田亩地税等。

而田地买卖,必须得到官府登记,并订立契约,且交纳契税之后才能生效,若非法买卖田地,要给予重罚。

同时,朝廷还要在法律条文中明文规定,禁止地主抛荒田地。抛荒田地不租,一年内要罚款,一季一罚。

而两年不租抛荒者,朝廷要征收一笔田地价值十之一的空置税。

三年不出租且抛荒的地,朝廷可直接没收,收为官府公田,再租佃给百姓。

秦琅早有准备,堵住了许多漏洞,一众宰相都听的暗暗心惊,这个新法也太狠了,不过若是真能实现,倒似乎确实还不错的样子,尤其是配合两税法的话,那确实是绝配。

朝廷不再抑制兼并了,也不再均田授地了,朝廷现在的公田等,直接拿来租佃,而百姓手里已有的田地,不管是口分田还是永业田,通通都转化为私田。

地主豪强们只要有钱,只要不强买强卖,任你兼并买地,但以后买地得交起码五到十个点的契税,地买下来了也不会如以前那般的简单坐地收钱了。

你还得把地耕种,不能抛荒,否则荒一季就要罚重金,若罚一年两季,就罚的更狠,若荒两年,那就得狠狠出血,荒三年,完蛋了,地直接没收。

地主们不可能自己种地,只能是要么买奴隶建庄园,要么就是招租佃种,可朝廷又要立专法,对佃户种种保护,租约得按官府标准范本签,还得官府存档不说,租额等也得是在官府规定的范围内,不能说想要多高就多高。

一旦签约,起码五年起租,还不得随意毁约不租,佃户还有优先续租权,更别说,以往把佃户当部曲、奴仆的事再也不可能了,佃户跟地主只是租凭关系,不再是主仆关系。

地主若敢欺压佃户,不管是打骂还是杀伤,又或是奸淫,都得负完全责任,不会再有减免罪行的可能。

秦琅的种种设定,目的就一个,让地主们的地主剥削相对稳定,再就是佃户有经营土地的自由权,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地主管不着了,按租约收租就行。

佃农社会关系的提高,以及人身依附关系的解除,实际上就是在加码打击地主豪强的势力。

甚至比起以往来,力度前所未有的狠。

以前官府主要是通过对田地购额、限购等,来控制地主豪们兼并田地,而现在秦琅反其道而行,鼓励地主豪强们多买田置地,反正你田再多,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发展庄园奴隶部曲经济了。

以前是手里田地,那就会有许多百姓来依附,他们就几乎是地主们的奴仆了,他们得领先地主们吃饭生活,所以他们一呼百应,就算造反,部曲们都得舍命相拼。

可现在不同了,关系剥离开来,你买再多田,也只是个地主,不可能还能控制佃户。

房玄龄也终于听明白了秦琅的完整计划,确实很大气。

只不过这刀子确是向所有的贵族官僚地主豪强阶级挥去的,仅仅是解除人身依附关系这一条,就不知道要让他们损失多少了。

就连房玄龄自己,历城房家虽然说也只是一般的士族,可毕竟是士族,在地方上那也是妥妥的地主豪强了,更别说做为新朝新贵,房玄龄贵为首相,这几年家业也是迅速的膨胀,如今也是拥有田宅过过十万亩的大官僚地主了。

房家名下的部曲、佃户无数,如果这个新政一出,房家的损失确实非常之大,大到不怎么管家业,向来交给卢氏去打理的老房,都会一想就感觉牙疼肝颤。

但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说,旧有的国家基本土地制度,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个时候更换上这个新的主客制度,确实能够大为改变局面,并完全适合将来的新形势的。

这种根本性的基本国策,重要性不用说。

可拿刀子割自己的肉,喂朝廷的嘴,一般人又有几个能做的到呢。

戴胄听了很动心,这位是实干派。

却是立即指出了秦琅新法里的一条漏洞,就是百姓手里的口分田,本来死后就要收缴回去的,如果就这样直接转为百姓私田,未免有些不妥,有损国家利益。

他提出一个补充方法,就是关于百姓现在手里分到的永业田,自然是直接承认他们的永业地位,但是对于口分田,则可补一个租约,租期可以给永租,就是口分田改为公租田,但能租到死,还能子孙继承。

当然,按秦琅所说的允许租约内佃户转租一条,那么拥有永租权的百姓,其实是可以把自己的租田,再转租出去的,只要手续齐全就行。

相比于之前秦琅所说的,把口分田全都直接转给百姓为永业,其实是只改成了租佃关系。

田地身份保留为官田,这些田朝廷以后也可以买卖,但买卖双方都得承认这个永租权,也就是地可以交易,可租佃权不能更改退租。相当于田骨和田皮分开了,所有权和租凭权分开。

官田出租是有好处的,因为租比税高,朝廷两税法下,按亩征税,实际上亩税粮三十分之一左右,就算加上摊丁入亩、义仓粮、社仓粮等,亩税其实也很低。而田租就算按四六收租,也起码是四成收益。

故此,朝廷保留官田在手,对外佃租其实是很划算的。

而对于百姓来说,永业跟租田当然有很大区别,但戴胄不直接把田给百姓为永业,也没错,毕竟朝廷本就是因为均田令推行不下去,没田可分才要改革的,所以何必又非要充大头把这些不多的口分田划为永业,这样明显也是对那些本就无地的百姓的不公,没必要再加剧这种不公。

国家以国主自居,把地租给百姓租种,收的是田租。而一旦朝廷困难的时候,还可以把地卖给百姓,直接拿一大笔钱。

而永租权的设置,又让这批特有的佃户的承租权不受损失。

地主们拥有田地所有权,佃户们拥有田地永租经营权,两权分离,田地买卖不破租佃权,田地可以成为一项纯粹的资产。

“诸位,贱民部曲,提升为良民客户,推倒均田制,不抑兼并,是彻底的解放土地政策,使朝廷和农民的利益都得到保障。”秦琅说完,便坐下了。

宰相们一个个若有所思。

秦琅都说的这么直白了,朝廷和农民的地位得到保障,那自然损失的就是地主豪强们的利益了。

而在座的诸位宰相,本身便是贵族官僚地主豪强们的代表。

第644章 变法

政事堂上,十一位宰相在殿中少监王闿的旁听下,进行了一轮激烈的商议。温彦博、杨师道虽然被贬,可此时依然还是在坚决的维护着自身阶级的利益,坚决反对这场土地私有化的改革。

而一开始持反对态度的新任侍中魏征,在听了秦琅的一番论述后,却是态度大转,直接变成了支持。

戴胄更是完全支持,并提出了不少补充完善建议。

首相房玄龄一直没做表态,只是静静的聆听,秦琅很明白这个老乡的心思,不管这个计划如何的损害了各位宰相们的切身利益,但只要皇帝有意照此改革,那么房玄龄绝对会全力支持的。

做为小士族出身的当朝首辅,房玄龄没有萧瑀、陈叔达、温彦博、王珪、杨师道这些宰相们的显贵家族身份支撑,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能成为皇帝的首相,其实关键还是房家家族不大,这就代表着房玄龄这个宰相别看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根本离不开皇帝的支持。

萧瑀等人还能跟皇帝经常顶一顶碰一碰,他是完全不敢的。萧瑀等人有的是身后那数百年显耀的家族支持,不管谁来当皇帝,他们的地位其实都影响不大,大不了宰相不当了官不做了,回家去,一样身份显赫地位尊崇。

可房玄龄的地位权势,却完全来自于皇帝,一旦失去皇帝支持,他房玄龄和房家就啥也不是了。

正如之前皇帝重用秦琼而一直压制李靖一样,李靖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历经几朝而不衰,可秦琼却完全是一个军功新贵,他的权势是依靠皇帝的。当秦琼声势威望达到一定程度后,李世民又马上启用了底蕴更低的侯君集上来,也是因为侯君集做为皇帝潜邸旧友近侍出身,家族、资历、名望、功绩等都不够,完全依靠皇帝给予的威势,更利于皇帝掌握。

对于房玄龄来说,若推行主客法,房家损失虽不小,可也只是损失些经济,但只要他房玄龄能保住宰相之位,那么房氏家族就能朝着顶级士族奋力迈进,这是影响子子孙孙的第一等大事。

至于说这新法能不能推行的下去,其实房玄龄清楚,秦琅清楚,魏征也清楚,甚至是温彦博等人都清楚的很。

皇帝虽非开国之君,可一个能靠着兵变夺位上台,并且在短短几年内,达到如此文治武功的君王,他远超开国皇帝李渊。

李世民的长远目光,他的见识和判断,都是非一般人能及的,而他的决心,更是非凡。

只要皇帝认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阻拦的了他。

当年推行两税法改革,推行汰佛抑道时,遇到的阻力可比现在大多了,可结果皇帝一样能够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当初为了推行新法,皇帝甚至差不多把宰相班子全换了一遍。

事隔几年之后,皇帝的权威空前高涨,这种时候,皇帝有意推行新法,根本不人有多少阻力。

当初的两税法如此,后来的世封制也是如此。

······

“果然不出朕之所料,这一切始作俑者都是秦三郎。”

夜晚。

甘露殿院中,李世民在夜赏飞雪,凉亭下,四面围了屏风,中间桌上摆了铜火锅,下面生了炭盆,李世民居然挺有兴致的在涮羊肉片。

陪同的却是长孙皇后,殿中少监于闿把白日政事堂中的情况如实的叙述一遍。

“朕就说嘛,承乾虽聪明早慧,可毕竟久在深宫,没有怎么接触过民间,哪里又能上的了这等切中时弊的奏疏呢。就算是东宫的那一众贤良,也没有一个有这本事。朕早知道,这些定是秦琅教承乾的。”

长孙皇后对于朝政之事,很来很少干预,可也忍不住问,“圣人真有意改革田制乎?此未免涉及太大,影响过于宽广。”

李世民却只是微微一笑,他夹起一块毛肚下锅,在锅里涮了涮,便夹起,料碟里一蘸,立即往嘴里送去。

“圣人慢些,当心烫。”

“这样吃才鲜,这吃法还是秦三郎教我的呢。”李世民给皇后挑了一片皇宫温室里种的绿菜,“其实你也要多吃点肉,自生了治儿,你可是瘦了许多。”

雪花飘飘,天地间银装素裹,李世民吃着火锅,陪着妻子,却是兴致大好。

做为皇帝,他岂会看不出太子所上的那道奏疏的优劣来,他甚至有一眼看出真正出主意的是秦琅。

他当然知道均田法虽经历数朝,可已经不适应当前的大唐了。

自推行两税法成功之后,李世民其实一直有心想要改革均田制,只是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田制,这才勉强到今。

太子的那道奏章一上,李世民就不由的眼前一亮,仿佛黑夜之中看到了灯火一样,一下子照亮了他。

不抑兼并不是重点,整个新法重点就是朝廷跟地主豪强们争夺对佃户的控制权。

人丁是国家之本,李世民这位战争中走出来的皇帝,可是深深明白的。就如战争离不开人一样,需要从百姓中征召强壮者为兵,一场战争,还离不开民夫转运粮草辎重,甚至是修建城防等。

战争时,人口就是战争的潜力,谁人口多,谁就潜力更大。

同样的,如今虽然没有那么严重的战争威胁了,可对于治理国家,人口越发重要。人口意味着一切,税赋、兵源、力役等等。

“秦三郎还是很能折腾的,那脑子向来与众不同,朕早就知道,两税法之后,他脑子里肯定早就有了成熟的新田制,可这小子硬是一直不吭声,若不是承乾有意想向朕邀功,想要将功赎罪才献上此策,估计朕都还不知道呢。”

“臣妾只怕这新法阻力太大,秦琅本就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是由他来主持新法,只怕更加艰难。”

李世民却只是笑着继续涮羊肉,“这新法既然是承乾献的,那功劳自然应落到承乾头上,不过承乾还年幼,还搞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秦琅不想邀功,朕也就成全他。这次的新法,朕会让政事堂主导,由房玄龄和高士廉以及戴胄和辅机一起负责。”

皇后担心的阻力大一事,李世民不担心。

当初税法改革,阻力更大,要把那些贵族官员们的免课户特权拿掉,让他们官绅一体纳粮,李世民可是顶了很大压力的。

但当时他也没有办法,外忧内患,不改,就坐不住皇位,改了,可能会亡国,所以只有一拼。

当初他撑过来了,如今局面已经比当初好多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拼死反击夺得大位根基不稳的新皇帝,如今也没有了外患内忧,有人不满,也无法螳臂挡车。

“是时候锻炼锻炼下太子了,让政事堂先动,等房玄龄他们把这事情弄的差不多了,朕再让承乾率东宫官属接手。”

政事堂争论一天,没有结果。

第二天早朝过后,皇帝特留了房玄龄、高士廉、长孙无忌三位大臣谈话,做了最高指示。

于是当天的政事堂堂议上,房玄龄和高士廉这两位仆射都终于开口,平章政事、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也接着发言,都是对新法持支持态度。

政事堂上风向改变。

这三位皇帝心腹的宰相发言表态后,韦挺居然改变态度了。

而魏征、王珪也都持赞成态度。

一时间,十一位宰相里,倒只剩下了温彦博、陈叔达和杨师道三人还继续反对。

恰当天夜里,陈叔达的母亲过世,这位宰相向皇帝上表丁忧守丧,李世民立即批准,赐给羽葆鼓吹,追赠诰命荣衔,又从内库拔钱,礼部派人治丧。

陈叔达丁忧去相,政事堂便只剩下十位宰相。

明确反对者也只剩下了温彦博和杨师道,这两人也许是顾及切身利益,又或者因为被皇帝贬职,因此这次倒是立场坚决不移,始终反对新法。

在除夕夜,皇帝举行的宫廷宴会上,皇帝还特别召二人到御前谈话,结果二人硬是不肯松口。

而李世民对于这样的顽固份子,处理也是简单粗暴。

当天宫宴还没结束,就直接下旨,免去温彦博和杨师道二人参预朝政衔,温彦博改任礼部尚书,杨师道改为工部尚书。

空缺的御史大夫一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授给了翰林学士马周。马周之前虽然在御史台任过职,但也只是品级很低的御史,如今皇帝选这位接任温彦博,真是出人意料。

这位三年间便从布衣到紫袍。

再到白麻宣相,青云直上。

马周被授为御史大夫后,例加参预政事衔,拜宰相。

除夕之夜,皇帝宫宴之上连拜温彦博、杨师道二相,再加上此前丁忧的陈叔达,补充了一个马周,政事堂宰相还有十一个,但除去秦琼、李靖,实际上还有九个。

宴会之上,马周对面皇帝对新法的意见,当众表态全力支持推行,并提出了不少切实可行的补充建议,这令皇帝十分高兴,又赏赐马周黄金百两,棉布十匹。

一时间,马周风光无比,倒是把始作俑者秦琅都给盖下去了。

不过就在宫宴即将结束时,殿中少监王闿上前宣读了又一道旨意。

恢复秦琅太子太师、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之职,仅免去了总监东宫兵马头衔和崇贤馆学士衔。

而于志宁杜正伦张玄素等一干上次被免去东宫兼职的官员,也都被圣旨恢复兼职,皇帝还给他们每人都赐了黄金十两,棉布十匹,算是对之前罚俸的补偿了。

秦琅上前领旨谢恩,暗里撇了撇嘴,不惊不喜。

第645章 伊吾

贞观五年,正月初一。

太极宫举行隆重而又盛大的正旦大朝会,规模空前,四方使者,八方蕃使都纷纷前来进献朝贺。

秦琅今天也早早就沐浴更衣,换上了大朝会礼服,前往太极宫朝会。

“臣伊吾城主石万年参见天可汗,大唐皇帝万岁!”

一名络腮卷须大汉神情恭敬的在使者引领下入殿,在殿门口便拜伏在地,向着远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参拜大礼。

“石卿免礼平身!”

这位来自后世盛产哈密瓜地区的城主,此次前来朝贺,却还举七城来归附大唐,这七城分别是伊吾城、柔远城、小伊吾城、纳职城、焉不拉克城、头堡城和二堡城。

伊吾是大唐西出敦煌,越过大漠之后的西域第一城。

西魏北周之时,突厥土门可汗派胞弟室点室率部十万西征,往平西域诸胡国,当时龟兹、铁勒、伊吾等国悉胡之。

而等到隋炀帝杨广继位后,志在大业,于是在大业四年,便派了薛万彻的父亲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军,与东突厥启民可汗联合出兵进攻伊吾国,以图打开西域之门户、

此时的伊吾其实就是西突厥的附属臣藩,西突厥在伊吾还特派有贵族担任吐屯,屯兵驻守,并征收税赋。

在西突厥的影响下,伊吾城主抗拒大隋,拒不臣服。

薛世雄率军出玉门,结果启民可汗却没应约出兵,薛世雄便孤军越过大漠,伊吾人认为薛世雄不可能孤军到来,所以根本没做防备,结果薛世雄大军越过沙漠,突然在城下时,大为惊恐,而此时驻伊吾吐屯却带着兵去另一面防备启民可汗,结果为薛世雄所趁,伊吾空虚,国王只得将牛和酒送至城门外,表示归附。

薛世雄率军进驻伊吾城,设立伊吾军镇,此后朝廷在此设立了伊吾郡,成为进入西域的据点。

薛世雄后又率军,并征召民夫,在伊吾城东一百二十里处,筑起了一座新城,号新伊吾。这是一处泉甘水旺,四季长流,土地肥沃,宜种五种的绿洲。

裴世矩后来奉命出使西域,传旨给西域诸国时便说,西域偏远,交通不便,特在此筑新城,让大家就近交易。

在裴世矩的主持下,隋朝重新进入西域,并恢复丝绸之路。新伊吾,也就成为了大隋设立在西域的贸易集散中心,成为东西交通的交汇点,商贾云集。

此后杨广西巡至河西时,裴世矩派使者传西域各国首领到武威接驾朝贺,伊吾城主和吐屯设等西域二十七国首领和使者都不远千里赶去朝贺。

伊吾去内地经商者更加频繁,他们还开拓了由威武到伊吾的一条贸易捷径,而此后隋朝灭吐谷浑后设立四郡中的且末郡和鄯善郡的设置,也保证了商道的畅通。

在官方贸易的引领下,民间贸易也异常兴盛。

薛世雄后来回朝,留下光禄大夫王威率千名士卒屯驻伊吾。

隋大业十四年,杨广在江都被杀,同年,李渊在长安称帝,建立唐朝。

当年杨广派军远征伊吾,设立的伊吾郡,以及打通的繁荣丝路,也再次随着战乱堵塞。

一直到了此时,中原安定,西域却大乱起来。

这些年来,泥撅处罗可汗、契苾歌愣、射匮、统叶护、莫贺咄可汗、肆叶护可汗等在西域你争我夺,最惨的自然还是如伊吾这种小国。

当初伊吾国被灭后,改成伊吾郡,隋乱后,伊吾也是动荡不安。

石万年其实就是当年薛世雄征讨伊吾后归附的杂胡,本是西域粟特昭武九姓石国人,后来随王威留在伊吾,在隋末与一千中原远征军愣是苦苦支撑着。

在西突厥内乱之时,趁势崛起,一举甩开了西突厥人的控制,夺得了七城的实际控制。

石万年自称伊吾城主,主动前来长安归附大唐。

石万年不称王,且主动以城主身份亲自来长安献城归附,此事当然是让天可汗李世民十分兴奋的,就是政事堂宰相们在接到这消息时,也是惊讶不已。

对于此事,宰相们一致意见是要重赏。重赏之余,则是抓住机会,立即要在伊吾设州置县,并屯驻军队,就是要接管伊吾这个西域门户。

要说石万年的归附,其实还与不久前秦琅的西征有关。秦琅一举擒斩吐谷浑可汗伏允,并灭其主力之后,吐谷浑归附,其远在大漠之西的且末、鄯善之地,也随后被乙弗阿豹等接管,归附大唐。

大唐设立且末都督府和鄯善都督府,中原唐骑插到了西域。

伊吾本就距离且末鄯善很近,且有商路互通,眼看着大唐威势如此,而伊吾因为近年西突厥内乱严重,夹缝中生存本就艰难。

做为靠近河西的绿洲,伊吾和高昌一样,在魏晋以来,其实一度也是为中原所控制,因此主要人口就是汉人,虽然后来如高昌一样自立,脱离了中原王朝,可主体没变。

兼之伊吾在隋朝时还被攻灭,设立过伊吾郡,屯驻了隋军,故此心更向东方。眼看着吐谷浑被唐攻灭,石万年便率手下兄弟,联络伊吾各城的汉人豪强大贾们举事发难,一举击败了西突厥驻伊吾的吐屯设,夺得了诸城控制,然后立即向大唐归附。

石万年也是很清醒的,趁乱夺了伊吾,可却没能力对抗西突厥的反击,只能归附大唐。果然,当石万年在伊吾打出唐旗,宣称举七城归附大唐后,西突厥人没敢来。

对于石万年的归附,右仆射高士廉提议是如对党项、吐谷浑、突厥等一样,设立羁縻州,册封石万年为伊吾都督,封爵,以羁縻统治之。

不过这一提议遭到了秦琅的坚决反对。

伊吾不比党项、吐谷浑和突厥,那些都是蛮夷异族,且所处的地方都是不适合农耕文明发展的地方,但伊吾不同,一来伊吾处于西域门户要道上,是丝路要害。其二,伊吾是个绿洲,虽说在西域,但其实是适合农耕发展的,更不要说这里还是个贸易要点。

再加上伊吾主体都是汉人,又有隋朝时灭伊吾国设伊吾郡的先例,故此应当趁势在伊吾设立正州,并趁机派驻军队屯驻,驻军屯垦,趁机加强伊吾这个丝路商站,也为大唐下一步对付西突厥做好准备。

高士廉认为秦琅步子迈太子,还说石万年虽然来降,可不等于他甘愿放弃权力。

但秦琅还是坚持已见,石万年虽是西域杂胡,可隋朝时就已经归附中原。只要朝廷肯给他足够的官爵,他自然愿意舍弃手里这个烫手的山芋。

要知道,此时的伊吾,城只七座,人口不过数万,若没有大唐的支持,西突厥人一个反击,就能灭掉他们。

在随后的廷议上,秦琅依然是坚持自己意见,最终李世民也支持了他,下旨在伊吾设立西伊州。

授石万年为西伊州刺史,加封伊吾郡公爵,授银青光禄大夫。

左卫中郎将谢叔方迁西伊州长史,西伊州设伊吾军,谢叔方兼任伊吾军使,军额三千,屯西伊州。太子通事舍人薛万备迁西伊州司马,兼罗护守捉使。

石万年被宰相们召见于政事堂,通知他这个结果时,这位其实是粟特胡人与伊吾汉人混血的壮汉,很是满意。

做为一个粟特胡,石万年能当上伊吾城主纯属意外。

伊吾主体是汉人,但是随着西域丝路的兴盛,伊吾也就聚集了大量的粟特人,西域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后世称他们为西域的犹太人,经商天赋了得,经商东西,贸易南北。

可以说伊吾最多的人是汉人,但最活跃最有钱有势力的是粟特人,西域内乱,最不堪压迫的其实反倒是这些粟特商人们,他们暗中联络暴动,最后找担任军职的石万年出头,愿意提供钱粮等。

石万年正是靠着粟特人的谋划和钱粮、信息支持,以及他在伊吾军中的人脉关系,这才得以成功的。

几乎被迫当上的城主,来投唐也是伊吾粟特人和汉人们的意愿,他只是个代表,因此能得到大唐册封为西伊州刺史,还封了个伊吾郡公爵位,授银青光禄大夫这样的三品官阶,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事实上,朝廷就算不让他当刺史,只给个散官,甚至让他留在长安,他都一样能接受,还会很满足,现在的结果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至于朝廷派谢叔方和薛万备两人去伊吾分任长史和司马,并兼任军使、守捉使,他也没半点意见,薛万备是薛世雄的第七子,很年轻的人,跟兄弟万彻万述万均万淑等相比,初出茅庐,可毕竟是当年老上司的儿子,薛世雄也算是他的恩公,因此他很乐于接受。

其实这一切都已经是在正旦大朝会之前就已经完成的交易和安排,但是公开还是在这大朝会上演示一番。

石万年很敬业,演技也不错,搞的好像是刚到长安一般,那份对大唐的敬畏,对天可汗的敬畏,那份忠心耿耿,确实让无数蛮夷酋长、使者们惊叹。

第646章 南蛮

“东谢王谢元深!”

“南谢王谢元强!”

“拜见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名个子较矮小的蛮王入殿跪伏,殿中少监王闿向皇帝小声介绍,“这东谢、南谢乃是南蛮分支,分布在黔西之地。”

大唐对于蛮夷也是有区分的,比如常说的西南夷,其实指的不是西南,而是西夷和南夷合称,西夷指的是川藏一带的蛮夷,而南夷则是指云贵高原的蛮夷。

这个夷,其实很笼统,就跟岭南的俚和獠人一样。朝廷有时会称西夷为西戎,只有南夷称夷。可这个南夷有时也叫南蛮。

但不管南夷还是南蛮,其实都是包含了许多不同生活方式习惯的种族部落的,只是在中原大唐的眼里,管你什么风俗什么语言还是什么部落,只要不说汉话的统统都是蛮子。

“政事堂如何处置二谢的?”李世民问,今年党项和吐谷浑被灭后,震动西南,有太多的西南夷部落惊惶不定,纷纷遣使入贡,甚至也有不少蛮王酋长亲自赶来朝贺的。

“相公们以东谢之地为应州,南谢之地为庄州,二蛮酋皆赐封为刺史,赐伯爵,划归黔州所领。”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二谢自称王还有些不满,小小南蛮也敢称王。

不过也只是一念之间,实际上虽然之前划分天下诸道时,朝廷对西南东南地区特意细分数道,比如福建、广东、广西、广南,又云南、黔中、剑南等诸道。

可实际上,南夷们所处的云南和黔中道,是大唐朝廷到现在都还没有半点实际控制的地区,自汉代以来,中原王朝对这些地方,其实一直都是名义上控制。

都是蛮夷土著们实际控制,也一直叛服不常,虽然中原屡屡发兵,甚至也一直有派兵屯驻,甚至是移民实边等等,但也只有一些军镇屯堡存在。

到大唐此时开国都十五年了,却在云南和黔中两道,只是设立了一些羁縻州,授封土著酋长们担任羁縻州刺史,却是连一个正州都还没能建立起来。

而就算是羁縻州,其实也只是设立了不多的几个,这也是因为西南夷们也并不是都肯向中原臣服。

武德元年,改黔安郡为黔州,黔中羁縻统治开始,,贞观四年才又设立了思州。

现在有这么两个蛮王愿意亲自来朝贺归附,哪怕自称王,李世民也忍了,反正天高地远,又管不着。

黔中道、云南道那真正的蛮荒之地,是古时夜郎国、滇国、哀牢国所在,因为地处高原,险恶的环境,使的中原难以深入。

剑南道因为有成都平原,因此中原王朝经历千余年的深耕,也只是占据了平原地带,西面的山区,也一样都是蛮夷们占据。

岭南则因为有秦始皇的开岭南,修灵渠,打通了入岭之路,加之沿海,在南朝几个王朝的开发下,倒也还算控制了广州交州桂州等不少地方,就算是其它地方,也有许多南下的汉人豪酋家族立足,起码汉化的还是可以的。

唯有黔中、云南两道,黔中夹在江南西道最西边的湘潭等地,以及剑南的渝、涪等之间,本来这些地方也是山高水恶交通不便,也是蛮夷们聚居占据的地方,朝廷都是难以深入,又如何越过他们,统治更偏远的云贵高原呢?

莫不是当初秦琅坚决要把黔中和云南单独划列出来,其实本来朝廷是打算直接把黔中划进江南道,把云南划入剑南道的。

就如这次,二谢来朝,政事堂都没当回事,认为他们只是打着朝圣的名义,来贩卖点土产,参观下长安城,见识下中原繁华的,随便打发一下就好了。

秦琅却认为既然人来了,就要好好对待,眼下虽然鞭长莫及管不着,可先羁縻之。所谓羁縻,本意就是指牛笼头马笼头嘛。

加个笼头才是控制之始。

不管二谢的地盘多大,先给他们各设一个羁縻州,授他们刺史之职,甚至还要封他们个伯爵,再好好赏赐一下,比如召他们的子弟留京,入宫当侍卫,入国子监读书,甚至给他们在长安赐个宅子。

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大义名份定下,以后宗藩就明确了,再一个,要让那些还没来归附的西南夷们看到,朝廷对于这些人是如何的厚恩大方的。

等一个个蛮王吸引来朝贺归附,朝廷便可顺势立起一个个羁縻州。先通过上层交流,拉近关系,再以贸易等为突破点,一点点渗透影响。

一代不行还有二代,二代之后还有三代,三五代之后,就算是远在南疆的西南夷诸地,也一样能够慢慢的开拓汉化,而等到时机成熟,到时改土归流,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虽说历史上,终唐一代,其实都没能把贵州省给正州化,基本上都是羁縻统治,如播州土司、思州土司等,都是在唐朝开始六七百年统治的,思州是贞观四年设立,播州是贞观六年设立,都是羁縻州。

真正对贵州开始实际控制的,要等到元朝之时,不过真正改土归流,则要到清朝之时了。

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事情,但只要认准了方向,做就是了。

平心而论,其实李世民对所谓的西南夷没半点兴趣,他的目光早放到了西域和辽东。北方的东突厥已灭,西北的吐谷浑和党项也都臣服了,大唐最急迫的威胁尽去。

西突厥其实已经威胁不到大唐了,可西突厥还控制着西域,西域又是丝绸之路的关键,这代表的是贸易的巨大利润,李世民当然不会放过西突厥。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唐朝确实全面继承了隋朝,不仅仅是国家制度,也包括国家战略,李世民的想法跟杨广是一脉相承的,先把威胁最大的北方的突厥干趴打服,驯成一条看家犬。

然后再把威胁河西走廊安全的吐谷浑给灭了,绝不让他继续存在,顺便招降一下党项诸羌,省的老是骚扰陇右等地。

接着进军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威服西突厥,然后再调过头来收拾高句丽,谁让他趁着中原之乱,不但夺了汉辽东四郡,还偷摸的一直往辽西蚕食侵略?

第647章 日出处天子致书日落处天子

李世民现在只剩下了两个敌人,西突厥和高句丽,至于其它的,都不配做他的对手,也威胁不到他。

西南夷也好,岭南俚僚也好,再南边点的占城蛮等,其实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天高地远的,这些山蛮们根本不可能如草原上的游牧部族一样威胁到大唐。

秦琅也不能说李世民的想法是错的,只能说就算是李世民,也要受限于时代。事实上,北方游牧部族确实威胁最大,哪怕是辽东的半农耕半渔猎的高句丽人,也威胁大的多。

“东瀛使者犬上三田耜,苏我仓麻吕,物部连子,土师日向,药师惠日,拜见大唐天子!”

李世民听了,笑问身边的宰相秦琅,“是那个当年隋朝时遣使来中原,上书称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无恙乎的那个倭国吗?”

“陛下博闻强记,此东瀛确实就是当年那个无礼者。当年倭王这话惹怒隋炀帝,被斥为蛮夷书无礼,不复闻。故此之后,大隋不再让东瀛遣使来朝。大唐立国以来,这是东瀛国第一次来使!”

“时隔二十余年,再次来浮海东来,所为何来?”皇帝问。

“名实朝贡,其实也为贸易而来,更想偷师学艺。”秦琅直言。

“偷师学艺?”

“我大唐不论是典章制度,还是文化艺术,都是当今天下之最,东瀛小国,蜗居小岛,哪有什么文章人物,因此便想来我中原偷师学艺,上到国家典章制度,下到文字语言,诗词歌赋,圣人经典,乃至于是佛经道藏,器物技术,无不想偷学。”

李世民对这番话倒有些意外,同时又觉得自豪,大唐强大啊,四夷都想来学,这是好事啊,正应当推广啊。

“陛下,有些东西可以传授给蛮夷们,比如说这佛经道传啊,这诗词歌赋啊,都可以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们,但有些东西,是国之利器,不可轻示。上到国家制度典章律法,下到军工制造农业生产,这些切不可轻示,否则就是养狼(虎)为患。”

李世民笑笑,心里倒觉得没这么严重,比如说建筑设计这些,能有什么隐患的,教给他们大唐的建筑建造技术,把大唐的宫殿房屋等样式传播到蛮夷,不也挺好?

“这个犬上三田耜姓犬上?名字这么奇怪?”

“回陛下,倭人姓氏与华夏有些类似,其实倭国与我中原早有交流,早在秦汉之时就已经开始有往来交流了,所以他们取名也基本上跟我们相似。”

“倭国以前实行的是八色姓制度,包括真人、朝臣、宿弥、忌寸、道师,臣、连、稻等。以前四姓最贵重。”

“贵族官僚有姓氏名字,而普通倭人则只有名没有姓氏,比如这几个使者,苏我仓麻吕,姓苏我,这是倭国有名的臣姓,比如苏我之外,还有春日、平群、葛城、巨势等姓,都是大官贵族。”

“而物部连子,来自物部家族,物部出自连姓,物部本意是造工具的,那个姓土师的使臣,他这个姓本意是挖坟的,还有中臣、忌部就是掌管祭祀的。”

说白了,真人、朝臣等八姓,其实有些类似于中国上古八姓如姬姜妫嬴姚妊等。

八大上古姓,又分出了许多姓。

所谓苏我氏等臣姓,有些类似于公孙啊公叔啊这些姓,而物部啊土师啊,则类似于司徒啊司空啊这些姓,公孙公叔这些姓,来源于国公的孙子或是叔父,另立门户后另起的姓,便以身份为姓。

而司徒司空这些原本都是官职,于是以官职为姓,这样的情况很多。

倭人也走的这条路子。

至于后来倭人的什么松下、犬养、井田等等姓,自然就是越说越远了。

李世民听说那个使土师的使者,祖上居然是倭国里原来挖坟的,不由的觉得很晦气,一个挖坟的跑来当什么使节。

“倭国使团来了多少人?”李世民皱眉问。

“回陛下,倭国使国在扬州港登岸,登记人员一共二百余人,乘船两艘。使团官员是正使、副使、判官和录事。使团成员约半数是舵师、水手,不有阴阳师、医师、画像、乐师、通译、史生、主神、卜部,以及造舶都匠、船师、船匠、木工、铸工、锻工、玉工等各行工匠,另外还有随船的留学僧侣、留学生,还有部份担任护卫的射手。”

“这一行人登陆扬州后,搭乘运河船一路来到长安,政事堂暂时只允许了使团官员进入长安,其余人等,都暂时由鸿胪寺安排在长乐坡的蕃馆里居住,未得允许不得离开。”

李世民先前还不太相信说倭人是来偷师学艺的,可听秦琅这般报菜名一样的说出倭人使团中的那大批的工匠后,也不由的信了。

来朝贡进献,居然还带史官,甚至连阴阳师都带来了,更别说弄来这么多各行各业的工匠。

“倭人提出什么要求吗?”

“他们希望能够派留学僧、留学生留在长安,学习佛经,和大唐先进的典章制度律法,以及文章礼乐服饰建筑等等,还希望大唐能够传授他们先进的造船、建筑、耕种、造纸、印书、开矿、冶炼、铸钱等技术。”秦琅笑着说道。

李世民一听,马上不高兴了,“倭人也太贪得无厌也!”

“这些倭人,他们带了什么贡品前来?”

“银和铜,还有一些金子,另有美女二人。金银铜大约能值百八十贯吧,此外还有一些鱼干和兽皮。”秦琅笑道,李世民脸都黑了。

“果真是无礼也,这些倭人便交给你来处理。”李世民气恼的道,若不是看在今天是正旦大朝会,一定要叫侍卫把这些不懂礼的倭人给叉出去。想了想,皇帝又道,“这些倭人虽然无礼,可毕竟是远道而来,海上风高浪急也不容易,稍加教训就是了。”

“臣遵旨!”秦琅奉命。

“教训归教训,该给的回赐还得要有。”

“臣明白。”

别看这倭使抠索的只送了这么点东西,可实际上那几个使臣却都个个还有许多金银在身上呢,都是要来长安采购夹带回去的私货的。

不过秦琅也不在意他们的那点钱,他看中的是倭国这个很大的海上贸易出口市场,倭国虽说是个岛,可却盛产白银和铜,这两项原料偏偏是极值钱和大唐稀缺的。倭国本身生产技术落后,所以大唐的船、丝绸、糖、酒、药材甚至是书籍等,对倭人都是有极大吸引力的。

只要能打开这个市场,可是前景巨大。

第648章 倭奴

长安城中,四方馆内。

几名矮小的倭国使者坐在火炕上直叹气,虽然这外面寒冬飘飞里面温暖如春确实惬意,可一想到自己在那辉煌万分的太极宫大朝会上被大唐天子如此冷遇,便不免灰心叹气。

今日四方来贺的蕃邦酋长,外国使节等多达一千多支,不论是西域的波斯国还是拂菻国,又或是法兰克国,又或者是他们熟练的高句丽、新罗、百济等,都受到了大唐隆重接待,得到皇帝的厚赏封赐。

就连那什么南蛮二谢这样的小酋长,也得得到封赏。

可偏偏他们东瀛使者,不畏辛苦浮海西渡而来,结果却受尽冷遇。

“中原皇帝莫不是因为当年圣德太子致书之事记恨在心?”犬上三田耜紧皱着眉头问。

副使苏我仓麻吕认为这根本不可能,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中原是杨氏隋朝当政,如今却是李氏唐朝了。

当时是推古女皇在位,由圣德太子和苏我仓麻吕的叔父大臣苏我马子执政。

圣德太子是用明天皇的儿子,用明天皇和推古女皇都是苏我坚盐媛所生,苏我马子则是苏我坚盐媛的兄长。

故此在推古女皇时代,圣德太子摄政,而苏我马子执政,政权相对稳定,推古女皇一直在位了三十六年,直到一年前七十多岁时病逝,这个时候圣德太子和苏我马子其实都已经早几年先后去世了。

推古女皇刚去世一年,东瀛就赶紧派使者来中原,恢复了相隔了几十年的派使朝见,也是有原因的。

“我听说大唐开国皇帝是当初圣德太子致书那位天子的表兄。”物部副使道。

“若是如此,那我们此次岂不是白来?”犬上望向苏我仓麻吕,虽然他是正使,可实际上此次使团,却是以仓麻吕为主,皆因仓麻吕正是苏我马子的侄子。

虽然苏我马子早几年就病逝,但苏我氏如今由马子的儿子虾夷当家,并且在去年推古女皇病逝后,拥立了新天皇舒明天皇。

当时有传闻说推古天皇病逝前,曾召圣德太子之子山背大兄王遗言传位,然而苏我虾夷继承苏我马子后,早就权倾朝野。他更想立田村皇子继位,觉得田村皇子比山背大兄王好控制。

群臣意见不一,苏氏虾夷派儿子威胁山背大兄王主动放弃,苏我仓麻吕对这种行为有些不满,而虾夷的叔父却坚持要拥山背大兄王继位,愤怒的苏我虾夷直接派兵杀了叔父,再无人敢反对,最终田村皇子继位,是为舒明天皇。

因为之前反对过虾夷,因此苏我仓麻侣这次被授为遣唐副使,虽说是略做惩戒,可他毕竟是苏我家族的,前来大唐,还是奉有苏我虾夷的使命,想要与中原大唐结交,更重要的是,想要与大唐展开贸易往来。

推古天皇在位三十六年,东瀛安稳,发展迅速,尤其是圣德太子主导的改革下,使的东瀛实力大涨。

推行改革,推行冠位十二阶,订立十七条宪法,并尊崇佛教,加强皇权朝廷,限制贵族豪强。

对外,东瀛继续控制朝鲜半岛任那一些地方,并以此为大本营,联合百济,进攻新罗。在数次战争中,攻下新罗五城,迫新罗国求和,并利用新罗百济战争,成为了百济的盟友,让百济朝贡,并派王子入倭为质。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东瀛有些膨胀。

当年圣德太子派使者到隋朝,写信说日出处天子致信日落处天子,无恙乎,还说听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使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等。

杨广对海西菩萨天子的称呼倒还接受,毕竟他确实崇佛,可倭王自称日出处天子,却说他是日落处天子,他就觉得不好了,一来日落处天子听着不太吉利,二来倭王有何资格跟他并称天子?

杨广还特意派人询问倭国风俗,官员回奏称倭王以天为兄,以日为弟,天未明时出听政,日出便停理务,云委为弟。

本来就很不高兴的杨广一听,倭王居然这么狂,以天为兄以日为弟,马上训斥其此太无义理。

要知道中原皇帝号称天子,那就是天的儿子,你倭王却说天是兄长,那岂不是占杨广便宜,自认为是中原天子叔父了?

从另一边讲,天子天子,君权神授,这是皇权统治的根基法理,现在倭人也跑出来讲天是兄长,这岂不是要乱?

虽然第二年倭人又派来使者,这次还带来了推古女皇的信,称隋朝为海西有大隋,礼义之国。而自称为我夷人,僻在海隅,不闻礼义。说派来使者,学习海西大隋等等,绝不再提什么日出天子之类的,这才让杨广舒服了些,也派出了使者回访日本,前去宣旨册封。

推古女皇和圣德太子遣使入隋,其实并不是因为要什么册封,因为他们一开始派使者来朝时,对双方的关系定位就是对等的。

他们来使,主要也是因为当时朝鲜半岛的局势危机,杨广继位后,有意征讨辽东高句丽,而倭国早在没有史料留传只有传说的上古时期,就有神功皇后征讨三韩的传说。这个三韩,指的就是半岛上的土著辰韩马韩弁韩。

到了隋朝时,半岛上此时已经变成了高句丽和百济与新罗三国并立的局面,百济和高句丽其实都是从辽东南下的扶余人建立的。

只有新罗国才是当年的三韩之后。

在隋朝准备攻打辽东的时候,倭国此时也还在岛上有自己的势力,他们占据了任那国,只是倭国虽说早就万世一系,一统诸岛,可实际上也一直是动荡不安,在苏我氏和物部氏还在为崇拂抑佛相争,并最后因为拥立新天皇而全面内战的时候,原本与百济结盟对抗高句丽的新罗,却突然跟高句丽结盟,安稳了北边后,胆气十足的出兵突袭任那,并开始陆续吞食诸城邦国。

任那是倭人在半岛上立足的要地,失去任那,倭国就有被赶出半岛的可能。而倭国数百年来就一直有向北夺取半岛的野心,哪能甘心放弃。

于是倭国想要发动反击,但又担心中原隋朝,这才派使者前来,目的还是想试探大隋的态度,想要跟大隋结盟,毕竟新罗与高句丽结盟,而大隋却要准备讨伐高句丽,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

虽然倭国的思路没错,可惜他们没明白中原王朝一直以天朝自居,就算面对强大的突厥时,也都没放弃过这种观念。

倭人来结盟,本是好事,但对于杨广来说,倭国只是小小岛夷蕃国,哪有资格跟大隋天子并称,那是僭越。

后来推古天皇第二次来使,使者变狡猾了,他们把天皇的称呼改成了多利思比孤,其实还是天皇的音译称呼而已,只是欺骗隋朝的。

结果杨广还真以为天皇已经臣服,于是国书称为倭王,或是多利思比孤王。

后来杨广三征高句丽,倭国也乘机发兵渡海,进攻新罗,连夺新罗数城,迫使新罗王求和。

而这一次苏我虾夷派堂弟苏我仓麻吕过来,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试探大唐对朝鲜半岛的态度,因为新罗国已经向大唐入贡请封。大唐武德五年,新罗就遣使入贡,请求册封。大唐武德七年,皇帝派使者入新罗,册封新罗真平王为柱国,乐浪郡王,新罗王。

同时还册封了高句丽王和百济王,唯独没理会岛夷东瀛。

在武德九年,李世民继位之初,新罗和百济上书告发高句丽南侵,李世民派使者朱子奢前往海东三国调停,高句丽被迫允诺与新罗修好。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先例在,苏我虾夷虽然已经在倭国各地征召两万五千兵马,准备渡海再度讨伐新罗,可也担心新罗向唐求援,到时唐朝插手干预。

苏我虾夷希望这次遣使入唐,依然没有想过要成为大唐的藩属国,他们处于岛上,从没有遭受过灭国危机,甚至相反,一直还在朝鲜半岛上搞事情,一度把新罗打的求和,把百济变成了自己的藩属,天皇当的好好的,自然不想降为倭王当藩属。

他想要的是跟唐朝结盟,条件就是与大唐一起对付高句丽,而他要的就是大唐不再干涉倭国与新罗之间的战争。

可是今天大朝会上,唐天子的态度让他们很是忧虑,大唐对他们的到来不屑一顾,大唐想要的是宗藩关系,而不是什么对等邦交关系,这一点上,从隋炀帝杨广到如今的贞观天子李世民,都是一样的。

“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回吧?”犬上大使问。

“两万五千大军正在集结,准备前往筑紫,通过对马海峡,登上三韩半岛征讨新罗夺回任那地区,天皇和执政大臣还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回报,我们怎么能空手而回?”苏我仓麻侣怒道。

物部副使突然道,“我听说当年圣德太子使者得罪了隋国天子后,推古女皇再派使者入隋,一开始也是不得待见,后来却通过贿赂了隋国天子身边的重臣后得以改变,被安排见了皇帝。要不,我们也这样?”

犬上立即道,“我听说如今长安城中,最得天子宠信的乃是皇帝女婿秦三郎,他即是皇帝女婿也是唐国宰相,还是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听说他偏还贪财好色,若是我们给他送些黄金和美女,一定能让他帮忙。”

苏我仓麻侣听完,也不由的眼前一亮,“秦三郎,我自扬州登岸后,这一路过来也没少听过这位唐国天子宠臣的名字,好,马上去准备礼物吧。”

第649章 贞子

“这是我们日本国最美丽的女子,特进献给尊贵的卫国公阁下。”

平康坊,秦琅府上,日本大使犬上三田耜和副使苏我仓麻吕、物部连子跪坐在廊下。

一个白纱遮罩了整个身体的女子立在旁边。

秦琅端着茶杯,轻闻茶香。

苏我仓麻吕见秦琅不发话,便对着那女子眼神示意,于是那女便主动上前,刚走两步,张超却已经一声轻斥,立时有四名秦家家兵上前,手按到了刀柄上。

这四个秦府家兵,都是跟随秦琅打仗的亲军,有来自突厥的狼卫,有来自契丹的银鞍骑士,也有来自党项的武士,和来自西域昭武九姓粟特中勇猛的雇佣柘羯骑士,以及来自岭南的皮肤黝黑无比搞长跳荡击刺的昆仑奴。

四人都是秦琅麾下最彪悍的勇士,只不过相貌确实过于凶悍了些,对于矮小的倭人来说,又太过高大,那个女子吓的直接浑身颤抖的软在了地上。

张超见状,得意道,“不得轻易靠近卫公。”

苏我仓麻吕明白过来,估计是这位大唐贵人害怕刺客之类的,于是赶紧告罪起身,“我们绝无他意。”他扶起那个吓坏的女人,掀开她身上的纱罩。

秦琅有些好奇的放眼瞧去,后世倭国确实也出过不少美人,年轻时代的他,还曾经得到过那些老师们的启蒙。

“卧槽!”

当秦琅看清这位倭国美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那两个字,这叫什么美人啊,矮小就不说了,毕竟燕瘦环肥各有所长嘛。可这个所谓倭国美人,头一抬起来,真是能把人吓死。

一张脸煞白煞白,甚至脖子都白的,白到了肩膀。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涂脂抹粉嘛,其实唐朝女人也很喜欢抹,抹起来跟刮腻子粉一样,完全看不出底细来。

可是问题是,这倭女不光是抹粉,完全就跟涂墙一样,厚厚的一层,太过份了。

更加可怕的在于,她把眉毛直接剃了,然后画了个眉毛,不,是点了个眉毛,一边点了个圆点,秦琅也算见多识广,可根本不知道这该叫什么眉型。

唐代女人也喜欢修眉画眉,有些女人甚至干脆剃光眉毛,然后便可以自由的画成各种各样的眉形,什么柳叶眉啊,远山啊等等,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但总的来说,剃眉画眉只是为了更加好看,没有为了更加难看甚至可怕的。

那四位武士,也被这模样弄的有些变色。

苏我仓麻吕还以为是这美人惊慌的样子惹秦琅不喜,赶紧对她道,“笑,快笑!”

倭女强颜欢笑,笑露出牙齿。

秦琅忍不住再脱口而出了一句卧槽。

那一口大黑牙啊。

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曾经二十岁那年,曾经交往过一个贵州的女孩子,牙齿带黑。可那妹子也仅是有点带黑,这位却是完全的一口大黑牙,黝黑发亮,跟那位昆仑武士的皮肤有的一比了。

昆仑武士看到那牙齿,愣了许久,差点以为遇到同胞了。

“牙齿烂了?”张超忍不住问。

长安城里其实不乏倭女,不少奴隶商贩卖来倭女,稍加培训,成为贵族名门家中的婢女,虽说不如新罗婢来的更受欢迎,但也算是奴隶中的稀有种。甚至连平康坊的红灯区里,也有不少倭女,可也没见过这种黑牙齿的啊。

苏我仓麻吕做为倭国顶级贵族,倒是也比较有才,会数种语言,倭语百济语新罗语高句丽语大唐语都会甚至还会点突厥语占城语。

听到疑问,赶紧答道,“这叫黑齿,是身份的代表。”

按他所说,此时倭国习俗,贵族女子也习惯化妆,据说这妆容还是当年倭国遣使朝贡曹魏,得赐亲魏倭王之印后,使者带回来的中原贵妇们的化妆之法。不过秦琅相信,肯定学歪了。

到了此时,倭国贵族圈子里,都流行化妆。贵族男子们也扑粉描唇,女人就更不用说,煞白的脸是基本,还要引眉和黑齿。引眉自然就是把眉毛剃掉,然后画眉。

至于黑齿,则是用茶酒醋和铁浆弄出的黑水染黑牙齿,倭人认为,染黑的牙齿好看,且显得高贵,还不容易弄脏,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反正,在倭国,如果不引眉、黑齿,女人连嫁人都难,就跟明清时女人不小脚,难找对象是一样的。

也只有那些平民、奴隶女子,才不会引眉黑齿。

按苏我仓麻吕的话说,他们是尊敬秦琅,才特意找了位高贵的倭国贵族女子献上。

秦琅却大倒胃口,这倭女,看着真像是后世见过的艺伎模样,可这审美完全不能接受啊,若是半夜醒来,半睡半醒间突然看到身边一个这样的女人,那真跟深夜的恶鬼有些相似了,完全就是个贞子啊。

“你们称这个为尊重?把这个叫美人?”秦琅恼怒。

以他的地位,多少人排着队在门外想来送礼呢,各式各样的美人多不胜数,可却门都进不来,也只有皇帝赏赐的美人,秦琅才会收下。

“卫公可是不满?”苏我仓麻吕不解,“这可是我们日本最美的女子了。”

“日本?你们何时自称日本了?”秦琅冷笑两声。

中原对岛夷们向来是称为倭国,或是东瀛,也有叫扶桑,邪马台等的,可日本却还从没有出现在中原。

山海经中有记载,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而另一本书《论衡》中说,“周时天下太平,越裳献白雉,倭人贡鬯草(鬯草就是香草的意思)。这都是中国最早对倭人的记载。

当然,更加详细的记录,是在汉光武帝时,倭奴国派使臣朝贡,光武帝还赐了一枚印,汉委奴国王印,后来还在日本出土了。

不过当时的这个奴国王,其实只是日本上百个国家部落中的一个而已,不能代表整个日本。到了三国时期,曹魏接见了来自大海对面的邪马台国,自称女王是卑弥呼,统有三十多个小国,大致位置其实就是在后世的九州岛上,实力挺强。

魏国官员们当时对这个邪马台国很奇怪,哪里冒出来的?翻找书籍史料,找了半天,找到个倭国记录,当时就想,也别叫什么邪马台了,你们就是倭国,于是魏帝就大笔一挥,赐女王亲魏倭王金印一枚,另赐铜镜百枚。

这时跟邪马台对抗的一个叫狗奴国的一看,也马上派使者跑到曹魏,请求册封,这让曹魏官员们又是觉得大受冲击,怎么还有这种国名。

不过邪马台国虽强,但后来还是被来自关西地区的和国给击败,和国后来渐渐一统诸岛,传到此时,据说也已经历经了三十多位天皇,号称万世一系。

而当年的邪马台国,也早被和国击败统一,成为了和国的地方豪强贵族,还有一部份邪马台人,则在海峡对面的三韩半岛上,保留了当年强盛时占据的部份地盘,后来也都归附于和国。

不过对于中原来说,不管王朝怎么变换,反正对和国也是一样的按倭人倭国处理。

到了隋唐之时,和国实力也挺强,开始与中原更进一步的交流,有些倭人也读了不少汉书,顿时觉得这个倭字,在字典里是矮小、猥琐的意思,明明带着贬义啊。

还有人发现,中原人说这个倭字代表的是魏国属国的意思,魏字去掉鬼,加上人,代表倭国是魏国属国。

倭国偏居一隅,可是从来只有他打三韩的份,甚至能让曾经强大的百济对他们朝贡,俨然以海东之国的霸主自称,什么时候愿意当魏国属国?

太掉价了。

倭人认为跟中原应当是对等关系,所以后来才有了圣德太子对杨广去信,称日出处天子致信日落处天子,再后来又用东天皇致敬西天皇这样的称呼,就是不想再做臣藩了。

到此次出使,倭人更是坚决不再用倭国这样掉价的称呼,他们也不想用中原人给他们的东瀛、扶桑这样的称呼,而是取日出之国、日出照耀之地的含义,正式采用日本做为外交上的国号称呼。

对内,也同时还用大和。

倭人个子挺矮,但自尊心挺强。

秦琅还真不愿意惯着他们这种自大的臭毛病,这跟汉朝时对汉使问,汉孰与我大的夜郎王有什么区别?

夜郎王那一问,留下了夜郎自大这个典故,如今小小倭王也敢自称天皇,还敢称自己日本国,太放肆了。

“本相听说倭国如今是苏我虾夷执政掌权,倭王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虾夷征召了两万五千兵马,准备渡海攻打新罗?你们可知,新罗乃是我大唐藩属国,新罗王是我大唐册封的乐浪郡王,柱国。你们敢对新罗用兵,便是对我大唐的挑衅和宣战!”

“区区两万五千人,在你们倭国也许称的上是重兵了,但是你可知道我大唐带甲百万,天下人丁五千万口之众。前年,我大唐发兵十八万灭掉了北方控弦四十万众的突厥汗国,去岁冬,本相亲自统兵,仅以一万二千大唐将士,灭掉了百万之众三千里地的吐谷浑国。”

“两万五千人,嘿嘿,我大唐随便边境一个都督府,都能调集这么多人马,而我大唐有三百余正州一千余县,倭国若是如此狂妄自大,我大唐随时可发兵十万,浮海东渡,攻灭倭国!”

第650章 自古以来

送礼还送出祸事来了,苏我仓麻吕等也没有料到,特别挑了一个出身高贵长相美丽的大和美人来送给秦琅,结果还送出来一个战争威胁。

几位倭国使者都不由的脸色苍白,汗水都冒出来了。

来中原以前,他们虽也读过汉书学过汉语,但对于海对岸的大唐,没啥太大的认识,只以为就跟对马海峡那边的三韩差不多,故此还一直自大的以为,中原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次奉命出使,乘着自认为天下最先进的船只,依着以前使团留下的航线,在海上经历了危险重重的航行之后,才明白,大和与中原相隔很遥远,远不是与三韩那般近。

在扬州登岸之后,更是马上就被繁华富庶无比的扬州城给震惊到了,这座大唐东南的工商业中心,此时是大唐最富裕的城市之一。这里还是盐商聚集中心,是大唐淮盐的集散中心,同时也是重要的港口,特别是位处于长江、大运河和大海边,使的扬州成为最重要的水运码头。

因为近年海上丝路贸易的发展,这里还成为了海贸重要的加工区,是有名的织造中心。

不说其它,仅仅是超十万户这个人口规模,已经吓倒了倭国使团,而那繁华的码头上,千石大船遍地都是,甚至有专航行于长江中下游的超级大船,能载万石粮食。

而唐人的战舰,甚至有高达五层能载千人。

这些,都深深的震惊到了他们,也让他们头一次感觉以往对中原认识的不足。从扬州沿大运河到汴州,这运河两岸的富庶繁华,看的他们是目瞪口呆。等到了洛阳后,更加惊叹于洛阳城比扬州还要辉煌。

不过进了长安,才知道什么叫做巍峨雄城,太极宫的宏伟壮阔,更是让他们有种五体投地的感觉。

可他们也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金殿上受冷落,跑到找年轻宠臣送美人找路子,谁知还送出问题来了。

苏我仓麻吕想了想,改口道,“我大和国······”

“停!”秦琅挥手再次打断了他,“小小岛夷也敢自称大?夜郎自大乎?难道你们也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倭国自大的笑柄?”

“只有我中原大唐可配称大,其余者皆不配!”

这霸气的话语,让几位倭使真跟便秘一样的憋的难受,物部还想要争辫一下,结果苏我仓麻吕赶紧又改口,“我和国对大唐十分尊敬,对卫公更不敢有半分不敬之意,若是卫公不喜这个女子,我们可以换上其它礼物。”

说着,苏我仓麻吕赶紧掏出准备好的另一份礼单。

张超上前接过,直接大声读了出来,“黄金百两,银十斤。”

“嘿,就这?你们这也叫求人办事?这么点东西,你们也好意思拿的出手?”张超不屑的把那礼单丢回,“知道我们卫公前些天进献给皇后多少钱吗?一百万贯,不是一百万钱!你这点金银,都还不够一千贯钱!”

倭使们再度被震惊了。

这么大笔礼物,这卫国公居然如此嫌弃?

他们不敢想象,一百万贯的礼物,是如何的了得。

秦琅此时却摆了摆手,“好了,文远你退下。说的我好像贪图倭人的礼物一样,我乃朝廷宰相,岂会向蕃国索要贿赂礼物?这个吓人的美人,你们带回去,留着自己享用好了,这点金银呢,你们留着采买点我大唐的好东西,你们有事就直说,用不着这些!”

看到秦琅转换了态度,几个倭人使者这才心里长松口气,刚才真是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苏我仓麻吕心里整理了下思路,这才道,“新罗国是大唐藩属国,可新罗无礼攻打我大,我和国任那领地,我国请求大唐能够主持正义,命令新罗停止无礼行动,并归还我和国任那被占领地,并赔款道歉。”

秦琅呵呵笑了两声。

“可是新罗王却早派了使者送上国书,称倭国先发动了战争,并说任那向为辰韩故地。”

苏我忍不住插嘴,“当年弁韩渡海来犯我和国邪马台部落,反为邪马台击败,后邪马台渡海反击,灭掉了弁韩,而辰韩却趁机夺取了弁韩大量土地。此后,弁韩灭亡,诸部邦国从此成为我和国藩属····”

他大声的争辨,说当年弁韩先攻的倭国邪马台部,后为邪马台渡海反击,灭亡弁韩,结果新罗却趁火打劫,因为新罗的从中干涉,弁韩一分为六,形成了六伽倻联盟。

而新罗与邪马台又各占据了弁韩部分土地。

此后,邪马台威服六伽,扶持建立了任那国,但后来新罗抢夺了任那许多城池,还扶持加罗国从任那脱离。

秦琅当然不会听这一面之辞。

事实上,关于弁韩、加耶、任那、加罗这些,不仅新罗和倭国各有各的不同记载,就是中原这里,其实也一直有史书记录的。

秦琅让张超却找来后汉书和三国志。

“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中原王朝之史书,白纸黑字确切的记录着历史。后汉书和三国志这两本正史之上,皆明确的记录着辰韩,乃是秦人避役者,故称为秦韩。后自称辰韩,其实乃是从我中原避役移民过去的华夏人。”

“秦人避役出塞,辰韩割东界居之,分为六村,曰杨山,曰高墟,曰大树,曰珍支,曰加利,曰明活,各有村长。汉宣帝神爵四年,朴赫居世,以六部之推尊,即王位,建国号曰徐罗伐,筑金城居之,后世乃改称新罗。”

秦琅侃侃而谈,却比苏我仓麻吕更猛,直接就说如今新罗国本是当年秦朝时避役出塞的华夏人,当年迁到半岛上,最开始是六个村子,后来发展成六个部落,再后来建立了徐罗伐国,后改称为新罗。

“至于加罗,我中原史书亦有详细记载,称又有驾洛者,亦汉族,先有金天氏裔八人,自中国莒县,播迁于辰韩之西,人称其地为八莒,八人之裔,有分居弁韩者,时弁韩有九王,各统其众,分居山野,共尊为君,号曰驾洛,实汉光武建武十八年也,地在今金海郡。”

相比于新罗和倭国的不详不尽,秦琅可是有白纸黑字的史书证明,上面有时间有地点,有渊源有记录,清清楚楚。

不但如今新罗、倭国争夺的加罗,本是从山东的莒县迁过去的,金天氏裔八人在那边繁衍生息,到汉光武帝时建立起了加罗国,连地点都记的详细。

甚至新罗国,那也是秦朝时逃役出塞的秦人繁衍建立起来的。

“萧道成建南朝齐,加罗国王遣使来朝,南齐授加罗王为辅国将军、加罗王。”

秦琅把这一条条史料摆在面前,让苏我仓麻吕等无法反驳,毕竟倭人虽有许多传说,可史料记载太少了。他们对任那的占领,是邪马台部落做的,根本没什么文字记录。

相比起新罗百济和倭国对于任那和加罗的争议,其实中原确实还记录的比较清楚,因为这时期半岛各政权都对中原出使朝拜,故有史官专门记录这些藩属国。

在南朝宋末年,以金官为中心的安罗等亲倭联盟不同,加罗正式从任那中分离了出来,并以其为中心形成了大伽耶联盟。在南朝齐初年,百济败于高句丽,开始南迁,为弥补北方丢失的领土,于是往南夺取了任那四县,后又夺取了带沙等地。

大伽耶联盟因此与百济和倭国交恶,转而与新罗接近。

到南朝梁时代,任那被日渐强大的新罗所蚕食,而此时大致一统本土的倭国,试图联合百济,努力维持自己在任那的势力,但依然难以阻止新罗的步步蚕食。

而以加罗为首的大伽耶联盟,也被压缩的越来越衰弱。

倭国与新罗在近几十年里,为了争夺任那,数次大战,双方互有胜负损失,可毕竟任那就在新罗边上,而倭国却要在海另一端,故此在历次作战中,倭国都很费力。

加罗又一直顽强反抗倭国,使的现在倭国在半岛上势力一日不如一日,在推古女皇时期,由于圣德太子的改造,使的倭国朝廷实力大增,在圣德太子的推动下,倭国发动了对任那的反击,夺回了不少失地,并抢夺了新罗五座城池。

只是到此时,其实任那早就已经名存实亡,早被新罗吞并了几十年了,倭国的不甘放弃,一次次反击,也只是在苦苦支撑着。

新罗、百济、倭国,几百年来,都在争夺弁韩故地的任那地区,尤其是对倭国来说,任那的丢失,意味着倭国数百年来一直想要渡过海峡,进入大陆梦想的破灭,因此任何有为之君,都不愿意放弃任那。

只是如今任那基本上在新罗手中,倭国在圣德太子的主持下发起的反攻,也只是夺回了五座城池,保留了一个据点而已。

而加罗更是脱离许久。

“任那、加罗,都本是我中原莒县汉人播迁而建,新罗也本是我华夏秦人避役移民建立,如今任那已经不存,并入新罗国,加罗自南朝齐时自任那自立,内附中原,成为中原藩属,后虽被三国吞灭,可如今加罗王室后人来朝,便依然为我大唐承认,与新罗皆我大唐藩属,大唐也有责任帮助加罗复国再立。”秦琅警告倭使,“世上已无任那,故此倭国若欲出兵新罗,便是入侵大唐藩性。”

“若倭国与新罗为敌,也是与大唐为敌!”

秦琅拍了拍手里的几本史书,后汉书、三国志等,“自古以来,法理可依,若倭国狂妄自大,敢犯我大唐,虽远必诛,勿谓言之不预也!”

苏我仓麻吕脸色难看无比,面沉如水,怎么也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大唐宠臣,居然能在任那、加罗这事上,比他还要清楚,虽然他心里不肯承认这些史料记载,可人家确实拿出来了证据,他们却只有口耳相传的传说故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可问题关键是大唐不仅自执一词,他们还实力强劲到倭国不敢不听!

第651章 狮子狗

“加罗、任那二国?”

门下省政事堂里,长孙无忌皱眉,“朝鲜半岛上不是只有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吗?怎么还有加罗、任那二国,为何这倭国也在半岛上占有地盘?”

诸位宰相们,其实不仅长孙无忌如此,其余宰相们也对这所谓的任那加罗二国有些莫名其妙,还有这两国?

“其实吧,任那已经亡了数十年了,早被新罗吞并,只是倭国有些不死心,屡次跨海出兵,所以现在还在半岛维持了五座城池,苦苦支撑而已。至于加罗,南朝齐时从任那中分离出来,但在百济和倭国的打击下,也早就已经联盟破裂,眼下号称是六国自立,其实就只是六个小割据势力还在支撑着,并基本上附庸于百济。”

房玄龄问,“这次朝贺诸国中,有加罗吗?”

“有。”

伽耶联盟最早是由起码二十个以上的小城邦国家联合起来的,但是后来逐渐被新罗百济吞并,后来加罗的分离,更是让任那实力大损,最后在倭国和新罗的攻击中亡国,被新罗所吞并。

而独立出来的加罗国,主要是由六国联盟组成,但在百济和倭国的攻击下,如今也是联盟破裂。可是这次六国还是都派了使者前来朝贺,并且大伽耶还打出了加罗国的旗号。

“区区岛夷小蕃,三郎为何如此在意?”右仆射高士廉有些奇怪,这正旦大朝会刚过,可政事堂的事务依然还忙的很,马上又是上元灯节,灯节过后又将是科举会试。

哪有那么多精力关注这些小蕃之间的恩恩怨怨呢。

现在朝廷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了西域,随着伊吾城主石万年的主动归附,可谓是震动西域,高昌国王也立马遣使进贡,而始毕可汗之子、突利可汗之弟欲谷设在漠北被薛延陀和回纥击败后,远走西域,一直就呆在高昌、伊吾一带,闻听突利在长安受封北平王,待遇不错,而大唐兵锋甚锐,薛延陀又步步紧逼,西突厥内乱,让欲谷设无处立足。

在此情况下,大唐政事堂在秦琅灭吐谷浑后,就开始让突利派人去信兄弟招附。

此时,受伊吾归附的影响,欲谷设也已经有意归附大唐,派来使者请求内附,欲谷设虽然逃亡西域,可麾下却依然有许多人马,为表诚意,他向大唐送还曾经被突厥所掳的汉人八万口。

对于欲谷设的归附,政事堂十分重视,毕竟他虽然被铁勒人从漠北赶到了西域,可却是能让大唐利用影响西域的混江龙,何况他从漠北败逃时也还带着不少部众。

“我们还是来议一议如何封赏欲谷设吧!”

政事堂兵房吏员进来,送上一封公文。

“诸位相公,刚刚接到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上报,阿史那什钵苾病亡于并州了。”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刚刚正在说突利兄弟俩呢,怎么突利就传来了病亡消息?

在李靖攻灭东突厥,苏定方擒颉利入京后,突利便也立即向大唐上表归附,于是李世民顺势召突利入京,突利受召入京后,李世民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马上封他为北平郡王,加封大将军。

去年,曾经附庸于突厥,受突利统辖的霫部发生内乱,李世民特授突利为顺州都督,让他前去宣诏调停。年前,成功调停的突利准备返京,结果在半路染病,滞留并州太原。

没想到,现在突然就传出死讯了。

“突利也没多大年纪吧?”马周问。

突利曾经跟李世民结拜过,年纪比李世民还要年轻点,今年其实也才二十九岁,突然病亡,还真是让人意外。

“还是先来谈下突利的身后事吧,他的爵位谁来继承?”

宰相们有些沉闷,欲谷设本来是听说兄长突利在长安待遇不错,也就接受兄弟的召唤,愿意归附,可现在突利却突然死了,那会不会影响欲谷设的归附?

甚至这位会不会认为突利的突然病亡,有没有什么内情?

“我以为,当按郡王规格,为突利治丧,至于其爵位,便由其子贺逻鹘继承。”

戴胄问,“阿史那贺逻鹘是突利与隋淮南公主所生,适合吗?而且贺逻鹘才十几岁,要不干脆把北平郡王这爵位,授给欲谷设?”

秦琅摇头。

“我觉得不妥,贺逻鹘虽年轻,毕竟是突利嫡长子,至于其遗孀杨氏是隋室公主,这也没有什么,若是把爵位传给欲谷设,未免有几分欺负孤儿寡母的嫌疑,不如干脆就大方一点,让贺逻鹘继承突利的北平郡王爵位,再另给欲谷设封一个爵位好了。”

长孙无忌问,“封什么爵位适合,国公?”

“原本封个国公就可以了,可现在突利病逝,我觉得可以封个郡王,以安抚下欲谷设,反正空头爵衔,也无所谓。”

“也是,那就封上谷郡王?”长孙无忌问。

房玄龄补充,“加镇军大将军武阶,授左骁卫大将军职。另外,长安赐宅第一座。”

对于朝廷来说,欲谷设是手里握着十万部众的突厥大贵族,虽说现在流亡西域,没有个落脚之地,可实力还在。这样没地盘的东突厥流亡贵族,越发需要拉拢招抚。

镇军大将军也好,左骁卫大将军也罢,就是上谷郡王等,其实都是虚的,这种蕃人封王,既没实封食邑,也不会给他们永业田地,就一个空头爵,顶多是给份俸禄,赐个宅子,赏些奴隶,惠而不费。

不管欲谷设肯不肯入朝,但只要他肯上表归附,都值得给这些了,何况他都已经送了八万个历年被掳的汉家百姓回来,仅这些,就值了。

虽然秦琅等也都认为,欲谷设的归附跟伊吾城主石万年的归附不同,他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部落人马,真的如突利当初一样入朝,但这股势力用好了,对于大唐打入西域有很大帮助。

“高昌王麹文泰与妻宇文氏亲自来长安朝贺,并献拂菻狗,能拽马衔烛,又献玉盘一座。我们该如何回赐?”

高昌国是个汉人政权,建立于北魏之时,传承至今,在天山南麓诸城邦国和天山北麓诸游牧部族的包围之中,却能存在几百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虽然高昌国也已经经历了四姓王朝,但前三姓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年,麹氏在高昌已经传承多代。

其地处于后世的吐鲁番盆地绿洲,历史上本属于汉车师前王的疆地,汉开西域后,大批汉军越过沙漠戍边屯田,这里兴建了高昌壁,成为了汉军在西域的桥头堡。

汉祚中衰,西域汉军纷纷东撤,皆聚拢于此,因未能东归,最后便在此栖息、繁衍。

魏晋以降,汉人早就成为车师的新主人,前凉时,创建高昌郡。北魏时,北凉沮渠氏西迁,于此建都,史称后北凉王朝。后来,后北凉亡于柔然,高昌独立建国,先后经历阚氏、张氏、马氏,再传到麹氏,前后已经一百七十余年。

而前三姓只存在了四十一年,麹氏却已经统治高昌一百三十余年。

高昌四个王朝的王室,都是出自纯正汉族血统,臣民也是汉族主体,国中也通行汉语,汉字,推行的也是郡县制、户籍制,各种制度,悉同内地。

官制也是沿袭晋制,略有变通而已。

高昌国与中原可谓是同根同源,同文同种,相互认同。

不过在西突厥控制西域后,高昌也被迫向西突厥称臣,男子被迫改为突厥辫发、左衽,唯有女子还保留着汉家髻发、华服。

隋朝时,统一天下,结束数百年分裂,并先后击败东西突厥,迫突厥归附,高昌国也上表归附,高昌王伯雅更是数次朝拜隋天子,隋朝东征时,还亲自率兵前往参战助威。

伯雅也因此被杨广封为左光禄大夫、车师太守、弁国公,杨广还封心腹重臣宇文述之女为华容公主,赐婚伯雅,这样一来,高昌王也就成了隋朝皇家女婿,关系更近一步。

大业八年,伯雅夫妇返回高昌后,便下令国中改服制,恢复汉家传统衣冠袭缨解辫,削衽曵裙。

不过很快隋朝内乱,难以西顾。

而此时铁勒的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愣在高昌附近自立可汗,开始反叛西突厥,契苾部很快就控制了高昌和伊吾等地,而曾被灭国的吐谷浑也趁着隋朝征辽败绩,而再次复国,且末、鄯善重为吐谷浑所有,大隋在西域也基本上无力再管。

射匮可汗崛起,击败了契苾歌勒,一统西域,伊吾郡也随之撤废,高昌再次臣服于西突厥。

一心恢复汉家衣冠的麹伯雅,也在这西域的大动荡中,被篡夺王位,篡位者是西突厥扶持的麹氏王族,篡位后在位六年。

直到武德二年,在大唐的帮助下,伯雅才得以复位,但很快病死,伯雅嫡长子文泰继位,按改习的突厥收继婚制,立宇文氏为王后。

继位后,他上表大唐,请求派使者参加其父的追祭、追葬大典,表明归附大唐的忠心。

此后五年,文泰在大唐的支持下,彻底平定内乱,安稳高昌。

李世民继位之初,也是立即遣使朝贺。

今年,更是亲自携王后宇文氏来贺,又献玉盘,又献狮子狗。

宇文氏更是请求请求改姓李,入李氏皇族。

“伊吾归附,已设为西伊州正州,高昌可否如此?”戴胄问。

秦琅觉得这想法太想当然了,大唐当然想趁机吞了高昌,问题是人家麹氏也传国一百多年了,岂会甘愿。虽说高昌是同文同种的汉人王朝,但毕竟隔了浩瀚大漠,人家在外几百年,终究还是与中原内地有些不同的。

想这么简单的并了高昌,不现实。

第652章 安西大都护府

“此不义也!”

魏征却是最先表态,认为高昌心向中原,向来忠义。大唐如今若是搞这种动作,就是不义,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秦琅虽然认为国家利益至上,可毕竟时机不成熟。

“不妨先赐封文泰之妻宇文王后为李氏,列入属籍,并赐封一个公主封号,这也算是和亲友好。

国与国之间,利益为上,没有那么简单,若只同文同种,就会举国归附,那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乱分裂了。

宰相们议了一会,最后决定赐封文泰之妻宇文玉波国姓李氏,收录皇族谱谍,赐封号常乐公主。

对于麹文泰,虽然他远不如当年伯雅时对中原王朝的忠心,但政事堂还是认为应当给他个较高级的待遇。

“当与高句丽、吐谷浑、新罗等一样待遇,可封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车师郡王、高昌国王,以示恩赏。”

高昌只是个绿洲小国,户籍人口三万,实际上全部人口连奴隶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

这样的小国,当然还不够与高句丽、吐谷浑、新罗、百济等相比,但高昌毕竟处于西域门户,又是同文同种的汉人政权,因此政事堂认为朝廷下一步战略目标是西域,故此可以对高昌稍加拉拢,给予破格封赏。

隋朝时,杨广给高昌王的封赏只是弁国公,现在秦琅干脆提议给他封郡王,这就跟高句丽王封上柱国、辽东郡王,新罗王受封上柱国、乐浪郡王,而百济王受封上柱国、带方郡王,吐谷浑慕容顺受封西平郡王一样,都是郡王一级。

这方面,唐朝可比隋朝大方多了,隋朝杨广对国内贵族都只保留了王公侯三级,对外也多只是赐封国公郡公,如高句丽王封辽东郡公,新罗王封乐浪郡公,百济王封带方郡公。

反倒是在西域组织二十七国朝拜杨广的高昌王伯雅,破例赐婚公主,并封弁国公。

“要不再设个都督府?”

长孙无忌摸着胡子笑道。

这个用意就很奸了,设都督府,那就等于把高昌的地位降了一级,从很独立的藩属国,变成大唐的羁縻地。

如果是藩属国,其实大唐是没有权力干涉的,但如果是羁縻都督府的话,大唐就有很大的干涉权,甚至能够驻军、派官等。

“这样不太好吧?”秦琅笑着回应。

“给文泰加个官,有啥不好,就设个车师都督府?”

秦琅想了想,“如果真要加,我看倒不如设个安西大都护府,以一位皇子遥领大都护之职,然后让文泰任副大都护。”

大都护府,源出汉代,大唐已经有安北和安南两大都护法,大都护府比大都督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大都护府有都督监护异族藩属之意,意味着控制力比大都督府要弱,主要针对沿边新开拓归附之地。

安北大都护府设在长城外的漠南、河套一带,而安南大都护府设在天之南的交趾。

“等时机成熟,可派一位上将军前往高昌任大都护府长史或司马之职,并率一军屯驻高昌,都护高昌,就说是保护高昌免受突厥、铁勒之迫。”

两人一唱一喝,倒是已经想着如何把高昌给吞入腹中了。

魏征在一边听着直皱眉头,怎么能这样呢,太无耻了。

房玄龄、戴胄等一干宰相,倒都是实用派,管那些做什么。

转眼到了午间。

政事堂有堂食,菜还很丰盛,八个菜,四热三凉一汤,这是李世民钦定的标准,虽然曾经魏征一度反对,认为宰相堂食过于奢侈了些。可李世民认为,宰相为国执掌政事,太过操劳,当然得吃好点。

反正一天就一顿堂食,这笔餐费他特批从他的内库中拔取。

因为皇帝有钱,所以魏征反对也没用,等后来魏征加了参政衔,也有资格吃堂食后,立马觉得真香。

这八个菜确实够香,既美味又好看,天天还变着花样吃,吃堂食真是种享受。

今天的堂食也不例外,因为还在过年期间,皇帝特旨加了餐钱,于是御膳房更是费了心思,做了八道特色菜,都是藩邦外国的菜式。

食堂里,宰相们一人一几,每人八个菜,分餐而食。

皇帝还特意给宰相们准备了点酒,因为是工作餐,酒只有一杯,但也是名品,更别说还有餐后水果,茶点。

边吃饭,还能顺便聊聊工作。

宰相们吃的是御膳房送来的小灶,但政事堂五房的堂下吏们,则就只能吃政事堂食堂里厨子们做的四菜一汤了。

也还算是很不错的,这些堂下吏虽说都是吏员,可毕竟是大唐最核心中枢的吏员,因此都是出身不错的名门士族,或者极有才干的吏员抽调上来的,俸禄也比同级别的其它衙门吏员高的多。

而实际上,做为政事堂的吏员,他们还能享受到长安京师其它衙门不少官员都享受不到的好处,有不少的正当的灰色收入。

更别说,做的好了,资历足,外放起码也是县丞起,是个很不错的出身。

吏员们每天堂食的时候,会排着队过来跟宰相们汇报下工作。

“拟册封加罗国王高灵侯,安罗国王咸安伯,多罗国王陕川伯,斯二岐国王宜宁伯,卒麻国王山清伯,古嵯国王固城伯,子他国王富林伯,乞飧国王丹城伯,稔礼国王宜宁伯、散半下国王草溪伯爵位。”

秦琅口述,那位吏员赶紧提笔握卷记录下来,对于这些饶口的国名暗自腹诽,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弁韩诸部伽耶联盟城邦。

伽耶诸城邦小国,大多已经被新罗和百济、倭国灭亡占领,这十国却是这次前来朝贺的,其实也都已经灭国了,来朝贺的使者其实就是流亡来长安的原国王或王室子弟,有些打着原王室旗号或占据海岛,或啸聚山林,名为复国义军,实则沦为一群贼寇了。

他们向大唐天子朝贺,同时请求大唐为他们主持公道,为他们复国。

对于这些小国,政事堂宰相们都懒得理会,可秦琅还是特别交待,以政事堂名义起草一份册封文书,上呈皇帝,让皇帝下诏册封这十国国王为侯爵或伯爵。

对外正式宣告,把这十小国,都正式纳入大唐的藩属国之列,大唐成为他们的保护宗主。

虽然一封册封诏令,未必真能让他们复国,但却能让半岛局势更加复杂。

秦琅还是很乐于做这事的,这也是为将来大唐干涉半岛留下埋伏。

反正,总有一天,大唐是终究还要调转目光到朝鲜半岛上的,而那一天也并不会太久远,现在起,安插几颗棋子,就很有必要。

“对了,关于倭国使团朝贡回赐之事,你们拟好没?”

第653章 安禄山

被赶出卫国公府的倭人带着惶恐不安回到四方馆,听说他们得罪了卫国公,连鸿胪寺四方馆里的小吏们,也马上对这些倭人换了个脸色。

冷炕冷茶还有冷脸。

这位卫公虽不说权倾朝野,但确实是深得圣眷,兼之去年挟灭吐谷浑之功还朝,更是令长安上下都深为佩服。

大唐尚武成风,长安城里的勋戚子弟,城外的五陵豪少们都喜欢以侠少自居,最是崇敬秦琅这样能打仗的人了。

若说以前,秦琅的红,还只是皇帝的近臣,是大帅秦琼的儿子,是皇帝女婿身份,但是现在,秦琅已经再不止是天子近臣,也不会再有人称秦琅为幸臣了。这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长安人已经将秦琅称之为大唐霍骠骑。

这么一位既有名望,又位高权重的宰相、检校司空,太子太师,几位倭人也敢得罪?别说几个倭使,就是倭王,都不配跟大唐的宰相并列,更别说是秦琅这样当红的宰相。

一时间,四方馆内,倭国使团在屋里愁云惨雾,个个哀声叹气。

很快,四方馆里又迎来了一批使团,却是那加十国。

苏我仓麻侣气愤的拍碎了一张桌案,结果门被推开,一名身着褐色圆领袍衫,脚踩乌皮靴,头戴软脚幞头的小吏进来,目光扫了几眼,然后阴阳怪气的道,“想不到倭国使者个头不高,力气倒是不小啊,我们这几案可是特别订制的上好物什,就这么打碎了,可是得照价赔偿的。”

苏我仓麻侣气的脸发白,最后却又不欲跟这小吏纠缠,只好取了一块碎银给吏员。

“约摸着有一两左右,不过成色可不太好,也就值千钱左右,可不够啊。”

“你这一张木桌,千钱还不够赔?”

“不够!”

小吏一翻白眼,“都说了这是鸿胪寺特别订制款,补一张可不容易,费事着呢。”

苏我仓麻侣只得又拿了块约一两重的碎银递过去,那小吏才满意的走了,临走前还提醒,若是损坏物品,一律照价赔偿。

“欺人太甚!”

物部连子阴沉着脸道,“这那加十国,原本都是我大和任那之地,已经被新罗、百济侵占,现在居然得大唐赐封爵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明显吗?那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难道大唐还要我们把吞下去的领地再吐出来,让他们复国不成?”

苏我仓麻侣摇头,“这不可能,也就是恶心我们。”

不管是当年的弁韩,还是后来的任那,又或是后来分离出来的加罗联盟等,其实在半岛南部中间这块土地,早就已经逃不脱被周边百济、新罗、倭国吞并瓜分的趋势。

甚至其实已经没有了什么任那、加罗等了,因为任那诸国已经被新罗陆续吞并,虽还有诸国王室在反抗,但事实已经灭国。而加罗名义上还存在,可事实上也已经沦为了百济的附庸,而倭国口口声声喊着任那是他们的,加罗也是他们的,但现在事实则是他们只在半岛上维持了五座据点,随时有可能要被新罗人给赶出半岛。

这就是事实。

可偏偏大唐不理会这些事实,这个时候把加罗等十国列为藩属,宣布他们是大唐的被保护国,这就让人恶心了。

恶心的不仅仅是倭国,也还有新罗和百济。

“唐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物部连子有些不解,这次大和主动来朝贺唐天子,提出结盟,这应当是好事啊。

正使犬上三田耜叹气,“我打听到的新消息,新罗已经跟高句丽翻脸了,如今在大唐的倡议下,新罗和百济重新结盟,共同对抗高句丽。”

听到这消息,苏我氏等都大为惊讶。

新罗原本跟高句丽结盟,也正是因为这个结盟,新罗得以全力向南征讨任那,对抗倭国,而高句丽与新罗结盟后,也得以安心向北,与中原的隋朝交战,双方各取所需。

因此,倭国来找大唐结盟,认为大唐没理由拒绝这个结盟,毕竟新罗是高句丽的盟友,那也就是大唐的敌人才对。

可现在,新罗人的狡诈让倭人大出意料。

······

四方馆里,原本加罗等伽耶十国是没资格住进来的,因为所谓十国,有一半多其实早就亡国了,所谓的国王,其实也只是流亡大唐而已。他们本来租住在平康坊或怀化坊中,谁料突然就得到大唐的册封,还被请到了四方馆内。

一个个兴奋万分,在馆里得意洋洋。

一名高鼻深目卷发的粟特胡走进了四方馆,敲响了倭国使团的院门。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安,名禄山。”

高大却又肥料的粟特胡一身丝绸,十个手指上都戴满了宝石戒指,满脸堆笑。

苏我仓麻侣打量了他几眼,“有事?”

“我是一名粟特商人,祖上是安息王子,但我出身武威,在长安多年,我曾在右骁卫大将军、凉国公手下当过兵,不过现在是四海商号的管事。”胖子笑眯眯的道,“我知道几位使者的需求,我能帮到你们。”

“你?”

苏我仓麻侣表示怀疑,他没听过眼前这人名字,也不知道凉国公是谁,更不晓得四海商号,可一个粟特胡商,敢说能帮到他,他不相信。

安胖子递上一张名贴,上面是烫金字。

四海商号,安禄山,别无其它。

“几位倭使初来长安,不知道四海商号也不奇怪,但是你只消知道,四海商号背后的东家是谁,便会相信了。”

“你东家是谁?”

“四海商号的东家很多,但你只消知道其中两个大当家就好,最大的东家便是武安州世封刺史,另一位是嘉德银行的主人。”

几位倭使面面相覷,却并没有领悟到胖子话中之意。

“怪不得你们办不成事,你们居然连武安州世封刺史便是卫国公也不知,嘉德银行是东宫产业这事你们也不知?”

苏我仓麻侣惊讶,“你是秦相公家管事?”

“更正一下,我不是秦相公家管事,是四海商号的管事,秦相公是四海商号的大东家。”

苏我仓麻侣却不纠缠这些,“你说能帮我,怎么帮?”

安胖子却笑道,“几位倭国使者不请我进去一坐?难道倭国有站在门口谈事的习惯?”

倭人赶紧将胖子迎进门,要倒茶,却热水也没,去喊吏员倒茶,也没有人应。安胖子招了下手,身边随从出去。

片刻之后,四方馆就有一名七品绿袍的丞官进来打招呼,对安胖子一粟特胡商居然十分客气,他来打过招呼后,马上就有吏员进来端茶送水,还附送了丰盛的果盘。

“几位使者来长安,对长安感受如何?”

“长安很大,很辉煌!”苏我仓麻侣道。

“是不是看到什么都想买点回去?”

苏我仓麻侣不想东拉西扯,可胖子却告诉他,如果双方能够合作,他便愿意出面帮倭使的忙。

“合作?”

“再次介绍一下,我们四海商号,专营海上贸易,我们有意跟倭国开展贸易,开辟对倭航线,并在倭建立商站。”

四海商号是一家新建的海上贸易商行,主要贸易对象是海东诸国,也就是跑东海航线,高句丽、百济、新罗、东瀛以及靺鞨、契丹等都是贸易对象,主要对象还是高句丽、倭国等海东四国。

这家商行由秦家牵头组建,拥有七十多个合伙人,秦家是最大的股东,东宫也在里面入伙,甚至国舅长孙无忌家、太尉秦琼家、兰州都督程咬金等许多勋戚之家入伙。

虽然合伙人多,但这家商行的架构采取的还是职业经理人经营制度,商业决策上还是按照股份决策,日常有管事团队运营。

秦家拥有超过半数的股份,因此拥有商行的最高且最终决策权,安胖子是商行的总管事,负责平时商行的运行。

有着如此雄厚的实力背景,因此四海商行目标很大,在扬州、广州、登州、幽州、交州、杭州等分设商站,订购商船,招募雇佣兵,甚至发行自己的金银币以及银票和汇兑业务。

四海商行甚至是大唐第一家发行股票的公司,募集资金,发放分红派息,有东宫的支持,四海商行甚至还可以在海外建立起殖民地。

凭借着七十多个强大的股东家族,以及后续公开招募得来的大量资金,四海商行在各大船厂订购商船,各地挖船长水手管事,采购货物,招募佣兵,一上来就已经是拥有三十多条大商船的巨无霸了。

安禄山做为一名粟特人,天生就有经商的特赋,而他曾经在凉国公安兴贵手下当兵,确切的说曾经是安兴贵的义子。玄武门之变时,结识秦琅,后来投到秦琅手下的镇抚司,最后又到了东宫,再到现在,成为四海商行的大管事,他身上有多重标签,也代表着许多势力。

其本人长袖善舞,交际能力强,经商有天赋,又有一股子凶悍狠劲,秦琅曾说他是笑面虎,最后也是秦琅钦点他来做大管事。

“只要我们达成合作,你们的事包在我安胖子身上!”安禄山笑呵呵的拍着胸膛道。

第654章 入倭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皇帝颁旨,今年春节放长假,各衙门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封印,一直到正月十八才开衙,近一个月的大长假。

而为了举国欢庆,与民同欢,皇帝还特降旨意,整个正月,长安金吾不禁。

一个月时间,长安全城不实行宵禁,到了晚上,长安诸城门、坊门也不关闭。

平康坊、怀化坊等几大已经改造过的商业坊,甚至是昼夜不停,门市、街摊十二时辰不停,朝廷还拔钱举办灯节灯市。

今年还特开恩科,进士科特增开一科,不受常科影响,天下各地诸道此前已经通过乡试考中举子的士子,经过科试这道初试后,选出五千名举人入京参加恩科会试,最后从中录取五百名新科进士。

另外其它的明经明法明算明律明医等诸专科,今年也开特科,依然选五千人入京考试。

一下子一万名读书人入京,这是最大的经济刺激,再加上各国朝贡使团,以及赶来的贸易商队,还有各地朝集官吏们,让长安城里在新年时,涌入了数万外地人口。

而今年的灯节,也吸引了无数外地人赶来参展或是经商或是观灯。

长安城几大商业坊区的客栈等早就住满了,长安城其它坊区的百姓也都赚了一波热钱,把自家空余的房间拿出来出租,连城郊的农居都住满了外来人。

马车行、骡马行等都跟抢钱一样,而长安城里那些凭驴人们,也都是忙的驴都累瘦了。

长安城内城外,南北禁军、宫廷之人,长安居民,百官,商贩、士子,数十万人汇聚京师,而且聚集的还都是消费能力强的士子、官员、府兵等。

每日,京东长乐坡的广运潭码头,运船如林,将无数物资商货转运入京,码头附近,无数的工坊遍布。

这里还有长安城郊最大的屠宰加工点,无数从陇右、塞北运来的牛羊骆驼猪驴,还有关中河南等贩运来的鸡鸭鹅等,在这里集中屠宰分割好,然后一船船送进长安城,再分送东西两市以及诸坊里店铺。

数十万人口聚集长安,又是新春佳节之时,又是连续几年丰年,朝廷对外也连灭了两大国,边境无战事,内地无大灾,朝廷新法实施以来,摊丁入亩,不再征役,租赋负担也大为减轻。

手里有余钱,自然也就能消费**。

更别提那些贵族豪门之家,得意的举人士子们,还有那些商贾巨富了,每日长安城消耗掉的各种牲畜肉蛋蔬菜米面,都是个极惊人的数字。

做为宰相。

秦琅很忙。

虽然官衙封印,可宰相们也还得轮流当值,政事堂九位宰相,分成了三班,一班三天轮着来。不用早朝了,可轮值时也还得坐衙当值,甚至不当值时,若遇皇帝相召,也得立马赶去。

今日秦琅当值,与魏征、戴胄一起轮班。

皇城门下省里,三人先坐一起商议了下手里的公务,过年期间倒也没什么大事,重大的事务比如朝政预算分配等,都是在过年前就已经定下了的。再比如说重要的人事调整、以及军队的调换屯驻等,也都是在年前由皇帝主持下定下了。

现在当值,也就主要是长安城过年期间的治安、秩序的维持,物资供给的调配转运保障这些,另外就是慰问在京番上不能回家过年的南北衙禁军的赏赐,看望孤寡残疾百姓的慰问品等的调拔。

朝廷国库充盈,常平仓等各大仓里物资充沛,因此去年年前,京师百官和各衙的胥吏们,都拿到了该得的俸禄和赏赐,另外各衙门几乎也都还发了小金库的福利。

秦琅做为顶级重臣,也一份没少。

国库俸禄,皇帝赏赐,太子赏赐,甚至太上皇也给发了一份赏赐,而职田租子,公廨田租分红,政事堂、兵部、东宫几个任职衙门,还又各发了一笔小金库福利。

那些胥吏们明面上俸禄很少,可这一过年,各种赏赐资金福利,以及下面的孝敬收入,却是能顶的上平常几年的俸禄数了。

不说其它,现在诸道、各州,都已经在长安城里统一建立了驻京奏事院,这些驻京办主要就是负责各地与京师的联络,同时也是代表地方跑跑关系。比如要兴工程,要拔款啊,要办事,要批文啊,遇灾情,要赈济等等,另外也是为本地来京官吏入京时招待等。

这些奏事院确实方便了地方,但与后世的驻京办一样,这几百个驻京办也不可避免的在每年的年节之时,要给京师各衙准备许多福利。

什么冰敬炭敬,什么车马茶水费等等,平时关系打好了,办事时才方便,朝廷上下都很清楚,皇帝也知道,只要不过份,这种灰色收入,就算是京官们的一点额外收入了。

“倭国使者很愿意我们四海商号过去贸易,并表示愿意在筑紫的大津浦港(福冈),飞鸟的难波津(大阪)为我们划地,给我们建立商馆。此外,他们也同意在飞鸟京,为我们提供土地,以便建立商馆。”

兵部衙门里,秦琅听着安禄山跟他汇报。

秦琅早上在皇城门下省政事堂里坐了半天,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便到兵部衙门来处理本部事务。

处理完手头事务,顺便听下安禄山的汇报。

“卫公,只要我们在大津浦港和难波津港建立商馆,那我们就可以从登州港出发,直抵倭国贸易。”

秦琅拿出一份倭国地图,大津浦所在的筑紫国,就是在后世九州岛福冈一带,而安禄山规划的航线,是一条从山东半岛登州港直达倭国的航线。

这是一条全新的航线,传统的航线是登州入高句丽渤海航线,从后世山东蓬莱出发,渡过渤海庙岛群岛,抵达辽东半岛,再沿半岛东岸航行抵鸭绿江口,然后又可分南北两路。

北路溯鸭绿江而上,转陆路可一直进入靺鞨诸部内地,这也是采买白山黑水人参貂皮鹿葺甚至是海东青、虎皮,以及靺鞨马的重要商路。

而南路则是从鸭绿江口到朝鲜半岛的唐恩浦,再沿半岛西岸南航穿耽罗海峡经对马岛、一岐岛去倭国。或航至釜山后再转向航过对马岛而达倭国九州岛。

这条航线逐岛航行,航线长、航期长,但安全平稳,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航线。

以前的航海,受各种技术限制,是无法突破沿岸航行,而直接深海航行的,会迷失方向。但是到此时,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都大为提高,再加上秦琅的方向指导,使的如今采用新式海船以及新技术后,可以从登州直接航向日本,时间上大为减少。

不过风险还是相对较高。

但对秦琅来说,眼下高句丽虽表面对唐臣服,可谁都知道,扛过了杨广三征高句丽的那些家伙,其实对中原向来是桀骜不驯的,所以对倭航线如果能够绕开高句丽,就很有必要。

隋朝征辽时,水师已经几次从登州直航过朝鲜半岛,杨广派使者裴世清回访倭国时,也走过直航倭国航线,这也正是安禄山现在所提的这条直航航线较早的出航人。

“从扬州、杭州能开辟航线到倭国吗?”秦琅问。

“可以,我们商行现在还已经掌握了两条航线,一条是南岛航线,从扬州港至长江口入海,或从明州(宁波)出发,横渡东海直达倭国以南的奄美大岛,再转向北航,经夜久岛、多弥岛再从萨摩北上到达博多、难波,这条航线是近些年才新开辟的,还不太稳固,去年就有一条商船飘到了南山(琉球冲绳)。”

“我们还有一条南线,从扬州或明州出发,横渡东海,直航倭国值嘉岛(九州平户),再前进经松浦、博多就可到达筑紫(北九州)。这条航线比北线和南岛线航程更短,但中途没有可停口岸,不过一路顺风的话,只需要六七天就能达到倭国的值嘉岛,然后还可向北航向高句丽、或百济、新罗。”

“南线只有我们现在特别订制的大海船,才能抵抗大风浪,加上我们的新技术,方能安全抵达。”

秦琅满意的点头,有三条直航航线,那么就不用受制于高句丽或是百济了。

“卫公,倭国只是个小小岛夷,用的着这么费力开辟三条专门的直航航线吗?”安禄山认为,单独的航线成本较高,毕竟航线主要是为了带货卖货嘛,若是沿途经过高句丽、百济、新罗,岂不是能卖更多。

秦琅笑笑,“你知道现在倭国是什么情况吗,你知道他们人口多少吗?”他告诉安禄山,现在的倭国其实也有几百万人口了,论人口其实已经在大唐周边算是较强的,更别说倭国虽是岛夷,但也因此没什么大的外在威胁,比较稳定。

岛内的大和国统一岛上诸国后,大王改称天皇,皇室和近畿豪强们组成朝廷,划设国县,委派地方豪强担任官吏,形成的是一个较强的奴隶制国家。

天皇依赖近畿、地方的氏族贵姓豪强们统治全岛,倭国统治者把被征服的部落居民,按照部的形式组织起来生产,天皇有直辖领导地屯仓和田庄,部民们在氏姓豪族和天皇的田庄屯仓中从事生产。

手工业也完全由朝廷和豪族控制,以不同的专业编成不同的部。

与大唐现在更为先进的中央集权封建制度相比,倭国确实还处在较原始的奴隶制时代,天皇、近畿贵族、地方豪强以及部民、奴隶这样较简单的关系,虽说奴隶制落后,但也意味着天皇和贵族豪强们的富有,因为极少数人占据了整个倭国所有的财富。

也正因此,百余年来,天皇与豪族不断的扩大屯仓、田庄以及占有部民,奴隶与奴隶主的矛盾不断激化,而皇室侵夺地方豪的土地、部民,中央大贵族与皇族之间也是纷争激烈,甚至中央大贵族也为权力也斗的激烈。

盘井之乱是一场大规模的地方叛乱,导致葛城臣、平群臣、大伴连、物部连等大贵族在斗争中逐一失势,到此前,只剩下了苏我氏和物部氏两大倭国古代高级贵族为控制朝廷而继续争斗。

物部氏掌握兵权,而苏我氏掌握财权,物部氏代表着守旧势力,苏我氏则积极吸收外来思路。在隋朝年间,双方在用明天皇死后,围绕着皇位继承问题,爆发激烈冲突,以此为契机,苏我马子与物部守屋展开激战,最后马子讨灭守屋,单独拥立天皇,此后因所拥崇峻天皇对他不满,便又谋杀崇峻,另立外甥女炊屋姬灵位,是为推古女天皇,从此独揽朝政。

在推古女皇在位的三十六年里,苏我氏的势力达到空前,真正的权倾朝野。不过圣德太子摄政多年,学习隋朝,推行改革,意图加强皇权,建立一个如隋朝一样的中央集权国家。

可圣德太子虽然也推行了冠位十二阶,推行了十七条宪法,并崇扬佛教,但是,倭国的根本问题还是奴隶制的限制,不打破以部民制为基本的奴隶制,倭国就不可能上升到封建集权时代。

“倭国金银山铜矿,倭国王室和朝中贵族以及地方豪强们,是真的有钱,我们去贸易,直接换他们的银和铜回来就是大赚。”

秦琅甚至告诉安禄山,他甚至计划把这些运回来的银铜,在登州扬州等港口直接加工铸造为银币铜钱,然后再运回去卖给倭人。

因为倭人生产技术落后,他们还在用金块银豆子这种落后的支付手段,铜钱更是钱荒,所以完全可以为倭人铸钱,然后再赚上一笔狠狠的铸币税。

“倭人真那么有钱?不像啊!”安禄山觉得苏我仓麻侣等完全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有钱人。

“挑些好东西,卖给倭人,苏我氏崇佛,倭国崇佛,所以把我们当初汰佛扫入仓库的许多佛寺制品,都可以转卖给倭人,当然,只要倭人看上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卖给他们,只要利润合适就行。”

“倭人倒是什么都想买,可倭人使团没钱啊。”

“没钱没关系,可以借款给他们啊,先货后款,收点利息就是。”秦琅笑呵呵的告诉安禄山又一个生财之道。

第655章 神机营

东宫。

上元佳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长安的百姓,头一次看到了什么叫做火树银花不夜天,那灿烂的银花,和响亮的鞭炮,头一次在长安城的东宫前绽放。

东宫南门城头上,太子承乾与一众东宫官属们在城上观看烟花,宫门前,是无数的长安百姓,还有外地进京者,一同见证这历史的一刻。

“老师,想不到这烟花如此绚烂!”

烟花的美丽,确实让人心醉。

秦琅微微而笑,这只是他秘密主导的火器监的副产品,烟花和爆竹都是研究火器之余的小玩意,是秦琅特意提供了研究方向,让工匠们弄出来给皇帝献礼的。也是秦琅火器监自给自足计划的重要一环,搞出烟花爆竹这种民用玩意,销售赚钱后反哺火器军用的研究和制造。

目前来说,效果不错。

起码这烟花一出,整个长安人都轰动了,万人空巷。

无数长安人都在往东宫门前赶,没办法凑近的,也都一齐仰望天空。

“爆竹声声除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

烟花为长安添了一丝神秘,尤其是在那些藩邦外使们的眼中,长安便越发显得绚烂多姿了。

于志宁杜正伦等一干官复原职的东宫官属于们,则望着秦琅搞出来的新玩意沉默着。

看到承乾那兴奋的样,于志宁终究还是没忍住,又上前进谏。

秦琅呵呵一笑,“于侍郎,今天上元佳节,大喜的日子,圣人诏令与民同乐,何必如此呢?”

于志宁望着秦琅,“玩物丧志,奇技淫巧的玩物,有什么可值得如此炫耀?”

“于公何必这么偏见,这怎么能是奇技淫巧之物呢,我可以告诉你,这可是国之利器,你知道这美丽的烟花,绚烂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是战争利器,是护国神兵。”

“荒唐,道士炼丹的炼金之术,又何来护国神兵之说?我只看到奢侈,排场······”

秦琅指着烟花道,“任何事物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就如刀剑一样,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看用的人怎么使用。这烟花你可以说是奢侈之物,是奇技淫巧,可实际上他还有凶猛的一面,它既能够飞上天绚烂绽放,也能够将一座十里之城瞬间灰飞烟灭!”

于志宁哪会信这种鬼话。

秦琅却只是笑笑,“于公,春秋之时百家争鸣,有的可不仅仅是儒家,也还有诸子百家,这治国也不仅仅只是儒家!”

检校少詹事的魏征扭过头来,“三郎刚才那番话,可是当真?”

“我是那种说大话的人吗?”

“魏某身为朝廷宰相,为何却不知道半点?此中是否有所隐瞒,为何不通报政事堂?”

“此为绝密。”

“既然是绝密,为何又要当众说出,岂非故意泄密?而且就算是绝密,又岂有瞒着宰相的绝密?”魏征咄咄逼人。

这老头,但凡给他发现点问题,就会深究到底。

秦琅却只是哈哈一笑,然后就不理他了。魏征还在那里追问,秦琅却开始把他当空气,跟承乾在一边说话了。

“本相要弹劾你!”

秦琅呵呵。

火器监确实是绝密,目前也就皇帝知晓,兵部尚书知情,尚书左右仆射了解,还有秦琅挂名统领负责。

整个火器监一直都是秘密设立在秦岭终南山中,秦琅还特意请奏天子秘密抽调兵马,设立了一个神机营,隶属在百骑司下,实际上一直是由秦琅统领,皇帝直属。

这支三千人的神机营,编了神威火炮营、神机火枪营、神勇火箭营,经过几年的秘密研制,目前已经改良出了威力不错的火药配方,并据此研制出了一系列火器。

有秦琅的方向指引,火器监秘密汇聚了大量的能工巧匠,尤其是还把许多因为朝廷汰佛抑道而被迫还俗的炼丹道士们也给征召了起来,这些人本来就天天瞎琢磨乱折腾,但也确实有一定的化学水平。

算是这个时代这方面的专家了,虽说他们折腾铅汞硫磺等玩意是为了炼制丹药。

有了秦琅的指引,虽然说一时也不可能就造出红夷大炮这样的玩意出来,但是造点火箭、震天雷、霹雳炮、火球、蒺藜炮、毒烟球、地雷等玩意却是不难的。

霹雳炮是以投石车抛射的一种爆炸物,有多种版本,简易的外面是纸壳,里面填些破钉烂铁和火药等,而厉害的则外面是铸铁壳,点燃引线抛射出去,抛的又高又远,还能爆炸,声大如霹雳,还有不错的杀伤力。

缺点则是导火索材料还不够过硬,爆炸时间更难控制,不是凌空爆炸,就是落地后很久才响,但做为火器武器,毕竟还是划时代的。

震天雷就相当于是轻化版的霹雳炮,其实就是手掷武器,点火,然后甩出去,重量也就两斤左右一个,受限于体积,威力要小的多,同样也有引爆时间难控制的缺点。

而火箭,则是在箭上绑上一个小火药筒,点燃引线后,以弓拉放,有助推效果,能让箭射的更远,但缺点是影响精度。

不过加强版的百虎齐奔火箭,则是火箭筒,最大的一次装满百支,不需要弓弩发射,直接用火药点燃发射,百箭齐发,还附带烟火效果,声势吓人,缺点则也是没有准头,但如果是在两军阵前,对付密集敌人,也还是很有用的。

当然也有简单版的,三五箭到一二十支的和都有。

还有一种虽然只有一支火箭,可却加强过的火龙出水,专门装备在船上,拥有多级火箭助推,以达到增加射程的效果,能带动特大号的火箭,射出超远的距离,用以打击敌船,缺点还是精度。

而毒烟火球,则是里面除了火药外,还加了其它能产生烟雾和毒气的药物等,通过投石车和手投出去后,能够燃放出大量的有毒烟雾。

当然,火器监还利用猛火油,也就是找到的天然石油为燃烧,用铜做储油柜,然后装上铜管与洞柜相通,管上横置唧筒,唧筒前部装有火楼,里面装火药,使用时,用烧红烙锥点燃火药,再用力抽拉唧筒,就能向前喷火。

这玩意本质上其实就是长安城里那些用来灭火的水唧筒,把找到的石脂水(石油)替换水,再加上一个火药装置,于是就成了一个喷火器。

这玩意用来守城烧敌人的攻城器械,或者是水战时烧敌人的船,又或者是置于军阵前,抵挡进攻的敌人,其实也都是不错的,缺点是携带不便,原料难得。

石油这玩意,早在南北朝时,就已经被发现并用于战争中的火攻,关中不少地方,都有这种天然石油,只是这种自然喷涌出来的还是较少。

除了这些火药武器外,当然也还有真正的火炮和火枪。以铜铸造,三十六斤一门,可轻便携带的神威炮,其实就是最简单的碗口炮的改进炮,有点类似于明朝的虎蹲炮。

炮身加了七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发炮时还要把炮身固定在地上。

每次可发射五钱重的小铜子或是小石子百枚,口上用三十两重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声若如雷,大小弹喷射而出,杀伤力和辐射范围很广。比较适用于野战,对付密集队形最有杀伤力。

这种炮可用铜也可用铁铸成,实际上类似于扩大版的火门枪,比起历史上初级版本的火炮碗口炮先进之处在于,碗口炮口大身短,散出无力,射的不远威力也不强。这种虎蹲炮则炮管细且长,能增加威力。

不过说到底,毕竟是比较原始的火炮,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种迫击炮,是以曲射为主,而且还是霰弹,还是前装和滑膛。

只不过由于前装,能够大仰角发射,两尺多长的炮身,炮管壁也不可能做的太厚,射程也就不算远,但比起更笨重的投石车来说,这种被秦琅因避讳虎而改名为神威炮的小家伙,却也还是早就让李世民看的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小巧轻便,能大角度曲射,甚至一扫一大片,适合各种条件下做战,携带也方便,甚至一个人就能扛着走,攻城拔寨,甚至是野战都不错。

火器监也一直在研究秦琅绘图的大将军炮,其实就是红夷大炮,这种炮长达一丈以上,重量都在两千斤以上,炮管长、管壁厚,口径大,这种真正的前装滑膛大炮,秦琅也不清楚详细数据,也只是能画个大概模样。

可真正要造出来,还得有大炮的威力却不简单。

一门真正的红夷大炮,必然得是各方面数据优化后才行,炮身的厚薄、炮管的长短等等每一处细节之处,都必须得是经验无数次实验和论证的才行。

事实上,这并不容易,反正军器监虽有秦琅指点,可也一样失败了无数次,最后都没成功,只能又缩小了造,造来造去造成了大号火铳,成了前装滑膛的火门枪。

材料上,秦琅提出要用铜,但大唐连铸钱的铜都不够,哪有这么多铜来铸一门就要费两三千斤的炮,他们想用铁,结果铁却易炸膛,还容易出现气孔,寿命也不长。

而动不动两三千斤的炮,铸造加工也确实不易,时到今日,火器监也没能造出一门稍像点样的大炮来,最后大炮制造不得不暂停,只能继续一面研究,一面先铸造已经有些成果的虎蹲炮。

以及缩小版的火炮火铳,火门枪以及加强版的三眼铳,和短铳。

这些火枪都是极其简单,且又粗糙,一个铸铜或熟铁制造的枪管,枪管的下端有一个火门,用来点燃火药,枪管一般较短,下面接一根长矛,以便于射手握持、瞄准和控制,发射时,把火药从枪膛装入,再塞入石弹或铅弹一类的弹丸,接着用火绳点燃火药,将弹丸射出。

这种简陋的火门枪,一般是夹在腋下射击的,缺点是没啥准头,射程也不远,而且还怕风怕雨,当然,如果也有一些优点,就是能制造很大的响声,虽然射程差精度差,可如果打中了,却能把铁甲都击穿,威力很大。

另外,射完之后,如果来不及再重新装填,也可以直接抄起火枪就近身肉博,完全可以充当一支铁骨朵使用,甚至铳口里还能再插上一把短剑,就又成了一支长矛用。

而三眼铳更短些,用三个铳管,能射三次,骑士们装备上还能充当备用的钝武器,当成狼牙棒用。

总的来说,虽然有许多不如人意的缺点,可这些玩意也有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打中了的话威力很强。

特别是火绳的成功研制,让使用起来更方便,不用拿木炭或者是烙铁去点火,火绳还不怕风。

为了能够让这些火枪成为真正强悍的大杀器,秦琅更希望能够研究出火绳枪,增加一个点火装置。

由枪管直接插在长矛上,改成把枪管架在枪拖上,由过去夹在腋下击发或架在地上,改成握在手中,更便于瞄准,减短长度,在枪上做一个金属弯钩,弯钩一端固定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燃烧的火绳,发射时,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火药,进而装枪膛里的弹丸发射出去。

这样,枪手把金属弯钩压进火门后,便可单手或双手持枪,眼睛可专注盯着目标。改进后的火绳枪设计,截短了长矛杆,却加长了枪管,长枪管能让射程提升到百步,杀伤力大大增加,甚至精度也能提升许多。

不过更长的枪管,使的铸造起来也增加了难度,虽然是没膛线的滑膛前装枪,但枪管也只能采用钻,而不能铸造,铸造容易炸膛等。

比起枪管更短的火门枪三眼铳等,其击发装置也增添了制造麻烦,击发装置虽小且简单,制作起来却不容易。

尤其是一件好的武器,尤其是单兵武器,他必须得是能快速批量制造,且成本低廉,否则就没有性价比,无法真正大规模应用于战场,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而火器监现在纯粹是采用的人工钻膛技术,火绳枪的枪膛,完全无法量产,除非能先制造出钻枪膛的车床出来以实现量产。

否则,也只能是造点手工工艺品而已。

第656章 鱼龙舞

现在神机营下面编了三个火器部队,一个装备神威炮(虎蹲炮)的神威火炮营,一个装备神机火枪(火门枪、三眼铳)的神机火枪营,还有一个装备着百鸟朝凤(百虎齐奔避讳虎)等各式火箭的神勇火箭营。

另外火炮营还装备了新型配重式投石车,并配备了毒烟火球弹、铁蒺藜炮、霹雳炮等火器,各营兵士兵也都还配有不少震天雷。

这是大唐第一支秘密设立的火器部队,只是枪炮还有些少,虽然有三千人马,但并不是人手一杆枪,也没各营都配炮。

多数士兵其实还是配的传统的刀枪长矛弓箭等武器,甚至还从没有露过面。

但秦琅相信,火器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还很简陋,但只要用的好,威力绝对是惊人的。

就如他曾经在陇右时,就打算拿棺材装上几百斤火药,给敌人城墙下挖个洞,然后装火药棺材放到底下,准备简单粗暴的拿来爆破城墙一样。

就算是再没技术含量的火药棺材,可数百斤的量,在特定的密闭坑道里,爆炸的威力也是相当强的。

这就如同弩在很多时候,比不过一个优秀的弓箭手一样,但弩依然有许多弓箭达不到的优点一样,关键是看如何使用。

这种东西,李世民一看都知道是国之利器,下令严格保密,毕竟国之重器,轻不示人。就连烟花、爆竹这玩意,也是秦琅再三建议说搞出来民用销售,用赚来的钱,反哺火器监,毕竟火器监的研发成本很大,若是能用烟花爆竹销售的利润,来支持火器军用研发,才更持久。

而另一方面,烟花爆竹如果民用市场打开来,也能促进硫磺、硝石等火药所用矿石的开采提炼等。

李世民也是好不容易才被说服,如今秦琅在上元节于东宫正式燃烧烟花,其实就是在为新设立的火器监下烟花爆竹作坊打广告。

这么好的效果出来了,自然就不怕没有人来买。

这种好东西,秦琅也没想着说一开始就要全民普及,肯定是只优先供应给贵族豪强商贾等的,价格肯定得贵,要不然产能跟不上,原材料供应不及,也没用。

价格高一点,走上层路线。

烟花燃送结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于志宁有些嫌恶的扇着风,一手捂鼻。

“这一会功夫,又烧掉了多少钱呢?”于志宁问秦琅。

“也就几十万钱吧!”秦琅答道。

“几十万钱?一会烧没了?”

“几十万钱,让整个长安的百万军民,和无数藩国酋长、使者们观赏到如此美景,难道不值吗?”秦琅反问。

“卫公可知道,几十万钱能够买多少粮食,今秋丰收,长安米价曾跌至斗米三四钱,几十万钱能买万石之粮,禁军一年月粮不过十二石,这是八千多禁军的一年月粮啊。过去租庸制,一丁一年纳租两石,这相当于五千课丁的田租数,这难道还少,想当年前朝杨广昏庸无道,为吸引西域胡商来中原,冬季萧瑟树木无叶,杨广令人以彩绢缠树,如今又有你这等奸佞之臣·······”

秦琅竖起手来,“于侍郎还是先闭嘴吧,你既然要跟我算账,那好,我也跟你算算账好了。今天我在这东宫燃烧烟花爆竹,这一会功夫,确实就烧掉了几十万钱,但是,这也只是广告费而已。实话告诉你,今天烧掉几十万钱,转眼我就能赚回几十万贯来。”

于志宁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秦琅。

秦琅呵呵一笑,然后伸手召来张超。

“准备好没?”

“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预售吧,想要这样烟花爆竹的,都可以订购了。”

张超大步而去,于志宁等都又疑惑了。

可是很快,东宫大门前广场上,开始举起了几盏大灯笼,下面挂着长幅,却正是烟花爆竹预售的广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当这边的烟花绽放结束,平康坊、怀化坊等诸多热闹的地方,也都同时开始挂牌预售。

预售,这又是一件新事物,东西都没看到呢,结果就开始预售了。

可当预售方打出的是东宫旗号,打出了秦相公的招牌时,没有人置疑他们了。

而刚刚才绽放了半天,并响彻整个长安城的烟花盛况,自然就是最好的广告。

许多人都争相过来,那边的管事伙计们又迅速树起了数个大灯笼,挂出了新的条幅,上面有各种烟花和爆竹的规格和价格。

比如说爆竹按响来卖,有十响、百响和千响的,甚至有万响的爆竹,顾名思议,万响自然就是一万个爆竹,能响一万次了。

以往大家逢年过竹也放爆竹,但放的是真正的爆竹,烧竹节听爆响,财大气粗的豪门,烧的竹子更大,甚至如齐王李祐,还烧过改装过的加硝竹子。

但再厉害的爆竹,也比不过刚才见到听到的爆竹啊,能够噼里啪啦的响个半天,声音还巨大,传出几里地去,这样的爆竹绝对了得。

打出来的价格倒是不便宜,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不过对于那些不差钱的贵族豪门甚至是巨商大贾们来说,钱从来不是问题,只要有能让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从不差钱。

没有烟花没有爆竹,只是预定,且按顺序发货,还得到长安城郊的货栈去自提,甚至还限购。

还得先交订金。

可各处预售点,依然火爆异常。

不就是钱嘛,给你。

限购的也太少了,能不能不限购,我可以加价。

银铤银币银元宝、铜钱、绢帛,金币金叶子金铤金锭马蹄金,甚至是银票庄票·······

火爆异常。

预售不到半个时辰,各处就被迫结束了,因为收的钱太多了,城郊各个仓库里准备好的库存已经预售光了。

张超赶到东宫门楼上汇报。

“预售半小时,就把所有库存全订光了,本来都结束预售了,可还有大量的人赶来要订购,都说没有库存了,可他们还是硬把钱扔下来,说可以等,没办法,就又接受了一批预订,目前已经订到了半年后发货了,各处实在不敢再收钱了,他们还不肯答应呢。”

秦琅呵呵一笑。

“你就直说库存卖了多少,另外预付订购的又收了多少钱吧。”

“库存卖了数万贯,明天开始安排发货,预订的更有十几万贯,我建议增募人手,扩大工坊,增采原料,提高产量·······”

秦琅转头对早就在竖耳偷听的于志宁等道,“于侍郎,你可听到了?”

“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一只会旋转会喷火的地老鼠烟花,就能卖上百钱,而一架用多种烟火、爆仗串连起来,安放于高架上燃烧的高架烟火,更是能卖上数万钱。至于这些漫天绽放,犹如火树银花的烟花,随便一组就能卖万钱以上,于侍郎还怀疑这销售数字吗?”

于志宁很震惊,“这烟花爆竹工坊是朝廷所有,还是卫公私有?”

“为何有此一问?于侍郎?”

“若是朝廷所有,那么本官就想弹劾有司,为何要制造这种劳民伤财,华而无用的东西来,这是误导奢侈之风。而若是卫公私有,那卫公今日在此所做所为,我更应当上表弹劾,弹劾卫公······”

“弹劾我什么?弹劾我假公济私?还是弹劾我贪财捞金?哈哈哈,于侍郎,你读书莫不是读傻了,钱向来只是工具,烟花也只是一种玩意,本身没什么好坏之说,这工坊是朝廷所有,我只是代为主持,所售卖之钱财,也不会拿来奢侈享受,而是会专款专用,划到军器监,用以研究改进制造军械铠甲,保国安民!”

秦琅指着于志宁,“每卖出去一只地老鼠,一架高架烟火,一串爆竹,都能变成一利箭,或一把钢刀,或是一片铠甲甲片,不值吗,不合适吗?”

于志宁却还是不依不饶,认为烟花这种东西,完全是华而无用,就算朝廷是造烟花来卖钱打造军械,也不恰当。

争论不休,承乾也劝不住。

一名宦官赶到。

“大家口谕给卫国公。”

他的到来打断了争论,秦琅向代表着皇帝的宦官参见行礼。

“三郎,这烟花挺好看的,确实不错,朕与皇后都看了,看的很高兴,听说你今夜还搞了烟花爆竹预售,效果也很不错,筹得了十几万贯钱,很好。朕赏你一匹御马,皇后赐你一副银鞍子,还有一支马鞭,是丽质送你的,五娘也陪朕和皇后一起赏的烟花,另外你送她的地老鼠,让丽质很高兴,就是吓了皇后一跳,晋王看了也想玩,你赶紧叫人再送些进宫来,钦此!”

“臣领旨。”

宦官宣完口谕,赶紧转身站到一边,对秦琅恭敬的道,“秦相,长乐公主和晋王等几位殿下还在等着地老鼠烟花呢,请秦相让人速速取来交给奴婢带回宫去。”

“好的,请稍等。”

于志宁在一边听着秦琅居然又得皇帝皇后赏赐,皇帝甚至还特意派宫人来索要烟花玩,不由气的胡子乱抖,越发觉得秦琅就是那种误君误国的奸佞幸臣,一个比较有本事的奸臣,这种人于国危害越大!

魏征也盯着秦琅。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于志宁这种人他太了解了,承乾修个屋子换件新衣服,他都能扯上杨广或者是秦二世的,动不动就会说昏君啊荒淫啊,搞的当太子或者皇帝的,都不配过好点了。

可他自己关陇贵族名门出身,八柱国家之后,生活却非常奢侈,锦衣玉食说的太简单了,这位有个嗜好,就是喜欢吃鸭舌,一盘鸭舌得杀百只鸭,但他只吃舌头不食鸭肉。连装鸭舌的盘子,都得是金盘,装饭的碗都是银碗。

对于这样的人,秦琅只是呵呵,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何却总是要强逼别人去做?

第657章 大开眼界

安禄山得了秦琅的指示,对倭国使团提供了最热情的服务招待,完美的尽了地主之谊。

长安平康坊的灯红酒绿,让苏我仓麻侣这样的倭国顶级贵族子弟,都迷失了方向。而怀远坊的万国商货和大洋马,也是让这些小矮人们有种难以言状的征服快感。

“不愧是煌煌帝都,确实大国气象。”

长安的美人,长安的美食,还有长安那精美而又辉煌的建筑群,那精美的万国商货,甚至是那绚烂无比的烟花,都无不让他们沉醉。

那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让倭使们样样都想要。

各种各样精美的丝织品,精致的白瓷青瓷,玉雕金饰铜像,还有醉人的酒,怡人的糖,诱人的茶,以及让倭使们爱不释手的纸、笔、书、墨。

因为安禄山答应向他们借贷,同意他们回程时派船跟他们一起回倭国,甚至还包把他们购买的货物用唐船运送过去,到了倭国后再以金银铜锭结束。

这让苏我仓麻侣等终于能够痛快的购物了。

买买买,一连多日,倭国使团豪横无比的在长安城大采购,风光无限。他们恨不得把整个长安的商货都搬回到倭国去,这里有太多倭国没有的好东西了。

那些丝绸,他们到了长安才知道,原来大唐的丝织品有这么多的种类,绫罗绸缎锦纱绢纺绒等十四大类,每大类还有素练漂染或花、织的细分。

此外,还有双绉、细纡等五十五个小类。

仅是听着这无数的名目,都让这些倭人们感到无比的高大上。买,每样都买。

“生丝,这些生丝能不能多卖点?”

各种各样的丝绸制品品类繁多,各有特色,可是价格也高,虽然安胖子承诺先买后结,可苏我仓麻侣看着一个个报价,还是有些肉疼,只要折算一下金银价,就忍不住吸气,随便一匹丝绸,得多少个奴隶才能换来。

一个庄园一年的收益,也买不到多少这样的丝绸。

相比之下,倒是那些生丝价格还不错。

其实倭国也早就养蚕,据说早在秦汉时,倭国的养蚕丝织业开始从中国流入,但直到卑弥呼女王派使者向曹魏朝贡时,他们的蚕丝业都极为落后,产量少且质量粗略,直到现在,也没多大改变。

倭国皇室和上层贵族们,都主要用来自中原的丝绸,这些丝绸多数是中原商人海路运往高句丽百济新罗诸国,然后再贩运过去的,几经转手,价格是这长安同样丝绸的数倍价格,有的甚至达十倍之多。

尤其是料子还没这么好,这么齐全。

就连生丝,在倭国,每斤都要卖到六两银,价格不可谓不高。

而在大唐,现在匹绢二百钱,一匹绢是十二两,这还已经是丝织品了,还没有纺织的生丝更便宜。而在倭国,生丝居然都能卖到每斤六两银,这意味着有几十倍的差价。

就算有商人中间的利润在,但利润也太大了。

苏我氏不愧是倭国执掌财政出身的贵族,马上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他想要从大唐贩卖更便宜的生丝,让安禄山用唐船替他运到倭国,然后他再倒卖。甚至还打算从长安买些会丝织的奴隶过去,到时自己建一个织造坊,织造精美的各式丝绸。

安禄山呵呵一笑。

“大唐有律法规定,禁止生丝直接出口贸易,只允许出口丝织品。”

苏我仓麻侣愣了一下,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规定,但安禄山还真没有骗他,其实这条律法还是秦琅在转运使时,建议设立市舶司时提出来的,目的就是加强生丝的附加值。生丝做为重要的丝绸原料,如果大量出口,是对大唐丝绸产业的重大损失,控制生丝出口,既能保证国内丝绸产业的原料充足,同时也能稳定丝绸出口贸易的价格。

这条建议推行之后,确实起到了很不错的作用。

现在大唐的丝绸贸易可是十分火爆,海上丝路,陆上丝路,甚至是草原丝路,西南丝路等一条条开辟出来,朝廷的织造局,贵族豪强大贾的织造坊,百姓妇人的家庭织机,都因此而获利不少。

更不要说,朝廷现在每年仅丝绸这一项的专税,就相当惊人。

这种情况下,走私生丝,那可是跟贩卖私盐、茶叶等都是一样的重罪,走私生丝超过两斤就要获罪。

生丝在大唐境内是自由流通贩卖的,可在边境在港口,却是缉查严格。

“大使看上什么丝绸,直接买就是了。”安禄山呵呵笑道。

苏我仓麻侣为自己刚刚失去了一个生财之道而叹气,听了建议只好继续扫货各种丝绸,安禄山让手下几个伙计专门负责记录。

“要不要买点棉?这可是如今大唐最热销的好东西,深受皇家和贵族勋戚们的喜爱,源自西域高昌国,十分珍稀,由白叠花织成细棉,穿在身上是十分的贴身舒适,夏天透气吸汗,冬天却又保暖防寒。另外还有棉袄棉被等,也是极其舒适。”

“棉?”

苏我仓麻侣惊讶,“一种新的丝绸吗?”

“嗯,此物不在丝绸十四大类,五十五小类里,但如今却是比任何一种丝绸都还要受追捧的好东西。”安禄山特意引着倭使到东市秦家的棉花庄去看货。

各式各样的棉花棉布制品,设计时尚好看,还有体验试用区。

倭国的冬天很冷,苏氏仓麻侣等几人试穿了棉袄,盖过了棉被之后,都为这种松软又温暖的织物震惊了。

虽然价格很高,比不少丝绸都贵上许多,可一听说如今大唐皇帝和贵族们都在用这个,一群倭使马上又来了一回大扫荡。

安禄山笑着让手下把他们选中的东西都记上。

四海商行会替倭人们下单并垫付货款,同时要负责替他们船运到倭国去,看似安禄山只是吃力帮忙,又没赚中间差价。可实际上,安禄山是用大唐货币结算的,而跟倭人约好的却是以金锭银锭铜锭来结算,不是倭国的钱币,而是直接的金银铜。

成色含量等不说,重要的还是四海商行可以根据这些倭使们买的货,来推算出倭人贵族豪强们对不同唐货的喜爱,然后根据这张喜爱清单,采购大量的货物随船运去倭国销售。

这个销售价,自然就不可能再是代购的这个价格了。

白糖、茶叶、瓷器,还有纸墨书籍,尤其是大量的佛经佛像以及香、烛等都深受这些倭使的喜爱。

除了这些,倭使们还逛了长安的许多药房,采买了各式各样的药物。

不用付钱的采购,确实让人忘记了节制。

倭人想要采买的东西还有很多,如铁锅、盔甲、刀枪弓箭,另外就是马。倭国缺马,很早以前,他们连马都没有,汉代时,倭国来中原朝贺,他们见识到了马这种高大威猛奔跑迅速还十分温驯的神物后,就迷醉了。

此后千方百计的从中原以及朝鲜半岛引入了不少马,慢慢的培育出了自己的马匹,但是倭国的马到此时,都不可避免的成了耗子马,跟倭人一样,岛内闭塞,引入的马难以改良,导致近亲繁育,于是慢慢的就越养越差,越养越矮。

倭人骑马,甚至会被外人嘲讽来骑耗子。

也只有王室和贵族们,才骑的起从外面采购的高大坐骑。

倭使们游逛长安,发现长安遍地高头大马,尤其是马种多元,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良马,苏我仓麻侣想买马,而且想各种马都买一些,特别还想买一些训练好的战马。

在安禄山带他们看过几场马球比赛后,苏我仓麻侣甚至有从长安买一批好马,回去自己也建个马球队,把马球比赛带到倭国去的念头。

而大唐的船,尤其是能不畏风浪的海船,他更想买。若是有大唐这种大海船,那么以后跨海征讨新罗,收复任那地区,也就不成问题了。

“想买马买船买军械?”

安禄山表示要请示一下上面。

而秦琅给他的答复很简单,马可以卖,船也可以卖,刀剑盔甲这些都行,但价格可就不便宜了。

他让兵部拟了一张报价单,上面列了一些可以出售的军械,几乎所有的武器盔甲都可以出售,只是这价格可就惊人了。

一把普通的士兵横刀,兵部向掌管全国武库的卫尉寺下订单,是一匹绢。实际也就二百钱而已,而卫尉寺自己并不生产军用横刀,他们也是向军器监下单的,军器监下有横刀局,长矛局等各种武器制作主管单位,下面还有许多生产作坊。

一把横刀,实际也就百来钱。

那种高级军官们使用的镔铁横刀,都才不过一千来钱一把,已经是高级货了,至于说皇家尚方御告造横刀,这种不论材料还是刀鞘都是特别打造,由顶级造刀大师铸造,甚至还镶金嵌银的,其实已经不是军用之物,而是艺术品了。

军器监横刀局一把百来钱出品的横刀,兵部给出的报价是每把五千文,简直就是抢钱。这样的出口价格,买尚方坊御造刀都够了,镔铁刀都嫌贵。

而铠甲就更贵了。

完全就是按照艺术品的价格在卖,而不是在卖军械,倭人就算买,也只能说是贵族们买去收藏的,偏偏唐朝卖的还都是些制式装备,也就是最普通的军备。

如陌刀、明光甲、黑漆马槊这样的玩意也卖,可一把陌刀,倭人估计得卖掉一座庄园才买的起,一套明光甲,也就是队级军官的那种版本,都起码要值倭人数座庄园,一把黑漆马槊,起步价在五十万钱起。

这样的价格,让倭人随意买,他们也买不了多少,买回去也只能是珍藏品了。

第658章 人傻钱多

看着那份报价单,几位倭使马上扳起了指头,开始折算成金银。

比划了好半天,结果还是让他们很惊讶,还以为自己的算术不够好,又掏出算筹棒来,在地板上摆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样。

“这么贵?”

苏我仓麻侣问。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国之利器啊,我大唐正是凭借这些神兵宝甲才得以击败一个又一个强劲的对手的,便宜没好物,好物不便宜啊。”安禄山微微一笑。

“可确实很贵啊。”

倭国以前没有钱币,在推古女皇以前,倭国一直都是奴隶制度,虽说天皇传了几十代了,传说从公元前六百多年就开始立国流传,那时中原也才是东周之时。

但倭国确实没有过钱币,王室和奴隶主们之间以贵重金属金银交易,或以物换物,甚至拿奴隶当成交易单位。

他们的金银使用也没有什么货币单位,纯粹就是称重使用。

到了推古天皇继位,圣德太子摄政,改革派苏我氏掌权,于是倭国全面改革,积极学习外来文化,甚至主动派使者去中原学习。

改革各项制度,推崇佛教的同时,也开始使用货币。倭国早前使用金银之外,贵族间也会有少量的中原五铢钱使用。此时开始仿铸隋五铢。

倭人这几十年也确实仿铸了不少隋五铢,同时也还推出官制的金饼和银饼,各重十两,一枚金饼等于四枚银饼,而一枚银饼值两千五百枚五铢钱。

大唐的开元通宝铜钱,比隋五铢要重的多,铜含量也高,一枚差不多是隋两枚。大唐一金比五银,一两银子只折钱一千六左右。

一把刀,五千枚开元通宝,折银三两多。

双方约定以银价做结算,实际上倭人买把刀,等于要花近八千五铢。

这么一换算后,倭人们越发觉得这个价格确实非常贵了。

倭国此时的物价,其实还算平稳,毕竟推古天皇在位三十六年,一直相对平稳,也算是难得的一段太平日子。

经圣德太子改革后,倭国现在一石米(150公斤左右),也才五百文,而大唐开国之初的那头十年,一石米基本上都是一到两千文左右,现在连续丰年,才出现斗米三四钱,经转运司开仓籴粮提价,长安的米价,也就在石米百文(唐一石约53公斤)。

米价这块,其实都差不多,往年唐朝的米价还贵点,大丰之年则便宜点,若是正常年间,米价应当是石米匹绢的二百钱左右。

其它方面,倭国杂鱼两三条一文钱,豆腐一块一文钱,桔子十个一文钱。

镰刀一把二十文,高级倭刀一千五百文,一般的也就八百文。

而现在大唐的横刀,却起码要价八千了。

一个倭人一天的工钱也不过二十钱左右啊。

还想着买上一船的大唐刀剑铠甲回去,梦又破灭了。

“诸位大使打算买多少?这可是我找卫公特批下来的,一般人想买还没机会呢。”

几位倭使凑一起商量了下,大唐的横刀他们确实是见识过的,确实锋利,细长的刀身,尤其是那个切刃,对于缺少铠甲护身的倭国来说,这种唐横刀简直是神兵利器啊,又能砍又能刺,尤其是这个穿刺能力,他们特别喜欢。

唐横刀连一般的铠甲都能洞穿,对于无甲防护的敌人,杀伤力是相当惊人的。

咬了咬牙。

“一万把!”

安禄山都惊讶了,想不到这些倭人这么豪气,居然一开口就是一万把。

“一把五千文,一万把就是五万贯了,折银三万一千二百五十两!其它的还要吗?”

一听要银三万多两,结果几个倭人又犹豫了,毕竟还想买其它的好东西,“改一下,唐横刀三千把。”

安禄山手里拿着个算盘,一通划拉啪啪做响,“你们干脆买三千二百把横刀,刚好折银一万两。我再送你们三十二把镔铁横刀,满百送一。”

得了个便宜的倭人们都很高兴,一把镔铁横刀报价得几万钱呢,又赚了。

·······

安禄山带着满满一张军购单子回来见秦琅。

“这些倭人还真挺有钱的啊,横刀居然就买了九千六百把。”

本来开始他们要买一万把,后来觉得贵了,改成买三千把,结果安禄山说满百送一后,这些人又想贪点便宜要镔铁刀赠品,于是最后搞来搞去,又变成了三万两银子买九千六百把唐横刀,加九十六把镔铁刀,安禄山还额外又送了四把,凑了一百把赠品。

“明光甲三百领,光要铠二百领,细鳞甲二百领,乌錘甲百领,锁子甲百领,山文甲百领,好家伙,光是铁甲就要了一千领,你没跟他们说价格吗?”秦琅问。

“自然是说了的,可这些家伙看了样品后,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想要,最后订单改来改去,还是下了一千套。”

“明光甲三百套你开价多少?”秦琅问。

“三百套明光甲要价一万五千两银子,最后送了他们几套将军级明光铠甲。”

“这价他们也应了?”

“嗯,想讨价还价,没理他们,说一口价,最后还是咬牙应下了。”

一套卖了五百两银子,秦琅都觉得这些倭人真是人傻钱多了,明光甲是大唐此时装备的诸多种铁甲里最主要的一款,虽说制造工艺复杂,但也分等级的。如出口给倭人的这种,只是比较初级的,队官以下士兵们使用的,虽说大唐也不是每个府兵都配的起这种明光甲,可确实也是大量装备。

没啥特别的造型,材料方面也很大众,以皮实耐用防御强,再加上那个标志性的大圆护而得名。

这样级别的明光,一套甲仅工匠们的工钱,需要花费三万钱以上,另外燃料、铁料、牛皮等成本另算,加一起,五十贯一套。

折银三十一两多点,安禄山卖了五百两一套,翻了十六倍,而实际上五十贯一套还是早几年的制造成本,近几年军器监改进了生产工艺,铁料、牛皮等原料也都因供应充足而价格大为降低,使的现在一套普通级的明光甲实际造价也就三万八千钱到四万左右,折银二十四两不到。

安禄山翻了二十倍有余。

跟他卖唐刀倒也差不多,二百钱的唐刀卖了五千钱,三万多钱的铁甲卖了八十万钱。

“卫公,这些倭人真是财大气粗,看不出来啊。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到时没钱付账,又或者,他们买这么多甲械,到时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秦琅呵呵一笑。

“这个你倒是多虑了,他们下这么多订单,我们也不是说要一次就给他们的,先送一小部份过去,收了全款后再把剩下的大部份运过去,就说订制的需要打造。”秦琅继续翻看着订单,“至于说这些军械铠甲流入倭国,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更不用担心了,首先不说我们跟倭人隔着茫茫大东海,就说哪天倭人真不自量力想来找事,你以为这千把套铠甲,万把横刀,能改变什么?”

这点武器,也顶多改变一场村战结果。

对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来说,这点武器,真不够一场战斗消耗的,倭人花二三十倍的高价买这些军械回去,大唐能用这赚来的钱打造更多的军械装备唐军。

秦琅也不担心他们仿造,武器铠甲一般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最高的生产工艺水平了,哪有这么好仿的,而且仿的出来,跟能批量生产供应又是两回事情了。

以倭人现在这水平和国力,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事实上,秦琅很希望倭人来买大唐的武器。一来有利可图,二来大唐这种降维式武器倾销,能够毁灭性的打击倭人自己的武器生产制造,毕竟倭国造的远不如买的,他们当然更愿意买,而钱如果都拿来买了,那还怎么研究改进自己的武器。

大唐的武器虽先进,可大唐却能随时断供,武器再好,可不能大规模的供应补充,也只是好看不中用而已。

不过想想倭国偏居岛上,也经常自己窝里斗,还动不动要跨海去跟新罗干架,秦琅觉得这个倭国的军火市场前景不小。

不说二三十倍的利润,就说有个两三倍的利润,都完全有利可图了,军械制造本来是朝廷财政输血支出,现在却能赢利赚钱,多好。

“皮甲绢甲马甲居然也还买了这么多?价格不错,卖,要多少卖多少。”

秦琅相信,他把这个订单交给卫尉寺和军器监时,他们会笑的合不拢嘴,嘴巴能咧到后脑勺去。

他现在真的感觉倭国真是人傻钱多了。

“他们不是还要买马吗?卖,管他是突厥马还是契丹马,又或是铁勒马、党项马或是青海马,要什么马我们就卖他们什么马。”

“那个苏我仓麻侣想要买汗血宝马,卖吗?”

“当然卖,有什么不能卖的,当初我大唐初立,西域康国国王就主动送来了五百匹大宛名马,其中可就有汗血宝马。这些年张万岁父子执掌马监,用这五百匹马,已经培训出了数千匹带汗血宝马血统的大宛宝马,倭人想要,卖他们就是,但是这个价格,一定得衬的上这汗血宝马的身份才行。”

安禄山满脸堆笑道,“小的明白。”

第659章 帝师

太极宫中。

李世民看着政事堂送上来的单子,越看越皱眉,“是不是搞错了,这些军械怎么能卖到这个价格?”

一把弓加十支箭,售价五万钱,一把横刀售价五千钱,一把弩售价五万钱,一套明光甲售价八十万钱,一百支箭也相当于一把弓要数万钱。

至于马,售价还好点,没那么夸张,但也达到十万钱。

“这是来自卫公的单子。”

“召秦琅来问下怎么回事。”

李世民觉得倭人也不可能这么愚蠢,这么离谱的价格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倭人这一通大采购报上来的货款,仅军备这块,就多达十几万两银子。

秦琅赶到宫里时,李世民还在那里惊叹呢。

“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把对倭人的报价单给朕送上来了,成交的单子呢?就算报价,也不能这般狮子大开口啊。”

“陛下,你手上的单子没错,这确实就是成交单子。”

李世民嘴巴张的大大的,做为马上打天下的皇帝,他很清楚这些军械的生产制造成本。

“一件明光甲,需要一百皮匠、铁匠一百二十个工,三百领明光甲的工匠费用,再加上燃料、皮料、铁料等材料费用加一起,以军器监最近的报告为例,都不会超过四万钱,你怎么却卖到八十万钱了?”

“陛下,请听臣解释,陛下其实有一个误解。我大唐明光甲确实造价不高,但这也是有原因的,得益的是我大唐强大的军工作坊体系,拥有大量技术高超的匠人,以及数量庞大的帮工、伙计,还有我们作坊新改进的标准件打造,流水线装配,更不用说我们的铁矿开采发达,铁料、皮料成本低,使的我们的铠甲造价也就看似不高。”

“可实际上,除了大唐,臣敢说,这个天下已经再没有哪一个国家,有这样的组织能力和生产能力了,比如说此时在泰西的波斯、罗马、法兰克诸国,已经是最强大的国家,但是他们的装备造价却高的多。”

“据臣所知,在罗马,一个金属加强的皮革头盔,就价值三头公牛,要六个罗马金币。一副铠甲,需要六头公牛,一把上好的剑和剑鞘加起来需要三头半公牛。”

“长矛和盾牌加起来也需要一头公牛,一匹战马则需要花费六头公牛。”

“他们装备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兵,大约等于买下二十三头公牛的钱,一名再简陋的农夫长矛手,也需要数头公牛的钱来装备。”

“而在倭国,他们的军器打造水平更低,使的成本更高。一套倭国生产的粗糙的全副装备,所需要的费用,是罗马的两倍甚至三倍以上,豪强们的一座普通庄园的价值,也就能值四五套铠甲。”

“一件铠甲需要十五头甚至是二十头牛的价格,全副铠甲能到达五十头牛的价格。”

“而我大唐所生产的明光甲,就算是最普通的,也远超倭人制造,还要飘洋过海给他们送货上门,又可以先货后款,卖八万钱,臣觉得确实已经很公道了。我们造价低,那是我们自己的能力,我们有权享受大唐强盛带来的好处。”

李世民听完,心里估算了一下,一头大公牛,大唐估计能卖到四到五千钱,就按五千钱来算,罗马一个骑兵的全套装备要二十三头公牛的钱,那就是一百一十五贯。一件铠甲卖三万钱,也不便宜了。

而倭国技术更落后,他们武器装备的造价是拂菻人的两三倍,那一套铠甲卖八万钱,其实比他们的造价也高不了多少,而大唐的明光甲当然比他们造的更好。

这么想来,倭人肯花这么高的价格买这些铠甲武器,倒也说的过去了。

并不是秦琅送错了单子,或是强买强卖。

“只是,倭人买这么多,他们真付的起钱?”

十几万两白银啊,李世民都得动容,毕竟大唐金银产量都不高,在武德朝时,大唐一年的银产量也才两万多两而已。

“倭国多银山铜矿,另则财富都集中在王室贵族和地方豪强们手里,他们有钱。”

李世民突然对那没礼貌的倭国感兴趣起来。

“跟朕好好说说这倭国,还有你怎么对倭国了解的这么清楚?”

“臣以前奉旨做过镇抚使。”秦琅如此答道。

于是乎,秦琅便化做了李世民的讲师,给他讲起了倭国的简单历史,什么天皇万世一系,什么天照大神的神话故事,又比如大和国是如此崛起并统一诸岛。

再比如倭国对朝鲜半岛的野心,对任那地区的逐步失去,再又推古女皇时圣德太子引领的改革,苏我氏等贵族们的倾轧,奴隶制度下倭人的反抗等等。

李世民听的大为好奇。

“想不到倭国居然还有女王,竟然能在位三十六年,得以善终?”李世民觉得这种事情在中原不可能发生。

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当皇帝呢。

“陛下,推古女王原名额田部,她不仅做了三十六年倭国天皇,而且也还是第二十九代钦明天皇的公主,也正是因为有父系天皇血统才成了倭国第一位女天皇。”

“不过在成为天皇之前,额田部皇女先是做了第三十代敏达天皇的皇后。”

“等等!”李世民听的一头雾水。“这钦明天皇跟这什么敏达天皇是什么关系?”

“父子。”

李世民惊讶,“那敏达天皇娶了自己的妹妹为皇后?亲妹妹?”

“是的,倭国向来有血亲结婚的传统,为的是保证皇室血统纯正,敏达天皇与额田部皇女是同父异母兄妹,不过敏达天皇第一任皇后娶的是广姬,额田部皇女是他第二任皇后。”

“居然亲兄妹通婚,这倭国太乱了!”李世民感叹着。

敏达天皇去世后,钦明天皇第四子,敏达天皇的四弟大兄皇子继位称用明皇子,他也是额田部皇女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只不过额田部的亲兄弟只当了两年天皇,便得了天花死掉了。

额田部的另一个弟弟穴穗部皇子,想要登上天皇之位,他知道此时朝中掌握大权的是物部家和苏我家两大势力,其中额田部的母亲苏我皇后就是来自苏我氏,当时苏我氏担任朝中大臣,大臣是仅次于物部家担任的大连职务,物部握兵权,苏我掌财政。

他趁在灵堂之际,想要奸姐额田部,以期能够让她顺从自己,以取得苏我氏支持坐上皇位,结果额田部宁死不从,惊动灵堂官员。

额田部也因此坚决反对穴穗部皇子继位,苏我家支持外甥女,穴穗部皇子转而寻找物部家支持,结果物部与苏我氏爆发大规模内战。

最后物部氏兵败被灭,苏我氏趁机独掌朝政,扶立了亲外甥泊赖部皇子继位为崇峻天皇,额田部皇女也就成为了皇太后,这位天皇也是额田部和用明天皇的亲兄弟。只是这位天皇因为苏我马子的夺权而不满,流露出怨恨之意。

苏我马子便干脆找机会杀了崇峻天皇,亲外甥的崇峻天皇死后,钦明天皇的子嗣已经死完了,而敏达天皇、用明天皇的儿子们又都太年幼。

拥立其它支系为天皇,苏我氏又担心不同心,最后选来选去,只好拥立了已经成皇太后的亲外甥女额田部为天皇。

父亲、三个兄弟四任天皇之后,经历了一次大规模争位内乱,一次宫廷政变后,最终三十八岁的额田部,在隋开皇十二年继位为第三十三任倭国天皇,也是第一位女天皇。

“倭国当时难道就真的找不到人继承了?”李世民惊叹着道。

“倒也不是,其实当时皇太后希望拥立自己的儿子竹田皇子继位,但是当时苏我氏虽然除掉了物部氏,可朝中还是有不少反苏势力,他们提出要拥立敏达天皇的第一任皇后广姬所生的押坂彦大皇子。”

“因为大皇子是竹田皇子之兄,苏我马子和皇太后便没有马上强拥竹田皇子继位,而是打算以皇太后先即位为过渡性天皇,可是等皇太后继位后不久,竹田皇子便因病去世,于是推古天皇后来挑了侄子厩户皇子为摄政太子,进行摄政。圣德太子的父亲是推古女皇的同母兄用明天皇,母亲是推古天皇的异母妹。”

苏我氏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所以最终还是让推古女皇一直担任着天皇之位,直到最后七十多岁病逝,在位三十六年。

“想不到小小的倭国,宫廷历史也如此复杂。”李世民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大唐开国之初的宫廷争斗,那个时候不也是刀光剑影。

不过相比起来,却又还要简单一些,起码没有强大的外戚权臣势力干预。

“这苏我氏倒有点如北周之杨坚,这次倭国副使苏我仓麻侣也是这苏我家的吗?”

“回陛下,苏我仓麻侣是苏我马子的侄子,也是苏我氏当代族长,任如今倭国朝廷的大臣一职,权倾朝野。”

李世民点了点头,嘴里喃喃念叨着,“外戚干政,权臣乱国,皇子争位······不得不防也!”

第660章 祥瑞现世封泰山

太极宫,金銮殿上。

十枚高及三尺,径约二尺的石头摆在金殿当中。

看似不起眼的石头却形如鼓状,花岗岩的石面上面更是各刻有大篆四言诗一首。

“诗共十首,计七百一十八字!”

学士苏勖围着石鼓上的篆字惊叹道,“如金钿委地,芝草团云,不烦整裁,自有奇采。”

同样为书法大家的虞世南也围着看了半天。

“陛下,这些石鼓篆刻,文辞严谨,意义深奥,难以读懂。字体既不像隶书,也不像甲骨文,虽年深日久,可却还完整如新。笔力刚健果断,就像快剑斩断蛟龙一样。笔势舒展生动,就像凤凰翩翩起舞,或似众仙下凡。笔画瘦硬劲健,纵横交错,有如枝条交叉重叠的珊瑚、玉树,真是美不胜收!”

虽然苏勖和虞世南都是当世书法大家,对于文字最为精通,可面对传说中通行于周秦之时的这些石鼓文,他们却都一时认不出来。

“认不出?”李世民也很惊讶。

这些石鼓是在贞观五年上元节当天,岐州陈仓的三峙原突然地龙翻身,山体开裂,露出了这十块带有古怪文字的石鼓形花岗石头。岐州刺史郑元璹认出这是周秦时使用的大篆,他觉得岐州本就是古秦之地,如今古秦之地山中突然出现这些埋藏千年的古秦之物,那么对应当今皇帝曾经做过秦王,这就妥妥的就是祥瑞啊。

上天赐给皇帝的祥瑞,岐州刺史郑元璹立即就亲自护送着这批石鼓赶到长安,献上祥瑞庆贺。

“陛下,臣可以肯定这石鼓上的字肯定是大篆,但这些大篆与说文解字上所收录的籀字相似,但臣观石鼓上字,却并未有收录于说文解字之上。”

一群饱学之士在那里跟皇帝解释籀(zhou)字,据说春秋战国之交,有一部字书叫史籀篇,传说是周宣王太史籀所著,四字一句,编成韵语,为儿童启蒙之书。

这种传说周宣王为显国威,于是让太史籀把原本钟鼎文的文字,繁化而成为了籀文,这也是小篆的前身。

这些籀文的特点,就是字形繁复,呈正方形,笔划优美,可却不象形象事,脱离了古代文字象形功能。

秦灭六国后,统一文字,这种籀文也就没有再使用,只有一些古籍上有一二百个古籀文传世。

“准确点说,这种就是籀文,是大篆的一种,也是大篆中的异体字。”同样是书法大字的褚亮说道。

大篆是相对秦国开始的小篆而言,因此钟鼎文就是大篆,而籀字是从钟鼎文中异化出来的一种字体。

大篆是汉字发展的一个重要进程,使的汉字脱离了图画原形,线条化和规范化,尤其是奠定了方块字的基本结构。

但大篆与小篆虽都叫篆,可相差巨大,尤其是其中做为大篆异体字的籀文,更是不象形不象事,纯粹就是一种人工制造的新符号。仅传世一二百字,唐人早就不识得这些文字了。

但从他那很规范的四字一句的格式,从那些笔划,这些书法大家们也都推断这应当就是刻的诗句。

有人猜测这应当就是周宣王时期的作品,也有人认为这可能是秦统一六国前的作品。

十个石鼓,七百多个认不出的籀字,却让大唐君臣们一起围着看个不停,当然不是大唐君臣们都有考古精神,实际上因为这些石鼓的出世,如今引发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岐州刺史郑元璹送籀字石鼓入京,一路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到处嚷嚷着祥瑞现世,歌颂皇帝如此了得,顺便也没忘记宣传一拔自己,意思是这些籀字石鼓出现在他治下的岐州,肯定也表示上天对他这个牧民之官很满意,是德政的一种体现嘛。

荥阳郑氏公关能力强大,到处宣扬。

祥瑞这种事情,历朝统治者都喜欢,连得了白化病的野兽,什么白虎白熊白蛇白龟都能当祥瑞,庄稼长的好点,也能称为嘉禾祥瑞,这种山中现千年前神秘石鼓文书的事情,当然得大肆宣扬。

毕竟,祥瑞嘛,代表的是老天的满意啊。这就跟大灾,代表着上天示警,是老天爷不满一样。祥瑞,代表的是老天爷的满意和赞美。

在郑家的带头下,无数官员上奏,纷纷拍李世民马屁,把李世民舒服的都要呻吟了,据说做梦都笑醒好几回。

没办法,自玄武门兵变夺位以来,李世民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的,偏偏前几年还十分不顺,如今好不容易灭突厥降吐谷浑,万国来朝,不得好好得瑟得瑟一下嘛。

而在这些歌功颂德之声中,有一位沉寂了许久的大佬也站出来发声了,这位就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开国之初,与李靖搭班子,统兵南征,平定了大唐东南半壁江山的这位郡王,可谓是当年宗室里名头最响亮的王爷。

只是当大唐一统后,这位王爷也就失了兵权,玄武门之变前,就被李渊以他人检举为由把李孝恭从扬州大都督的位置上直接擒拿进京下狱审问,虽说最后查明清白,可也因此失去封疆大吏的身份,只能缩在京师。

李世民上台后,更是对这位皇家里打仗能力仅次于他,又十分年轻的堂兄弟十分忌惮,一直按着他,继位之初,还借秦琅之手,把李孝恭的兄弟给收拾了,来了个杀鸡儆猴,也就是从那时想,李孝恭懂了,怂了。

礼部尚书也不当了,退隐回家,年纪轻轻,就整天修豪宅、买美人,听歌看舞的夜夜欢歌,饮酒作乐。

这几年时间,李孝恭家的豪宅越修越豪华,家里的美人越买越多,已经足有一百多个姬妾了,人也老老实实的不再过问朝政,一心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李世民对这位识趣的堂兄弟,自然也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先前给李渊选配享太庙功臣时,就给了李孝恭一个名额,成为六人之一。

时不时的,也会给点赏赐。

今年李孝恭四十岁了,这位宗室名王一反常态,居然上了一道奏表,不是密奏,而是公开的奏疏。

这道奏表的内容也很惊人,李孝恭居然提议请李世民封禅泰山。

这个奏章一上,无数先前还在拍马屁喊祥瑞的官员们,立马不由的痛拍大腿,拍了半天马屁结果都没拍到位置,白搜空心思,想了许多华丽词藻。

看看人家河间郡王,不愧是宗室名王,不出手则已,一鸣则惊人啊。

封禅泰山啊,太他娘的会拍马屁了。

封禅泰山,这是华夏帝王在泰山举行的祭祀天神地祇的仪式,汉代班固曾说,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五经通义说,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父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著已之功绩以自效也。

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阯以报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地高厚加高,厚者加厚也。

而华夏以来,在泰山封禅的天子有秦始皇、汉武帝和汉光武帝,历朝以来,到泰山祭祀的皇帝很多,但能举行封禅仪式的却没几个,因为没有一定的功绩,是没脸去的。

封禅便是有大功后,前往泰山直接对话上天,若没有一定功绩又如何有脸直面神。

起码,得功绩能够与秦皇汉武他们并论才行,可又有几个皇帝有这种本事。秦皇是始皇帝,汉武也是有名的开疆拓土的大帝,汉光武也有恢复汉室,再致太平的功绩。

天下公认要想封禅泰山,必须得有两个基本条件达成,一就是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就是开国建朝,二是改制应天,天下太平,这是由乱治世,开创太平盛世。有这两点,才有资格去想,否则想都别想。

李孝恭也不知道是在家酒喝多了没味道,还是美人歌舞看腻了,这个时候提出了让皇帝封禅泰山之议,虽然有点突然,但却让朝中上下都是懵了一懵。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于一位皇帝来说,什么是最让他们兴奋的?自然是封禅泰山啊。

这可是帝王盛事,最能夸耀功绩,并青史留名的事啊。

李世民这样比较有自制力的皇帝,都是难以拒绝这样的诱惑的。

李孝恭请封禅奏章一上,虽然皇帝没有马上同意,可却转头就以李孝恭开国有功为由,给李孝恭增实封到一千二百户,并立即让他出任礼部尚书一职。他的长子李崇义,也马上除授同州刺史之职,这可是近畿要州。

皇帝这态度,可谓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满朝上下谁还不知道皇帝心动了。

只不过在这股涌动的浪朝下,政事堂却惊人的平静。

连向来最能意会皇帝心意的首相房玄龄都没吭一句声,这未免就让李世民有点坐立不宁,于是乎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祥瑞石鼓上金殿。

第661章 秦怀良为何发笑?

秦琅身着紫袍玉带,做为政事堂宰相参与了这次宫廷扩大会议,听着那些学士们的评论,有些无聊的坐在那里。

他知道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清楚政事堂早达成了一个默契,就是要阻止皇帝头脑发热去封禅。

天子封禅,宰相们自然也是于我荣焉,可大家也清楚,现在的情况,还不够这个资格,若是现在让皇帝封禅,不说财政上要耗费大量钱财,而且这样的封禅也只会让后人耻笑。都是比较厉害的宰相,他们不会如李世民那样身处局中头脑发热。

“陛下,臣以为这应当是周文王之鼓,宣王刻诗。”原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现弘文馆学士褚亮得出结论。

他认为这上面的诗应当是写周文王在岐州狩猎的事情。

学士苏勖则认为这应当是写西周宣王的,“世咸言笔迹存者,李斯最古,不知史籀之迹,近在面前。”虽然这些籀字一时难以辨认,但还是能勉强推测出一些意思,应当是写狩猎之事。

“卫公,你笑什么?”

大殿之上,郑元璹突然朗声道,引来众人目光。

原来,秦琅坐在那里,居然在笑,关键是这笑容,明显好像是嘲讽讥笑的样子,本来秦琅一人在那里笑,结果郑元璹这一嗓子,所有人都望过来,秦琅的样子顿时人人都看到了。

“怀良为何发笑?”

李世民有些恼,本来今天这事,就是一出表演,是皇帝想借这机会,让政事堂宰相们表态,甚至是支持封禅的,结果学士们在那里讨论的很热闹,宰相们不发一言,偏偏现在秦琅还笑,这笑容还是嘲笑的样子,李世民不免觉得秦琅这是在笑他。

“陛下,臣·····”秦琅一抬头,看到李世民那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顿觉不好,若是让李世民给误会了,估计会很麻烦,毕竟以政事堂的态度,李世民这次想封禅几乎不可能,万一到时事情没成,他都怪到自己头上来就麻烦了。

“臣只是刚好对这石鼓文有所得,于是欣喜而笑。”

“你有所得而笑?”李世民依然表示怀疑,虞世南、褚亮、苏勖还有孔颖达、陆德明这些有名的大学士都没弄明白,你弄明白了?

秦琅赶紧正色道,“圣人应当记得臣之前研究过甲骨文字,对上古文字很是下过一番功夫,虽然大篆是先秦时周朝文字,又是大篆中的异体字,可毕竟也是脱胎于金文,而金文也是由甲骨文演变而来,加之臣先前也研究过传世的那二百多个籀文,因此刚才仔细研究思索后,倒是好像认出一些来了。”

郑元璹一直在盯着秦琅,两人结过的梁子太多。

“卫公莫不是开玩笑?”

秦琅当初曾花不少钱收购得许多带字的龟壳兽骨,这事倒不是隐秘之事,秦琅也曾斗酒诗百篇,得士子们送过一个诗仙之名,但毕竟年轻,郑元璹就不信他还认得这籀字。

“郑公为何这态度,秦某向来好读书,也喜欢收集古籍,这些年可是从民间重金收集购买到许多古书,加以抄录和保护,因此略有些小研究收获,不也是正常吗?”

“那请卫公告诉我们,这些石鼓文写的是什么?”郑元璹进进紧逼。

“那我就说说这块石鼓上的诗文吧,我抛砖引玉,献丑了,若有错误遗漏之处,也请郑公刊正!”

秦琅来到一块石鼓面前,还真是煞有作事的模样。

这下倒真是让满殿之人都十分期待起来。

郑元璹在那里不屑的冷笑,想看秦琅如何圆场。

“吾车既工,吾马既同,吾车既好,吾马既阜。”

秦琅还真就指着石鼓上的籀文念了起来,四句一出,殿中安静。

“卫公莫不是胡乱念诵,哄骗我等?”郑元璹依然不信秦琅真懂,“若是如此,那可是欺君之罪!”

“秦某岂敢欺君?虞公、褚公、苏公等诸位都是大家,我所说的,几位大家帮忙考证一下就是了。”

秦琅敢这样说,也是有本钱的。这籀文在唐以前,只有一二百个字留传于世,其余的基本上被秦始皇焚毁禁止了,但在石鼓文出土后,后来又有不少籀文出世,唐宋元明清甚至近代,对这些籀文都有不少人进行深入的研究。

到后世时,籀文已经不再神秘,毕竟连甲骨文都能破解许多出来,何况是周秦时的籀文,秦琅以前是学过书法,而且学过很多年的。草法隶书魏碑篆书也都因此学过,小篆大篆都学过。

甚至还专门学过籀文,而石鼓文是籀文中极重要的,当然也是学过的。

因为石鼓文是大篆向小篆演变而又尚未定型的过渡性文字,向来被历代书法家视为临习篆书的重要范本,学书法的,一般都会临习。

“我们的车已坚固,我们的马已齐备,我们的车多美好,我们的马多肥美,你看这诗的开头,写的正是狩猎前的准备!”

郑元璹半信半疑,而苏勖等却已经有些双眼大睁。

“君子員獵,員獵員游。麀鹿速速,君子之求。騂騂角弓,弓玆以持。吾驅其特,其來趩趩。□□炱炱,即篽即塒。麀鹿趚趚,其來亦次。吾敺其樸,其來□□,射其猏獨。”

秦琅把后面的也念完,一副公卿大夫狩猎的场面顿时形像的表现出来。

公卿大夫去狩猎,队伍浩荡旗飘扬。麀鹿惊慌速奔跑,公卿大夫追逐忙。牛角装饰好良弓,持弓待发不放松,我们驱赶群鹿首,鹿群踟躇向前冲。(群鹿奔跑)烟灰扬,进入猎围无处藏。麀鹿仓皇把命逃,它们趑趄且彷徨。我们驱赶出肥鹿,脚步沉重行怱怱,开弓搭箭正命中。

几位书法大家赶紧让内侍给他们取来纸笔,把秦琅所念的抄录下来,然后围在那块石鼓前,对着那一个个籀文比对。

秦琅没诵读前,他们觉得这些字全都神秘无比,可现在秦琅念出来后,他们再去比对,便感觉好像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籀文虽是大篆异体字,可毕竟也是篆字,而且他们也都识得传世的那二百多个篆字的,有些笔划还是有一些规律的,毕竟籀字再不象形象事,可也是有规律可言的。

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确实是这个意思,比如这木字的组成,比如这车字的组成等等。

苏勖激动的直拍大腿,虞世南现场开始写石鼓文籀字和小篆对比。

“想不到小秦相公如此博学多识,请小秦相公为我们解说一下,其它九篇石鼓文,这上面记录的是周朝何时之事?”孔德明问。

“待我再细看看。”

秦琅微微一笑,故做深沉的上前,绕着十块石鼓,左盯右看装做研究了那些石鼓文半天,最后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起身,向皇帝行礼。

“陛下,臣初步判断,这是秦颂。石鼓诗歌通过从秦之建立、立国、发展到创立帝业这一发展顺序,对秦国有重大贡献的先祖烈公以及始皇帝的事迹进行了歌颂。既歌古也颂今,用诗歌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秦人创业开拓的历史画卷!”

“刚才臣念的那首石鼓诗歌,原本臣以为是描述狩猎的,先前虞公等也推测是周宣王或周文王狩猎的故事,但现在看来,那应当是描写秦国某一位君王征战开疆拓地的事迹歌颂。”

“这首马荐,应当是秦颂十诗里的第一篇,按秦国历史,这应当讲的就是秦祖非子牧马建秦,复续嬴氏祀之事。而这篇应当是第二篇,讲的应当是秦襄公封侯始国之事,而这一篇应当就是秦颂最后一篇,讲的是秦始皇统一天下,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致天下太平之事了。”

秦琅一篇篇石鼓诗念诵出来,那群学士们如痴如醉的奋笔疾书抄录,有人在那里验证秦琅所说的秦颂之说。

“鼓,天子,净,平,宁,金,这些确实说明此鼓诗文内容,与统一六国,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的始皇帝史录有关!”孔颖达惊喜的喊道。

而孔德明也马上指出另一首鼓诗里,“君子、涉、汧、舟、于水一方这些词,在指示这首鼓词内容与以兵七百人东猎,千里跋涉至汧渭之会的秦国第二代诸侯秦文公历史事迹有关。

他们就跟在猜谜语一样,当秦琅揭开了谜底后,他们再来对照,就发现好像处处都有提醒。

郑元璹见状,面色难看,心里也相信秦琅还真懂这些籀文了。

“陛下,果真无上祥瑞啊。”郑元璹心念一转,马上向皇帝高声奏道,“秦地出秦鼓,录秦颂,此正是上天降下祥瑞,颂秦王之德。”

秦王之德,既是千年前那个秦国秦王,也是如今曾做过秦王的皇帝。

“臣请陛下封禅泰山,以报诸神之功!”

孔颖达激动的奏称,“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二十八年,始皇东巡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

孔颖达这话一出,李世民面色通红,如醉矣!

拐来弯去,终于有人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了。

“请陛下东巡,登泰山,立石,封禅,祭祀!”数名大臣紧随其后,高声奏请!

第662章 草率了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拓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天为封,祭祀地为禅。

学士、秘书少监颜师古摇头晃脑,请求封禅。

据说封禅大典,秦始皇时本就是一群齐儒唆使着秦始皇弄的,原本祭祀泰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仪式,可他们却搞出了一个浩浩荡荡的盛大典礼,弄的还是君权神授的那套儒家观点。

李世民脸上通红,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不过做为皇帝,封禅这种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也得悠着点,不能太过主动,否则容易被喷。

李世民怀着激动的心情,从御榻上站起,负手而立,笑道,“封禅之事,不自取功绩,归之于天。譬如玄龄怀良等功臣,虽有益于国,却能自谦让归之于朕,岂似不言而欲自取也,若向泰山,功归于天,有似于此。”

表面推推让让,我不是要去泰山向天邀功,为我贴金,只是要把这天下大安的功绩归于上天而已。

魏征听到这话,立马出列。

李世民心头一紧。

只听魏征高声道,“朝中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臣意不然。”

“若天下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

魏征雄纠纠气昂昂,直面皇帝,一副战天斗地的模样,“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地,然后就觉得尽示其恭敬乎?”

李世民心里那个卧槽啊。

本来我只是表面客套一下,毕竟这种事情总也要来个三请三辞才好看嘛。百姓小民请客,也知道要推辞几下才显客气。

你魏征难道看不出来,为何非要这般阻挠?

还什么秦始皇封禅,汉文帝不封,汉武帝不也封了吗?汉武帝封禅,史书上不就比文帝名声大的多吗?

这下谦恭也装不下去了。

李世民恼怒的坐回御榻,盯着魏征,高声道,“隋末分离,群凶竞逐。是我提三尺剑,数年之间,正一四海,是朕武功所定也。”

“又突厥强梁,世为纷更,如今却袭我衣冠,为我臣吏。殊方异类,辐辏鸿鼐,朕文教所来也!”

“突厥败亡,吐谷浑灭,君臣为俘,安养之情,同于赤子,是朕仁爱之道也!”

“还有林邑贡能言之鸟,新罗献女乐,拂菻贡能驭马之犬,倭国献侏儒,悯其离本,皆令返国,是朕敦本也。”

“酬功录效,必依赏格。惩恶罚罪,必据刑书。割亲爱,舍嫌隙,以弘至公之道,是朕崇信也。”

“非朕苟自矜伐,欲明圣人之教不徒然也,比年谷稼频登,疾疚不作,诚宜展礼名山,以谢天地!”

李世民恼了,也顾不得矜持脸面一说,直接站出来给自己历数武功、文教、仁爱、敦本、崇信,王婆卖瓜,好一通自夸。

最后可能觉得夸的有些过头了,才加了一句我这些不是自夸啊,只是为了弘扬圣人之道。就好比做了好事之后到处宣扬,然后说我这是不是为了自己名声,只是弘扬正气而已一样一样的。

反正李世民亲自下场,告诉颜师古等一众曾经的秦王府学士们,要这样夸奖朕才对。

封禅也是为了弘扬礼乐之制,正三雍之典,绝不是为了我李世民个人名声,不是想扬名万世,以耀祖宗的。

当然,我李世民是绝对够资格封禅的,你看我自武德九年六月摄政,八月登基,到现在不到五年时间,政通人和、天下大治。曾经凌驾于中原之上的突厥,如今可汗特勤等贵族都已经跑到长安来做我的臣子,穿上了我汉家的衣冠,还有那反复无常的吐谷浑,如今其可汗伏允的首级都已经做成了黄金酒具,摆在大唐太庙里展览呢。

我李世民哪里不够格?

魏征也立即不客气的反驳。

“陛下登天子大宝不过四年有余,前几年还在受外敌袭扰,天灾荼毒,这两年才算是政通人和,百姓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陛下不想着继续修养生息,却就想着要好大喜功搞这种面子工程,实在是太膨胀了!”

面对魏征这种毫不客气的反驳,李世民很气。

“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

魏征站在殿中,傲然不惧,“高!”

“那德未厚?”

魏征又道,“厚!”

李世民压着怒气,“中国未安乎?”

“安矣!”

“那是四夷未服?”

“服了!”

“年谷未丰?”

“也丰!”

“符瑞未至吗?”

“到了,这殿上不就是?”

君臣俩个大眼瞪小眼,一句接一句。

李世民连问六句,也是在给自己表功,你看看,我治理下的大唐,年谷丰登,四夷臣服,中国大安,符瑞呈现,这不是我李世民功高德厚的表现吗?

魏征没反驳这个。

但老魏依然认为不适合封禅,起码是现在不适合,你才当了几年皇帝,能有多大的功劳?

再说大唐百姓才吃了几天饱饭,你不记得前两年刚从长安跑到洛阳去要饭,呆了两年才刚回来的事了?

大唐虽说立国十几年了,可到贞观二年时,都还在打仗,贞观元年,才灭掉最后一个割据者梁师都,连续几年的蝗灾霜灾旱灾,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虽说已经连续两年丰收,粮食价格也确实大跌,可毕竟底子薄,再怎么比都还远不如前朝文帝时的开皇盛世,连杨广大业前期都不如。

现在表面的兴盛之下,其实是国家百废待兴,百姓空虚的底子。

这个时候跑去泰山封禅,必然文臣武将,百官随从,禁军护卫,车辇相随,浩浩荡荡规模宏大,估计十万人都不止,这么大的行动,肯定劳民伤财。

再一个,封禅泰山,就跟百姓家做寿摆宴一样,到时还得请四方蛮夷酋长君主前来,这些人又会带上护卫等前来,一来请这些蛮夷们来了,到时得有丰厚的赏赐,毕竟封禅泰山这种盛大的仪式,不比寻常正旦大朝会,不是说随便赏赐就打发了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赏赐不可能不丰。

可厚赏要耗费很多钱财,再者,各地蛮夷乱轰轰的涌入,容易造成一些冲突麻烦,甚至会让一些有心蛮夷们趁机窥探我中原虚实。

“陛下,魏征冒死谏言,陛下的功业虽然很高,但在位未久,百姓并没有完全得到实惠,隋末战乱以来,百姓还未恢复。陛下的德行虽厚,可恩泽还没有遍及每个角度。如今天下虽已百战开太平,但也还不足以供应过度,奢侈浪费。异族仰慕仁义,但还不能满足他们的所求,符瑞嘉兆虽多次显现,可黑暗、不祥的征兆也有不少。”

“这两年连年丰收,可国库依然空虚,尤其是百姓之家,并没有什么积储余粮。”

“臣暂且打个比方,一个长期患有病痛之人,经过医治调理,虽有好转,但骨瘦如柴,虚弱不堪。此时就命他背上一二百斤米,而且还必须一天走一百里路,试想,这个病人能做到吗?”

“隋朝的祸乱,还不止十年,我们的国家就像一位饱受病魔缠身的垂死病人,陛下为他愁照顾治疗,病情稳定且开始好转,但身体依然还虚弱,元气还未恢复啊。要说已经身轻体健,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如今陛下要去泰山封禅,臣以为不是时候。”

“隋末之时,关东地区遭受战乱最为严重,而贞观以来,河南山东之地,也是灾情严重,到现在,许多地区还到处是荒山野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一片萧条,这种景象,岂不是让中原百姓雪上加霜?”

“这样的景象让那些异族外邦人亲眼看到,又如何能敬畏我大唐?”

“国库粮仓里确实还有些钱粮,可百姓之家并还没有什么积储,万一遇上个水旱灾害,和政局动荡,我们将拿什么去抵挡和救御?若真到那个时候,陛下可就追悔莫及了。”

话说到这份上,魏征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你李世民要脸面要贴金,我理解,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本来脑子正热的李世民听完这番长言,也不由的沉默起来了。

其实魏征说的也有些片面,起码如今大唐比魏征说的要强盛的多,国库钱帛充盈,粮仓里积满粮食,中原的河南山东等地,也不会有什么白骨露于野,百里鸡犬不相闻的情况。毕竟他即位以后,虽说战争灾害不断,可通过税赋改革,户籍改革等,清理出了大量的隐户逃户,增加了大量的税赋收入。

百姓们的负担也比开皇盛世的时候轻多了。

封禅泰山确实会花不少钱,但以如今大唐的财政,完全负担的起这样一场典礼。

但魏征态度坚决的反对,意味着朝中还有许多反对的态度,这肯定不是魏征一人的想法。皇帝目光扫过一众宰相,结果大家都低下头,没有一个站出来为皇帝说话。

李世民心中一叹。

草率了!

目光最后落到了秦琅身上,这位先前破译出秦鼓籀文的贤婿又在笑。

“怀良可有话说?”

“陛下,臣以为陛下之功完全可以封禅泰山,但封禅泰山毕竟是祭祀天地,向诸神表功,此乃皇朝之盛事,不可草率,必要准备周全方可。从封禅之礼仪,到钱粮之准备,再到如今四方诸夷观礼等,都要准备充分方可。”

“臣以为,可先让礼部着手做前期准备,待到三五年后,一切齐备,到时再择良辰吉日出巡山海,封禅泰山也不迟!”

这就是给李世民一个台阶下了。

李世民借坡下驴,“怀良所言正是,钦准!”

第663章 战争之王

魏征在金殿上驳的李世民哑口无言。

再看那十只石鼓,李世民已经没了兴致,管他究竟是写的周宣王出猎,还是颂秦,搞这玩意上殿来,本是为封禅做准备的,结果现在计划落空,他也就懒得再深究了。

下旨,将这十个石鼓做为镇国礼器,跟秦琼的大铁枪一起收藏起来。让将作监负责仿制两批,一批赐予东宫太子收藏于崇贤馆,一批命陈列国子监。又让秘书监拓印石鼓籀文,把十首籀文诗翻译,刊印成书发行。

当然,李世民悻悻离开前,没忘记维护下自己明君形像。

下诏,魏征进谏有功,赐铜镜一枚,金带一条。秦琅同样得了一个良谏之功,得赐玉带一条,玉瓶一对。

同样是进谏之功,赏赐却有差别。

关于封禅筹备之事,李世民也没啥兴趣了,反正这不过是一个台阶,三五年内也不可能成行泰山,所以李世民下旨,由政事堂领衔牵头,礼部、秘书监负责具体筹备,以商议出具体封神礼仪,甚至把玉策、金匮、方石再累、泰山上圜坛、圆坛上土封、玉玺、立碑、石刻、设告至坛、废石阙,乃至大小距石等都给研究制订好。

此事就算暂时划上句号,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好多天,李世民都没精打彩的,最后干脆抛下朝政百官,直接带着羽林郎跑到岐州打猎去了。

搞的魏征跺足跳脚,发了好大一通牢骚。

但皇帝只留下一道令太子承乾监国摄政,政事堂宰相辅佐执政的旨意,人都早出京了,大家也只能苦笑两声。

好在大唐制度齐备,就算天子暂时不在京,倒也没多大影响,百司百官,各司其事就好。

秦琅这位平章事、兵部尚书,接下来的日子里,却在忙着不断接见四夷使者,这些各国酋长、使者们来参加正旦大朝,本来也开始要陆续返回了。

可四方馆里最近很热闹,都缘由倭国使团在大唐兵部下了一张巨大的军火订单,一下子引爆了蛮夷们的热情。

本来这些蛮夷,不管是真服大唐还是假服大唐,能不远千里万里跑来朝贺,其实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来赚钱的。

以朝贡为名,实为贸易。

这种朝贡贸易,是跟大唐官方贸易,因为有朝贡的名头,各方面都占许多便宜,只不过这种贸易比一般的贸易规格高,要求也多,不是谁都想来就来的。

但只要能进行朝贡贸易,都是很赚钱的买卖,因此配合着朝贺下大唐天子,顺便看看举世闻名的东方大都会,大家也自然是乐呵呵的。

本来嘛,天子也朝贺过了,贸易也差不多谈好了,带来的东西都卖给了大唐,他们也从大唐朝廷这里拿到了许多热销抢手的好货,长安城也逛过了,差不多要回程了。

结果听说倭人居然能从大唐卫国公这里谈成武器铠甲的大单,谁不心动?

大唐武器铠甲之精良,那是公认的。

以前,武器铠甲基本上是禁运出界的,尤其是如陌刀、明光甲这种好东西,碰都不能碰,挨了就得砍头。

可现在,居然能够成批成批的买,只要你有钱就行。

东西虽然贵,但商人们一打听,还是心动无比。

贵怕什么,物以稀为贵,好东西才贵。

若能弄到一些回去,可是宝贝。

不管是自己用,还是转手贩卖,都是奇货可居啊。

蛮夷们纷纷涌到兵部,要拜见秦琅。

而秦琅却也是有求必应,本来嘛,那交易消息就是他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卖一个是卖,卖一群也是卖,有钱不赚王八蛋。

他向来是认为军械这种东西,出售其实还是很划算的。

只要保证一个价格差,防止走私,那么就是好事,值得去做。赚来的钱可改进工艺、改进武器威力,还能多造武器装备唐军,何乐不为。

陌刀虽利,可以大唐的实力,都没法装备太多,马槊虽强,可也只有军官们才能拥有,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说出售给蛮夷们带给大唐的威胁,向来战争武器这种东西,不是靠一把两把神兵利器决定胜负的,战争打的是综合国力,就跟陌刀再强,其实也不如长矛好用,因为长矛生产简单,成本低廉,可以迅速且批量的生产并快速装备军队,补充也快。

而陌刀、马槊这种好东西,难以真正的普及供应,所以也就充充门面。

就如甲骑具装的重装铁骑兵,也只是战略部队,只维持很小的数量,不是说没用,只能说也只是部份作用。

所以能卖就卖,这样一来,大唐的军器监还能保证开工率,以维持一支足够数量规模,且技术强悍的军械工匠队伍,能够保证军器作坊的规模,保证军械生产制造的规模能力,保证技术上的迭代创新。

维持技术,和保持生产能力,秦琅认为这对于国家来说,其实是相当重要的,而如果这些能通过军售,让别人给大唐买单,就更划算了。若是还能再顺便赚许多钱,那就啥也不说,干吧。

什么,你要买十把陌刀?没问题,要多买点不,一百把起还有优惠。

你想买甲骑具装?不是不可以,只是价格比较高,我们不但出售重骑兵的铠甲和马甲,甚至还有优秀的重装战马可提供出售,价格好谈。

明光甲,黑光甲,山文字甲,有,都有,我们还有不同的型号。

多买多优惠,先钱后货。

若是大买主,还可以提供送货上门,甚至提供军购贷款服务,利息也比较实惠,甚至能够用大唐接受的土产抵款。

秦琅还特别召见了新罗使团。

“告诉大使一个不好的消息,还请节哀顺变,贵国大王病逝了。”

新罗使者们一下子懵了。

真平王金白净,是新罗国老国王了,在位已经五十四年,也算还得人心。他统治的新罗国,先向中原陈朝进贡,然后又向隋朝进贡,再向大唐进贡,六年前得大唐册封为柱国、乐浪郡王、新罗王。

这次新罗使团入唐朝贺,除了顺便来朝贡贸易,也是来请大唐主持正义的,这些年新罗实力渐强,于是在半岛上谁也不服。

今天跟高句丽翻脸开战,明天又跟百济国开打,后天又跟倭国动手,然后又时常出兵镇压下任那诸国复国者。

可谓是忙碌的很。

新罗使者来跟大唐上诉,说高句丽国阻拦他们入大唐朝贡的道路,说百济国也拦路打劫贡物,还说倭国偷袭他们云云。

这位新罗国的第二十六任国王,当了五十四年国王,倒也长寿,只是他却没有子嗣。他这一死,新罗国不免又要陷入麻烦之中。

“本相听闻消息,乐浪郡王一逝世,高句丽、百济和倭国,都已经在边境调动兵马了。一场战争,正在威胁着新罗国啊,本相甚是为你们担忧啊。”

使者们有些慌。

真平王在位五十四年,大家都早习惯了这位老国王了,如今老国王驾崩,又无嗣并无储君,外忧内患。

偏偏这个时候,倭国还买了许多大唐的神兵宝甲。

秦琅笑呵呵的跟新罗使团宣布了恶讯,又趁机给他们贩卖了一通焦虑,最后提出愿意帮助藩属国的新罗,以正宗藩之谊。

他直接抛出了一揽子军购及借款计划,愿意向新罗国出售大量军械,不是零散的售卖,而是愿意按一个千人重装骑兵营,两个千人轻骑兵营,五个千人铁甲步兵营,另外再加两个千人水师营的装备,来出售给新罗。

按大唐精锐装备的一万人装备,从甲骑具装,到步兵铁甲,从长矛到弓弩,从横刀到盾牌,从战马到战船。

连旗帜号角,辎重马车帐篷这些,秦琅都愿意给他们配置齐全。

甚至五千人的步兵装备里,还配备五百名陌刀手,五百名长柄重斧兵,五百大弩手等,装备豪华的堪称禁卫军。

而价格方面,比卖给倭人的要优惠不少,最重要的是,新罗国只要签下军售借款订单,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大唐将负责尽快制造这些装备,并负责运送到新罗国,然后新罗用本国货物充抵款项并支付借款利息。

条件非常诱人。

为国王突然去世的新罗人有些慌乱的签下这诱人条约,便赶紧张罗着返程。

“三郎为何独对新罗这般优惠?这么大笔军械,就不怕收不到钱款?”

“那么大一个新罗国,又不会马上灭亡,怕什么。再说了,我这么大笔军械,也不是一次交付的,也是分批交付,交一批收回一批的款项。”

大唐让新罗人用新罗的货物抵款,实际上就是大唐运军械过去,然后运回货物,不用空船而回,运新罗货回中原能马上销售,又赚一笔。甚至以货抵钱,肯定还要压价,更别说借款还能再收一笔利息。

这种买直接卖钱,可赚多了,实际上连送货上门的运输费都已经包括在里面又赚一笔了。

当然,做为宰相,不可能真的只看到钱。

“倭国一心想要恢复其在半岛的地盘,想要夺回任那,而新罗这些年在真平王的统治下,趁着北方强邻高句丽被隋征讨元气大伤,一心发展,故也是实力渐强,这几十年来已经基本上把任那吞并,百济也趁着高句丽无力南顾,撕破与新罗的反高句丽同盟,相互攻夺。”

“任那加罗诸国又想复国,这纷乱的局面其实挺好的。”

“挺好的?”一名侍郎不解。

“半岛上越乱,对我们自然越有利,高句丽、百济、倭国、新罗再加上任那等诸国,若全乱起来,自然也就无心他顾,我们一边卖军火,一边还能居中调和拉拉架,岂不美哉?”

诸国打的越厉害,那么大唐这个强大的邻居在一边,说话也就越有份量。

若是高句丽能卷入这乱战中,因此实力大损,则对大唐就更加美了。

第664章 渊盖苏文

张超推门进来。

“卫公,高句丽人来了,”张超把准备好的高句丽使者拜见名单放在秦琅桌上,“那些高句丽人好像很愤怒的样子,我已经让人收了他们的武器,有个叫盖苏文的家伙,牛轰轰的身上佩了五把刀,还不肯交刀,嚷嚷着说自己是什么东部大人,他娘的这不是占我便宜吗?敢跟我自称大人,我就教训了一下他。”

秦琅听到盖苏文这个名字,惊讶了一下。

盖苏文,好像挺熟悉,仔细想了想,莫不就是高句丽历史上的权臣渊盖苏文?此时叫盖苏文,估计是为避讳李渊,所以把名字前面那字给去掉了。渊盖苏文,渊太祚、渊男生,渊子游,好像是姓渊。

“东部大人是那泉盖苏文家族的世袭封号,并不是要占你便宜。”

大人在此时有父亲之意,敢自称大人那就相当于当别人面称老子一样。

“东部的阿爷?这啥官职?”

“毕竟是蛮夷嘛,跟华夏有所不同,你没把盖苏文怎么样吧?”

“没有,就是揍了他两拳,小样,还想跟我还手,也不看下我身后多少兄弟,要不是那高句丽太子求情,我就直接把这小子干死,现在被我叫兄弟叉出门外去了。”

秦琅呵呵一笑,想不到历史上有名的高句丽权臣,此时却在大唐被如此对待。

“好了,让那太子高恒权进来吧,顺便叫那盖苏文也进来。”

“这种无礼蛮子让他在外面呆着就是了。”

“谈正事,去吧。”

片刻后,一名顶着熊猫眼的高大年轻男子,满脸愤愤不平的陪着另一位年轻人进来。

“卫国公,孤要向你质问,你的仆人如何敢殴打我高句丽东部大人,这位可是我使团大使,出身高贵,他父亲、祖父、曾祖都曾担任过我高句丽的大对卢,相当于唐国之宰相,盖苏文现任东部大人,也相当于你们的大都督,你那卑贱的仆人,怎么敢殴打贵人,孤一定要向你讨个说法!”

年轻的高句丽太子高恒权长的有些瘦长,大饼脸子单眼皮还是高颧骨,一张嘴,汉话说的生硬别扭,一急甚至还错不少。

秦琅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他的话。

“首先,这是大唐,你在自己高句丽那一亩三分地,称孤道寡可以,但在大唐,却没有资格跟我称孤道寡,你父亲高建武,也不过是我大唐册封的一个辽东郡王而已,他都还没资格在大唐称孤。”

“其次,你说你这随从如此身份显贵,可在大唐,也不过是下国之臣。还有,打他的也不是我的仆人,而是大唐功勋将士,刚刚随我参与过平灭吐谷浑国之战,因功受勋六转上骑都尉,视正五品。还是朝廷所授从六品上振威校尉!爵封白鹿男!”

“你的随从在高句丽国内做东部大人也好,西部爷爷也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到了大唐,却敢跟一位功勋军官自称大人,那找打也怪不得谁,只怪他开口前没先好好琢磨下文化差异,是自取其辱。”

“谈正事之前,我在这里郑重提醒你们,第一,不得再妄自称孤,其二,千万别再自称大人。最后,你让盖苏文给我这位属下郑重道个歉,这事我们就不再计较追究了!”

秦琅一番话,让太子高恒权与渊盖苏文气的脸都白了。

“这难道就是大国所为,仗势欺人?”高恒权愤愤喊道。

“王子还年轻,所以有些话说的不对,本相也就不跟你计较了,高句丽与大唐这些年的太平友好,那都是你父王辛苦争取到的,可莫因年少轻狂乱说话,而葬送了这大好局面!”

“武德二年,武德四年,你父王两次遣使入贡请求修好,武德五年,又主动送还一万余名滞留于高句丽的亡命汉人,以宾客之礼将他们送还大唐。我大唐因此感动,也特将隋季之时,征辽带回的不少高句丽俘虏放还。”

“武德七年,太上皇派刑部尚书沈叔安前往高句丽,册封你父亲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句丽国王,还派道士带天尊像以及道法前往,给你们讲道经老子。”

“武德九年,新罗百济上书大唐,说你们封闭道路,使他们不能入朝觐见,太上皇又派员外散骑常侍朱子奢持节前往调解,你父王上表谢罪,请求两国和好。”

“贞观二年,大唐击败突厥,擒获颉利可汗,你父王也派使者向大唐庆贺,献上封疆图。”

“去年我大唐再灭吐谷浑,你父王还特派了你这个王子前来朝贺,以表归附臣服,你难道不明白你父亲的良苦用心?居然敢在本相面前放肆?”

一句放肆,杀气泄露,年轻的高句丽太子忍不住低下了头颅。

“高句丽,地只有四郡,比之突厥、吐谷浑相差甚远,我大唐雄兵百万,上将无数,要灭高句丽太易尔,本相只要率兵几万攻打辽东,各城一定来相救,到时朝廷再派一员上将从东莱泛海到平壤,是十分容易的事,只是天下刚刚太平,大唐不想再劳动百姓尔。”

渊盖苏文本来挺高大俊秀,可乌青的眼睛让他有些狼狈,身为高句丽大对卢的儿子,向来也是在国中跋扈惯了的人,虽然他父亲死后,他因年轻没有功绩,没能够继承到大对卢之位,被在隋征辽战争中声名大震的外来者尉支文德给做了大对卢,但东部大人这个位置,还是世袭下来的。

而且高句丽制度里,做为东部大人的渊盖苏文,拥有极大的权势,兵多地广,部曲众多,在国中连国王都要礼敬三分。

此次来大唐,也是有意来一窥大唐虚实,同时也是年轻,想亲自来看看大唐长安的繁华,谁知道却受此辱。

当下不服气的道,

“当年隋帝杨广曾发兵百一十万,三犯辽东,结果每次都铩羽而归,宇文述等率九军三十万奔袭平壤,来护儿浮海东袭,结果呢?还不是一败再败,大败亏输?前后死了数十万人在我高句丽国,到如今,当年数十万隋军尸体垒成的京观,都还矗立在辽东古战场呢!”

“放肆!”秦琅一声喝斥。

“就凭你,也有资格妄议我中原前朝之君?就凭你,也敢侮辱我汉家将士?”

“来人,将这嚣张狂妄之下国之臣,给我乱棒打出去!”

张超从外面领着数名契丹武士进来,契丹人跟高句丽人在辽东也向有争端,他们对高句丽人从无好感,得了命令,直接提着棍棒就一通乱砸,砸的渊盖苏文狼狈窜走。

高恒权没料到这大唐相公如此生猛,一言不和又动手打人了,这渊盖苏文都挨二回打了。

“好了,狂妄无礼之人被驱出去了,现在有事说事吧,你来拜见本相,所为何来?”秦琅问。

高恒权被秦琅这通杀威棒弄的半点脾气也没了,甚至有点惶恐胆怯。

“孤·····我,我是来抗议,大唐不该向新罗和百济国出售军械。”

“新罗、百济向我大唐求购军械,以求自保,价格也出的合适,我大唐没有不卖的道理,毕竟都是我大唐的藩属。当然,若是高句丽觉得同为大唐藩属,受到了区别待遇,那你们完全也可以求购军械,我们总不会不卖给你们的。”

高恒权愣了下,他来是要抗议大唐对新罗和百济的大宗军售案,没想到现在却是这局面。

“大唐真肯跟对新罗一样出售军械给我们?”他有些不相信。

“当然,不过因为刚才盖苏文那些狂妄的话语,让本相有些生气,所以要增加附加条件,第一,我大唐将派出使者前往高句丽国,捣毁高句丽人以隋征辽将士尸骨筑成的京观,并将这些汉家将士尸骸带回中原,高句丽不得阻挠且须全力配合。其二,隋征辽时尚有滞留于高句丽的隋军将士、民夫,一律须交给我大唐使者带回中原,礼送出境,不得阻拦。”

“其三,高句丽不得再出兵侵略袭扰大唐属国新罗、百济,也不得袭击大唐经高句丽的商队、商船。”

“其四,为保证军售,增进友好,高句丽须开放辽东、安市、卑沙、泊钓、平壤五座城池为贸易港,须将辽河、鸭绿江、萨水、贝水向大唐商船开放航行!”

“其五,我大唐还将于平壤城、辽东城、卑沙城、乌骨城和国内城五城,设立大使馆,高句丽需积极配合,并保障大使馆和使者人员安全。”

“你们若是能做到这些,那么大唐不仅可以放开与高句丽的商品贸易,也将全面解禁武器铠甲战马等军备封禁,甚至能给你们与新罗百济等一样的优惠条款。”

“好好考虑一下吧!”

一个时辰后,高句丽太子高恒权走出了秦琅的公房。

衙门外,渊盖苏文鼻青脸肿的迎上来。

“将军,孤跟卫国公谈成了军购,他们答应给我们放开军售,肯给我们新罗百济一样的价格,向我们出售军械铠甲,并提供军购借款,我们不用花一文钱,就能从大唐拿到两万人的装备了。”

渊盖苏文阴沉着问明白这个军购条约的详细条款后,并没有丝毫高兴,尤其是那些附加条件,他更加觉得大唐心怀不轨。

“天上不会掉馅饼,看似可以不花钱签个名盖个印就可以借款买军械,可实际上我们最后要连本带利的付款,只是我们要付的是我们的粮食、奴隶、牛马、金银、木料、药材等等。”

高恒权愣了下,“那我们悔约吗?”

“那倒用不着,这些军械还是很不错的,等我们拿到这些军械,就去打新罗和百济,重夺回汉江流域,到时一切损失都补回来了。”渊盖苏文恨恨道。

第665章 东宫

东宫。

因皇帝前往岐州狩猎,长安由太子监国,常参官们早朝也就改到东宫进行。早朝结束,宰相们便请太子承乾处置国事,举行御前会议。

承乾坐在殿上,说是主持廷议,其实也就是宰相们把原本的政事堂堂议,改到了东宫。名义上是太子听政议政,决策枢机,实际上就是在那里听一听,代表这些重大事务经过了皇权。

当然,最后结果也不是要抄送往岐州皇帝行宫。

秦琅拿出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成果,一张张军售和借款订单,另外就是顺便签订的贸易合约。

海东四国,新罗百济倭国和高句丽,然后还有西域高昌等三十六国,以及奚契室韦铁勒等北方诸部等等。

趁着这次诸国前来朝贡,秦琅邀约他们谈判。

以军售为引子,又以借款为诱饵,吸引他们向大唐签下借款条约,采购军械,然后顺便再签下贸易开放条约。

因为条件确实太过诱人,搞的好像大唐的神兵宝甲不要钱就能拿一样,这些番国都很心动,尤其是一些部落蛮夷们,哪搞的清那些条款啊,只觉得有便宜可占,虽然秦琅也说的明白,签约借款,借款再采购军备,再做分期还款,有本有息,可蛮夷们哪去想这些。

只知道现在确实可以不用掏钱,就能从大唐这里买走他们看到的那一件件展示的神兵利器宝甲,至于说要借多少款,利息多高分期多少期,本息一共多少,得用哪些土产货物等做为抵偿,不去想也不在乎。

好东西先弄到手再说。

而顺便让他们签个贸易条约,就更无所谓了,所谓贸易条约不就是开放商路,建立商馆嘛,一些周边邻近的国家部落,大唐还要求建立使馆,设立驿站,于丝路上设立烽火台,派些烽兵传信什么的,他们都无所谓了。

没啥大不了的。

甚至如奚、契丹等不少部落,还对这贸易条款很期待,毕竟以往中原动不动就给他们禁市封关,搞的他们的皮毛牲畜也卖不出去,想买中原的商货也买不到,只能卖高价的走私货,损失非常大。

有时还得通过其它部落来绕路交易,或是跟别人做二道交易,若是以后都能够直接贸易,那对他们当然是好事啊,意味着中原的好商货以后价格就更低,他们的货物就能更加方便的出售了。

秦琅特意制作了一张地图,然后把一张张签订的单子订在图上各国位置上。

另外他又特制作了一张张图表,把一组组数字,图像化表格化展示出来,这种简易ppt,让承乾也都一目了然,其它宰相们也都很生动直观的一眼就看清楚了。

“出售这么多军械?这前后加起来,都得有数万人的装备了,而且都是好装备,这里面有不少都是我们的敌人,或潜在敌人,如高句丽,如占城,如西突厥,这样做岂不是资敌?”侍中魏征提出疑惑。

“我提醒魏侍中看一下这些军械的数量和价格,总量是挺多,足能装备五万以上军队,但若是细看,其实采购我们军械最多的也就是高句丽国,总军购契约是一万五千套各式军备,其它少的有一二百套的,千八百套的。”

“一万五已经很多了,卫公难道没想过,高句丽人用我们这些精良的装备,武装起一万五千高句丽精锐,到时再来打我们?”魏征继续问。

“首先,这一万五千套装备不是一次**给高句丽人,会分成多批,完成估计得数年之久。另外呢,就算给了他们,但是我们能用这些军械,从高句丽人那里换得更多的东西,再加上这个利息收益,还有我们军械本就卖的贵,我们卖他们一万五千套,赚的利益能够为大唐制造更多的装备。”

“卫公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打造武器铠甲,需要铁,需要钢,还需要牛皮、牛筋、牛角、鸟羽等等,这些东西,可是很宝贵的,若是大量军械制造出售,我们如何能保证自己还能充足?赚的钱再多,关键时候,也未必能买到所需材料吧?”魏征道。

“这个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因此向各国开放军售同时,才要求签订贸易合约,另外你看我让各国拿来折钱付款的货物里,每国的都不同,除了各国主要的土产外,其实好多东西都正是制造各式军械的原料,如各种铁矿石铜矿石等,如牛皮马皮,牛筋牛角等等,这些东西充抵钱款,运回大唐,便可提炼加工制造军械,还能生产其它民用商货物资。”

“当然,军售和贸易赚了钱,我们也可以加大矿产开采和冶炼,增加作坊和培养工匠。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能保证我们强大的军工生产制造能力。”

魏征听的直摇头,觉得这样做总感觉很危险。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宰相,倒是没那么轻易下决定,毕竟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先例。

“当年隋乱之时,李密与王世充战于洛阳,李密据有黎阳和回洛两大仓有粮却缺钱,而王世充据有东都洛阳,府库钱帛充盈但城大人多却缺粮。后来王世充主动找李密,提出以钱购粮,李密居然应允。后来王世充从李密处购得大量粮食后,于是城中缺粮危机缓解,王世充得以坚固城防,安抚军民,李密再攻,却是无机可趁,最后终被王世充所败,这难道不是前车之鉴?”魏征举了一个例子。

“魏侍中这例子举的不错,只是这明显是一个特例,王世充与李密战于洛阳,特别时期特别形势,李密卖粮换钱,确实是愚蠢举动。但我们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整个军购计划,也是大唐进一步打开对外贸易的一环,更是大唐加强对周边诸藩干涉影响的一步,比如趁机对西域诸国,提出要在丝路上设立驿站、烽堡,在海东海南诸国,于一些港口设立商馆,甚至在一些沿海海湾建立贸易港,秦琅甚至已经打算下一步,就要租一些沿海小岛或是港湾来做为租界,建立海外贸易港,甚至为将来发展殖民地做准备了。

就算暂时不去想以后的殖民地、租界这些,起码借机扩大外贸,这是大有好处的,甚至借贸易,也还能方便的收集情报这些。

大唐这么大,怕什么?

戴胄关注点则在另一处。

“三郎,我看到你与海东四国都还签订了一个合约,要向四国提供钱币?”

“这恐怕有些不妥吧,你也知道铸钱成本较高,我大唐又缺银少铜,因此向来钱荒不足,所以以往不仅要禁钱出国,连岭南都要禁钱过岭。如果允许铜钱流入海东四国,那我大唐钱荒岂不更加严重,到时越发无钱可用了。”

秦琅却是微微一笑。

“戴相所说的是贞观以前的老皇历了,事实上贞观这几年,我大唐新增开采铜矿数百座,并通过对外贸易,每年都从外面输入大量的铜料。而我大唐自改革新政,出台了铜开采到制造和使用新规后,如今禁以铜造佛像、造铜器等,使的如今铜主要用在铸钱上,而铸钱技术的改进,又让铸钱成本大降,现在朝廷每造一贯钱,已经利润不少了。”

历朝钱荒的一个关键就是铜开采量不足导致铜料成本高,再加上铸造和运输的成本高,所以有时就导致铸钱还亏本,就算不亏本,也没利润可言。而佛教大兴,导致大量的铜料被用到了铸造佛像佛器上,加上一些日用的铜器,就越发使的铸钱可用的铜少,而许多不法商人,甚至把朝廷所铸的铜钱收去融化成铜铸成铜器等,转手就能得数倍之利。

搞的朝廷越发的缺钱了,于是各种恶钱假钱泛滥,劣币又开始驱逐良币,大家把好钱藏起来不用,都用差钱,越发使的钱荒。

而贞观这几年,朝廷征对这些情况,做了许多专项的改革,比如更严格的铜禁制度,严禁以铜铸像、造器,严禁铜料出国,严禁囤积铜钱,另一方面鼓励商人开采铜矿,鼓励商人从外面进口铜料。

再加上铸钱技术的提升,以及金银也开始铸币,并且飞钱、银票这些钞票、纸质票据的出现,都大大缓解了大唐钱荒的问题。

如今虽说绢还在做为货币使用,可实际上现在真正用绢交易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了,百姓们小额交易基本上都用铜钱,大点的交易开始用银币甚至是金币,至于更大额的,已经直接是银行、钱庄的票据了。

谁也不会傻傻的拉上一马车铜钱,或是几车绢帛去交易,长途、异地更是以飞钱、银票庄票为主,也不会再有人往自家猪圈、地窖里藏许多铜钱发霉长绿。

另一方面,许多银行、钱庄、柜坊的兴起,则把百姓手里的钱吸入这些金融机构,然后加大了货币的流通率。

同样的钱币,更好的流通率,必然就越能缓解钱荒。

到了此时贞观五年,百姓们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过去没钱可用这种局面,也很少再出现以物易物的情况了。

也正因此,秦琅跟新罗等海东四国,率先开始进行这种货币流通的试点。

第666章 代笔批红

“戴公,我们与四国达成的协议,是允许大唐钱币在各国自由流通,同时替他们加工铸造金银和铜币,你知道,现在铸币是有利的,而且利润不小。我们替他们铸币还要收他们的铸造费,所以是赚两重。”

“卫公,可我们允许大唐钱币在四国自由流通的话,我们的钱要流失许多。”戴胄道。

“戴公,自由流通的一大好处,就是他们也不能再阻止金银铜流入大唐了。按协议,我们可以在四国设立大唐几大银行钱庄的分号,以负责用大唐钱币兑换他们的金银等旧货币。”

······

海东四国很欢迎大唐把他们也列为大唐货币的流通区,因为他们本国制造水平有限,铸币成本高,且铸币量达不到流通需求,也一直跟中原以前一样有钱荒的问题,所以他们以物易物更严重。

如今大唐以方便贸易结算为由,说愿意把他们纳入大唐货币结算区,让四国也成为大唐货币流通区,又不收他们额外费用,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毕竟大唐流通的货币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真金白银,开元通宝也是比以前五铢钱含铜高还重的好钱,他们自己都铸不了这样的好钱。

如果是那种薄钱白钱铅钱这种劣币,他们肯定不愿意,但是好钱流入,为什么不愿意?而历史上,到了宋明时代,东亚各国本就成了中国货币的流通区,他们都喜欢用中国钱。

比如日本,经常满载货物到中国沿海,卖掉货物后,把换来的铜钱满载回倭国使用。甚至在宋辽对峙的时代,辽国一样用宋朝的铜钱。

实在是这些钱太好用了,自己又没有这能力制造。

“海东四国,加起来,也顶多是大唐二三道的用钱规模,如果将他们纳入,我们的钱币流失不会有多少,相反,会让他们更加依附于我们大唐的经济贸易。”

这是一个很深的政治经济学,戴胄等没学过这个,但道理还是一样的,细细思考一下,倒觉得也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按秦琅这样的搞法,明面上看似大唐大公无私的把钱辛苦铸出来运去给四国使用,但实质上,其实是大唐以铸造好的货币,兑换他们的金银铜原料,运回来铸造加工成货币后再运回去。

本质就是大唐向各国征收铸币税,掌握了他们的铸币权。

虽然在贵金属实物货币制下,看似他们没损失,但实际上大唐现在可不仅是发行金属货币的,银行和钱庄、柜坊的出现,使的银票、庄票、飞票这些票据,很大程度上也在充当钱使用。

这些纸币的前身,代表着什么,秦琅心知肚明,更不说大唐货币流入四国的先决条件之一,是大唐要先在四国先建立起货币发行和兑换的各大银行和钱庄、票坊等的分号。

而这些银行等可还是经营着汇兑等票据服务,同时也做揽储放贷业务的,谁都知道,金融行业是最赚钱的。

也是掌握经济命脉的,银行本质上就是空手套白狼,吸收存款拿来放贷,赚利息差,甚至发行的银票等纸钞,还能超发。

搞到后面,国家经济命脉,就被这些金融机构给掌握了。

这个时代,秦琅不敢说能做到这么厉害,但四国愿意拱手让出这样的大权,秦琅早就不知道偷笑了多少回了。

戴胄被他这么一点拔,也是秒懂。

魏征还在那里一头雾水呢,戴胄已经坚决支持这一计划了。

“三郎这招厉害,不用动刀动枪,却能把四国制的服服贴贴的。”

魏征还没跟上思路,“我觉得这样不好,不好。”

“魏公,对外放开军售,不说其它,一年能为朝廷增加起码百万贯的税收,是税收,不是利润,利润是军器监的,仅说税收,能达百万贯,而且这个数字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

“至于你说不好的这个货币放开,仅海东四国开放,未来预计每年也能带来百万贯的收益。”

魏征其它的听不懂,可一年百万贯收益,这个是相当清楚的。

一百万贯,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全国三百多个州,一千多个县,州学县学加起来一千多座,不到两千座,一百万贯若拔给这些官学,一所学校能分到五十万钱。

而一百万贯若是拿去搞水利工程,能修数条大江大河的堤坝,或是在边疆开上无数的水渠灌溉新垦的农田。

就算拿来养兵,朝廷现在的北衙六军,一共三万多人的募兵禁卫,平均一人五十贯,若不算军械装备、训练开销等费用,仅供养军士也总共就两百万贯而已。

经常跟皇帝喷口水讲大仁大义的魏征,自当了宰相后,对于钱的数字也很敏感了,一百万贯啊,确实值得去做了。

卖军械一年税收若也能再收个一百万,又能解决许多事情了。

手里有了钱,能办的事情太多了。

君子不言利,可是现在贞观朝廷的宰相们,已经不讳言利了,因为要办事,就离不开钱,办大事,越需要钱。

不能一味的从百姓身上盘剥,那就只能从其它方向弄钱。

以前大家能想到的也就是工商税收了,而现在,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发展外贸,拓宽丝绸之路,陆上海上草原上。

种地只是基本盘,基本盘不变,还要给农夫们减负降租。

那么朝廷所需要的钱,就只能从其它方向要。

秦琅和戴胄代表的是开源派,也是对外贸易派,而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较稳重的宰相们,如今也都是坚定的支持派。

再添有个支持的皇帝,贞观宰相们,搂钱一个比一个厉害。

承乾坐在上面听的似懂非懂,宰相们议论很高兴,没有谁过多在意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反正他其实就是个摆设,坐在这里替代皇帝押场的。

看着时间差不多,承乾交待传餐,给宰相们准备午餐。

这个时候,宰相们已经达成一致,对于秦琅出面与诸国签订的一系列条约,都表示了通过,尤其是与海东四国的系列条约,都没有异议。

至于秦琅搂草打兔子,对新罗国要求任那复国,对倭国要求加罗复立,对百济那要求耽罗国转附大唐,要求高句丽彻底退回辽河以东地区等等这些附加小条件,宰相们甚至都懒得过多讨论。

任那诸国本就已经被新罗陆续吞并,有的都吞并了几十年了。而百济东面大岛耽罗国,原本叫州胡,最早是向新罗附属的,后来被倭国控制,再后来百济出兵夺取,如今向百济臣属。

这本就是海东几国之间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秦琅这个时候搞出这些东西来,也就是搅浑水的,目的可想而知,宰相们当然是站在秦琅这边立场上的,所以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讨论就是完全支持的,毕竟国家利益嘛。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由今日轮执政事堂笔的三郎草写决议,然后呈请监国太子过目,若太子无异议,便派人送往岐州行宫,呈奏圣人批示!”

房玄龄发话,算是为今天的会议结束定调。

政事堂现在七个宰相,一般政事都是政事堂会议上集体商议,原本都是由房玄龄这个首相主持,但现在李世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弄了一个新规定。

政事堂设立了一支政事笔,七位宰相轮流执掌政事笔,轮值时就叫政事堂秉笔宰相,负责主持政事堂会议,总其纪录,并更直承旨。

实际上,就是打破了原来尚书左仆射是首相这一天然首相的设置,改成几位宰相轮流当首相,管你本职是左仆射还是中书令,又或者只是一部尚书甚至是侍郎,只要入了政事堂那么都是宰相,不再分什么首相副相等。

但群相议政,也总得有个领头或主持的,于是搞了这么一支政事笔,谁轮值,谁就负责主持会议,并做会议记录,甚至更直承旨。

变相的剥夺了左仆射的首相之权,房玄龄也是郁闷了好久,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可秦琅清楚,这倒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李世民这种皇帝控制欲较强,把原来的三高官官宰相制,变成了现在的各种加衔的政事堂群相,再又把首相之名给彻底削了,都只是为了方便他加强皇权君臣,进一步控制政事堂的目的。

秦琅提起那支政事笔,看着前面的朱砂,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执政事笔秉笔宰相,怎么听着好像是明朝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意思一样,秉笔太监好像就是因为掌有代笔批红的大权才权倾朝野的。

晃了晃脑袋,看来不论是唐朝的李世民,还是明朝皇帝,这脑子思路其实都还是一样的,都是离不开权,舍不得放权,想着法子收权掌权。

从固定的尚书左仆射为首席宰相,到现在一天一轮政事笔,一天一个首相,明显就是要宰相们相互牵制,进一步巩固他皇帝的**大权。

与太子一起用过午餐,诸位宰相各回本衙办公,而秦琅今天轮执政事笔,却还要去门下省政事堂衙门当值办公,顺便还要把今天政事堂会议的记录整理出来。

第667章 玄奘学瑜珈

坐在政事堂里当值,手提政事笔,秦琅给礼部发文,让下面祠部司的郎中带着僧道牒籍过来。

祠部是礼部四司之一,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祝、医药以及僧尼簿籍之政。

礼部在六部之中算是冷衙门,而祠部是礼部四司中的冷衙门。

祠部郎中没想到得秉笔宰相召见,惶惶不知什么事,赶紧屁颠屁颠的跑来门下政事堂。

结果秦琅见了这位一把年纪的郎中后,却只是问僧道度牒户籍之事。

“回秉笔相公,佛道事务最初是由鸿胪寺管辖,后来又改为由祠部管理只负责度牒发放,而由宗正寺全面管理。”

秦琅打断他,“大唐的佛道改革是由我一手推动,我岂不知这些?”

这位郎中不由的冒汗,赶紧点头。

最早确实是鸿胪寺负责佛道事务,有个专门机构叫崇玄署,后来如这郎中所说分由礼部的祠部和九寺之一的宗正寺管,但现在已经由祠部全面接管。

大唐经过佛道改革后,实行的是僧道度牒制度和籍帐并行制度,为控制僧道人数,严防寺院经济失控,所有僧人,先要从师精勤修学,然后经师推举,参加三年一次的僧道考试,考试通过后,才能由祠部批准得度。

度僧道时,还得统一在长安度,必须得有御史临场,最后才可领取尚书省礼部祠部发行的度牒,成为合法僧道,这度牒还得出钱购买,很贵。还俗或死后,则要将度牒归还官府,严禁转让。

现在大唐的佛道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所有僧道必须在寺院道观里修行,每所寺观都有规定名额,必须得是还俗一个或是死了一个后,才能再招收学徒,然后经过考试,通过后出钱取得度牒,才能补齐。而就算是招学徒,都有严格的各项规定,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的随意剃度,甚至是什么带发修行等等,更不许私修兰若这种私人寺庙。

祠部专门负责管理,现在他们整个档案上,记录的大唐僧人数量是八千,尼姑两千,而道士五千。

这些僧道还有专门的僧道户籍,如民户一样,也是三年一造,一式三份,分送州、县、祠部,要不时检查。

在新的税赋和田制下,佛寺道观不再授田,但现有田仍需按亩纳税,以及缴纳户税,并且不允许再开展经济活动,如建立工坊、碾坊、质库等。

在这些严厉的制度下,原本唐初强盛的佛道,尤其是佛寺势力和经济,都大受打击,数十万计的僧尼,数千万亩的寺院田产都充入了国家经济。

没有免税赋特权,也没了强大的寺院经济,又有严格的考试和度牒管理,现在的僧人们倒多是念经的和尚了,也得自己劳动。

“我听闻,最近长安的寺院又开始有私自剃度入道的事情了,你们管理失职啊。”

一听这话,郎中吓的面色发白。

“自新制施行以来,我祠部对各处寺观管理严格,却也有一些寺观的不法僧道,私自剃度,违规招收沙弥等情况,我们一经发现,都立即勒令整改,并给予处罚了。只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如今天下僧尼道冠不过万五在籍,还没有一军之数,你们却管不过来?这就是失职,本相先给祠部一个行政警告,你们要加强管理,若是以后还有这些私自剃度等情况严重者,我将严厉处置祠部上下。”

“你回去后,立即让祠部行动起来,先从长安、京畿地区查起,对于有私自剃度僧道,违规招募沙弥、道童者,严惩不怠,将他们全都带回长安来。”

郎中惊讶问,“不知秉笔相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是否要收回度牒,强令还俗,或是直接充军边疆?”

“本来嘛,确实应当如此处置,严重者,甚至要直接发配为奴,但是如今太子监国,殿下仁慈,便给这些出家人一次机会。我将会把这些人派往海东四国,让他们前去弘扬佛法道法,这也算是将功赎罪。”

郎中愣了一下。

去海东四国传法?这岂不是相当于驱逐出国了?

也太严厉了吧?

但秦相公的话,他不敢置疑,赶紧领了命令而去。

回到祠部,马上召集员外郎等一众属官,先对下面发了一通火,然后部署任务,祠部倾部而出,所有官吏一起前往长安和京畿的各处佛寺道观。

仅仅几天时间,他们便从各处寺观里揪出了一百多个违规的僧道。

名单送上来后,秦琅惊讶的发现里面居然有个玄奘法师,细调档案,才发现这位玄奘法师果然就是唐僧唐三藏,他被送来的原因是试图私自出境,因偷渡出关而被凉州大都督府解送回长安。

这还是贞观三年的事情了,这位在天下都已经很有名的高僧,与兄长长捷法师和秦州僧人孝达和尚,违反禁令,组团西行,打算去佛教发源地天竺,寻找真经,重新翻译,以求统一中原佛学思想的分岐。

只是朝廷佛道改革之后,僧人游历、讲经等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得先申请,取得批准后,带上僧牒、僧籍、过所等等一堆证明文书,才能出门,如果没有,沿途官府关津,都是要严查并遣返的。

玄奘最初打了申请报告,可被直接拒绝了,几次申请不过后干脆就私自出行,他们昼伏夜行,结果还是被查到了,直接遣送回来,还被记过、罚金,并给了三年禁出寺院所在地的处罚。

这次被送来,也是因为之前的不良记录,被祠部直接给提出来了。

“这位玄奘法师可是一位高僧,天下有名呢,快去请来,我要见一见。”

才二十九岁的玄奘法师,一见面就让秦琅觉得有股子大师的气度。这是一位真正的佛法大师,潜心研究佛法。

这位也算是士族名门之后,据说是东汉名臣陈寔之后,曾祖陈钦,任过后魏上党太守,祖父陈康,做过北齐国子博士,父亲陈惠,也是博览经书当过江陵的县官。

后来因为隋朝衰亡,便隐居乡间不出,倒不是如西游记里所说的中了状元去上任路上被盗贼所杀,还假扮他上任,并霸占了他的妻子,还把他的孩子扔掉。

玄奘四兄弟,他从小跟父亲学孝经等儒家典籍,受过良好的教育熏陶。父亲去世后,受当时风气影响,他二哥陈素在洛阳出家,也就是长捷法师。

等他十岁那年,他也随长捷法师入寺学习法华经等。

后来他遇到了郑善果,得到这位荥阳郑氏的激赏,破格让他于东都洛阳净土寺出家,并在寺中跟大师学法六年。

唐初,受战乱影响,玄奘与兄长离开洛阳赴蜀中游历学习,在蜀地四五年,又去陇右游历,可谓是踏遍了天下名山大寺,习得佛家各派思想。

“听闻法师欲往西天求取真经?”秦琅直接问。

玄奘很有礼貌,这个比皇帝李世民还小几岁,比秦琅也才大一些的和尚,确实长的俊秀,而且身上有股子儒雅的味道,难怪西游记里能一路被那些女妖精们惦记着。

“贫僧曾游历天下各地佛寺,学习过南北各地的佛法,也曾听过天竺僧波颇抵长安后所讲之法,听闻天竺戒贤于那烂陀寺讲授《瑜加论》总摄三乘之说,于是发愿西行求法,直探原典,重新翻译,以求统一中原佛法分岐。”

秦琅听说他想去听瑜加课,不免想笑。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只要这个信仰是虔诚的,不危害他人的,也没有想着借机行骗啥的,都应当支持。

“此去天竺万里之遥,我很敬佩法师的决心。”

“请秦相公支持!”

“我可以支持法师,不过呢,有个条件。”

“秦相公请讲!”

“你知道海东四国吧?”

玄奘点头。

“海东四国国王也很有崇敬佛法,他们也数次派人来求取经法,这次诸国前来朝贡,又提出了相同的请求,更希望大唐能够派得道高僧前去**传经。我打算组织一批高僧前去传经**,为四国建立佛寺,传扬佛法,带去经书。”

玄奘意外,他想去的是西天,是天竺那烂陀寺,想去听瑜加,不想去什么倭国百济,虽然在长安也听闻近年倭国百济等也都开始崇佛,但那地方的佛法全是中原传过去的,他是想学法,不是传法。

“若是法师愿意带团前往传法,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二年,事毕之后便可回国,到时本相亲自特批条文,并派人护送法师一路前往西天求取真经回大唐来,并由朝廷各从地佛寺调动高僧前来相助翻译经文,如何?”

这个条件让玄奘心动。

“不知秦相公让我去海东四国,有什么具体要求?”

秦琅呵呵一笑,没啥具体要求,反正你玄奘在大唐也是很有名的高僧了,虽然年轻,可佛法了得,所以让你们这些在大唐寺院里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大师们去海东活动,正好给他们掀一波崇佛**。

若是能带动四国跟当年南梁萧武帝一样那般崇佛,各地大造佛寺,大建佛像,大抄佛经,大量剃度人丁出家,那就相当于给他们种下一颗毒瘤了。

佛法不一定是坏的,可如果一个国家过度崇佛,绝对是严重的毒瘤。

早在数十年前,佛教开始经由朝鲜半岛传入倭国,圣德太子和苏我氏家族代表的改革派,都强力崇佛,这其中自然有借机打压传统势力的意思,佛教有工具之意,但他们掀起的这个崇佛,确实让佛开始在倭国生根发芽,而百济新罗高句丽三国,本也受中原佛家传播影响,近几年中原抑佛,更让不少僧道涌入海东,形成了一波小**。

秦琅想助推一波,直接以传法为名,派出数量庞大的僧道弘法团过去,让佛教成为海东四国的国教,而大唐的佛教,又成为四国佛教的圣地,就好比满清就曾利用过黄教来影响和控制蒙古一样。

秦琅愿意提供经费,派出高僧,印刷佛书,甚至是为他们提供佛寺建造设计图纸等。反正搞好了,海东四国若皆奉佛教为国教,那四国就将因佛而虚。就算没那么猛,起码顺便搞一波佛道外贸出口也能大赚一笔。

“我只希望法师能够以佛法打动海东四国王室和朝廷,让他们心向佛法,广建寺院,度人入佛!”

秦琅是大唐抑佛改革的推动者,结果现在却要让他去海东传佛,说要让四国崇佛入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由的让玄奘深思。

可秦琅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海东之行归来,便派人送他去西天求经,取经归来,还将调集高僧助他翻译经书。

等玄奘答应之后,秦琅拿出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唐以前长安、洛阳、江陵等各有名的大佛寺的寺院建筑图纸,这些壮丽宏伟的大佛寺,占地面积极广,高大宏伟,里面还有无数精美高大的佛像。

一些大佛像,甚至高达数丈,而一些精美的佛塔,更是数十丈高。

更别说那些佛寺,朱漆彩绘琉璃瓦顶,佛像更是铜铸镏金丹砂彩绘,极尽精美。

随便造一座出来,都能让海东四国这样的小国,耗费巨大。而一座宏大寺院建成,怎么能少的了千八百僧人?

长期的供养,又怎么少的了僧田等。

而宗教发展的结果,必然不会仅满足于世外,肯定也会转向世俗,会向世俗政权伸手夺权,这是必然的结果。

中原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所以秦琅相信,海东崇佛,后面也必然要经历这种阶段,甚至因为有大唐在幕后干涉支持,可能会更加复杂。

“秦相公,贫僧有言在先,若入海东,只管崇扬佛法,传授佛经,不问世俗之事!”玄奘很聪明,早猜测到秦琅不是那种真正崇佛弘法之人,此事必另有他图。

“哈哈哈,本相选法师也是因为法师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法师此去,尽管一心弘法,不用管其它杂事!”

第668章 李淳风

长安。

虽然天空还在飘雪,可正月已过,春日到来,只是二月倒春寒依然厉害。

飞雪飘飘的午后,门下省政事堂里,倒是温暖惬意,做为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政事堂如今可谓是总揽百揆,赋政四海而允厘六职,佐天子而执大政。

这样的衙门里自然条件是最好的,不说处于皇城之中安全而又清静,就是衙门里那也是早就装上了地暖,地下全都铺设了陶管可通热烟,墙壁都是可通烟的火墙,呆在屋里其实都用不着生炉子。

无烟无味。

不过秦琅还是习惯的在屋里放了一个铁炉子,大冬天的不烤烤火,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何况这铁炉子上坐壶水,也正好能加加湿,另外弄几个芋头放炉子上烤,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史局李淳风拜见!”

褐袍吏员在门外禀报。

“传!”

门推开,一个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进来,站在门口向秦琅行礼。

“将仕郎,守太史局司历李淳风,拜见秦平章。”

秦琅起身,从铁炉子上端起茶壶,拿起一个倒扣的柴砂茶杯给他倒了杯红茶,然后又把一个烤的外皮微焦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芋头也拿出来。

“把门带上,坐,我这有刚烤好的山芋,配上红茶,正好暖暖身子。”

面对着比自己还年轻七八岁的当红宰相,李淳风倒也还算很落落大方,说了声谢便过来接了茶和芋头,坐到炉子边的坐位上。

秦琅在另一把炉前椅子上坐下。

“知道我喊你过来的原因吧?”

“下官估计是因为历法。”

秦琅点头,坐在炉前轻拍着手里的山芋,拍掉灰尘剥去毛毛的芋皮,露出里面香糯的芋泥来。

“我大唐立国以来,最初沿用的是隋朝的大业历。武德二年,又颁用东郡道士傅仁均和崔善用的《戊寅元历》,但在贞观元年,你曾上书朝廷,对这个历法指出过十八个问题?”

今年三十岁的李淳风虽说在大唐刚创立之初,就得刘文静推荐成了李世民的参军,但现在官职却很低。他刚见秦琅时自报官职是将仕郎守太史局司历。

将仕郎只是个从九品下的文散阶,而司历做为太史局的职事官,也仅仅是从九品上而已,本品比实职还要低一级,故官职前还要加个守字。

按理说,不应当官这么小,毕竟秦琅先前因事查到李淳风,发现他才是个从九品官时还真很意外,尤其发现他可是在开国之初就投到李世民麾下的。

太史局是秘书省下的一个下属衙门,长官太史令是五品官,武德九年,正是当时的太史令傅奕给太上皇李渊上密奏,说什么太白经天,见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样的话,弄的李世民相当危险。

太史局这个衙门,过去也叫钦天监,其职掌就是掌测验天文,考定历法,每日向朝廷报告所测日月星辰、风云、气候,每年制订历法,呈报皇帝后颁布,选择祭祀、冠婚及其它重大典礼的日期。

司历这个官职,职事就是掌国之历法,造历以颁于四方。手底下有理历六人,历博士一人,还有历学生五十五人,装书历生五人。

李淳风就是大唐历法这块的首席历法官,手底下有几个小官员,另外还有一群学生,这些学生相当于流外吏,八考入流,一边学习一边实习,学成之后就是大唐的历法官了。

李淳风做司历这个官已经四年了。

正是当初上书指出先前历法的不足之处,后来李世民便授他为司历,授他将仕郎这个从九品下的散官。

现在看李淳风年轻高大,人长的也挺精神,他不免好奇的问为何贞观元年才是个从九品下的本品。

李淳风倒没介意,直接告诉秦琅,他以前做过道士,当初投唐做秦王府的参军,其实是以道士身份在幕府的,故此之后一直都没有正式接受过朝廷的官阶,很潇洒自由。后来因为被李世民委任司历一职,这才正式接受了官阶。

本是学道之人,所以并不在意官阶这些。

这话,让秦琅佩服。

吃了个烤芋头,喝了杯红茶,秦琅倒也弄明白李淳风的经历,今年三十岁的李淳风,出生于关中岐州,他父亲曾在隋朝做过县衙小吏,因为不得志,便干脆弃职当了道士。不过他父亲很有才干,注释过《老子》,也写过十卷地方志,甚至还编写了古代天文入门读物《天文大象赋》,正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李淳风很小就聪明好学,博览群书,尤其是对天文和数学很有兴趣。

九岁,入观拜师学道。

十六岁,得刘文静推荐入秦王府任记室参军。

后来因为指出傅仁均的历法有问题,而被李世民授予司历一职,由他负责修订历法。

“你任司历一职也有四年了,不知道新历修订的如何了?”秦琅问。

“回秦相公,傅公是非常有名望的天文学家,他与崔员外编订的戊寅元历,是根据天象计算时间的历法,也是我华夏历史上第一个采用定朔法的历法。此历法关于日行盈缩、月行迟疾等计算方法,与大业历大致相同,而大业历本身又是在刘焯的皇极历基础上而来的。”

秦琅不懂这些,可知道历法对于各朝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这个历法有什么问题吗?”

“回秦相,采用定朔法,容易出现连大月或连小月的意外,如按此历法,到贞观十九年,便将出现四个连大月。”

秦琅知道古代历法跟天文学、算数有很大关联,是个非常先进的东西,他自己肯定搞不清楚这些玩意,但也知道后世时用的农历阴历,其实已经是明清时才改进的一种历法,里面还已经掺和了当时西方的一些算法在里面,与此时的历法有很大区别。

“那李司历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以传统定朔法难以避免这种意外,除非加以创新。”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好的历法出来?”

“有,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一种新的历法,我不打算再采用旧有的老平朔法,而是再次采用定朔并独创了一种进朔法,即根据朔日小余数据的具体情况,将朔日上推一日或下推一日,使相应大月变小月或小月变大月,从而解决出现连续四个大月或三个小月这样违反日常习惯的意外·······”

对于这些很专业的东西,秦琅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李淳风确实在天文数学和历法上很有研究,似乎已经研究出了更好的历法。

“什么时候能用?”

“现在就可以用。”

“比傅员外的历法更好吗?”

“更精准!”

秦琅满意的点头,“那就好,你把这部历法交上来,我呈给陛下批准颁行,更替旧历。”

李淳风没想到秦琅这么相信他,倒是意外了。

“若是秦相再给我一些时间研究,我还能改进新历中岁差的问题。”

秦琅却是笑道,“颁行之后再研究改进也行。”他急着颁行新历,是因为打算以新历为契机,借此次四方来朝的时机,向依附于大唐的诸藩赐颁历法,宣布正朔。

正为一年之始,朔为一月之始,正朔就是新年元旦。自古以来,历法与政治统治密切相差,以哪一月为正月,以哪一月的第一天朔为岁首,这都是由政治上的最高权力决定的,是为正朔。

据说后世的农历以寅月为正月,据传是夏朝的正朔,故农历又称夏历。而殷继夏,翻前一月,以丑月为正月,周继殷,又翻前一月,以子月为正月。

朝廷厘定正朔并向所统治地区和从属的藩属颁赐历法,宣布正朔,是确定天下一统的大事。

周礼中述太史之职,便是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

奉正朔是藩属认同中央王朝权威的重要标志。

天子谨于承天,诸侯凛于从王,皆莫大乎正朔。

宣布正朔的特权是拥有上天赋予治权的象征,历法颁赐是王朝行使上天赋予的权威,而制定时间节律的一种象征性统治权力,而接受正朔就是承认王朝的统治权,是认同这种统治秩序的象征。每年重复不断地颁正布朔的象征性仪式不断强化既有的统治格局。

“这次海东四国,以及突厥、薛延陀、吐谷浑、党项、高昌等国使者回去,都将带回大唐的新历法,奉正朔,并改以大唐贞观年号纪年。”

甚至连记时,都将以长安的昼夜时刻,做为颁行天下时刻的标准,以表达大唐天子代天敬授民时的神圣职责使命。

以后大唐以及周边藩属各国,都将实行长安时间记时,用贞观年号记年,采用大唐历法正朔。

“新历法,就暂名皇唐贞观历吧!”

“高句丽、倭国也颁赐历法,奉正朔?”李淳风有些怀疑。

“敢有不奉正朔者,皆讨之!”秦琅微微一笑,似乎在说这芋头有些粉一样随便。

李淳风听着这霸气的宣言,只能闭嘴告辞。

秦琅本想问问他是否真能推算出女主称帝,武氏代唐来,想想还是算了!

第669章 阿舅

新罗国使团因为老国王归天,于是赶着回国,回国前又特来拜见秦琅,主要还是想顺便带批订购的军械回去,当然,也希望大唐能够派出一位天使回访,前去吊祭老国王。

这样的请求,秦琅当然没理由拒绝,新罗对大唐的态度还是向来恭顺的,这种时候派人去给新罗撑下场面,甚至为新旧王交接做下主持对大唐也有好处。选一个亲唐者,自然很重要。

“阿舅,这次有劳你去新罗国一趟,辛苦了。”

崔敦礼坐在秦琅的对面,对这个差事倒也没抗拒,因为秦琅刚给他帮了一个大忙。他本是中书舍人,而秦琅不久前刚在政事堂上提议,说他年前出使薛延陀和回纥等漠北诸部,劳苦功高,因此论功行赏,可提升为兵部侍郎,进阶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秦琅说自己这是举贤不避亲。

其它宰相们也没反对,一来崔敦礼出身博陵崔氏,又是秦琼的小舅子,秦琅的娘舅,再者崔敦礼这几年跟博陵崔氏家族一样,对天子向是顺服,深得天子喜欢,而崔敦礼做中书舍人也表现出门阀士族精英的出色才干,确实做的很好。

中书舍人虽说品级不高,可权势重要,正常上升也起码是侍郎的。秦琅的提议,并没有什么不合适之处,大家也就乐的卖个人情。当然,实际上宰相们都负有举荐之责,每个宰相夹袋里也总有一批自己的人要提拔,只要不涉及到核心利益,大家都会相互通融。

政事堂堂议通过之后,奏呈皇帝。

大唐人事这块,现在形成的规则是宰相和三品实职,权归皇帝。三品以下到五品官,人事权在政事堂,而五品到九品,人事权则文官归于吏部,武官归于兵部。宰相们对于三品以上官职只有荐举权,而皇帝也不会直接任命三品以下官。

皇帝对于政事堂的这个荐举,自然没有驳回。

今天崔敦礼得了官职告身,也去领取了崭新的紫色官袍,从此也进入紫袍大佬之列。从绯袍到紫袍,一步之遥,却是一道高级官员的重要门槛。朝中若没大佬们的支持,官员们想跨越这步难之又难。

而崔敦礼这个当年建成东宫之心腹,仅用了几年时间不但得了新皇信任,还能跨入紫袍之列,他很清楚,这里面对他帮助最大的不是他那已经位列三公的姐夫秦琼,也不是武德年就做了黄门侍郎而今转任幽州刺史加封博陵郡公的叔父崔干,真正帮他上位的是秦琅。

曾经他说秦琅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台面,他好心牵线他联姻五姓郑氏女,结果这小子还拒绝。但后来他才知道,是他想简单了,这个秦琼的庶出子早就搭上了秦王的船,并在玄武门之变后翻身。

“三郎让我去新罗,有什么交待的吗?”

崔敦礼捧着杯茶,几年沉淀,如今的崔敦礼也大变了样,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前,那时的他是年轻得意,意气风发,五姓嫡子又处于中枢,做着中书舍人,早早穿上绯袍,人人称赞吹捧。

玄武门之变后,他经历了一年多的沉寂期,倍受打压,好在最后想通了,低头了,秦琅也开始帮他,这几年抛弃过去的浮躁,认真踏实做事,倒也着实做了些政绩,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整个人更沉稳内敛,不过份张扬五姓子身份,反倒处处散发着名门气度。

“新罗王金白净无子嗣位,听闻之前新罗国中就有两种声音,一个欲拥真平王之女金德曼为储,一个则打算拥真平王外孙,德曼妹妹之子金春秋为储。金德曼一直未嫁,而金春秋却只是真骨。按新罗骨口制度,新罗王位只有圣骨才能继承王位,金春秋母亲虽是王女圣骨,可他父亲却只是真骨,故他也只是真骨,没有资格。”

金德曼倒是圣骨,名声也不错,可新罗国也没有过女主继承之事,加之这位公主一直没嫁人,这也使的人们担心就算拥她为王,将来王位又如何传承?

新罗历史还没有过公主继位为王的事,也没有过真骨继承王位之事,真平王在世时这事情就一直争议不决久拖不下,现在真平王突然逝世,只怕围绕着新君继位一事,新罗还会有急斗。

“朝廷支持谁?”崔敦礼问。

秦琅只是一笑,“阿舅以为该支持谁?”

“若只从新罗传统来讲,应当由金德曼继位,毕竟是王长女,又是圣骨。金春秋虽然国人称赞文武兼备,年轻有为,可毕竟只是国王外孙,又非圣骨。”崔敦礼放下茶杯,“若从大唐角度来看,若由金德曼继位,也对大唐有好处。”

“好处何在?”

“若金德曼公主继位,则新罗国更容易避免内乱,二则女王当朝,必然要依靠大唐。”

秦琅没去问他为何女王当朝,就会更依靠大唐,但还是认可公主继位对大唐更有利一事。“金春秋其实也是新罗王氏之后,他父亲是新罗王二十五代王真智王金舍轮之子。”

崔敦礼倒是意外,“那为何金春秋却是真骨?”

“因为这位真智王荒淫无道,在位仅四年就被国人所废,他被废后,其子孙骨品自然也就降为真骨了。真智王被废后,其王位由其侄子真平王金白净所继。”

“听三郎这么说,那金春秋的父亲跟其母亲,岂不是堂兄妹关系?”

“确实,不过你也不用稀奇,新罗王室为维持他们的统治,搞出了骨品制度,不同骨品不相互通婚,王位只能由拥有圣骨的三王姓,即曾经做过新罗王的朴、昔、金三姓继承,大小贵族则为真骨。”

圣骨继承王位,世袭官职,真骨则世袭官职。

这种严格的骨品制度下,王室金家为了维持地位,不再让王权给其它两家染指,于是就喜欢近亲通婚,侄子娶姑母,叔父娶侄女等等,这样才能避免骨品贬降。

因为圣骨若与其它骨品通婚,生下的孩子就只能降级。

金春秋的父亲娶堂妹,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因为金春秋父亲因真智王被废骨品贬降,这才导致他虽娶了圣骨堂妹公主,可儿子春秋也只能是真骨。

但也正因为金春秋的爷爷毕竟当过国王,所以他这个真骨,其实也就还是有些支持者试图修正。

“就能力而论,金春秋更年轻也更有能力和野心,但恰是这点,他不太符合大唐的利益。如今海东四国,尤其是在朝鲜半岛上,形势复杂。战争的风云正在酝酿,我们大唐需要平衡半岛局势,不能让他们失去控制。早晚有一天,我们还将重新回到半岛,恢复汉之辽东四郡。”

崔敦礼完全明白了秦琅的想法了,这位外甥向来就是个激进派,也是个开疆派。

“我已经让卫尉寺抽调了一批军械,兵部职方司会调人负责随你出使新罗,并承担护卫的任务,另外四海商号的安禄山,会负责派船运输过海。到了新罗,吊唁老王,宣旨册封金德曼为新王,并授他上柱国、乐浪郡王,授封金印。”

“直接宣旨册封?难道按正常情况下,不应当是让新罗自己选出新君后,再上表请求册封后才册封吗?”

“这个事,我们得主动积极一点,不能让这事纷争太久。若是那边情况复杂,你强势一点,必要时,可带随行的人出手帮金德曼一把。”

崔敦礼很惊讶秦琅的这番话,大唐虽是宗主国,可这种别国内政尤其是涉及王位之争时,也没有这般直接强硬干涉的吧。

“这次新罗使团莫非是公主的人,而三郎跟公主达成了什么协议?收了什么好处?”

“我只是以大唐利益为先,政事堂已经请皇帝给金春秋也下了道旨意,敕封他为柱国、鸡林侯,并召他入朝为左屯卫将军。”

崔敦礼点头。

“还有什么交待的?”

“告诉金德曼,倭国与百济向来结盟,如今两国意图出兵夺取任那,让新罗小心戒备。”

“百济和倭国真准备打新罗?”

“嗯,倭国先前顾忌我大唐,如今已无顾虑了。”秦琅道,倭国之所以没了顾虑,倒不是他们不怕大唐了,恰相反,是倭国使团在跟秦琅数次会晤后,已经跟秦琅代表的大唐政事堂签订了一系列协议。

其中有受赐历书,开放贸易,军购借款,货币流通等多项条款,并且还有没落在纸上的协议,便是大唐默许倭国出兵新罗已经吞并的任那地区。

虽然这次协议,并没有让倭国马上同意奉大唐正朔,削去天皇称号,改用倭王称号,接受大唐册封等,可毕竟也还是有不错的进展,秦琅也没过于强逼,一步步来嘛。

而大唐默许倭国出兵任那,转头却又给任那诸国的国王们赐封官爵,并说支持他们复国,还向他们提供借款,出售军械等,甚至让他们在长安流亡,允许他们在登州扬州等地建立流亡朝廷,移民安置并组建佣兵等,支持他们打回去。

当然,大唐在跟百济达成了耽罗国转附属大唐后,也一样默许他们跟倭国出兵攻打新罗。

而秦琅甚至还在跟高句丽使团会晤时,默许了他们将向百济和新罗出兵。

反正大唐这个宗主国,对半岛局势,不但没有半点调停的意思,甚至还在暗里煽风点火,恨不得他们马上打成一团。

他让崔敦礼去新罗,提醒公主,不是怀了什么好心,只是告诉公主,让他们放手去打,大唐会这他们提供更多借款和武器出售。

第670章 大伽倻

在秦琅这些日子的推动下,现在聚集在长安的任那诸邦国的流亡小君主或使者们,已经慢慢的聚拢起来,抛弃前嫌,愿意联合起来,共建伽耶国,以对抗新罗、百济和倭国。

曾经的伽耶诸城邦国家,几百年来分分合合,但内斗过于激烈,最后还是在倭国、新罗和百济三国的爪牙下被瓜分。

如今大唐希望这些伽耶城邦国家,都以弁韩之名联合起来,在大唐的支持下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伽耶,一个城邦联盟国家,实行联邦制度。各部推举出一位德高望得能力出众的邦国国主出任联邦国王,受大唐皇帝册封为王,并授封大唐郡王爵位。

而其余各邦国国主,则由大唐皇帝授封诸邦国国公爵位,并大唐县侯爵位。

总的来说,秦琅给这些伽耶城邦指明了一条出路,依附大唐,联合反抗倭、百济、新罗,争取全面复国。

联合起来的新伽耶国,相当于是一个封建联邦,一群封建主联合一起,国王只是最大的一个封建主,大家各自有着自己原来的地盘和人口以及军队等,但他们奉大唐正朔,统一外交关系,统一法律制度等。

原本几十个弁韩部落,如今聚拢联盟起来。

秦琅这样做的目的,主要也是为给半岛上再添点乱子,大唐全力支持下,若是伽耶能复国,这些占据半岛南面沿海中部地区的伽耶,无疑就是在海东四国中的要害处插下一根钉子。

虽说伽耶诸国有些已经灭亡好几十年甚至有百多年的,但毕竟他们世代统治着这片地区,其影响力号召力巨大,只要有大唐肯真心支持,还是能搞出些事来的。

大唐到时打着调停等旗号,就可以支持四海商号这样有些官方背景的贸易商号过去,在伽耶沿海地区建立起租界、商馆,甚至直接占据沿海的一些岛屿建立起殖民据点。

大唐暂时没有空去辽东,更没精力登陆朝鲜半岛,但现在没空,不意味着没想法,不意味着以后不想去,更别说若是半岛内乱起来,那大唐的辽西之地也才暂时安稳。

所以秦琅的这些小动作,宰相们看在眼里,可没有一个说破,都是全力支持,让他放手去做好了。

“门下:制曰,”

······

“下臣金元力谢皇帝隆恩,接敕旨!”柱国、弁韩郡王金元力、伽耶国王,一个有些高大魁梧的壮汉,跪在政事堂下迎接大唐天使的册封。

旁边,是三十六位伽耶国的封侯们,一起见证这个时刻。

紫绶金印,尚方宝剑。

金元力接过敕旨,兴奋异常。

这位原本是任那金官伽耶国王后人,金官伽耶早在百年前,就被新罗击败吞并,第十代国王也就是末代王金仇衡率王室以国帑宝物向新罗投降,被授位上等,以本国为食邑,其子武力授官角干。

金首露建立的金官伽倻传国十世而亡。

金元力是金仇衡长子金奴宗的孙子,与金仇衡另一个儿子金武力的孙子金庾信如今在新罗为大将不同,金元力祖孙三代,都一直在试图复国。

爷孙三个一直在任那诸国中流亡抵抗新罗。

任那前身是弁韩诸国,经过多年的征战,诸国逐渐联合到一起,形成了以加罗、安罗为中心的十余个国家的城国联盟,总称任那。

后来新罗和百济不断向任那进攻,不少城国被吞并。

再后来,倭国跨海来征,征服了任那,并从倭国移民过来了大量倭人,居住于任那,建立了对任那的统治。

任那诸国沦为倭国大和朝廷的附属,后来倭国不顾任那反对,几次割让任那土地给百济,引得任那诸国不满,由此任那反叛倭国,这也给新罗可乘之机。

新罗从此展开百余年的连续进攻,将任那诸国一个个吞并,而偏偏此时任那还爆发内乱,加罗从任那分离出去,越发导致了最后任那被新罗各个击破吞并。

此后倭国出兵渡海,欲夺回任那地区,可此时也发生了盘井之乱的倭国叛乱,等倭国平定内乱,新罗已经差不多把任那吞并。

倭国发兵,从此倭国和新罗展开长年战争。

此后,新罗与百济联盟,攻打高句丽,百济夺取汉江流域,新罗见势出兵突袭百济,夺取汉江流域,新罗百济联盟破裂,百济转而向倭国求援结盟,与任那一起进攻新罗。

而新罗转而向高句丽联盟,反攻百济。

此后,新罗大败百济,曾经直接攻破百济王都,斩杀百济国王,百济得倭国救援迁都,才没亡国,但新罗也挟此大胜,将任那剩下诸国一一吞并,改置州县,纳入直属。

之后任那诸国虽屡屡发起复国起义,又有倭国数次出兵,但大局早就已经定了。

任那大部份都被新罗吞并,东面小部份被百济吞并,还有小部份倭国占据着为反攻据点,而任那诸国的复国者则占据着一些山区、海岛等地。

在这种局势下,大唐册封了被被灭国了一百零六年的末代金官伽倻国王曾孙金元力为新的伽倻国王,摆明就是想搅局了。

那三十六位伽倻诸侯,也基本上都是原任那诸国王室之后,也是如今任那地区复国起义军里势力较大的一些首领,也有些只是流亡者,秦琅干脆凑了三十六个,给新伽倻国划了一个邦国联盟图。

伽倻国下设三十六郡国,每位国主又得封侯爵,同时也担任伽倻国朝廷职务,等到将来伽倻国复国成功,每人各自封建本国。

做为协议的一部份,金元力等也把他们现在控制的一些沿海岛屿开放给大唐的商队。

四海商号将在上哆唎国(丽水市),下哆唎国(突山市),古嵯国(固城郡,巨济岛)、渎卢国(釜山)等地建立起商港、据点,并在这些地方为伽倻国提供武器,派出教头为他们训练兵马等。

一群任那亡国贵族们,也有些假冒的王室后人,多数人其实也早沦为山贼海盗,或者是流亡寄居于倭国或是大唐的流人,怎么也没料到,今年跑来长安打着朝贡名头讨点赏赐,结果还能得到这样的好事。

一个个全都换上了大唐的紫袍玉带,个个喜气洋洋。

就算不说什么国王郡守的,就大唐给的散官虚衔,也足够他们满足了。

金元力甚至都想不明白,他实际上都沦为一个海贼头子,盘踞于海岛之上,怎么突然就成了大唐选中的伽倻国王了,那位秦小相公,甚至告诉他,大唐会为他们训练五千水师,三千骑兵,一万两千步兵,会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器,助他们复国。

卫国公说到做到,昨天他就已经领着伽倻国的宰相将军郡守们去过卫尉寺了,也看到了给他们的那批武器。

一口气下了两千套的铁甲订单,连唐横刀、长矛,唐弓,甚至是大弩、马槊、陌刀这样的神兵利器都有。

两千套全套军械,其中步兵一千四百套,骑兵六百套。

平时当海盗,划小帆船,在沿海溜达,瞅个空子抢几个小渔村,若有机会能抢个小县城,都已经很不得了了,遇到新罗的官兵,超过一百人,他们都不敢上。

而如今居然直接给了两千套这么好的装备,这比新罗军的装备都强多了,新罗军好多也都只有皮甲,如陌刀马槊明光甲这样的好东西,那得是那些贵族出身的将领们才有的。

金元力看着这些装备,才真相信大唐是要扶持他当国王,让他复国的。

有了这些装备,他才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国王,而不是一个海盗。

两千套这样的装备,他甚至在想着,从哪里找那么多合适的兵来装备?就他手底下那群海盗们,也没这资格用这么好装备啊。

而卫国公还将派出大唐精锐老兵去担任教头,给他们训练士兵,一想到这就不由的激动万分啊。

装备有了,教头也有了,还愁没有强兵?

到时,一路打到金城去。

两千套装备,秦琅还说只是第一批,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虽然这些装备也不是免费的,大唐与他们约定,向他们提供借款,然后采购这些军械,到时连本带息都要还。

至于如何还,拿什么还,就得他们想办法了,比如抢夺的战利品啊,甚至是抢来的人口,都可以在四海商号那里换钱抵债。

金元力都已经有了一个还款计划了,得了这些精锐装备,再找大唐采购一批快船大船,然后回去就开始训练武装手下,到时沿海劫掠新罗、百济,有什么就抢什么,然后卖给四海商号,换钱还款。

再向大唐继续采购军械,采购船只,然后继续抢劫。

伽倻王他现在倒不是太在意,他只想着能成为海东最大的海贼王。

金元力带着一群伽倻诸侯们走了,意气风发。

魏征有些皱眉,“一群山贼海盗,沐冠而猴,能成什么气候呢?秦相此举,却反而会惹怒海东三国,岂非得不偿失?”

“有大唐的支持,就算是一群山贼海盗,可毕竟也都是任那诸国王室之后,我们也一样能扶起来的。至于海东三国是否会不满意,大唐用的着管吗?”秦琅不以为意道。

第67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明破晓,秦琅醒来。

平康坊卫国公府内,众人已经忙碌起来,推开房门,豹子头已经在喝早酒了,两位昆仑奴正站在一边伺候着,好酒还配上了好肉。

豹子头惬意的喝着,看到秦琅推门出来,立马叼起一块肉要给秦琅吃。秦琅挠了挠它的脑袋,“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胃口,大清早就吃肉喝酒。”

在家的时候,秦琅喜欢吃的清淡一点,尤其是早上。

两个馒头配上一碗紫菜汤,吃完,两个儿子都还没起床,豹子头却已经放肆的喝醉了,秦琅干脆让马夫换了匹大宛汗血马,骑乘出门。

皇帝还没有回京,依然还在岐州,刚从岐州传回的旨意,皇帝下旨把隋朝杨坚建造的仁寿宫,改名为九成宫,让长安太极宫调人过去服侍,说还要在行宫多住些时日,长安这边依然让太子监国,宰相辅政。

皇帝还在旨意中让朝廷开始着手准备修复洛阳宫,此事引的戴胄、魏征等极为不满,认为皇帝开始奢侈享受了。

仁寿宫是当年杨坚为避大兴城的酷暑而营建的,位于岐州麟游县,距离长安西北三百二十里,这里就算是在三伏天,也是微风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消夏佳境。

当时这座行宫由右仆射杨素为总监,将作大匠宇文恺为大匠,封德彝为土木监,崔善为为督工。

督调了几万人做役,南临杜水北岸筑了周长一千八百步的城垣,还有外城。

内城以天台山为中心;

冠山抗殿,绝壑为池,分岩竦阙,跨水架楹。

杜水南岸高筑土阶,阶上建阁,阁北筑廊至杜水,水上架桥直通宫内。

天台山极顶建阔五间深三间的大殿,殿前南北走向的长廊,人字拱顶,迤延宛转。大殿前端有两阙,比例和谐。天台山东南角有东西走向的大殿,四周建有殿宇群,大宝殿,丹宵殿,咸享殿、御容殿、排云殿、梳妆楼,屏山下又聚杜水成湖,称为西海。

宫内水源困乏,便从北马坊河谷,以轮汲水上碧城山,列水磨以供宫内,宫城内由西向东筑有地下水道,直通城外。

如此巨大又奢华的宫殿群,却只用了两年三个月,取名仁寿宫,可为赶工期,民夫却累死万人以上,最后尸体全都堆人土坑,盖土筑为平地。

据说后来杨坚来行宫避暑,晚上在宫中远望,见宫阙磷火弥漫,隐有哭声,派人查看后回报,是鬼火。

后来杨坚便是驾崩于这座行宫之中,而野史传闻,当时仁寿宫发生宫变,杨坚病危前欲改立杨勇重做太子,结果杨广弑父。据说动手的是张衡,有说是下药毒杀的,也有说是拉扯皇帝撞到屏风上撞死的。

可不管怎么说,杨坚死后,杨广都没再去过仁寿宫。

如今,李世民在新年之后就跑去仁寿宫,改名九成宫,还在那边调将作监和工部对行宫进行扩建,又是增建禁苑,又是扩建武库,甚至还要建太子新宫。

这种行为,魏征等都认为很不好。

今日政事堂轮到了长孙无忌执政事笔。

七位宰相坐定后,长孙无忌让人去把六位中书舍人还有四位给事中,一众政事堂五房堂后官也都叫了过来参会。

大唐制度,凡属皇帝命令,必须在政事堂会议正式决议通过,并加盖中书门下之印,而后方可颁行生效。

也就是说,凡未经政事堂议决副署,加盖中书门下之印,而由皇帝直接发出的命令,其实是违制的,不能为朝廷各级部门承认。

只是李世民是个权力欲很强的皇帝,在君权与相权的碰撞中,他直接建立了翰林学士院,以翰林学士来起草内制,强行把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罢免权都握到了自己手上,拜相、挂帅、封爵,皆由内制出,白麻相宣拜将封爵。

甚至皇帝还经常用翰林学士草拟中旨,侵夺政事堂的相权。

不过翰林院的学士们对于这些中旨,一般也都会将其发诏敕的封袋改为斜封,所书的敕字也不敢用朱笔,而改用墨笔,于是被人称为斜封墨敕,表示此项命令未经政事堂决议,也没有中书门下之印,但请下面遵旨奉行。

遇到不是很不合理的中旨,下面各部门也不敢违背权威极高的皇帝意思,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今天轮值执政事笔的秉笔宰相长孙无忌把中书省六位负责草诏的中书舍人,和门下省掌有封驳大权的四位给事中也请来参会,明显就是不同寻常了。

自大唐立国起,负责出令的中书省和负责审议的门下省之间,就经常发生矛盾,不是知非不纠,就是互相责难,严重影响了朝廷效能,李世民继位后就特别召集宰相们说过,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敬论难往来,务求正当,舍已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已之短,遂成怨隙,或敬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乃亡国之政也。

中书和门下这两大机构,一个是负责决策出令的,一个是负责审议封驳的,两个部门若是配合不好,那确实啥也干不了。

也正因此,李世民最后加强了政事堂的地位,改变了朝廷中枢的程序。在之前,诏敕多由中书出令,可承受者多,拟进者少,故此当时宰相议政,不是在诏旨拟定之前,而是拟定了诏旨之后才来议论。

这种议论,本身就有些不合理,也正是原先政事堂设立于门下省的原因。

宰相们的政事堂议政,成了一个对中书决策把关的地方。

李世民调整程序,政事堂虽还在门下省办公,但却已经改成朝廷军国政务,决策出于政事堂,然后再交给中书省草令,再门下省审议,最后尚书省执行。

这样一来,中书和门下两省也不容易发生矛盾了,效率也提高了,最重要的还在于中枢决策大权彻底到了政事堂中。

虽然后来李世民觉得政事堂权力过大,于是又搞了一个翰林院出来,搞出了翰林草拟内制,白麻宣相等这些事来,但总体来说,自皇帝改革政事堂后,中枢效率确实提高了许多。

只是后来皇帝又取消了左右仆射首相次相之权,搞出了政事笔,轮值执笔主持政事堂会议,从最初的一月一轮,到后来半月一轮,再到如今一天一轮,宰相们不论本职是仆射还是侍中又或是平章或是参政,其实已经没有主次之分了。

“今天的政事堂会议,九位宰相除了秦太尉和李平章外,其余七位都到了,另外我还召来了六位中书舍人和四位给事中,此外政事堂五房堂后官也都叫来了。”

见长孙无忌这么郑重,大家也都凝重起来。

“是有大事发生吗?”御史大夫、参预政事马周问。

“有大事将要发生,首先第一件事,是陛下要扩建九成宫和洛阳宫之事,这么重要的事情陛下未经政事堂便直接斜封墨敕传令工部和将作监,此事实乃违制。我以为,当驳回!”

秦琅没料到李世民的大舅子,今天居然要驳回李世民的中旨,倒觉得有些稀奇起来。

以往李世民没少干这种乱发中旨的事情,各部门也都捏着鼻子马虎承认了,可如今长孙无忌要认起真来,这事情政事堂还确实能干。

毕竟制度赋予的权力在这,虽说这权力本身也是李世民给的。

用李世民给的权力,来否决李世民的旨意,这事听起来挺神奇的。

魏征马上站了出来,高声支持。

“政事堂者,君不可心枉道于天,反道于地,复道于社稷,无道于黎元,此堂得以议之。”

臣不可悖道于君,逆道于仁,黩道于货,乱道于刑,克一方之命,变王者之制,此堂得以易之。

兵不可以擅兴,权不可以擅与,货不可以擅蓄,王泽不可以擅夺,君恩不可以擅间,私仇不可以擅报,公爵不可以擅私,此堂得以诛之。

可不可以轻入重,罪不可以生入死,法不可以剥害于人,财可以擅加于赋,情不可以委之于幸,乱不可以启之以萌。法紊不赏,爵紊不封,闻荒不救,见馑不矜,逆谏自贤,违道变古,此堂得以杀之。

“故曰:庙堂之上,樽俎在前,有兵,有刑,有梃,有刃,有斧钺,有鸩毒,有夷族,有破家,登此堂者,得以行之。”

魏征慷慨激昂,平时很看不惯房玄龄长孙无忌秦琅等人过于奉承皇帝的行为了。今天他大声提醒众人,政事堂是国家宰相,不是皇帝的随从,得有立场得有规矩,不能逾越。

皇帝乱命可以驳回,斜封墨敕可以不受。

非中书省中书舍人草拟制敕,门下省的给事中不可以读署,今天皇帝要修九成宫要修洛阳宫,旨意出自随侍皇帝身边的翰林学士岑文本,政事堂今天就要执奏驳回。

“凡王言之制有七,一曰册书,二曰制书,三曰慰劳制书,四曰发日敕,五曰敕旨,六曰论事敕书,七曰敕牒,前三种事关国体,是大事。后四种,只是朝廷日常运作,属于小事。大事复奏而请施行,小事则署而颁之······”

可不管大事小事,都是有制度规定的,就算皇帝侵夺了相权,搞了翰林院分拟内制,但这也是新规则,皇帝也不能随意再次打破自己订下的新规则。

翰林院的内制权,也是有范围的,现在就再次突破了既定范围。

比如这修九成宫和洛阳宫,皇帝就无权直接绕过政事堂给工部和将作监以及地方官府下令。

“驳回!”

这件事上,七位宰相态度一致,全都表决驳回,长孙无忌以政事笔记录下来,而六位中书舍人和四位门下给事中,因为这事也一样涉及到他们的核心权力,自然也都附议。

宰相们在政事堂是宰相,回到本司是长官,在政事堂决策过程中,中书门下和尚书省三高官官们都已经参与商议,因此只要政事堂上得出决议后,便可交由中书省直接由中书舍人出令,然后交给门下省给事中读署通过,无需再行封驳。

九成宫修不修,洛阳宫修不修,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修的命令得由谁来下,明显,政事堂已经不能再容忍皇帝一而再的侵夺相权了。

秦琅坐在那里笑呵呵的也附议通过表决,他对这些不算太热情,虽然也赞同长孙无忌和魏征他们的态度,政事堂既然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就得有保证,不能说皇帝随便一句话,就改掉,那样的话,权威何在。

不过以他对亲家公长孙无忌的了解,这可是个阴人,他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如此兴师动众,今天这个规格的政事堂会议,绝不可能仅仅是为驳掉皇帝的一道中旨。

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琅耐心的坐在那里,静静观看长孙无忌的表演。

果然,长孙无忌利用自己轮值政事笔,做秉笔宰相之机,先是上来以皇帝中旨违制为由,把中书舍人、门下给事中还有政事堂五房堂后官都召过来,一起先驳了皇帝这道中旨。

等预热过后,长孙无忌又主持着议论了几件事务,最后话风一转。

“皇太子承乾今年十三岁,如今陛下不在京,奉旨监国,可还未加冠,监国摄政未免多有不便,按周礼,参用周文王、成王冠礼之年,近则十二,远则十五,我以为应当为皇太子择一吉日,举行冠礼。”

这话一出,秦琅也是意外了。

冠礼是汉家很重要的一个礼仪,加冠意味着成年。而对皇太子而言,一旦加冠。便意味着可以真正的参与处理国家事务,政治地位也就进一步的提高。虽然此前承乾已经监国几次,但因未加冠,因此都还不算成年,故此都是大臣辅政,实际上也就是挂个监国之名。

而一旦太子加冠后,再监国摄政,就能获得完整的监国摄政之权,真正的有决策之权,甚至太子的东宫,也能解锁更多权力。

第672章 成人礼

周礼:以昏冠之礼,亲成男女。冠者,礼之始也,冠礼,也便是成人礼。

先秦以来,华夏男子行加冠礼,代表成人,古天子诸侯十二而冠,士则二十而冠,由此而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宣告冠者从此由一个懵懂的少年而正式步入社会,担任起成人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加冠,成人,结婚,生子,这就是华夏自古以来的男儿们的一个标准。

古书记载,公侯之有冠礼,夏之未造也,说的是在夏朝以前,冠礼就已经有了。在南北朝以前,冠礼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礼仪,尤其是对于男子们来说,这是人生第一个最重要的礼仪。

只是南北朝以来,胡人入侵,胡风渐起,甚至北方汉人一度改姓易名,如隋朝杨家曾改姓。宇文泰占据关中,东西魏对峙之时,南北三国中实力最弱的西魏宇文泰当时为了能够生存,颁六条诏令,推行府兵制,拉拢汉人豪强,赐鲜卑姓,改籍贯。

对汉人赐鲜卑姓,如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仪同,对其中的汉人将领们也全都鲜卑化,都赐以鲜卑姓氏,并让他们手下的士兵,不论汉胡,也一律跟他们姓,搞的好像是一个部落一样。

当时赐姓,按照的是拓跋鲜卑远祖拓跋毛,据说曾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宇文泰于是把这三十六国、九十九姓,一共一百多个姓全都拿来赐给西魏的汉人文武,功劳大的得大姓,功劳小的得小姓。

比如当时李渊的爷爷李虎是八柱国之一,功劳大地位高,于是从三十六国里挑了一个大姓大野氏赐给他,于是李虎其实也叫过大野虎。

而隋文帝杨坚的父亲杨忠当时地位比李渊低,只是十二大将军之一,于是被从九十九姓里挑了一个普六茹氏赐给他,因此杨忠当年也叫过普六茹忠,杨坚小时候则叫过普六茹坚,直到他后来当皇帝后,才尽复周礼,恢复汉魏制度衣冠,要不是杨坚,李世民只怕还叫大野世民呢。

当时东面的高欢鲜卑化更严重,西面关中的宇文泰也在搞鲜卑化,给手底下的汉人豪强们一通赐姓,又给手底下的鲜卑将领官员们改成关中籍贯等,这样乱搞,却也搞出了一个关陇贵族集团,使的代北军头们和关中豪强们联合在了一起。

不过当年的赐姓确实是乱赐,李虎、阎庆都赐姓大野氏,李弼和李穆本来也都姓李,可因为两人也都是八柱国,结果却分别赐姓徒何和拓跋氏,后来隋朝名相高颎和北齐降将李屯,一个姓高一个姓李,可因为他们当时是八大柱国之一的独孤信手下,于是全都跟着鲜卑人独孤信改姓了独孤,成了独孤颎和独孤屯。

在西魏北周那个时代,汉人连姓都保不住了,就更别说古代传下来的加冠礼了,加冠礼是要束发,加冠,以示成人。而鲜卑人南下后虽然也进行主动的汉化改革,但对这加冠礼却根本没啥兴趣。

事实上,自魏晋之后,冠礼已经是废而不行了,早不复当年汉代时那种隆重了。

汉代冠礼又叫加无服,并有冠而佩剑的传统。

今天,长孙无忌突然提出要给太子承乾加冠一事,宰相们还真都有点意外。

秦琅鼓掌。

“长孙公说的好,冠礼甚有必要,应当恢复旧礼,而且要隆重。近世以来,人情轻薄,过十岁而总角者少矣,因此难懂成人之道也!”

秦琅带头附喝,引得魏征这样崇古派更是激动。

这位恨不得要恢复周朝井田制度的儒家复古派,向来崇古崇礼,对于长孙无忌提出要给太子恢复十二而冠的元服礼非常赞成。认为这个冠礼,也有重新恢复近世以来日渐荒废的大礼。

此时民间确实已经荒废了冠礼,也只有如一些名门士族才保留了二十而冠的礼仪。

秦琅今年都二十一了,就从没行过冠礼。

甚至据说皇帝李世民也一样没行过冠礼,所以在他玄武门之后夺权后,皇帝册封他为太子时,有官员就进谏说皇帝应当在太子礼行内册礼,也就是说李世民因为没有加过冠,所以册封太子时,不能戴冠,而是直接梳着双童髻。

于是武德九年,李世民的太子册封大礼上,李世民顶了一个非常雷人的造型出场,头上一边梳了一个角,搞的跟个喜羊羊一样。

“《士冠礼》曰:“天子之元子犹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在古代,周制冠礼,有文王年十二而冠之说,而“冠而佩剑”更是古之礼制。《仪礼》上记载的冠礼,大抵是周代的遗留。另外在《国语》、《左传》、《史记》中也屡有周代天子和诸侯行冠礼的记载。后世虽然沿袭了这一仪式,但是其程序屡有变更。”魏征引经据典起来,非常厉害,张嘴说来,“魏晋以来,胡风渐盛,冠礼荒废,尤其是天子、皇太子的冠礼,该采用何种礼仪?”

左仆射房玄龄道,“史载汉惠帝加元服,用正月甲子若景子为吉。”

所谓元服,元者,首也,元服也就是脑袋的帽子,冠者首之所著,故曰元服。

汉代皇帝加冠为四加,缁布冠(东汉改为进贤冠)、爵弁、武弁、通天冠,皇太子三加,士庶则一加。

多年未有行过太子冠礼,如今要为太子加冠,该采用何种礼仪,却也还得商议。

“可按汉代皇太子冠礼,三加,缁布冠、远游冠和冠冕三加,时间也择吉日而行,大赦天下,赐民爵!”房玄龄道。

而右仆射高士廉则提议,干脆借机颁制恢复冠礼,定出天子太子亲王诸侯品官以及士庶冠礼的礼仪制度来,全天下重新恢复推行冠礼。

他还提出,太子十二而冠,而王公贵族子可以十五而冠,一般士庶则二十而冠。一至五品子三加有冕,而六品以下三加用爵弁。

“普通士庶三加,初加巾,次加帽,三加幞头,十五皆可冠。”王珪做为五姓名门,对于冠礼还是比较懂的,提议可把二十而冠改成十五而冠,毕竟隋乱之后,官府鼓励男女早婚,朝廷甚至出台了律法,让百姓早婚,甚至超过年龄的要由官府派官媒介绍,几次相不中就要强行婚配。

秦琅也提议,由礼部先择选一个加冠吉日,然后再商议出一个完整的皇太子元服礼的仪式流程,并做好加冠礼的各项准备。

“女子十五,许嫁,笄而字,借此机会,再推动恢复笄女礼!”秦琅又提议,这个提议也得到其它宰相们的同意。

魏征当过道士,算吉凶倒也是老本行,掐指在那里算了一会。

“根据阴阳历书,吉日就在二月。”

房玄龄皱眉,“现在已是二月,只怕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

戴胄则提醒,“二月农耕时最忙。”

长孙无忌急着给承乾加冠,想让太子早点参与政务,力排众议,认为加冠虽是大礼,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有十天半月完全足够准备了。

虽然好多古礼已经遗失,可按礼经的一些记录,也知道先卜筮十日内的吉日,选中后告之亲友宾客。

冠礼前三天,再筮宾,通过卜筮的方法来确定一位德高望重的尊者作为正宾来负责加冠,再选一位协作者,称为赞者。

冠礼前三天,冠者还要在父亲的带领下,祷告于宗庙,敬告祖先。

加冠当天,邀请宾客,三加冠。

礼成,还要举行祭祀礼,然后是酒宴敬酒。敬完酒,再去拜母亲,出来后,再举行命字礼,也就是请长辈起一个表字赐予。

以后,平辈就以字相称。

最后,得了表字的加冠者,还要再向宗庙敬告祖先。

大体流程还是清楚的,只是好多细节遗失,礼部讨论一下补充上便是,长孙无忌认为重点还是奏请皇帝同意并回京,毕竟皇太子的冠礼少不得做为父亲的皇帝。

岐州,九成宫。

离京三百二十里,政事堂的奏章却只用了半天就到了。

皇帝看过后,眉头紧锁,神色不满。

“哼!”

李世民看到自己下旨扩建九成宫和修缮洛阳宫的旨意,居然被政事堂驳回了,很是不满。政事堂以违制之名,驳回皇帝旨意。

可转头却又让中书舍人草了一道制书,却是修缮九成宫计划,相比皇帝的扩建计划,这个政事堂拟的计划却只是对原有宫殿外城进行一翻维修而已,禁苑、宫寺、太子宫等部份扩建计划被舍去了。

另外对于洛阳宫修缮计划,政事堂也同样另拟了一个计划,却只是先只修洛阳宫三大殿,其余部份暂且不动,待以后再说。

两个计划呈上来,请皇帝批准。

李世民不满的把计划扔到一边,然后打开下一封快马送来的奏疏,却是政事堂选定在十日后的二月十八日为皇太子承乾行冠礼,请皇帝批准并回京参加,还让皇帝择选加冠、赞者、掌冠、赞冠、宣敕戒的人选。

还请皇帝提前给太子准备好表字。

“岂有此理,倒是处处给朕做起主来了!”李世民恼怒的把这道表章也给扔到了一边。

第673章 君臣较量

贞观五年,辛卯。

二月,甲辰(十四日),皇帝御驾自岐州九成宫回京。

皇帝召开廷议。

长孙无忌再次请求为皇太子举行冠礼,因为皇帝回来的晚,原拟好的二月十八的吉日已经错过,再筮吉日二月二十四日。

“今东作方兴,恐防农事,宜改十月。”李世民坐在御坐上面无表情的回答。

今日三拜三罢宰相的萧瑀也参加了廷议,现任太子太傅的萧瑀上前,“据阴阳不若二月!”

李世民却依然直接驳回,“吉凶祸福在于人,如果动辄依靠阴阳,不顾礼义,能够得到吉祥吗?依循正理而行,自然地有吉祥。农耕时最忙,不可失去时机。”

皇帝连续驳回几位宰相的请求后,缓缓开口,“说到古礼,古代天子于每年亲自到田间耕作,表示重农。《礼记·祭统》云,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谷梁传》天子亲耕,以共粢盛。汉代盐铁论也说,故春亲耕以劝农。”

“朕近来读史书,经常读到古代帝王亲耕,周礼注曰,古之王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必私置藉田,盖其义有三焉。一曰以奉宗庙亲致其孝也,二曰以训于百姓在勤,勤则不匮也,三曰闻之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逸也。”

“周天子,亲耕藉田千亩。”

“昔者天子为藉千亩,冕而朱纮,躬秉耒;诸侯为藉百亩,冕而青纮,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然晋时南迁,后魏来自云朔。中原分裂,又杂以獯戎。代历周隋。此礼久废。”

李世民朗声道,“刚才诸位大臣认为要恢复古礼,要为皇太子行加冠礼,朕以为这个提议很好,当年隋文帝结束南北三百年分裂,尽去胡俗旧风,恢复周礼汉制,复汉家衣冠,做的非常好。只是有些礼仪还是没能恢复,比如冠礼,再比如这藉田之礼。”

皇帝说了半天,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要恢复古礼,不但要恢复冠礼,也要恢复藉田之礼。

“司农寺于城郊择田千亩,以行皇帝耕藉之礼,亲祭先农民,躬御耒耜。”

他还提出,王公百官,也应当恢复这个古礼,按周礼,天子亲耕千亩,诸侯百亩,所以王公贵族们也要行耕藉礼,亲王国公,要亲耕百亩,其余一至九品官,各九十亩到十亩。

殿上一片惊讶,谁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又要恢复这么一项古礼来。

可问题是,本来大家是要讨论为皇太子加冠礼的,可现在皇帝却扯出二月耽误农时,要改到十月,而皇帝偏偏却又提出要恢复耕藉礼,这耕藉礼却正是原本太子加冠礼的时候。

这就不免让人浮想连篇了。

亲耕藉田制度始于周代,本意是要让奴隶主统治集团们称知稼穑之艰难,于是周初就制度了亲耕藉田制度,将把它做为国家的一项十分隆重的典礼,每年在立春之前的九日,天子就要事先斋戒沐浴,表示敬诚,到了立春天耕之日,举行盛大的亲耕藉田仪式,先由天子以农具翻一下土,然后公三下,卿九下,大夫二十七下,最后庶民们将千亩田耕完。

这个制度的本意是很好的,表示统治阶层对于农业的重礼。

制度推行以来,后代遵行不替,周宣王因为不藉千亩,还曾引起一番议论。汉代之时,汉文帝曾发布诏谕说,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奉祭服,并强调为天下先,从此之后,皇帝亲耕,皇后亲蚕,就成为制度执行。

虽然西晋末年大乱,五胡做乱,衣冠南渡,北方走马灯似的五胡十六国多是游牧部族,对于亲耕之礼并不重视,大多荒废,但后来北魏统治北方,积极汉化,孝文帝就曾两次亲耕藉田,以鼓励搞好春耕生产。

只不过这也只是昙花一现。

今天李世民要重新恢复废弃长达数百年之久的藉田之礼,宰相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可偏偏在太子要举行加冠礼的时候提出,还要太子的加冠礼推迟到十月,耐人寻味。

皇帝不但要自己举行亲耕大典仪式,甚至还要京城百官,也要在公廨田或职田或是自己的田庄上进行藉田礼,而地方官更要带地方官吏们举行耕藉礼,以率百姓力田务本。

李世民轻易的带偏了方向,让廷议变成了对恢复耕藉礼的讨论,比如选在南郊还是东郊,比如祭祀天地、社稷、神农,再比如要不要建一个观耕台,到时方便皇帝观看王公百官们耕田。

要调动多少禁军随行护卫,要不要再搞点活动,比如打一场马球比赛什么的。另外,举行这么重大的典礼,要邀请哪些人出席,要不要大赦天下,或是给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赏赐衣帛,又要不要对一些勋戚贵族子弟授以出身等等。

孔颍达提议,春耕之后,大赦天下。

而陆德明提议,春耕过后,可以考虑改元庆贺。

······

一群六部九卿尚书侍郎等大臣们讨论激烈,反倒是那七位宰相在那里没吭声。

秦琅一直在暗暗打量着李世民的微表情,总觉得皇帝今天是一直在憋着一股气,是带着情绪回京的,这次廷议更像是在跟宰相们较劲。

苗头很可能还是之前政事堂驳回了皇帝的中旨,打了李世民的脸,这让皇帝很不服气,于是这次回来就是来找碴的,所谓太子冠礼耽误农时,其实也是扯蛋。

李世民要搞亲耕礼,但他弄个大排场,也只是祭祀神农,然后在那一千亩田里,扶犁抄一两个来回而已,剩下的田还不是皇家奴隶耕种。他的亲耕礼排场那么大,就不耽误?

“陛下!”

国舅爷长孙无忌站了出来,“臣以为天子亲耕礼和太子加冠礼并不冲突,恰恰相反,先为太子行加冠元服礼,然后接着举行天子耕藉礼,这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事,好上加好,吉上添吉!”

“臣请求双礼前后举行!”

李世民缓缓道,“耕藉礼荒废数百年,如今要重新恢复,便要搞的隆重盛大,时间紧迫,若要再举行太子加冠礼,只怕来不及也弄不好。”

尚书右仆射,皇后的舅父许国公高士廉也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来的及,也完全能办好,臣愿意亲自督办筹备礼仪,一定能办好。”

魏征这时也站出来,“陛下,可由左仆射房公负责筹备亲耕礼,而由右仆射高公筹备太子加冠礼,各部衙有司一起协助配合,分工合作,应是来的及。”

一个个宰相都认为,二月大吉,适合太子加冠,十月,反而是凶月无吉时,不适合太子加冠,而且到十月,太子便已经满十三可称十四岁了。

而依周礼,太子十二而冠,今年太子已年满十二,正好加冠。

一时间,宰相们群相进谏,要求二礼共行,且要太子加冠礼在前,皇帝亲耕礼在后,接着举行皇后的亲蚕礼。

三礼依次而行,接着就是今年的特科大比试。

皇帝虽然再三找理由,可宰相们都咬着不放。

遇到这么一群咬卵犟的宰相们,尤其是还难得的非常一致态度时,李世民也没办法了,本来以往,房玄龄肯定是始终领会皇帝意志的,更不用说大舅子长孙无忌就跟他肚里蛔虫一样,可这回。

皇帝匆匆回京,挟着怒气跟宰相们斗气,这一回合明显输了。

萧瑀、杨师道、温彦博等虽非宰相了,可态度却出奇的一致,都认为既然要恢复古礼,那么加冠礼也是大礼不可偏废,太子刚好年满十二,正适合加冠,不能耽误。

“朕认真思虑,觉得诸卿言之有理。”

面对大臣们出奇的一致态度,李世民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居然难得的表示了妥协退让,秦琅看的也是大为佩服,这就是李世民的了得之处。

心里虽有气,也不满,但他能权衡利弊,能够妥协低头,绝不是杨广那种刚愎自负,一条道走到黑的刚铁直男。

“那就由左仆射负责亲耕大典筹备,右仆射负责太子加冠礼同。”

萧瑀这时又再次上奏,称二月二十四大吉,适合太子加冠,而二月二十七日,也是大吉,适合亲耕礼。

皇帝想通了,接下来廷议便进入了两个礼仪的具体商议中了。

关于太子冠礼,李世民钦定由开府仪同三司李靖为皇太子主宾加冠,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赞冠,尚书右仆射司空高士廉、开府仪同三司司徒吏部尚书平章事长孙无忌、开府仪司三司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东宫詹事摄司空平章事秦琅三人负责分掌三冠,最后由侍中魏征宣敕戒。

李世民本想让太尉秦琼来给承乾加冠,可秦琼今年都没进京人还在剑南松州,赶也来不及了,于是只好让另一位功勋巨大的代国公李靖为为承乾加冠,正好李靖虽得授世封地,但还未去封地。

房玄龄上前,请皇帝为太子赐表字。

师长辈赐加冠者表字,以后以字代名,同辈等相称字不称名,如李渊表字叔德,不过李渊当了皇帝后,为尊者讳,不但皇帝名字没人敢再叫,就是皇帝的字也没人敢叫了,因为没有谁身份能比皇帝尊贵了。

李世民无字,因为他没行过冠礼,十六岁起就开始率军打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统兵征战的秦王,甚至官居太尉了。

秦琼表字叔宝,这说明当年秦家也是有士族传统,为他举行过加冠礼的,秦琅表字怀良,他也没举行过加冠礼,不过他因为入仕早,还不到加冠年龄,但因已入仕所以便提前取了表字,后来秦琅青云直上,也就如李世民一样,没有再去行加冠礼了。

“高明!”

皇帝沉吟许久,最后给承乾起了一个表字。

皇太子承乾,表字高明!

第674章 太子妃

甘露殿。

皇帝廷议回来,面色很难看。

“陛下因何事心情不好?莫非是因政事堂驳回了陛下要扩建九成宫和复建洛阳宫之事?其实臣妾以为,政事堂宰相也都只是在遵照执行陛下定下的制度而已。国家制度,不可朝令夕改,随意破坏,否则制度岂不成空,到时一切就要乱套。”

李世民端起茶杯,大饮了一口。

“朕只是没有想到,无忌和你舅父也都这般站到朕的对面去了。就算这事朕做的不妥,他们大可以私下密奏劝谏,却非要直接驳回,这让朕的脸面何在?”

“陛下也就不要再生气了,都是为了国事。”长孙皇后劝说着。

李世民放下茶杯叹口气,“想不到转眼承乾都已经十三岁了,十天后加冠礼一行,便是成人了。”

“是啊,转眼就已经长那么高大了。”长孙皇后也忍不住叹道,大唐建立那一年生下的承乾,已经伴随着大唐长这么大了。

“该给这小子寻一门亲事了。”李世民道。

他摸着下巴,“你觉得哪家的合适?心里可知哪家有合适的千金?”

其实长孙无忌的嫡长女,不论年纪还是身份或是品德才情等各方面,都是极适合承乾的,两人甚至也都相识。原来,李世民也曾想过这事,觉得亲上加亲很好,可最近,李世民却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之前秦琅跟他讲倭国历史的时候,那个苏我氏家族代代嫁女给倭王,整个王室后宫女子倒多半是他们苏我氏的,而苏我氏也借此权倾朝野,甚至后来达到任意废立甚至杀掉倭王的地步。

这比汉代的后戚窦氏还要厉害。

再加上前隋的杨坚这样以外祖父篡夺女儿外孙家北周皇权的例子在,现在李世民对与长孙家联姻,早就已经断了想法。

长孙皇后很贤惠,他很满意,十二岁嫁给他,为他生了数个儿女,打理后宫井井有条,可他却不能再让一个长孙氏入东宫,将来继续执掌后宫。

同样的理由,原来高士廉家有几个孙女也挺适合的,可现在也不想提了。

“臣妾觉得,可以从关东五姓,或是京兆韦杜,或是河东裴柳,弘农杨氏,又或是兰陵萧琅琊王氏等名门寻找大家千金。”

此时士族名门,若论门第名望,当然首推的还是五姓七家,然后除了山东五姓七家之外,当然还有关陇士族以及来自代北的士族,如京兆杜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以及弘农杨氏。

此外还有河南陆氏、河南元氏、河南宇文氏、扶风窦氏、河南于氏、河南源氏和河南长孙氏等,这些都其实是代北南下的鲜卑豪门。

这些家族与五姓七家,号称是大唐此时最顶级的二十大门阀。

在这二十大家族下面,还有兰陵萧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陈郡袁氏、吴郡朱氏、吴郡陆氏、吴郡张氏和吴郡顾氏等原南朝门阀士族,如今相对要弱些。

就算是长孙皇后,在考虑儿子的婚事时,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些家族。

李世民却摇了摇头,“山东五姓七家先不提。”

五姓七家门第最高,但是这五家在过去北方东西对立时,主要都是站在东边的,这跟西边关陇集团出来的李家以及李唐政权,其实都不是真正的自己人,虽说如今天下一统,五姓七家也都投入麾下,可李世民跟西魏以来几朝的掌舵人一样,始终对他们有点地域歧视。

这种岐视更多还带有一点防范,当年的五姓七家是以代北军头为主的关陇集团仰望而不可及高高在上的门阀,是被他们瞧不起的,如今翻身做主,当然要对这些门第高名望了得经济还强又掌握学术的山东门阀保持警惕防范。

尤其对李世民来说,当年山东五姓基本上都是支持建成的,这让他越发心里过不去。如今他正在着手修订氏族志,就是要把这些过去凭郡望门第世代传承的名门给打下去,要让新朝中那些跟他打天下,那些真正的心腹们以官爵来重定门第。

说到底,还是为了加强皇权,李世民要做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不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新贵们的地位领靠的是自己,所以必然跟自己上下一条心相连,而那些曾经敌对面的山东五姓,他们的地位并不是得自李世民也不是得自李唐,他们是几百上千年来就一直传承的地位,这种势力是最让李世民不放心的。

虽他一直在暗暗打压,可又还不能做的过火,还得拉拢着,偏偏房玄龄魏征等这些新贵宰相,居然还一个个都趋之若骛的去攀亲联姻,让他十分恼火。

新贵和旧门阀的合流,是他最担忧的事情,可偏偏这些人就一直在争相去做,秦琼娶了博陵崔氏女,程咬金也娶了清河崔氏寡妇,张亮更是娶了个赵郡李破鞋,魏征也求娶太原王氏女,房玄龄自己娶了范阳卢氏,又为儿子订京兆杜氏女······

这种情况让李世民恼火,越发警惕防范起这些门阀来。

如今自己的太子要找妻子,李世民却在心里第一时间把这五姓七家给排除了,李世民担忧强力外戚,尤其是五姓七家这样的顶级门阀,他很担心会成为将来汉朝的窦氏一样专权,万一以后也跟倭国的苏我氏一样,岂不尾大不掉,成亡国之祸?

他本来就想方设想要打压五姓,若是反让太子娶五姓女,这岂不越发给五姓贴金?到时越发让他们得势了。

“我以为,给大郎娶亲,还是应当从关陇贵族中挑一个,最好还是士族之家。”

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一个标准,不找五姓七家,也不找江南士族,找关陇贵族之家,还要找其中的士族。

关陇贵族毕竟是李唐统治阶级的根本核心,而找士族不找将门,则是担心如隋杨坚篡北周宇文家的故事重演。

本来长孙氏或高氏都是不错的选择,长孙氏也是北魏以来的名门,本身出自北魏宗室,河南长孙氏几百年来都非常兴盛,尤其是世代将门,做为皇后娘家,选个侄女为太子妃当然较合适,天然亲近。

而高家做为皇后娘舅家,本身也是出自北齐高氏皇族,身份也很尊贵,渤海高氏名声响亮。

但李世民又担心这种亲上加亲,导致外戚专权。

而山东五姓七家这样的顶级士族门阀,他又怕纳太子妃会助长这些家族的名声,越发尾大难掉,无法掌控。

关陇贵族里的将门,又担忧兵权。

江南士族,又担心他们无法给太子提供什么帮助,代北门阀,全是些军头还都是些胡人。

于是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设立了一堆筛选条件后,合适的也已经不多了。

弘农杨氏,京兆韦杜,或是河东的薛柳裴,这六家是顶级士族。

李世民想想,觉得还是名头太大实力过强,这六家可都是在大唐立国后出过宰相的家族,如裴家有裴寂裴矩,弘农杨家有杨恭仁和杨师道兄弟俩,韦氏有韦挺,杜氏有杜如晦和杜淹等。

“宰相女不适合!”李世民又加了个筛选条件。

顿时如李靖啊房玄龄啊魏征啊等这些宰相新贵们,也都被排除了。

李世民也觉得难选了,想想他们兄弟这一代,当初他爹给建成选的是在荥阳做太守时,当地的名门,五姓七家之荥阳郑氏家的郑观音,到他时,为他选的是河南长孙氏家的观音婢,然后到他弟弟元吉,选的是弘农杨氏,俱是名门。

而前朝杨坚给几个儿子选的妻子,也都是名门,比如太子杨勇娶的是北魏景穆皇帝的玄孙元孝矩的女儿,妾室高良娣也是宰相高颎的女儿。而第二子杨广,娶的是西梁明帝之女,本身也是兰陵萧氏名门,妾侍陈氏则是南陈公主。

第三子秦俊娶的是博陵崔氏之女,还是当朝大将军之女,妾侍也是南陈公主。

四子杨秀娶的是河南长孙氏之女,五子杨諒娶的是代北名门豆卢家的女儿。

隋唐两朝,杨坚和李渊给儿子们娶妻特点,都是联姻当世名门大族。可现在李世民却要避开这个,避开那个,剩下可以选择的已经不多了。

关中士族以杨韦杜薛裴柳六大家族为首,这六大家族是第一阶的,在他们下面还有扶风窦氏、武功苏氏、西凉段氏、陇西辛氏、陇西阎氏五大家族,相比韦杜等六家,要差一些。

同样的,五东五姓七家之下,也还有彭城刘氏、琅琊王氏、昌黎韩氏、乐安孙氏、太原郭氏、范阳张氏、广平宋氏、太原温氏、南阳张氏、高平许氏、渤海高氏、巨鹿魏氏这样的山东士族。

但李世民还是想在关中士族里选。

“观音婢你看看武功苏氏、西凉段氏、陇西辛氏、陇西阎氏四家,有没有合适的女子?”李世民把扶风窦氏也给先去掉了,因为扶风窦氏正是其娘舅家,扶风窦氏在隋唐之际也是相当了得的,尤其在武德朝也出过宰相。

李世民便干脆把窦氏也跟河南长孙氏和渤海高氏一样先排除了。

“臣妾这几点仔细打听一下!”长孙皇后应下,“陛下就不考虑其它士族,尤其是五姓七家,各家联姻,可向来是以五姓七家为首选。”

“朕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不选五姓七家也,先从关中苏段辛阎四家中挑一挑吧,若是没有,再到河南士族里选,再没有去山东士族和江南士族里选,朕就不相信,没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

第675章 苏氏

二月底,寒流未尽,春色已现。

春回大地,草色遥见,月底,皇帝为皇太子李承乾在太极殿举行盛大的加冠礼。仪式盛大而又隆重,礼部寻经摘史,拟出了一套繁复的加冠礼仪。

已年满十二的皇太子承乾,已经长的很高挑,因为激动而脸色通红。

秦琅手里捧着太子冠礼三加中的冠冕,站在殿上看着自己的门生经历这一神圣的时刻。三加冠帽,正式成人。

许久不见的代国公李靖,头发花白,显得老迈了许多,今天他一袭文官紫袍梁冠,尽显苍桑,拄着龙头杖的大将军负责为承乾加冠。

皇帝坐在御榻上观礼。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共同观礼见证。

看着这场面,秦琅都有些羡慕了,自己也马上二十二了,却已经错失加冠的仪式。他抬头望向殿中一角,秦琼今日虽没来,但秦家还是来了好几个小辈。

秦琼的四子五子六子都来了,秦四郎身上有济南郡公爵位,秦五郎是齐国公世子也有个广宁县公爵位,而老六也得封广年县公。

另外秦琅的两个儿子也都来了,被两名内侍或牵或抱跟他们叔叔呆在一起,老大秦俊为历城县公,老二秦仁为武都县侯。

一家七爵,可谓是风光无俩。

这种情况,在西魏北周甚至隋初时很常见,八柱国家十二大将军这些关陇核心贵族之家,哪家不是一堆的公侯,反正宇文泰以来,爵位大不如前,虚爵空名,惠而不费。而东魏北齐那边,情况比这还名爵泛滥的厉害。

如名将段韶,枭雄高欢姐夫之子,也是继段荣之后北齐第一贵胄,擅长骑射有将帅之才,出将入相,功高显著。他就曾经封王还兼公爵,死后两个儿子承袭王爵,其余诸子并封公侯。

他年轻的时候随高欢打尔朱兆时,就已得北魏封下洛县男,后来父亲段荣去世后,段韶把自己的男爵转给自己弟弟,自己继承父亲段荣的姑藏县侯爵位。后又因镇守晋阳有功,得封长乐郡公,同时别封真定县男。

等北齐建立,他又得到别封朝陵县公和霸城县公爵位,他把朝陵县公爵位给了继母梁氏,把霸城县公爵位给了异母弟段孝言。

侯景之乱后,段韶又以平定梁人东方白额叛乱之功,进封平原郡王。再后来,段韶又击退北周宇文邕联合突厥的进犯后,再被别封武德郡公,等到武成帝高湛时,邙山大战,段韶与另两大北齐战神斛律光和兰陵王高长恭击溃北周主力,被封灵武县公,再后来又被封广平郡公,死前,还被再封为乐陵郡公。

段韶封王之后,都还又封过四次郡公,同样的,兰陵王高长恭是宗室,身为王爵,后来也一样因功再封过四个郡公爵位。

其实这也正是魏晋以来爵位变化的越来越不值钱的后果,曹魏时搞起五等爵制,到了北魏时,已经开始搞起了实封爵和虚封爵,再到后来北齐时,继承北魏的实封虚封制同时,又搞起了别封制。

说到底就是爵位贬值了。

北齐时三国并立,战事频繁,众多将领不断立功,于是不断封王封公,导致爵位大贬,甚至到后期,王爵都已经随意滥封了,实封的开国爵也就不值钱了,虚封的散爵就更不用提。

于是到后面,许多功臣们身上不仅有开国爵,还有散爵,到后来又再别封爵位,以最高爵为本爵,同时兼领别封爵位的食邑数目。

这些身兼数爵的功臣,还可以把自己的爵位转给兄弟等。

与北齐并立的西魏北周,情况也大致差不多,虽然没有出现一人身兼多爵的情况,但他们的做法就是直接分封功臣的儿子兄弟爵位。比如某位功臣立下大功,于是给他由侯爵晋封县公,甚至还可以再分封一子男爵或子爵,有的功臣已经升到了国公顶级,于是再立功时就给他儿子们封,封完一个再封一个。

于是就有如八柱国家李穆家族里,有爵位官职的一百多个,甚至刚出生的也都有五品官的情况。

李唐刚立国时,李渊为了拉拢人心,也是大肆封赏过的,对有地盘有人马的割据枭雄归附,往往直接封王,带兵马来投的直接给上柱国加国公,若是立有战功,往往也很大方的给以国公或郡公县公县侯的封赏。

如李密兵败投唐后,徐世绩依然在河南掌握着李密旧部和他的地盘,李渊为招附他们,便直接给徐世绩父亲封王,给徐世绩封国公,还封赏了他的兄弟们。最后徐世绩父亲徐盖拒绝王爵,才改成父子皆封国公。

至于什么散官,更是曾经一天授出几千个,连文书官印等什么都没有,直接口头颁授,弄的到了如今贞观五年,关中河东地区,还有着大量这种高阶散官、高勋官的普通百姓、地主们,都是当年运气好,碰到李渊路过,被从天而降的散官勋官砸中的。

也有许多被击败的隋军俘虏,被李渊释放回去,然后临走还授了个五品以上散官的,这些空衔对普通百姓来说,起码也能光宗耀宗,装饰门面啊。

而对李唐宗室,李渊更大方,不论老少一律封王,刚出生的也封王。如李神通等家族,兄弟儿子全是王,光李神通兄弟几个,加个他们那几十个儿子,就曾经一律封王。

这种情况后来李世民继位后,才有所调整改变。

先是对那些没功劳的宗室降爵,只保留了六位宗室王,后来还有两个造反被杀了。余下的不是贬降为县公就是侯伯子男,甚至没成年的直接就把爵位给收回了。

李世民后来对大唐爵位做了调整,钦定了九等爵制,还搞出了实封和虚封之别,实封有实邑得真封,虚封就是没有食邑享受不了税赋收入。

在李世民改革爵位后,对于实封爵控制十分严格,非有大功,尤其是得有军功方才授实封,否则不轻授。

但同时他对虚封爵也做了调整,实封一般得世袭,特旨还可以不降等。但虚封爵没食邑,而且是终身爵不世袭。

对于一些高级职事官,李世民也曾有几次统一授封这些高级职事官,却还没有爵位者以虚封爵,比如魏征最初的巨鹿男爵,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授封的。

而对于一些有大功,尤其是从龙之功的元从心腹们,李世民又非常大方,比如对侯君集、长孙无忌等,直接给出了过千户的真封食邑,同时也还对他们的儿子们给了散阶或是爵位。

而这其中最突出的当属秦琼秦琅父子,爷俩是李世民心腹,又在贞观朝屡立巨大军功,于是李世民在爷俩早就封到实封国公到顶的情况下,再封赏他们的儿子爵位。

其中秦琼因大功追封三代,各封爵位,然后让他的三个儿子特旨承袭了祖上追赠之爵,秦琅则是直接封赏他儿子。

虽说除了秦琼秦琅爷俩是实封爵,其余五个爵位,一郡公,三县公,一县侯,皆为虚封爵,可毕竟都是公侯爵位,品级也是摆在这的。

在贞观朝中,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这地位,都能跟李神通李孝恭这些宗室名王家族获得的待遇相当了,除了他们,谁还能一家有一堆爵位。

“礼毕!”

礼官高声唱和,承乾轮流戴完三个冠帽,然后被送去后宫拜见皇后,皇帝摆手,宣布宫廷酒宴庆贺。

秦琅领着三个弟弟,带着两儿子坐一起,胖的跟山似的义兄秦国忠也凑到旁边,这位如今在长安也算是朝廷安抚突厥人的一面旗帜,抛去了阿史那金狼王之姓,倒也潇洒快活。他虽不能离京,可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如今俱在边塞,或统部落,或任官职。

秦国忠抱着秦俊,跟打逗乐,一边随手掏出一个袋子,里面居然是满满一袋的各种宝石,直接给秦家每人抓了几颗。

“义兄怎么如此客气?”

这位获封郡王的肥狼,却哈哈一笑,“不值几个钱,当哥哥的总不能小气嘛,况且今天还有我两个小侄儿在呢。再说了,哥哥这几年全靠着三郎你帮衬指点,才能过的这么潇洒滋润。”

做为曾经的郁射设阿史那摸末,如今的大唐郡王秦国忠确实挺滋润的,他毕竟手底下还有十万部落,虽说拆分为数个州县,但朝廷一样得倚赖他们兄弟父子统领着,本身他自己有着大量的牲畜奴隶,如今大环境好,这牲畜卖到中原来,牲畜皮毛奶肉钱可没少赚。

更别说这小子不但放牧养殖,也搞贸易和加工,在漠南漠北,他家的商队、工坊,那可是如摇钱树一样的赚钱。

“三郎,我听到一个消息,圣人打算向武功苏氏娉秘书丞苏亶嫡长女为太子妃!”

“秘书丞苏亶?消息可靠吗?”

肥狼轻声道,“相信我,不会错的,哥哥我如今时常受召出入宫廷,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这个苏亶什么来头,小小秘书丞的女儿居然也能选中为太子妃?”

第676章 名门千金

秦琅也有些惊讶,暗暗消化这个惊人消息。

“这武功苏家,可不简单。虽说不能跟五姓七家比,也不能跟关陇六姓相论,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关中名门了。”

“没听说过啊。”秦国忠道。

秦琅只是一笑,“苏亶虽只是个秘书丞,但他大哥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现任吏部侍郎,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太上皇第十女南昌长公主的驸马都尉,他是圣人的妹夫。”

“就这的话,也不够格吧?”

“武功苏氏家世能追溯到汉魏,从北周至隋唐,苏绰苏威苏夔苏勖,苏威可是隋朝四贵之,权倾一时,著名宰相。”

苏威的父亲是西魏度支尚书苏绰,岳父是北周权臣宇文护,以京兆功曹起家,迎娶新兴公主,支持杨坚代周立隋,在隋朝为杨坚杨广父子两朝宰相,数起数落,号称政坛不倒翁。到隋末时,八十多岁了,还给洛阳皇泰主当过太师,后来也依附过王世充,因此后来再来长安投李渊父子时,不被接见,虽然被赶回了老家,但武功苏氏毕竟也是关中郡望名门。

其长孙苏勖便还是做了李世民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次孙苏亶也入朝为官。苏勖后来还尚太上皇的十女南昌长公主,现在任吏部侍郎,可知道苏家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否则也不可能尚公主,做侍郎。

苏绰苏威父子都是很有才能的人,当年宇文泰正是得苏绰相助,得他帮助改革制度,创制计帐、户籍等法,精简冗官,开设屯田,才让原本只是当时三国中势力最小的西魏得以后来居上。

苏绰与从兄当时并称二苏,官居要职,深得宇文家信任。

苏威五岁丧父,却打小成熟,权臣宇文护看中苏家名望和苏威才能,把女儿嫁给他,可苏威却早看出宇文护跋扈不能长久,于是便逃进深山,后来被叔父逼迫下山任官,却又隐居山寺一心读书,对于朝廷所授之官爵一律不受。

直到武帝亲政,他才正式下山。

杨坚要代周时,苏威又逃归故乡,后来杨坚当了皇帝,数次征拜才把他请回朝,征拜他为太子少保,太常卿,追封他父亲为丕国公,不久又拜他纳言之宰相职。

苏威曾经以纳言兼吏部尚书、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五个重职,被时人称为四贵之一。

苏威的儿子苏夔,年少时就有盛名于天下,招引门客,天下名士都附和,只可惜后来早死。

苏威到炀帝朝时,又为五贵之一。

苏威家世显贵,能力出众,不过性格怯懦,故虽两朝都深得皇帝信任重用,但没啥原则。李渊在隋朝时,虽是国戚,但官职一般,见苏威得大礼参拜,私下却很瞧不起他,所以后来苏威八十多岁,王世充灭亡后还跑来长安求官,就让李渊很不耻。

但不耻归不耻,武功苏家的名望还是很强的,更别说西魏北周以来,苏家名头更盛,毕竟苏绰苏威父亲都是宰执重臣不说,苏家代代都是人才众多。

苏勖尚南昌公主,为吏部侍郎,苏亶任秘书丞,这也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说苏家肯定比不得五姓七家,关中六姓,但武功苏家也算是名门世族。

“原来是隋代两朝宰相之玄孙女啊,不过,为何就不能选咱妹子?我看咱几个妹子都不错啊!”肥胖如猪的杨国忠一口一个阿爷,一口一个咱妹子,说的好像他也真是秦家人一样。

秦琅只能无奈的笑笑,对这种脸皮厚的跟城墙有一拼的家伙,也没啥可多说的了。

李世民再怎么挑,也不可能挑到秦家头上来的。

这年头,贵族们都争着跟名门士族联姻,尤其是那些祖上出身一般的新贵们,李唐皇家虽然自称是老子之后,也称自己是五姓七家里的陇西李氏。

但问题是,其实人家五姓七家一直都不承认这点的,陇西李虽说比较特殊一点,跟荥阳郑啊清河崔赵郡李等几家不一样,其它都是一郡望一家族,但陇西李范围很大,这个陇西李家包含了多个李氏家族。

李世民的曾祖李虎当年不过是代北一个破落户军汉,后来百战拼杀出了一个八柱国家,于是也就附会自己是陇西李氏,甚至后来还认祖追宗说西凉太祖武昭王李暠是他们祖先。

可实际上,南北朝那种乱战之世,好多如李虎这样的破落户出家的军汉,哪有什么显贵的祖上家世,多数也是运气好,一条烂命百战余生,幸存下来还加官进爵,也成了军功贵族。

山东五姓就瞧不起李渊父子,说他们只是在隋末乱世里趁机捡了个便宜,还说他们根本不是陇西李氏,只是当年赵郡的一户破落户,后来跑到代北从军,立功起家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李家总是自称是陇西李,也是五姓七家之一,因此正常情况下,李家联姻首选都是五姓七宗的,比如太原王啊荥阳郑氏啊等等。当年李渊在隋朝时还是唐国公的时候,在任荥阳太守时就跟荥阳郑主动拉扰关系打的火热,好不容易才给长子李建成订了荥阳郑氏的郑观音做儿媳妇。

李渊的妹妹,后来也嫁入太原王氏,只不过是做续弦。

再后来想给李世民李元吉再求五姓女,人家就不答应了,李建成那好歹算是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可李世民和李元吉只是次子四子了,人家凭什么嫁你家来。能嫁一个,就算给面子了。

李渊这才没办法,退而求其次,选了河南长孙氏和弘农杨氏的。

李世民对五姓七家一直很不满,这也是一个原因,还有后来李唐建立后,五姓七家都去支持建成,也让他记恨。

现在李世民若是肯主动向五姓七家提亲,求娶五姓女为太子妃,这个事情倒是能成的,毕竟五姓都肯把女儿嫁入他宫中为妾了,只不过李世民不愿意主动低这个头,纳妆跟太子妃还是不一样的。

京兆韦杜杨或河东柳裴薛这六姓,无疑比武功苏氏是更好的选择,为何李世民却选了个武功苏氏?

这点,秦琅也有点不太了解。

难不成,李世民的想法跟朱元璋一样,为了避免外戚干政,所以要故意排除掉那些顶级门阀,以及朝中宰相和军功新贵们?

但不管怎么选,秦家没门。

秦家家世不够,另一方向,秦家在军界影响力较强,皇帝也未必会愿意给秦家出太子妃这样的机会。

“我就觉得俺妹子都很不错,完全够太子妃。”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不说秦琼现在几个女儿都还年幼,就仅他们都是庶出这点,就完全没机会当太子妃了。

第677章 亲政

凭白冒出一个武功苏氏,承乾听到消息后一夜未眠。

秦琅早朝结束,先去政事堂议事,然后又到兵部坐衙,中午在兵部食堂吃了顿肉夹馍羊肉汤,午后才往东宫来主持东宫事务。

承乾早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秦琅,就先拉着他到一边去说话。

“老师,可听说了?”

“听说啥?”秦琅看他样,就知道说的是啥,却还明知故问。

“说是有传言,圣人为我选中苏秘书丞之女为妃一事啊。”刚刚行过加冠之礼的承乾,如今头发束起,佩带着远游冠,腰间还佩了把剑,倒是英武了许多。他一张脸通红通红的,眼神里满是紧张。

“哦,还有此事?不过殿下已经元服,寻亲定婚也是正常。”

承乾红着脸道,“我只是想知道那苏氏小娘人如何!”

“殿下怕是想知道苏娘子长的是否漂亮吧?”

秦琅呵呵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常正常!”

“老师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

秦琅看着承乾的样子,跟后世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没啥区别,“要不我为殿下寻个机会,让殿下能够自己瞧瞧去?”

“这不太好吧?”

苏亶的哥哥苏勖娶的是承乾的姑姑南昌长公主,而苏亶还把自己的儿子苏瑰过继给了苏勖为子,若是承乾娶了苏亶之女,确实是亲上加亲了。

“这样,我出面邀请苏勖苏亶兄弟俩到我府上来做客,让他们带上家眷,到时寻个机会,让你亲眼瞧瞧苏娘子便是,省的你牵肠挂肚,日夜难眠的。”

“我才没有牵肠挂肚,日夜难眠,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承乾有点嘴硬。

秦琅哈哈一笑,“好了,这事我来安排,殿下只须静候佳音便是。”

苏勖可也是秦琅的姑丈,邀请做个客当然也正常。

秦琅牵着承乾的手来到崇教殿,因为承乾已经元服,所以如今东宫事务,承乾就正式亲政,秦琅这个老师,也退而辅佐。

今日东宫一众官属们也都早早来到殿上。

各个都是喜气洋洋,因为承乾元服,皇帝不仅下诏天下大赦,而且对于东宫官员们也都是特别赏赐,八九品赐加阶一级,六七品加阶一级,无爵者赐男爵,四五品加阶一级无爵者赐子爵,并各有钱帛赏赐。

加阶晋爵,当然高兴。

皇太子亲政,拜!

“臣太子詹事秦琅,拜见皇太子殿下!”

承乾起身,伸手虚扶。

“传孤太子令,即日起,特赐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兵部尚书、东宫詹事、摄司空、太子太师、卫国公赞拜不名!”

“来人,赐卫公座!”

秦琅得到礼遇,给他特搬来了一个坐榻。

“散骑常侍太子左庶子黎阳县公于志宁拜见太子!”

“散骑常侍、崇贤馆学士、太子左庶子南阳县侯杜正伦拜见太子!”

“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太子右庶子曲阜县子孔颖达拜见太子!”

“散骑常侍、太子右庶子、彭城县子令狐德棻拜见太子!”

“散骑常侍、太子少詹事、虞乡县子张玄素拜见太子!”

“散骑常侍、太子少詹事、安平县子李百药拜见太子!”

“检校太子左卫率、临清县公苏烈拜见太子!”

“太子右卫率、丹阳郡公李客师拜见太子!”

······

一个个东宫官属上前拜见,场面盛大,东宫班子配备十分齐整,堪称一个完整的小朝廷。

詹事府、左右春坊、以及家令寺、率更寺、仆寺三寺,以及太子左右卫率等统兵六率以及左右监门率府等不统兵四率府。

此外还仿皇宫的六尚设立了太子内官三司三掌。

在李世民的不断加强下,东宫各机构不仅仅是教育储君和服务太子的机构,同样也是一个有着强大执政能力的小朝廷,除了规模小点,其职能上,完全是仿照中央朝廷的三师三公,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十二卫的设置来的。

仅仅是有品级的官吏,有正式编制的就有两千二百五十人左右,这还没算上大量低阶的杂役,以及东宫的兵士等。

左春坊下还有司经、典膳等六局,还有崇贤馆。

东宫拥有的最大权力,便是当皇帝出巡或生病、征战等情况下不能亲政的时候,由太子理政,代表皇帝决断军国大事。

大唐最早的太子监国,是李世民发动玄武门兵变后,实际夺得大唐最高权力后,李渊被迫下诏让李世民以太子身份监国摄政。

而到李世民出巡洛阳期间,李世民也让承乾留守长安监国。

在李世民为太子监国期间,是以东宫官属为处理全国政务之官员,采用的是太子系统的公文格式向全国发文,并在东宫临朝听政。

太子发文称令,而不称诏敕。

李世民对承乾的监国,虽不是如李渊一样被迫,但也是有意培养东宫,故此他先后为东宫配齐太子舍人,又在右春坊下新设太子司议郎,如门下省的给事中。

又置太子司直,如御史台御史大夫、中丞。

甚至连东宫平时的公文格式都有详细规定,完全仿朝廷中枢行文格式,凡是处分论事之书,皇太子并书令,詹事、太子左右庶子以署姓名,宣、奏、行、书案书日。

另外皇帝还特别设立制度,当皇帝在外,诏令太子监国之时,京师留守政事堂宰相或三省六部高官,则例兼东宫官职。

比如李世民若要出巡,诏令承乾监国,则除随驾的宰相重臣,留守的高官会临时授一个东宫兼职,比如加太子三少衔,或检校詹事、庶子等职,与东宫官属共同配合辅佐太子。

太子监国之时,全国最高权力机构不再是政事堂,而是政事堂与东宫共同主持决策,尚书省与詹事府共同决策。

原本由皇帝批复的公文等,通通转由太子批准。

在上次皇帝率百官就食洛阳的两年里,虽令东宫监国,可那时承乾还没有加冠元服,故还不能算是真正亲政,政务主要还是由留守的宰相们处置。

而从现在开始,承乾已经可以亲政,若皇帝再次出巡诏太子监国,则承乾就将真正亲政,东宫官属们,也将和政事堂、三省一起执政。

这次于志宁等主要东宫官员们身上原来的中书侍郎、黄门侍郎等官职被免去,换上了散骑常侍这个职务,不是贬而是升,中书和黄门侍郎虽说是两省次官,但仅是四品职。散骑常侍却是个从三品职官,直接绯袍换紫袍。

散骑常侍的本职是规谏过失,侍从顾问,没有什么实权,可重点是侍从这二字,使的他们成为皇帝的侍从官,因此做为几位东宫官的加官,更显尊贵。

皇帝免去他们在三省的职务,也是让他们专注东宫本职,特提升三品职,还能随时侍从皇帝,加强与东宫的联系。

在皇帝的旨意下,如今东宫也有一个类似政事堂一样的决策机构,由太子詹事、少詹事、左右庶子以及太子司直和太子左右卫率一起组成三司堂。

正常情况下,一个詹事,两个少詹事,两个左庶子两个右庶子,然后两个太子司直,左右卫率各一,一共九人。

詹事相当于尚书令,两少詹事相当于左右仆射,两左庶子相当于中书令,两右庶子相当于侍中,两太子司直相当于御史大夫,左右卫率相当于是兵部尚书。

整个东宫班底两万余人马,相当庞大,官吏就好几千。

但唯独秦琅获得赞拜不名,殿上赐坐的特殊待遇,其它官员,就连于志宁等几位也没这待遇,都只能老实的跪坐在蒲团之上。

哪像秦琅,那赐的坐榻,就是一张小床榻,上面还有几案,有茶水点心。

好半天,拜见礼仪才结束。

承乾坐在上面,感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看着下面这一群人,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殿下,圣上敕旨,太子殿下既已元服,则即日起,领京兆牧之职,总领京兆府事,掌管京师行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政务。”

皇帝的旨意里说的是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异民而劝课之,京师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

李世民的意思很简单,让已经元服的太子有事可做,直接把整个京师交给承乾来练手,原本京兆牧是雍州牧,李世民以前就做过这个职务,但只是遥领,挂名而已。

可现在李世民要让承乾真正的主持长安的行政、司法大权,京兆府管辖的可是长安和周边二十余县,百万人口。

这个京兆牧那是集行政、司法于一身的地方官,还是兼带朝官身份的中央官。

京兆府管的是整个京畿地区,但重点还是长安城,而又因为长安是京师帝都,所以缉捕盗贼、打击豪强,维护治安,保证安宁,又是首要之务。

京兆府因此还有个特权,不用跟其它地方官府一样受逐级抗诉的约束,比如京兆府有直接审判处置的大权,比如判处犯人死刑后,可以直接处死,而不用再上报刑部或是大理寺复核。

当然,京兆府还拥有奉皇帝之命,对一些特殊罪犯行使刑罚的执行权。

这是一个要职,之前京兆牧遥领,实际由京兆尹总领府事,少尹分判府事。而现在,李世民直接让太子亲自总领京兆府事,亲掌京师的行政司法大权。

皇帝还特授东宫太子詹事秦琅任京兆尹,由左庶子于志宁任少尹。

直接把京兆府交给东宫来管理。

先把京畿二十余县交给太子和东宫管理,以锻炼能力,为将来执掌天下一千余县做好准备。

“诸公,孤现在要做什么?”承乾接过旨意,有些不知所措。

第678章 太子新政

京是极大,兆是众多,京兆显示大国之都的气派与规模。

京兆在汉代时被形容为辇毂,意思是在天子的车轮之下。离天太近,各种矛盾也就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正所谓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唐开国之初京畿设雍州,以亲王遥领雍州牧,实际以别驾和治中主持。

汉代时的京兆尹就非常难当,甚至有五日京兆之说,有的在地方很有名声政绩的大臣调任京兆尹,结果只干了五天就被贬调了。

唐以来实际主持雍州事务的大抵有杨恭仁、高士廉、长孙无忌等人。

但这个官却号称是人见人挠头,官见官发愁,是大唐最难当的一个官。

大唐万户以上县的长官称为县令,不满万户县的长官称为县长,州也分上中下州,品级各有不同,东西两京称府,长安为京兆府,洛阳为河南府,其长官称牧,副官称尹、少尹,级别更高。

汉代时的京兆尹,就是最让官员们畏惧的官职,干的不好被贬官,干的太好了也可能得罪豪强权贵而被打击,甚至惨遭诬陷而被杀或入狱。

中唐之后,唐朝的京兆尹就更难当了,仅唐肃宗时就曾十年换了十五个京兆尹,平均一人只当了八个月。

李世民让刚元服的承乾做京兆牧,还不是遥领而是亲政总领府务,可知李世民有意要锻炼考验太子和东宫官属们。

面对突然交到手时的职责,年轻的承乾有些懵,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长安巨大,一百零八坊,百万军民,对于刚元服的太子来说,确实不知道从何下手。而这次授为京兆尹的秦琅,恰在之前出任过京兆少尹,他最早还是以长安县法曹起家,后来还短暂代理过长安县令之职,此后还做为镇抚司丞、使,对于长安城可谓是东宫众人中最了解的一个了。

“殿下,京兆府首要之职,还是维护京畿安宁稳定,所以臣以为先搞好治安。”

长安城中负责治安的有好几个衙门,比如左右金吾卫,分管九门和六街,街面上的事情以京吾卫为主,另外御史台的左右巡使,也负有巡查之责,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甚至要定期巡查京师各个监狱。

而京兆府主要也负有治安重任,尤其是坊内和京郊各县,都归他们主管。

“从何下手?”

秦琅笑着告诉承乾,要搞好京师治安,重点清理三类人即可,一是坊间恶少,而这坊间恶少又分成了好几类,比如有权贵豪戚子弟,这类人往往自称为侠,外人一般称他们为侠少或游侠儿。

第二种是破落世家子弟,因改朝换代或者其它原因,不少长安的世家名门也会破败没落,而他们的子弟盘踞京城,往往纠集一些层次更低的社会闲汉,滋世于京城,捞偏门生存。而这些人,往往又依附于那些勋戚子弟出身的长安侠少们。

比如隋朝时的沈光,征辽时大放异彩,得杨广赏识,一跃而升将军,后来死于江都兵变之中,沈光外号肉飞仙,其家本来是南陈累世为官,隋灭南陈,被迁入长安,家族没能在新朝继续重用而破落,沈光从小混迹市井,成了一群市井恶少闲汉们朋附的带头大哥,这类破落世家的子弟,数量不少。

如当年隋朝大将史万岁号为隋朝名将,其死后,家业中落,其弟史万宝便也就混迹市井,纠集恶少闲汉,被人称为长安大侠,后隋末时率众投奔平阳公主,后一起迎接入关的李渊,也得封将军,此后伏杀李密,战王世充,攻刘黑闼,以功封原国公,也算功成名就。

再比如刘文静被冤杀后,其子刘树义刘树艺哥俩,便也混迹市井,待到被平反后,更是成为新一代的长安大侠。

这些勋戚名门出身的侠少和没落世家出身的恶少们还好些,虽说在京城比较炫耀和张扬,可这些人理想还是比较高,想的是光宗耀祖立功升迁这些。

真正对治安影响很严重的其实是坊间闲汉和无赖们了,这些人出身则完全就是城市贫民和市民子弟了,这些坊间无赖们,标志就是刺青纹身,以为时尚。大冬天的,都能经常露条刺青的膀子在外面。

这些人平时最喜欢干的也自然是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吃霸王餐,甚至是干些坑蒙拐骗仙人跳等勾当的。

毕竟他们没有那些侠少们的经济实力,混社会主要就是混口饭吃的。

当然,长安城里也还有一些不容小瞧的势力,主要就是外来者,早年以西域胡商们为主,近年则以天可汗好名,频频把击败归降的胡人内迁为主,比如灭东突厥后,于长城内外安置一百余万人,又迁入长安万余,无数突厥贵族召入长安授官任职,他们带着自己的家眷以及部属护卫等也来到长安。

再比如吐谷浑、党项等也是如此。

现如今,长安城里这些胡商、内附胡人等就有数万人。这大量的胡人里,同样有不少违法乱纪之徒。

当然,影响长安治安的人群中,还有一类人,就是长期盘踞和滞留在京城的低级胥吏和杂任中的辞退人员。

据说,长安城中,自三师以下官员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员,吏自佐史以上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员。

虽然李世民一度也精简官吏,但实际上长安汇聚了天下最多的官吏群。宫廷、皇城百司、南北禁军,以及京兆府,另外那些皇子公主国公们家也都还有国官府官小吏,大量的羁縻蛮夷到长安授封散阶虚衔等。

而众多官员们,朝廷还按品级拔给他们色役杂使服侍。

而还有一个影响长安治安的关键,则是长安的流动人口。不算长安周边和外地涌入京城的百姓,仅以入京的四方商人,州县进京官吏,外国使团,留学生,以及轮流入京当值的工匠等,就常年超过五万。

若是遇到科举会试之年,还得有上万举子入京。

秦琅认为,要管好京兆府,先要整顿治安。

要整顿好治安,就先得拿这些侠少恶少闲汉无赖们开刀,这些人才是万恶之源。对付不同的人又要有不同的策略,比如那些地位高的侠少们,全是贵族高官名门子弟,这些人一来年轻二来闲,于是出来走马斗鸡,酗酒滋事,主要还是为了炫耀身份财富,这些人有时还会私藏兵器,调戏妇女等,向来是官府最头痛的一类人,也最难整治,后台雄厚。

甚至宗室子弟也常混迹其间,一不小心就得罪大佬。

破落世家子弟们喜欢结交朋友,最喜欢聚众纠集,不过这类人志向较高,一心想要建功立业,若是能加以引导,反而是最好解决的一群人,也可以利用,比如招募为不良人或是录为吏人等。

真正最没底线的还是那些草根出身的无赖闲汉们,他们本就是在底层求生,没靠山没见识没能力,有的只是烂命一条,所以这些人最是凶悍亡命,做的事情多数也是求财,所以治安恶性事件,多来自这些人,什么偷盗抢劫敲诈绑架等,无所不为。

秦琅曾经碰到的青蛇堂,就是这样一群人结社成伙,专干坏事。而刘九林三等人,则是一群边塞豪强子弟组成的侠少团伙,跟没落子弟们行事风格很像。

“先扫除那些蛇虫鼠蚁!”

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主持京兆,这第一炮不能哑。

“我会派人知道长安王公贵族百官豪强们,让他们这段时间好好约束下家中子弟,不要在街面坊间瞎混。否则,若是为非做歹被京兆府拿住,到时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至于那些小混混,肯定是这次重点清理对象,东宫将召集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衙役,并通知金吾卫、御史台协作联合打黑除恶。

“京师胡商、藩使以及内附蛮夷众多,有不少胡人横行不法,也需要整顿。”

比如西市有许多胡商,这些胡商有时就会搞些欺行霸市甚至强买强卖的事情,跟后世有段时间有些人卖切糕一样可恶,而一些内附的突厥党项等贵族,有时也常无法无天。

早几年秦琅与长孙无忌联手扫荡了京师地下暗渠里的长乐窟,就抓了无数的罪犯流放边地,可这么大的都市,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总是容易滋生黑暗,容藏蛇鼠。

于志宁等对于秦琅的这头把火,倒没什么意见,他们这些读书人,自然是更讨厌那些所谓的侠少恶少,更厌恶那些滓渣一样的闲汉无赖儿们,恨不得一扫净。

秦琅办事还是很快的,先在东宫詹事府会议上,把行动计划拟好,然后以东宫之名,召左右金吾卫、御史台等衙门长官一起会面,达成联合行动的意向后,各自回去秘密准备。

另一边,秦琅也派人通知长安的勋戚名门,让他们约束子弟。

三日之后,侠少们多数都被家里禁足警告呆在家中不得出门,底下也有部份人听到风声,可是他们想出城已经没机会了。

金吾卫加强九门盘查,此时想逃已经逃不出去。

多部门展开联合行动,秦琅甚至向皇帝请旨,特将三千太子旅贲军都集结起来,配合金吾卫封锁城门、街道、坊门,然后以地头蛇的不良人,以及镇抚司为向导,一个个坊搜查抓捕。

抓捕了三天,城门也封锁了三天。

抓了数千人,对于拒捕顽抗的亡命之徒,或是一些反扑的被通缉逃犯,秦琅下达格杀令,当场格杀。

三天时间,杀了三百余人,尸体全都吊在长安六街之上示众。

第679章 铁血小太子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的下。

土是长安城最常见的事物,一阵风吹过,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灰黄的烟雾,做为此时世界性的顶级大都会,长安城其实也依然掩盖不了他是一个土城的事实。

就连朱雀大街,都是条土街,每年冬天的时候,都还得从长安附近的产河里运河沙过来铺甬堤,要不然冬日里的漫长雨水,能够让整条街道都成为泥汤河,马蹄子都会没过,车都没法走,人就更别说了。

三月的小雨一下,土便成了泥,人们走路的时候,都只能提起袍子,免的被泥水沾污。长安封禁重新放开,九门外又都排起了进出的长队。

京兆府雇佣民夫在用沙子铺路。

一车车干净的河沙从城郊运来,一铲铲的倒在了泥泞的街道之上,既掩去了那泥泞,也盖去了血渍。

三天时间,当街斩杀三百七十八人,捕拿下狱四千余人,另外还有上千商家收到警告书。这雷霆之举,无不在昭示着新太子主持京兆后的强力行动。

一名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衙役,将一张公文贴到了坊门前墙上。

站在坊门下守门的坊丁,好奇的问,“又出什么告示了?”

“是咱京兆府的新命令,督促所有违法犯罪人员限期投案自首,若是能限期内主动投案自首,将减轻处罚,犯罪较轻的,可以免除处罚。若执迷不悟,隐藏不报的一经查处,将严厉惩治。”

“检举、揭发他人犯罪行为,经查证属实,提供重要线索,从而得以破案或抓获罪犯的,可以依法减轻处罚,有重大立功的,可依法减轻或免除处罚。”

“广大群众百姓若检举揭发他人犯法行为,或提供重要线索者,将给予赏赐!”

········

两仪殿中,太子承乾和秦琅正向皇帝汇报这次打击成果。

“儿臣闻市井之中,多有凶恶之辈,白天聚众赌博,晚上成群结队打家劫舍。这些流氓团伙急剧增加,已经超过偷窃和强盗等团伙。”

“故儿臣在与东宫官属以及京兆府官吏们商议后,决定颁布《严科市井凶豪令》,以严厉打击这些不法份子。”

三天的严打效果很强。

京兆府迅速总结了收获,做成了厚厚的一本册子呈在皇帝面前。

万年县有个叫任满的恶少,聚集了许多不惧生死的亡命无赖,竟然还仿官军建制任命大小头领,还自称团军,这些人内部组织严密,经常半夜埋伏于京外路上,打劫商人,又用抢来的钱财和掳来的女子,在长安城内开起了地下妓院和赌坊,又经营起高利贷来,他们那个团,核心人员二百,纠集从属的还有数百。

而在城南的通济坊,还聚集了一伙无赖儿,经常击鼓为号,聚集一起,冲入民宅,公然大喊行盗打劫,然后掳走百姓钱财,扬长而起,他们还得意的称这为起盆。抢了钱财然后瓜分一空,到平康坊或怀化坊等地大肆挥霍享受,花光了又继续去抢。

这样的有组织犯罪团伙,在长安城已经有许多,打着各种各样团、社等旗号,纠集无赖,聚拢亡命,横行不法。

喜欢以纹身做为身份特征,甚至不同的团伙,有不同的刺青标志。

那些单打独斗的贼盗,反而少了。

“这些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不以重典难以震慑。如这次格杀的三百多人中,有一个小小的三人团伙,一人姓张名玉,外号花里钱,是个无赖小人,经常做奸犯科,他结交的另两人,一人叫江采,外号刺毛虫,专拐善良人家妻女,常在街上变戏法,相面算卦卖假药,不是拐青春强悍魁梧的壮小伙,便搭讪美貌洋溢性感之小娇娘。另有一人是张玉之妻,被张玉骗到手后,三人胡乱同居,一床做些苟且之事,他们串谋、唆使年轻小伙张六郎诱奸武三娘,接着又将这一无辜小女轮干,再卖良为娼,据查,这三人坑蒙拐骗多年,仅被他们诱奸、贩卖的女子就有近百人之多,骇人听闻!”

“曲江附近还有一个无赖团伙,自称进士团,皆由长安游手之民,自相纠集而成,这些人的犯罪手法,则是每次长安科举大比之年,盯着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们。这些人专门为进京的士子们提供服务,比如打球、酒会,当然也少不了安排妓女等。而他们生财之道,则是借服务为名敲诈勒索,经常会搞些仙人跳局。”

甚至还会安排一些年轻美貌的女子勾引士子,然后到某店消费,这都是后世女酒托的祖宗。

甚至碰瓷什么的也是常用手段。

然后讹诈,有钱的付现钱,没钱的可以赊欠,反正来考试的士子们多数也条件不错,尤其是这些人还重点对新科进士们下手,今天的进士明天的官员,不愁他不还。

于是许多进士都成了这进士团的欠债户,而被做局上当被讹的一些举子进士们,因碍于颜面名声,往往选择破财消灾了事,越发助长这群人的嚣张。

李世民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朕的脚下,长安城怎成藏污纳垢之地了?”

李世民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跟他大哥建成混过长安城,那时李建成和柴绍等人也是京师有名的侠少,混的挺风光。李世民那时年纪小,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对这里面的水并不是很清楚。

后来随父去往太原,在那边结交朋友,也主要是为拉拢人手为起兵准备。再后来就是戎马征战了,再回长安,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了。

虽说在长安也当了几年天子,但李世民对于长安真正的底层市井,了解的不多。

哪怕是之前有过长乐窟围剿一事,李世民也觉得这应当是历史遗留问题,而长乐窟早就铲除了,那么现在的长安应当很太平很繁华才对,怎么有这么多黑暗之事?

“执法是否过于严苛?捕杀有无确切证据?”李世民问。

“陛下,长安城这两年人口大增,每年新增人口在十万以上,流动的人口也超过十万数,这使的长安鱼龙混杂,治安问题更是严重,旧有的许多户籍、治安管理制度已经跟不上了。”

“现在长安的风气越来越不好,进士团这种犯罪团伙越来越多不说,也有许多游手无赖每每替科举中试者报捷,而索取钱财酒肉,少了还不行。而民间也有许多人每趁百姓家嫁娶等之时,上门祝贺索要钱财酒肉,不给不走,给少了也不行,这种风气越来越严重,若是再不狠狠整顿,那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便不免乌烟障气了。”

而大量的胡商胡官入京,也导致了如今风气大变。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四千多人?”李世民问承乾。

承乾来前,早跟秦琅他们仔细的商议过,心中算是稍有底气,面对父亲的询问,他挺胸抬头,“臣以为,沉疴当用猛药,对付这些人,就当从严从重,否则遗患无穷。儿臣请求陛下许可,这其中首恶者八百余人,尽皆处死,斩立决。其余从恶者,也全部流放陇右剑南辽西安南屯田戍边!”

“就这?”

“儿臣还请求对原来京兆府、金吾卫、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相关衙门的有关官员的渎职不作为进行处罚,将他们或免或贬,调离原职,重新选用有为能干之官吏上来做事。”

“另外对于涉事之突厥、吐谷浑、党项等归附胡族官将,也要一视同仁给予处罚,对那些胡商、胡使们的违法乱纪事实,同样严惩,不论其汉胡身份,也不论是官是商还是使,只要是在大唐境内,便须守大唐之法!”

李世民把手里的折子扔在桌上,望着年轻的太子。

“斩杀了三百余人,现在还要再杀八百多人吗?”他缓缓道,“八百多条性命,因你一言而绝,你认真思考过吗?”

“圣人,儿臣以为这些人该杀。”

“朕现在说的不是该杀不该杀的事,而是你能不能真的承担起这个后果?朕既然把京兆府交给你来总领府事,又有秦琅于志宁等辅佐,朕相信你真做出这决定也不会错,有错秦琅他们也不会同意,只是你才刚元服,一千多条人命,一言而决,你真考虑清楚了吗?”

“臣想清楚了。”

“既然如此,很好,就都按你说的去办吧,不过朕有一个要求,三日后,在西市行刑,由你亲自监斩,朕希望你能够亲自看着这八百多人,被一个个砍下脑袋,希望你亲眼看到首级被砍落时的状态。”

“人死不能复生,你做的每一个命令,都要再三思虑,希望你能明白。”

“儿臣谢圣人教诲!”

李世民点了点头,然后对秦琅说,“朕听说你这次行动之前,还特意给那些勋戚贵族名门高官家递话,让家中有喜欢在街上混迹当侠少的都管好子弟,你这样做虽然能省很多麻烦,但也不能光拍苍蝇不打大虫,既然要干,那就干到底。”

“你们回去后,再写一份折子上来,把那些有犯奸作科违法乱纪行为的侠少递一个名单上来,朕亲自来管一管他们!”

第680章 大侠

细雨朦胧。

太子承乾看着如山似海的人群,突然紧张了起来,心跳不可控制的加速,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要跳出胸膛。感觉喉咙发紧,口渴。

“报,死囚任满,验明正身。”

京兆府衙狱卒高声唱喝,他的身边,是一个披头散发,五花大绑的死囚,虽满脸污垢可看着其实也还年轻,二十来岁的大好年纪,此时却已经颈后插着木牌,等待处决。

京兆府断案,不须逐级审验,判决之后便可执行。

而这次,又是从严惩治,故此京兆府直接给这些人判了斩立决,都不用等到秋后,更不须经大理寺或刑部复核。

秦琅坐在承乾旁边,轻声道,“殿下若是不适,可由臣来下令。”

承乾表情僵硬的苦笑了一下,“没事。”声音发出,才感觉到由于太紧张,声音都变了。他伸出手,从面前的木质签筒里抽出了一根竹签。

这是一支终结死囚生命的签子,签子如剑,早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似乎在法场上染过许多死囚的鲜血。

签子在手中,似乎变的很沉重。

承乾一咬牙,将签子抛了出去。

“斩!”

他看着那支签字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猛的大喊了一声,这声很尖锐。声音未落,剑签坠地。

早就等候的刽子手立即提起了鬼头大刀,一手举刀,一手端起碗酒,猛饮一口含入嘴中,然后扭头对着大刀猛的一喷。

大刀上沾满酒。

刽子手放下酒碗,改成双手执刀,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已经被按在木墩上的任满猛然挥下。

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风声和酒气落下,锋利的刀刃轻易的切开血肉,砍断了脖颈,一刀两断,尸首分离。

刑台前,无数的围观百姓纷纷发出了惊呼之声,还有人在叫好。

承乾看着任满带着不甘的头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直滚了数步远,那无头的腔子喷射出殷红的鲜血,整个人都有些懵,脑子都有些空白。

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非要他亲自来临斩了。

这些人是被他判处的死刑,他得负责。

做为储君,将来做为天子,一言可决天下亿万民生死,所以每一个命令都必须慎重再慎重。

人死不能复回,砍断的头颅不能再接回去。

底下的百姓还在欢呼,也有押在一旁等候行刑的死囚发出惊惧的惨叫声。

更有那任满的家人,在场边大声哭泣。

“殿下?”秦琅轻声唤了句。

“哦,我没事。”

承乾长叹一声,将视线从那个不甘的首级眼睛上移开。

刑台上自有吏卒立马上前,将那首级和尸体一起拖走,一盆水冲下,鲜血被冲开,一条性命便终结了。

“罪有应得,殿下无须不安。”

任满做为一个强盗团伙首领,尤其是还敢公然用官军的组织,私自以朝廷军职来任命手下贼盗头目,多次抢劫杀人,这早就够杀一百次了。虽然他还很年轻,可也难逃一死。

“孤只是突然觉得这任满很年轻,听说也很勇武,若是能给他一次机会,也许还能改过自新。”

“殿下仁慈,有好生之德,然则国家律法也不容践踏,如任满这般已经不是一般的罪犯了,他一人犯下了数十条重罪,非如此不足以维护国家律法威严,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朝廷不是没给过这些人机会,可他们不珍惜,死有余辜而已。”

一名吏员递上来一张监斩状,秦琅便在上面写下自己名字,太子也提起笔署名。

八百多名待斩死囚,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张贴布告,将他们的罪行一一列举过了,故此这些人的处决倒没有什么可争议的,甚至对于许多曾经被他们祸害的苦主来说,是大快人心的。

就算是其它的长安百姓们,见此情况,也都拍手称快,近年长安发展迅速,也不免导致治安情况的恶化。

接下来,承乾坐在观刑台上,面无表情的不断的扔签字,署名。

一个又一个死囚被带上刑台处死。

杀掉那些名声最坏的死囚后,接下来开始批量斩杀,一次十人,一起行刑。

人头翻滚,鲜血横飞。

足足一个时辰后,行刑才完毕。

整个刑场上,已经是血腥弥漫,不少人都吐了。

承乾也是脸色发白,看着一个又一个大活人在面前被处死,那场面确实很震撼。

行刑结束。

有东宫内侍立即端来了铜盘,里面盛着清水和桃树枝叶,据说这是传统,行刑见血之后用桃叶水洗手,能去晦气,防死鬼循血而来。

秦琅不信这些,但也还是也洗了手。

抬头望向远处,今日太子监斩,旅贲军自然承担护卫之职,另外金吾卫也增派人手,负责城门街面的治安维持,但皇帝也还是特抽调不少禁军前来,还派了百官前来观刑。

在那百官后面,是许多勋戚名门子弟,秦琅很清楚,这些就是活跃于长安的游侠们了,皇帝这几天对这些小老虎也是亲自出手,将一些平常违法乱纪的勋戚高官名门子弟或夺去三卫差事,或免去勋官散阶,或赶出国子监,并要将他们全都赶到辽西陇西等边军中戍卫去了,并规定了三年内不得返京不得迁调,也算是给个严厉警告。

这些人离京前,今天都被要求随父兄等来观刑,也算是杀鸡给猴看。

而长安大侠鲁国公刘树义因为这几年比较高调,聚集的勋戚子弟,五陵豪少等太多,社团搞的太大,虽说他们主要是结交朋友,炫耀风光,但手下人多了,难免也会有许多无赖闲汉等依附,甚至打着他的旗号横行不法。

这次李世民追究刘树义兄弟俩,最后定了数项大罪,后来念在其父刘文静当年开国功臣身份,又体谅他们父亲早年被冤杀,这次便从轻发落,本来刘树义是尚了太上皇的公主,可现在婚事取消。

削去官爵,贬为庶民,并令回原籍武功居住自省。

“雨停云收,今天是个好天气。”

承乾有些心不在焉,一口气杀了八百多人,还都是他下令杀的,让这位才十三岁的太子确实有些冲击很大。

“护送太子殿下回东宫!”秦琅对检校左卫率苏定方和右卫率李客师道。

这两位如今是东宫兵马的统帅,苏定方有秦琅的支持,而李客师却是李靖的弟弟。

“老师不回东宫?”

秦琅对承乾笑了笑,“臣还要去光德坊京兆府衙门处理些善后之事。”

承乾点了点头,“这些人既已伏诛,就不要再追究身后了,不要为难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家人收尸回去安葬吧。”

“太子仁慈,臣会料理好后事的。”

承乾在苏定方和李客师的护卫下返回东宫,秦琅则去了附近的光德坊京兆衙门,在那里,秦琅见了刘树义刘树艺兄弟俩。

“今日一别,不知他日还能再见了。”刘树义一脸落寞,谁能想到,才几年时间,结果又遇大变。当年父亲被裴寂进谗构陷冤杀,他们兄弟侍奉着母亲妹妹们过了几年最艰难的日子。玄武门之变,秦王成了太子又当上了皇帝,他们兄弟也终于翻身了。

刘文静被翻案,刘树义袭父爵鲁国公,还赐婚长公主。

这几年,兄弟俩在长安呼风唤雨,做着长安大侠,一呼百应,着实风光,兄弟俩无心仕途,但借着跟秦琅的关系,经营工商,却也是日进斗金,家财暴涨。

“你们也只是遇到这风头了,又被下面的一些不法之徒给牵连了,回老家安心只几年,风头一过就没事了。”

刘树义兄弟俩只是被削夺官爵散阶,成为了庶民,但刘家这几年赚下的家财并没有动,仅凭这些钱财,就够他们过的相当潇洒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回到老家之后,会有官吏为难,我会给雍州刺史去信的。”

“谢三郎了。”刘树义上前拥抱秦琅,这几年刘树义能成为长安大侠,在京城呼风唤雨,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继承了刘文静的爵位,刘文静死了多年,人走茶凉。也不是因为他尚了太上皇的公主。

关键还是他跟秦琅的密切关系,当初秦琅做镇抚使一手扶他上去的,后来虽然离开镇抚使,可刘九林三魏昶等一直在镇抚司,可没少帮衬他。加上与秦琅关系向来好,自然在京师混的开。

“在家读读书,练练武艺也成,安心些。之前我们的合作,还是会继续的。”秦琅拍了拍这位本来要当他姑丈的人。

“我就知道三郎仗义,我们哥俩走了,后会有期。”

在京兆府衙门办完了一些手续后,京兆府派了几个吏员送刘树义兄弟俩返回雍州武功老家。

兄弟俩出事了,可秦琅还罩着,既没有出手吞夺兄弟俩人这几年攒下的丰厚家财,也没有让别人来抢,他早放出了话,谁也不敢来动刘家兄弟俩。

“三郎,这兄弟俩实在是有些不争气,胡混几年,混到这地步,三郎何必不强为他们出头?”

“毕竟朋友嘛。”

“可这兄弟俩在长安厮混几年,倒是混出许多匪气来,看俩人样子,似乎对圣人处罚心有怨气,三郎当心被他们牵连。”张超劝说。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当年刘树义兄弟俩帮过我大忙的。”

第681章 天网

“诸位,这次行动成效很好,扫除了大批蛇鼠虫蚁,也破了许多积年旧案,京师气氛为之一清,但是,”秦琅目光扫过京兆府衙的一众官吏们,声音提高了几度,“这只是治标不是治本,真正要治理好长安,还得于制度上着手,否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非长久之策。”

大唐本质上还是个古典农业社会,但长安却很特殊,集天下之精粹于长安一城。

百万军民,是天下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中心,因为无数的宫廷人员、军队、工匠、官僚、商人等聚集京师,使的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非一般的特殊之地,他是一个完全脱离农耕的工商都会。

因此在管理这块,就得是不一样的方式。

大唐传统的四家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这种管理模式,就难以适应现在长安的复杂情况。

虽有京兆府、金吾卫等多个衙门负责治安,但还是有些不够。

六街的巡骑、街铺武候,还有京兆府的不良人等,还是处于一个被动的局面。

“我们应当以预防为主,而不是等出了问题再来抓人砍人。”

皇太子总领京兆府事,那么光靠砍千把人,流放几千人是不够的,这些阳光照射不到的灰色地带,今天出现空缺,明天就会被其它人填满。

秦琅得为承乾治理好长安,得干好这第一件真正的差事。

“我拟推出保甲之法,不论城乡,不论主户客户,每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每户设一户长,每甲设甲长,每保设一保长,由保甲内户长公推甲长、保长,然后由县令审核任免,若是县令认为不能胜任,便令重推。”

秦琅推出这个保甲制,主要还是为了加强基层这块的力量。

“保甲法,实行保甲联防防坐,要做到管教养卫四方面。管就是包括清查户口,查验武器,实行连坐切结。”

“教则是要求训练壮丁、联防,甚至办理保学。”

养是包括建立合作社、孤儿院养老院等,卫则是设立联防队,实行巡查联防,警戒巡逻等。

每保都要设立起码一支联防队,负责巡逻,协助官府捕盗辑贼等。

而联防联坐法,又特别规定强调,如果发现同甲保其它户有通匪通贼,包庇贼盗或其它违法行为,必须检举上报,若不报,则处连坐同罚。而若是有同甲保邻居遇贼盗,必须救援、报官,否则也要处罚。

秦琅试图让大唐的百姓,都变成朝阳群众,积极的对抗那些违法犯罪行为,既增强自保能力,也加强揭发检举。

虽然以前官府经常会对贼盗颁发悬赏,检举揭发往往会有赏赐,但是这种赏赐并不多,而且大家还得担心被贼匪报复,所以发现了也不会检举。而如果朝廷改连坐法,那么赏金还有,可如果不报,就会有律法处置。

在畏贼和畏法、赏金这二者之间,只能二选一了。

“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入联防队,闲时集合保丁,进行军训,夜间则轮差巡查,维持治安。”

组建这些保丁联防队,以填补治安力量的不足,尤其是乡村。

全天下织起一张大网,那么对于偷盗抢劫等犯罪行为就能加强预防和惩治。

夜间巡逻,道路巡查,肯定能减少偷盗等犯罪活动。

“管教养卫,做好这四点,不愁治安不靖!”

“卫公,如果编练保丁,组建联防队,会不会增加百姓负担?”

“实行轮番当值,虽有影响亦不大,毕竟都是为守卫乡里,保境安民,得益的是自己。”

“保甲长会不会因此借机欺压乡民?”

“县令里长难道吃干饭的?”秦琅反问。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有利也必然会有弊端,只要平衡的好,利大于弊,还是可以推行的。

“长安做为大唐京师,人口百万众,要管理好尤其不易,所以我们越发不能放松。自今日起,京兆府要对整个长安以及京畿地区进行一次全面户籍人口摸查。”

户籍完善,每一季度要更新一次户籍人口情况,新生的,迁入迁出的,死亡的,嫁出、娶入的,全都要第一时间更新上报。

每个人还得发放身份牌,得在上面注明相貌特征、性别、年龄、籍贯住址等,以备随时查验。

若是京兆府以外人口入京畿,必须得由所在地开具的过所文书才能入境,并得携带好本人身份牌,入境时,要由京兆府发放暂住证。

京兆府随时查验身份牌和暂住证,无证者要给予处罚,以全面加强人口流动管理。

没有户籍、身份的黑人,京兆府要查明身份,可以补办或入籍。

对于奴隶的管辖则更加严厉,奴隶不得独自出门,必须有主人在旁,且得随身携带好奴籍、契约等,以证明主从身份。

另外对于刀兵等武器,要全面加强管理,对于铠甲强弓大弩等禁器自然是要严禁,而对于官府允许持有长枪、猎弓、刀剑等,也必须在官府统一登记,没有登记的武器一经查获要没收并处罚。

百姓商人结社,也必须在官府登记报备。

“为了让百姓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要求京兆府衙门尽快出台一份京兆府治安管理条例,张榜公告宣传,让百姓清清楚楚。”

“会不会太过严苛?”

“这不叫严禁,只是依法制理,我们负责划线,合理的划线,警示提醒,若有人依然要违规越线,那么自然就要毫不留情的打击。无规矩不成方圆!”秦琅还是喜欢有规矩的。

会议最后,秦琅干脆让京兆府的不良人们上街面放出话去,从今往后,京兆府由太子亲领,他秦琅通判,谁敢挑衅皇太子殿下的权威,那就洗干净屁股等死吧。

“让那些没事喜欢在身上刺青纹身的家伙,一个个把那些纹的禽兽字词什么的都给弄掉,什么奇装异服的也都老实点,好好的大唐汉家子不做,非要当个蛮子?给他们十天时间,十天后,街面上再遇到这种的,直接抓起来,送到大明宫工地去做半个月的免费劳役!”

李世民对于京兆府很关注,要求殿前、镇抚、百骑三司,每天都要上奏京畿动静,秦琅以东宫之名,主持推动的种种变化,李世民都看在眼里。

京兆府几乎是一天一个命令下来,每天都有新的条令。

先是正式颁布了京畿治安管理令,然后又发布了保甲法。

然后京兆府又正式于各坊内设立了派出所,这派出所的正式名称是京畿府巡捕房派出所,相当于是金吾卫在长安各街的街铺。

只是金吾卫的街铺和武候,只管长安街面上的事,不管坊内。

故现在秦琅直接在京兆府衙门下新增设了一个巡捕房,组建了全新的巡捕队,这相当于是京兆府自己的六街巡骑。

巡捕队负责巡逻、捕贼,另又于各坊内设立派出所,派不良人长驻于坊内,以全面加强对户籍、治安等管理,并统领保甲法下坊内各保丁联防队。

而在长安城外的京畿二十县,也都于县乡设立派出所。

大网全面拉起。

“启禀大家,近些日子长安城那些游侠豪少们已经不见踪迹了,而那些坊里恶少闲汉无赖子们,则在排着队的自首,以及除去刺青文身。”

殿前司总管汪林告诉皇帝,自太子一声令下,杀了一千多无赖流氓,流放四千多人后,现在整个长安风气大变。

也没有敢再打架斗殴,更没有人寻衅滋事了,所有人都老实起来了。

“打赢了上大明宫工地搬砖做役,打输了药房买药喝汤,一个个老实了。”

偷盗、抢劫、诈骗、诱拐这些恶性案件,也急剧减少,没有人敢在这个风头上做死,毕竟刚斩杀了一千多人,那些人的坟头土都还是新的呢。

再说新的保甲连保连坐法推行后,保丁日夜巡逻,而且做奸犯科还要小心邻居检举揭发,那些租房的房东更要负责自己的租户,若是他们犯事,房东没能及时检举,也是要连坐的。

加上京兆府开始全面实行身份牌、暂住证制度,到处都是盘查,现在想犯点事也难了,这边犯事那边就能追查上门,跑都没地方跑。

总之,秦琅雷历风行,成效也很好。

反对声很小。

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大老板李世民的全力支持态度,而且虽人人知道如今主掌京兆府,在长安搞风搞雨的人是秦琅,可他们也清楚,这一切都是以太子承乾的名义做的。

太子承乾元服之后的第一个差事,搞的风风火火,虽然有人私下认为杀戮太重,可也没谁敢轻易跳出来反对。

这毕竟是皇太子领衔的差事,若是政事堂做的,他们都敢卖直邀名,可皇太子他们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虽然一下子杀了很多人,但长安城的治安确实大为好转,这是整个长安百万军民都能感受的到的,这事也赢得了许多百姓们的交口称赞,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好黑白颠倒。

一个治安良好的长安城,还是让这些官僚贵族们都很满意的,毕竟长安也是他们的家嘛。

第682章 金狼

秦琅这次毕竟是给长安的权贵官员们面子的,没有动他们那些纨绔不孝子,就算皇帝出手,也只是略示惩戒,留足了面子。

相比起被当街斩杀、杖杀的三百多人,被菜市场砍掉脑袋的八百多人,被流放边疆屯田的四千多人,他们那些平日时仗势欺人,炫耀得意的犬子孽畜们可是就如遇特赦了。

京兆府持续发力,一项项专项整治接踵而来。

扫黑除恶之后,又来了个欺行霸市的专项打击,什么垄断行市,强买强卖等,都在重点整治之列。

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自然大受打击。

长安的物价一时间应声而落,不仅米价稳定到斗米十五钱,甚至其它的各项商货也都平稳起来。

什么乱收费乱罚款等官方乱象,这次也被整顿了,商贩们一个个也都叫好起来。

在三月底的一天,秦琅去东宫路上,遇到一队嚣张的突厥人当街驰马追打一队商人,派出护卫将他们全都拿下,当街审问清楚,得知是那些突厥人看上入城商人的一货物,想要便宜买下,商人不允,他们就发蛮硬买,商人不理,他们便纵马追打。

事情很简单,不简单的是那些突厥人身份,这些人都是结社率的部下。

“卫公,这些人是左卫中郎将阿史那坏结社率的属下。”

“结社率?哼,原来是此人手下,难怪如此嚣张。”秦琅对于结社率却是知晓的,因为这人其实身份还挺尊贵,因为他是曾率四十万骑围杨广于雁门的那个始毕可汗的儿子,也是突利可汗的弟弟,是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的侄子,杨国忠是他的堂兄。

这个结社率在颉利被擒入长安后,见兄长突利可汗主动归附大唐后,在漠北也站不住脚了,于是便跟着跑来长安归附。

李世民授突利为北平郡王,但却只授了结社率一个中郎将的职位,虽说是个实职,但是结社率对自己只能给李世民守卫宫廷护卫很是不满,连个爵位都没,他向朝廷索要都督之职,大将军之位和郡王之爵。

理由是连阿史那思摩那种胡人杂种都能在大唐封王,他更有资格,毕竟他是高贵的金狼子孙。

可李世民哪会理他,毕竟突利能封王,不仅是突利是始毕可汗儿子,也是因为他是突厥的小可汗,更曾在大唐灭颉利前后立过很多功劳,而且他还是李世民曾经结拜过的兄弟,又是主动带着许多地盘和人马来归附的,自然就能封王,封大将军、都督等。

可结社率不理会,一心索要更高职位官爵,朝廷不给,就心生怨气,最后甚至把这怨气撒到兄长身上,直接向朝廷诬告突利谋反,想弄死突利,然后继承突利的爵位、地盘、人口。只是突利毕竟还是比较识时务的人,本就是主动归附,又哪会谋反。

最后结果,皇帝也没有处置结社率,但更加不为皇帝所喜。

等到结社率另一个兄长欲谷设从西域来附,朝廷直接授封他上谷郡王封大将军,这又让结社率心情怨恨,没多久,突利病逝,结社率又主动上表,要求继承兄长的爵位,理由是侄子贺逻鹘年纪太小,而且是突利跟隋朝的淮南公主所生。

但最后政事堂依然没理会他,还是让贺逻鹘承袭了北平郡王爵位。

本来结社率是突厥贵人,老实点,在长安城还是能混的开的,毕竟始毕可汗的亲儿子嘛,他两个兄长就都先后封王了,可这家伙本事没有,脾气倒挺暴。

几次被拒后,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平时也是鲁莽乱来,手下的突厥狼卫也都一个德性,真当长安是他们大草原一样。

秦琅冷哼几声,“让这些突厥人向商人们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另外送到大明宫工地去搬半个月砖!”

可对于秦琅这个处置,这群突厥人居然还拔出了刀子来,大声辱骂秦琅,公然蔑视王法,无视宰相权威。

“这些人敢公然对宰相亮刀子,何罪?”

张超大声回道,“可将这些人乱棒杖杀当街!”

“那就打死吧。”秦琅也不跟他们客气了。

“我等可是禁军军官,你们敢!”

这群突厥人亮出自己的铜牌,他们是结社率的手下,也同样是左卫的武官,唐灭东突厥,大量的突厥贵族投降内附,李世民对他们授予大将军、中郎将等官职爵位,甚至连他们带来的许多护卫也都编入了禁军之中,仍归属他们原来的酋长首领们统领。

这本来体现的也是天可汗的仁慈包容,另一方面也是充实禁军力量。

看着这群突厥胡人的叫嚣,秦琅只是摇了摇头。

“打!”

“打死为止。”

张超小声提醒秦琅,“若他们只是结率社的手下还好,可他们既然都是左卫武官,是否?”

“怎么?难道我还打不得了?”

“那倒不是,只是毕竟是朝廷武官。”

秦琅却只是哈哈一笑,“干犯律法,我曾经连王君廓、罗艺都斩杀过,还会怕几个小突厥武官?”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来了许多行人驻足观看,都想看看这些经常在长安横行不法的胡人官员们这次如何被处置。

想不到他们亮出军官身份后,还是被秦琅如此不客气的下令杖打。

秦琅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精锐,迅速将这些人以弓弩逼迫下马,然后当街就杖打起来,一杖接一杖,毫不留情。

没有打十杖二十杖就停手,而是一直打到血肉四溅,打到这些人没了声息为止。

“报秦相,都杖毙当场!”

“把这些尸体送到京兆府衙门,然后通知结社率,让他来收尸。”冷冷说完,秦琅便继续往东宫去了。

长安有许多归化的胡人贵族,如今在朝中也都是高官厚禄,封王封公,当大将军中郎将,这事情其实早就让长安许多人看不惯了。

谁能看的惯呢,对武将们来说,大家真刀真枪,一刀一刀的战场上拿命拼搏,最后可能也才只捞到一个将军职,有些人甚至爵位都没封上。

这些胡虏凭什么一来就封王封公当大将军?

特别是这好些封王封公的胡虏还曾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呢。

而朝中那些文官就更不满了,特别是那些士族门阀出身的,本来就自视甚高,向来有优越感,那些真刀真枪拼下公侯爵位的新贵,他们都看不惯,瞧不起。

如今一群蛮夷,也跃居朝堂高位,把他们踩在底下,更是不爽。

可这也是皇帝钦定的政策,要拉拢团结这些归附的蛮夷们,大家不满归不满,又不能改变什么。

东突厥灭亡归附,吐谷浑灭亡归附,党项归附,甚至是伊吾归附,岭南归附,契丹等归附,这几年,归附的蛮夷百越太多了,导致长安城里,遍地都是这些蛮夷。

皇帝经常说胡越共舞,盛世景象,可长安城里数万家胡人在,也确实让人不满,尤其是许多蛮夷们反而享有许多特权,甚至对唐人优越起来。

秦琅当街杖杀了一群左卫武官的消息迅速传出,开始左卫衙门听到后,一群大将还在发火呢,秦三郎怎么一点面子不给我们左卫?他以前也还是左卫郎官出身的呢。

等听说被杖死的是那些突厥人后,一个个立马愤怒尽去,全都回去继续喝茶去了。

突厥人嘛,反正都不是自己人,平时他们也早看不惯了,死了就死了,谁让他们去惹秦三郎呢,不知道那位叫铁面天王吗?

消息报到宫里。

正和长孙皇后教李治下棋的皇帝听完禀报,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然后了。

“这些胡人仗着陛下的恩宠,也确实有些越来越过份了,臣妾在宫中都经常能听闻到他们的蛮横不法,如今遇到三郎,算是撞上铁壁了。”

李世民只是呵呵一笑,并不置可否。

但既然皇帝不吭声,自然也就是默认支持了秦琅的行动。

“朕本想让承乾到京兆府好好历练历练下,结果倒成了秦三郎大施拳脚展雄风了,失算了。”

“太子毕竟年幼,再说秦琅做事,也是在太子名下,若没太子在上面顶着,他也没这么顺利在京兆府大展拳脚不是,太子也替他担了风险,功劳自然也有太子的一份。”皇后道。

李世民突然道,“这三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阴雨连绵,太极宫里潮湿,朕倒想去骊山泡泡温汤了,皇后也正好带上丽质他们姐弟几个一起去住段时间。”

“那长安呢?”

“让承乾监国便是,太子渐长,已经元服,如今看来,他表现还算可以,朕便也让他多分担分担些,也让朕放松一下。”

“陛下真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骊山也就在长安左近,况且政事堂宰相们也还在京留守主持政务,能出什么事。”

李世民倒也干脆,当即传旨,御驾巡骊山,皇后和诸公主皇子们随行。

诏令太子监国摄政,政事堂宰相与东宫詹事府联合执政办公,下完旨意,当天就收拾东西,在羽林军百骑营的护卫下离开长安去骊山泡温泉了。

至于秦琅当待杖杀了十几个六七品的左卫突厥武官一事,皇帝屁都没放一个。

皇帝留下一道旨意,非军国重事不要禀报打扰他,诸事由皇太子处置。

第683章 东西二府

太子坐在东宫崇教殿理政,软脚幞头搭配圆领袍衫,却也极似其父皇。

“殿下,这是臣与詹事府拟订的《关于在京兆府率先试点实行百姓最低生活保障法的通知》,”秦琅把一份低保法递到太子面前。

承乾刚刚签署完保甲法和治安法,以及工商法三个新法案,秦琅又将一份低保法送到面前。

“低保法将把存在重度残疾或疾病丧失劳动力的家庭,给予最低生活保障补助,尤其是对于孤儿、鳏寡老人等将重点照顾,尽量做到幼有所养,老有所赡,让京畿贫困孤寡残疾也能沐浴到我大唐天恩!”

这个低保法是先在京畿试点推行,率先于长安城内对长安、万年两县居民推行,然后再推行到京城外的二十个畿县,等试行效果后,再渐渐推行全国。

东宫在秦琅的主持下,一连推出多道新法,自然也是为了让太子有拿的出手的政绩来,上任第一把火先整顿了治安,拍了苍蝇威吓了老虎。这第二步,当然还是得提高百姓生活水平,让大家过好日子,这才是根本。

保甲法和治安法,都是主要维护治安的,工商法又叫工商管理条例,健全长安的工商管理制度,以保障长安经济的发展,依法设立工商所,健全组织,制度化、规范化。以适应下一步,京兆府将在全长安打破两市制度,推进坊市经济,各坊都要陆续拆坊墙设街市,全面加强街市经济,甚至在城门外划出地方搞城关经济,在京郊设立作坊区、仓库区等工商经济区。

一道道新法,都是目标明确。

低保法就是一个社会福利保障制度,工商法是为赚钱,治安法和保甲法是为维稳,赚了钱当然还得花,花得花对地方。

“百姓年七十以上者,由官府拔出一丁之税奉养。”

“若贫无产业年八十以上者,月给米五斗、肉五斤,九十以上者,岁加赐帛一匹、絮一斤。”

“特命有司存问于高年,恤鳏寡孤独者必得其所,笃废残疾者收入孤老,岁给所用,使得终天年。”

“八十岁以上老人还将赐勋,九十以上老人授散官!”

各地建立养济院,收养无儿孙奉养的孤寡老人,并收留一些智障残废,并由官府出钱收养弃婴、父母逝世的孤儿。

各地还修建漏泽园,就是国家公墓,以免费收葬那些贫穷的死者。

“我们还将率先在长安、万年两县,各建三所惠人药所,诊疗贫病军民疾患,由东宫典药局拔派医士、药师,以及经费和药材,每所设一医官提领,并拟于每科明医科取内、外科举子各十人入东宫典药局进修后专派惠人药所。”

秦琅拟的这个惠人药所,是一个福利性的医疗保障机构,由东宫典药局主管,并从每科明医科考生中特录取内外科生各十人,典药局委培,然后定向派到惠人药所。而惠人药所的药材,由拟由各地药材产地课税抽分进入惠人药所的大药房中。

惠人惠人,就是必有实惠,针对纳入低保的贫困家庭和养济院的孤寡等给予平价药物和治疗,甚至每个低保人口,还给予一定额度的免费医疗额度。

这种惠人药所,先试点开六个,俱在长安城内,长安、万年各三个,后期计划是在每个坊都要开一家。

任何时代,生病治病对于百姓们来说,这都是一个大问题,小病忍着,大病扛着,吃不起药,看不起病,是这时代绝大多数普通小老百姓们的现状,更别说那些弱势群体。

东宫若推出这样一个惠人药所,那绝对是能笼络人心的仁政。

而为了保障这个事情能做长远,不是纯靠补贴输血,秦琅也是做了长远规划,比如惠人药所的医师药师也都授予流外品阶,算是有官身,将来还能一步步晋升,比如进东宫或是州县或是宫廷做医官。这些医师药师从朝廷科举的明医科中额外录取,定向委培然后派遣。

最重要的还在于,惠人药所前期通过从药材产地的课税抽分药材纳入药房,到后期将慢慢的建立起自己的大药房,这个大药房如果做大,则不仅能够支撑惠人药局自己的平价药材供应,还能供应其它的药铺医馆,利于朝廷官方的便利性,建立一个药通全国的集种植、采摘、加工、运输、仓储、分发为一体的大药房。

将来遍布各地的惠人药所,也将成为一个个药品收购点、加工点和分发点,跟后世网购物流一样。

“低保制度实行之后,长安将不再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也不会再有生活不能自理而无人照顾的残疾人,他们都将由养济院收养,组织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官府兜底,给予最低保障。”

秦琅的低保法,甚至要建保障住房,推出公租房,以安置那些无居所或是住房太差的贫困百姓,于城郊或是长安城中择地统一建立,统一管理,只收取极低的租金。

承乾一本正经的在新法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很认真。

政事堂的宰相们今天也到东宫来议事,并与詹事府联合执政。

秦琅的这些新法,很突出。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秦琅把这些新法一份份拿给监国太子签署,心知这些新法一出,必将掀起一波浪潮,仅是这低保法,就足够笼络无数人心,被称赞为大仁政了。

皇帝去了骊山温泉宫度假,下旨让承乾监国,政事堂与东宫联合执政决策辅佐,秦琅的这些新法,自然也是拿到会议上商议过的。

秦琅本身就是政事堂的宰相,他做为太子詹事,在东宫内部会议上已经得到左右庶子等的支持,故此这些新法在联合会议上并没有太多波澜。

太子的舅父吏部尚书平章事长孙无忌,太子的舅公尚书右仆射高士廉都是坚定的支持秦琅,因为支持秦琅就是支持太子。

而马周和戴胄这两位宰相,向来跟秦琅关系好,马、戴两位出身低,故此对这些很接地气的新法,尤其是这低保法非常赞同。

魏征、王珪两人也觉得新法可行。

房玄龄这个左仆射,自然就更无道理反对了。

结果自然就是在联合会议上,两府的宰执们一致通过了秦琅的新法,治安法、工商法、保甲法以及低保法,全部通过。

皇太子在这些新法上签署下自己的名字后,便将由中书舍人草制,门下省颁行,尚书省执行了。

承乾签署完名字,又重新交到了诸位宰相们面前,按制度,这张制书上,三省诸部的左右仆射、左右丞、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侍中、黄门侍郎、给事中还有东宫的詹事、庶子们都要署名。

监国时的诏敕,增加了东宫班子们的名字,使的这份诏敕更加显得郑重。

四法令正式通过,颁行。

秦琅带头拍起了巴掌,殿中响起阵阵掌声,这是政事堂与东宫愉快合作的典范。

承乾看着这满殿的紫绯高官重臣们,也不由的有些激动。

法令一成,也有了他李承乾的一份功劳。

众人重新落坐。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房玄龄笑问,“诸位可否还有事要奏,若无事,今日会议结束,各回本司办公吧。”

秦琅起身。

“房公,殿下,我这里还有一件很得要的事情要议一下,是兵部关于府兵的事情。”

一听府兵二字,所有人都又坐定了。

府兵是国家兵制之根本,虽然皇帝几年前就另设了一支募兵的北衙禁军,可毕竟才几万人,而府兵却有六十余万。

“难道三郎想要改革府兵制?国家之事,在祀与戎,兵者,国之大事,可要小心啊。”王珪提醒秦琅。

朝中人都知道,秦琅是个改革派,在他的推动下,朝廷已经改革了租庸调税制为两税法,改革了均田制为租佃法,现在居然又对兵制下手了。

“诸公,我岂不知道兵者国之大事,然则府兵制的根基也是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先前府兵地位高,可以足授军田,并免除赋税,有功者可以得勋级,死者家属能得到抚恤。可如今均田制已改,租庸调制也改了。”

“朝廷已经无法保障点选新的府兵后,再给予他们每人百亩军田的实授。另外新的两税法下,以田亩征税,摊丁入亩,户税也以田亩钱财为根本,同样影响着府兵根本。”

大唐的府兵是没有军饷的,只是授田、免租赋,然后要自备装备行粮,按时番上宿卫,农闲训练,战时受征出战。

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府兵其实就是一群民兵。

大唐府兵地位高,人人都想当府兵,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府兵是绝大多数人唯一的上升途径,可如今科举制度越来越完善,每年科举入仕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这本就已经挤占了不少原本靠征战立功入仕的府兵的上升通道。

另一方面,府兵主要挑选的是贵族豪强子弟和三上户的地主们,家庭条件好财力足,打小训练,因此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士气高,动力足,使的大唐府兵百战百胜。

而现在府兵的根基在毁坏。

朝廷不再均田授地,府兵的军田也能保障了,新的两税法下,府兵也没有免税的特权,更别说如今不比西魏北周隋朝之时,战事频繁,立功的机会多,现在天下一统,府兵们虽训练、番上、戍边,可没啥立功机会,一年得花很多时间在训练、驻防等上面,却连军饷都没,还得自带干粮。

没仗打,意味着没立功机会,意味着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

在之前,府兵社会地位高,能当府兵,那都意味着你半只脚踏入公务员队伍,算是捧了只铁饭碗,一旦立功就能得赏,获勋得赏甚至是当官。

可现在,这些正在改变。

如今已经有许多贵族官员地主子弟,都改去读书考科举了,连豪强地主子弟也不太愿意当府兵了。

虽然这还只是一个苗头,还暂时影响不了六十多万大唐现有府兵,可府兵制确实已经开始在烂根了。

做为高居庙堂之上的宰相,必须得有预见性。

秦琅身为兵部尚书,若是不能提前预防,更是失职。

“秦相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王珪询问,大唐立国之初,是以均田制为根基,然后才有租庸调税法和府兵制,可如今制度大变,军制也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第684章 深水区

“继续维持给府兵授田制度,以及免除府兵两税,岂不就好?”王珪认为现行的府兵制度很成熟,源自西魏宇文泰的府兵制度,虽然历经几朝,到如今已经大为变样。现行的府兵制度基本上是继承了隋朝时的府兵制,可确实很好用。

最早宇文泰设立的府兵制度,是六大柱国、十二大将军和二十四仪同,一位柱国统领两位大将军,每位大将军再统领两个仪同,其实就是变相的推行鲜卑的人部兵制度,搞兵为将有。

甚至让所有兵都跟主将姓,弄的好像是六大部落军一样。

到了杨坚建立隋朝后,致力于把军队收归国有,废除了这种制度,搞起了兵散于府,将归于朝这种兵将分离制度,不仅兵不再归将有,甚至兵将都完全分隔开来,平时府兵们隶属于和个军府,而将军们被安排在京师的十二卫衙门里,并无直接统领关系。

只要打仗时,皇帝十二卫中选调将领,再于下面军府征召士兵,重新编组战时行营,结果便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绝无可能再出现将军们拥兵自重,威胁朝廷的情况。

甚至后来还把府兵也归入民籍之中。

这些措施,确确实实让中央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力更强,很少再出现军人拥兵做乱的情况。

更别说,大唐的府兵制下,朝廷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养兵之费,只是养战马、造军械便好,遇战事,才需要征调耗费军粮,平时是没多大养军费用的。

相比之下,皇帝搞的募兵禁军,才几万人马,一年就得几百万贯钱开销。光是将士的军饷口粮还有赏赐,平均一兵起码在五十贯以上。

改革现有府兵制度,问题最大的不在其它,而是钱。

“卫公难道是想把府兵制都改成跟北衙禁军一样的募兵制?可募兵的花销相当巨大,一兵的养兵之费,都起码五十贯以上,这还不算上其它。”

六十万府兵,若改成募兵,就算一兵五十贯的基本军费,那一年起码三千万贯,这还没算是城防军堡,战马、武器等等大头开销,而万一打仗,费用更大。

数千万贯的开销,想想就惊人。

“王相公,均田制已废,就算朝廷维持对府兵授田,五年十年,还能有田可授,而十年二十年呢,三十年呢?哪来的田可授?”

“卫公精于计算,怎么这帐却糊涂了?现在朝廷天下府兵六七十万之众,只要维持这个数量不变,每三年一点选府兵,年老退伍或战死阵亡伤残缺少多少,就补选多少便是。”

“王相公怎么就忘记了一条,朝廷规定,府兵身死王事者,子不退田,品官年老不减地呢?又有规定,诸因王事没落外藩不还,有亲属同居,其身分之地,六年乃追。身还之日,随便先给。即身死王事者,其子孙虽未成丁,身分地勿追。其因战伤及笃废残疾者,亦不追减,听终其身也。”

秦琅认为府兵制难以推行下去的根本是田地,虽然说府兵数量始终维持在六七十万,不会有大的增减,似乎退一个兵,再补一个兵,但问题关键还是田地。

大唐府兵制规定,府兵三年一选,拣点之法,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一看家产,二看体格,三看家中丁口数量,所以富室强丁,并从戎旅。

大唐六十多万府兵,一年衣粮开支得起码一千五百万贯以上,但实际上朝廷没开支,基本上都是由府兵们自己负担了。

这六十多万府兵,也代表着六十多万个大唐中产以上的豪强地主家庭,也是大唐的中坚力量。

能点上兵,朝廷授田百亩。

二十一岁入伍,要到五十九岁退伍,这得是运气好命长的,否则若是战死、被俘、残疾等,还等不到五十九岁。

一百亩田跟百姓一样,二十亩永业,八十亩口分,再来一亩宅园地。

点上兵,就先有二十亩地是以后可以传给儿子的,剩下八十亩,退伍后要交还,那一亩宅园地是盖房子种菜的,不用交还。

理论上,一个府兵年老退伍后,还能交还八十亩地,分一百零一亩,交还八十亩。但事实上,府兵还可能会战死、被俘、伤残等,战死的,这八十亩地就不用交还了,直接给子孙继承。被俘的,也由亲人继续使用六年,若是还能回来,也继续交给他耕种到死。

那些伤残的,也要把地交给他们一直种到死为止,因此就算每年有不少阵亡伤残被俘等原因退伍减员,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土地都又能流回去再授。

更别说府兵们当兵打仗,负担着那么大的经济压力,那是为了立功受赏当官去的,当一辈子兵,总有立功的时候。一旦立功,或受勋或给官,而勋和官都还要授永业田,这田就直接是可以传子孙的,死了也不退田。

许多大唐男儿就是冲着这点去当府兵的,能得田授官啊,而这时代,田地和官爵那就是最大追求了。

故此,理论上,府兵现有的田地,一批批的下来,只会越来越少,大量的军田会转变为永业田。

朝廷必须不断的补充新田地才有田可授。

而事实,现在朝廷就是因为没地可授才废除均田法,改承认私有制,推行租佃法了。

王珪所说的维持原法,自然也就不可行了。

好多人说唐朝的府兵制是兵农合一,寓兵于农,其实是说错的了。

汉朝是全农皆兵制,真正的寓兵于农,一打起仗来,所有老百姓都是兵员,因此农民阶层也是武装集团。农民们也负担有打仗的任务。

可从西魏开始推行的府兵制,其实恰恰相反,是寓兵于农制度,类似于曹操曾实行的屯田制度,就是武装集团兼职搞农业生产,而不是农民们兼职当兵。

府兵制的核心,就是军人武装集团职业化,他们是一辈子兵,然后不打仗的时候顺便搞搞农业种植生产,就好比边疆搞军屯垦荒一样。

最早府兵就是设立地团的,后来才并入州县民户管理。

大唐全国搞了六百多个折冲府,就相当于六百多个武装集团,他们主要任务就是习武训练,练习弓马,然后分批到京师或是边疆去当班宿卫京师或镇守边地。若遇打仗,就得听从调令上前线或留守。

在不影响这些本职的情况下,才种种地。若是影响到这些,地就只能交给家人们种了。

经历隋末乱世的大唐之初,手里确实有不少田地,故此在先军政策下,点选的府兵都能做到足授一百零一亩地,同时也能保证选的都是那些中产以上家庭里的强壮者。

故此贞观时期的府兵素质最高,战斗力最强。

李世民也很小心的使用这些府兵,虽然战事不少,可基本上没乱搞,不像到了李治武则天时期,动不动就被歼灭个几万人,甚至十万人以上规模的被歼都数次,搞的府兵精华尽失。

说白了,当府兵风险也很高,虽说前途不错,可就跟干工地,要垫资入场一样,没点雄厚的家底,哪置办的起那些装备,更别说常年累月的不是上番就是戍边要么就是训练,家庭生产其实都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可若是朝廷不能足授田地,以及打仗立功后不能给予足够的田地钱财赏赐,那么当府兵是很容易破产的。

为什么从武则天夫妇时起,就有许多人宁愿剁手剁脚也不愿意去当府兵?还不是跟隋朝杨广征辽东时一样,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谁愿意去啊。

这跟明朝时的粮长一样,本来小地主当个粮长,负责收下皇粮帮忙组织交粮,结果后来变成了承包一样,你手下诸户若有人没交够,你得先补上,有人逃了,你得补上,路上运费得垫上,有损耗得垫上,谁吃的消啊。

汉代的全民皆兵制度,军费这块虽然也不用朝廷负担多少,可却很影响战斗力,毕竟农民本职是种地,哪有太多的精力去训练?

隋唐府兵是寓兵于农,中产以上的富家健壮子弟终身兵,有空时帮着种下地,装备、训练各方面,都远强于汉代,因此战斗力更强。

只是这种兵制,归根到底还是得有均田保障,以及保证上升通道的顺畅以及军功赏赐的刚性兑现,任何一点出了问题,那这个强大的府兵群体就会瓦解。

正是得益于府兵地位的高,和良好的前景,才有人当府兵。

“诸公,现在京师番上之南衙军,保持在三万六千人的数量,与北衙禁军大致相当。但是朝廷近年在边疆全面推行边军镇守之制,于幽云、朔方、陇右、河西、剑南甚至是岭南,都增设了许多边军,常年保持着很大的数量,如陇右就编设九军,常驻边军两万七千,全国边军加起来超十万之数,再加上番上之兵,基本上府兵得有三成保持在番······”

大唐这几年已经不再是自守,而是积极进取出击。

开疆拓土的同时,也使的大唐得在边境上保持强大的边防军队,过去府兵们轮流戍守,往往一番两个月就能换防,差不多一年就番上一次,两个月。而现在,边防驻守为主的府兵戍边,却无法两月一番,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更替太频繁也更麻烦,所以现在基本上都是一年一番。

甚至不少边将都提出,希望能够更久一番,因为更替频繁,会降低边军的战斗力。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现行的府兵制度,确实已经漏洞百出,越来越难以适应新形势了。

第685章 挑衅者

皇太子承乾忍不住问,“老师有什么好的办法弥补吗?”

“殿下,国朝创立之初,府兵制确实很好,但如今时移事易,府兵制也难免跟不上形势了。”秦琅提议,“臣建议改革府兵制度,但为稳妥起见,建议分几步走。第一步,先缩减现有府兵规模,同时,将现有边疆镇守之军,改为移驻府兵。”

把原本各地轮调过去边疆戍卫的府兵,直接给他们迁移户口到所在边地。

但不授田,而是租田。边疆地广人稀,土地还是比较多的,不过按现行的土地制度发展,授田终究不能长久,故此现在就不再授田,而是朝廷于驻地边上租地给他们,也没什么口分田或是永业田了,直接租佃。

这样边军一家子有地可耕,按亩交租就可,而朝廷不需要边军再自备武器衣粮这些,改由朝廷发军饷衣粮,朝廷负责武器驮马这些。

这些边军就跟原来府兵一样,点选后就是终身制了,而且也不用再轮换了,就是职业兵,平时就拿粮饷,专门训练、镇守,闲时呢,则参与边镇的屯田,也搞搞生产,但不是给自家搞,给朝廷边镇搞,收获自然也归朝廷。

本质上来说,跟现在长安的天子北衙禁军一个样,都改成募兵制了,能够更加适应边疆军事所需,保证边疆的防御作战能力。

只是朝廷的负担增加了,募兵的开销比府兵要大,原本府兵们承担的那部份衣粮武器甚至驮马等,都要由朝廷来承担。好在朝廷自改革以来,税赋收入不错,完全负担的起。

边军改成了募兵,京师的宿卫之兵,也全都改成募兵。

北衙几万人本就是募兵了,现在南衙的三万六千番上之兵,也都改成募兵,以后就拿粮饷,不用授田也不必再自己负担衣甲等。

而全国各地六百多个折冲府,则因为不用再承担入京番上宿卫和赴边疆镇戍的职责,所以也没必要再保持这么多数量,可以只保留一半左右。

对于这保留的一半府兵,以后也不需要再自备衣甲粮食驮马等,这些以后都由朝廷负责了,朝廷也不再授他们田地,租田给他们,平时农时种地,闲时训练,若遇战时则征发出战,立功则有钱帛赏赐,也不再授田,若阵亡伤残等,也都直接给予钱帛抚恤。

有功的录勋授官,一律照旧。

裁撤的军府府兵,转为乡团,其所授之田地,转为租佃,闲时也展开一些集训,做为预备役使用。

府兵以后当不了地主了,但是立功当官的机会还是有的。负担减轻了,授田和免税的待遇也没了。

改革动作很大。

“此事干系甚大,应当慎重讨论后再做决定!”房玄龄老成持重。

“房公说的没错,我今天在此提议,也是希望诸公好好议一议,等商议出一个合适的方案后,再交由太子和陛下考虑。”秦琅倒也没急着就能定下来,毕竟他自己也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方案。

只是他毕竟也是打过仗的,知道现在的兵制,确实已经在拖大唐的后腿,到了必须要改革的时候了,现在许多问题还没严重,可等到真正严重时,就来不及了。

“那就请诸公回去后都写一份关于府兵改制的建议书上来,到时再集中广益。”承乾把这话题就此打住。

见到宰相大臣们都点头,他很是满意这种感觉。

接着又道,“京兆府内无官邸,以往官员都是住在自己的私宅里,走班办公。衙门官吏众多,许多官吏是从地方调入,家眷在外,在京只能租房住,十分不便。”

承乾提出要拿出两万贯钱来,在京兆府衙门后面,修建京兆府的官邸,供京兆府衙里的官吏们居住使用,不论官吏,都有住房宿舍,方便上班办公。

魏征指出两万贯太多,修一座官邸用不了这么多钱。

承乾解释说官邸不仅要安排京兆尹、少尹等官员,也要安排吏员们,按品级各有宿舍,最后还说这笔钱从东宫内库里拔派,不动用国帑。

这么一说,魏征倒也无话可说了,毕竟人家太子用自己的小金库给京兆府官员们修官邸。

“殿下,如此一来,只怕其它衙门都要羡慕京兆府了。”魏征道。

秦琅站出来帮承乾,“京城百司衙门,哪个衙门也都还挺滋润的,我看可以让各衙都一起修官邸、食堂,各衙官邸也都照顾下低级的吏员们,尤其是那些外地来京的单身汉们,免的他们出去租房,出行不便。”

“至于修官邸的费用,我看可以由各衙自己解决一点,也可以再由朝廷拔款解决一些,到时统一由将作监设计规划,工部负责安排施工建造。”

秦琅想着,干脆就给长安的各部衙搞点自建房,官吏们没房的可以申请衙门宿舍房,衙门后面有地的就近建,没地的就建附近点。

只要不离开衙门,便可以一直免费住在单位宿舍,对于长安那五六万的低级杂任、流外、胥吏们来说,这绝对是个大福利。

毕竟长安大居不易啊。

想想人家白居易一代大诗人,想在长安买套房,都是左攒右攒的攒了好多年才买了房子,好多年都只能先在长安郊外买个院子住,上下班极不方便。

承乾一听,马上表示愿意从自己的东宫里特拔一笔钱,协助修这衙门宿舍。

从修官邸变成修宿舍,魏征倒也不反对了。

他出身底层,知道小吏们日子不易,若能建成这衙门宿舍,确实是一项仁政。

前有关照贫困百姓的廉租保障房,现在又要开建衙门宿舍,魏征心里感叹秦琅确实脑子转的快,而太子挥金如土的样子,让他又不得不赞一声大方仁义。

王珪倒是认为这样搞摊子很大,毕竟京城百司百衙,仅底层的杂任流外小吏等就有五六万之众,真要大建官邸宿舍,可不是小事。

他担心这样会扰民。

而秦琅告诉他,一切都以市场手段来办就好,虽由将作监设计,工部监督,但用到的材料,到使用的民工,全都统一招标采购和按市价雇佣,不但不会扰民害民,还要创造点内需,增加一些就业岗位,给百姓们创造点赚钱机会。

朝廷、衙门和东宫各拔出钱来,虽说也是民脂民膏,但用在实处,也是解决衙门官吏们的居住大问题,而最后这些钱也都落到那些商家和百姓手里,转一圈,不也是拉动鸡地屁嘛。

虽然王珪觉得这圈子绕的有些大,但做为大唐财政大管家的戴胄表态说,现在国库充盈,这点钱是小问题,王珪也就不好多反对。毕竟涉及到长安城五六万官吏们的福利,他过多反对,到时岂不是要惹众人之怒。

“有劳老师回头拟一个详细的条陈,下次廷议时讨论,通过后再交由门下省颁令执行。”承乾有些兴奋的道。

一件件事情都议的很顺利。

“殿下,西域传回消息,铁勒契苾部莫何可汗契苾歌楞被西突厥肆叶护可汗突袭击败,兵败战死,其子莫贺咄特勤也战死,其落伤亡惨重,如今歌楞之孙契苾沙门随其母率本部败兵六千余帐,败逃到伊吾请求归附!”

这个消息引的宰相们倒是很惊讶。

“这个肆叶护也太过放肆了,这是公然无视朝廷的威严!”

之前统叶护可汗去世后,朝廷调停肆叶护可汗和莫贺咄可汗这祖孙俩,给两人各赐旗鼓大纛,册封可汗,又把统叶护的儿子册封为吐火罗可汗,把他兄弟札比尔册封为可萨可汗,同时还把铁勒契苾部的歌楞也册封为可汗。

西突厥之地,册立了五位可汗。

肆叶护向大唐请婚求亲被拒绝后,心怀怨恨,不顾大唐的调停,先出兵突袭了莫贺咄,暗里策反了莫贺咄手下大将,将其击败并杀死,然后现在又把歌楞给干死了。

“殿下,臣以为当派人接应契苾部,并将他们安置于河西甘凉之间。”长孙无忌建议,契苾部是之前朝廷往西域掺沙子的重要棋子,谁知现在败的只剩下六千多帐了,他们最强盛时可也是有十余万人马,曾经高昌、伊吾等国都是被他们控制的。

契苾歌楞之前朝见大唐天子,曾经留下了长孙契苾何力在朝,如今何力还得赐婚宗室之女临洮县主,任右领军将军。

既然契苾部还有六千余帐,那么也还是一支不错的力量,朝廷自然有必要安抚安置他们。

“于甘凉之间置贺兰州,安置契苾部,以契苾沙门为贺兰州都督,封姑藏郡公,封其母为姑藏郡夫人,令凉州大都督府长史李道宗抚慰。”

“肆叶护如何处置?”

大唐宰相们对于这个放肆的西突厥可汗,十分不满。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尊朝廷旨意,更加在于他现在击败了叔祖莫贺咄可汗和契苾歌愣可汗,天山南北,西突厥两厢十设诸部,如今又要重聚在一人狼旗之下了。

这是在统叶护死后,西突厥持续了多年混乱后的头一次重新一统,这让宰相们都感觉到浓浓的威胁。

秦琅站了出来。

“殿下,臣以为,当初统叶护被莫贺咄可汗刺杀之后,他自称大可汗,但西突厥十姓不服,弩失毕五部共同推举的是泥孰为可汗,但泥孰不肯就位,主张迎立统叶护之子阿史那咥力特勤为汗,是为肆叶护可汗。”

“泥孰曾与陛下义结金兰,向来尊奉大唐,且在西突厥诸部中威望较高,莫贺咄也是被泥孰统兵征讨击败杀死,所以臣以为,朝廷完全可以下诏册封泥孰为西突厥东面可汗,以继莫贺咄统领碎叶川以东五咄陆部。”

肆叶护不听话,就找个听话的,一道诏令,就可以给肆叶护找一个强大的对手,泥孰本就威望高,又能征善战,还跟大唐关系好,当初他把可汗之位让给了肆叶护,现在朝廷让他来当东面大汗,与肆叶护东西对立。

长孙无忌哈哈一笑,“三郎这招离间法厉害,肆叶护如此一来必然猜忌泥孰,甚至可能要对泥孰下手,泥孰无奈之下也只能自保矣,西突厥十姓必然再陷分裂乱战,高,实在是高!”

五咄陆居碎叶川以东,又称为左厢五部,有处木昆律部、胡禄屋阙部、摄舍提暾部、突骑施贺逻施部、鼠尼施处半部五大部落,每部设一啜统辖,向来与西厢的五弩失毕部不睦,常互相争战。

泥孰是达头可汗的曾孙,世为莫贺设,在西突厥地位那也是金狼家族的嫡系了,虽说不如肆叶护是统叶护的儿子,但之前就也是统领一方的设,扶他来对抗肆叶护,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便赐封他为咄陆可汗!派鸿胪寺少卿刘善前往西域册封宣诏!”

高士廉还想了一个很气派的封号加在咄陆二字前面,吞阿娄拔奚利必咄祟可汗。

不管泥孰有没有野心,朝廷这个诏令一出,泥孰也就无处可退了。

肆叶护绝不可能还容的下他,他要么被杀,要么就只能自立为汗了。

这有点逼上梁山的感觉,很不地道,但为了国家利益,宰相们哪里会在乎泥孰想不想当大汗呢,别说他只是跟皇帝结拜过的兄弟,就算是亲兄弟,这种时候,也一样是国家为重。

西域风云变幻,局势变化的有点快。

大唐君臣如今早就把目光盯向西域,想着要进军西域了,伊吾的内附更是为大唐打开了通往西域的门户。

这种时候,肆叶护如此放肆,自然得收拾他,实际上就算他老老实实,朝廷也不会放过他,毕竟西域这样的好地方,朝廷哪会拱手让于人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臣建议,再派一个使者前往漠北,给予薛延陀可汗夷男一些封赏,告诉他肆叶护击杀歌楞之后,正准备要越过金山,讨伐漠北薛延陀。大唐邀薛延陀一起讨伐肆叶护!”

秦琅又出了一个坏点子。

第686章 秦家美人

做为皇家嫡子,太子承乾加冠元服后,皇帝皇后便开始张罗着给他寻找太子妃。十三岁的年纪虽说还年少了些,可不少豪门世家贵戚的子弟,却也差不多开始寻亲说媒。

婚姻大事,首先得门当户对,然后还得长相性格等诸方面都要合适,并不易寻。如山东五姓七家,就是尚婚娅,各自为婚相互连姻,很少自降身份跟其它门第联姻。

虽然说隋唐之时婚姻还没有如新罗人一样的那种为维持阶层而搞出骨品制度,甚至是近亲通婚的血婚,但也确实阶层分化严重,很少能打破这种阶层障碍。

儒家向来重婚姻,认为婚姻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夫礼,始于冠,本于婚,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乡,此礼之大体也。

而历朝以来皇家的婚姻,也各有特点,比如说两汉之时,前期从刘邦到汉武帝时,这时选后纳妃不论出身高低,甚至不注重贞操,平民之女,甚至嫁过人生过几个孩子的也都有机会嫁入皇家,比如汉武帝的母亲王皇后就是先在民间成婚过的,还生了一女,后来送入皇太子东宫,封为美人,再后来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和太后。

再比如汉文帝母亲薄太后也是再嫁入宫的,她本是魏王魏豹的妾侍,甚至开国功臣陈平的妻子,据说是五嫁,五嫁而夫死,人莫敢娶,最后陈平娶了。

汉武帝皇后卫子夫,以及后来被追封为孝武皇后的汉武帝李夫人和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更是卑贱歌妓出身,至于汉家公主们再嫁甚至三嫁的也多。

不过从汉武帝开始到西汉结束,此后的西汉皇家婚姻就大为改变,纳妃范围逐渐缩小,后妃多出身功臣贵族之家。

魏晋以来,门第观念越来越重。

山东士族本身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即使在北魏分裂之后,他们多支持东魏北齐,最后在关陇集团统一天下后,在政治上暂时失意,有些家族甚至失去官职爵位,但其在学术上的垄断,以及凭着他们良好的家风,却依然能够得到维持和发展,保持世代不替的传承,并因此被社会所推崇认可,让他们得以门第不减。

这些世家大族中才行兼备的青年俊杰,和端庄娴淑的大家闺秀,成为当时朝野竞相追逐的婚娶对象。

出于维护高门地位和尊贵血统,五姓七家为代表的高门,推崇门第婚姻,喜欢亲上加亲,借以维持社会地位。而另一方面,他们也开始适应新的形式,跟朝中新贵们有选择的联姻,借以争夺政治上的地位,同时还借机索取赔门财,获得经济利益,并借此进一步抬高身份。

而如房玄龄、魏征、秦琼、程咬金、张亮、李绩等这些出身于山东,却又多数为庶族地主出身的豪强军功新贵们,也急于想借助这些名门士族的名声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看中这些名门子女的良好家风和教育。

但是这种联姻,其实是深深触痛了皇帝,并损害了皇帝的核心利益的。李唐皇家关陇集团出身,几朝以来都是沿续的关中本位制度,山东五姓为代表的这些大士族自矜门第,严重影响朝廷和皇家的威权。

李渊父子都试图要建立的是以李唐皇族为中心的新秩序,这个新秩序的标准,就是以朝廷官爵的高低来划分。

但这种新标准,必然使的许多寒门庶族,甚至是原本地位低下的地主豪强们也凭借着在新朝的官爵位列在传统的士族门阀之上,自然也就在民间不容易被接受,更为士族们所反对。

虽然在隋朝时就废除了九品中正制,士族做为特权阶级已经消失,不复魏晋时的那种高高在上,可崇尚郡望门第的社会风气,却也是数百年来根深蒂固,不可能一朝而变。

李世民让修氏族志,修了好几年了,数易其稿,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始终不能让李世民满意,主编的官员换了几拔,究其根本就是李世民要打破原来的郡望门第标准,改成现在的官爵品阶标准,但这个改变太大,连他选派主编的官员们都总是难以达成一致。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现在对五姓七家这样的顶级士族,尤其是山东的士族那是相当的不满,这种情况下,李世民赌气一般的,坚决不肯也去联姻五姓七家。

一场雨,让本已回暖的天气突然又冷了下来。

人们翻箱倒柜,把收起来的夹袄皮毛又都拿了出来穿上。

外面寒风阵阵,斜风细雨。

秦琅便怀念起吃火锅来了,让人去选了一头肥羊现宰,又去城外庄上拉了头牛回来杀。大唐这几年打服了突厥和吐谷浑、党项,又让契丹、奚族等归附,使的现在从西北到东北,基本上已经没有敢呲牙的,大量的牛马羊驼涌入。

虽然耕牛保护法依然不可动摇,禁私宰耕牛,保护马骡,可大量从北方边塞运回来的肉牛却不在列,普通百姓也能偶尔吃上回牛肉,冬天的时候还很便宜。而做为顶级贵族,现在谁家庄子上没养个百八十头的,不是想吃就现杀现宰呢。

特意交待做一桌豆腐。

厨房做起来倒也挺快,有泡发好的豆子上石磨磨浆,然后煮,滤,出浆后点卤,再入箱压制滤水成型。

想吃老吃嫩都行,还能先吃上一碗新鲜嫩滑的豆腐脑。

承乾给碗里加了很多霜糖,秦琅却给自己的加了酱油。

师徒两个,一个吃甜一个吃咸,承乾不能理解为什么吃咸,秦琅却说自己上年纪已经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了。

“老师不是才二十二么?”承乾想翻白眼。

“苏家的那女子我让人打听了。”

承乾一听也顾不得嫌弃秦琅的老气了,赶紧来了精神,兴奋的想问又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阿爷从松州让人给我送回来一些那里的特产、甘松,贝母还有虫草、香菇、花椒、核桃、牦牛肉干、酥油等,我便给南昌长公主府上送了点去。”

玉箫和鱼玄机也随他到苏府做客,由南昌长公主招待,长公主特意也把苏勖兄弟苏亶一家也请了过来,玉箫俩个便见到了苏二郎家的苏大娘。

“人今年十二,长的很高挑苗条,据说是非常聪明伶俐的,谈吐不凡,知书达礼,确实是大家闺秀。”

秦琅不知道这位苏氏的名字,大家闺秀,名字是不会外传的,一般在家里长辈们也多用小名称呼,隋唐以来的习俗,好多人家给女儿娶佛名,什么金刚奴、观音婢、药师什么的,就跟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娶名狗剩、石头、柱子一样。

待年十五举行笄礼后,也一样会由长辈赐表字。

“才十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怎么可能知书达礼,就一小丫头片子。”不知为何,承乾似乎对苏大娘很不满意。

“我没见过苏娘子,可苏氏名门,既然萧氏和鱼氏都说她很不错,那应当确实挺好的。”

但承乾却兴致低落,坐在那里,连刚才吃的很香的甜豆腐脑,也半天不动一下了。

“怎么了?”

秦琅奇怪的问。

“我不想要一个小丫头做太子妃。”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承乾红着脸,有些吱唔的说他想要一个成熟点的。

他好像很不好意识提这些,秦琅听完他那结结巴巴的话,倒有些想笑,其实也没什么,承乾做为一个正发育的少年,喜欢的是成熟性感的女子,是那些胸大屁股大的,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确实啥也不懂,对他来说没啥吸引力。

男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少年时总是会被那些成熟性感的女子迷惑,尤其是那些少妇对于少年们来说,是最有诱惑力,最难以抵抗的,反倒是等人过中年后,又开始迷恋那些年轻的姑娘,尤其是喜欢青涩清纯的了。

秦琅虽说两世为人,可也喜欢那些二三十岁的成熟女子,她们成熟而又性感,充满着真正的女人味。

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承乾。

“其实,你可以有很多女人的,这辈子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苏氏是陛下和皇后为你选中的太子妃,娶妻取贤,也娶的是门当户对,是身份门第,而纳妾纳色,明白吗?”

承乾没料到秦琅会这样说,少年们懵懂而又冲动,但却也还是怀着美好,如秦琅这般直接露骨的话,他很少去想。

“难道我就不能找一个我自己喜欢的吗?”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哪有自己选择的。”秦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看我,我十六岁的时候,被圣人赐婚,定下与长乐公主的婚事,当时公主才四岁多呢。如今五年过去,公主也才十岁。”

承乾似乎才醒悟过来,老师秦琅也还是他的妹夫。

看着秦琅,承乾撇撇嘴,“可长安城谁不知道卫国公府后院美人无数,当年平康坊最有名的三大名妓,你如今金屋藏娇了两个,收纳各族美人,尽享异域风情,享尽齐人之福!”

“殿下,你才十三岁,急啥?还早着呢,毛都还没长齐,就是给你美人你现在也无福消受啊。”

“谁说我无福消受?”承乾红着脸反驳,说自己现在早上每天都是胀醒的。

“卧槽!”

秦琅忍不住惊讶一声,这才十三岁,就已经天天早上一柱掣天?

这发育的有些太好了点啊。

怪不得对十二岁的苏氏豪无兴趣,原来真的开窍了啊。

“殿下想要享受下美人?”

承乾跃跃欲试,又不好意思承认。

“哈哈哈,简单,今晚殿下就在我府上住下,我来为你安排!”

承乾红着脸,眼中尽是期待。

第687章 不登大雅之堂

“胡闹!”

东宫,崇教殿。

近来身体已经微微开始发福的长孙无忌指着秦琅,脸都气的胀红,“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这么胡闹?”

秦琅呵呵一笑,“长孙公可莫这般说,殿下自述天天早上一柱掣天都半年有余了,马都跑过数回,真正成年了。”

“那你也不应当做这混事。”长孙无忌很是不满。

“我觉得有些事情,堵不如疏,偶尔疏通一下利大于弊。”秦琅可是记得历史上,对于承乾有过致命打击的称心事件,太常寺的一名伶人称心,长相绝美胜女子,年轻的承乾跟他接触久了,居然被他扳弯了。

中国古代虽然好龙阳的不少,甚至许多官员在外任官时,都喜欢带个贴心的小书童,有些本身就是,可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私下行为,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尤其是对于一国储君来说,这种事情就更要不得,所以这事被魏王党利用,有意散播后,确实对承乾的声望有很大打击,也惹的李世民大怒,最后虽杀掉了称心,但这个事件,让承乾的名望再次暴跌,也让皇帝进一步对他失望。

秦琅昨天见承乾表现出来的那种冲动后,痛快的给他安排了。

他府中后院美人过百,都是皇帝所赐或是别人所赠,秦琅其实也就收用了七八个,比如玉箫、鱼玄机,还有波斯美人西琳,罗马美人安娜,又后来在陇右时收的吐谷浑公主雍泥,以及乙弗阿豹的双胞胎女儿。

还有就是当初南下封地时带回来的岭南杨氏女,而阿侬夫人则还留在镇南关。

虽说人年轻,可秦琅并没有那种集邮爱好,后院美人不少,可也没有见一个就要上一个。每一个美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橱窗里的模特玩偶。

每隔一段时间,秦琅府中都会增加一些美人,但每过一段时间,秦琅也会挑一些送出去,或是送与自己的家将,或是送给府中管事,也算是为她们寻一个好的归宿,哪怕是给管事、家将做妾,也总好过不被秦琅看上,而在卫国公府里一直做着寂寞的花瓶。

能送入秦琅府中的美人,其实都已经是不俗了,否则随便送个女人进来,那就不叫送礼而叫得罪人了。

可以说,这些美人,绝对都是上上之选,甚至可能还要超过皇帝宫中的宫人们。

承乾哪见过这种阵势,直接就挑花了眼,最后喝了点头,晕乎乎的选了位成熟丰腴的北地胭脂马,娱,早上都起不来。

苏烈亲自在房门外站了一夜岗,早上告诉秦琅,太子昨晚很神勇,一夜三次郎。虽然头一次好像有点迅速,但后面越战战勇。

“那个女人呢?”长孙无忌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觉得秦琅太乱来了。

“太子很喜欢她,早上回宫时还想要带回来,我阻止了。”

“你打算怎么安排?”

“东宫旁边的永昌坊,我有一个别院,已经安排人收拾了下,把人送到那边去了,好生侍候着。”

长孙无忌皱眉,“你这是打算还有后续?”

“太子年轻,可初偿滋味后,只怕越加舍不得,倒不如为殿下安排一下,也免的出其它的差错。”

“这女人什么身份?”

“此女名唤裴涛奴,原是宫中内教坊歌妓,为陛下放籍赏赐与我,不过自入我府中以来,一直养在后院,并不曾亲近过。”

“姓裴?”

“长孙公了得,她本是裴寂孙女。裴寂因获罪免官回原籍之后,还结交妖人,乱杀仆僮,被有司弹劾,最后落得流放静州,籍没家眷的下场。裴涛奴被籍没入宫,发到内教坊习舞,擅长剑舞,能弹琵琶,也会唱歌,还会跳霓裳羽衣舞,体态阿娜,容貌美艳,难得的是还能诗会词。”

裴寂曾得授司空之职,做大唐宰相十年,权倾一时,是太上皇的老伙计。只可惜太上皇退位后,裴寂没能转变角色,最后落得个流放静州,最后被当地做乱的戎蛮杀死的下场。

裴涛奴据说曾是裴寂很宠爱的孙女,才貌双绝,气质极挂,受过良好的家教,武德时多少名门才俊想要求娶,裴寂在五姓七家的才俊中都挑花了眼。

结果最后却家道巨变,沦落教坊。

后来又辗转赐到了秦琅府中,只是秦琅怜其身世,毕竟他跟裴寂以前虽没什么恩怨,可也算是同殿为臣过,哪怕立场不同,但也念着这点。

承乾酒后一眼相中了裴涛奴,秦琅没料到,但也得说他眼光确实不错。

裴涛奴虽然曾籍没宫中,沦落教坊,又被赐给秦琅,但身上始终透着一股子高贵气质,让人看了后总不免有股子想把她按倒征服的欲望。

“想不到你倒是真大方。”长孙无忌冷哼一声嘲讽秦琅,“本来我以为把人打发的远远的更好,既然你另有安排,那就随你,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得注意,人可以养在永昌坊,但最好是你安排人照料,不要让东宫的人负责。”

“最关键一点,不能怀孕!”

皇太子这边刚刚准备选妃,这个时候,自然不宜弄出这些绯闻来,毕竟这裴氏现在只能算是歌伎,是外人。

唐人虽然承认妾侍所出,是为庶子,但是对于外室、别宅妇是不承认的,纳妾可以,合法合理,妻子也不能妒忌反对。但包二奶养小三就绝对不行,妻子可以带人打上门去,把外室卖了都行。

外室生的儿子也不叫庶子,只能叫私生子,没有地位的。

“这事情先隐密点,不要让太子去的太勤了,也暂时不要再有其它女子了,等过段时间,我打机会跟皇后说一下,看能不能把这裴氏安排到东宫去。”

秦琅点头,“放心吧,不会弄出人命来的。”

长孙无忌怔了下,然后明白搞出人命来的双关之语,气的摇头叹气,甩袖而走了。

其实世家大族或是皇家,给年轻的子弟早点安排个把婢女通人事,这很正常,但长孙不满的是秦琅的私自安排,承乾有需要,可以于东宫宫人里挑一个安排上,但在外面的就又意义不同了。

······

太子上殿。

一夜之间,皇太子长大了,这是今天很多宰相大臣们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承乾今天确实不一样,整个人都有股子如同要飞起来的感觉,那一种洒脱潇洒,无摭无掩。

秦琅与承乾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他微微一笑,承乾也咧嘴而笑,两人心照不宣。

皇帝依然还在骊山温泉宫中休假,贞观五年的朝堂上很平稳。

新年以来,地方安稳,各地都在冬春时组织了疏通水利,修路固堤的工程,拔了许多专项钱款,因为如今朝廷不征民夫免费服役,有工程,也都是拔款雇人,做工有钱可拿,还有饭吃,在农闲之时,大家还是挺愿意参加的,更别说,好多都是基础工程,修路铺桥固堤,疏通河道沟渠,本就也是有利于百姓之事。

各地的春耕已经陆续结束,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春旱等情况,也没有什么严重的春寒之类的事情,春耕顺利。

而四边也还算是安稳。

虽然也有岭南的罗窦洞蛮又开始做乱,抗拒朝廷推行的编户齐民,拒绝派官和征税,但冯盎一人就把这场突然爆发,迅速席卷了数州,加入的溪垌俚僚达数万人的叛乱给讨平了。

砍了一些蛮子,把一些人贬做了奴隶,又趁势新设置了十几个县,然后户籍新增了两万多户,增加了十来万人口,这事也就平了,朝廷都用不着调兵。甚至广州大都督府那边,连动员都不需要。

虽然听说岭南的俚僚蛮还是很不服,尤其是在海南岛上和岭南的深山里,蛮子们还想反抗,但起码暂时是安定的。

西域那边,肆叶护暂时很嚣张,有些不把大唐放在眼里。

好在现在伊吾、高昌、欲谷设、契苾几支势力都已经完全倒入大唐这边,不管肆叶护闹的多凶,反正也还是在西域闹,暂时影响不到大唐,虽然对丝路有些影响,但也只是暂时的。

朝廷派去西域册封泥孰的鸿胪寺官员已经带着诏敕出发上路了。

而秦琅先前主持的对海东四国的策略,正在发酵生效,新罗国金德曼公主在大唐的强力支持下,正式即国王之位,而高句丽在朝拜大唐得到了友好态度后,也终于从北线调兵南下,趁新罗国新旧交替之际,发兵南征新罗。

高句丽发军五万,剑指娘臂城,几年前新罗大将金舒玄与儿子金庾信率军突袭夺下此要地,这次高句丽誓要夺回娘臂城,并一直打到汉江流域去。

百济和倭国此时也联盟出兵,一起向新罗发难,虽然百济和高句丽未正式结盟,可双方却配合默契,大有一起夹击灭亡新罗,然后瓜分其地的意思。

倭国向半岛上任那的剩余据点,派出了两万远征军,意图恢复任那属地。

而此时在长安得到大唐册封的伽倻国王也带着一群弁韩部落贵族遗民,乘坐大唐的船只,满载着武器装备等杀回去,加入了这混战之中。

一时间,现在朝鲜半岛是烽烟四起,杀声遍地。

殿上。

秦琅摊开自己的本子,再次开始完善自己的府兵制改革之法,宰相们认真商议,各抒已见,而皇太子承乾,坐在上首,听着听着却走神了。

满脑子里尽是裴涛奴的身影,初经人事的雏儿,想着想着不由的又是一柱掣天,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嘴干舌燥的承乾,恨不得马上结束议事,然后赶去与裴涛奴相会,什么海东四国,什么伽倻,什么西域,什么肆叶护可汗,他现在对这些一点也没兴趣了。

第688章 臂生金龙

皇帝在骊山温泉宫乐不思蜀,而皇太子承乾初试云雨也是沉醉温柔乡中,朝中事务在政事堂与东宫的联合执政下,倒也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贞观五年的夏天悄悄到来,一片安祥。

秦琅整天忙着在拟兵制改革之事,偶尔也去秘密视察一下终南山里的火器监,看看火器研究进展,检阅一下神机营。

这一日,秦琅在终南山观看火炮试射,结果千斤重的铜炮居然炸膛,秦琅虽站的较远,也被掀翻在地,虽无大碍却也是受了些轻伤。回到京师之后,第二天却是发起烧来。

承乾听闻,赶紧亲自驾临平康坊卫国公府中探望。

“老师可是遇刺?怎么受了外伤?”

火器监现在一直是大唐顶级机密,就算政事堂宰相们也只有部份人知道点大概,连太子承乾先前也一直不知情。

秦琅的样子确实狼狈,身上有许多小外伤,火炮爆炸,威力惊人,这还只是被爆炸掀起的沙石等击伤,当时的炮手,一整个炮组十人,直接就没了一半,其余的也都重伤,另外还造成了十几人的重伤。

秦琅还受了些震伤,此时又发起烧来,整个人浑身滚烫,连喘气都觉得内脏疼痛,御医们也来看过,也只是让静心修养。

“长安之地,谁敢行刺当朝相公呢,我只是遇到点小意外。”

秦琅也没打算再瞒着承乾,干脆简单的说了下终南山里的朝廷机密。

“火器监,神机营?”

“殿下之前应当见过我的三眼铳?这便是火器监秘密打造的火器神机三眼铳了,神机营便是专门装备火器作战的兵马,暂时只有三千人,有火炮、火铳、火箭、火雷等,我这次是在观看新火炮试射时出了意外,火炮爆炸。”

······

承乾让东宫带来的司药局的医官帮秦琅又诊治了一番,确认外伤是小事,主要还是内脏受到了震伤。

“应无大碍,静心修养,卧床静养,近期不要有剧烈运动。”

“百天内不要骑马射箭打球,最好是以静卧休养为主。”

医官开了张药方,帮助调养脏腑,理顺经脉。

“殿下,臣暂时不能辅佐殿下摄政了,得请个病假,休养百日。”秦琅勉强笑着说道,可一笑,又牵动身上伤势。

“老师请安心在家休养,回头我从宫里调取最好的药材送来。”

“用不着御药,臣这其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普通调理就好,臣这身子也结实着呢,再说臣家这些年也有开始经营医馆和生药铺子,各种各样的药材,臣也不缺。”

承乾看着平日里龙精虎猛,还总带着些狐狸般狡猾的老师,今日这般虚弱,心里不由的一阵阵心疼。

两人年纪只相差十岁,秦琅甚至还是他未来妹夫,可五六年的相处,从孩童到如今元服成人,承乾确实是得秦琅一路教导长大的,对他也是天然的亲近。

秦琅跟承乾交待了一些事情,也就是朝中事务多听相公们的,态度谦卑一些,有空也跟孔颖达陆德明他们读读书,书还是要读的。于志宁等若是还经常烦扰,也不要跟他们起冲突,该有的礼貌还得有,但不一定就真的全得听。

说的对的听,说不对的表面应下就行了。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秦琅也有些累了,便让承乾回去。

等人都走了,秦琅躺床上,也有些郁闷,难得去一次终南山,结果还出事了,那红衣大炮看来是真不成了,加上这次已经出事许多次了,每次耗费巨大财力物力人力研究,结果最后试炮时总出问题。

看来现在有的技术水平,还不足以支持制造这等大炮,三十六斤的虎蹲炮应当就是极限了。

也是自己有些心急了,若是多给些时间,有个一二十年,应当能够研究出既轻便又威力大的火炮的,不过火炮若要能发挥大作用,首先还是得要规模化列装。而这不仅需要能够建造出强力火炮,还要求铜铁冶炼的产能能够跟的上,毕竟这些大炮需要耗费大量的铜管铁弹。更不用说,火炮这东西早期准头很差,要想把精度提升,还得涉及到几何学,得再搞出一套专门的火炮瞄准工具,得提升数学,这是一个很系统的玩意。

而硫磺、硝石、铅等火药原料的消耗也是惊人的,都要在现有规模上几十倍数百倍的提升产能。

否则,那么火器监和神机营,便不过是一支样子货,在任何时代,武器装备的革新都能带来战术的革新,但是新装备必须得能够量产和规模化列装,这就要求性价比得高,成本便宜,制造容易,能大规模列装和补充。

相比起来,虎蹲炮本质上来说,应当是属于臼炮一种,这种炮也算是曲射炮,口径巨大,炮身短小,使的其能发射巨石弹,却不易炸膛,缺点是这种短小炮身没啥精度可言。虎蹲炮算是从臼炮中改良的一个综合产物,炮管略微加长,口径减小,能曲射,适合霰弹,精度提高了些,但与平射的长炮、加农炮又完全不是一种武器。

差是差了点,先将就着用吧,让武器监暂停长炮的试射,先慢慢来。可以转往臼炮上研究,虽然这种炮笨重了点,精度缺了点,可如果用来做攻城炮,或是放在城上做要塞炮防守,倒也不错,精度再差,可如果打那种不会动的城墙,或是对着密集的军队轰击,也应当还是有威慑力的。

想搞野战火炮,现在还比较难,不急。

·······

东宫。

承乾回到东宫后,便立马召来太子家令,让他派人四处寻医问药,要为老师医治好伤势。

秦琅受伤的消息通报了政事堂,但也只是以骑马坠落通报相公们,真正的原因还是保密的。

秦琅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东宫要为秦琅寻医问药,还颁下重赏,东宫上下自然就一起行动起来。

一时间,倒是各方献药,甚至请来了许多京畿游医,找到了许多偏方。

更有甚者,还有人找到了许多术士。

本来在先前,朝廷已经全面打击整顿过士术了,对于寺观僧道,朝廷还是有所保留,全面留了那么两万左右的僧尼道士,可对于方术之士,朝廷却是坚决打击,毫不留情。

只是近两年,方家术士却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长安城里也渐渐又有一些术士在悄悄的行走,关键还是在于有贵族勋戚相信他们,让他们有了生存的空间。

东宫寻医问药,结果还真就有些东宫官属为了能够得到太子赏识,甚至是借机攀附上卫国公秦琅,于是就向太子举荐术士了。

“长安西华观道士秦英,臂生金龙,能医百病。”

一名东宫吏向太子道。

“臂生金龙?”承乾大为惊讶。

“是的,秦道士修道有成,臂生金龙,有求医者则伸出龙头,流出水来,饮后便包治百病,京中求上门治好者无数,信者众多,长安称赞。”

“还有此等事情?”承乾年轻不懂事,也没去深思,“你去西华观请这秦道士来,若真能医治好卫公之病,孤重重有赏赐。”

这名吏员立即退下,赶紧去西华观寻臂生金龙的秦道士了。

其它人见状,也越发动了心思。

马上又有也跟着向太子说,“殿下,长安崇圣观内今年突然地下涌出一泉,十分神奇。当时泉自地下涌出,许多人都去围观。有一盲人也跟着去凑热闹,结果被挤入泉水中,结果被人救起后,回家不过九日,居然说梦见金仙,然后其目日渐好转,渐能视物,月余,乃如常人。”

“又有一跛足人听闻后,求取泉水而饮,连饮三十六日,其疾竟全愈,已能健步如飞!”

“还有此事?”

“还有许多百姓,都称曾见过泉水中有一只老黄蛤蟆,乍出乍没,人都称那就是金蟾仙。”

这只黄蛤蟆越发让这口泉水神灵无比,因为古人把蛤蟆也称蟾蜍,自古以来与嫦娥得不死药奔月传说相关,抱朴子里还把蛤蟆列为长生不老药五芝之一,称为肉芝,内芝者,谓万岁蟾蜍。

因此,如今这口泉已经被称为肉芝泉,长生不老泉,长安民众趋之若鹜。

崇圣观道士韦灵符于是也凭这口灵泉而被众月捧月,他也自称能沟通金蟾仙,说不老泉水能治一般疾病,而一些重症难疾,则需召唤金蟾仙,以金蟾仙吐出的金蟾汁兑仙泉水,便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

于是乎,西华观的秦英道士,崇圣观里的韦灵符道士,一时间都成为了长安最有名的得道大师。

还有一个先前被还俗的道士朱灵感,自称能炼金丹,丹医百病,可助长生,也在长安小有名气。

“立马去请来!”承乾听说这些人如此了得神奇,赶紧让人去请,还赐下金银绢帛。

卫国公府。

秦琅躺在床上有些无聊的在看书,听到张超的禀报,不由的哼了一声。

“臂生金龙,金蟾仙泉,长生丹药?真是好大的胆子,都敢骗到东宫和我的太上来了。”

“我去把他们赶出去!”张超道。

“等下,既然太子请他们来了,总得见一见他们的神奇才是!”

第689章 称心分桃

秦琅坐着自己亲自设计,由秦氏木业首席匠师亲自打造的轮椅,由张超推着来到前厅。

世人多愚昧,容易上当受骗,可竟然敢骗到东宫和他头上来,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不管是什么臂生金龙还是金蟾仙泉,秦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过是骗术罢了。

这年头,高级点的骗子号称神仙方士,低级点的骗子便是江湖术士了,再低点的那直接就是街头骗子。

但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以一些障人的手法,来达成骗人钱财的目的。

“称心拜见卫公!”

一个俊秀少年进来,向秦琅行礼,真是翩翩美少年,长的俊秀帅气,一张嘴也是谈吐清晰,声音好听。尤其是那张脸,剑眉星目玉面红唇,不是那声音,倒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

秦琅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是听到他自报身份,秦琅却眉头皱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

“奴婢称心。”

“称心?”确认就是这个名字后,秦琅知道自己遇上谁了。“你为何来此?”

“奴婢是奉太子殿下令,送几位大师前来,为卫公治伤。”

望着这若放到后世,都能迷到万千少女的家伙,秦琅只得感叹,有些人确实生来就是一张好皮囊,这衣袍穿在身上,真跟古代言情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男女通杀啊。

“我在东宫怎么没有见过你?”

“奴婢原是太常寺的乐童,得太子殿下赏识,调到东宫舒服殿下。”称心言语间,倒有股子得意感。

秦琅再次皱眉,想不到这称心已经到承乾身边了,看这言语,只怕在承乾身边很得宠,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了。不过看之前的情况,承乾现在跟裴氏正如漆似胶一般,应当暂时还没这称心什么事,可能仅仅只是觉得这家伙顺眼,留在身边罢。

“那什么大师呢,叫上来,本相倒想瞧瞧他们的大能!”

谎言总是伴随着疾病,因为疾病威胁之下,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下,不免病急乱投医,偏听偏信,到处抓救命稻草,给了那些骗子们可乘之机。

骗术面前,人人平等,就连始皇帝都一样被方士们欺骗,虽然最后焚书坑术士,但也被骗的不轻,了得如汉武大帝,一生也被方士们处处坑,曾经还被骗的把公主都嫁给方士,给方士封侯,身佩四印。

始皇帝想长生不老,汉武帝想见仙人。

据说徐福也是一个很厉害的方士,他编造蓬莱山海神嫌弃始皇帝礼薄,不肯给仙药的故事,然后始皇帝给他三千童男童女,资之五谷和百工而行,结果徐福卷款而逃。

始皇帝和汉武帝他们不是不聪明,只是也有各自的执着,对于某些东西的执着需求,让他们甘心被摆布,用合理的理由解释并掩饰自我伤害。神仙方士们都是极高明的骗子,他们会提前设置好失败的理由,从而推诿责任。比如始皇帝时另一方士卢生,他为始皇帝寻长生不老药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要恬谈,二是愿上所居勿令人知晓,一旦行踪被人知晓,则真人不见,仙药不得。

始皇帝对于长生不老孜孜不倦的追求,忍受了一个又一个方士的欺骗,最后忍耐力用尽,终究是愤怒的下令焚书坑儒,坑杀那些一次次欺骗他且还没来的及逃走的术士们。

汉武帝也是在被术师们一次次坑骗后,最后杀了那个他曾经相信万分尚公主赐侯爵的家伙。

连始皇帝和汉武帝这样的了得皇帝都会被欺骗,民间百姓就更可想而知了。

百姓们不会想长生不老,大多数人更多的还是希望医治疾病,于是就有太多的骗子打着能治病的旗号行使骗术。

汉末张角,便是用符水治病行骗,最后骗的无数人加入黄巾军,最终发起叛乱。

从汉末到三国,对于符水、圣水的过份崇拜迷信,其实本质上还是因为那个时期战乱频繁,疫病横行,百姓绝望之下也只能寻求这些了。

“崇圣观韦灵符,如今把那所谓灵泉圣水卖到了每斗三贯,日进斗金。”

“西华观的秦英,金龙吐水,每次都收万钱。”

秦琅听完手下打听来的消息,不屑的轻笑了几声,一切如他所料,骗子们的目的不外乎是钱财,那些顶级的神仙方士,则可能还想骗官骗爵。

“先请那位能臂生金龙的秦英进来。”

秦英一身道袍,手执一杆拂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见了秦琅,居然也只是打了个揖而已。

“听说道长能臂生金龙,金龙吐水,可包治百病?”

“心诚则灵!”

秦英很装逼的回答道。

秦琅听完,却只是忍不住哈哈而笑,高明,这个道士看来确实有些道行。不管他用的什么骗术弄出来个臂生金龙的把戏,可归根到底,还是得看疗效。而世上不可能真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所以这必然是假。

一旦百姓若是看病治不好,那这骗术自然也就破了。

于是这家伙还知道加个前提条件,心诚则灵。你信我,心虔诚,那么就能药到病除,若是心不诚,药石无效,你不能怪我。

好多百姓就是被这个忽悠的。

“那便请道长为我请金龙吐水吧!”秦琅道。

秦英装模作样的来到秦琅面前,先是挥着拂尘东挥西舞念念有词半天,倒跟个跳大神的一样,最后大喝一声,左手一甩,然后居然真有个金色的龙头从袖中露出。

他念念有词。

“疾疾如律令,去!”

龙头中忽然便流出一股水来,带着股子清凉的味道,注入了秦英右手的瓷瓶中。

片刻,瓷器里就接了差不多一瓶符水。

秦英左手又一甩,那金龙又消失不见了。

“卫相公,请!”

秦琅看着那只瓷瓶,却只是呵呵一笑。

“张超!”

张超早就在那里盯着这所谓的大师了,刚才秦英的表现,还真引的厅中众人都目瞪口呆,惊讶万分。

“给我将此骗子拿下。”

众人大惊。

可厅外已经涌入一队秦琅亲兵,不由分说就把那秦英按倒在地。

“将他衣服扒下。”

秦英奋力挣扎反抗,可秦家亲兵却不理会。

“咦!”

惊呼声四起,刚才还钦佩秦大仙请龙神通的众人,惊讶的发现,当秦英的道袍被脱下后,左臂居然有个小机关。

原来此人以一个铜制金龙头藏于袖中,绑在左手臂上,以羊肠装蜜水,接在龙头上。羊肠缠在胳膊上藏在袖中,有人求医,他便先假装画符行令,一通动作,其实是在掩饰他的小机关。

趁机摆弄机关,龙头出水,神龙赐药。

龙头和羊肠被扯下,里面盛的蜜水也都曝光。

这下谁都看的出来,这所谓的臂生金龙是啥玩意了。

骗子!

“秦英,你既为西华观在籍道士,何故敢起这坏心,还敢骗到东宫和本相头上?”

秦英面色惨白,磕头如捣蒜,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

这道时间,他凭此骗术,敛财无数,随着信徒的增多,甚至都飘飘然起来,于是这次东宫求医,他居然还想借机上位,想要谋个官爵当当。

谁知道被秦琅一眼识破。

“来人,将此妖道绑了游街示众,将他这金龙头、羊肠和蜜水也都绑他身上,敲锣打鼓好好警醒一下世人。”

“给京兆府传令,派人立即查抄西华观,即日起取缔封禁西华观,观中道人皆为秦英同党,全都治罪流放陇右,所有道观产业和秦英等在外私产,一律没收充公!”

“秦英游街三日,然后当街杖毙!”

秦琅毫不客气的下令,敢骗到他头上,那下场绝不会好。

“饶命,相爷饶命,贫道再也不敢了。”

秦琅冷哼一声,“告诉我,除了心诚则灵这话,你还用什么法子蒙骗世人?”

秦英竹筒倒豆子一般,再不敢有半句隐瞒,实话实说,“我每次行骗前,会说心诚则灵,然后施水之后,又会告诉他们,出外若有人问治疗是否有效,则回答有效,若回答无效就真的无效了。”

无数花重金求金龙符水的患者,在这信则灵,和说无效就真无效的骗术下被摆布,真实的信息交流完全阻断,甘心情愿的刷好好评。

不得不说这家伙很厉害,事先造势,制造从造心理,然后又搞出这种手段,造成患者之间真实信息隔绝。

就跟后世网购平台上有的店家一样,先搞许多精美的商品包装图片和视频,到处打广告宣传,然后刷订单刷好评。等有不知情的人购买后发现东西不对劲,结果他们说给你五块红包返现,你刷个好评吧。

许多人一想,退了还要运费,干脆认栽吧,拿了这五块钱了事。

结果后面的人一看评价,都是好评,销量还这么好,广告又漂亮,买,全跟着上当了。

称心看着被拖下去的秦英,转头正好遇上秦琅望来的目光,不由的有些没了精神,不安的道,“没想到此贼居然是个骗子,殿下也被他骗了。”

第690章 求饶

卫国公府。

崇圣观道士韦灵符在门外侯见,看到被拖死狗一样拖出来的秦英,面色大变。

“发生了何事?”

“敢行骗到我们卫公头上,活的不耐烦了,妖道骗术被公爷一眼识破,现在要押送京兆府,游街三日,然后当街杖毙!”一名秦府家兵不屑的道。

韦灵符感觉头皮发麻,双腿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秦英近来在坊间,名气可还在他之上。

“崇圣观韦道长?公爷有请!”

厅中又出来一名管事,上前相请。

韦灵符脚打着颤,“贫道突然有急,能否借用下茅房?”

管事冲着他呵呵一笑,“张爷早料到你会这样说的,还是先入厅吧,别让公爷久等了。”

“人有三急,我真要憋不住了,可不能污秽了秦相公。”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管事眼一翻,目光如剑。

韦灵符此时哪还敢进厅,他不过是个骗子,虽然先前想办法取得了道籍度牒,可自从朝廷沙汰僧道之后,对于佛道管理全面加强。

以往那般潇洒的日子没有了,每日念经学道之余,还得下地耕种,否则饭都要吃不上,甚至还得照亩纳租税。而韦灵符哪会种田耕地,观里道士们种的庄稼几乎没有收成,饭都吃不饱。

穷则思变。

韦灵符也没其它法子,后来便起了歪心思,观中本有一处地下泉水,他便与其它道人一起行骗,先是把那眼泉水伪装,谎称是地下突然涌出的灵泉,泉现时还有许多神奇之处。然后又找人伪装成盲人和跛足人。

故意让盲人在众人来围观灵泉时落入泉中,然后过几天就对外宣称,梦中见到了金仙,眼睛好了。

然后跛子也说自己梦到金蟾仙,让他饮用灵泉水,也真就治好了。

这么一宣传,引的许多人过来围观。

然后韦灵符又经常往泉里放黄蛤蟆,这蛤蟆其实就是他养的,乍出乍没,时隐时现的,搞的神秘无比,配合那金蟾仙的传说,一时间让崇圣寺的这眼泉,成了不老仙泉。

弄的附近百姓纷纷赶来求水,甚至有许多名门贵戚都来了。

韦灵符做足了势,接着就开始割韭菜了,三贯钱一斗水,卖的比国公酒还贵,还一水难求。

而那灵泉水涌有限,于是韦灵符一伙还经常半夜里从其它井里打来水偷偷的倒入泉中,或者装入桶盆等之中,天亮后直接称是从灵泉中接好,方便施于众人,这钱赚的盆满钵满,名满长安。

先前接到东宫官吏相请,得了太子所赐金银,让他来卫国公府时,他还很得意,想着借这机会,把金蟾仙泉的名气再弄大点。

谁成想,一来就看到西华观的秦英道长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

战战惊惊的被‘请’进了大厅,韦灵符还没站好,接着就被张超一声喝令,吓的坐到了地上。

“大胆妖人,敢胆行妖作骗,还不如实招来!”

“贫道没骗人。”韦灵符哆嗦着道。

“你的灵泉水听说包治百病,能肉白骨活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喝了你灵泉水都能从鬼门关救回来?就算没病,喝了也益寿延年?”

“确实如此。”

“哦,那小爷我倒也想瞧瞧这神奇了,来人,给我把韦灵符的四脚打断,然后给他喝点灵泉水,看能不能自动长上!”

那边家兵立即不客气的上来,一把就将韦灵符按倒在地,真的就提着棍棒要打。

“莫打莫打。”韦灵符哪见过这种场面,这些日子里整天被人称为仙师、大师的,早飘了。

“不愿挨打?那就弄杯毒酒来,看能不能起死回生!”

韦灵符满地求饶。

“你肯不肯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灵泉,有没有金蟾仙?”

“有,无数人可以为贫道做证······”

“打!”

乱棒交加,没几下韦灵符就扛不住了,全招了,都是他合伙行骗的。

秦琅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场面,这些如此低级的骗术都有人信。不过想想,就算后世之时,某位号称能够空盆来蛇的王大师,不也曾风声水起,甚至无数社会名流都捧他臭嘴,甚至有喊他干爹的。

只能说这世上傻子太多,骗不过来。

“查抄崇圣寺,把韦妖养的蛤蟆给他挂脖子上,游街示众,三日后同样杖毙大街。”

“那个朱灵感呢,来了吗?叫进来!”

朱灵感是直接被架进来的,吓的腿走不动路了,秦琅也懒得跟他再废话了,让这位号称能够炼制长生药的神棍,把他带来的丹药,自己吃了。

朱灵感吓的结结巴巴的,却也还有一套专门话术应对,他说在江南的天台山,是上古神仙所聚之处,多灵草,而他虽然知道,但能力有限,没法寻得。如果卫国公能够让他前去当地做一州刺史,或许能够借助州衙官府的力量,寻得此灵草,以炼制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秦琅对这种话术岂会不懂。

让他把带来的一些所谓小长生药,也就是缺少了仙草不能真正长生,但能包治百病,可以延寿百岁的小长生丹取来。

问他炼制之法和所用材料。

不出意外,朱灵感的所谓小长生丹,也是烧水银为不死药,还加了铅硝等多种材料,妥妥的就是化学实验啊。

这种丹药吃了,别说长生不老,只怕会死的更快。水银炼丹,肯定会有慢性汞中毒,就算含量不大,但长期服用,也会导致诸如兴奋症,震颤、口腔炎等症状,也会变的急躁、易怒或多疑等性格变化。

历史上唐朝许多皇帝都迷信丹药,想要长生,李世民一代圣贤天子,都开了唐代天子服丹求长生的先河,最后五十出头就死,也跟服丹药有很大关系。

可是唐朝的皇帝们,却还总觉得是服食的方式不对,从不觉得长生丹这玩意有问题。

水银丹、硫磺丹、硝石丹,铅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长生丹,可原料却全是些杀人的毒物,甚至火药这玩意历史上,本来就是道士们炼长生丹的时候不小心混合了几样材料而导致的爆炸发现的。

“既然你说这些是小长生丹,那说全都吃下去吧。”

一大把丹药放在朱灵感面前,可他哪敢吃下去。虽然有不少道士本身也信丹药这玩意,但多数人其实是不信的,他们自己清楚都用的是些啥玩意。

更别说这样大把的丹药一起乱吃,那是会要人命的。

可秦琅不管这些,你自称全是仙丹灵药,那就吃下去。

今天吃不死,明天继续吃,先让你吃上一年半载的。

朱灵感崩溃了,哪有这种搞法。

平时面对那些贵族名士们很管用的话术,在秦琅这毫无作用,那些人怀着一点点的期望,因此会信他的话,可秦琅一点点都不信。

一把丹药塞入口中。

朱灵感猛烈挣扎着,抠喉催吐。

“道长为何浪费这些仙丹灵药?来人,给道长再喂进去!”

朱灵感哭了,他不想死。

只得招供,仙丹只是他照着几本丹谱胡乱炼的,并不能长生,更不能治百病。什么服食丹药可以脱胎换骨,就算死了都能尸解升仙,其实都是骗术。

“拉下去,游街示众,三日后当街杖毙!”

秦琅厌恶的摆手。

“传令京兆府,立即全面整顿京畿寺庙道观僧尼道人借符咒丹药欺世骗人行为,同时对江湖游医、术士加强打击,一经发现,立即抓捕审讯······”

称心站在厅中,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以为今天为太子殿下办事,送了几位仙师道长来为卫国公看病,能在卫国公这里露个脸,谁知道却摊上这么些烂事。

“秦相公,奴婢是真不知道这些人是骗子。”

秦琅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家伙,“你也只是被他们蒙骗了而已,本相不会怪你的。”

“那奴婢告退了。”

“等等。”

秦琅叫住称心,一直盯着他看,看的称心心里发毛,生怕秦琅一挥手,叫出亲兵把他也拉去游街示众,然后三日后当街杖毙。

“秦相还有何事?”

“你说你在太常寺是个乐童出身?”

“是的。”

“那你会什么乐器?”

“奴婢会吹箫。”

“本相很喜欢听箫,你便留在我府上,太子殿下那里,我会派人说明的。”

称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支支唔唔要拒绝,又怕得罪秦琅,弄的在那里为难不已。

“怎么,难道本相这里容不下你?”秦琅加重了点语气,称心吓的花容失色,慌忙解释,“奴婢是怕太子殿下需要奴婢服侍。”

“本相跟殿下开口,殿下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就留下吧。”

称心无奈,“容奴婢先回东宫,向殿下复命后再来。”

“不用了,你就留下来,本相另派人去复命便是。”

称心虽然长的帅,可身份卑贱,只是太常寺下面太乐署下的内教坊里的一个乐童,其实就是个宫廷奴隶,学习器乐,将来负责演奏宫廷乐器的学徒。这样的身份,太子一句话就能将他从内教坊要到东宫,秦琅自然也能一句话从东宫要过来。

毕竟他是太子的老师,一个乐童而已,太子岂会不给?

张超凑到秦琅边上,“三郎什么时候也有了分桃断袖的龙阳之癖好,居然男女通吃了?”

“滚,我真要有那爱好了,也是先收用了你。”

张超一阵恶心,赶紧捂住自己的屁股溜开,“别,千万别,被男人睡,那我别活了。”

称心在一边,隐约听到什么分桃,断袖,龙阳之语,也不由的面色大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望向秦琅,不由的惊惧起来,“秦相,奴婢只会吹那个箫,不会吹这个箫·······”

第691章 暗授机宜

东宫。

皇太子承乾正耐着性子听着于志宁在讲经论史,虽已监国亲政,可皇帝走前留下旨意,从二月至端午,从八月到冬至,一年两个经筵讲期,由宰相、学士们逢单日入侍,轮流讲读。

中书省下置弘文馆,门下省置集贤馆,东宫下设崇贤馆,三馆加设大学士,下设学士、直学士,校书郎、正字等,皆备皇帝顾问,出入侍从、参政议政,三馆大学士以宰相兼,学士加五品阶,赐绯袍银鱼。

至于翰林院,号称北门学士,地位更尊,待诏敕,草内制,十分优宠,翰林院学士承旨号称内相。

三馆分藏国典朝章,天下书籍,同时负责编修史书、整理典籍、编修书目、储相养才、出版图书,以及为皇帝和太子筵讲。

东宫左庶子于志宁,也授有崇贤馆学士之衔,而崇贤馆大学士,皇帝还是授给了秦琅。王珪是弘文馆大学士,魏征是集贤馆大学士,岑文本则是翰林院大学士。

翰林院也拟中书之制,下设翰林学士六人,仿中书舍人,又置翰林学士承旨二人,仿中书侍郎,并置翰林院大学士,如中书令,此外又特派宦官二人为翰林院使,以负责皇帝与翰林院往来联络。

翰林院也因此称为翰林学士院,起草的是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称为内制;中书舍人所起草的则是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文告,称为外制。

西梁吏部尚书岑善方之孙,隋朝虞部侍郎岑之象之子,南梁萧铣的中书侍郎,前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岑文本,也一飞冲天,继秦琅、马周之后主掌翰林院,也因此被皇帝特旨,以翰林院大学士参知政事,入政事堂为相。

皇帝搞起了一个完整的三馆一院体系,授封了一堆的大学士、学士、直学士们,轮流给太子讲经,一年两个讲期,隔一天就一讲,每次得讲半天。

讲来讲去,其实也就是讲经论史,枯燥又乏味,特别是如于志宁这些人的讲课,承乾听的更是无味。

讲着讲着,他又要借古讽今,把承乾拿出来一通批评。

若是以前,承乾肯定早就把不满表现在脸上,甚至会发脾气,可秦琅几次三番提醒他,可以不理会于志宁,但得尊重他,他是东宫官长,也是老师。

所以现在承乾跟换了个人一样,心里万般不耐烦,却还能装做一副专注听讲,虚心受教的模样坐在那里,不管于志宁如何说他不对,他也能笑着点头接受。不过心里头,却早就浮想联翩了,一会想着永昌坊的裴氏美丽温柔,一想又想着东宫马球队要杀进大唐超级马球联赛的八强了,一会想着好久没出去打猎······

“午时三刻,日中!”

东宫的报时博士敲声更鼓,打断了于志宁的讲经。

承乾立马笑着站起,对着于志宁躬身行礼,“于公辛苦了,请留下用午餐。”

于志宁本来东说西讲,导致今天预定的课程还没讲完,正想拖会课,谁知道承乾来了这么一招,见他满脸笑容,还十分客气的留他用餐,又不好多说,只好收起经书,“多谢殿下,臣下午还要去左春坊办公,直接去食堂用餐,正好可以顺便开个餐会,听听下面汇报今日工作。”

承乾还再三挽留。

“殿下记得把今日臣所讲的文章,好好理解,最好是能写一篇策论。”

承乾心里骂了两句,面上笑着应下,还恭敬的送于志宁出殿。

送走于志宁,承乾回到殿中,看着面前的经书,直接甩到了一边,枯燥乏味。

“殿下,卫公派人来报,说今日东宫请去的那几位有道高人,都是一群骗子,如今骗术拆穿,不打自招,都被押往京兆狱了,另外,今日殿下派去的那位叫称心的乐童,卫公很喜欢便向殿下讨个人情,留下了。”

“骗子?”承乾意外。

那内侍便把卫国公府来人的话说了一遍,什么臂生金龙只是街头小骗术,金蟾灵泉更只是合谋行骗,朱灵感的灵丹更全是些毒药。

承乾听的腾的站起,“老师无事吧?”

“卫国公说他本无大碍,有劳殿下挂念了,还说请殿下以后莫要再轻信那些江湖术士。”

承乾恼怒的道,“孤也都让那些家伙给骗了,谁给孤举荐的骗子?革了差事,赶出东宫去。”

“殿下,卫公特意嘱咐,说那些人也未必是有意,且宽恕他们一次,申斥几句便算了,以观后效。”

“那好吧,人暂且留下,你去替孤好好训诫几句。”

“那称心?”

承乾想起那个英俊的乐童,人长的英俊漂亮,关键是能说会道,先前就让承乾极为满意,故此特从太常寺要到东宫,想不到这小子如今倒把老师也给哄住了。

“既然老师喜欢,那就赠给老师吧,对了,把上次孤从太常寺跟称心一起要来的那个乐班,全都送去卫国公府。”

“还是孤亲自把人送去吧。”

内侍赶紧道,“卫公说请太子安心,不要记挂他,还是专心于政务要紧。殿下监国虽有宰相们辅佐,可如今不比早前,殿下如今元服,已要亲政,还是得多用些心。”

“卫公还特让人来提醒殿下,说先前大理寺丞张蕴古审理的李好德一案,实有失出,请殿下让政事堂诸公复核此案,莫要急着结案放人。”

“卫公在家养伤,也还关注了此案?可这案张蕴古已经审的明白,说李好德只是得了失心疯,并非妄做妖言,意图谋反啊。”

李好德案子确实很简单,相州人李好德,妄做妖言,地方以谋反罪将他入狱,层层上报。因是谋反案,所以要由大理寺复核。

这样的案件大理寺复核通过后,才能上报刑部,最后押入京师秋后问斩。

可问题是,大理寺丞张蕴古把这案子一看,亲自审了押来长安的李好德后,便认定这只是一个冤案,因为李好德是个疯子,有精神病。得了精神病的人,经常说些胡话不是正常吗?怎么能因此,就定他谋反呢?

最后张蕴古给李好德案推翻原判,重新定案,却是判了个很轻的罪行,略示惩戒。

新的审判报到刑部,再送到尚书省左右丞,都觉得这样判没问题,毕竟疯子也是条人命嘛。

承乾也没想到秦琅在家还关注这样一个小案子。

“殿下,卫公说,此案张蕴古办的有瑕疵,首先,李好德是相州人,而张蕴古也是相州人,二人本是同乡,再其次,李好德之兄李厚德恰好又是相州刺史。”

“还有这事,为何孤没听张蕴古报告过?”

“卫公说这正是此案瑕疵之处,此案张蕴古最好是避嫌,他就算秉公执法,也不应当隐瞒这些情况,当在案件里说明,如今治书侍御史权万纪盯上此案,收集了许多情况,直接要弹劾张蕴古,这就很不利了。”

承乾想了想,“可李好德只是一个疯子,这案子本身应当没问题啊。”

“张蕴古虽深得陛下信任,但陛下也最忌讳有人以权谋私,治中侍御史权万纪外号疯狗,此人向来以直谏敢谏闻名,也深得陛下信任。他现在还收集到一个重要的证据,张蕴古重判之后,还没得到批准,他便私下买了酒肉跑到大理寺狱中跟李好德喝酒下棋,还私自把重判的结果告诉了李好德,这就很麻烦了。”

本来李好德有神经病,因此经常跑到大街上胡言乱语,妄议朝政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就算他装神弄鬼的自称神仙下凡,可也不是什么大罪。但问题还在于案件之外,李好德的哥哥是张蕴古家乡的州刺史,张蕴古审案之余,又还跑去监狱提前告知结果,还喝酒下棋,这事连在一起,可就明显有循私的嫌疑了。

本来嘛,大唐对于司法这块,也有严格的律令规定的,比如对于案件审判的失误,有失入和失出两种,失入就是判罚过重,失出,则是判罚过轻。

大唐律法规定,法官判案有误,失出的罪行较轻,失入则处罚较重。这也是本着宁轻勿重的原则,避免法官们刑法严峻。

张蕴古审理此案,也正是据此改判,一个疯子不能真当他是谋反来判,所以就只是打一顿板子,然后让家人带回去好生管教,再罚点钱就算了。

现在权万纪弹劾张蕴古是官官相护,分明是借机讨好家乡父母官相州刺史张厚德,还说李好德根本没有什么疯病,都是张蕴古教导他装疯以开脱罪行。张蕴古知法犯法,循私枉法。

权万纪外号疯狗,可知这人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他知道皇帝好谏喜诤,于是也给自己全力打造了一个强谏敢诤的人设,学的是魏征的风格,确实也得到皇帝信任。

这家伙搞这个案子,当然不可能只为对付一个小小的六品大理寺丞的,他还要把相州刺史张厚德拉下马,甚至要把刑部尚书杨师道拉下马,他本就是冲着刚从侍中位置上贬为刑部尚书而罢相,然后又再贬为工部尚书的杨师道来的。

一个治书侍御史,若是能够把前宰相拉下马,那也绝对是能风光无限的,更不用说政治上肯定前途光明。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斤两不够,于是主动的跑去求见了秦琅,希望能够得到秦琅这位当红宠臣的支持。

秦琅岂不知道他的算盘,敷衍了他几句打发走后,便派人来提醒承乾,李好德这个案子别急着签字结案。

“卫公说请殿下发太子令,发起对张蕴古审理李好德一审的调查,重点查清李好德是否有癫病,张蕴古是失出轻判,还是循私枉法,莫要等权万纪上表弹劾后被动。”

第692章 危险

权万纪是个小人。

这话不是秦琅说的,是同样以谏诤闻名的魏征对皇帝说的。这倒也不是魏征怕权万纪走了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虽然魏征同样告直谏敢谏出名,但却一直瞧不起权万纪,理由是做为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可他却看中皇帝喜欢谏诤这点,利用御史之权,不止检举揭发官员们的隐私,甚至还不择手段,搞诽谤诬陷。

被权万纪弹劾的官员并非都有罪,权万纪也不是真的敢谏,只是谮毁告讦,骗内忠谏之名而已,魏征就数次说皇帝若总是重用权万纪,那会毁坏朝堂风气。

只不过魏征的话,李世民并没有怎么听进去,权万纪他用的很顺手,所以不仅没贬,还反而更加重用,以他为治书侍御史。

这可是御史台的次官,到唐高宗时因避讳李治之名后来又改成了御史中丞。

现任御史大夫是马周,权万纪知道马周更得宠,又有秦琅这样的强力盟友,所以也没想过要把马周拱下去,却是想着能够办几个大案,巩固提升自己的地位。

张蕴古这个案子,被他发现了破绽,立马如猫闻到腥一样。

秦琅因病在家休养,本来这个案子跟他没半点关系,他跟张蕴古也没什么交情,这位张寺丞原本在庐江王李瑗的王府中任记室参军事,当初秦琅去幽州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他是平乱一方,而张蕴古是被平的一方。

好在张蕴古倒没怎么卷入叛乱案中,事平之后不久,被召入朝中,甚至还得李世民赏识,不久调入中书省任职,最后又以能力出众,被调入大理寺任大理丞。

大理丞只是从六品上的官员,而且大理寺有六个。大理寺的长官是大理寺卿,然后是少卿,再然后是大理寺正,大理寺丞,丞之职在正刑之轻重。

六位寺丞分管大理寺的各项事务,尤其是主管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的复审,每位寺丞复审完毕的案件,还要会同其它五位寺丞一同署名,才具有法律效力。

其它寺丞若有不同意见,也要在画押时写明,这跟中书省的六位中书舍人的五花判事程序是一样的。

同样,大唐制度,寺丞断罪后,须经大理正审核。

张蕴古复核相州李好德的这个谋反案件,他做出推翻原判,从审轻判的结果后,其它五位寺丞也都是同意并签名了的,甚至寺正也一样审核签名,并报与大理少卿和大理寺卿审核署名通过。

整个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是通过了这个案件。

大唐制度,行政主要是告公文运作,而为保证公文体系的有效运行,大唐是有相当严格的勾检制度的。

勾便是署名画勾,注明日期。

检是核对文书是否按照法定的日程进行批办处理。

公文上行或下行,每一步都有详细的规定,相应的官吏都要在上面审核、署名,反驳也要留下意见,有专门的官吏检查公文是否在法定日程中进行批办处理,每一个环节若有差错,相应经手人都要负责。

李好德案,大理寺已经把地方审判完全推翻,且已经是整个大理寺都审核同意了的。

权万纪的出手,表面针对主审者张蕴古,实际上就是要对整个大理寺下手。权万纪来主动拜会过秦琅,希望秦琅能够支持他。但秦琅没什么兴趣,权万纪是陇右天水人,父亲在隋朝时也做过地方刺史,也算是士族名门出身。

起家员外郎,出任潮州刺史,入为治书侍御史,在潮州做刺史时也没什么政绩,却是靠着给皇帝上谏言书而得以升官入朝的。他做了治书侍御史后,也没有干出过什么像样的案子,但却专门盯着宰相们弹劾,比如弹劾房玄龄执掌官员考核不公平,王珪检校侍中,他又说王珪审议诏敕时循私,后来又弹劾宇文士及,说他兄长士及和弟弟智及,深受隋恩,却弑君谋逆,而如今士及和智及两人却还有儿子在朝中任千牛之职,请皇帝将他们赶出去以惩不轨,还跟着弹劾宇文士及不忠。

靠着碰瓷式的弹劾宰相们的行为,虽然每次都没成功,可李世民不但没怪罪,反而认为他不阿贵近,反而给予赏赐。

权万纪于是在御史台里,拉拢了侍御史李仁史等几个御史为心腹,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大臣,弹劾那个大臣。

这次出手弹劾张蕴古,就是要对付整个大理寺,甚至剑指工部尚书、前宰相杨师道。

李世民其实未必就不是不清楚权万纪这种乱咬人的习性,可皇帝用人,自有皇帝的用法,不可能如某些年轻学生想的那么简单,用贤良近君子,恰相反,皇帝们用人,首先是保证好用。

就好比嘉靖皇帝曾对臣下说的一样,长江和黄河都灌溉了两岸万无数土地良田,养育了无数子民,他不能因为长江水清,黄河水浊就区别对待。

甚至恰相反,皇帝需要君子贤臣,可也一样离不开权万纪这种疯狗,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掌控朝堂,稳固皇权的必须,各种各样的臣子都需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职,都是帮助做事的。

牧民们放牧,不仅养羊,还养狗,帮助驱赶羊群,也养马,马是坐骑,甚至有时还会养鹰,能帮着狩猎。

这就好比朝堂的三省一样,有负责决策草诏的中书省,也有负责审核封驳的门下省,还有负责执行的尚书省,三省相互制约。

若非如此,其实根本没必要搞三省啊。

可现在秦琅却还要插手,关键还是涉及到了太子。

张蕴古不是秦琅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但这个案子太大,若是被权万纪直接拱起来,只怕以李世民那个脾气,可能一怒之下,说不定就搞大了。秦琅记得历史上,这个案子确实搞大了,李世民一怒之下直接把张蕴古闹市斩杀了。

但很快又后悔了,张蕴古被杀后,还引起了大唐司法界很不好的反应,就是原本大唐的法官们审判,一般都是宁愿失出而不失入。但因张蕴古被杀这一事后,此后大唐法官们改变态度了,宁愿律法从严也绝不从轻了。

导致当年大理寺就比头年增加了二百多个死刑案,弄的李世民很是不满,最后还搞了一出放死囚们回家过年,然后年后让他们自己回来报道的故事出来,这本质上其实也是李世民为了重新调整大唐司法定案标准做的努力。

如果按历史发展,药蕴古被杀,大理寺上下一群官员都要被降罪,这个案子就大了,而太子监国期间,发生这么大的案件,于第一次亲政监国的太子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名声有损。

甚至会被皇帝怀疑能力。

毕竟就算张蕴古是皇帝下令杀的,可皇帝事后一后悔,他只会把责任推到监国的太子身上的。

秦琅给承乾开的方子,是以监国太子的名义,发起对张蕴古的调查,抢先权万纪一步,只要把这个案子弄的清清楚楚了,也就不怕冤杀,至于李好德是否要改判加重,其实都不重要,一个疯子而已,哪怕哥哥是刺史,也无足轻重。

当然,若是能顺便把权万纪这样的疯狗赶出御史台,也是帮刚到御史台的马周一个忙。

初夏时节。

长乐坡,广运潭。

做为长安城郊最大的水运码头,这里是千帆万橹,烟波浩淼,一片繁忙。湖上,往来的客船货船无数,满载各地商货,官民,也有许多京师的贵族名门家的游艇画舫。

秦琅今天感觉身体稍舒适一些,便也出来透风。

带上妻妾儿子们出来玩,做在自家五层的游艇上,在水上飘荡,吹着夏风,确实非常惬意。他这条船,也是一条有几十年船龄的老船,曾是隋朝的黄龙五牙楼船战舰,据说是杨素督造,曾参与过平陈之役,后来又随杨素参与过平江南叛乱,再后来还随杨广下江南巡江都,还曾随来护儿跨海到过平壤城下。

秦琅不太相信这条五层的楼船能跑黄海上航行,但这条船船况不错,经过设计改造之后,成了一条极为豪华的游艇,在广运潭和渭水、广通渠游玩却是极舒适的。

船上五层,客房、厨房、客厅等一应俱全。

还能在船上搞烧烤呢。

夏风徐徐,顶级甲板上,秦琅躺着晒太阳,马周坐在一边喝酒。

本来秦琅不肯给他酒喝,马周的糖尿病依然还是又加重了,虽然秦琅特意为他寻了些药方,给他定期派大夫体检保健,但马周却做不到管住嘴迈开腿,他嗜酒如命,又好吃肉。偏偏还是个工作狂,经常熬夜加班,推荐给他的骑马射箭游泳等运动,马周一个都不喜欢。

糖尿病加重,马周越发的瘦了,手上腿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伤痕溃疡,他看东西都开始有点糊了。

可就算如此,马周依然好酒好肉,秦琅都没法劝说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这病治不了,何必还千般拘束着自己,痛快的过完每一天就是了。”

马周的想法很简单,不求跟乌龟王八一样长寿,但只求能在有限的时光里,不负君王,能够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在史书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权万纪你不用担心,这人野心强,可没什么真本事,靠碰瓷是走不远的,这次就用这个案子,狠狠的收拾他,将他直接踢出御史台。”秦琅对马周道。

马周端着酒杯,沁人的酒入喉咙,让他感觉没那么饥渴了,“也没必要非要动他吧?”

“你想做事,首先就得做人,不弄掉权万纪,你也很难真正掌握御史台,借此机会,杀鸡儆猴,一举两得。”虽然权万纪主动找到秦琅,想要依附于他,可秦琅却不也会用这种危险的人物。

马周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你也少喝点吧,我可不想你那么快就死了!”秦琅忍不住劝道。

第693章 万能天王

“我也不想这么早死呢。”马周望着长乐坡广运潭两岸的杨柳,有些怔怔出神。

“这里景象不错,你不在这里置个别院吗?

马周摇了摇头,“我可不像你这么豪奢。”虽说如今做上了宰相,可马周当官也才这几年时间,他刚到长安时,只能住在旅店里,甚至后来都付不起店钱,后来得秦琅赏识,请他入秦府做了宾客,又进了镇抚司任职,但那点俸禄也没几个钱。

靠俸禄在长安一辈子都不一定买的上房子。

长安大,居不易。

后来得皇帝赏识提拔,也只能租秦琅的一处小院,最后皇帝特意拔了笔赏钱给他买房,这才能在长安城中有一座自己的房子,这幸运超过了九成九的长安读书人。

官越当越高,俸禄也越来越多,但终究是当官时间短,他又不善于理财,府里也雇佣了车夫马仆长随厨娘洗衣妇等,开销也不少,兼之他还有个喜欢买书的嗜好,很是费钱。经常还有些家乡的同乡们找上门来,还得帮衬一二。老家的族人,也得经常寄些钱回去。

如今紫袍玉带,当朝宰相马宾王,却是个月光族,相比起同是宰相的秦琅的富可敌国,生财有道,马周真是差远了。

长乐坡是京师又一处富人别墅区,秦琅不仅在长乐坡有最顶级的别墅庄园,甚至还不止一座,他在咸阳搞的那个度假休闲村很成功,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于是也在长乐坡这边,于产河灞河间搞起了房地产开发,吃进了大片的土地。

本是些不值钱的河滩荒地坡地,秦琅花了些钱,折腾了一年多,来了个全新大改造,不仅弄出了沿河几万亩的稻田,甚至还于这些稻田间建起了稻花香度假村。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荷塘月色,泛舟水上。

跟秦琅家的秦氏木业一样,因为有新颖的经营理念,所以秦琅的别墅度假村深受欢迎,部份出售,部份出租,高雅、宁静、舒适的享受,让京师贵族官员们趋之若鹜。

尤其是对部份外地来京任官的官员们来说,初来也不是人人有能力置产,于是长租或短租,得闲了一家人过来住几天,放松放松,既能享受到高雅舒适,又不用花费过多,当然是不错的选择。

一些不差钱的贵族豪门们,则是欣喜这里的设计,反正也不差钱,买就是了,虽然比自己建多费些钱,可有钱难买心欢喜啊。

围绕着广运潭边,这里现在成了长安城外最热闹的一处所在,不仅工商兴盛,更是难得的人气之地,购物、娱乐休闲为一体,相当于是又一个平康坊。而且比平康坊地方更大,景象更美,且还没城中那么多限制。

秦家在这里建起了比长安城里规模更大的马球场,还有赛马场,每到旬休的时候,这里的马球比赛和赛马比赛,都能迎来无数的观众,更别说马票等博彩也会生意火爆。

广运潭边,也建起了许多青楼楚馆,甚至水上也有了许多精美的画舫歌伎,许多高档酒楼饭店也在这边建起,生意比在长安城里还要好。

长安城里终究还是限制较多的,哪怕如今在东宫主持的京兆府衙,正在推动拆坊墙,兴商街、坊市的动作,但哪有长乐坡这边更自由呢。

这几年,在秦家、长孙家等豪门的引领和规划下,长乐坡这边已经被称为小长安了,上万的商家,小十万的百姓工匠奴隶等聚焦在这片地方。

贵族名门也喜欢在这边建庄园租别墅,自由而无拘束。

马周知道秦琅是这小长安的设计者,也知道他在这片地方的话语权有多重,更知道这个地方每天为秦琅带来多少财富。

但马周并不会去羡慕这些,对于他来说,贫困时,我是我,不厌恶贫困。富贵时,我依然是我,不崇拜富贵。

东宫少詹事张玄素寒门出身,隋朝时曾做过吏员,深以为耻,曾经在宫廷宴会上,被皇帝问及出身,羞的满面通红。皇帝问他在前朝做什么官,他说是县尉。又问县尉前做什么,说不入流,又问是干什么差事的,张玄素答不出口,结束宴会时走路都打晃了。

而马周不一样,他也是落魄书生出身,靠蹭学读的书,然后虽当过州学助教这样的流外吏,但后来弃职游学,欠过旅店店费,赊过酒馆酒钱,还因犯禁被武侯戴枷鞭打,后来给秦琅当过门客,但不管是面对谁,马周对于这些从不忌讳。

这一点上,大理寺卿孙伏珈倒与马周很像,大理寺卿孙伏珈是大唐第一个状元郎,但是他在隋朝时就已经考中过进士,也当过官。但做官前,却也是先做的流外吏。

唐朝建立后,又来考科举,再次为官,一步步的做到治书侍御史、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等职,还加参预朝政衔,做了宰相。

“你看这稻田,多翠绿啊,再过段时间,稻苗抽穗,风吹稻花香,我的稻花鱼也就能长的更肥美了。”

马周望着那一片片如绿绸一般的稻田,很是佩服秦琅的本事,这本来是无人问津的低洼河滩地,许多甚至还是水涝地等,有些则全是些石子地,秦琅却大胆的买下这些破地。

然后大手笔的投入了许多钱,招来许多百姓做工,先是清理河道,加固堤坝,然后把那些地建成了圩田、梯田,河道清理出的淤泥用来填平洼地,挖出来的石头用来加固堤坝和抬田,水涝问题解决了,田也就成了良田。

还围了许多个塘,种藕养鱼养鸭,堤坡后稻田边还建起了鸡场羊圈猪栏。鱼塘既能在涝时蓄水防洪,还能在旱时车水溉田,更别说养的鸡鸭等粪便又能肥田,田埂渠边堤上栽的桑树既能喂蚕,又能做羊的冬料。

秦琅甚至在他的稻田里养鱼,稻花鱼之名,如今还名扬长安,这些鱼卖的比寻常鱼还贵不少。

秦琅投入的本钱虽大,可每年的收益也高,不出几年就能回本,以后就是净赚了。

“你这几年到处变废为宝,搞的长安周边都新增了许多良田啊,如今多少贵族豪门都跟着你学。”

秦琅只是呵呵一笑,对于别人模仿他,他并不介意,他当初最先在三原试行这种生态养殖种植模式时,李靖家的红拂女就盯着他学了。

随他去,怕什么。

秦琅先前猛搞养殖,近两年关内关外搞养殖的也多起来了,秦琅现在自己的养鸡场养鸭场便减少了,他专注开始搞起了孵化育苗。其它家跟上到处搞养殖场,秦家便开始专门提供苗子。

又转而研究饲料和兽药了。

当大家都跟风养殖,秦家却已经调头,孵化育苗、饲料兽药,以及熏腊加工等。当有人也开始跟风搞孵化育苗,也跟着搞饲料,秦家却已经做到了规模化,技术更强,成本更低,规模更大,抢占了市场的主要份额。

别人养猪,秦家的养猪产业,却已经实现了从选种、育种、饲养,到饲料、兽药,以及屠宰、销售,以及再加工的整个产业链在手了。

甚至还衍生出了利用猪鬃毛的毛刷厂,利用猪皮的皮鞋厂和皮衣里衬厂。

猪鬃根条均匀,硬度适中,油性大,韧性好,耐热耐湿又耐酸,还抗磨,不易弯曲、卷绕、折断,是制作各种刷子的绝好材料。

马周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最后一点酒喝尽,然后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杯子,想再喝也没了,秦琅早让人把酒都收起来了,只准他喝这一杯。

“三郎你可知道,如今长安的商家们,都喜欢去拜天王庙?甚至不少人把你那尊天王像单独请回家供着?”

秦琅撇撇嘴,他哪不知道呢。

当初了因灭蝗救灾有功,在陇右被人立起天王庙,称为灭蝗天王,替代蝗神庙来拜。这事惊到皇帝,最后皇帝也认可了民间百姓们的行为,承认秦琅爷俩的天王之位,甚至还将他爷俩列入了国家正祀,国家每年都要祭祀一下爷俩,等于是正式替代了以前的蝗神、虫王了。

各地,尤其在关陇和中原,天王庙是遍地开花,毕竟蝗灾的可怕大家深有体会,三年一小次,十年一大灾,蝗灾一起,那可真是只能哭天,可自从秦琅主持灭蝗,弄出了许多治蝗、预防蝗灾的条陈后,之后已经很少再有那种席卷州县的大蝗灾了。

如今蝗虫都成了大唐百姓的一道美食。

大家都很感谢秦琅,纷纷建立天王庙以镇虫王。当然,后来秦琅又以药神之名,推出了人痘之法,让痘瘟不再能危害孩子。近年人痘法升级为牛痘之法,痘种更加安全,接种成功率更高,如今痘疫再无法大规模的夺去孩子们的性命了。大唐朝廷在各地都建立了专门的防疫所,每年定期为百姓儿童免费接痘种防疫。

天王庙因此得到更多人的拜信,进一步建到了南方。

而长安的商人们还把秦琅当成财神爷来拜,甚至请到家中,他们都说秦琅生财有道。

还有些聪明的商人,则把天王庙里秦琅爷俩的天王像,画成画像出售,说秦太尉爷俩那是皇帝钦封门神,只要把画像请回家贴在门上,便能镇魔辟邪。

秦琅简直是万能的了,求财的拜秦琅,请平安的拜秦琅,甚至如今据说有人求子都不再去拜求子观音,也改到天王庙拜小秦天王了。

“三郎,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武能定国,文能安邦,又有经世济民之才,你若是能够把这些大才多用在朝廷上,岂不更好,为何却总要花费许多精力于小家呢?以你如今的身家,十辈子都够用了吧,为何还总是这么喜欢赚钱呢?”马周很是不解。

秦琅呵呵一笑,“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第694章 阻击

东宫。

监国会议上,政事堂诸相和东宫高官们再次齐聚一堂,议商政事。会议开始前,马周主动的跟大理寺卿孙伏伽打招呼。

“孙相公,听说你那里收藏了几本秦代的书籍,想讨来借阅一下,不知可否?”

孙伏伽笑道,“当然可以。”

借着说话之机,马周提醒孙伏枷,“昨日到广运潭跟卫公钓鱼,说起大理寺近日审的一桩案子,李好德案。”

“哦?”孙伏伽跟秦琅关系还不错,之前秦琅做镇抚使,他是大理寺少卿,于司法上有过合作,倒还算对脾气胃口。“卫公可是觉得这案子有问题?”

“孙相可知,李好德的兄长李厚德是相州刺史,而主审此案的大理丞张蕴古却正是相州人?”

“略知一二,但张寺丞向来秉公执法,公正严明。”

“卫公也说张寺丞风评不错,可问题是现在权万纪要弹劾张蕴古,说他借机讨好张厚德,循私枉法。”

“权万纪疯狗乱咬人,马相公也相信?”

马周把张蕴古私自跑到狱中跟李好德喝酒下棋,提前透露案件重审结果于他,而权万纪抓住这点不放的事说了出来。

这下孙伏伽也不由的皱眉了,张蕴古这事就做的不合规矩了,虽然于人情来说,他去看望下同乡也不算什么,毕竟李好德的兄长不是他家乡的父母官,当官的不说官官相护,但这种人情肯定有时也要顾忌一二,也算结个善缘。

“马相公是御史大夫,权万纪是你们御史台的治书侍御史,不知马相公为何把这些告之于我?”

“昨日去长乐坡,是太子殿下让我去见卫国公的。”

孙伏伽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治书侍御史权万纪抓到张蕴古把柄,上表弹劾,而太子先按下了这弹劾,却让御史大夫马周跑去找秦琅会面商议,然后今天又私下找到他这个大理寺卿。

这事看来还有内情。

“一会的会上,我将亲自提起对张蕴古的弹劾调查,到时御史台会对张蕴古和李好德案一起全面调查,希望孙相公能够理解和配合。”马周道。

“这是卫公的意思?”

“卫公也不希望殿下监国之时,长安出什么大乱子,权万纪是疯狗,不能任他搞什么大新闻。”

“那卫公的打算?”

“卫公建议让张蕴古自请辞职,接受调查,至于李好德一案,大理寺收回重审,要重点审清楚李好德是否有疯病癫疾,其兄相州刺史李厚德又是否插手此案,全都要调查的清清楚楚,要滴水不漏。”

孙伏伽低声道,“张蕴古并无大错。”

“卫公也知道,这也是保护他,等这案子弄清楚后,先委屈他贬调外地一段时间,然后过了这阵,还是会调他回来的。”

一个大理寺,大唐最高法院,一个御史台,大唐最高检察院,孙伏伽和马周两位长官,却在这中枢会议前,私下商议。

魏征看到两人在那里嘀咕半天,立马咳嗽一声,“马相公和孙相公,你们两位在私议什么呢,难道是在做什么交易?”

魏征的话引来众人目光,他却依然道,“我知道你们跟秦相向来关系不错,秦琅人不在,你们怎么却还把他那套学来了?今日之事,我回头定要写一份弹章上奏,弹劾你们二位。”

马周对魏征拱了下手,转头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孙伏伽也没跟魏征纠缠。

会议正式开始。

除了太尉、平章军国重事秦琼和开府仪同三司、同平章事李靖这战神军神依旧不在,骠骑大将军、崇贤馆大学士、摄司空、京兆尹、同平章事、兵部尚书、太子詹事、上柱国秦琅也依然请了病假没到。

不过秦琅虽然人不在,但今日的会议,却早已经由他暗里定了调。

会议一开始,御史大夫、参预朝政马周便立马放炮,直接点名批评大理寺丞张蕴古,他拿出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侍御史李仁发的弹劾奏章,说两位御史认为大理寺办的李好德案有严重问题。

所以他现在要求对张蕴古发起调查,并暂停李好德案的重审判决结果生效,待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说。

同时,被卷入此案的相州刺史李厚德,也被一并提起调查。

大理寺卿、参预朝政孙伏伽,面对马周的提议,居然立即应下,丝毫没有不满。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这让长孙无间这个老狐狸都感觉出了问题,而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更是眯着眼睛不吭声。

魏征想到两人之前的私语,哼了一声。

“两位相公倒是会做戏,这又是要做什么,何不直说?”

平时很少在议事时开口表态的承乾,居然很难得的接了话茬,“孤以为马相公所说很有道理,此案确实略有瑕疵,既然有御史提出质疑并弹劾,朝廷理应郑重调查。”

“传太子令,大理寺丞张蕴古暂且停职归家,接受调查。李好德案,重新调查,相州刺史李厚德,一并接受调查。”

长孙无忌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有些过于活跃的外甥承乾。

他看看承乾,又瞧瞧马周,再看看孙伏伽,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议事结束。

长孙无忌没急着走,而是请求面奏太子。

魏征站在那盯着长孙无忌,“长孙公身为宰相,刚刚的会议上有何事不能直奏?为何要请求单独奏对,想要循私情乎?”

“我有机密之事,要单独奏报太子。”

“宰相私自面奏太子,这不合适!”魏征盯着长孙无忌。

群相制度下,宰相们于政事堂集体决策议政,某个宰相单独进见,这无疑会有给皇帝夹带私货的嫌疑。

长孙无忌向来讨厌魏征,曾不止一次跟秦琅报怨过,要把魏玄成这个田舍汉给赶出朝堂去。

“魏侍中若是不满,可以写奏章弹劾我。”说完,长孙无忌甩袖走了。

魏征黑着脸,决定回去就先写长孙无忌的弹章,然后再写马周和孙伏伽的。

丽正殿中,承乾对舅舅长孙无忌很是恭敬,这位是亲娘舅不说,身后也代表的是强大的关陇集团势力对他的支持,举足轻重。

连老师秦琅都要对长孙无忌客气三分,而他也一直是皇帝最信任的重臣。

“殿下今日在会上表现,让臣有些意外。”

承乾请长孙无忌对坐,然后亲自给长孙倒茶。

“在这里舅舅不必这般客气。”

“张蕴古这事,透着些蹊跷啊。”长孙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承乾对于长孙无忌倒也没有隐瞒之意,便说了权万纪要借张蕴古一案搞事情,想要对大理寺下手,不仅仅是要弹一个六品大理寺丞,而且还要弹大理寺上下诸官,甚至要对孙伏伽、杨师道这两位宰相一起弹。

“孙伏伽是大理寺卿,弹他倒也有些说的过去,为何杨师道也要弹?”

“因为李好德案是杨师道还在任刑部尚书时办的,另外李厚德是杨师道的人。”承乾道。

每个宰相都有自己的关系网,从朝中到地方,莫不如是。

长孙无忌也曾被权万纪弹劾过,但皇帝没理会。

“权万纪喜欢弹劾人,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次就算要借机弹劾孙伏伽、杨师道,也不稀奇,殿下为何要这么重视?”

“老师说这次权万纪来势汹汹,若是不小心,被他捅到圣人那去,只怕会成大案。”

“秦三郎说的?”长孙无忌意外,没想到秦琅都躺在家养伤了,居然还掺和这事中。

“嗯。”

长孙无忌摸着下巴的胡子,一时有些疑惑,秦琅如何就断定,权万纪的弹劾就能有效,而且还能搞成大案?

“老师说,陛下近年对权万纪十分信任,以为他忠谏用心,而如今陛下又在骊水温泉宫中休假,因此若是接到权万纪弹劾,只怕会一时听信一面之辞,来不及调查清楚,就下达旨令。”

“这话有些牵强,除非秦三郎还知道更多的内情。”

长孙无忌是老狐狸,他不是承乾,会无理由的信任秦琅,也不是马周,跟秦琅有很好的默契。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清秦琅的依据何在。

秦琅的这些部置,都是基于权万纪弹劾一定能奏效,且能让皇帝雷霆震怒。

“这小子说是在家养病,可躺在家都不闲着,还遥控指挥起来,看来根本就没什么事嘛。”

·······

长孙无忌虽对秦琅的判断表示有些怀疑,但做为政治上的亲密盟友,他没有干涉,甚至提供了一些帮助。

权万纪野心勃勃的弹劾,连御史台都没能出,马周直接召权万纪和李仁发,让他们把弹章先交给自己审核,实际上扣下来了。

权万纪私下里又向皇帝上奏,结果同样没出长安,还是被拦截了。权万纪虽然比较得李世民信任,可却并没有给皇帝上密折的资格,能给皇帝上密折的官员有几百个,但贵族勋戚,地方官吏、边疆大将就占了许多。

而朝中百司,各部长官又占据许多,权万纪只是御史台两个治书侍御史之一,并不在此列,他的奏章要送到皇帝手中,要经过多道手续,而不是如密奏一样,有专门的独立渠道直呈皇帝,无人敢拦截。

第695章 京中叛乱

权万纪策马奔驰在星空下。

月淡星稀,道路不明,可依然阻止不了他的一腔热情。

马周扣留他的弹章,金吾卫拦截他的奏书,这不仅没打消权万纪的念头,反而激发他无穷的战意。

此刻他变妆换衣,扮做一个商人,黄昏时悄然出长安城,就是要亲自赶到骊山去向皇帝弹劾。

他不仅要弹劾张蕴古,还要弹劾大理寺卿孙伏伽,弹劾御史大夫马周,还要弹劾工部尚书杨师道,弹劾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黑闼······

这不是他头一次弹劾宰相,过去他弹劾过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宇文士及,但还是头一次要弹这么多宰相。

而且他认为这次定能成功。

李好德谋反,张蕴古却包庇,张蕴古分明就是逆贼李瑗的余党,贼心不死,李厚德则早跟他串通勾结。张蕴古还借李厚德跟杨师道勾结,意图谋反。李好德无意中走漏造反计划······

现在马周和孙伏伽又在包庇张蕴古李厚德,明显就是同党。

这个案子若能成功,他权万纪起码也能替换马周做御史大夫,马周不过是一落魄书生,得秦琅的支持才能坐到这位置上的,有何真正的资格呢?

他权万纪才最适合当御史大夫,毕竟马周连个宰相都没弹劾过,当什么御史大夫?

长安到骊山温泉宫不过百里,权万纪虽是个文官,可早年也是在军伍里呆过的,关陇子弟,本就能骑会射,骑着马咬着牙一气不停歇的跑了一夜。

天亮,便到达了山下。

权万纪满身露水,顾不得疲惫,向山下禁军士卒亮出自己的鱼符。

“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权万纪,有要事求见圣人!”

治书侍御史的名头还是挺管用的,羽林郎立即上报,很快皇帝传旨召权万纪上山进见。

“何事?”

皇帝正在吃早餐。

起来先泡个温泉,然后吃着裤带面条,配上羊肉汤,很是惬意。

看到做商人装束的权万纪,李世民有些意外。

权万纪往地上一扑,大声说自己破获了一起谋反案,先是说了李好德的名字,李世民想了下,没印象。

“相州刺史李厚德!”

又一个名字,李世民表示有点印象了,但也仅是有些印象而已,大唐三百多州呢,刺史就三百多个,相州刺史李厚德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

“李厚德怎么就谋反了?”李世民问。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刺史谋反,李世民听了也没什么惊讶的,继续吃面喝汤。

“相州刺史李厚德是杨师道的堂妹夫。”权万纪先把杨师道拉了出来。

李世民手中动作停下。

“哦,杨师道的堂妹夫?”

“李厚德妻杨氏,乃杨师道之叔,前朝邗国公杨士贵之女。”

李世民对于杨家比较清楚,毕竟他后宫里有好几个杨氏,老三吴王恪的母亲是大杨妃,还有个小杨嫔,另外元吉被他杀了后其妻杨氏也被他纳入宫中,虽未正式册封,宫里还一直叫着曹刺王妃,但都是出自弘农杨氏。

何况杨师道还是他六姐夫。

杨师道的父亲是观王杨雄,杨雄有七个儿子,嫡长子杨恭仁,在大唐也做过两朝宰相,爵封观国公。老七杨师道,诸兄弟中最小,先前也拜宰相,现任工部尚书。

还有个老六杨恭道,李世民后宫的杨婕妤,正是他女儿。

李世民既喊杨师道一声六姐夫,也要喊杨师道叔父。

杨师道父亲杨雄三兄弟,杨雄、杨达、杨士贵,杨达在隋朝当过宰相纳言,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子生孙女杨牡丹,四十多岁嫁给了大唐开国功臣应国公武士彟。

弘农杨氏地位显赫,前朝宗室,同时也出了杨素、杨雄这样的人物。

李世民没想到杨氏也卷入其中。

“你说李厚德谋反,可有确切证据?”

权万纪早有准备,立即把李好德是如何在相州妄做妖言,对朝廷和皇帝不敬,意图谋反的,然后被有司捉拿下狱。

本来已经判谋反,死罪,结果到了大理寺丞张蕴古这里,却马上给改成了无罪,说李好德只是得了失心疯。

“臣查明,张蕴古本是相州人,李厚德在任相州刺史,故与张蕴古结交往来,张蕴古家族在相州地方侵占百姓田地,李厚德有意庇护。李好德被押入京师,案件呈到大理寺复核,张蕴古黑白颠倒,故意谎称李好德有失心疯,竟判他无罪····”

“那李好德没疯?”

“陛下,张蕴古改判案件后,违背朝廷制度,私下跑到监狱,向李好德透露结果,又跟他喝酒下棋,臣试问,如果是个疯子,又如何还会下棋?下棋可是最要心思的!”

李世民一听到这,也不由的火了。

“圣人,那张蕴古本是逆贼庐江王李瑗的记室参军事,他有一女曾为李瑗妾侍,随李瑗死在幽州,张蕴古定是从此心怀怨恨,一直潜伏待反。于是与李好德勾结,意图谋反。”

李世民皱眉。

李好德一个州刺史,谋反也没多大机会。

“圣人,杨师道因被圣人贬黜罢相,心情怨恨,与其兄杨恭仁意图谋反,复辟杨家。”

权万纪把隋朝时杨玄感叛乱的事情拿来举例,杨玄感是楚国公、尚书令杨素的儿子,继承父亲爵位,年纪轻轻就当了礼部尚书,世受国恩,可却因为怀疑父亲是被杨广毒杀,于是就密谋造反。

趁着杨广东征高句丽之际,他主动请求在后方筹备粮草,借机在黎阳起兵叛乱,当时许多人响应,一路打到洛阳,差点破城。

“圣人,杨师道、杨恭仁兄弟皆曾官拜宰相,其余兄弟也俱任要职,或在地方为刺史,或在军中为将军,另杨家许多族人也在朝为官,若是杨氏逆反,后果不堪设想!”

“臣披星戴月赶来,就是怕圣上被人蒙蔽!”

“嗯?”

权万纪趁机向皇帝告状,说大理寺卿孙伏伽也有可能已经被杨氏拉拢过去,所以大理寺上下都得孙伏伽的示意,对李好德案的黑白颠倒无视。

又说御史大夫马周,也跟孙伏伽有勾连,说他们曾在监国会议前私下暗语,侍中魏征还因此警告二人。

事情说到这,这已经不是李好德是不是精神病,张蕴古有没有循私这么简单了,而是涉及到弘农杨氏家族谋反。

弘农杨氏号称是关陇六大士族之一,其实力甚至在京兆韦杜,河东裴柳薛之前,杨师道所在的观王房,更是隋亡以来,弘农杨氏的主枝了。

杨氏如今遍布朝野,他们要反,还真可能要出大问题。

李世民当皇帝以来,已经经历过数次谋反叛乱了,从李瑗、王君廓,到罗艺,再到宗室的李孝常,李幼良,还有许多大将跟着参与。

面对着危及到自己皇位的谋反案,李世民高度警惕。

连宗室的李瑗、李孝常、李幼良都要谋他的反,杨家谋反也不是没可能。

“张蕴古!”

李世民咬牙,他很清楚的记着这人,当初李瑗叛乱被平定后,许多幽州官员被免职或贬职,原是李瑗记室的张蕴古给他上了一道谏书《大宝箴》。

他在谏书中采用曹魏李康的名句,故以一人治天下,而不以天下奉一人,还有许多警句,如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乐可不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

勿内荒于色,勿内荒于禽。勿贵难得之货,勿听亡国之音······

这些话对于当时刚刚继位,且还没怎么得到人心的李世民来说,很难得,于是张蕴古跟魏征、王珪等人一样,得到特旨升官。

张蕴古被调入中书省,升六品官,此后又再调为大理寺丞。

可以说,李世民还是很看重张蕴古的,将他视为如孙伏伽、戴胄、魏征等一样的忠直之臣。

可谁知,现在却卷入谋反案中。

权万纪也向来因敢直言进谏,不惧亲贵敢弹而得名,很得李世民信任。

“来人!”

殿内省少监王闿进来。

“你携朕旨意,带三百羽林回京,将大理寺丞张蕴古抓捕,于长安街上斩首示众!”

“大理寺参与审理李好德一案的官吏,全都停职关押审讯。”

“罢大理寺卿孙伏伽参预政事衔,暂调刑部司郎中。罢杨师道工部尚书,改为太常寺少卿······”

“许河南尹杨恭仁致仕,加拜特进,回长安休养!”

“御史大夫马周,迁中书侍郎,免参预政事衔。”

“相州刺史李厚德夺职,着有司押解入京!

·······

皇帝雷霆之怒,颁下一连串旨意,对于张蕴古更是直接下达了格杀令,大理寺卿孙伏伽和御史大夫马周,这两位更是直接被免去了宰相之职。

“权万纪暂知御史台事务。”

望着权万纪,李世民给了他奖赏。

权万纪激动的面色通红,连声拜谢。

等权万纪和王闿退出后,李世民又马上召来内侍,连写数道秘旨,让羽林郎立即回长安交予京中留守的几位禁军大将们。

第696章 奉旨拿人

长安城是大唐京师,人口百万,官多兵多人口多,监狱也最多。

城中有刑部狱、大理寺狱,还有京兆府狱,金吾狱、东西徒坊狱,长安县狱,万年县狱,另外镇抚司有诏狱,另外御史台还有台狱。

一座座监狱,遍及长安城。

不过长安监狱和大唐的所有监狱一样,都没有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而是隶属于各个部门。

比如御史台狱,本来也没有,原本御史台有须留问,都是暂关押大理寺狱,后来为了方便,特旨于御史台也设立了监狱。同样的,刑部本来做为司法方面最高政令机关,也是没有监狱的。

可后来同样也新设监狱,就在刑部内,刑部衙门又在尚书省内,故刑部狱也是设立于皇城内的。

“张蕴古现关押何处?”

“御史台狱。”

秦琅摇头,“御史台狱不太安全,转移到金吾卫狱去。”

马周倒也没反对,“好,我这就行文。”

“权万纪去了骊山,此刻怕是已经面圣了。”秦琅又告诉马周一个消息。

“三郎足不出户,倒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我于京师还是有些耳目的。”

“那三郎为何不拦下他?”

“我要拦自然是拦的住,但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倒不如放他去面圣好了。”

马周有几分不解,秦琅却道,“权万纪费尽心思,想搞个大动静,我们就让他栽个大跟头好了。到时雷声大,雨点小,倒霉的还是他。”

马周当即写了一封命令,让人往御史台狱提张蕴古,转往左金吾卫狱。御史台狱也有典狱、问事、白直等役,马周做为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也就是御史台狱的最高领导,调个犯人当然是十分轻易。

金左吾卫狱在崇仁坊,原是玄真观,取缔后改为左金吾卫的监狱。左金吾卫属于北衙六军之一,负责的是长安外城九门,右金吾卫则是负责长安六街,都是主要管理皇城以南的长安外城的城防、治安的,监狱里也主要是收禁犯宵禁、门禁,街面上斗殴、偷窃、抢劫的犯人。

左金吾卫吴广吴黑闼,是秦琼在瓦岗的老部下,当年一起投唐的,又是秦琅任镇抚司时调他过去的,用他监狱关押个把人,理所当然。

秦琅把人转移到金吾狱,最重要的还在于金吾狱是北衙禁军的监狱,这是军队监狱,有禁军守卫,比起其它监狱又格外不同。

“权万纪见了圣人,一面之辞呈奏,只怕·····”

太子已经下令让御史台弹劾张蕴古,甚至都已经先将他收押审问,还重审李好德案,可若是皇帝直接插手,只怕就麻烦了。

“你们御史台难道这么简单的案子,还没理清楚?”秦琅笑问。

“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李好德确实是有失心疯,但不是完全疯癫,是时疯时好,所以有时会胡言乱语,但有时也如常人。”

“这些可有医师的诊断?”

“有,殿中省尚药局的御医,东宫典药局的医师,还有太常寺太医署的太医都请来诊断过,确疹无疑,都有诊断书和医师们的署名用印。”马周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张蕴古与李好德兄弟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张蕴古去监狱看望李好德,也只是尽下同乡之谊,御史台已经拟判张蕴古失出之罪和泄密之罪,按制,泄露此等机密可判处一年半徒刑。

大唐刑法是沿袭隋制,采用的是隋五刑之法,刑罚分五种,死、流、徒、杖、笞,死有斩和绞两等,流刑则有两千、两千五、三千里这三等,另有加役流,即流三千里,劳役三年,做为某些死刑的宽宥处理。

至于徒刑,则分为五等,从一年到三年,各相差半年。

徒刑就是剥夺自由,强制劳役的刑罚,从隋朝起,就已经剥离了其它附加肉刑,不再如先秦时砍手砍脚挖鼻子等,也不用再如秦汉时刺青剃头打屁股等了,相对还是较轻的。

张蕴古泄密失机,但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又不是泄禁中语要杀头,故此最多徒一年半,而对李好德虽有判罚过轻之嫌,但失入一般也罚的不高,就是罚俸,严重点也是贬官降级。

所以御史台最后拟出的处置建议,是审判失入,坐罪罢官,泄露机密,徒一年半,罚到终南山采石场里服役,到了那边会安排他做个负责记录文书的差事。

李好德的案子,则拟的是李好德确有癫症,但因病妄做妖言,造成了不好影响,故也要给予处罚。

“依据大唐律·贼盗律条,李好德犯的是造妖书·妖言条。”

大唐对造妖书,做妖言是防范很严密的,有严格的处罚规定,明确制度了其造妖言·妖言者,绞。

李好德就属于自述休征,假托灵异,妄做富贵吉祥征兆之言,这专指的是说某某有什么身体特殊,当应什么之类的,比如说汉高祖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因此有帝相之类的话。

当然涉及到具体,还有个传播范围的问题,和危害性的问题。

律法规定的明明白白,参与编造妖书妖言,危害朝廷社稷的,都要处以绞刑。其次,没有参与编制妖书妖言,但搞自传播的,如果在三人以上传播,也要处以绞刑,没超过三人的,处三千里流刑。

而编造、传播的妖书妖言,未事实危害到朝廷社稷的,只杖一百。

未编造也未使用,只是私藏妖书,徒二年。私藏的只是没害的妖书,则杖六十。

私藏玄象器物、七耀历、谶书,太公六韬,黄石公三略之类兵书等,徒二年。传用或言涉不顺者,从造妖言之法,私习天文者,则按非自有书转相习学者,亦得徒二年。

所以在大唐,没事千万别夜观天象,说什么不祥或吉祥之语,这种话说了就可能要获罪,除非你是太史局的官吏和学生们,但你能看也不能乱说乱传播,否则就是造妖言了。

什么历书、兵书这些更别乱看,乱收藏。

也别随便说什么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啥的,身上要是长了点特别的东西,比如脚长七痣,或胸怀大痣,额头长角等等,不能说是什么什么的联想,要不然也有罪。

李好德就是说自己是神仙,甚至还妄议朝政,传播范围还很广,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好在他没说自己是皇帝是什么大帝转世之类的,也没说要造反这样的话,再加上他确实有疯病,所以可以减轻一些。

御史台按造妖言,然言理无害,且有疯症,故此处以杖一百,令家属带回看管,不得再犯的判决。

至于其兄弟相州刺史李厚德,有看管不力之责,故此处以贬工部员外郎的贬官惩罚。

秦琅一边闻着茶香,一边听着马周的话,“效率很高,处置也算公正。”

“因为这案子闹大了,所以已经有些从重处理了,否则张蕴古的处置并无问题的。”马周有些为张蕴古叫屈。

“事情闹大了,总得有人要担些责任的,李厚德不冤,就是张蕴古有些可惜了,这事我看如此处置不错,赶紧在东宫会议上提出,与宰相们通过,然后向圣人呈报。”

·······

权知御史台事的权万纪顾不得辛苦,骑着马跟在殿中少监王闿后面,领着五百羽林郎一路杀回长安城。

御史台监狱。

权万纪对王闿道,“钦犯张蕴古就在台狱里。”

“把犯人带出来,押到皇城前大街斩首正法!”

全副武装的羽林郎直接闯进台狱。

“报少监,未见张犯。”

权万纪喝问典狱,“张蕴古哪去了?”

典狱看着这场面,战战兢兢的道,“刚被马台长下公文提走了。”

“提到哪去了?”权万纪喝问。

“好像是提到崇仁坊左金吾狱中去了。”

“我御史台的犯人,左金吾卫有何资格提走?”

“是马台长下的行文让提的。”典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胥吏,哪见过这场面,吓的脸都白了。

权万纪扭头,“少监,人到左金吾狱了,去崇仁坊。”

王闿却是直皱眉头,“左金吾隶属于镇抚司,这事只怕不好办了。”

“有什么不好办的,我们有圣旨。”

可王闿却没理会权万纪,虽有圣旨不错,问题是来的匆忙,只是口谕而已,并无诏敕啊。

“马周呢?”权万纪忍不住喝问典狱。

“马台长出去了,具体去向的属下也不知道。”

“奉圣人旨意,从现在起由本官知御史台事,马周已被免去御史大夫之职,改任中书侍郎了,你马上召集人,随本官去左金吾狱把张犯夺回来!”

权万纪愿意打头阵,王闿便也就带人跟上。

一行人杀到崇仁坊原玄真观前,这里现在是左金吾狱,平时关押一些街面上犯宵禁、偷盗抢劫,打架斗殴的犯人。

“本官是新任权知御史台事的权万年,奉圣人旨意,要将钦犯张蕴古转交殿内省王少监,赶紧把犯人交给本官。”

第697章 抗旨

右金吾狱大门前,一群金吾卫披着铠甲,端着长矛挡住了权万年等去路。

那森森铁甲,锐利长矛,让权万年也不敢硬闯进去。

今日狱中有一位法曹参军事亲自坐镇,闻声出来。

先是打量了权万纪两眼,然后看到后面的殿内少监以及皇帝亲从羽林郎,上前叉手行礼。

“左金吾卫法曹参军事李器,见过两位,不知何事?”

权万纪看这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不客气的道,“奉旨提拿钦犯张蕴古,赶紧把人犯交出来。”

李器却只是道,“我左金吾狱中,确实收押了张蕴古,乃是吴大将军奉有东宫监国太子之令,特从马台长那边提调过来收押的,怎么现在又要调回去?”

“你一个小小的法曹管这么多?赶紧把人领出来!耽误了圣命,你担的起吗?”

权万年现在只想马上把张蕴古给杀了,办了这件钦差,然后回自己的御史台去接管大权,哪有空跟一个小小的左金吾卫法曹废话,才正八品下的小官而已。

“既是奉圣命,那可有圣人敕书?”

“乃是奉圣人口谕!”

“那抱歉,没有正式诏敕,恕我左金吾卫不能交人。”

王闿站一边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笑着上前,“你可是丹阳公家的公子?”

“家父正是丹阳郡公、太子右卫率,某家中排行第四。”

“我说看着眼熟呢,你表字大志吧?你迎娶燕氏时我可是还来喝过喜酒的。”王闿笑眯眯道。

李大志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对王闿恭敬热情起来。

“王叔不是在骊山圣人跟前吗,怎么突然回京来了?”

王闿也笑着道,“奉圣人旨意,回京来办个差事,那个张蕴古在你狱中?”

“确实在,不过吴大将军特意交待过,若无太子令,或政事堂加盖中书门下之印的命令,我们不能交人。请王叔原谅则个,我只是个八品下的法曹参军事,不见诏敕可不敢放人。”

王闿倒也没不满,“能理解,吴大将军现在哪,我先去拜见下他。”

“大将军现在应当是在左金吾杖院。”

王闿点头,“见了丹阳公记的代我问声好,下次休沐时定去拜访。”

“走!”

王闿下令离开,权万纪急了,张蕴古就在里面狱中,怎么却还要撤。

“王少监,我们可是奉有圣人旨意的,左金吾卫敢不放人,直接打进去便是了。”

王闿却只是呵呵一笑,“权公真以为这金吾卫狱这么好闯?这可是镇抚司的地盘,就算是权公,只怕也不愿意轻易得罪镇抚司吧?还是先去拜访下吴大将军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闿只是殿中省的少监,殿中省的少监只是从四品上,而且殿中省只是负责皇帝生活诸事,是皇帝的侍从机构,并没有多少权柄。平时大家给他们面子,也是因为他们是天子身边人。

但说到底,王闿也不会不懂规矩,不管是镇抚司的张亮,还是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黑闼,人家都是正三品的紫袍大臣,更别说还是皇帝潜邸心腹旧臣,执掌的还是要害衙门。

权万纪很急,王闿不急,张蕴古的案子,跟他又没什么利害关系,可不愿意为这事,而得罪人。

带着羽林郎到了左金吾杖院,递上名贴拜见。

结果回复说吴大将军不在。

“请问吴大将军去了哪?”

“大将军一早去探望卫公去了。”

王闿笑着谢过,略做沉吟,心思转了一圈,“去平康坊。”

“少监,我看吴广就是故意躲藏不见,他们这是想做什么,要硬保张蕴古吗?这可是谋反犯人!”

“还请少监立即下令,带羽林郎打进左金吾狱,将张蕴古拉到长安街上,当街斩首示众,莫要误了圣命!”

王闿却不理会权万纪,“权公,你可知道刚才被你骂的那个法曹参军是何人?”

“那是太子右卫率、丹阳郡公李客师的第四子,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代国公是他伯父。李法曹人虽年轻,品阶也低,可前途无量啊,他的妻子燕氏,乃是陛下后宫燕贵人的妹妹。”

燕家也是关陇名门,李大志妻子燕氏的祖父燕荣,曾任隋朝幽州刺史,因为暴虐而被赐死,燕荣的儿子后来虽仕途受影响,可婚姻却没受影响,依然娶了太尉、观王杨雄的第三女。

因此李大志喊杨师道、杨恭仁兄弟舅舅。

伯父是当朝宰相,两个妻舅也是当过宰相的,父亲又是太子右卫率,就这家世,就算现在只是个从八品下又如何?

王闿毕竟是服侍皇帝的官儿,平日里整天研究的更多的还是各种人际关系,他才不会轻易去得罪李大志呢。

带羽林郎打进左金吾卫狱,万一把李大志伤到碰到了,算谁的?

而且这样做,必然要得罪左金吾大将军吴广,还要得罪镇抚使张亮,太没必要了。

“少监要违背圣旨?”

“本官何曾这样说过?只是如今人在金吾卫,总得一步步来。”

权万纪见他这推诿的样子,恼怒道,“王少监若不敢得罪人,我来下令便是。”

王闿巴不得呢,他一个四品的少监都不敢在长安乱得罪人,这权万纪不过五品的治书侍御史,倒是牛的很。

于是果断的交权,任他去了。

权万纪干脆甩开王闿,对几位羽林郎校尉直接下令,让他们随自己再杀回到崇仁坊去。

王闿则趁机开溜,跑去平康坊找秦琅去了。

平康坊,卫国公府。

秦琅正跟吴广在烧烤,炭烤茄子,炭烤大蒜,羊油包肝,大肠包葱,炭烤韭菜,甚至还有烤生蚝,烤大腰子,全是大补的玩意。

老吴吃的挺带劲。

“这生蚝真是够新鲜够肥的,在长安也能吃上这玩意可真难得。”老吴吹嘘他当年在瓦岗带兵时,曾经打到东莱沿海,用八牛弩射过大鲸鱼,吹嘘说一条大鲸鱼他们几千人吃。

“以前这玩意我们都不吃,没想到三郎弄点粉丝再加上点蒜蓉这么一烤,还挺好吃。”

吴广这人其它的地方都还不错,就是有个臭毛病,爱吹牛。

他爹隋朝时当过濮阳主簿,所以如今得封濮阳郡公爵位,当初从诛建成有功,事后得授新乡县开国公,授左卫中郎将,跟秦琼他们比起来差老远了,后来是秦琅拉了他一把,把他调到镇抚司。

后来镇抚司下新设左右金吾卫,老黑有老上司秦琼的关照,于是一飞冲天先是升三品将军,不久后又坐稳了正三品的大将军,这几年差事办的不错,地位已经牢固,也算是军功新贵一员,爵位也升为了郡公。

官阶高了,老吴爱吹牛的毛病一点没改,反而牛吹的越来越大了。

这杀鲸鱼的故事,秦琅就听过好多个版本了,最初的时候说的是射杀了一只百斤的大鱼,然后变成了数百斤,再变成了千斤,到现在成了射杀了一条上万斤的大鲸鱼。

用的武器也从最早的弓箭,到后来的马槊,再到踏张弩,然后到现在的八牛弩了。

“都是公务缠身走不开啊,要不然,一定要拉上三郎你再去东海上猎鲸,猎他个十头八头巨鲸,拿船走黄河运回长安来,也让这些长安人见识见识下!”

秦琅呵呵一笑。

“那敢情好,鲸之大,一锅炖不下,吊起做烧烤,多放孜然和茱萸,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再来坛好酒······”

老吴一听,拍腿,“这好这好!”

两人正说笑着,称心进来禀报,“公爷,殿内王少监在外拜见,说有要事。”

吴广拿起一个新鲜的生蚝,有些笨拙的撬开,将肥美新鲜的生蚝肉吸入嘴中,吃完一抹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干脆别见。”

“没事。”

王闿被请进来,见以往在太子东宫里的称心,如今居然在秦琅府上,很是惊奇。

“王少监来的正好,我们正品尝东海海鲜呢,你可真是有口福,刚好赶上,来。”

王闿也不客气,过来坐下,先吃了两个生蚝,然后才说起这次回京的任务。

“权万纪带人闯我左金吾狱抢人?岂有此理!”

老吴听了一拍大腿。

“这是陛下旨意?”

“权万纪昨夜批星戴月的赶到骊山面圣,圣人听闻李好德案后很是震怒,连下数道旨意,免孙相公和马相公的宰相之职,还派羽林郎来京立马处死张蕴古······”

“可有诏敕?”

“没有,只是口谕。”

秦琅点头,“圣人被权万纪骗了,幸好只是口谕,并没有正式诏敕,大错还未铸成。王少监有所不知,李好德一案,太子殿下已经发现案子办的有问题,已经责令重审,并已经审出结果了,李好德只是个疯子,张蕴古也没卷入谋反·····”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王闿又拿起一个生蚝。

“来的及。”秦琅对吴广道,“请吴大将军先去金吾狱,务必保住张寺丞,再请王少卿再辛苦一趟,先去东宫见下太子殿下,然后回骊山向陛下转告此案的真实结果。”

王闿把吃完的生蚝壳扔到一边,抹着嘴道,“辛苦倒没什么,只是权万纪捧着圣谕,未必肯放手。”

“这个请放心,权万纪又没有诏敕,只有一道未经过中书门下,也没经过翰林学士草诏的口谕,还翻不起什么浪来。长安城里,能制他的人多着呢!”

王闿指着面前的烧烤,“卫公能否让俺老王再吃点再走?”

“我让人给王少监你打包,路上也可以吃,等这次事了,下次王少监回京来,有时间我再好好招待你一次。”

王闿于是笑着起身,“那我可就记的卫公的承诺了。”

老吴则杀气腾腾的也告辞出去。

“大将军可莫伤到权御史了!”

第698章 围捕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长安城里,宰相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却全都在看着秦琅坑权万纪,没有谁站出来提醒一下这条疯狗。

谁让权狗平时咬人太多,大家早就厌恶了他。

此时秦琅虽没公然出面,但宰相们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又岂不知道秦琅正已经布下十面埋伏的杀招,要坑杀这条疯狗呢。

秦琅明明可以有其它的办法,只要一道密奏递给皇帝,那么权万纪就不可能一面之辞蒙蔽皇帝。皇帝也就不会下达直接处死张蕴古,并引发一连串的重大人事调整。

他在故意诱使权万纪走上那条路。

一个小案子,有意纵容权万纪搞成一桩牵连数个宰相的大谋反案,权万纪还在兴奋万分以为自己将办成一个大案,一个能让自己一步登天,甚至直入中枢政事堂成为宰相的大案。

却不知道,这是他灭亡的一步。

皇帝是圣君,虽在骊山宫,可也不会一直被蒙骗,很快皇帝就会明白过来他被权万纪骗了,而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戴胄有些可怜的叹气,魏征却在沉默不言。

王珪也一声不吭。

长孙无忌在家中书房里以此为例,告诫儿孙们切不可得意妄行。

崇仁坊。

左金吾狱前,李器李大志跃马横槊,拦在了羽林郎的面前。

权万纪红着脸喝令羽林郎冲过去。

可羽林郎虽是天子门生,皇帝亲从,却也并非傻子。皇帝让他们随王闿回来处死张蕴古,却没说让他们跟左金吾卫开打。

更何况,面前这位银盔黑槊的李大志可是军神李靖的侄子,他家有三个亲戚当过宰相,这等公子哥硬是拦在前面,他们岂能不慎重考虑,尤其是王闿都跑了,他们就更得慎重了。

“上上上!”

可几位带队的校尉却都不肯动弹。

权万纪气的都已经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他一个御史,虽是文臣,可大唐风气,也一样会佩刀,只是平时做装饰用的刀拔出来后,并没有吓到李法曹。

“想从我金吾卫狱抢人,除非从我李大志的尸体上踏过去!”

马蹄声隆隆,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广吴黑闼来了,长安有名的牛皮大王黑着一张脸,顶盔贯甲,身后跟着大队左金吾卫的骑兵。

做为提督长安九门的大将军,吴黑闼平时虽然喜欢吹牛,可黑起脸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那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催马一路冲来。

眼看就到近前,却还不停止,提着刀的权万纪看着那马下一瞬间就要撞到自己身上,吓的面色苍白,赶紧一个翻滚滚到了一边。

在地上打了数个滚儿,浑身沾满了土,狼狈万分。

结果吴黑闼却在即将撞上他的那瞬间勒住马缰,跨下坐骑也心有灵犀的立时停下,战马人立而起,一双前蹄在空中舞动。

“吴广,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谋害朝廷命官!”

吴黑闼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权万纪,却只是冷冷的道,“区区一个绯袍五品治书侍御史,也敢在我金吾卫狱前拔剑,意图劫夺钦犯,真是好大的胆子!”

“来人,给我将他拿下,关入金吾狱!”

他身后的百骑金吾卫一声大吼,声若雷霆,震的权万纪面色更白。

“本官乃是陛下钦命权知御史台事,现暂摄御史台,奉圣命将谋反逆贼张蕴古斩杀长安街上,吴广,你敢违抗钦命!”

吹牛大王脸不红心不跳,依然高高在上。

“钦命?拿来看看!”

“是圣谕!”

“没有中书舍人起草的外制,也没有翰林学士起草的内制,你红口白牙,张嘴就来,凭什么证明?就算要传圣谕,那也是由内侍省的内谒者监来宣敕传谕,内谒者监在哪?”

内谒者监是从六品的宦官,内侍省下有十名内谒者监。

皇帝口谕当然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传的,毕竟口谕相比起诏敕来,无凭无据,若不是皇帝身边人,谁能相信?

权万纪身边没内谒者监,本来有殿内少监王闿这个皇帝身边人传旨的,可现在王闿跑了,这下说不清了。

“胆敢矫诏,竟敢欺君罔上,来人,拿下此逆贼!”

“你们敢,本官是皇帝钦命权知御史台事!”权万纪将剑举在身前,大吼,他没料到,事情到这局面。

“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你说你是权知御史台事,那你可有敕命诏旨,可有告身官印?”

权万纪什么都没有,皇帝是口头给了他这个官职,这本也是个临时性的差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告身官印这些,就算有,也没来的及啊。

正常情况下,谁敢置疑?

可吴广置疑了。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

镇抚司主簿李楷带着一队镇抚司缇骑出现。

李器上前,向亲弟弟告发权万纪恶行。

左金吾卫没权管御史台,但镇抚司却是拥有监察大权的,尤其是对御史台这个本身就是监察百官的机构有着很强的针对性。

他们可是皇权特许。

李楷几年前还只是长安县法曹下的小官,遇到秦琅搭上顺风船,升官发财还得了爵,这两年在镇抚司虽然还在六品主簿位上没再动弹,但身上可是还有个开国子爵的。

再说,镇抚司的六品主簿,也已经是手握实权,在长安也是有些份量了,当年他兄长李大志因为找的妻子家世好,因此一出仕就是正九品,结果好几年过去了,现在也才从八品下,而他却是正六品了。

“权御史这是为何?”李楷李德谟看了权万纪几眼,“请权御史先跟本官到镇抚司衙门去喝杯茶。”

“我在执行圣旨钦命!”

“有何凭证?”

“殿中少监王闿曾在旁亲口听到陛下给我的钦命口谕!”

“哦,那王少监人呢?”

“他说有事走开了,你们却把他找来,一问便知。”

李楷哼了一声,“我们会去求证王少监的,不过还请权御史先随本官到镇抚司衙门喝杯茶先。”

李楷虽然声音平缓,可眼神却不容置疑。

五品绯袍的治书侍御史,在镇抚司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御史台有台狱,他们镇抚司还有诏狱。

权万纪看了看李楷,又看了看李器,最后目光望向吴黑闼,然后回头看了那几位已经退到一边的羽林郎校尉们,他知道自己被他们全力对付了。

“你们都是一伙的!”

“权御史可休要胡言乱语,小心被追责!”吴广冷哼。

李楷不客气的上前催促,“权御史可莫要搞的大家难堪!”

他的语音落下,一队镇抚司缇骑便围上来几步。

殿中少监王闿此时若能出现,那么就能证明权万纪所说不虚,那么金吾卫或镇抚司,都不敢为难他,张蕴古也只能被交出来。

可此时的王少监却已经从东宫出来,然后在一队太子旅贲的护卫下,出了长安城,打马往骊山温泉宫赶去。

权万纪被请进了镇抚司,一进镇抚司,便被请进一间小黑屋,然后再没有人来理会他,任他如何叫唤都没人应。

“咱们这样做好吗?”

主簿李楷问前校署令刘九。

曾经是长安大侠的刘九,如今一身绯袍银符,胡子修的齐整,却是跟半点游侠儿不搭了。

这几年刘九、林三、魏昶、赵安、李楷几个一直留在镇抚司,对镇抚司的掌控,比张亮都还强的多。表面上张亮对镇抚司一手掌控,实际上那不过是刘九等人的配合而已。

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就能让张亮令不出衙。

“我们镇守司的职责是什么?巡查缉捕,侍卫仪仗,情报收集和典诏狱。权万纪的行为难道还不够我们出手吗?我们这也是行使职责,份内之事而已!”

左校署令林三道,“要我说,要搞这个权疯狗,哪用的着这么麻烦啊?有的是简单又好用的法子收拾他!”

“老三啊,你在镇抚司也五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副直肠子,办事情嘛,不能急,我们当然有的是法子收拾权狗,可问题是这次我们又不仅仅是要收拾他,而是要把权狗和他御史台的那伙子人一起收拾掉。”

右校署令魏昶手捧着个紫砂茶壶,揭开盖子吹了吹茶沫,却只是笑而不语,曾经前朝宇文述家的家奴,后来的长安不良帅,再到如今的开国伯爵、五品镇抚司右校署令,魏昶对自己如今的境况还是很满意的。

当年的主家的公子宇文士及,武德宰相,如今不也被扫出中枢,反倒是他却越活越滋润了。

老魏很清楚这次秦三郎要做什么,费这么大劲,可不是为了收拾什么权万纪和他御史台的那伙子人,而是要借机搞个惊天大案出来,要向皇帝展示一下太子殿下的监国摄政能力。

这才是卫国公真正要做的事情,权万纪,一个可悲的工具罢了。

他的戏份已经演完了,死还是活,其实都已经不被在意了。

“老魏,卫公身体好点没?”刘九扭头问他。出于各自如今的位置,他们现在已经不好如从前那般经常出入秦琅府中了,甚至还得刻意的保持点距离。

“挺好的,昨个还见卫公在泳池戏水呢,满池子的美人啊,尽享艳福啊。”

“嗬,白担心了。”刘九摇头。

第699章 天子亲临

骊山温泉宫距离长安不过百里。

快马半日便可来回一趟,皇帝一早起来,便先骑马绕温泉宫罗城一圈,登上走马岭,从西绣岭返回,经昭阳门过日华门,到九龙汤泡了会温泉,然后在飞霜殿与长孙皇后和皇子公主们一起用早餐。

喝了杯早茶,打马出津阳门,过望仙桥,来到行宫大门外的讲武殿。此时羽林郎们已经早操完,也用过早饭开始上课。

李世民今天亲自教导他们兵法。

“今天这节课,我们讲两个战例,做个对比,分别是代国公李靖十八万大军六路北伐突厥,和卫国公秦琅两万陇右军深入吐谷浑之战,两场战役都是朕继位以来的灭国之战,打的是荡气回肠,但各有特点,是经典战役,值得你们好好深入学习一下······”

皇帝化身为教官,让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沙盘,开始跟着羽林郎们复盘两场战役,深入剖析细节,讲的李世民自己都是热血沸腾的,李靖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出击,但却也是出奇兵致胜,打的颉利是措手不及,最后空有很强大的实力,却完全没机会发挥出来,一路追赶,最后让大唐以极微弱的伤亡代价擒灭颉利,并迫突利投降。

当然,从战术上来说,秦琅用兵更凶猛,从库山之战开始,一战接一战,一浪猛过一浪,把伏允追的东奔西逃,而他分兵让程咬金南下,虽然遇险,可却也深谙用兵之道,最后在野马台得以一举灭吐谷浑······

一口气上了两个时辰的课,可这堂战术课却还只讲了个开头,两大战役还有太多内容没讲完。

“今天先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后各写一篇心得,下次我们再接着讲后续!”

羽林郎都是天子从天下六七十万府兵中精选细选的,个个都是年轻少壮,尤其还都是身有勋名的功勋战士,基本上都是火长队副旗手这些,虽说全是些没有入流官品的,但却也是军中根基。

李世民统兵征战打天下,最清楚这群兵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挑选其中年轻少壮有勇名的轮番入京,由他亲自训练,并让诸卫大将军、将军们上课,就是要让这些勇士,将来成为大唐军中的顶梁柱。

羽林营现在已经扩编到了五千人,隶属于左右羽林军,与百骑营也样,都是天子最信任的亲军。

皇帝很看重羽林郎们,称他们为自己的天子门生,亲军侍从,他甚至能喊出每一个羽林郎的名字。

羽林郎五年为期,每一年都会新招一期,一期两千人,但在第一年就会淘汰掉一千,仅留下一千人。五年期满,授以从九下或从九上的武阶,调任各军,其中优秀者会授予正九品下,或正九品上阶,也有最优秀的能授予八品阶。

虽然阶品不高,可谁都清楚,能在天子身边侍卫五年,接受天子和大将军们的亲自教导,下放之后,要不了三五年,起码也能升到六七品的校尉的。

今年,第一期羽林郎即将毕业,分赴各地军中。

李世民也增加了课程,经常一起骑马射箭,甚至是打马球。

“下午去走马岭狩猎,早上我去溜马,还发现了一头大野猪跑到路上来了。”

约定好午后去狩猎,皇帝跟羽林郎们一起用餐。

殿前司总管汪林过来,“宅家!”

“何事?”

“宅家让奴婢去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汪林递上一份奏折,李世民放下手里的蒸饼,拿起翻看。

皇帝静静看完,面无表情。

“朕知道了。”

皇帝接着吃完蒸饼,又喝完碗里的羊杂汤,最后起身,对身边的羽林郎军官道,“朕下午不能去狩猎了,改天吧。”

皇帝打马过望仙桥,从津阳门入宫城,直接去了七圣殿。

“可都查清楚了?”

李世民脸色有些阴沉起来,他望着汪林。

“奴婢接到宅家旨意,便立即让殿前司立即彻查了,权万纪蒙蔽了宅家,御史大夫马周在东宫执政会议上已经向宰相和太子说明情况,并提请了对李好德案的重审,以及对张蕴古是否循私枉法的调查。”

“可权万纪却不听马周之令,私下偷偷易装出城,跑出温泉宫告状,欺骗宅家。”

李世民眼睛瞪大,火气很盛。

“混账,权万纪欺君罔上,岂有此理!”

一想到自己听信了权万纪的一面之辞,就下令去把一位忠直能干的大理寺丞张蕴古杀了,李世民就后悔万分。而他误信权万纪的话,把一个小案子,弄成了一桩大谋反案,罢两位宰相,贬数位重臣,此时只怕京中都已经掀起了一场大风暴了。

皇帝两手捏成了拳。

“立即起驾回京!”

李世民再没心情留在这里泡温泉了,虽然这温泉还是今年年后派阎立本和姜行本扩建装修过的,确实住的舒适,温泉泡的也惬意,但现在泡不下去了。

“权万纪,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传旨,让长孙皇后带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和长乐公主等继续留在骊山宫休假,他则带着羽林郎策马直奔京师。

百里路,皇帝一路快马加鞭,犹如当年征途沙场之上,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杀回了长安。

左金吾卫守门的士兵,远远看着羽林郎高举着有日月星三辰和九龙长毓,加金龙旗头的太常旗,也吓了一跳。

日月星三辰旗,也是大唐的军旗,但日月星加金龙旗头,还有九龙长毓,这可只有皇帝出行才有的啊。

一般都是在天子的金辂车上插两面太常旗,但当今天子出行经常也骑马而行,于是便由两名羽林郎各执一面太常旗跟在后面。

天子亲临?

怎么尽是羽林骑?

出什么事了?

联想到昨天刚有一支羽林郎回京,今天连天子都不带宫廷人员就回来了,金吾卫很是震惊。

他们赶紧清空城门前的百姓,并打开了长安城正南门五门洞里正中的那个门洞城门。

皇帝策马呼啸而过,毫不停留。

皇帝忽然回京,消息迅速传遍长安。

在半路上见到皇帝的王闿顾不得辛苦,赶紧又跑去长安,亲自传召太子入宫面圣。

同时,内侍四出,前往各衙传召宰相们面圣。

匆匆返回长安的李世民入宫,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便准备亲自处理善后。

好在路上见到王闿,知道事情还没变坏。

权万纪欺骗他,领了圣谕回京,但太子已经让马周将张蕴古转到左金吾卫衙门,吴广没见到敕旨,没有把张蕴古交给权万纪,而权万纪意图劫狱,镇抚司将权万纪带走。

乱子没生起来。

甚至因为王闿见机不对,见过太子后赶紧来回奏他,故此罢免两位宰相的旨意也还没正式宣读,仅是权万纪对部份人透露。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儿臣拜见圣人!”

太子最先到来,李世民看到承乾,突然老怀欣慰。

幸亏太子,否则真的就铸成大错了。

不仅要冤杀张蕴古,更可能要凭白罢掉两位得力的宰相,还要因此把杨师道杨恭仁兄弟给彻底得罪。

皇帝虽至高无上,可也需要臣子们的支持,尤其是如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向来跟皇家关系不错,这是两家多年联姻结盟换来的。

“朕被权万纪骗了!”

面对太子,李世民倒是很直白,“朕在路上听了王闿的奏报,你这次做的很好,权万纪诬陷乱咬,你没有偏听误信,能够听从马周的建议,发起对李好德案的重审,以及适当的对张蕴古的调查,并迅速查明实情,既没冤枉张蕴古,也纠正了李好德案的失误,做的非常好,稳重大气,有储君之风!”

承乾心里激动,难得获得皇帝如此盛赞,嘴上却还没忘记秦琅平时的教诲,要喜怒不动于色,任何时候都要谦卑。

“儿臣也是谨记圣人教诲,此案也是马台长先发现有瑕疵提醒儿臣的,真正有能力办实事的是马台长、孙廷尉。”

“吾儿,过来坐!”李世民拍了拍身边的坐榻,让儿子跟他坐到一起。

长孙无忌等宰相们也很快到来,秦琅依然请假未到。

“朕要先向马周和孙伏伽道歉!”

皇帝一开口吓倒众人。

李世民却站起来,真的很二人躬了一礼,二人赶紧让开,并向皇帝拜倒。

“二卿免礼平身,朕误信权万纪,差点酿成大错矣。”

虽说还没正式白麻罢相,可权万纪的话肯定也已经传播出去了。

马周再次拜倒,“臣受圣人赏识,统领御史台,结果却未能明察,以致御史台中出现了权万纪,李仁发这样的奸佞之臣,蒙蔽圣人,差致大错,臣负有不可推卸之责,臣请辞去御史大夫一职,辞去参预政事之衔!”

皇帝下旨免马周、孙伏伽宰相之事,马周他们确实已经知晓了。

“朕也是误信权万纪,幸好发现及时,未铸成大错,朕收回这道乱命,向二位卿家致歉,此事做罢。”

可马周却不肯起来,坚决要辞职。

这弄的李世民又是无奈又是没面子,想生气,又不好意思。

弄到最后,马周直接在殿上都脱了梁冠,解下了官印了。

第700章 刀快了

大理寺卿、参预政事孙伏伽也跪伏在地,摘去进德冠,解下官印,请辞。

殿中气氛,一时凝重无比。

李世民再三说自己只是被奸佞权万纪蒙蔽欺骗,但孙伏伽和马周都以天子金口御言,一言九鼎,因此坚决请辞。

李世民都亲自去扶二人了,可二人就是不肯给皇帝这个台阶下。

碰到这样的拗人,还是两个,李世民又有错在先,一时也只能无奈的先顺着他们了。

二人谢过皇帝,然后便直接起身退出。

既然皇帝已经接受他们的辞职,那么他们现在便不再是宰相,也不再是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便没资格继续留在这里君前奏对。

李世民就这样看着二人一路躬身退出大殿,心中怅然若失。

良久。

皇帝才长叹一声,“张蕴古还活着吧?”

“人现在暂关押于左金吾狱,已拟判坐罪夺官,徒一年半。”太子承乾答道。

李世民有些意兴索然,摆了摆手,“此案朕也已经搞清楚了,都是权万纪蒙骗朕,李好德只是个疯子,疯子的疯话又算什么作妖言,更不是谋反,杖二十便罢了。”

“至于张蕴古,案子审的没问题,不算失出之罪,至于泄密,也就不予追究,朕不但不免他官,还要赏赐,特旨,迁大理寺丞张蕴古为门下省正五品上的给事中,希望他今后能够继续秉承忠直,特赐洹水县开国男爵,赏绢百段,御马一匹,授阶从五品下朝散大夫!”

宰相们都暗叹这个张蕴古真是好命,鬼门关走一趟,硬是被太子、马周等救回来了,还升官晋爵了。

现在他是朝散大夫守门下给事中洹水男了,绿袍换绯袍,赐银鱼袋。

皇帝让人立即去金吾卫狱宣读圣旨,并把他召来殿上。

“朕犹记得,前朝之时有一个案件十分有名。隋炀帝时,有个地方发生了普通的盗窃案件,隋朝派于士澄前去抓捕,结果只要稍有嫌疑,他便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而案子报到朝廷,隋炀帝大手一挥,并令同日斩决,一天之内将这二千人全都杀死。

大理寺丞张元济觉得此事可疑,翻阅档案,深入调查,发现可疑者只有九人,其中四人张元济的同僚还都认识,能够担保绝非盗贼,他细加审问,发现真正的盗贼才只五人,可皇帝已下斩立决令,龙威之下,司法部门竟然没有一个敢违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千多无辜百姓被杀。”

“贞观元年,青州有人谋反,州县官吏抓捕反贼同学,宁错抓千人不放过一人,一时牢狱满满,朕闻报之后,非常震惊,不相信有这么多人谋反,特派侍御史崔仁师前去复查此案。

崔仁师到达青州后,没有动用大刑,而是先给嫌疑们去除锁拷,给他们洗澡换衣准备饭菜,最后详加审问,细致走访,千余嫌疑,最终只有九人定了谋反死罪,余皆无罪放免。

刑部派人再复查,确无疑议。

诸位,隋唐两朝,两个案子,都是地方抓捕一二千人,为何最后一个明明只有五人偷盗,却两千人同日而斩?为何我大唐最后却能只杀九人,而放千余?

“朕以为,这事杨广要负主要责任,可也不能全怪杨广,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也。”

“如果司法官员能够刚直不阿,犯颜直谏,那事情就不会无法收拾,皇帝滥杀无辜,大臣又阿谀奉迎,君臣如此,何得不败?”

“朕欣慰虽然出了权万纪李仁发这等奸佞小人,却也还有马周孙伏伽张蕴古崔仁师这些真正的忠谏之臣,也还有太子这样英明稳重的监国储君,有负责任的宰相们!”

“朕想起当年继位之初杀卢祖尚之事,那是贞观二年事,朕要调时任瀛州刺史的卢祖尚任交州都督,卢祖尚在朝堂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回家后却又反悔不去。

朕当时初继位,对此很不满,派杜相去传旨劝说,并许诺三年后将他调回,结果卢祖尚推说交州瘴疬注行,要经常喝酒才行,可他喝不了酒,所以不能去。

朕后来又亲自召见他,结果他还是再三推辞,朕年轻气盛,大怒,于是将卢祖尚斩于朝堂。

事过经年,如今再想,朕当年有些太急躁了,卢祖尚枉死,都是因为刀子太快,没给盛怒之下的朕留下一点思考和反悔的时间。

事后朕也批评了房相杜相等,认为他们也失职,没有及时劝谏。

朕当时盛怒,即令处置,公等竟无一言,所司又不覆奏,即随处决,岂是道理?

李世民一人在那里白话了大半天。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

上次刀快杀了卢祖尚,这次刀快又差点杀了张蕴古,因此问题都出在死刑的执行程序上面,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错误。

“自今日起,如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就算以后是皇帝亲自下令斩立决,执法部门也必须反复上奏请示三次,得到最终核准后才能执行。

原本京兆府不受逐级审判的约束,能够直接判决行刑,现在也必须要实行三覆奏,京兆府依然可以不受逐级约束,但京兆府内也还是要实行三覆奏程序。

“严格按照律法定罪是关键,依法判案是目标,至于皇帝虽掌握最高司法权力,但也要受到制约,以避免冤案。”

长孙无忌马上跟进,提出了一个漏洞,“陛下仁慈,但也须防有司上奏速度太快,万一他们连续请示上奏三次,则根本达不到纠正定罪的效果,臣以为,自今后,在京诸司奏决死囚,要五次复奏。地方州县行刑要三次复奏。复奏的速度不能太快,必须隔天进行,五复奏行刑前一天复奏两次,当天复奏三次。三复奏行刑前一天复奏一次,当天复奏两次。”

“只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才可复奏一次即行刑。”

李世民对这个补漏很满意,长孙无忌总能跟上自己的节奏,“再加一条,处决人犯当天,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

“有司执法,须以律文为准绳,判案失之出入者,同罚。有司若有不待复奏而下而决者,流两千里。”

李世民再三强调,审判必须依照法律标准量刑,过轻和过重,都要给予同样的处罚,而不是说过经重罚,过重不罚,免的导致法官们因此用重刑。

而敢不经五复奏三复奏就处决死人的,直接流放两千里。

即使皇帝批准了执行刑,也必须等诏书达到三天后再执行,否则依然要处以流放两千里的刑罚。

“太子有何建议?”皇帝主动询问承乾。

承乾心想幸好来前早有准备,得到了老师的指点,于是便按秦琅先前指点过的话答道,“儿臣建议,重大案件,由三司推事。”

“哦?”

“遇重大案件,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共同审理,也可称为三司会审。两汉以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三个司法机关称三法司。我唐也可如此!”

李世民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太子所言甚是,不过三司主官事务繁重,朕看凡鞠大狱,以刑部侍郎与治书侍御史、大理寺少卿为三司使,三司会审。”

皇帝对太子的建议非常满意,虽然他最后还微调了一下,可依然对太子能有此良言而刮目相看。

皇帝再次重申了大唐的司法制度,以大理寺为中央最高审判机关,审理中央百官犯罪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中央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流刑以上和州县徒刑以上的案件,发现可疑,流徒以下案驳令原审判机关重审,或径行复判。死刑案则发还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则做为中央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重大疑难案件的审判,并可受理行政诉讼案件。

至于京兆府属于地方行政和司法机关,拥有对所辖地的追捕权、拘押权以及审判权和执行权,其司法地位与大理寺相当,也受刑部审核和御史台监督。

皇帝对于承乾表现极为满意,下旨,赐皇太子黄金千两,并将京郊长乐坡边的望春宫赐予太子承乾,又赐承乾书万卷,于东宫建观文阁,设观文阁学士以侍读太子。

皇帝甚至还爱乌及乌,下旨给予东宫官员们钱帛赏赐,以表扬他们辅佐太子有功。

“诏令刘德威为大理寺卿,韩仲良为御史大夫。”

韩仲良是武德朝的大理寺卿,后任过民部尚书、刑部尚书,再任秦州都督等职,马周和孙伏伽辞职,李世民只能暂时另选他人。

彭城县公刘德威武将出身,本也是关陇将门,其母鲜卑族名门,河南元氏出身,刘德威娶妻荥阳郑氏,大业末随裴仁基征讨,后跟秦琼等一起投瓦岗李密,再后来一起归唐,李渊特将宗室平寿县主赐给他为继室,打仗水平倒一般,比起如今陇右一战扬名的儿子刘审礼差远了,当年辅佐李元吉镇守并州,结果就兵败被俘,后来好不容易逃回来,结果因为尽陈敌之虚实,反倒是立了一功。

此后便转为文职,历任过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等职,这次李世民将他提为大理寺卿,倒也算是合适。

不过刘德威和韩仲良二人,却都没加参预政事衔,故此不入政事堂,比起马周、孙伏伽地位差远了。

经过此事,虽然马孙二人辞职去相,不过殿上人都很清楚,这二位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复出,而且只怕会更得重用。

第701章 被致仕

马周金殿挂冠,出了皇城便径直去了平康坊。

“这是要千金买醉,一醉解千愁?准备上哪家,有没有安排相好,要不要我帮忙?”

刚入坊,在街上被马车上的秦琅叫住。

今天天气很好,秦琅坐了一辆敞蓬的四轮马车,很是奢华气派,他的宝贝爱骑豹子头连鞍子都没挂,脖子上倒是挂了个酒壶,旁边还有个马夫专门侍候着它边走边喝呢。

马周头上去了梁冠,随意的扎了顶巾子,身上的玉带紫袍也换成了一袭白袍革带,看到秦琅,笑道,“你这又是去哪儿?”

“去灞河钓鱼呢。”

马周便直接上了敞蓬马车,往秦琅身边一靠,“刚辞了官,正好无事一身轻,本想找你喝酒去,既然你去钓鱼,那带上我。”

“辞了?”

“辞了,有酒吗?”

秦琅轻轻一踢脚前的车厢,那里有个暗藏的小机关,里面置有一个小冰箱,铜壳箱里盛着冰块,里面冻着麦芽酒。

“冰的?”

“这夏风习习,外面晒着太阳吹着风,来瓶冰麦酒,不是正好?”

“来一杯。”马周倒也不客气。

“这还在路上呢,悠着点,到地了再喝不迟啊。”

“现在啥想法没有,就是想痛快的喝两杯。”

秦琅哈哈一笑,“行吧,只喝一杯啊,到地再续点。”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倒满了金黄色的麦酒,冰镇的酒端在手里,就让人感觉到畅快。

“这杯子挺好看,不像是水晶,也不是琉璃,难道又是你秦家搞出来的赚钱玩意?”

秦琅呵呵一笑,“好东西,这叫玻璃,比琉璃更难得,更晶莹剔透,胜似水晶,只是比较难弄,现在烧一窑,也未必能得到一只这样的完美杯子。”

“确实是好东西,估计这样一只杯子就能超过你这辆马车吧?”

“这马车还超不了,不过能超过拉车的那两匹马。”

马周看看拉车的那两匹马,都是肩高近人的骏马,一匹怎么也得百贯才行,一只杯子就超过两匹马,马周惊叹。

烧一窑只得一只杯,但能价值两匹马,倒也值了。

“哈哈哈,所以说你一介书生,不懂经济嘛,亏你之前还做过转运使呢,一窑虽只得一杯,可这一杯只是最完美的杯子,除了这一只杯子外,还能得到不少顶级品,优良品,良品,上品,中品以及大量下品呢。”

下品的杯子,有很多瑕疵,比如气泡啊,不够通透啊甚至变形啊,但是也不会被浪费掉,秦琅把这些杯子拿去外贸,卖给那些外国商队,或者是大唐的外贸商团,这种新颖的玩意价格一样很贵,反正比琉璃卖的贵,不比水晶便宜。

而上品、优良品这些,可就更贵了。

至于顶级品,那都是奢侈品了。

秦家的玻璃作坊搞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技术已经越来越好,从简单的玻璃片,到各种玻璃器皿,再到如今,都已经开始搞起了玻璃艺术品了,玻璃镜也已经越做越大。

相比起大唐对外畅销的瓷器,秦家的玻璃产品可谓是独家所有,更是没有竞争。

这玩意比起瓷器来,甚至成本更低,毕竟瓷器还得先选一个有优良瓷土的地方才能建瓷器窑,而玻璃的原料其实更普通。

这几年秦氏玻璃坊一直在悄悄的研究工艺,培训工人,规模上倒没有迅速铺开,可因其稀缺性,就算之前技术不成熟,一样没少赚。

“这杯子送你了。”秦琅看着马周喜欢。

马周却把喝光酒的杯子放回去,“我只喜欢杯中之物,对这杯子倒没什么在意的,再说了价值二百贯的杯子呢,非金非银还易碎,万一碎了可就损失大了。”

两人坐在马车上,聊着天出城。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吧。”马周道,这次辞职,固然是有皇帝对他的不信任,让他有些失落,也确实有身体上的原因,消渴症越来越严重,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尽,承受不住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权万纪已经被陛下定了欺君之罪,本来要处死的,后来太子殿下求情,于是陛下将其除籍为民,流放西伊州充军,终身不得回。”

充军不是大唐律里正式的刑罚,属于对死刑犯的特旨宽肴的一种特例,介于死刑和流放之间,免死充军,谪守边境,迁到边境交给边军监管,负责屯种或作役,既能增加边疆人口,也能补充边军的力量。

不算是边军,只能算是边军看管下的一类特殊边民。

又分成终身和永远,永远就是子孙都得在边地充军,不得离开,终身只到死为止。

当然,若是在边疆充军表现好,也能立功减轻,也能减到不必永远,甚至慢慢的往中原移的。

权万纪五品的治书侍御史,这次犯的事百死都莫赎,但太子为他求情,皇帝也给太子面子,除籍为庶民,终身充军伊吾,没收家产,本来妻女等也要没入掖庭,皇帝给承乾面子,特旨许妻女儿子等随权万纪往伊吾充军。

至于他的兄弟等其它亲族,皆不罪,不追究连带责任。

这处置算是已经很轻的了。

至于李仁发等几位御史,也因为卷入此案,都被处以革职和长流岭南的处置。

“彭城县公刘德威接任大理寺卿,颍川县公韩仲良任御史大夫,殿中监宇文士及转刑部尚书加参预朝政!”

三法司直接全换了领导,老宰相宇文士及这次时来运转,居然又被李世民提溜出来,再次拜相了。

武德末年和贞观初的那几位老宰相,裴寂、封伦、杨恭仁、宇文士及、萧瑀、陈叔达,裴寂和封伦都获罪晚节不保而死,萧瑀四拜四罢宰相,陈叔达则丁忧守丧,杨恭仁和宇文士及也先后罢相。

武德时曾经做过检校侍中,天策府司马的宇文士及,贞观初拜中书令,后被贬为殿中监,这几年基本上已经远离中枢,甚至殿中监也只是挂名而已,一直称病在家。

现在皇帝突然让他再次拜相,也是让人奇怪。

“杨恭仁致仕了!”

杨恭仁先前也是宰相,曾任过武德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兼雍州牧、凉州都督等要职,先前则是河南府尹。

“消息这么快?”马周疑惑。

权万纪虽然透露了皇帝要杨恭仁致仕的消息,可杨恭仁毕竟在洛阳啊。

“杨恭仁今日恰好从洛阳返京,据说是为重建洛阳宫之事要面圣的,结果正好遇上这事,于是杨恭仁便立即上表致仕了。”

之前权万纪透露皇帝的旨意是皇帝允许杨恭仁致仕,但问题是人家杨恭仁之前河南府尹做的好好的,并不曾上书请求致仕过的。

可做人臣子的,总得识时务。

赶回长安的杨恭仁正好碰到这事,还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场谋反案之中,好在事情澄清了,可也吓的不轻,于是顺势上表,称病重,乞骸骨。

李世民好声劝了几句,但也没挽留,正式下旨,加拜杨恭仁开府仪同三司的一品官阶,又给他加了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说是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如李靖一样,身体好时便三五日到中书门下平章政事。

可杨恭仁毕竟也是两朝宰相,哪不懂这些场面话,坚辞了几次没辞掉平章事衔,谢恩接下,却也没真当自己是宰相。

李世民对于姐夫杨师道也给予了安抚,本来当年杨师道娶了李世民寡居的五姐桂阳公主,接了赵家的盘,还得替赵家养儿子,也是有些委屈的。

这次刚被罢了相,又遇上这破事。

侍中改刑部尚书再改工部尚书,如今又被改为太常卿,李世民下旨,加拜杨师道特进,由安德郡公改封弘农郡公爵位。

弘农郡公这个爵位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杨家是弘农杨氏,杨师道郡公爵位不变,但封号改成弘农,杨家立马舒坦了。何况李世民还给他儿子杨豫之授封弘农县男爵,并授吴王府参军事职,还给他赐了婚事,赐曹刺王李元吉之女寿春县主给他定婚。

虽然挨了一棒子,可皇帝给杨师道爷俩的补偿,确实很不错了,连一把年纪的杨恭仁也给了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一品荣阶,更给了个宰相衔,杨家上上下下真的跟过年一样,什么不开心都没了。

“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马周笑笑。

“杨家管事跑去烟花鞭炮坊一口气都买了千贯钱,把店都搬空了,巴不得长安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杨家受的荣宠,有几个不知道的呢。”

马周却只是轻笑两声,观国公杨恭仁是弘农杨氏的当家人,本是河南府尹,现在被迫致仕,领一个虚衔有什么用?杨师道本也是侍中,结果现在都一贬再贬成太常卿了,管着太医署和内教坊,就算改封为弘农郡公,也不改被旁落的现实啊。”

秦琅却道,“杨家岂会不知道,可越是如此,他们才越要大放烟花,好让世人以为他们荣宠依旧嘛。”

“也是。”

第702章 白鹿

灞上,一块长安东南的高地,地形独特,兵家形胜。东西两面两条河流夹灞上塬而流,塬上便是白鹿县。

关中有很多这种台塬地形,尤其是关中西北。

“不是说来钓鱼吗,怎么跑这塬上来了?”

一路上塬皆是缓坡,天气晴好,已经能在高高塬上远眺到几十里外的长安城了。

塬上有着与长安城完全不一样的风俗民情,比如说窑洞,长安城里可见不到窑洞,关中平原上也较少见。但在塬上,窑洞却是很寻常的居住方式。

塬上缺水,因此百姓收入不高,属于较穷困的地区,也没钱去盖什么宅院,直接在塬坡上挖洞就好了,能有个安身之地,总也能给一家人带来温暖的。

也只有那些地主老财们,才会修建更豪华的窑洞,甚至是采用砖砌等方式。

马周头一次发现,原来煌煌长安城,站的高离的远了,其实也显得很小。

“我喜欢这地方了,能将长安尽收眼底。这黄土很黄,却也很淳朴,让我想起我的家乡了。”

秦琅笑笑,“站在这塬上,是不是跟长安城里的乐游原上类似?只是比乐游原更高,看的更远,乐游原上也只能把半个长安收入眼底,这里却能够一览无遗,而且还能远离城市喧嚣浮躁。”

他带着马周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地方,前面,居然是一片很大的院落。

白墙绿瓦,竟然是与关中,与塬上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好像是一片海市蜃楼一样突立在那。

“这风格喜欢吗?”秦琅有些得意的道,秦家的玻璃作坊其实就建在这灞上白鹿塬。

近几年,这里聚集了秦家从各地挑来的许多机灵的学徒伙计,也有不少有经验的老工匠们,玻璃产业越来越大,秦家其它的产业这些年也是扩张迅猛。

秦琅现在已经不满足于从其它家挖人了,也不好挖了,毕竟过去秦家产业规模小,只要待遇优,挖人还是可以的,但现在秦家商业已经成了庞然大物,光挖人已经喂不饱自己了。

秦家开始自己培训。

这片微派建筑,是秦琅亲自设计的,他后世时曾去过黄山、婺源等地旅游,对那里的老徽州风建筑极为喜欢。

马头墙,小绿瓦,总体的布局上,总是构思精巧,自然得体,讲究的是个依山就势。在平面布局上则规模灵活,变幻无穷,在空间结构和利用上,造型丰富,充满韵律美。

更别说其在雕刻艺术的综合运用上,更是登峰造极,副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

徽式建筑就跟江南女子一般,小巧却又精致,充满韵味,尤其是在关中,在白鹿塬上这样的地方,一对比起关中的粗犷来,就越发突显那份格调雅致来了。

秦琅带着马周走进这些院子。

马周惊叹连连。

“层楼叠院、高脊飞檐,曲径回廓,亭台楼榭,组合在一起是这么和谐自然,这粉墙、绿瓦、马头墙,这些砖木石雕,天然,你居然不声不响在这里弄出了一片江南园林?”

“这是你新修的别院吗?”

马周都有些妒忌起来了,他不妒忌秦琅有钱,但妒忌秦琅能够享受如此雅致。

“这是我新建的白鹿技校!”

马周疑惑。

“白鹿技校,莫不是一座学校,为何不叫书院呢?”

“因为这是一座专门面向百姓子弟,向他们传授工商技能的学校,不学先贤大道,不学经史,而学技术。百工百技,农、工、商皆教,唯独不传授大道。”

这下马周更不解了,“为何?”

“因为天下间并不是人人如你这般有能力,也不是人人如你这般运气好,贫家子弟有几个能读的起书呢?虽然如今圣人放开科举,给了无数寒门士子科举入仕,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但是,事实上想要供养一个读书人,没有百十亩地是不够的,绝大数的百姓之家,都是无法长期供养一个读书人的。”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亲是什么职业,儿子将来便是什么职业。父亲是个石匠,儿子以后便也是个石匠,父亲是个农夫,儿子也只会是个农夫。

想要跨越阶层,几无可能,就连跨越职业,都是极难的。

人们辛苦忙碌奔波,一年到头,只为那碎银几两,可是赚到的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出,能够勉强维持一家温饱,都是极难得的,更别说还有余钱,或是剩余的精力去做其它的。

随便一场灾病,都能把一个家庭掀翻在地。

“白鹿书院会教识字,会教算术,会教各式技能,每一个学生,都由秦家从各地招收的学徒中精选过来,他们一旦被选中,都会要求和秦家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签约后,秦家会出钱送他们来这里学习,根据天赋分配他们学习不同的技能,将来毕业后,再分配到各个工坊或是各处商队商铺去。”

秦家得到的是忠心稳固的工匠,管理,而那些孩子学成技术,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双方共赢的局面。

“有些人会在这里专学算术,将来走出去后成为账房、出纳,又或是学习驾车掌船,或是学习制造,或是学习管理,都是定向培养。”

马周深为震惊,他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学校。

士人瞧不起工商,看不起奇技淫巧,但是不仅科技离不开这些,就是经济发展也同样离不开这些。

传统都是师傅带徒弟,精挑细选弟子,一对一的教带,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要经过漫长的学徒期,然后又是漫长的伙计期,等到真正能够独立的时候,基本上师傅也已经老了。

没有谁会轻易的把自己的技术教授给弟子,就算教,也总要藏上几招,以免教会师傅饿死弟子。

故此,在民间,就算想学门手艺,也绝不容易的。

往往几岁就开始拜入门下,学徒期起码十年,这十年差不多就是个奴仆一样,不仅要学艺,各种杂活也都要干。学徒期满,还得有个起码十年的伙计期,只能领一点点的工钱,帮着师傅干活。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送一个孩子去学艺,其实成本也很大,孩子等于是送人了一样,可能得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回到家庭,孝敬父母。跟把孩子送去寺院出家,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了。

朝廷为国子监,有四门学,有崇贤馆,有弘文馆,也有各地的州学县学,名门士族还有家学,但是学问这东西,这年头不是一般百姓有机会接触的到,和接触的起的。

纸墨笔砚和书籍,虽然如今已经大为便宜,但依然很贵,一本书可能就得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一支笔,可能得要几担谷子。

秦家需要更多的工匠,也不能满足于传统师傅们那种带徒模式,膨胀的产业扩张,需要的人太多,只能打破陈规旧例。

白鹿技校是秦琅的主张,惊世的创举,重金请来许多经验丰富的各行各业的老师傅老匠人老管事,让他们批量化的教授,一批批的培训,然后分配。

只要被挑选中,签订契约后,学徒期就能开始领工钱,虽然也不算太多,但他们平时的日常衣食住宿等都由秦家包了,所以这份工钱,已经可以拿回家孝敬父母,补贴家用。

随着一年年增长,这份工钱越来越多,当他们正式分配工作后,便能凭自己的技术,拿到比普通人高的多的工钱。

而从学徒到一位技术工,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大大缩短了时间,到了岗位后,还可以边干边学。秦家不仅给所有的管事们订下了二十九级等级,就连所有的工人,也都还有等级。

不同的等级,拿不同的工钱,技术提升,或管理能力的提升,等级都能得到提升,工钱也得到提升。

“你的想法真是太奇特了,居然为了自家的学徒、伙计们,专门建了一座这么漂亮的书院!”

“是技校,不是书院,我若叫它书院,只怕会有无数的世家名门要来骂我了。我可不敢有辱斯文!”秦琅呵呵笑道。

马周有些心情复杂。

“这些房屋院子建的真漂亮,若是这里改成书院,几百上千学子在这里诵读圣贤之书,多好啊。”

秦琅呵呵一笑,“天下读圣贤书的学校何其之多?仅长安国子监就有八千名学生了,东都洛阳也在筹备新建一所东都国子监,到时也要招数千学生,更别说天下三百多州,一千余县,都有官学,学生何其多也?但是专门的技院,却没有一个。”

“天下的学校再多,可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向百姓子弟敞开的,而这白鹿技校将是一个改变,这是第一所技校,将来我还会建更多的技校。我会有自己的专门的矿冶技校,教授堪探开采冶炼,也会有专门的制造技校,造车造船造农具,有专门的建筑技校,专门修路筑城建房子,有专门的纺织技校,有专门的畜牧技校·····”

马周听的惊呆了。

天下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名门,朝廷开了科举之门又如何,千军万马独木桥,三年一科的进士科,一科才录多少个,而又有多少是那些士族名门或官僚地主豪强们的子弟,普通百姓能闯出来的能有几个?

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真正实在的还是学门手艺傍身,有了手艺,走到哪里都有口饭吃。

仅仅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其实仅能解决温饱,是不可能富的了的。只有再学门手艺的农民,才有可能过上好日子,这是事实。就算是后世,农民也得外出打工,才能盖的起新房娶的上老婆,光靠种地,没几个能攒下余钱的。

当然,秦琅走这条路,自然也是对自己大有好处的。资本家们也是无利不起早的,高投入自然期望的是高回报!

第703章 说亲

知识就是财富,其实古人也懂,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士族更懂,所以他们巴不得能够垄断学术。技术也是财富,因此那些士族豪强,也垄断技术。

各家的作坊里,掌握着关键核心技术的人往往是地位最低下的奴婢,而且还得是家生奴,世世代代皆为奴隶,技术便永远不会流传出去。

大唐没有技术专利,他们也不相信这种玩意,他们只相信技术掌握在手中,哪怕是世面上其实早不稀奇的技术,他们也绝不地轻易的流传出去,更不会免费或共享。

就连造纸术、印刷术、制墨术、制笔术等等早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可他们依然严格的在保守着自己掌握的技术,有意的控制产量,保持价格。

想学技术,想学知识,要付出的代价是绝对的昂贵的,要么做他们的奴隶,要么做他们的部曲,签下卖身契,世世代代依附于他们。

想自立门户?

马周不是不懂,他只是习以为常了,从没有认真的去思考,这种规则的对错,或者说想不到去挑战这种潜规则,他受皇帝赏识,当了宰相,脑子里也只是一个传统儒生的思维,辅佐君王,仁治德政,爱惜百姓。

秦琅不一样,秦琅的脑子其实太超前了,超前了一千多年。

他有时也会想要改造、调教一下皇帝,但他不会只关注上层,他很清楚的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众百姓民生,其实才是一个王朝真正长治久安的关键,而不是攻灭了多少国,打下了多少疆土。

如果开疆拓土和百姓安居乐业冲突,那皇帝朝廷武功越高,百姓就越惨,就会出现杨广的大业,跟百姓的造反并起。

功业是皇帝和贵族官员们追求的,普通小民们更在意的是一日三餐温饱,是养家糊口。

“我不是垂怜世人,而是也曾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知道大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秦三郎也能提枪策马上疆场,万里觅封侯,但是也愿意带领大家赚点小钱,这并不冲突。我觉得他对,便做了。”

“白鹿技校只是我的一个试验,是我想法的一个实践,这是开始,但不会是结束,我会把秦家产业中每年利润的一成拿出,投入到这个技校的事业中来,今年这里将招募培训一千名学生,明年招募第二期。”

“现在暂时只有几个专业技班,但以后会陆续开展更多的技术班,我也会从各行各业高薪聘请更多的行家老师来传授技能。”

马周深深的震惊于其中。

可还是问,“你这技院不只教工商技能?也读书教字吧?”

“对,虽然这会是一所专业的技工学校,但是也会开设基础课程,读书识字绘画算术体育音乐等等,不过这些只是教授些最基础的,比如我不会去开设什么文学经学等课程,不会要求他们学习九经十三章,不需要他们能诗会赋,不用懂易经八卦阴阳。”

“我会从古圣贤经典中节选一些文章,比如诗经的诗,孔圣的论语等等经典的一些名篇节选,以教大家读书识字,我不会要求他们通经诵义,能读能写便行,顶多教大家一些书信公函格式等。”

要求就这么简单,能读会写就行了,不必通经史,也不必会诗词,更不用会韵脚什么的。同样道理,音乐绘画等课,也只是选修。

对基础课成绩要求不高,他希望他培训出来的技工们,不是文盲便好,因为文盲会影响到技术专业。

“三郎,既然你开校授课,那何不教授经史?”

“经史当不了饭吃,经史都会教的,但不会跟传统那样教学,你们这些士子,能够十几年只研究几本经书,但那些技生们却不行,他们要学技术,要赚钱养家,我愿意额外花时间和钱来增加这文化基础课程,也是希望能够让这些技生们,可以更好更强,并不是指望这些技生中,将来出现许多通经儒生或是科举进士。”

儒经也好,史书也罢,秦琅会加以节选,基本上打算采用的是后世小学的课程教学模式,识字组词造句写作文,再加点阅读理解便行了,最终目的只是将来能看的懂信件,能写报告这些,其它的并不在他的目的之中。

因此这白鹿书院,不会直接采用九经等做为课本,秦琅打算为白鹿技院量身设计编撰一套教科书,其实就是相当于后世小学教科书吧。

“三郎要亲自编撰一套书?我正好有空,愿意一起参与。”马周自告奋勇。

“会很无聊的,这工作其实非常简单,我打算给白鹿书院编的这套书很简单,要求的是通俗易懂,分为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法律以及音乐、美术和体育,一共八科。又分五个学期,每学期还分上下两期,所以一套完整的书,实际上有八科,每科十卷。”

“听着挺有意思的,我愿意参加。”

秦琅对这位马相公也无可奈何,“那我拟个大纲先。”

“三郎你这技校由谁来当山长?”

“我将亲自兼任名誉山长,然后再请秦家一位大管事来担任山长职务。”

“那我也来挂个名誉副山长头衔如何?”

“你?你过几天说不定就要新职授任,再度起复,哪有这空?”

“这白鹿塬离长安也不远,休沐时我可以来瞧瞧。”

马周虽然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些,但现在很佩服秦琅的想法,他是一个贫家子弟出身的宰相,所以很清楚秦琅所做的这些有多么了不起。

他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好吧,就请你来当名誉副山长。”秦琅笑笑,“对了,你今年也快而立之年了吧,难道还不打算解决下个人婚姻大事?堂堂帝国宰相,却还未娶妻,这也算是一桩奇闻了。我听说,五姓七家,可都是主动来登门提过亲的,你难道一个也瞧不上?”

说到这,马周有些无奈。

早年马周其实是娶过妻的,在老家的时候娶的也是个农家女子,妻子过门后还给生了个儿子,取名马载。

马周婚后也在师长的举荐下,谋了个州学助教之职,只是后来见不惯州学里的那股风气,跟上司关系不好,甚至后来还因此惹怒了刺史,最后只得辞职。

属漏偏逢连夜雨,妻子一病不起,最终病逝,悲痛的马周于是把儿子托付给亲人,然后开始游学,希望能够寻得一个用武之地。

最终他到了长安,遇到了贵人秦琅,最后又得遇名主李世民,终于平步青云,只用了五年,就从布衣到宰相,堪称传奇。

马周虽出身贫穷,可二十九岁就成了当朝相公,自然也是惹的无数名门侧目,纷纷想要拉拢这位没什么根基的人过去。

长安城里,几十家郡望名门,都伸过橄榄枝,连五姓七家都来提过亲。

“别提了,五姓七家确实来跟我提过亲,可不是死了老公的寡妇,就是和离休夫的悍妇,要么就是三四十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也有那身有笃疾的残废,要么就是婢妾所生的庶女,你说我马周也是续弦,总不能没半点要求吧?”

秦琅一笑。

“那些人终究还是有些太高看自己了,瞧不起我们!”

当年,秦琼不就是娶了博陵崔氏家的三十岁还没嫁的老姑娘嘛,而程咬金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寡妇,至于张亮,娶的更是赵郡李氏家的破鞋。

武士彟堂堂大唐开国元勋,太原元谋功臣,爵位应国公,官任尚书,结果皇帝亲自出面提亲,五姓七家连个寡妇都不肯嫁,嫌武以前是个商人,最后只好找了弘农杨家四十多岁的老姑娘。

“五姓七家如此瞧不起人,那我们也没必要理睬他们,但宾王兄你也快三十了,终究也还得再续弦的,要不然这家啊总是冷清。要不我给你做个媒,替你寻摸个合适的?”

马周的儿子马载都快十岁了,也是因为一直在长安没安好家,所以到现在马周都还没把儿子从老家接来。

“哪有这么容易,真正的名门士家不肯真正的把良媛嫁我。”

马周话里透露出,他其实也是想要娶个名门千金的,最好还是嫡出,还得各方面条件都好。

不得不说,读书人还是有些讲究的,人家程咬金跟张亮就没这么讲究,管他什么寡妇还是破鞋,只要是五姓女就行。

但马周是读书人,还是宰相,因此也有些风骨,寡妇破鞋残废庶女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结亲,而是侮辱。

“我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蒲州刺史杜楚客,蔡国成公的三弟,夫人京兆韦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杜温,如今在东宫做千牛,有一女年芳二八,据说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礼,还能做诗词歌赋,喜爱读书下棋,你看怎么样?”

蔡国成公,便是指已逝名相杜如晦,他在右仆射任上病逝,死后谥成。杜如晦兄弟三人,老三杜楚客隋末以来一直隐居终南山不肯做官,直到其叔父御史大夫、宰相杜淹和兄长宰相杜如晦先后去世后,李世民特召才肯出来,先拜了左卫中郎将,然后拜蒲州刺史。

杜楚客上任后,表现出极高的治理才能,数次得到李世民的赞赏。

论家世,杜楚客是京兆杜氏,这可是关陇六大名门之一,贞观朝就出了杜淹杜如晦叔侄两位宰相。而杜楚客现在也是蒲州刺史,他夫人还是同中关陇六大名门的京兆韦氏女子,女儿既年轻,又知书,各方面条件确实都非常好了。

“如此名门嫡女千金,为何尚未婚配?”马周有些心动,但又奇怪。

“嗯,听说好像杜娘子幼时曾许配过给前朝舒国公韦伯匡嫡长子韦思言,只是后来韦思言没于隋乱之中了。”

“对了,韦思言有个妹妹韦妮子,曾嫁给王世充之子王玄应,后来武德四年与其堂姐韦珪一起进入了当今的宫中,现为昭容。”

韦珪早年曾嫁给隋朝大将军李子雄之子李珉,后因卷入杨玄感谋反一案,父子皆被杀,韦珪成了寡妇,在武德四年,跟同样是寡妇的妹妹韦尼子一直进入了授封为大唐天策上将的李世民府中。

而在贞观元年,韦珪正式进封为贵妃,为四妃之首。

京兆韦家的家世很盛,韦伯匡是太傅韦孝宽之孙,大将军韦总之子,韦伯匡北周时就封黄瓜县开国侯,隋朝时袭爵郧国公,后改封舒国公,有隋一朝,韦氏家族达到鼎盛。因此就算韦伯匡在大唐开国之前就已经死了,可李家依然跟韦家联姻,甚至李世民连韦家的两个小寡妇都没放过,都纳入宫中了。

而李渊、建成、元吉父子,也一样都纳了韦家女子。

“那怎么没有再嫁?”

秦琅笑笑,“人家也才二八,大家族礼仪多,虽没嫁入韦家,可杜娘子也为韦思言守了几年丧的,现在不是也正在张罗着这事嘛,我刚好想起来,如何,要是你愿意,我马上替你去杜家走一趟。”

马周心动,杜氏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是良配。

可他摊到有些自卑了,“我这都要三十了,还是再婚,只怕杜家瞧不起我。”

“呸,瞧你这话说的,你可是宰相。”

“我现在无官一身轻。”

“谁说的,我不还有金紫光禄大夫的三品阶吗?再说了,起复拜相也是早晚的事,痛快点,别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的,要不是我是订过婚的人了,我都想去登门求婚呢,如此名门淑女,不比什么五姓家的歪瓜裂枣强的多吗?”

马周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有劳三郎去替兄弟我问问?”

“这话就对了嘛,男大汉大丈夫,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定帮你拿下。”

京兆杜氏固然名门世家,可杜淹和杜如晦两位宰相的接连出世,也是让杜家一时大受打击,如今只有一个杜楚客担任刺史之职,若是能够有个宰相女婿,相信杜家也是很乐意的。

马周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那都是年轻俊彦,佳婿良配啊。

第704章 鸾凤

皇帝的使者寻到了白鹿塬上。

内使宣达诏敕,拜马周中书侍郎职,封高唐县开国侯爵,兼谏议大夫,加翰林院学士衔,参知政事。皇帝还特派人给马周送来一套全新的紫袍玉带金鱼符。

“这条七环玉带乃是上次高昌国王鞠文泰进贡的和田美玉制成的。”内侍向马周恭喜道。

秦琅在一边招手,称心上来,“公爷。”

“请天使去用茶。”

机灵的称心立马明白秦琅的意思,于是恭请天使一行去往旁边,好茶好点心备上不说,还给宣旨的天使送上了一份礼物,给使者的是一只晶莹的玻璃玻,高脚造型,精美雅致,比黄白这等俗物可强多了。

再说,这样一只杯子,市面上怎么也能值个几万钱的,不比沉甸甸的金银雅嘛。

使者非常满意,说了好些感谢卫公的话,跟卫公打交道就是好,这差事不枉他费力争夺来的。

前厅。

秦琅笑着恭喜马周,“恭喜宾王兄复相。”

翰林院大学士岑文本亲自草拟的内制,白麻宣相,正式复马周之相。而皇帝还特意亲笔写了一副草书让天使赐给马周。

“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肱股之寄,诚在忠良。”

皇帝一笔飞白书法,笔枯意却玄妙,端的是出神入化,已登大雅之堂。不过相比皇帝的书法,这两句话,却更让马周感动。

能得皇帝如此赞语,先前的一点点小委屈尽去了。

御史大夫转中书侍郎,参预朝政变成了参知政事,但不变的是宰相身份,本品还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因为中书侍郎是四品官,皇帝还特意给马周又加了一个三品的谏议大夫兼职。

更别说,这次还特将马周的爵位从开国子,直接提升为开国侯。

秦琅拍了拍马周,一介布衣书生,能混到今天这地步,确实能让马周士为知已者死了,李世民的手段很了得。越格超拜,让马周忠心耿耿。

李世民继位后,在秦琅等的帮助下,比历史上早了近十年把唐初的散秩虚阶给整理出来,实现了文武两大散阶体系,并正式确立了官阶本品制度。

相比魏晋以来有些混乱的散官散秩勋衔等,如今大唐的官阶体系是以散阶为本品,以职官为差事,又有爵位和勋官。

凡任官先授散阶,先阶后职。阶是本品,也是俸禄发放的依据。官阶和职事可以不匹配,可以是高品低职,也可以是高职低品,也可以阶职相当。

如本品低于实职,则在实职前加守字,如魏征初任秘书监时,本品才只是五品的朝散大夫,所以魏征每次写奏章,都要写守秘书监臣魏征。

魏征之前干的三品的秘书监差事,可实际上却拿的是五品的俸禄,盖因为李世民整理了官阶体系后,朝廷官员都是以本阶来发俸禄的,同样品阶的官员,只分京官和地方官,同是京官,不论是尚书省的官,还是什么清水衙门的官,俸禄都是一样的。

并不按差事区分待遇。

当然,现在魏征已经封郡公爵位,加正三品阶了。

这两年开始,一般文臣们的散阶,一般也就到三四品,就算是宰相,一般也就三品散阶,或银青,或金紫,再往上得光禄大夫这些就比较难了,至于开府仪同三司就更难得了,这是给威望功勋已经差不多能授三公的人准备的。

当然,若是有那些功勋特别高的武将,又另当别论,虽说开府仪同三司是文散阶,但事实上李世民有时为了以示特殊荣宠,也会给顶级武将这个阶,比如秦琼,比如李靖,比如秦琅。

李靖灭突厥后获左光禄大夫,后拜相后又加封特进,在秦琼晋封太尉后,李世民给了李靖开府仪同三司之阶,以示对其的赞赏。

同样获得这个仅次于三公之位的,还有杨恭仁,这次以开府仪同三司阶致仕,然后便是司徒长孙无忌了,他加开府仪同三司,也是在他晋位三公前,皇帝特加此衔,然后让他参预朝政。

总的来说,大唐的官阶体系已经完善,越来越规范,官员们已经讲究资历,一步步升迁按部就班,就算武将,也有二十九阶武散阶要爬。

但越是如此,皇帝对马周的特别,就越发显得珍贵。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唯有国士报之!”马周捧着那副字眼现泪花。

秦琅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得悠着点,保重好身体,多活个几十年,否则就对不住皇帝对你的赏识了。”

马周比李世民还年轻几岁,但他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当天,秦琅便与马周同返长安城。

马周一进长安,便入宫面圣谢恩,然后去中书省主持工作去了,中书侍郎是皇帝的笔杆子,这一点却恰是马周最擅长的,他曾经做过翰林学士,也做过中书舍人,再回到中书省做侍郎,负责草诏制书,倒是得心应手。

秦琅回了长安,则依然挂着病号。

虽然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秦琅却不急着回去上班。

他的府兵制改革计划,遇到了阻力,皇帝李世民亲自按下了此事,改革无疾而终,皇帝不支持,秦琅的所有努力自然也就付之东流,连一点余地都没。

既然如此,干脆借机多休息段时间。

正好阿豹的女儿给他新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秦琅看着这个跟自己另一个时空长的极似的女儿,对她宝贝的不得了,甚至愿意亲自为她换尿布哄睡觉,这他连两个儿子都没这样过,让玉箫和鱼玄机都有些吃醋。

当然,秦琅也没有忘记答应马周的事情。

先派人去杜府送了份贴子。

杜楚客还在蒲州做刺史,暂不在京,但他夫人韦氏在京,秦琅精心挑选了一套玻璃瓶装的香水送了过去,果然杜夫人非常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乎,第二天,杜夫人便携带儿女登门拜访,还给秦琅新添的小千金送了许多杜家产的精美锦绣。

杜夫人很年轻,杜楚客其实也才四十九岁,他夫人也四十出头而已,保养的很好,雍容华贵,身上倒没有穿金戴银的晃眼睛,看着好像挺朴素,其实也都是高档的丝绸料子,只是低调的奢华而已。

杜韦氏论年纪那是秦琅母亲那辈了,故此他还特意早早让玉箫去亲仁坊把崔氏给请来接待。

玉箫礼数周到,一番甜言蜜语,再来上一套低调奢华有内涵,高端大气还上档次,连宫中妃嫔们都争相使用的秦氏香水后,马上就带着儿女带来了。

老秦如今官居太尉,却远镇剑南边垂的松州封地,过年都没回家,崔氏一人在家教儿育女,掌管家业,这几年秦琼地位越发高,亲仁坊秦家的产业也是越来越大,崔氏倒是很享受这种太尉府当家娘子的感觉。

秦琼不在家,可有个当宰相的庶子秦琅在京,还很孝顺,日子也是过的惬意的。不是买买买,就是玩玩玩,比秦琼在时还舒适呢。

“今天这么隆重,是有什么大事?”崔氏笑问秦琅,“三郎莫不是想跟你家二郎向杜家订亲吧,这倒是门好婚姻的,京兆韦杜,去天五尺,比我们博陵崔家也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啦。”

秦琅笑笑,这无处不在该死的五姓优越感啊。

“二郎一岁不到呢,不是他的事。”

“一岁不到又怎么了,如今你深得圣眷,趁着当红就该给二郎先挑个好妻子的。你家大郎,不也刚出生没多久,就定了长孙相公家的女儿嘛。”

秦琅说不过这崔大娘子,只好直言,“是马相公的事,我觉得杜刺史家的千金,倒是挺适合马相公的,所以想给他保个媒,今天特请大娘子来帮我问下杜夫人。”

“哎呀,别人的事你倒是更上心啦。”崔氏说着,想了想,倒也觉得似乎不错,“这倒是蛮好的,我一会替你问问。”

因为年龄差距,所以秦琅也用不着跟杜夫人避嫌什么的,直接厅中宴请,秦家的厨子得了吩咐,也是特意高规格招待,很是用心。

杜韦氏以往也常听说卫国公喜奢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装凉菜的都是晶莹的玻璃盘,汤盏是玉做的。

各种菜的精致就更别说了,出身韦氏,嫁入杜家的杜韦氏,也算是顶级名门的了,可也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崔氏是个擅长交际的,席上借机提起了正事。

杜韦氏这次来,其实心里也是有点准备的,不过本来也跟崔氏一样,以为秦琅是想跟杜家来结个儿女亲爱的,不料却是为马周做媒。

愣了好会,细细思量,倒也觉得不错。

不过她没马上答应,只说要先问过丈夫,秦琅见他也没拒绝,心知事情有戏,于是大家笑着继续吃喝,倒是先不谈这事了。

当天宴会结束后,杜韦氏立马派家人去蒲州给丈夫送信,提到秦琅为马周做媒求娶女儿杜淑之事。

身在蒲州的杜楚客见信,毫不犹豫的就开始回信,直接表示接受这桩婚事。

几天后,杜家邀请秦琅携家眷上门做客,还特意邀请了马周前往。

崔娘子提前跟秦琅报喜,“事成了!杜公答应了!杜刺史就一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秦琅问,“莫不是也要陪门财?这个没问题。”

“那倒不是,杜刺史提出,女儿过门,将来百年之后,当与马周合葬一起,就这个要求。”

秦琅倒是愣了下。

马周本是元配之妻,早已病逝,正常情况下,将来马周死了,肯定是把元配迁来合葬的。可现在杜刺史提出,将来马周得跟他女儿合葬一起,那元配就只能继续孤苦一人了。

有些不合道理,但杜氏毕竟名门千金,给马周做续弦,就这么一个要求,倒也不算过份。

“我问下宾王。”

“你可好好劝说一下马相公,杜家不错了,若是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那就太过份了。换做谁家,也都肯定会有这样要求的,肯定还有更多要求。”

秦琅想想倒也是,续弦也是正妻,谁娘家身份高,谁得合葬资格也符合习惯了。他赶到马周府上,把杜家的要求说了,马周还真的犹豫起来,秦琅好说歹说,才算是说服了他同意。

当天,秦琅与马周一起到杜府做客,杜楚客也从河东蒲州赶了回来,事情倒是很顺利,酒宴结束,亲事也就敲订。

按规矩行六礼,三书六礼,择期完婚。

杜家没要陪门财,也没提彩礼,但却表示会给女儿准备丰盛的嫁妆,光是陪嫁的田庄,起码得有三千亩。

这可把马周惊动不已,出了杜府,还有些心思不宁。

“想什么?”

马周有些为难。

“是不是彩礼的事?”

“杜家这么大方,要拿出那么多陪嫁来,虽然他们没开口提彩礼,可我总不能失礼吧。但是我做官也只几年,现在长安除了永安坊你送我的那宅子,就是后来陛下赐我的宅子了,别无余财。”

“老兄,钱能解决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事,不就是置办点彩礼,风光迎娶杜家千金嘛,这多大点事,包我身上了。”

“那怎么能行。”

“算我借你的,可以了吧?”

“那我也还不起,俸禄虽不少,可······”马周平时是个不在乎钱的男人,但现在却有些为难起来了。

·······

钱对秦琅来说,还真不是事情了,每分钟随便千百贯上下的男人,马周没钱,他有。马周不肯白拿他的钱,先打个借条好了,至于还钱的方式,可以慢慢来,比如给白鹿技校写一些校名、条幅,写点校训校规什么的也可以,或者请他编写技校教科书给他稿费······

马周最后从秦琅这里借了一百万钱,其实也不多就一千贯而已。

其实马周做为大唐宰相,本品又是正三品,同时还有个从三品的开国侯,又有学士衔,本身的俸禄待遇已经很好了。

别的不说,光是他正三品的本品俸禄,一年就有禄米四百石,另还有职田一千亩,每天还能享受免费工作午餐,吃的还很好。另外每天还有常食料九盘,米、面、酒、酱等,甚至还有牛羊猪等,夏有冰,冬有炭,每个月还有大概八贯钱的额外补贴。

另外还能享受数量众多的免费差派杂役,每年的重大节庆日,还会有赐绢、杂彩,金银器等,一年至少发五套不同场合的服装。

这还没算各个衙门自己的小金库,逢年过节的开小金库发奖金,下面官吏的正常孝敬。

而做为翰林院学士,皇帝还特别优待,有一份额外的俸钱,也不少。

马周这样的宰相,会有许多官员将领士族豪强请去给祖上写墓志铭一类的,这个可是很赚钱的,写一篇有时就能赚个几十贯上百贯。

名气越高,身份越高,这润笔费就越高。

一千贯钱对马周来说现在拿不出来,但确实不算什么债务,只是马周也不是那种好高之人,他要多少秦琅都能借给他,但他最后只要了一百万钱,说一百万钱为娉礼足矣!

李世民听说马周与杜楚客之女订婚,还为此向秦琅借钱百万为娉礼,大笔一挥,特赐马周黄金百两,以资娉礼。

百两黄金,差不多是八百贯钱。

第705章 藩镇

“怀良,这殿中也就咱们爷俩,有话就直说,放开了说。”

长安郊外,浐河岸边,长乐宫。

皇帝一身猎装,秦琅却是一件长衫。

“朕已经将这座长乐行宫正式赐予丽质了,以后这就是丽质的产业了。”

秦琅坐在那里,手捧着个茶杯,心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跟谁爷俩呢。

按约定,还有四年,长乐公主李丽质就要正式嫁入秦家,成为秦琅妻子。这一天越来越近,李世民已经在为李丽质筹备嫁妆。

因为嫁妆准备的有些过于丰盛,是他给几个皇妹准备的好几倍,这事还引的魏征数次开喷,称侄女比姑姑的嫁妆丰厚,是失礼的行为。李世民这次却懒得理会魏征,当初他给长乐三千户的汤沐采邑,结果魏征也说太多了。

最后硬逼的刚当皇帝没多久的李世民承认了错误,同意重定皇家公主们的等级和封邑,公主们未出嫁前只给虚封,封户数还有严格等级规定,只有正式出嫁之后,才正式给实封,但实封数量也不能乱赏赐。

这些李世民都忍了。

可现在自己为公主置办嫁妆,又没动用国库,也没随意突破当初定下的规矩给食邑这些,魏征还要东管西说,他就不想理会了。

魏征多说了几次,还惹恼了皇帝,干脆把这座长乐行宫赐给了李丽质,做为她的私人庄园。

“陛下想问什么,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世民对秦琅这副态度不太满意,表面恭敬,可言语里透着不满。“三郎啊,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我压下了你府兵制的改革计划,你就要摞挑子不干,长期请病假不上朝?”

“圣人冤枉啊,臣也是尽心王事,一直以来为圣人秘密主持火器坊和神机营,视察火器研发之时,遇火炮爆炸受伤,臣这可没做半点假。”

李世民叹口气,“我知道你受伤了,可御医也说你这伤没大碍,将养这么久,也差不多好了。”

“可臣最近确实总觉得不太舒坦!”

李世民恨不得起身抽他一顿,你他娘的转战吐谷浑的时候,深入不毛,雪域高原冰河雪谷里行军,也没见你小子叫过一句苦啊,现在天天享着清福,却叫苦了。

“朕也对你实话实说吧,你的那个兵制改革的奏章,朕看了,看的还很仔细,也反复思虑过,但是,兵乃国之大事,动一发而牵全身。把边军由府兵番上轮戍,改成迁驻久镇,为雇佣型常备边兵,固然能解决你所说的不少问题,但也会产生许多新的问题。”

“朕问你,你可知道北魏之六镇?”

北魏六镇,当然知道,六镇起义,可是葬送了北魏王朝。

“想当年,北魏道武帝时,始建都平城,为防北方柔然入侵,简盛亲贤,拥麾作镇,此为六镇之始。后太武帝,调凉定幽冀司五州十万人在东起上谷,西至河曲一带大修城防。”

北魏是鲜卑拓拔部以游牧起家,后在云中平城立都,于塞外建立起北魏朝,后攻灭北方各国,一统北方,与南方的刘宋对峙,从北中原进入南北朝时期。

由于首都平城,位于塞上,距离草原柔然人很近,极易受到侵袭威胁,所以后来北魏几任皇帝加强塞上边防,兴建起了六个军镇,屯驻重兵。

六镇置镇都大将及僚属,镇下置戍,镇兵巡行防戍。六镇将领全由鲜卑贵族、凉州武人担任,戍防军人也主要是鲜卑人,也有部份来自中原的强宗子弟。

六镇是北魏国防的生命线,因此在北魏朝廷享有重要的地位,六镇军官成为国家显贵,享有较高特权,然后随着孝文帝大力推行汉化和迁都洛阳。

北方六镇的作用日渐式微,军镇将领也就逐步失去往日优厚的待遇。

以前六镇军将们都是天之骄之,而后来都成了时代弃儿,军镇前期,豪强子弟争相从戎入边,而后来却成了流刑罪犯的发配地,当时军官的出身为皇亲国戚,高门世家,而后来却尽是盗贼流民。

六镇远在边塞,本就无力自给,要依靠北魏朝廷给供,当北魏从六镇相近的平城,迁往了中原的洛阳后,六镇就被彻底的遗弃了。

北魏六镇政治性的丧失,军事性的降低,以及经济上的破产,组织结构上的混乱,各种矛盾在魏末时交织在一起,最终爆发了六镇大起义。

大唐是由关陇集团建立起来的,关陇集团却是当年入关的武川镇军将联合关陇豪强们的联盟。

北魏末年,六镇大起义,北魏几经镇压,虽然平定叛乱,可尔朱荣也因此凭借军功权倾朝野,许多六镇军将也都转而归附他麾下。

后来尔朱荣被出身于怀朔镇的高欢讨灭,高欢控制北魏朝廷,皇帝不满高欢控制,寻机出逃关中,投奔早前入关平乱的武川镇军头宇文泰,高欢另立皇帝,于是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

李世民的曾祖父李渊,当年就是武川镇军人,李虎祖上几代都是镇守武川的军官。李虎后来随拓跋岳入洛阳平定元颢,再随他入关中讨灭万俟鬼奴,留镇陇右。后来武川镇带头大哥贺拔岳被手下侯莫陈悦杀死,诸将谋拥宇文泰继续当大哥,李虎不同意,星夜奔荆州,劝说贺拔岳的兄长贺拔胜来接收关中的人马,可惜贺拔胜不听。

后来宇文泰被武川军头们拥立为新大哥,李虎只好无奈返回,结果半路被高欢手下俘虏,送到洛阳。此时北魏孝武帝元修也早不满高欢的专政夺权,有意想要获得关中地区武川镇军将们的支持,于是任命他为卫将军,并派他到宇文泰那里去辅佐镇守关中。

后来李虎与宇文泰平定了侯莫陈悦,元修也找机会出逃关中,另建朝廷。

再后来,宇文泰带着武川军头们横扫关陇,打服各方不服势力,对抗关东高欢,等元修被毒杀后,武川军头们拥立了元宝炬做皇帝,建立西魏朝。

李虎也因功受封为左仆射、太尉,并与宇文泰等俱加最高武衔‘柱国’。

秦琅的那道兵制改革方案,让李世民一下子就想起了关陇集团,想起了武川镇军头们建立的西魏、北周、隋唐,想起了怀朔镇军头们建立的东魏北齐。

北魏当年建六镇,一开始确实解决了北方边防问题,可后来却成了北魏灭亡的元凶。

李家就是北魏六镇军将出身,当年的六镇军将,不但灭了北魏,后来还建立起了东、西魏,北周、北齐、隋和唐。

灭北魏,建六朝,兴废皆掌于军镇之手。

这让李世民不得不警惕。

从隋文帝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控制住脱笼猛虎的办法,意图把关陇集团重新关入笼中。文治武功都了得,尤其是权谋手段厉害的杨坚,与高颎、李德林、苏威这些名相一起,一步步的改革,才最终推出了一个成熟稳定又安全的新府兵制。

兵将分离,兵入民籍,既保留了府兵的战斗力,又减少了朝廷供军费用,最重要的还在于终于收走了武将们的兵权,再不用担心武人们动不动就拥兵自重,造反作乱了。

秦琅要搞常备边军,重点是迁移屯驻和雇佣发饷。

边军从此不再是各地府兵轮流抽调过去值守,边军常态化,固定化,这让李世民开始担忧,这样会不会出现一个新的六镇?

边镇军将会不会形成新的武人集团?

历史告诉李世民,这是必然的。

就算秦琅说,朝廷控制装备粮饷,但问题是,边军久镇边疆,甚至家眷也都在边,这必然会形成武人集团。

仅靠粮饷装备来控制这些边军,是很危险的。

“军队是把双刃剑,朝廷需要这把剑来维持边疆安宁,也镇慑中原,但是若不小心,也会被这把剑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剑加上剑鞘,佩剑而不要轻易的亮剑。剑出,见血,归鞘,绝不能一直出鞘亮剑。”皇帝缓缓说道。

现行的府兵制,基本上就是隋朝的府兵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兵将分离,是轮流番上、戍边,将归朝,兵归府。

将军们平时不统兵,朝廷也不用承担太大的军费开支。

对于雇佣兵制,李世民也在试用,北衙六军,加上秘密成立的神机营,都是采用的雇佣常备兵,但这些兵就在天子脚下,皇帝和朝廷对这些兵的控制更严密。

可如果放到边疆上,天高路远,就难以控制了。

现行的府兵制,有些跟不上李世民开疆拓土的步伐,可他依然很谨慎的对待军队,绝不轻易的去更改军制,这是历经了隋朝几十年打磨的军制,曾经带给隋朝繁荣强盛。

当年杨广曾改革府兵制,建立了一支数量庞大战斗力也强大的募兵骁果军,但最后骁果军不但没保卫杨广,反而弑君了。

秦琅很佩服李世民。

想的很长远,哪怕现在年轻却已经武功赫赫,却依然还这么谨慎小心,没有如杨广那样飘。

回头审视自己的方案,确实也有许多问题,本质上来说,他从历史中把唐朝真实出现过的问题提前讲了出来,并把后世用过的法子提前拿来用了,却忽略了这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唐玄宗改动了大唐初的府兵之制,于边疆设立节度使,建立军镇,表面上看适应了明皇开疆拓土的节奏,加强了边疆战事的效率,可实际上也埋下了藩镇割据的隐患。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也正是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发起的边镇叛乱,藩镇之祸,从此伴随着唐朝直到灭亡,都没能好转。

“朕也知道如今的府兵制,有许多问题,现在不解决,二三十年后也盖不住会爆发,但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轻易的就更改,并不是个好办法。怀良,你人聪明,又在军中带过兵打过仗,还懂经济,你好好替朕思量一个两全其美的新军制出来,可否?”

秦琅苦笑两声,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两全之法。

初唐府兵制崩溃后,募兵制起,也因之兴起藩镇,安史之乱后,李唐也只能以藩制藩,却始终找不到真正解决之道。

而后来经历晚唐五代的宋朝建立后,深患藩镇之乱,于是搞强干弱枝,内外相维的制度,把禁军中最精锐的殿前军驻守在京城,侍卫亲军驻扎在各地。京城的人马最为精强,各方针知道兵力不敌,不敢造反,如果京城有变,各地驻扎的禁军联合地方的兵力,也足够对付,这就是内外相制,无轻重之患。

但是宋朝这种军制虽解决了藩镇之乱,但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强干弱枝后,边防力量不足,压不住边疆诸蕃。晚唐五代时的一个藩镇,都能打的边蛮们不敢吭声,可一统中原后的宋朝,却没打赢过几次像样的对外战争,胜是小胜,败却是大败。

这样的军制,秦琅觉得没什么好学习的。

至于明朝,嗯,曾经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确实是气吞如虎,但是卫所制后来的糜烂,却也不是一般的烂,武官和军户世袭制,搞的后来卫所军官们都成了地主,卫所军户都成了奴隶佃户,最后能打的只剩下了将领们的家丁亲兵。

白山黑水间的野蛮女真人,最后杀入关中,一举夺了江山。

女真人的八旗兵、绿营兵制,也没什么可说道的,前期强盛了几年,后期也是烂透根了。

想来想去,府兵制还确实挺强的,但问题是,府兵制的根子烂了,现在表面还不错,但维持不了多少年了呀。

“臣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或许可以实行更戍法,把边军、禁军采用轮调法,定期轮调换防,对边军也采用平时由中低级军官们统带,高级将领无战事时还朝驻京,遇战事则皇帝选派赴边统兵,战罢即还朝之法?”

秦琅试探着道。

李世民沉吟着,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还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最近西北边疆又有些不稳固了,西域的肆叶护阿史那咥力现在屡屡拦截我大唐丝路商货,还数次向高昌、焉耆、龟兹威胁,现高昌国王鞠文泰、龟兹王白苏伐叠、焉耆国王龙突骑支,于阗王尉迟伏阇信皆遣使向我大唐西伊州求援,以拒咥力。”

“朕打算出兵西域,你是兵部尚书,得替朕好好筹划。”

“明天早朝,朕要看到你!”

李世民说完,也不理会秦琅便转身走了。

第706章 秦家八锏

存忠刚刚从崇贤馆放学回家,今天是旬休,难得的休息时间。回到家放下书包,他便挽起袖子开始为自己的坐骑修理起马蹄子来。

这是一匹高大的大宛马,有着汗血宝马的高贵血统,来自西域的康居国。这匹马浑身血红,高大而又威武,它跑起来跟飞一样,拥有无与绝伦的爆发力,而且每次跑完后,身后的汗都是血红色的。

侬存忠非常喜欢这匹马,视若珍宝,这是他用自己的优秀学业成绩,在义父卫国公那里换得的赏赐。

汗血宝马很温驯的站在那里,任存忠熟练的提起它的一只蹄子,拿出他那套珍藏的修马蹄装备来。

这些装备十分精美,采用的是镔铁打造,闪闪发亮,还用了一个黄牛皮的包装的整整齐齐。这样的包不仅侬存忠当宝贝一样,其它的义兄弟们也都一人有一个。

存孝存义,还有罗通裴行俭他们都有一套。

他们每人都有一匹自己的坐骑,秦琅给他们的马都是宝马良驹,只是有一个要求,宝马赐给了他们,要求他们亲自照料这些马,日常喂饮洗涮,甚至是换马蹄铁。

换马蹄铁是个技术活儿。

不过存忠如今也已经是熟能生巧,先把磨损的马蹄铁上的钉子拔下来,然后再撬下蹄铁,然后开始对马蹄进行修整。

这时就要用到各式各样的修煎工具,先修平,再剪边,再二修,再二剪,然后还要再换上更精细的工具,细细修煎一遍,最后拿出锉刀把蹄子内外都打磨平整。

最后再将新的马蹄铁用铁钉固定,再打磨平整一遍,最后,再打开一罐马蹄油,用猪鬃毛刷蘸上油细细的给马蹄子全刷一遍。

修好一只马蹄就得两刻钟。

马蹄子里的味道极为冲头,可存忠却很享受这个过程,他的宝马也站在那里很温驯,虽有蚊蝇叮咬,也只是肌肉抖动,并没有乱踢蹄子影响到主人。

另一边,裴行俭则因为回来的早,今日又不需要为爱马更换马蹄铁,所以很快就给爱马洗涮完毕,马鬃毛修整过了,马尾巴也扎起来了,马毛也涮过,收拾好工具,给爱马槽里倒上马料,顺便还往里面加了捧黑豆,又敲了两个鸡蛋进去。

拍拍手,裴行俭走到廊下,倚拦而坐,一边嘴里含着丁香糖,一边兴致勃勃的读着《长安周刊》上的新闻。

侬存忠还在一边专注的修着他爱马的马蹄子,而自己的马已经吃饱草料悠闲的眯着眼站那睡觉了。

存孝和存义哥俩则在给自己的锏打磨抛光。

秦琅不仅给每个义子们赐了匹宝马,而且也给他们赐了一套装备,马槊障刀骑弓步弓,另外还有一把近战钝器。

秦琅给他们选的都是锏。

这如今成了秦家标志性的装备,秦琼有一对四棱瓦面金装锏,秦琅也给自己打造了一把锏,是他自己亲自设计,找名师打造的。

说是锏,其实倒更像是鞭,毕竟鞭锏近似,有棱称锏,无棱称鞭。锏因有棱,所以有钝刃,一般是上细下粗,总体上来说锏虽有尖,但一般很少用刺,而是用点。

秦琼的锏便是一把四棱锏,属于鎏金铜锏,四条棱,每面向内凹,故此形成瓦面凸棱,这种锏大巧不工,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样式,但极为沉重,瓦面使的四棱凸起,对付拥有厚甲防御的敌将,有极强的杀伤力。

秦琅自己设计的锏则是六棱锏,用驼骨做柄,金瓜锏首,王字龙吞口,锏身则是六棱六面造型,不是简单的瓦面,而是形成宝塔形的瓦面,不仅六棱凸起,尤其是还有节,六棱六节,每节上等于还有六个突起的棱角。

这也是一对双手锏,可比秦琼的还沉重些,表面狰狞无比,远比秦琼那对传统修长的四棱瓦面金装锏更充满杀气。

这对锏上,还刻有四个字,裁决之杖。

一般人根本使不顺手秦琅这裁决之杖,毕竟这玩意太重了。

他给义子们也每人设计了锏,由他们自己选择。

大义子李存孝选的是一对狼牙锏,此锏非铜非铁,却是由铁木精雕而成,不易变形开裂经久耐用,形状与四棱铁锏相同,每条棱上嵌入一排铁珠,每排五至六料,顶尾各一颗,铁珠三角形,如狼牙,有锋刃,故称为狼牙锏。

这锏份量不重,击中不死即伤,砸到脸上更得开花,对于此时还较年轻的存孝来说,倒是能够比较趁手,且威力不减。

存义则挑了一把锏中鞭,这锏形制越发罕见,此锏外部也是硬铁木雕刻成的锏,但锏身中空,内藏着一支棱锯齿鞭,锏身也是鞭鞘。鞭在鞘中时,鞭也就是锏,一样拥有很强的杀伤力。

而一旦敌人夺锏,锯齿鞭即出鞘,顺势给敌人致命一击。

锯齿鞭的锯齿锋利,可抽可刺可锯,杀伤力强大,敌人若是不小心来夺鞭,那就是自寻死路。

锏中鞭因是木锏鞘,故也使的锏虽粗大,但实则份量轻便许多,能适合还年少的存义使用。

侬存忠用的是八棱紫金锏,就是八条棱的一支铜锏,而裴行俭选用的是宝塔锏,秦琅还给取了一个拉风的称号亢龙有悔。

这锏也是四面四棱,但不是瓦面,而是形如宝塔一样。

罗通也得了秦琅设计的一对三棱锏,这锏修长如剑,却锋利毕露,那血槽设计,更显狰狞。

存孝和存义二人的锏,都是木加铁,两人定期给锏上油打磨,弄的锃光瓦亮的。

裴行俭放下报纸,抬头看了看天色,嗯,今天天气良好,这会还早着呢。

“我说,你们还是换个铜锏或铁锏的好,木头的锏再硬,也终究是木头,你们就不怕这锏在战阵上被人打断了?”

存孝手头没停,“哼,马槊杆也是木头的,长枪长矛也都是木杆的。”

存义也道,“就你那中空的塔锏,还亢龙有悔呢,我看真上了战场,估计得后悔死,你要用铜锏,怎么不弄把实心的?弄那么粗大,吓唬人吗?”

“你们懂啥,我这亢龙锏虽是中空,可锏身也不薄啊,何况我这锏里还有铜珠,甩动起来,能够更加凶猛呢,比你们的木锏可强多了。”

“别吹牛,有种咱们战他三百个回合!”存孝很不客气的喊道。

裴行俭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我可不跟你们打,我的亢龙锏刚保养过呢,真要打,也应当在战场上打才有意思,你们看报纸没,朝廷又要打仗了!”

他把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战争蛛丝马迹讲给他们听,报纸上没明说要打仗了,可从种种迹像中推理,都能发现,西域现在很不安稳。

西域的肆叶护可汗阿史那咥力连灭掉了朝廷册封的两位西域可汗,西突厥莫贺咄可汗与铁勒契苾歌楞可汗,还开始威胁高昌、伊吾、焉耆、龟兹、疏勒诸国,又想要迫使欲谷设等归附,还向漠北的薛延陀乙男可汗发出了战争威胁。

这位肆叶护可汗现在有点目中无人,得意忘形,膨胀的过头了。

他想做整个东西草原的大可汗,甚至不把大唐放在眼中了。

也就在是这种情况下,大唐皇帝派兰州大都督府长史李道宗接纳安置了战败而东逃依附大唐的契苾歌愣余部六千帐人马。

接着又派出使者,前往西域册封曾经与皇帝结拜过兄弟的阿史那泥孰,这位是肆叶护可汗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之前统叶护被杀后,曾有不少部落想拥立他为可汗,但泥孰劝说大家拥立了肆叶护。

现在大唐直接把原莫贺咄可汗的地盘,划封给泥孰,并册封他为可汗。同时册封泥孰的弟弟同俄为小可汗,并将已经归附大唐的始毕之子,突利之弟欲谷设也册封为小可汗。

大唐让同俄设游牧在天山以南的西部,而让欲谷设游牧于天山以南的东部,而让泥孰统领天山以北西部地区原莫贺咄麾下的五弩失毕部。

与此同时,薛延陀以为铁勒契苾部报仇为名,已经从漠北调兵向西,往金山一带集结。

“你们看这条消息,看似简单随意,但可是透露着很多关键信息,西海道宣抚使、陈国公侯君集抵达鄯善都督府蒲桃城宣抚吐谷浑诸部!”

“你们再看这一条,肆叶护可汗杀功臣乙利小可汗,称其暗中与薛延陀夷男相勾结,将其诛杀并诛灭其族。又欲杀泥孰,泥孰仓惶出逃,逃往焉耆······”

裴行俭捏着下巴,一副狗头军师模样,“西域战事一触即发啊!”

“我大唐这是要在西域围猎肆叶护了,怪不得卫公最近整天在政事堂忙碌,估计就是在筹划此战了,可惜我们还太年轻,否则也要骑马上战场,也挣个开国侯回来。”

秦存孝将锏收起,“你们说如果真开战,阿爷会再次领兵上阵吗?”

“若是阿爷再出战挂帅,我一定要随征军前。”存义道。

裴行俭摇了摇头,“平时让你们多读点兵书就是不肯听,没听到我刚才说的,陈国公侯君集已经到了鄯善了,鄯善城在哪?就在焉耆南面八百里而已,有路可跨越沙漠直抵焉耆,这还不明显了吗?”

“这回肯定是让侯君集挂帅,然后薛延陀夷男可汗,上谷郡王欲谷设,咄陆可汗泥孰,还有同俄设、高昌、吐谷浑等合击啊!”裴行俭拍着报纸,充满遗憾的叹惜着。“肆叶护哪用的着咱卫公出马啊,那不是杀鸡用宰牛刀吗?”

侬存忠听了,重新又拿起刀子削起了马蹄子,既然卫公不会挂帅出征,那他们自然也就更没机会跟着去了,还是继续修他的马蹄吧。

第707章 金光门

天微微亮时,长安六街街鼓开始响起。

九门把守的左金吾卫也迎来了换岗的同袍,熬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疲惫,此时终于能打着哈欠收拾一下交接回营休息了。

城西,西三门的中门金光门。

左金吾卫交接过后,城门打开。

门外,无数的商民百姓在排队等候放行入城。而城外旁边,水门栅栏,也在绞盘的拉动下缓缓升起。

漕河上,无数船只也都开始排队过来,接受检查。

这条漕河跟广运潭一样,都是秦琅为转运使时主持修建的,贞观以前,长安城号称是八水绕长安,另有三漕,分别是龙首渠、永安渠和清明渠,都是隋朝营建大兴城后先开营建的,这三条河渠引入里坊和池苑,最后注入沪水和渭河,既供应城市用水,也起到分洪的作用。

而秦琅上任转运使后,规划设计并开凿了黄渠和漕渠两渠,主要是加强长安城的水运能力,形成长安八水五渠,又疏通开挖许多支渠,使的长安城有水方便的同时,也有了方便的水运系统,并让曲江等诸多长安池苑也都水波潾潾,景色优美。

就如这金光门外的漕渠,承担起了重要的陆水转运的职责,每日清晨,从广运潭码头发船,经金光门水栅入城,直抵西市漕渠码头,仅生猪活羊就各有上万。

另外生鱼每天也是有上万担,至于鸡鸭鹅等就更不得了,而大量的新鲜蔬菜、干货等,也基本上是走的这个绿色通道,方便快捷,免于在城门处堵塞,还更快捷,直抵西市,并通过各条支渠和街道,分发往各个街坊市场。

而到了午后,漕渠又开始运送木材、薪炭、石炭等燃料入城,送入各个市场和仓库之中,下午,又漕运粮食。

金光门漕渠,成了长安八水五渠之中,极为重要的一条物流专线。

满载着生猪的船,一条接一条的通过检查,基本上,如今每天早上,第一批入城的都是生猪,起码一万头。

虽然猪肉在贵族眼里是贱肉,可对于长安城的百万百姓们来说,猪肉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

长安是一座消费性的都市,这里有着大唐最强大的消费人群,近十万南北禁军,五六万官吏,上万的宫廷人员,以及无数的贵族官僚和他们的家眷、仆役奴隶,还有数万的工匠、民夫,以及许多僧侣道士,更别提无数的商人、士子,以及外地来京的官员和外国的使节、商团等等。

每日流动的人群也十分巨大。

其消费能力更是极高。

在许多地方上,吃公家饭的都没几个,而长安城里拿俸禄的官吏都五六万,拿军饷的北衙禁军又数万,这些人在大唐都算是消费能力较高的。

这几年大唐对外屡点屡胜,数灭敌国,而国内也越发安稳,连年丰收,朝廷不但不用拖欠官吏们的俸禄,甚至还几次提高薪俸。

一个北衙禁军,最一年起码五十贯收入,军官们更不用说。

长安每日耗费钱粮无数,一切都靠从外供应,粮食主要从关外的中原江淮等地运来,但是副食品尤其是新鲜的蔬菜和鸡鸭生猪等,却主要还是靠关中京畿之地养殖供应。

武德年间,天下未定,边疆不宁,灾祸不断,关中粮食都经常供应不及,更别说禽肉副食品这些了,能有饭吃就不错了,就算是一般的官吏们,都经常是过的苦日子。

有尾活鱼都算不错了。

但近几年,这种情况正不断改变。

······

漕渠检查点,一群官吏正认真的检查着驶来的船只,对船上的猪、羊、鸡鸭等认真的清点检查,既要核对登记数量,也要检查这些禽兽身上有没有盖上印章。

广运潭起发时,那边就已经预检过,对所有要运入长安城屠宰的牲畜家禽都要先检查盖章,要确认无病健康,防瘟防疫。

“这是第几船了,今天的猪羊感觉特别多些?”一名检查站的吏员一早上忙的口干舌燥,水都没来的及喝上一口。

“这不是快要端午了,需求自然是多了许多。圣人要赏赐勋戚百官,赏赐羽林郎,朝廷也要赏赐百司官吏,犒赏南北军将士,甚至是各个作坊,都要准备端午节礼,再说了,百姓们也开始提前准备嘛。”

“平时一天也就万头左右生猪,今天起码得两万头,羊今天都运了三万多只过去了,还在运呢。”

“屠宰场忙的过来吗?”

“你瞎操这个心做什么,长安城三百六十行,这屠宰行近年可是人强马壮的,登记入会的屠夫可不少,据说屠宰行一年光收会费,都能吓死个人。”

有些官吏们甚至都有些羡慕起屠宰行的人来了,当然他们羡慕的不是普通的屠夫,而是屠宰行里那些理事们。

大唐对于工商业,管控很强,其中重要的一着就是行会。

规定各行各业,都要建立行会,长安城就有整整三百六十行,比起隋朝时的二百二十行,还新增了一百四十行。

整个长安城,所有从事工商贩卖交易的都必须得入行会。朝廷在各行会,都派有人负责监督管理,但各行也有自己的行会理事会,有一些行业内的大商家,担任理事,负责管理本行业,比如制订行业规则,协助朝廷采购相应货物,对本行会商家进行管理等等。

朝廷只盯着这些行业大商家,然后让这些大商家做代理人,代为管理下面的中小商家们。

就如这屠宰行,所有屠夫们都得入会,入会还得缴纳会费,入会之后才有行业从业资格,并且得接受行会的统一管理。

那些理事们负责审核,同时要承担相应的担保责任,出了问题,朝廷先找他们。

屠夫们加入屠宰行会后,操刀执业,一般的小屠夫只能是受人雇佣,实力再强点的则是能够自己开个店铺屠宰加工。而实力更大点的,能既屠宰又加工、销售。

至于更强的商家,则是能够控制一坊甚至多个街区的屠宰生意。

长安屠宰行就有十三家理事,由十三家行内实力最强的商家担任,他们基本上控制了整个长安城的屠宰市场,其它的中小屠夫商家们都要听他们的话做生意。

这十三家理事背后,其实都是一些有背景的人,比如十三家里实力最强的魏记,其实背后东家就是镇抚司右校署令魏昶,而魏昶以前是宰相宇文士及家的奴隶,江都之变前都已经当到了郎将,后来随骁果逃回长安,又干起了老本行做不良帅。

武德九年运气好,碰到卫国公秦琅,拉着一起玄武门靖乱,于是从此有了大靠山,如今做了开国伯,绯袍五品。

因为有着秦琅这个靠山,魏记稳住长安屠行第一把交椅,据说魏记一天能赚一百多贯,一年起码能赚毛利五万贯钱。

魏记经营的铺子,遍及长安诸坊,屠宰、分销,生意火爆,尤其是魏记虽有靠山,但经营诚信,从不卖隔夜肉,深得好评。

其它十二家理事商,其实跟魏记差不多,背后都站着京中的勋戚豪门。不仅屠行如此,长安三百六十行,皆如此。

就如同这些运猪运羊运菜的船一样,他们就属于长安漕行的,而漕行是长安会员最多的第一大行会,船工、力工,数量众多,从广运潭到长安诸漕码头,遍地都是他们的人。

一名吏员接过一位漕行船老大递过来的单子,核对过后,登记盖章,然后挥手示意通过。

“今天送入宫的羊也多,太极宫二百八十只,东宫一百只,大安宫一百二十只······”

一名青袍九品小官瞪了那名小吏一眼,“想死吗,这也嚷嚷?”

那小吏很年轻,刚办这差事,倒也没料到这也挨骂。

“宫里的用度,也是机密,明白吗?”

“记得了,我只是好奇,吃的了这么多羊吗?”

一名年长的老吏笑着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宫里可不用猪肉,所以食肉主要是羊,每日仅进十几头猪而已。”

当然,这二百八十只羊,也不是说皇帝一人吃,毕竟如何大唐太极宫的宫廷人员可是很多的,数千人呢。

而皇帝每天早朝,若是会开的久点,一般还要赐朝官们一顿午餐,午餐的主菜就是羊肉做的,另外皇帝身边的三卫官,还有值班的羽林郎们,一般皇帝也会赐食的。

相比起来,东宫一天百只羊,倒也不算多,毕竟如今东宫也是个小朝廷,官吏众多,而东宫也给诸官吏们提供午餐的。

反倒是居于大安宫的太上皇,宫里人也不算多,一天居然要一百二十只。

“宫里的贵人们多,吃羊吃羔多。”老吏又道。

羊有大有小,大的羊能出净肉三四十斤,小羊可能也就十几二十斤,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旦能够升入五品官,不但能穿紫佩银,每月还能有九只羊赏赐的福利呢。若是能当上三品,一月有十二只羊发。而你若是能做到二品以上,一月羊就发你二十只,另外还发猪肉六十斤。”

老吏带着羡慕的口气道。

青袍官也一脸向往的道,“你那都是旧皇历了,今年圣人加恩,给京官增加俸禄,给禁军增加衣粮。这加的可不少。一品京官,原先月俸加上杂用等一月合计十一贯钱,而这次加俸后,合计已达三十一贯,直接涨了二十贯。”

他自己一个九品小官,之前月俸是一千五百钱,现在则是一千九百一十七钱,也涨了四百多钱。

“政事堂宰相还更有优赏呢,每月俸料外又加三百贯,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冬绵百两!”

一品官月俸从十一贯加到了三十一贯,结果宰相们还另加三百贯,这确实足够身着青袍的九品小官羡慕万分了,“宰相们每月赏赐的羊从二十只,升为每天一只,另猪肉从月六十斤改成十头,又每月赐牛肉一百斤。”

第708章 金莲

长安城金水门万猪还没入城时,长安的常参官们却已经早早的出门上朝了。

今日五月初一,乃是朔望大朝,除了平时三百多常参官,今日是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俱参,场面盛大。

平时也就是五品以上职官,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参朝,逢到今天初一,京师衙门里九品以上的职事官,都要上朝。

对于平时不用常参的官员们来说,今天便格外的郑重,生怕迟到或是衣着不当殿前失仪被参。

皇帝刚给官员们加过俸涨过福利,谁也不愿意差事丢掉啊。

虽然说这种大朝会上,三品以下的官员,基本上连金殿都进不去,全排在殿外了,那些八九品的小官们,甚至得排到广场外,可谁敢大意呢。

官员们个个半夜三更就起床,早早起来沐浴更衣,然后随便吃点早点,也不敢多吃,毕竟这大半夜的去上朝,一会还得在站了半天,万一吃多了尿急或者想解手,可就麻烦了。

以前就发生过有官员在朝会时殿上放响屁,结果被御史弹劾失礼而遭贬官的事情。

所以宁肯饿肚子,也得忍着不进食,尤其是不能喝水。

天还未亮。

夏风习习。

低级的官员们骑上马,带着一二个家丁挑着灯笼开始赶路上朝,高级的官员们则坐着马车。

宰相们则更是前呼后拥,每人上朝时身边都围了上百的护卫,这都是皇帝特拔派的,以护卫宰相安全,以及维持宰相的威仪排场。

一盏盏的灯笼,马灯,在长安一个个街坊涌出,于长安六街汇聚,犹如星河灿烂,汇集而往太极宫去。

此时天还很早,秦琅估摸着也就三点多钟不到四点,因为大朝会比平时常参上朝的人多,官员就几千,而官员们又都带着奴仆家丁还有护卫,车水马龙的,又是天昏地暗容易拥堵,所以大家都尽量提前出发。

太极宫的宫门是黄昏闭锁,五更开门。

五更一到,宫门开锁,御史台的官员就要开始点名,若是没到,会很麻烦。

好在现在长安这两年逐渐放开,正逐渐拆掉坊墙,坊门也基本上实行夜不闭锁的新规,否则从坊内出门,还得在坊门处核验身份,等候开门等一诸事。

秦琅住平康坊,离皇宫比较近,而且他卫国公府宅子大,两百多亩地,直接在坊墙上开的门,出入倒是方便快捷的多,可到太极宫还得经过皇城,所以一样也得经过重重检验,照样得堵。

坐在马车里面,秦琅打着哈欠。

肚子有些饿,秦琅也不敢多吃,出门在外三急还是很麻烦的。

“嗯,外面好多卖早点的,有卖胡麻煎饼的,要不我去买几个?”张超骑着马跟在秦琅的马车旁边,隔着帘子对秦琅道。

秦琅在车内也闻到这股子胡麻香味,忍不住掀开帘子。

街边,排着一溜摊子,有卖胡麻煎饼的,也有卖炊饼的,还有直接支个摊,卖茶水的,也有卖馎托的。

还有个家伙居然支起摊子在那卖水盆羊肉······

这些早起的商贩,明显就是来做今天大朝会官员和他们随从生意的,自从长安城放开管制,不再强制宵禁,又拆坊墙设街市后,长安城确实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以往早朝时,街道两边高高的坊墙,走在街上,其实跟走在甬道中一样。

秦琅看不到,不少官员的随从家丁们也会跑到边上,迅速的买几样吃食。他们可不是官员们,在家中可以让人准备吃的。大半夜的起来备车备马,还得护卫随行,幸好这还是夏天,否则还得挨冻受饿。

那热腾腾香喷喷的各式早点确实诱人。

秦琅本来还想着不吃,结果闻着那香味也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四更了没有?”

“还没呢!”张超应道。

“那就干脆停一下,选个摊子大家一起吃个早点再走。”

秦琅叫停马车,于是一百多号人就立即停了下来。旁边的官员和随从还以为出啥事了,结果护卫告诉他们卫公要吃个早点。

有些官员有心想凑过来,借机说几句话,可皇帝拔给秦琅的千牛卫们挎刀提盾往那一围,根本不给机会。

秦琅随便找了个摊子,也不挑剔。

大清早的,胡麻煎饼确实挺好吃的,面饼摊在锅上,滴上了胡麻油,再撒上芝麻,那香味诱的肚子更饿了。

那个摊贩是个干瘦的汉子,后面还有一个妇人在打下手,应当是夫妻俩,摊边还有两个孩子,大的也就四五岁,小的更只有两岁左右,兄妹俩静静的坐在一边,也不吵不闹的。

秦琅冲他们微微一笑,两孩子却有些畏惧的看着他身上的紫袍。

那摊主似乎没接待过这样的大官,平时早早出摊,也是想多赚点钱,朝官们很少会来摊上吃东西,但是朝官们的护卫会来买些,起早摸黑,能抵的上半个白天,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两个赏钱。

看着秦琅身上的紫袍,尤其是那年轻的面孔,和天王庙里的那塑像那般相似,摊主知道是遇到卫国公了。

民间百姓对年轻的卫国公评价很高,认为这位为百姓办了许多好事,救灾治痘不说,长安如今这般热闹,也让许多百姓日子过的更好了些。

这摊主也得益于此,如今摆着这煎饼摊子,虽然辛苦,可却能养活一家妻小,能得温饱,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卫公,饼好了。”

摊主有些激动的把两个饼捧到秦琅面前,秦琅看了下,这哪还是胡麻煎饼啊,都让摊主做成了古楼子。

古楼子可以说是胡麻饼的升级顶配版,直接拿一斤新鲜羊肉做成肉馅,然后烤成大馅饼,外面撒上芝麻,用胡麻油煎,煎出来外表香脆,而内里羊肉鲜嫩。

这样的就叫古楼子,价钱自然也不便宜。

要知道关中人喜食羊肉,但羊肉也向来不便宜,近两年随着北灭突厥,西平吐谷浑、党项,倒是让北方边境安稳,同时边市放开,使的大量胡人的羊群入以进入中原,贩到关中长安,长安的羊肉价格比早年便宜了不少。

可再便宜,那也是羊肉,武德时羊肉都是超过百文钱一斤了,就算贵族瞧不上的猪肉都一度卖到上百钱一斤。

这两年猪羊肉价格大幅下跌,可现在新鲜羊肉价格也都要六七十钱一斤,猪肉都要五六十钱一斤。

一般的百姓,都还吃不起肉。

两个饼两斤羊肉下去,光这羊肉本都要一百三十四钱了。

秦琅伸手摸出钱袋,拿出了一枚银开元,这一枚银币用银不到一两,银铜合金,面额币值两千钱,含银成色不错,币值略微超过银含量,但在民间很受欢迎,十分坚挺。

摊主看见那枚银币愣了下,赶紧摆手。

“起早贪黑不容易,还带着妻儿孩子,餐风饮露,披星戴月的,你这古楼子做的不错,闻着香,看着诱人,这银开元赏你的。”

“星光不负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

摊主不肯收。

秦琅把银开元塞到男孩手里,想了想,又掏出一枚银开元塞到了那个小女孩手里,“这娃眼睛有灵性呢,你应当送他去读书。”

“明天我还来你这吃早餐,我订二百个羊肉馅的胡麻煎饼,能做的出来吗?”秦琅问。

摊主想不到居然能接这么大一笔生意,犹豫了一下。

他的妻子,那个妇人在一边没忍住,接话道,“能,我们能赶出来。”

“很好,那说定好了,明日四更后,我路过你摊子时来拿二百个饼,味道不能变啊。”

羊肉馅的胡麻煎饼,虽然不像古楼子那般豪气的一个饼里放一斤羊肉做馅,但加入了一点点羊肉的煎饼,也要五文钱一个。

秦琅订二百个,那就是一千钱。

这是一个大订单,积少成多,摊主能赚不少,妇人兴奋的应下,摊主却怕忙不过来。

秦琅却已经又掏出了一枚银币,“这是明天的煎饼钱,先收着,明天早上四更,我们来拿饼。”

他放下银开元,把两个古楼子分了一个给张超,然后笑着摆手返回马车上,张超带人把他家剩下的现成煎饼全买走了,又把旁边几个摊子的也买空了,给护卫们分食,继续上路。

摊主站在那里愣愣出神。

妇人却兴奋的想跳脚,一转眼,赶紧把儿女手里的两个银开元收入钱袋,贴身藏好。

“想不到咱们摆摊这么久,能遇上卫国公,真是遇上大贵人了,一下子赏了两银开元呢。”

男人面色有些胀红,却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却是又撸起袖子继续揉饼,“金莲,再剁点羊肉馅。”

叫金莲的妇人欣喜的应声。

一个古楼子吃完,秦琅肚子也不饿了,马车也到了宫门前。

太极宫南面,安福门外,待漏院前,挤满了车马人群。

五更未至,宫门未开。

好在宫前有秦琅先前主持加建的待漏院,官员们可以先到里面休息,尤其是遇雨雪或是冬天的时候,不用在外面难受了。

官员们的随从护卫全留在了外面,官员们凭着鱼符进入待漏院中,秦琅身为宰相,里面还有他的单间专房,一个小套房,还有床有马桶这些。

每个宰相都有一个套间,甚至宰相们还有一个会议室,可以在朝会前提前开个小会。

“来,每人一个胡麻饼。”

秦琅走进会议室时,宰相们已经都到了,他笑着提着个食盒上来,给每个宰相发了个煎饼。

“议论什么呢?”秦琅问。

刚复相的马周告诉秦琅,“昨夜刚收到陇右传来的消息,侯君集擅自调吐谷浑、党项、欲谷设之兵攻肆叶护,战事已起!”马周昨天值班政事堂。

秦琅听了倒不为所动,“事是阿史那咥力先挑起来的,这仗早晚要打的。”

“可侯君集未得朝廷之令就擅自出兵。”马周道。

“侯君集为圣人所授西海宣抚使,身在边疆前线,审时夺势,先发致人也没错!”出人意料,向来跟侯君集关系不好的秦琅,居然主动的维护起侯君集来,倒是出乎一众宰相们的意料,本以为秦琅会趁机攻击侯君集呢。

秦琅笑笑,“以国事为重吧,战况如何了?”

第709章 待漏院

“侯君集这是先斩后奏!”长孙无忌手里抓着胡麻煎饼大口吃着,一边严厉批评道。

“确实,都跟他这么搞,还不乱套了。”中书令王珪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瞧了秦琅两眼,很明显话里有话。秦琅就是先斩后奏的代表,不止一次这样做了,可以说这股子乱风气,虽不是从秦琅始,但他把这风气弄起来了。

中书侍郎马周面带忧色,“侯君集虽也做过兵部尚书拜过宰相,但他早年也只是圣人的亲卫将领,从未亲自统兵征战过,更别说统领一方独挡一面。如今西域战事开启,距离中原又万里之遥,这般大战,侯君集不听朝廷统一统筹调度,私自出兵,我怕他未必能掌控的了局面!”

秦琅打吐谷浑时,虽然也有点先斩后奏,可问题是秦琅做了充足的准备,陇右军上下也早就磨刀霍霍准备已久,侯君集并没有这样的条件,或者说能力。

没有几个宰相,此时会看好侯君集,或者说,根本没有谁真正相信侯君集的能力。

别看他当过兵部尚书拜过宰相,此时也还挂着右卫大将军的衔,可这位能上位凭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那是因为他是皇帝潜邸心腹,是皇帝年少时的玩伴旧友,更加上多年随皇帝南征北战的忠心护卫,以及在玄武门之变当天,做的那件天大的功劳。

“侯君集连箭都射不好,更从没有带过万人以上的部队,让他来统领整个西域的战事,我看不行。”魏征很不客气的当众说道。

侯君集射术不好是出了名的,这家伙比较勇悍,一杆马槊一把钢鞭倒是很猛,只是他以前在皇帝麾下,确实只是以侍官长的身份存在着,从没有说单独统兵过。他做兵部尚书时,也没有表现过半点大将之才来。

先前在政事堂里就被宰相们瞧不起。

“西域战事已开,我大唐必须干涉,可距离太过遥远,这仗不好打,所以越发得选一个优秀的大将统领方行,侯君集不行!”

秦琅坐在那里倒没吭声,他跟侯君集的关系堪称势如水火,闹的很僵,可皇帝对侯君集也是格外宠信,两人闹矛盾,皇帝也是几次调停,虽说罢了侯君集的相,可将他放在西北,也是有意锻炼他。

这种时候,秦琅就算说的正客观,有心人也会认为他是借机报复,反倒不如不说,还显得他大度呢。

反正侯君集向来被宰相们瞧不起,军中也缺少资历威望,哪怕皇帝特意让侯君集去跟代国公李靖学习兵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皇帝有意要扶起侯君集来,其实也不外乎侯君集是心腹,忠狗,好用,也有意以同是关陇出身的侯君集向李靖学习,来接替李靖在关陇将领的领头地位。

与之对立的,当然是军功新贵集团了,而大唐军功新贵最强大的当然还是山东豪强,如今又是以太尉秦琼为领袖。因为秦琼低调,所以陇右之战后,出将入相的秦琅,已经隐隐成为山东集团的核心。

皇帝重用秦琅,却又死命扶侯君集,摆明了是想继续维持先前重新重用李靖,以平衡功高望重秦琼的那套。

“要我说,朝廷应当调陇右河西之兵入西域,不能只靠那些胡人。”长孙无忌吃完胡麻煎饼,高声表态。

秦琅笑着接话,“我以为赵国公此话甚是有理,不仅要发陇右河西精兵,还应当派一位宰相前往统筹大局,我看,应当请赵国公亲自前往伊吾坐镇,指挥各路汉蕃兵马,联合围剿阿史那咥力。”

长孙无忌倒是愣了一下,没料到秦琅会推他出来,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多年,绝对的心腹,但他有一个不足之处就是缺少军功。虽说他长孙家世代将门,父亲长孙晟还是名将。

可长孙无忌跟李世民那是布衣之交,一直都是谋主,真没打过仗。若是有点像样的军功,当初也早就坐稳右仆射之位了。

“赵国公,我以为此次对西域的策略,以灭咥力为主,擒灭咥力后,西域要重定秩序,这涉及到方方面面,必须得有赵国公这样的宰相重臣前往,方能镇的住场面。”

“至于军事方面,倒是其次,我建议以凉州大都督府长史李道宗,兰州都督程咬金二将为副,再调苏定方、薛万彻为左右先锋,自陇右、河西抽调两万精锐前往伊吾,相机将龟兹、焉耆、疏勒、高昌的咥力部驱走,让他们得以归附我大唐便好。”

秦琅的这个提议,让长孙无忌有些心动起来。他一直以来,最遗憾的还是缺少军功,军界没有什么威望。秦琅现在给他一个机会,有这些名将辅佐,长孙无忌不用担心军事。

反正他挂帅,具体的作战听从这些猛将的,让他们去打便是。

“我觉得还是卫公亲自挂帅比较好,卫公赫赫战功,西域也素有威名,卫公出马,定能马到成功。”长孙无忌笑着说道。

“我啊,还是算了吧,此次西域局势,打只是小手段,真正的还是要能镇慑威服诸部,而且我听说当年阿史那泥孰来长安,与圣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当初赵国公也与泥孰关系甚好的。”

“还行吧。”长孙说道。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和无间。

右仆射高士廉自然能看的出这是秦琅有意让长孙无忌去西域赚军功的,摆明了就是去镀金,他是长孙无忌的亲舅舅,这事当然支持。反正如秦琅所说,如今有吐谷浑、薛延陀,还有东突厥和党项等诸部归附大唐,这次用兵他们都会派兵协同。

又有陇右精锐,再加上咥力现在也搞的人心背弃,小乙利可汗被杀,泥孰逃往焉耆,他这已经是作死到极点,大唐招呼各路小弟围上去,一通揍就能把咥力干废。

反正大唐这次出兵的目的又不是要灭西突厥,也不是要占领西域,只是要讨伐不臣之肆叶护可汗一人而已。

所以西突厥的泥孰、同俄等,还有焉耆、高昌等这些臣服西突厥的西域国家,这次也一样会配合唐军,因此这样的仗,其实就算让侯君集来打,也一样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秦琅理由是灭咥力是小事,重点是平定咥力后对西域的重新调整平衡,说这事得要一位宰相前去才行,一来宰相身份足够,毕竟面对的是诸国可汗、国王等,二来也暗示侯君集没这能力。

右仆射高士廉赞同吏部尚书、平章事长孙无忌前去。

虽然只是待漏院的小花厅里,可其实在座的已经都是政事堂宰相,在这里能统一意见,事情也就定了,只差执政事笔的一份报告而已。

魏征建议还是让秦琅去比较合适,认为秦琅对陇右军熟悉,秦琅推辞了,说身体有伤还没有好呢,不适合长途跋涉颠簸,更不适合去统兵打仗,而且说自己外交斡旋这块,水平还不够,远不如长孙无忌。

这才五更钟声响起。

宫门打开。

监察御史过来提醒,请宰相们率百官入朝。

于是秦琅等整理了下衣襟,各自起身。

宫门前,监门卫在核验门符。

秦琅从自己的金鱼袋里掏出了金色的鱼符,鱼符只有半片,另一半正在监门卫手里,他们核验秦琅的官职,取出那一半鱼符核验,鱼符上有字,是秦琅的名字官爵,一半阴文一半阳文,中间还有一个同字,两片合一,严丝合逢,便是合同。

如秦琅这样的宰相,其实宫里哪个不认识,但制度不可更改。

先前长孙无忌有一次受召入宫,就一时大意忘记了把身上的佩剑给解下来,直接带剑面圣了,惨遭御史弹劾,结果最后皇帝说赦免长孙无忌,可那位守门侍卫却因失职而被判死刑,后来还是几位宰相求情,于是最后长孙无忌罚俸,那位侍卫得免死刑,贬降出宫。

代国公李靖今日也奉旨上朝,宫门口内侍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顶辇,四名小宦官抬着李靖上朝,这可是特殊荣宠。

房玄龄与高士廉率领百官鱼贯入宫,上朝。

天色微亮。

秦琅终于拾级入殿。

金殿之上,百官按班位而跪坐。

三师三公位置最前,在皇帝御阶之下,各有坐位,位在宰相之上。

接着便是政事堂宰相们,不论本品阶位,都是仅次三师三公之后,每人也各有坐位。

宰相之后,分文武两班站立。

总的来说,以职事官高低排序,同职事官则按爵位高排,爵位再相同按散阶本品排前后。

数名御史专门负责监督礼仪,站错了可是要被记名的,敢大声喧哗也要记名问罪。

太尉秦琼不在京,司徒长孙无忌是现任宰相,司空高士廉也是宰相,检校司空秦琅也是宰相。

因此今日朝会,宰相们直接居于最前,开府仪同三事,同平章事的李靖,和同是开府仪同三司、同平章事的杨恭仁,也都坐在宰相之列。

百官排班按序,三品以上官坐满金殿,而三品以下的今天大朝会只能排到了殿外。

秦琅坐在自己位置上,闻着殿中燃的香,很享受,大唐的宰相们待遇还是不错的,上朝也还有坐位,有软垫呢,开府仪同三司以下官员,则只能跪坐在殿中蒲团上了。

当然,比起宋朝开始只能站着上朝,甚至到了清朝还得跪拜相比,大唐的官还是很优越的,尤其是宰相,真正的与天子坐而论道啊。

礼官唱和,皇太子承乾驾到。

太子驾到一会后,皇帝也终于到了。

百官分列两排,左右面对着面山呼万岁,等听到皇帝喊免礼平身后,百官这才转身面向殿上。

大朝会正式开始!

第710章 杀鸡焉用牛刀

两仪殿的大门次第洞开。

天还蒙着一丝未退的夜色,满列朱紫从雾一般的晨曦中来,披着夏晨清凉的朝气。

李世民走到正中御座前。

殿中还很暗,殿中点满铜灯,照映出满殿公卿们的各色姿态。

皇帝站在那里先居高临下的四处巡视一眼,方才落座受朝。

眼前尽是朱紫晃动,直到山呼响绝。

礼毕。

“五品以上官,若缘兵马要事,面陈奏听,其余常务,随后进状!”

“有事依次进奏!”

御史高声唱喝。

做为逢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会,因为参与的官员多,故此规矩也更多,反倒是很少正经议事,这么多人,一般的事务商议起来既不易保密,还太散太乱。所以早就定下制度,在外朝会上,除是军国要务,一般常务都是不在殿上进陈,而是各自上奏折。

朝会最主要的功能,也就是搞搞仪式,让皇帝摆摆威风了。外朝会上一般也就是几件事,致仕官陛辞谢恩,外放官上殿谢恩,新调入京的官员上展面君谢恩。

老臣退休,皇帝当面给予安慰赏赐,京官外放,皇帝也勉励几句,外官调入京中,皇帝当面问几句关心一下。

除此之外,常朝完全就是个例会,仪式。

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殿上陈事,而且还必须得陈奏的是重要的军国事务,否则敢随便拿点事情就在朝会上说,会被侍御史斥退并记名。

就算是面奏兵马要事,可如果出现纷争不休,侍御史也会控制时间,时间一到,便要令结束奏事,转为退朝后条陈上奏。

就算是重要军国事务,也会要求仗下奏事。

按制,外朝会,会有侍卫仪仗,朝会结束,依仗退散,百官随仗卫退出。遇到重要事情,皇帝可要求宰相或重臣到内殿,仗下奏事。

本质上也就是廷议,只是相比起由宰相主持的廷议,仗下奏事有时可以只是单独奏对,或是多人奏对。这种仗下奏事,一般都是根本某一问题,召开的专门会议,召有关官员参与。

这种仗下奏事,会有派起居郎负责记录,并有史官记录。

不过这种仗下奏事,一直被宰相们攻击,理由是缺乏监督,皇帝随便召官员商议决策,其实就是在剥夺宰相之权。另一方面,朝会、廷议,这些会议都是有专门的御史、给事中、谏议大夫等监督的。

可仗下奏事却只有起居郎、史官记录,而没有监督,参与杖下奏事的官员,也没有品阶、官职限定,会议又机密,所以能跟皇帝说许多不受监督的话。

这容易让有些人趁机进谗言,攻击政敌。

故此平时宰相们奏事,一般都是集体奏事,最忌讳宰相单对面圣奏对,这容易挟带私货,甚至是攻击政敌。

这两年,平日常参官已经达到千人之众,朔望朝会时更是数千人,宫门唱籍都得大半天。

一套仪式摆下来,哪还有什么时间议事。

就算奏事,九成九的官员们听都听不到,更没资格参与议论,只有五品以上职事官才有发言权。

所以贞观朝会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仪式化,越来越没营养,天天还要三更半夜起来,起的比鸡还早,纯粹就是折腾人。

尤其是对于宰相们来说,就更加反感这样的朝会,宰相们每天日理万机,既要在政事堂联合办公,又还要管本衙事务,有些宰相还身兼几职,就更忙了。

更别说李世民又是个勤政的,动不动要开个廷议,时不时的要杖下奏事,搞的宰相们每天起早摸黑,苦不堪言。

一边是事情忙不过来,一边却是每天大半夜起来,浪费大半天时间在这无用的朝会上。

所以早朝时,宰相们跟秦琅差不多,都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补觉,才不会去浪费口舌。

宰相们对坐御阶下香案前,后面是一到九品文武两班。

照例是致仕官上殿谢恩,外任官上殿陛辞,入京官上殿面圣·······

等这些例行之事结束,太阳都已经照入殿中。

御史高唱一声,“有事起奏!”

尚书左仆射、魏国公房玄龄起身,举起笏板。

“臣请奏,天下太平,万几事简,请三日一临朝!朔望朝,请止于五品!并请停仗下奏事!”

房玄龄没奏军国大事,却是要改变早朝制度,把每日常参改成三日一参,把朔望朝会,从原来九品以上职事官皆参与,改成只五品以上散阶封爵职事官者参与。

老房看来也是累了,整天开这种没盐没水的朝会,开烦开腻了,太耽误时间,影响休息,朝会正事一点不办,尽整虚的。

宰相哪有这么多时间务虚啊。

房玄龄还奏请以后早朝控制在卯时一个时辰以内,这样免的影响各部办公。

秦琅默默的为老房点了个赞,说出了多少官员的心声啊,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然后到宫前等候到凌晨五点,唱籍查验入宫,然后尽是些屁事,正事一件没事,这样的早朝有时还得开到中午,在宫里吃个中午饭然后才出宫。

一天时间都去了一半了。

回到各自衙门,还得午休一会,下午办会公,这就快天黑了,于是锁衙下班,这一天天的,怪不得办公效率低下,都是有原因的啊。

你说朝会的官员们都是些闲职虚阶的人还好些,偏偏尽是朝廷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等部门的职事官员。

当今天下当然还没太平,可老房用这个做理由,倒也合适,总不能直接说皇帝你这早朝开的太蛋疼了,别开了吧。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目光在宰相们身上扫过,发现没有一个宰相站出来反对。

“许!”

做为一个勤王的君王,李世民倒不是怕早朝起的早吃苦,只是也觉得早朝没什么营养。

但早朝是秦汉以来千百年的传统,也不可能说改就改。

“房相所奏甚是有理,朕看可改常朝为隔日一朝。”说到这,李世民顿了顿又道,“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可改为逢五逢十为朝。”

皇帝没有完全采纳房玄龄的建议,把常参三日一朝改成了两日一朝,并对常参官员做了调整,将常参官的人数压到了三百人左右,主要是各衙五品以上职事官参朝。

而对朔望朝也做了调整,由初一十五一月两朝,改成了五日一朝,初一十五的朝会规格不变,依然是九品以上职事官参与。而其余初四次逢五、十朝会,则为五品以上官阶在京官员参与。

至于说奏请取消仗下议事,李世民当没听到。

这对皇帝来说,是一种不错的平衡权力,和掌控权力的手段,皇帝岂会轻易的放弃。

就如朝会一样,明知天天早朝没什么实际作用,可为了维持皇帝威仪,朝廷礼仪等等需求,早朝还得继续,朔望朝参甚至还从一月两次改成了一月六次。

为了区分朔望朝参的两个等级,皇帝还要求以后官员们参加朔望朝会,统一穿袴褶上朝。袴褶本是南北朝以来的军服,到隋朝时成为官员礼服的一种。

殿中。

有给事中上奏反对更改朝会制度,认为君王不早朝,这是荒政懒政的表现,而房玄龄身为首相,却说天下太平无事,这便是奸佞之言,是要堵塞君王耳目。

李世民对于这位门下省给事中给予了五匹绢的赏赐,然后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朝会一直到中午才结束,皇帝照例赐餐。

平日常朝,皇帝是例赐一百盘羊肉,今天大朝,皇帝赐羊肉两千盘,朝官们吃羊肉,而羊下水和边角等则赏赐给诸司吏员们。

平时一百盘羊肉是用羊三只,一盘羊肉其实也就是差不多一斤。

今天一顿则用了六十只羊,两千斤羊肉,有官员又进谏太耗费奢侈,可魏征都早就懒得再对这事抨击皇帝了,这羊肉都是皇帝内库掏钱,想管也管不了啊。

再说,半夜起来上朝,在殿上忍了半天,这时确实饿了,这鲜嫩的羊肉吃着不香么?

三师三公和宰相还有王爷、开府仪同三司是有小灶开的。

宰相们的午餐跟平时的堂食是一样的,八个菜,很丰盛。宰相们的小灶单独吃一只羊,另给,不在那六十只羊之内。

除了一只羊,还有牛肉十斤,鱼数尾。

三荤两素,还有两个凉菜一个汤,菜做的很精致,味道也很好,挺对秦琅胃口的,早上吃的那个古楼子这会也都消化的差不多了。

端午将至,今天甚至就已经做了角黍,也就是粽子,粽叶剥开,粽子白莹如玉,因此这粽子名称香粳白玉团。

今天宰相班里加了李靖、杨恭仁和宇文士及三个,少了罢相的孙伏伽,这位没有马周得宠,马周改任中书侍郎又拜相,孙伏伽改任刑部侍郎却是暂时没复相。

今天一共九位宰相用餐,三十斤羊肉还有十斤牛肉,这菜确实丰盛。

“这羊皮花丝做的不错啊!”李靖在殿上直打瞌睡,这会却龙精虎猛起来,下筷如有神。

对着羊胃肚丝做成的羊皮花丝这道菜赞不绝口,三两下就把自己几上的这碟菜吃没了。

“代公尝下这道五生盘,这可是用羊、猪、牛、熊、鹿五种肉切薄拼制而成的花色冷盘,你看这厨子的刀功,肉片的跟纸一样薄,还十分宽大,蘸上这道逡巡酱,那真是一绝!”

秦琅笑着对李靖道。

逡巡酱是用黄河里捕上的鲜鱼和刚宰杀的鲜羊肉做成的酱,鱼羊为鲜,确实鲜美无比,菜名的意思是快,这道酱也制造起来极快,用最新鲜的食材,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制作而成,十分美味。

长孙无忌则夹着一块白切羊肉道,“我还是喜欢今天这道冷修羊,用羊后腿切片,在加了葱段、生姜、陈皮等调料的水中煮至肉酥,再捞出来卤制,晾凉,放入冰盘冷冻,即食即取,清爽适口。”

长安如今虽然日屠万猪,可宰相们的堂食里却很少有猪肉,依然是羊肉为王。

“一会廷议,要对西突厥用兵了吧,三郎啊,某想请缨挂帅,你看可否啊?”李靖放下筷子,望着秦琅道。

之前待漏院里,李靖、杨恭仁这两位只是挂名的宰相,并没有在,所以他还不知道秦琅已经提出让长孙无忌挂帅,也获得一众宰相们的默许了。

长孙无忌闻言,觉得冷修羊似乎也没那么诱人了,“代公功高望重,一代军神,然而杀鸡焉用宰牛刀,况且代公足疾在身,哪还能劳烦您出马呢?”

第711章 请缨

甘露殿。

位于太极宫两仪殿北,殿内新近重新装修过,殿内北壁列满书架,摆满了书籍,既有东宫太子挂名领衔,汇集天下名儒大师编撰的九经正义,也有印书局近年汇编的上百套雕板书,甚至还有一套秦琅的太白诗集,以及他为讲武堂羽林郎们上课而编的课本,《战争论》,《战略论》,《战争史》,《参谋》,《装备与后勤》······

这些原本只是秦琅按皇帝要求,为讲武堂羽林郎们编的教材,却让李靖都十分赞赏,李世民也视若珍宝,秦琅只得按皇帝的旨意,再三修改增容,最后成为几本很专业的兵书,这五本书还被李世民赐名为卫公兵法,分列为一到五卷。

皇帝从洛阳回京后,重新装修了甘露宫,增加了书架,收藏了许多书籍,架前还特置银砚、碧镂牙管与银函盛纸,还让翰林学士入侍。

李世民现在倒有多半时候都是直接住在甘露殿中,既当书房又当卧室,还充当议事之所。前殿做书房,读兵书习王羲之书法,听学士们讲经。后殿则是寝宫,前后殿相连,四周廊抚环绕,后殿左右还有东西阁。

皇帝喜欢王羲之的书法,尤爱兰亭序,每天都要观摩把玩一会,心情好还要临摹。今日,皇帝用餐后,照例又拿起兰亭序欣喜起来,一高兴让人铺纸研墨,挥豪又临摹了一副。

看着几乎以假乱真的作品,李世民很满意。

“宅家,相公们到了!”内侍禀报。

李世民点头,让人请宰相们进来,备座备茶。

君臣落坐,马周向皇帝奏报军情,侯君集先斩后奏,调兵征讨肆叶护可汗阿史那咥力。

“议一议吧!”

皇帝明显已经知情,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长孙无忌主动道,“阿史那咥力已经越来越膨胀嚣张,他如今不奉大唐号令,不尊陛下,擅自攻打契苾部,擅杀莫贺咄可汗,又堵塞丝路,威胁高昌、龟兹、焉耆、疏勒等国,甚至向且末、鄯善也出兵劫掠,是可忍,孰不能忍?”

“咥力已经是一头疯狼,面对狂妄的咥力,大唐必须得出兵了。”

李世民沉吟,大唐开国之初,跟西突厥关系很好,那是大唐的主要目标是统一中原,所以甚至还一度向东突厥委屈求全,称臣纳贡。武德四年以后,中原大局已定,大唐也才终于可以跟突厥硬气。

也从这时起,大唐与东突厥开始交恶交战,大唐对西突厥也就越发友好,恰逢当时西突厥内乱,于是两家保持了十几年的友好关系。

到李世民登基后,也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灭东突厥上,如今东突厥灭了三年,吐谷浑也在去年降服,加之党项归附,契丹等诸部也都很恭顺,连高句丽诸国也都进封域图,大唐现在确实已经是纵横睥睨,雄视天下了。

统叶护被莫贺咄杀后,西突厥再次内乱,李世民开始试探性的出手干涉西域,可也仅限于派使者去册封莫贺咄与肆叶护汗号,给二人调停。

后来见双方打的厉害,便进一步干涉,又册封了歌愣也做了可汗,还把吐谷罗叶护和可萨叶护,这两西突厥可汗分封的别部叶护也册封了可汗。

一时间给混乱的西域,更是火上添油。

但也只始终局限于这些小动作而已,不管是对莫贺咄还是对肆叶护,都不曾直接出手干涉,甚至也都是保持友好。

可在去年,大唐先后降服了党项、吐谷浑,又得伊吾城主率七城来投,新设了西伊州,派驻了军队,而高昌、焉耆、龟慈这些原本一直依附于西突厥的西域国家,也都跑来向大唐进贡。

局势已经在改变。

现在大唐的边军已经兵出玉门,越过沙漠,踏上了西域,并在伊吾立足。而欲谷设、契苾部这些强蕃先后依附大唐,也让李世民在西域拿到了越来越多的筹码。

手里筹码足够多,当然不甘心只在桌边做一个看客的。

恢复秦汉疆域,这是李世民的梦想,东突厥已灭,下一个自然就轮到西域的西突厥了。

肆叶护的狂妄,却恰恰给了李世民一个出兵的理由,而西突厥的内乱,也让大唐有机可乘。

李世民拿起桌上的王羲之另一件珍品《快雪时晴贴》,细细观看着,没有急着表态。

李靖主动请缨挂帅。

“阿史那泥孰为咥力所迫,逃往焉耆,咥力正调兵要攻焉耆,擒斩泥孰,并放言要将敢收容泥孰的焉耆国王突龙骑支处死。”

“如今焉耆上下人心惶惶,泥孰更是朝不保夕,此时我大唐出兵,既能救下亲唐的泥孰,更能保下焉耆国,还能让战火免于烧到我大唐的伊吾、敦煌,以及朝廷新设的吐谷浑且末、善。”

“给老臣两万人马,臣保证将肆叶护生擒,献俘长安阙下。”

李世民转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这本书摆在秦琅的卫公兵法旁边,这是李靖写的兵书,名为李靖兵法。

这本兵书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将务兵谋》主要讲将略、治军、决胜的策略,中卷《部伍营阵》则主要论述教练、束伍、布阵的方法,而下卷《攻守器具》却主要论述武器、装备和工事的建造与使用。

这本兵书李世民也很喜欢,与秦琅的卫公兵法各有所讲,都是难得一见的兵法佳作。大唐贞观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很多,勇猛能战的数不胜数,但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将帅却也不多,李靖无疑是其中佼佼者。

此外秦琼、柴绍、秦琅、李道宗、苏定方、薛万彻这些也都了得,但是还能再著书立说,写出一本有水平的兵法书来,那就真是少之有又。

本朝也就李靖和秦琅一老一少了,秦琼虽然也写了一本,但那本书只能说中间水平,排兵布阵、行军扎营,教练士伍,甚至是一些战例战术等,秦琼水平都很不错,但也仅限于此,在更高层面上,就不行了。

反倒是秦琼在秦琅协助下编的那本《府兵操典》非常扎实,练兵这块是非常不错的。

“代公近来足疾可好些了?”李世民捧着《李靖兵法》看了两眼,又望向李靖。

“圣人时常赐药派医,臣之足疾已经好多了,虽然每到冬春时总是疼痛难行,可现在是夏天,臣有把握三个月内击败肆叶护!”

李靖的腿疾也算是点老毛病了,不过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李靖为人比较谨慎,北伐功成之后,懂得收敛,激流勇退,虽拜宰相,却也找理由不任。

他关陇核心将门出身,舅父那是隋开国四帅之一的韩擒虎,民间流传韩擒虎不是老死的,而是去阴间接任阎王去了。

李家本身也是关陇将门,祖父李崇义北周刺史,封永康公,父亲李诠为隋赵郡太守。李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聪明过人,表现突出了,少年时就能跟他舅父韩擒虎谈论兵法战策,能让韩擒虎都称赞将来必为一代名将。

十几岁时,连吏部尚书牛弘都称赞不已,说他是王佐之才,杨素都认为值得栽培,经常召入杨府,后来年轻的李靖还欠了风流债,把人家杨素的侍婢红拂女给拐跑了,杨素也没怪罪,依然还是举荐他十六岁就出任了长安县功曹,还曾说将来必要坐到他这样的宰相位置。

只是开皇年间,大隋兴盛,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曾经强大的突厥也在杨坚离弱合强的手下而分裂内斗不止。李靖很长时间,一直在京师打转,按部就班的熬资历等空缺。

直到大业末年,四十多岁的李靖才得以出任马邑郡丞,辅佐太守王仁恭守卫代北边境。可此时大隋早已是风雨飘摇,遍地枭雄,到处流民,太原的李原已经在谋划着起兵举义。

那时的李靖还想着要维护朝廷,要告发李渊父子谋反,他把自己假装罪犯,让衙役押着他经过太原去长安,准备借道南下江都,结果虽骗过了李渊父子成功从太原路过,可在长安却被困住了,不久后李渊攻下长安,准备一刀砍了李靖。

李靖最后见隋朝大势已去,才向李渊请降,可李渊不想接受,还是李世民劝说求情才免他一死。李靖得释后,先在李世民的秦王府当了两年参谋,无职无权。

后来得李世民力荐,才得以有机会出去统兵,最后搭档着李孝恭,平定东南半壁江山。武德八年,老搭档李孝恭在扬州大都督任上被捕入京,罪名是谋反作乱,这事对李靖影响极大。

虽然最后李孝恭被证明清白,可也被夺去兵权,留任京师。

紧接着又是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父子犯忌,兄弟相残,权力的斗争激烈无比。

玄武门时李靖在灵州任职,面对李世民曾经派人密询态度,李靖表明中立态度,事变后,李靖也因此坐了两年的冷板凳,凭他开国平定东南的巨大功劳,和后几年在北方抵御突厥的大功,结果新皇大封功臣,他却排到了最后,一众秦王府侍卫都在他之上。

自那时起,李靖更谨慎小心了,北伐之战,灭亡突厥,李靖的个人功绩也一时无俩,皇帝给他封国公拜宰相,风头直盖此前新朝中武将之首的秦琼。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北伐大捷后有人告他诸多罪状,皇帝的处置,让李靖心生退意,这几年闭门谢客,有时跟红拂女回到三原庄子上种菜养鸡,日子挺好的。

可身为武将,听到西域战情,还是忍不住又想上阵再打一场。

第712章 小目标

“老臣就是想再打一场,臣老了,现在还能动弹一二,便想着再打一场,然后光荣致仕,安心回三原老家颐养天年了!”

李靖再三请战。

皇帝看了看求战心切的李靖,这位老帅年纪比太上皇还小五岁,其实倒也不算很老,今年刚好六十岁。虽然须发已白,可李靖看着依然面色红润,气色很好,说话中气十足,依然能够骑征驰骋征战沙场。

“侯君集之前跟代公也学了快两年兵法了,学了几成?”

“老臣奉圣上旨意,教授陈国公兵法,已将毕身所学传授他九成。”

“九成吗?难怪侯君集跟朕说,代公有私藏不肯授呢。”皇帝这话,耐人寻味。

不过一众宰相们则都对侯君集十分不屑,好心教你兵法,你却转头去跟皇帝打小报告,这种学生真是白教了。

“圣人,臣该教的都该了,这些足够陈国公统兵征战,保家卫国了。臣所知兵法,他学了九成,还不满,想要尽学,臣都告诉过他,臣剩下没教的兵法,有些是隋末乱世之时的用兵之法,他这也想学,那就是心存异心。”

李靖话里之意其实也很明显,他是乱世过来的将军,懂的不仅仅是带兵打仗,保家卫国,也还有乱世里拥兵自立,割据称雄的谋略,不仅是为将为帅之法,还有称王做主之道。这些东西,能教给侯君集吗?

侯君集非要学,这不是心存异心吗?

谁也没料到李靖这个老好人,这个时候居然也反咬了学生一口,宰相们顿时有种难得吃瓜看热闹的感觉。

秦琅坐在那里,微微笑着。

侯君集这人,仗着皇帝心腹,经常干些没卵子的事情,十足的惹人厌恶,尤其是他之前封公拜相后,还真的就无比膨胀起来,皇帝让他去跟李靖学兵法,其实不仅仅是学兵法的。

李靖是什么人?真论战功,那绝对是大唐仅次于李世民的第一帅,平东南,灭突厥,居功至伟,简直就是擎天之柱。尤其他还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将门家族,其威望、人脉、家世都不用说的。

若不是长孙无忌是个文官,李世民早就让长孙去跟李靖学兵法了,拜李靖为师,不光是学兵法,还是要继承李靖的人脉等,实际就是让侯君集去好好学学,以继承李靖在关陇将门中的地位,成为关陇集团中武将的新旗帜。

可侯君集根本就没有搞明白这里面的意思,或者说他明白了,但没把李靖放眼里,认为李靖虽然打仗有本事,可站队却没眼光,每次都站错队。

学了两年兵法,若是一般聪明点的人,那肯定对李靖客客气气的,把老爷子哄高兴了,那他的人脉关系等,不都传给你了?可侯君集却很狂妄,学兵法没耐心,还这里挑那里拣的,甚至还一直说李靖藏私不教好东西,说李靖有异心。

这不是傻吗?

李靖也教的火,憋着火教了两年,教了一半左右,也不肯再教什么东西了,师生两个反目,到了后面,侯君集门都不登,年节礼也不送,还数次向皇帝打李靖的小报告,李靖则公然宣称,没有侯君集这个门生。

现在皇帝当众把这事挑破,李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直接就说侯君集有异心,将来定会谋反,这一剑刺的干净利索,对侯君集豪不留情。

秦琅以为,这也是在表达对皇帝安排的不满,侯君集私下告李靖藏私有异心,这事大家心知肚明没道理说出来啊。

可现在李世民却卖了侯君集,表面上这是对李靖的信任,可实际上未必没有借机敲打李靖的意思。

李世民没料到这次李靖居然火爆的反告侯君集。

愣了下之后,哈哈笑了两声。

“侯君集打小就跟我一起玩的,可谓是穿着开裆裤时的玩伴了,他这人我非常了解,直性子爆脾气,没什么耐心,做事急躁,他对代公肯定没怀什么恶意,而朕更相信代公的忠良。其实侯君集这人吧,不坏,说他有异心谋反,更不可能的。”

这事就此轻轻揭过,李世民似乎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安抚了李靖几句,还给了百匹绢的赏赐,然后婉拒了李靖的请战提议,认为既然李靖说该教的都教给了侯君集,那么做为李靖的门生,侯君集此战,应当能够胜任了。

秦琅请奏。

“陛下,臣以为侯君集就算学得了代公的兵法,可也还没经过实战检验,更别说,此次出兵讨肆叶护,重点不是打仗,关键还是如何善后西域,以平衡西域的局势。”

“我们讨灭肆叶护之后,需要的是迅速恢复西域的安定局面,重新打通丝路,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利用此战,寻找机会,把高昌、龟兹、焉耆、疏勒这山南四大国,将他们从西突厥的控制中拉出来,让他们投入到我大唐的怀抱,成为我大唐的直属藩国,要寻找机会,派军屯兵,授封官员······”

既然要出兵西域,那绝对就得有目的而去,不能为了打而打,战争只是为了政治服务的。大唐的战略是要真正进军西域,所以这次战争是难得的机会,借着讨伐肆叶护,要把高昌等这些一直以来接受西突厥官爵册封,接受西突厥驻军,并向西突厥交税这套旧例打破。

“我们先设定一个小目标,不期望这次战争能够让大唐一举灭掉西突厥,一举占领整个西域,我们一步步来,先把高昌等四国收入囊中,驱走西突厥在四国的驻军、税吏,让他们转附大唐,甚至设立羁縻都督府,授封四国国王官职爵位,寻机派驻唐军进驻,建立起稳固有效的桥头堡,为下一步做准备!”

“因此臣以为,这一次战事,机会千载难逢,大唐不可错过,更不能失败。侯君集以前没统过兵打过仗,远在西域万里之外,朝廷也无法指挥调度,一旦失误,后果难以挽回,所以臣以为,给侯君集练手的机会还有的是,但这次不行。”

“尤其是涉及到战后的善后安置,必须得有一位身份尊贵且又能力突出的宰相前往才行!”

李世民对秦琅如此贬低侯君集有些不满,“你说的这位身份尊贵又能力突出的宰相,莫不是指你自己?”

“臣不敢,臣有自知之明,绝无此大能,臣要举荐的是赵国公,赵国公绝对堪当此大任,并能把事情办好!”

皇帝愣了一下。

大舅子长孙无忌的能力他当然清楚,这位可比毛毛燥燥的侯君集强多了,本来想借机让侯君集历练一下,拿西突厥练练手,也顺便在西域展示一下大唐的军威。

可现在秦琅一通说,但是让李世民觉得自己想的还是保守了点。

遇到机会,就要大胆上,趁现在肆叶护内外交困之机,大唐师出有名,各方都会支持配合,等打败肆叶护后,扶泥孰为大汗,到时跟他提要求,把高昌龟兹焉耆疏勒四国做为报酬划给大唐,他也没有理由拒绝才是。

若是能够拿下这四国,将他们纳入大唐的羁糜统治,成为大唐直属附从,则大唐便算是在天山南稳了。

泥孰是李世民结拜过的把兄弟,但李世民狠起来亲兄弟都宰,真正的利益面前,把兄弟也不用考虑,更何况,他也不是白要,这不是要出兵保护他,并给他夺大汗之位吗?

事成之后,要点好处,不过份啊。

长孙无忌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臣愿担此任,前往西域一巡!”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这态度,再看了看宰相,估计这事情已经是在政事堂里沟通过,并得到宰相们同意的了。

大舅哥愿意去西域,让他有些意外。

侯君集说没独挡过一面统兵,可毕竟也是员久经战阵的大将,李世民统兵南征北战,统率诸军,而侯君集一直是充当着中军近卫的职责,没吃过猪肉起码也是看过猪跑的。

而长孙无忌以前就完全是幕府中的谋臣了,谋略、人事、后勤这些他都比较优秀,可说到打仗带兵,他绝对不行的。

皇帝犹豫。

“陛下,臣举荐凉州大都督府长史李道宗、兰州都督程咬金为副总管,检校太子左卫率苏定方、叠州都督薛万彻为左右先锋,征调陇右、河西、关中之兵两万步骑入西域,可一战而平!”

秦琅奏请。

这四员战将,都足够优秀,李道宗虽年轻,可各方面都很像皇帝自己,在朔方、河西历练几年,也十分成熟稳重。

至于程咬金,那是以前秦王府的悍将,勇猛无双,战阵经验丰富。苏定方和薛万彻也都十分了得,让他们协助长孙无忌的话,军事这块,确实不用再担心了。

李世民不太想让李靖挂帅出兵,同样的理由,也不愿意如今军功很高的秦琅再出战,这场仗没什么危险难度,谁挂帅都是捡便宜捞战功的,李靖秦琅的战功够高了,不是重要的战事,皇帝都不想再派他们上场。

“好,便以长孙无忌为天山道行军总管,以李道宗和程咬金为副总管,苏定方、薛万彻为左右先锋,发河西陇右步骑两万,讨伐阿史那咥力!”

第713章 皇家白菜让猪拱了

一旦坐上那张御榻,任何人的思维方式也都跟着改变了。

帝王术,正是平衡术。

秦琅主动举荐长孙无忌去西域,也是早就明白自己根本没机会,就算如李靖一样努力争取一把,也不会有结果,李靖还好点,毕竟年纪老了,皇帝对他的防范会小的多,但对秦琅肯定不一样,皇帝未必会认为秦琅有异心不可靠,将来会怎么样,但身为帝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防范未然。

既然自己没机会,当然要推盟友长孙无忌去,长孙无忌是儿女亲家,还都是东宫核心,让长孙无忌取代侯君集,还能顺便打击一下政敌。虽说侯君集做对手,有些掉档次,可既然侯君集非要粘着他死磕,秦琅有机会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皇帝在大舅子长孙无忌和忠狗侯君集之间,没有半点犹豫的还是选择了长孙无忌,不过他最后还是把侯君集也安排进去了,授且末道总管,领吐谷浑、党项两部协从策应。

议事结束,李世民特意留下长孙无忌,最后对躬身后退的秦琅也招了手,“你也来。”

皇帝在后殿简单的更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短脚幞头配上一件轻便的缺胯裤,站在廊下对二人招手。

“皇后刚才让人来,说是今日新采了樱桃,是新品种,很是不凡,特请朕过去尝尝鲜,你们一起。”

秦琅有些无奈,对于这樱桃他可不稀罕。虽说在大唐,樱桃那简直是水果中的爱玛仕,比荔枝都还珍贵,也更受贵族们追捧。

每年樱桃刚上市的时候,那真是一樱难求,丝豪不比后世被炒作的国外车厘子差,皇帝还会把进贡上来的第一批樱桃赏赐给百官贵族和新科进士们。

而贵族们也会借机办一个樱桃宴,甚至有一些家里有樱桃园的贵族世家,更是借机炫耀,人家不搞樱桃宴,人家搞园中食,就是邀请宾客到园子里去,不是农家乐摘樱桃,而是直接在树下用嘴吃,叫含桃。

后来大诗人也是高官的白居易就有幸参加过这样的游园会,回来就做了首诗,“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浓气味殊。恰恰举头千万颗,婆娑拂面两三株。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踏破珠。可惜风吹兼雨打,明朝后日即应无。”脍炙人口,流传甚广。

初春时节,雨后渐暖,樱桃花次第而开,姹紫嫣红,长安南原青龙寺里就有三千株樱桃花,盛开时美不盛收,成为长安一景,后来青龙寺被取缔查封拍卖,引得许多勋贵们争相抢购,光是那三千樱桃树,就卖了个天价,当时还是秦琅主持发卖的,老程就买了片地盖起了别院,寡妇崔入门前,经常跟老程在那幽会。

现在老程家别院的那几百棵樱桃树每年开花时,还要邀请下秦琅去赏花,初夏时樱桃成熟,也必定先给秦琅送一筐子来。

不过秦琅不稀罕。

因为秦家现在是长安樱桃的重要供应商,他在三原、咸阳、灞上,还有终南山和骊山诸地,先后买下了许多山地坡沟,加以整修后种植了樱桃等果树。

如在灞上的白鹿原上,上下塬之间有一条野河沟,流经蓝田、灞桥,犹如一条大裂缝,偶尔在低洼的地方积攒一些水,形成了小水沟,百姓称为荆峪沟,后来战乱失修淤积堵塞,成了乡人们洗澡的地方,叫成了洗澡沟。

秦琅看中这块地方风景秀丽,便买下这条峪谷宽里许,沟底宽数十丈的洗澡沟,拦坝蓄水,在五十里长的整条峪沟修建了七座水坝,蓄起了七座水库,最大的水库绵延十里。

因为黄土高塬的独特性,沟底和沟坡,都是土,所谓的山体,其实就是条一块台塬中间的裂缝。

秦琅派人修坝蓄水,然后在两边平整土地,打桩砌石垒起梯田,一排梯田,然后再留一片地方种果树,这样一排田一排树,既防止水土流失,又获得了许多梯田。

在那几十里的荆峪沟,秦琅让人栽种了大量的樱桃树,这里紧邻蓝田秦岭,而且因为是在两塬之间的峪沟里,所以实际上山坡便是沟坡,冬季这里不冷,夏季这里不热。

而沟底拦起的七座山坝,蓄水后还能防洪蓄水,防旱救灾,既可做为磨坊碾粉等水力加工作坊,又能通过水车等向山上田林里送水。

水库里还能养鱼养鸭。

以前樱桃珍贵的很,所以深受贵族们喜爱,当宝似的,可秦琅在关中大搞生态种植养殖,仅荆峪沟的樱桃,就相当于过去整个京畿樱桃的产量了,尤其是精心培育出了数个新品种,早晚两个新品的成功,还大大延长了樱桃季。

樱桃的价格也被秦琅打下来不少,起码现在樱桃不再仅仅是王公贵族能享受的了。

李世民领着秦琅二人一路来到了皇后的立政殿,果然远远的就闻到了樱桃的独特香味,走近了,一盘盘樱桃更是诱人无比。

红似玛瑙,形似珠丸,水汪亮晶,小巧玲珑,鲜红欲滴。

长乐公主丽质正在教几个妹妹们唱樱桃歌,“荧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如珠未穿孔,似火不烧人,琼液酸甜足,金丸大小匀。”

清脆的女童声,是那么的好听。

丽质见到秦琅和舅舅来了,马上笑着捧了一盏樱桃过来。

晶莹的玻璃果盘,装着如玛瑙般的红樱桃,公主巧笑倩兮,“吃樱桃。”言语间,居然脸上还飞起了红霞。

小公主越长越好看了,乌黑的头发,修长的腿,长大后一定有一双大长腿。

“三郎也来了啊!”皇后笑了笑,“圣人难道不知这樱桃也还是三郎家进贡入宫的呢,叫三郎来尝樱桃,他估计早吃腻了。”

秦琅呵呵一笑,虽然早就实现了樱桃自由,但谁没事整天吃樱桃啊。不过就算天天吃,这玩意也确实吃不腻。

皇后的品樱会,吃法还是很老式的,完全就是贵族式吃法。

把樱桃放在小金杯里,一个金杯刚好就放一个大樱桃,有点类似于英国贵族们吃鸡蛋一样,特意弄个蛋杯,还要搞套开蛋的工具。

一个金杯,一颗优选的大个樱桃,然后再配上一把银匙。

秦琅在家向来是直接抓一把在手里,拈起一颗扔进嘴,然后吃掉肉再吐出子,方便快哉。

“我帮三郎剖?”丽质很温柔的拿起银匙,把樱桃在金杯里从中剖开,然后动作轻柔又精准的把时面的核剔出来,这是个技术活。

去核后却还不能马上吃。

丽质又端来一个玉碗,里面却是装的奶酪,这是用新鲜牛奶发酵而成,舀一勺奶酪放进金杯里,白色的奶酪跟红色的樱桃肉搅拌均匀。

红白相间,酸甜可口的樱桃奶酪就做好了。

丽质拌好,端到秦琅面前,秦琅看着小萝莉居然有点看的发愣呆住了。

真可爱!

丽质一抬头,没料到秦琅如此表情,顿时不禁莞尔一笑,童心大作,便手持银匙舀起金杯里拌好的樱桃奶酪,直接喂入秦琅的嘴中。

李世民正在卖力的自己剖樱桃剔核呢,结果一扭头就看到秦琅一副猥琐的模样,而心肝宝贝女儿李丽质居然在喂他吃樱桃奶酪。

心里那个酸啊。

甚至有点堵。

十岁的宝贝女儿啊,一颗水灵灵的小菘菜,突然就被秦琅这头野猪给拱了。

皇帝的手都颤抖了一下,樱桃从杯中挑出,落到了地上。

“圣人?臣妾为圣人剖樱桃吧。”皇后道。

李世民却吃醋的望着丽质,“长乐都没给朕这样喂过!”

皇后掩嘴轻笑,“臣妾倒觉得挺好的,郎情妾意。”

“呸,丽质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他丝毫没记起来,当初他把长乐赐婚给秦琅的时候,人家才四岁多,更是个孩子。

“公主,我自己来。”

“三郎哥哥这么客气干嘛,叫我长乐或五娘就好了呀,叫公主多生份啊。”公主似乎因为秦琅的不好意思,反而没那么害羞了,反而活泼大胆起来了。

“丽质,阿爷也想吃!”李世民眼巴巴的望着女儿。

长乐嘻嘻一笑,转身走到李世民面前,银匙挖出一勺樱桃奶酪送到父亲面前,李世民张嘴接下,用力的嚼着那脆甜的奶酪,仿佛在嚼秦琅的皮肉一样,眼睛里还带着杀气。

秦琅感觉很无辜,赶紧低下头,自己老实的剖起樱桃来。

长孙无忌笑的有些奸,他打笑着转移气氛,“此果非不多,此味良独美也!”

长孙皇后则对兄长道,“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为何三郎家种樱桃树,却能在数年间收成这么好?我在皇宫之中都知道,卫国公府在灞上有一条五十里的沟谷,晚春粉红樱花开遍似海,夏天金黄麦浪翻滚,荒坡穷沟变成了千顷小麦田,十万樱桃树,这是如何做到的?”

“回皇后,樱桃树确实难种,要成活不易,想要开花更不易,要种出优质的樱桃来就更难了。不过,关键不外乎土、肥、水、温度和温度,这些条件缺一不可,然后再委以专业的果农细致打理,只要天气好,那么便不愁收获了。”

白鹿塬荆峪沟便是有独特的诸多优越条件,才使的秦家那么多地的樱桃园,唯那里的长势最好,产量最高,果品最佳。

李世民用力的咀嚼着樱桃,有些酸溜溜的道,“当初青龙寺有三千颗樱桃树,已经羡煞整个长安百万家了,你卫国公府如今独占白鹿原五十里荆峪沟,种有十万樱桃树,你小子独享这么多樱桃,就不怕噎着?”

“圣上,秦家的樱桃,不论哪个园子的,一有成熟的,那都是最先精选细选最优者为贡品,第一时间先送入宫中的啊!”说着,秦琅还拿起盘里的樱桃示意。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秦家樱桃年年丰,也连带着李世民这个秦琅的准丈人现在实现了樱桃自由,以前是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机会得一把樱桃赏赐,现在都已经连九品的京官都能得到一份赏赐赏赐,而且起码都是两斤起。

这些可都是准女婿免费送进宫的。

“圣人与皇后若是喜欢看樱花摘樱桃,臣愿意为圣人与皇后在荆峪沟划一片地方,建一座樱桃庄园,供樱桃盛开时圣人与皇后去赏花,待到入夏樱桃成熟时,还可到园中亲手采摘樱桃·······”

“三郎可真舍的?划多少棵樱桃树?”

皇后如此问,秦琅当然不能小气,干脆豪气的道,“臣愿进献三千樱桃树,并百亩梯田,并建樱花庄园一座,春天可赏樱花,夏天可采樱桃,还可泛舟水上采莲子,也可冬日竹林挖冬笋,远离都市喧哗,尽享乡野宁静。”

这话说的李世民都心动了。

虽然皇帝行宫很多,长安周边有许多行宫,有隋朝留下的,也有大唐修的,岐州的九成宫,骊山的温泉宫,都非常不错。

白鹿原荆峪沟再好也只一般,但这样的乡野,却也会有一番另样的滋味。

“那我可就谢过三郎的孝心了,这庄子我收了,就当是你送给长乐的礼物,我跟圣上先享用几年,待长乐出嫁之时,再做为陪嫁带回你秦家好了。”皇后笑的非常高兴。

长孙无忌在一边道,“三郎啊,我也早闻荆峪沟的樱花有名,要不你也弄个庄子给我,我拿蓝田的庄子跟你换,一千亩地的田庄,换你带一百亩梯田,三千颗樱桃树的庄子如何?”

“我那庄子的奴隶也一起给你。”

秦琅笑笑,“赵国公如此厚爱,那我只好接下了,回头我让家人安排。”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非常满意这笔交易,强调把他的庄子安排到皇后的旁边,到时方便做客。

“皇后可多食樱桃,药王的医书上就曾记载,说樱桃,味甘平,令人好颜色。有美容养颜之效呢!”

“哦,是吗?”长孙应道,就算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可皇后也毕竟还只是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对于容颜也还是挺在意的。

“臣家有用樱桃花制成的花露水,夏天蚊虫多,此花露水有添香提神并驱蚊的奇效,愿献给圣人与皇后使用。”

长孙皇后听了越发满意,这女婿真没白疼。

第714章 盟友

政事堂。

厅内来恒正捧着一卷《搜神记》看的津津有味,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特别兴盛,有鬼魅有佛法,有神仙方术,光怪陆离,荒诞不经。搜神记是东晋年间所写,也是这类书中名头最大的一本。

这本书满篇鬼神,其中也有许多人鬼爱情故事,如紫玉韩重婚缘,辛道度等都是讲大胆追求自己婚姻,甚至人鬼相爱的故事。

做为贞观朝第一科的科举进士,来恒的仕途还是不错的,尤其做为秦琼的义子,朝中还有个做宰相的义弟秦琅照顾,当然是一帆风顺的。金榜题名后,被皇帝钦授了秘书省的校书郎。

秘书省呆了三年,转到翰林院又做了一年,今年则又被调到了政事堂,做了堂后官。

政事堂如今地位越来越高,职权超越三省,大权总揽,机构也越来越健全,从武德年间仅为宰相议事会议,变成了现在的最高中枢决策机构,因此政事堂下分设五房,为枢机房、吏房、兵房、户房和刑礼房五房。

每房设三名堂后官,又有主书、录事等吏员。三名堂后官,则皆选京官担任,因为五房主要承担的是政事堂的秘书工作,因此堂后官基本上是自秘书省、翰林院等选调的士人担任。

来恒是枢机房的堂后官,正式官称是政事堂枢机郎中,为正六品下职官,下面还有校书郎、正字、录事、主书等官吏。

政事堂五房协助宰相办公,其中枢机房则专门经管皇帝下达给宰相的诏敕等行文,负责将诏敕收受、转递给宰相,他们平时做的就是转达皇帝文书于宰相,经宰相副署后再转给朝廷百司施行,是一个承办机密公文的秘书部门。

来恒在秘书省和翰林院当了四年差,干的职事也一直就是文字工作,对这新差事倒是得心应手。

尤其有秦琅的照应,加上马周这个宰相之前也是他翰林院的长官,而侍中魏征之前任秘书监时,对校书郎来恒也是十分欣赏,故此来恒进入政事堂后,如鱼得水,办事也深得宰相们赞赏。

枢机房是五房中最重要的一房,不过政事堂宰相们每天早是朝会,然后来政事堂议事,中午堂食过后,便各归本衙办公去了,政事堂五房官吏也就轻松许多。

来恒还能得闲看会小说。

一名主书过来禀报,“来郎中,翰林院刚派人送来陛下的指令,是关于出兵西域之事。”

来恒放下手里的搜神记,“嗯,翰林学士草诏过了,还是要经政事堂宰相们再议,然后交给中书舍人草诏?”

“那位翰林说这是经过了甘露殿廷议的,所以让我们这边政事堂按制转给中书省,让中书舍人草诏,交宰相们副署,然后交有司施行!”

来恒端起茶杯喝了口来自剑南的蒙顶石花茶,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事情,点了点头,“好,我亲自给中书省拟文。”

主书退下,留下翰林院送来的公文。

这上面有皇帝的批示。

来恒提笔,迅速草拟了一份行文,召来一名堂后吏,让他去交给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其实就在政事堂外另一个院里办公,今年,皇帝为便于政事堂提高效率,同意了秦琅提议将政事堂从门下省迁到中书省的提议。

这样一来,宰相们在政事堂决议通过的事情,有时便可直接叫来中书舍人草拟诏敕,而且草拟后还不用再送去门下省了。

以往制度,是中书决策草诏,门下审核封驳,尚书省执行。中书省拟好的决策,还要送去门下省,可往往又不能通过,还得再拿回去重拟,一来二去的极费时间。

所以后来太上皇于武德中设立政事堂,让宰相们在门下省议事,也便于对中书省草拟的诏令直接商议,不过这样还是有些问题,所以现在迁到中书省后,宰相们在政事堂议好后,直接让中书舍人草诏,草诏的时候还可以继续讨论商议。

中书舍人草拟好诏敕后,也就不必再经门下省审核,更不用担心被封驳。三省的长官们已经在会上直接达成一致了,也就不用再担心扯皮争执。

实际上,政事堂已经等于是把中书和门下两省的权力合二为一了,过去把决策、审核、执行,三权分立,如今却将决策与审核归一,中书舍人跟给事中,实际上都完全半依附于政事堂。

就如现在,枢机房的政事郎来恒,便直接一封行文转给六位中书舍人们,让他们按皇帝和宰相们的决议,起草诏敕,然后再送到政事堂来,给宰相们副署,甚至中书舍人们只能按来恒根据决议写的内容来草诏。

来恒已经相当于是一个中书侍郎一样,夺了不少中书舍人的权。

加上翰林学士们分了内诏之权,中书舍人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堂吏把行文接下出去,来恒重新拿起搜神记,可看了几页却看不进去了,脑子里想的是刚刚皇帝对西域用兵的选帅调将。

长孙无忌挂帅为天山道总管,只怕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李靖想去,侯君集更是先斩后奏,之前堂后官吏们猜测,或许卫国公会挂帅统征,可结果却是不知兵的长孙无忌前去。中了状元之后,在京城任官数年,来恒也早非只知读圣贤书的士人,他很清楚,朝堂之上,处处勾心斗角。

政事堂诸相公里,义父一直镇藩在外,李靖以足疾不理事,杨恭仁也只是挂个衔而已,除了这三位。

剩下的诸位相公,其实也并不是一团和气,加之政事堂宰相们更替频繁,更加使的政事堂的水很深。

秦琅与长孙无忌是坚定盟友,跟马周关系很好,与戴胄关系也不错,与房玄龄还是同乡,对魏征还有过相助之恩,可实际上魏征却经常攻击弹劾秦琅。

义弟秦琅真正在政事堂中的盟友,实则就长孙无忌跟马周二人。

长孙无忌挂帅西域,秦琅在政事堂又少一个盟友了。

来恒还是很佩服秦琅,居然荐长孙无忌挂帅西域,这一招可谓是对侯君集的绝杀。

义弟在朝中,还是缺人啊。

想起昨日跟秦琅的一番谈话,秦琅打算运作让许敬宗入朝,出任转运使一职,来恒觉得这倒是不错的安排,许敬宗资历是有的,曾经是秦王府十八学士,武德九年调任长安县令,后来还临时检校过雍州治中之职,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

若非秦琅帮助,许敬宗只怕早不知道贬到岭南哪个蛮地当了个州司马了,哪还有现在的主管一道常平司的可能。他这两年在地方上,倒也干的不错,体现出了不错的才干。

转运使司经历了秦琅、戴胄、马周三位转运使后,现在由姜行本检校,可姜行本虽是皇帝潜邸旧臣,但对于经济这一块却不太擅长,这差事干的并不太顺,皇帝也多有不满,此时运作调许敬宗回朝,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秦琅为宰相兼东宫詹事,再领兵部尚书,而马周是宰相、中书侍郎,长孙无忌是宰相、吏部尚书,若是再让许敬宗回来做转运司,分管财计钱粮,确实不错。

这事应当趁着长孙无忌离京之前办下来最妥。

想及此,来恒便挟了支笔出来,铺开一张黄麻纸,提笔书写。

······

皇城,兵部衙门。

秦琅从宫里回来,顾不得肉疼损失了两片樱桃林,因为要出兵西域,兵部骤然事物繁杂起来。

兵部职掌五六品武官铨选考核,(五品以上送中书门下,六品以下量资注定),掌军籍等。

最重要的就三项,军政、军令以及武官铨选考核。

大唐贞观兵部的职权还是很重的,本部操赏罚进退将帅之柄。

相比之下,南北衙的十二卫四府六军,名义上掌统兵之权,实际上南衙十二卫只掌番上府兵的统领之权,地方府兵根本无权统调。

如现在这样要出征打仗了,南北两衙都没权插手,皇帝选帅调将,兵部发令,按旨意向关中陇右河西各折冲府征调府兵,调集军械粮草转运前线。

兵部的事务一下子十倍提升不止,做为兵部尚书,许多事情都要他签名审核。

兵部四司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四位郎中,四位员外郎,秦琅对下官们放权,具体事务全让他们处置,最后报到他这里来,负责审核一下便好,倒也减轻了许多负担。

坐在公房里,秦琅提笔在写一个名单,梁建方、高侃、高甄生、席君买、长孙冲、程处默、尉迟宝琪······这些都是秦琅的心腹或好友,这次西域之战,秦琅看来,完全就是去捡功劳的。

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可言,长孙无忌虽不懂兵,可程咬金李道宗苏定方薛万彻都是有名的猛将啊,随便派一两个都够了,何况这次还纠集了突厥、铁勒、吐谷浑、党项还有西突厥几部,以及高昌等西域数国,这么多人马群殴如今失了人心的肆叶护,基本上没有半点悬念的。

这样的机会,当然得安插一下自己人。

蕃将契苾何力找上门来,主动向秦琅请求要从征,这位尚了县主的蕃将,要为祖父报仇。

“陛下若是同意,我自然没有意见的。”

契苾何力还是想通过秦琅向主帅长孙无忌举荐,只要能得到长孙的推荐信,他再找皇帝就十拿九稳了。

秦琅瞧了瞧旁边的阿史那社尔,这位是杨国忠的亲弟弟,同父异母,都是突厥处罗可汗的儿子,先前杨国忠还是郁射设阿史那摸末驻于河套时,社尔封拓设,与欲谷设同驻于漠北的。

后来欲谷设带部迁到西域高昌一带去了,社尔则南下漠南归附大唐。

唐灭颉利之后,把东突厥之地,分设了多个都督府,然后明面上仍然让颉利当大汗,然后让杨国忠跟突利分任左右贤王,再下面又委任了东南西北四设,左右贤王与四设,同时兼任都督,各统一部。

本质上还是要把东突厥分割开来,契苾何力与社尔还有思摩加上史大奈,被挑选为四设,还是很得李世民信任的。

阿史那社尔与李思摩一样,也被赐国姓,尚县主,封国公,拜右骁卫大将军,加号镇军大将军。

待遇非常好,官爵也很高,不过社尔做为东突厥北设,地盘本在漠北,现在却只能占据着大碛以南,阴山以北的一小片地区,而且自去年回朝后,就没再放出去了,一直留在京城。

社尔跟摸末是亲兄弟,摸末又拜了秦琼做义父,跟秦琅是义兄弟,本来社尔也算是秦琅的义兄的,可他却得赐国姓,姓李,又尚了宗室县主,辈份上是秦琅的堂姑丈,所以这个关系很复杂。

社尔陪着何力前来找秦琅,也希望秦琅替他给长孙无忌写一封推荐信,他也想去西域打仗,“我与欲谷同镇漠北多年,关系甚好,若能去西域为天可汗效力,定能起大用。”

社尔在阴山外还有不少部落人马,他说愿意抽调几万人马往征西域。

聊了半下午后,秦琅给他们一人一封举荐信,让他们带去给长孙无忌。

回头他又给他李世民上了一道密奏,他觉得现在东突厥人大量挤在漠南,也不是个事,倒不如来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让契苾何力回河西统领契苾余部,让社尔从漠南带自己的本部,往西域从征,等平定肆叶护之后,到时可顺势让契苾部回到旧地,天山以北的热海-碎叶川一带放牧,让社尔率部于高昌西北的可汗浮图城安置。

热海碎叶川便是伊丽河谷,而可汗浮图城是准噶尔盆地,这两个地方都是西域的要地,可汗浮图城这里有轮台,后世的乌城,而伊丽河谷更不要说,不仅是丝路北线的要道,也紧邻西突厥两大汗庭之一的千泉山。

若是用两个忠于大唐的东突厥部落,安置于西域的两个要点,无疑能帮助大唐进一步打击西突厥,更快的把西域控制在手。

他还提议,到时把欲谷设安置到鹰娑川,这里位于焉耆、龟兹的东北,高昌的西面,原来最早是铁勒人的地盘,契苾歌愣当年在此称汗,后来被击败后才被迁往热海。

至于泥孰,待灭掉肆叶护后,可以让他建牙到康居国萨末鞬城,或是石国的拓折城,把他安排到昭武九姓去。

而天山以南的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五国,则要想办法将突厥驻军赶走,将他们纳入大唐的羁糜统治,可设五个都督府,让五国国王担任都督,封公侯之爵。

第715章 寒门宰相

在兵部衙门一直忙到暮鼓响起,兵部散衙,秦琅这才伸了个懒腰,从文山案海里站起来。

晃了晃脑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秦琅不得不感叹,这方案工作比起前线指挥来也累人,他真的很佩服李世民,一个马上打天下的年轻皇帝,这些年如何能耐的住性子,整天扑在这些方案奏章之上。

尤其是还得忍受那些没完没了的谏诤,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李世民就是真汉子,忍别人所不能忍,尤其是一个皇帝,在极少束缚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自律,不得不说确实非常可怕。

秦琅自认为就没这本事,如果身边有一群魏征天天叽叽歪歪,他估计早变成杨广了,要么就是变成唐明皇刚愎自用。

叫来一名主书,秦琅敲着面前一叠叠的公文,“这些是已经批复过的,这边这些,全是没有按照我先前要求的公文格式的,简单的一件事情,跟我骈五骈六,他当自己是翰林学士还是中书舍人?一张军械调度单子,不好好列表格,精算数字,却跟我引经据典作诗写赋?他怎么不去国子监教诗经韵书?这些全都打回去重写,另外,给每人记警告一次,各罚钱五百,用做食堂的餐钱,给衙中添点鱼肉!”

秦琅最讨厌这种官吏了,平时说话报告喜欢装逼就算了,写个报告还如此,一个简单的军粮调度,结果硬写了上万字,最关键的数字却不清不楚,这种人简直就是混蛋。

他再三在兵部严申此事,可总有人屡屡再犯。也不知道是真脑子糊了,还是以为能在秦琅这里秀一秀文字还是书法。

他要的是速度和准确,要的是效率,写个报告写万字,还毛笔行楷,这得浪费多少时间?

还有的家伙倒是听话的采用了简洁的数字表格报告,但却龙飞凤舞,甚至有家伙跟他写了狂草,秦琅那个认的艰难啊,还得连猜带蒙。

“对了,记的把这些不合格的报告,明天统一张贴在食堂,供大家瞻仰。”

交待完,秦琅便收拾东西散衙下班了,虽然公务繁忙,秦琅可没有加班的打算。

外面在下雨,家丁早已经准备好了带着他官衔的马车,侍卫们也都换上了斗笠和蓑衣,豹子头居然都披上了桐油雨披,装备比侍卫们的还好。

看到秦琅出来,这家伙居然还有些不太耐烦的冲他咧嘴。

坐上马车,张超也钻了进来。

“我大唐宰相的待遇是越来越好了啊,出行有二百五开道,还有百人护卫,这四轮马车可真够舒适宽敞的,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房子嘛。”

秦琅也没理会张超的羡慕,大唐国力越来越强盛,这几年财政上更是好大爆,虽说李世民这人不太喜欢奢侈高调,只喜欢飞天配馒头低调的奢华,但对官员们还是不错的,登基五年,俸禄却已经三提。

尤其是宰相们,待遇更是一升再升。

每个宰相家里配备的防阁庶仆等护卫勤务都有上百,更别说宰相若有国公爵位或柱国以上勋官,还能开府置佐吏。出行还专拔有千牛卫的一百侍卫,负责随行护卫。

就秦琅屁股下这车,虽然是秦家的车坊制造的,却是朝廷专门订制,专为宰相特别订制的高级四轮马车,这种马车车厢极大,车内可坐八人,车顶上还能再坐四个护卫。

里面甚至能铺上床摆上茶几。

这种马车不仅车身用材考究,技术上更是极为先进,拥有极高超的减震技术,以及牵引转身技术,甚至还有极强的杀车技术,坐在马车里面,如果是在长安城区内行驶,甚至能稳到倒杯茶放在车厢内茶几上,都不会晃出来。

每辆马车上,还涮着精美的大漆。在这些马车上,大唐的漆匠们展示了空前的水平,有用稠漆堆塑成型的凸起花纹的堆漆标志,有用贝壳裁切成物象,上施线雕,在漆面上镶嵌成纹,也有用金、银花片镶嵌而成。

工艺大放异彩,镂刻錾凿,精妙绝轮,这些漆工艺让秦琅都佩服万分,比后世的高科技都更具艺术美感。

这样的马车,每一辆都无与伦比,行驶在长安街上,代表着帝国的强大实力,与皇帝对宰相们的无比荣宠。

“你小子好好努力,将来也一样有机会出将入相,我大唐向来开放,落魄书生马周也能成为宰相,奴隶钱九陇、樊兴、马三宝也能成为大将军、国公,如我这样的寒门庶子不也官居一品?所以,机会是有的。”秦琅笑道。

张超倒没被这鸡汤给灌迷糊,如今的大唐确实包容开放,不管是名门士族子弟,还是地主或佃农的子弟,都能凭科举或军功入仕,一样有机会做上宰相。但另一个事实则是满朝公卿,名门世族占了多数。更不用说,寒门难得出一个宰相,而佃农更没什么机会,工商虽也放开了入伍、科举的限制,但其它隐形的条件依然多如牛毛。

就算十年寒窗苦读中了进士,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支持,没有人脉关系,在官场也是寸步难行的,哪怕到了军中,也是如此。

如今的军中更难混,早年开国之初,战事频频,天下未安,奴隶也能跟主人一起论功,但是现在再想出个奴隶国公,可就难于登天了。

“我信命,我没这样的命,我家祖上十八代那都是卑贱的底层百姓,我爹那也是走了狗屎运,能跟着太尉,这才有了如今的护军之勋,虽说是视从三品,可是真正以勋官选官,却只能授从六品下职,还得侯选。”

张超笑了笑,九转军功才得升护军之勋官,虽是视从三品,能享受从三品的一些待遇,可实际上这并不是从三品的官阶,既没从三品的职权,也没有从三品的阶位。

只是相当于能享受从三品的一些待遇罢了,如果以勋官来侯选官职,那么就算是最高勋官十二转的上柱国,视正二品,但实际上也只能叙任正六品上的官职,前提还得是有空缺选上。

而事实上,开国之初,大唐有严重的滥授官职,曾经最多一天就授了上万人散职。

李渊起兵之初,打的是尊隋的旗帜从太原南下,一路上为收买人心,到处授给散职,不仅给来投的各路人马授爵授官授散职,连路上经过的城池村庄,也大量授给散职,甚至遣散俘虏的时候,一次性授给几千个散职。

到了开国时,授出去的五品以上散职,都已经有几万了,既没任命书也没官印等,虽说是散职,可这些东西在杨广朝的时候是很值钱的,轻易不授,李渊却免费大派送。

等自己建立了大唐后,李渊也发现后遗症了,没办法,又不好废除。于是他就把杨广称帝后废除的开皇时杨坚的散实官制又拿了出来,然后开始用散实职,再次拉拢人心,到处派送。

可到武德七年时,不仅杨广八郎八尉的那套散职烂大街了,杨坚的那套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的散实官也完全滥了。

满大街的大都督、大将军,甚至是上大将军,上柱国。

当年在三国时可堪称一国之最高军职的大都督,此时却只成了队正、旅帅等小军官的散实官,汉代的大将军,此时也顶多就是个百夫长的散实官,而南北朝时最顶级的柱国,上柱国,也完全沦为了中层军官们的散实官。

李渊也没办法了,杨广杨坚爷俩的两套官职都让他给祸祸完了,于是在武德七年,中原几乎一统的情况下,李渊下诏,把之前的散职和散实阶废除,统称为国初勋名,代之推出了新的文散官和武散号将军以及勋官体系。

当年的国初勋名可以保留,但纯粹只剩下了一个名号,没了半点实际作用,朝廷给他们转为文散官或武散将军号或勋官,但却要降很多级转。

散将军号为十阶,从辅国大将军二品到五品游击将军,勋官则从上柱国到武骑尉。

散号将军是高级武官,但勋官却为视品,表面品级高,实际选官的时候却得降十二级使用,只授从六品上职。其实勋官就是相当于散将军的下阶,十阶散将军号与十二级勋官,构成了武官散阶体系,但又还有些不完整。

总之,李渊在夺得天下后,翻脸不认人,提起裤子就赖账了,把当年滥授的散职、散实官统称为国初勋名,然后停止使用,重新搞起了一套散官、勋官体系。

到了李世民继位后,把李渊还不完善的这两套官制,在秦琅等宰相们的帮助下,逐步完善,文武散官各二十九阶,停用了十散将军号,而是重定了二十九级的武散官,与文散官对应。

并明确了散官做为官员的本品,以及俸禄标准。勋官则用来酬赏军功,或授予民爵,再次强调了视品授官的明确条件,实际就是再次把勋官贬值了。

张超的老爹张铁枪,跟着秦琼南征北战,也算是屡立功勋的老兵,当年跟着秦琼投唐后,授的散实官挺高,武德七年后改官制后,录前后勋,授了视从三品的护军,但实际武职也才六品。

还是秦琼当上太尉,陇右之战后秦琅特别关照,吏部录勋授官的时候,才转了从五品下职,还是在松州任职,又给授了个开国子的虚爵而已。

张超跟着秦琅好几年,运气好也打了许多仗,野马台之战还假扮秦琅为帅,可现在也才是个视从五品的七转骑都尉,一个虚封开国男爵。

就算有秦琅的帮助,可在官场上,他早就被打上了秦郎部曲的标签,这辈子运气好能跟老爹一样授给五品实职都不错了,还想出将入相,做梦吧。

第716章 夫人入京

张超晃了晃脑袋,想都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们爷俩也是运气好,跟着秦琼爷俩,否则就以他们的出身,能捞个七八品武职就不错了。

“三郎,刚我替你去领了俸禄了,这是单子你过目下。”

秦琅接过张超递上来的单子,扫了一眼,便笑着递还给他了,“嗯,知道了。”

“宰相的待遇是真好啊。”张超收回单子,目光停留在上面,羡慕的直咂舌,“这月俸杂使就三十一贯了,宰相每月还有三百贯职钱,一年可就加了三千六百贯啊。这还另有加俸,你这加崇贤馆大学士的加衔,每月还有一百贯。”

张超手弹着这张单子,羡慕的啧啧有声的。

武德时,宰相也不过每月十一贯俸钱,还包含了杂使钱等在内,可现在宰相待遇一加再加,优厚无比,一月三十一贯的月俸就不说了,偏还给宰相职另加三百贯的每月职钱,而拥有大学士、学士等衔的官员们,又还有一份加俸。

按规定,大唐官员本品高于职事,官职前加行字,职事高于本品,叫守,职事若高于本品两品以上,则叫试某职,若本品与职事同品,则俸禄按行给。

加俸则是给翰林院、崇贤馆、弘文馆、集贤馆这三馆一院的大学士、学士、直学士加衔的官员们,加俸的标准也是按行、守、试分三个档次。

大学士的行守试分别是每月加俸一百贯、九十贯,八十贯。而学士的加俸则是六十贯、五十贯、四十贯。直学士的加俸,是三十二贯、三十贯、二十八贯。

秦琅做为宰相,也跟所有京官一样,还额外享受餐钱补贴,宰相每月餐钱五十贯,比九品的两贯高出许多。

“你每月还有酒十五斗,羊三十只,猪十头,牛肉百斤,柴薪一千二百束,炭一年一千六百秤,盐七石·······”

“禄米现在一年也提高到一千二百石!”

“另外,还有额外的添支,米面绢绫绵羊、马料等。”

“朝廷每月还给你三百傔人元随杂役的衣粮钱·······”

“添支没固定,这个月添支你得了钱三十贯,米三石,麦五石。学士们的添支差不多是你一半,对了,这个月还有支破,就是破例支给,据说好像是因为皇帝高兴,所以多给一个月的,发双倍,因此你又得了三十贯钱,米三石,麦五石,另外还给了春冬小绫各五匹,绢各十七匹,春罗一匹,冬绵五十两·······”

“别外,你的爵位,因已有世封实封之地,所以原来的食邑呢转到封地了,食封数呢,朝廷另按每户随月给俸二十五钱,你最近又得了加封,故现在是食实封两千户了,折钱每月五十贯钱。”

“至于上柱国的勋,这个现在已经没啥好处了,一文钱也没的发。”

张超在那里感叹着,当个宰相,那钱真是源源不断的从天下掉下来啊。

秦琅现在每月本俸三十一贯,职钱三百贯,加俸一百贯,爵禄五十贯,另外年禄米一千二百石。

这几个基本项就月入四百八十一贯了,还没算添支和破支,以及傔人衣粮钱、餐钱等,算起来,早超过五百贯了。

五百贯啊,在长安虽然买不起一座豪宅,但买一座几亩地的院子,还是买的下了的。

一月薪水一套房啊。

何况秦琅在安南还有一个几百里的世封州封地,现在那里数万人口,秦琅还能得三分之一的税收。

秦琅还有职田收入呢,宰相的职田是最高的,达到五千亩,虽说只能收租,标准是亩收六斗,一年也有三千石呢,比年禄还高的多呢。

“天下文武官吏十万计,政事堂宰相却才几个?”秦琅笑着道。

李世民大幅提升官员们待遇,当然也是为了笼络官吏阶层,从另一方面来讲,如今朝廷财政极好,各个衙门和官员们经手的钱财也多,若是不加薪,还维持着过去的那点俸禄,那官员们肯定会用手里的权力寻租捞钱,必然导致腐败滋生。

所以适量的提高官员待遇,其实也能减少一点腐败的问题,李世民毕竟不是朱元璋,恨不得所有官员都自带干粮上班,这种想法根本就不符合人性。所以朱元璋哪怕历代以来对贪污惩治最严,动不动剥皮充草,可依然改变不了明朝腐败横行的问题,根本原因就是权力与待遇的不对等。

皇帝不肯给,官员们手里握着权力,自然会想着办法去捞。

就如同朝廷不给底层吏员们发工资一样,那他们也要养家糊口啊,总不能真天天来做义工吧,于是才有胥吏猛于虎这样的事情,根本原因还是朝廷本身的政策,就逼迫着这些胥吏只能这样做。

而大唐现在给官员们加俸禄,给底层吏员也提供了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甚至日子还能不错的薪水,自然就能把许多阴暗里的问题摆到明面上解决,虽然看似增加了开支,其实总体上来说,反而还更好些。

要贪的人还会贪,可这就好比抢劫偷盗一样,如果百姓能有温饱,绝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却触碰法律,突破道德的。

朝廷的税赋、官营的收入,自古以来本就是供养宫廷皇室、百官,以及养兵为主,官吏们收入高了,不但能解决腐败高发的问题,也能让政治清明,甚至带动消费等,变相的加大流通,提高税收。

但是相比起后来的宋朝,如今贞观官员们的待遇,还是有所不如的,宋代才是真正的官僚士大夫们的天堂啊。

与皇帝共治天下,不杀士大夫,日子过的多潇洒,就算政治上犯大错,或政争失败,宰相们也顶多是外出知州等,到下面过点闲散日子,总不会担心家破人亡的。

相比下,贞观朝虽比武德朝好,可跟宋朝还是不能比的,想想刘文静,死的多惨,再想想裴寂、封伦,不也没有善终,家族也被牵连。

唐朝政治党争厉害,秦琅觉得这种传统也是开国时导致的,大家斗起来都不留死手,都怕成为失败者,一旦成为失败者的下场可是非常惨的。

这一点,也是让秦琅一直支持李世民世封制度的原因所在,他甚至帮助李世民改变了世封制的初衷,原本天子想将功臣、皇族世封到关津要害大郡,秦琅提出封到鸟不拉屎的边疆,就是想有一块后路。

封在中原要州,一旦政治斗争失败,是绝没可能还保留的,甚至因为占据着这些要害,更容易卷入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去。世封蛮荒,无疑会好的多。

“阿侬夫人快到长安了吧?”秦琅问。

“三郎等急了吧?”张超一副我懂的意思。

秦琅没理会这个发骚的家伙,张超如今越来越有几分阿黄的猥琐味道了,跟阿黄分开两年多了,还真是想他,这次阿黄送阿侬夫人进京,终于能再次见面了。

对于武安州的封地,秦琅是很用心的,每年都源源不断的拔钱过去,一批批的派人南下,带去各种技术、工具,总体上来说,有秦用秦勇阿黄等在那边留守,有安南大都护府长史李大亮照应,武安州发展不错。

这两年秦琅的八百分封骑士、武士已经在那边站稳了脚,一座座城堡、围坞,一个个移民屯庄,大量新建的矿场、庄园、工坊,正在一点点的改变那片山与海之地。

这两年新移民与旧土著之间的争斗也越来越激烈,甚至早期的客家移民,也卷入其中,南蛮们不止一次做乱,但没有一次打赢。

武安州的八百分封家臣,每人就相当于是一支军队的首领,他们依靠自己的庄园城堡,围坞,能像钉子一样扎根立足于各地,当蛮人叛乱的时候,他们能够屹立不倒,能始终将蛮人们分割开来。

一个个封臣能够迅速的集结自己的侍从、奴隶、部曲还有乡兵,利用精锐的武器,强悍的骑兵,把南蛮们打的落花流水。

每一次蛮人作乱失败后,他们的寨子都会被夷平,蛮子们被贬为奴隶,或卖到港口,或分给诸封臣们,然后在那寨子废墟上,又会建起一座新的移民屯庄。

一次次之后,蛮子们的势力越来越弱,更多的蛮寨都已经慑服于秦家,只能向秦家放开,送自己的孩子去秦家的城堡围坞里读书,帮助修路联通一个个蛮寨·····

“阿侬夫人是想存忠了,顺便送些钱货过来。”秦琅道。

“我看是想三郎了才对,三郎也是狠心,把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妇人留在南蛮数年,也不怕她耐不住寂寞?”张超开玩笑。

秦琅很多时候把张超当成了同龄的朋友一样,倒不在意他的玩笑,甚至喜欢他没上没下的,闻言只是一笑,“你当人家是什么人?”

“估计就算她有这心也没这胆的,三郎你有八百分封家臣在武安州,兵马数千人,她有半点乱来,也瞒不过在长安的你,她那宝贝儿子还在长安你这呢。”

“别把人都想的跟你一样。”

张超呵呵一笑,“我接到的消息是阿侬夫人应当就这几天便能到了,他是走的海路,从武安州出海,沿海岸一直到了扬州,然后再沿运河到汴州,再走黄河直到陕州,过了陕州后,再经运河直抵长安外广运潭码头,我已经派人在那边侯着了,船一到,就来通知。”

“到时人安排到长乐坡的庄园,还是在京城的别院居住?”张超体贴的问。

“用不着,直接把人接到平康坊来就好,一家人也热闹些。”

张超对他竖起大拇指,“三郎,你知道吗,我不佩服你金屋藏娇的本事,我最佩服的还是你收了这么多美人,居然还能让他们一团和气跟姐妹们似的。”

秦琅哈哈大笑,“等你当了宰相,人还年轻,她们自然也会如此的。当然,重点还是得保持公平,不能万千宠爱只集于一身,得雨露均沾,明白吗?”

“高,实在是高,难怪三郎你年纪轻轻就是宰相,而我却只是个小绿袍,服了。”张超腆着个脸道,“再传授点秘诀啊!”

“怎么?你后院才四个妻妾就搞不定了?”

“三郎你是不知道啊,我后院那些女人啊,就没有一个好人啊,整天争风吃醋窝里斗,天天上演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啊,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秦琅听了却只是不屑的道,“那是你的问题!”

第717章 金屋藏娇

都大唐朝了,谁还在外面藏小三啊,都是光明正大的带回家。家里女人虽多,可只要搞好时间管理,雨露均沾,尤其是在一起的时候,要尽量温柔,女人的要求尽量满足,还怕他们闹?

这可是大唐,院里女人虽多,却也都只是妾侍,谁跳的起?

当然秦琅后院也不是个个女人向来如此温柔懂事,后院美人多,便总会有不安份的,秦琅也毕竟年轻,有时也难免会喜新厌旧,曾经也有个女人确实长的极漂亮,也很会来事。

秦琅便宠幸了她,谁知这个女人是个戏精,在秦琅这里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转身便得势猖狂起来,完全破坏了卫国公府向来和睦的家风,掀起了宅斗大戏。

但这女人没得意多久,秦琅一发现她的真面目后,便马上翻脸不认人了,直接就把她赏赐给了三原庄子上的一个家奴。

秦琅的拔吊无情可是惊到了整个卫国公府,谁也没想到平时极好说话的卫国公发起火来这么可怕,玉箫也亲自来求情,但秦琅还是直接把她赐给庄奴了。

那女人犯了他的底线,他不仅争风吃醋,煽风点火,甚至还意图给府里其它得宠的女人下毒,虽未得逞,可秦琅却不容她。

这种事情在秦家绝不可能姑息的,秦琅第一次严厉执行家法,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倾城美人,赏赐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矮家奴,这对那女人来说,是最绝望的惩罚。

任女人如何哭喊求饶都没有用,最后还是被秦琅赶出家门,让那家奴领去了三原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后院确实难兴风浪。

秦琅收用过的美人,都会抬举给个姨娘的称号,再赏个院子赐给婢女仆妇等,在卫国公府,姨娘也才七房。

有了那个女人的翻车之事后,秦琅也很少会随意宠幸她人,就算能有机会得幸,也不可能再一步登天,只能先被抬举为婢妾,能分得一间单独的屋子,地位比其它奴婢高些,月钱也能多得些,但比起姨娘们差远了。

秦琅在后院也搞起了等级制度,如玉箫和鱼幼微,她们母凭子贵,虽教坊出身,可儿子得封爵位后,她们也得了敕命,有内命妇的品级在身,故此在后院地位最高,是秦琅的媵妾。

后来从陇右带回来的吐谷浑公主雍泥,他兄弟慕容顺被封为吐谷浑可汗后,她的地位也得到提升,皇帝也赐她敕命。

乙弗姐妹也因父亲归附大唐,得封大唐且末府都督,故此也得了敕封,都是秦琅的媵妾。

玉箫的儿子秦俊是县公,鱼玄机的儿子是县侯,故此两人都得到特赐的乡君敕命。

而慕容雍尼和乙弗姐妹则得到媵的敕封,视从六品。

皇后举行重要的典礼仪式时,玉箫和鱼玄机都是可以入宫参加的,甚至每月还有点象征性的俸禄,而慕容三人则在亲蚕礼等仪式时,也有机会参与。

她们还有一个权力,那就是有权参加秦家的祭祀和宴会,而妾是没这个权力的。

媵高于妾,朝廷也有法律明文规定,不得以媵为妾,不得以妾为媵,前面还有一句便是不得以媵妾为妻。

妻媵妾是有严格身份限制的,妻是妻媵是媵妾是妾,身份不能逾越,男人就算再宠妾,可妻死了也不能扶正妾侍为妻,否则是犯法行为。

同样的,大唐也严格规定了纳媵妾的数量等,要按品级爵位来,比如无爵职官无勋者,没资格纳妾,除非年过四十还无子,可以纳一妾,否则就犯了重婚罪。

而有了官职或爵位或勋官后,就能纳相应数量的妾了。高级官员还能纳媵。

最早媵其实就是公卿士大夫家嫁女儿时的陪嫁,是同族之女,好比卫国公秦琅嫁女儿,他的兄弟也把一个女儿从嫁,这就是媵。

到了唐朝此时,媵成了高级的妾侍,或是良妾,一般出现较好。

亲王、一品,可纳媵十人。

秦琅现在其实就是有媵五人,其余的都是妾,但妾也分好些等级,比如有侍妾、姬妾、伎妾、婢妾等。

秦琅现在就灵活的应用了这个,玉箫五个媵现在便是姨娘,称二姨娘到六姨娘,大房的位置给长乐公主一直空着。

后面则是从岭南带回来的侍妾杨氏,大家称她为七娘。

再往下是两个胡姬,罗马的安娜,波斯的西琳,府里则称为某姬。

再往下的便是地位更低下的伎妾和婢妾了,伎姬在府里算是有才艺的,平时为秦琅弹琴唱曲家庭娱乐,有重要客人来时,还要出来表演助兴,府里称她们为某姑娘,而地位更低下的婢妾,其实就是大丫头了,府里称她们为姐,大姐二姐的称呼。

姐、姑娘、姬、娘、姨娘,将来公主嫁入,便是正经国夫人,等级那是非常明确。

姐儿、姑娘、姬、娘这几级是可以流动的,表现好或者生孩子什么的,也是能往上提升的,不同等级,享受不同待遇。

现在秦琅府里,便是五媵一侍妾两姬妾,另有几个伎妾婢妾,基本上也都是玉箫她们房里人身边人,也就是俗称的通房大丫头。有时身体不便,就让她们代为服侍。

阿侬夫人马上到长安,张超原本还以为是要另外安排在外面,可秦琅却说就接回平康坊卫国公府,阿侬夫人的身份他都明确了,就是八娘。其实也就是跟同在岭南来的杨氏一样的侍妾身份。

除非她儿子将来能够封爵,或是官职五品以上,才有机会母凭子贵,得到敕命加封,成为乡君或是县君等。

“阿侬夫人千里迢迢来长安,不可能只是想念儿子了吧?莫非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最近在长安也常听说今年岭南俚僚频频生乱,莫非是武安州封地出啥事了?”

张超问。

“能出什么事呢?”秦琅笑笑,却并不以为意,岭南的南蛮土著们生乱,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朝廷这两年加大了对岭南的管理力度,过去是完全放任自流的羁麼制度。

而现在朝廷对岭南已经慢慢的开始实管,派官、驻军、移民,冯盎等这些土皇帝们现在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南选的权力。

过去他们或任总管或任都督或任刺史,一人掌管数州之地,对于辖地内的地盘,那完全是一手摭天说了算,连最重要的州县官员佐吏等,都是他们自己任命然后走个程序报上朝廷批准通过。

可这两年朝廷已经废了岭南南选之制,朝廷派官,虽然一开始也是让冯盎他们先推荐,但完全不同以往了。更别说朝廷还在那边设立折冲府,派驻府兵,设立戍卫的军镇,还全面推行两税法等,冯盎等被一步步的剥夺的权力。

而过去那些被冯盎等土皇帝们代为管理的土著俚僚们,现在更得直接面对大唐朝廷的管治,以往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山里,不用纳税,不用服役,也不用服朝廷的律法,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朝廷把大唐律法带进来,一切纠纷矛盾都以大唐律令为准,要入籍要量田要征税,禁私斗禁复仇,更禁止劫掠抢盗,禁卖良为奴······

加之朝廷移民过去,设屯立庄,垦荒屯田,都开始不断的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蛮子们与移民的矛盾日益激烈,甚至日常生活也经常触犯到朝廷律法,而入籍量田征税,更是引的冲突不断。

但岭南官府却从不退让,加之冯盎这些同样被触犯核心利益的土皇帝们在暗里煽风点火,所以这几年,岭南一点也不安生。

只是到现在为止,这个闹一直维持在一个有限的规模,闹个不停,却始终没成什么气候。

这里面既有朝廷控制力的增强,也有冯盎等土皇帝的小心翼翼,他们既心有不甘,又畏惧朝廷威严,不搞把事情闹太大。

武安州那边其实也就是岭南的一个小缩影,也是闹个不停,只是相对的,武安州这几百里地方,因为有秦琅的强硬态度,加之源源不断增强的实力,使的武安州这边更不成气候而已。

阿侬这次来,秦琅其实已经能料到来的目的,不外乎是那些生蛮们现在多数已经被打服了,而阿侬他们这些先前归附的熟蛮们,也有些扛不住日益变化的新局势,他们对既有旧利益的迅速丢失,也还是有些不甘心,就算是阿侬这个已经嫁给秦琅的女人,也还是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想要再争取争取一下。

没有谁愿意看到世代控制的领地,代代经营的家业一点点的失去,他们想要保持独立性,可这却恰是秦琅不肯给的。

武安州是秦琅的封地,是秦家的世封地,将来要代代传承的,他会与自己的封臣们共享这块土地,但前提是这些人都在秦家的控制之下,并忠诚于秦家。

想着能够跟秦琅平起平坐,或超然于外,这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阿侬亲自来长安,不管是美人计还是其它什么,秦琅都不会为之所动的。

靠在马车上,脑子里浮起起那个温柔妩媚的女人,秦琅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还真有几分想这女人了。

第718章 女蛮王

每个岭南蛮子都知道,汉人是不好惹的,而中原是汉人的大本营。

阿侬夫人三月的时候从镇南关出发起程,先南下武安州的太平县,在太平港起航北上,一路沿海岸航行,走走停停。

这是阿侬夫人出的最远的门,以往她顶多也就是从金鸡垌到交趾,或是北上邕州,而这次她乘坐着高大的风帆海船,这些先进的秦家海船,拥有八面来风,逆风也能航行的神奇本事,并不需要一定等到季风之时起航。

在海上航行了两个月之后,沿途见识过了钦州、广州、福州、明州、杭州之港的繁华兴旺后,随船驶入了长江,在扬州港登陆。

超过十万户的扬州城,繁华热闹的让人迷醉,这里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商货,甚至有着许多各种肤色发色的胡人。在扬州呆了几天,满足了一番购物欲望后,换乘运河的汴船北上,头一次见识到这条人工挖掘的大运河的壮观。

洛阳,长安。

一路西行,终于来到了这个汉人的西京,一个比扬州更雄传壮观的地方,京师百万家。

在广运潭靠岸的时候,她甚至都以为已经这已经是长安了,然后才知道,这不过是京郊的一个水运码头而已,可已经富庶热闹的不下交州港了。

秦家派了人在广运潭来迎接,坐上秦家的四轮马车,她进了长安城。

这是端午节的前一日,因为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来临,长安城比平时更加热闹。

城门外,新规划的关厢区,已经形成了一片片新的城区,这里有各种手工作坊、邸店客栈仓库,也有大量的新住宅区。这些住宅区,主要就是提供给在关厢、城郊等做事的工匠、力夫、商人等居住。

相比起长安城里坊的住宅,这外面的住宅要紧凑一些,但规划的同样整齐,整齐的街巷,预留的水渠暗道,卫生等都搞的很不错。最主要的还是城厢处完全没有了墙的限制。

既没有城墙,也没有坊墙,距离长安外城墙,保留着一段距离,然后一片片的拔地而起。

来迎接的卫国公府人中有几名女仆,一名管事婆一样的妇人陪她坐在马车上,有些自豪的对阿侬夫人道,“这关厢区我们平康坊秦家可是占了许多要害,仅是其中的邸店,每家一日就能获利数千呢。”

邸店是集货栈、交易和居住为一体的,邸店既提供货物寄存,也提供中介牙商服务,还提供食宿等。这种带交易中心、中介中心一样的邸店,一般都是实力强大,因此利润也极高。

一家邸店每天赚几贯钱很简单,一月下来数百贯,一年能赚万贯。这长安城外关厢区本就是长安新建的外环区,是秦琅主导的,故此他在地产开发等方面占了先机,而邸店秦家就经营了数家。

“看到这家邸店没,这家是亲仁坊齐国公府的,其实也是咱们阿郎帮忙开的,当初只花了三万钱租了这块地皮,然后花钱建起了二十间店面,招揽商家,号为齐店,每日都能收益四五千钱。”

阿侬夫人坐在马车上,左右打量着,虽然一路北来,震撼已经足够多,可听到以这些还是很惊讶的。

不过她表现的很平静,尽量不让自己露怯,那个仆妇的言语让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一过仆妇而已。

在武安州金鸡垌自家的地盘上,早习惯上位者的权威后,来到长安一切让她都有了些不太适应。

穿过关厢区,前面豁然开朗,一大片空地隔离区,前面赫然便是巍巍长安城。

雄伟的长安外城墙,高高矗立,城门楼更是辉煌无比。

远望着那长安城,阿侬觉得这城如同是个凶恶的怪兽一样,似乎随时要吃人,她心里升起畏惧和敬畏之心。

身着精良铠甲的左金吾卫士兵守卫着城门,当他们看到打着卫国公府标记的马车队出现的时候,都十分客气。

为首的队头上来打招呼,小心询问了几句,例行检查了一下后,便放行通过了。

阿侬发现检查的时候,金吾卫的官兵,还有城门处的商人百姓,都对她频频侧目,甚至有人在那里猜测她的身份。

她很想站起来告诉大家,我是岭南武安州来的阿侬,是卫国公的妾侍。

马车驶入长安城,身后的左金吾卫官兵们却在那里望着马车聊天。

“这是岭南女蛮王?”

“我听说是卫公封地的一个妾侍,早些天就听说卫公府早早派人在广运潭等候了。”

“什么侍妾这么得宠?”

“老三不是说了是个女蛮王嘛。”

“是不是卫公那个岭南蛮义子的娘?”

“应当就是了。”

“想不到这女蛮王如此水灵,儿子那么大了,人还这么年轻呢。”

“嘴巴干净点,那是卫公的女人,当心祸由嘴出。”

······

阿侬坐着马车一路来到了平康坊,马车在城里走了许久,长安之大,让她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平康坊卫国公府,占地二百余亩地,显得是那么的富丽堂皇,这甚至都比她们金鸡垌寨都还要大些呢。

车夫将马车驶过卫国公府大门,却没在大门前停下,而是又驶到了另一侧院墙开的侧门口。

在门口,她终于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儿子存忠,几年没见,儿子长的更加高大了。

高大的她都有些陌生了,他现在看起来,就完全是一个年轻的大唐贵族,衣服冠带发式,无不如一个唐人。

他一张嘴,甚至口音里都已经带上了一些长安的雅言官音。

“阿妈!”

阿侬想要如以前一样抱住儿子,可小伙子却有些害羞的退后了两步,只是很恭敬的跪倒在地,向她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然后他向她解释,卫国公府的正门不轻易开启,一般是皇帝或太子驾临,又或者是有圣旨诏敕来的时候才开中门迎接。

“义父去光德坊京兆衙门做端午安排去了,要晚点才能回来。”

他告诉母亲,义父如今一人身兼多职,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兵部尚书、京兆尹、太子太师、东宫詹事、崇贤馆大学士、史馆监修国史、上柱国、检校司空、世封武安州刺史、开国辅运奉天靖乱协谋元从功臣、长乐驸马都尉······

“这次圣人让太子领京兆府负责今年端午节庆贺之事,义父身为政事堂宰相,又是东宫三司堂之首,还兼着京兆尹之职,故此这些天忙碌无比。

“能者多劳,这是圣人与太子的信任。”阿侬夫人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秦琅,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可也表示了理解。

她的男人是中原帝国的宰相,太子之师,时隔几年,在长安权势越发显赫了。

跟着儿子进了府里,“带我先去拜见下府中的姐妹们吧。”

“阿妈旅游劳累,要不暂且先休息一下?”

“我虽然年纪较长,可毕竟刚来,要主动去拜见下她们才是。你放心,阿娘懂得礼数的,这一路上来,我特意带了两位女先生教导我中原礼仪呢。”

“儿让人先送母亲去沐浴更衣吧!”存忠站在后院门口,没再深入。

他和几位义兄们年纪渐长,如今也都不会随意进入后院那边。

正说话间,后院门内却走出一行人来,领头的是杨氏虫娘,“刚还和几位姐姐在谈起阿姐什么时候到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到了。”

阿侬一开始还没认出虫娘来,岭南谅山杨家女儿,一别几年,居然已经大变了样子。

此时的她真跟一个中原贵妇人一样,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国公夫人呢,那妆容气质哪像是个妾侍啊,反正比岭南的那些蛮王夫人,或是刺史、都督的夫们们强上许多。

“妹妹可真是光彩照人,姐姐我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呢。”

杨虫娘便笑着道,“自打生了二娘后,我这身子啊便发起福来了,胖的姐姐都认不出了。”

“妹妹现在是丰腴迷人。”她望向旁边那几个同样漂亮的跟天仙一样,尤其是那气质雍容华贵无比的几个少妇人,“妹妹快帮我介绍一下几位姐姐。”

玉箫几人对远来的阿侬夫人倒是十分和善客气,“姐姐真是飒爽的很呢,难怪能在岭南那边横刀立马做女将军。”

“哪有什么女将军,我也只是替三郎管着几个寨子而已。”

玉箫等跟阿侬夫人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阿侬此次进京来,她们也早从秦琅处知道,并不是以后就留在长安了,很快还是要回去的,所以大家对阿侬很是热情。

她们也确实挺佩服阿侬一个女人,以前能在蛮荒带着孤儿立足,如今还做着武安州的兵曹参军事兼门县土团校尉。

一群女人迎阿侬进去,侬存忠便在门口暂时拜别母亲。

前院,家丁们还在源源不断的把阿侬夫人带来的一车车东西搬进府来。

存孝和存义哥俩凑过来,“你娘好年轻漂亮啊。”

“这么多箱子,都带了些啥好东西啊?”

第719章 火耗

光德坊,京兆衙门里。

秦琅还在主持京兆府会议,除了京兆府以及下属的长安、万年两县主要官员参与外,还邀请了一起执掌京师治安的金吾卫和御史台的相关官员过来。

“诸位,虽然五月五不像冬至、正旦、清明那样有七天假期,但也是个南北同庆的好日子。圣人今年的诏书中也首次用端午二字,代替了五月五日。今年是首个端午节,上面十分重视,圣人要求与民同乐,而我们京兆府将承办具体事宜,既要办好此次端午节,也更要维持好京畿治安······”

虽然端午节是今年头一次正式使用,但五月五起源有多种说法。比如上古时期商周的人认为五月五不吉利,是令人畏惧的恶月恶日,据说当年孟尝君五月五出生,便险些被他父亲抛弃。

而还有一种夏至说,五月五与夏至节气接近,阳气最盛而阴气始生,,虫蠹并兴,又是农作物生长发育的季节,气候湿热多变,容易滋生瘟疫疾病。

所以古人们对五月仲夏很是重视,通过各种手段消灾解祸,有了蓄兰沐浴、采药、悬艾、引菖蒲酒、戴长命缕等很多习俗。

当然,后世人过端午节,一般都说是纪念楚国大诗人屈原投江,然后吃粽子划龙舟,但此时这仅是在南方一些地方流行,也不仅是纪念屈原,更多的是纪念伍子胥。

唐以前,虽有端午,但没有端午节。

以往五月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但近几年五月五越过越隆重,如长安的商家们,尤其是以秦家的管事们得了秦琅的一些指点,每到节气就大肆营销炒作,把传统节假日,弄成了购物节。

今年的端午节早早的也就开始在炒了,皇帝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特意颁诏定下端午节,还给了三天假,官吏、学生们都因此可以享受假期了。

过端午节,奉旨与民同乐,当然就得过的与众不同。

太子接了旨意,把这事情具体交给秦琅来办,秦琅也早就开始筹备。

“粉团角黍准备妥当没?”

粉团角黍便是唐朝的粽子,此时端午吃粽子的习俗也从南方开始传到北方,粽子也分成了三种,一是竹筒粽子,一是菰叶粽子,也就是茭白叶包的,还有一种用苇叶包的粳米团粽子。

唐人吃粽子吃甜,一般都是加了红枣,或是蜂蜜水。

秦琅早就安排,提前订制大批粽子,既向宫廷供应,也给京师的百官、胥吏、国子监学士、南北禁军们发放,算是一个端午的福利了。

“我们订购了多种不同馅的粉团角黍,有鲜肉的,有枣泥的,有豆沙的,有莲子的,还有火腿的、咸蛋黄的·····”

秦琅打断他,“我提醒一下,这次发粽子由京兆府的留存税款,和圣人内库以及太子内坊拔下的钱采买,所以必须要让大家能感受到圣人和太子还有朝廷的恩赏,必须得公平。”

“粽子发放前要制订好一个标准,按标准发放,要足数,新鲜,不能克扣或者有坏的,谁要是连这个粽子都想要伸手克扣贪污一点,我秦琅可不会跟他客气。负责采购的有司官吏们更要注意,莫要借机克扣、索要回扣等,不可减量、减质,否则到时后果严重。”

一名官吏赶紧说不敢,还说这次订购完全是采用公开招标的形式进行的,先审核了供应商人的资质,然后才下订单,又派人全程监督,保证质量上佳,又特意是选了上百家供应商,所以不用担心量的问题。

如今所有的粽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可以陆续发放下去。

发个粽子其实只是小事,只是一旦涉及到十几万人,那就不是小事了,一名禁军一人发四个粽子,但长安南衙北衙禁军加起来有七万多人。太学生一人一个,国子监有超过八千学生,长安还有府学、县学、府学等,加起来还有几千。

更别说,长安的官吏也有几万,宫廷还有过万。

发三个还是四个,不是重点,重点得公平,不能南衙发四个,北衙发六个,也不能左金吾卫三个,右金吾卫五个。

更加得保证粽子新鲜、好吃,否则到时馊了臭了,大家要骂娘的。

除了粽子,这次采购的福利还有鸡蛋和咸鸭蛋。

总的标准是官吏、官兵按品级给予不同数量,士兵最少一人四个粽子,三个鸡蛋,两个咸鸭蛋。

而学生们则是每人四个粽子三个鸡蛋。

这次京兆府的大采购,可以说是把京畿的鸡蛋价格买涨了,原本因为近年供应大增,价格跌落,一文钱可买三个生鸡蛋,五六十文钱一只鸡,七八百文一头猪。

而最近鸡蛋涨到一文钱两个了。

一次采购近百万个鸡蛋,还是很惊人的大手笔的,京畿的养殖户们都血赚了一笔。

除了发鸡蛋、咸鸭蛋和粽子外,这次还给官吏、士兵、学生们发放了一些绢布、米面赏赐,禁军还赐了些酒肉。

总之是真金白银的拿出了许多钱来。

另外还拿钱出来搞赛龙舟,马球赛,以及射箭大赛,奖金丰厚。

曲江宴、广运潭等几个赛场同时展开。

“李相,咱们这次花的钱是不是太多了点?一个端午节,花费如此之多,那以后中秋、重阳、冬至、正旦、清明这些大节日,岂不是还要只多不少?一年下来,可就花费巨大了!”

有官员认为这会开个不好的头,比如这次的福利给的太多了点。赏点粉团角黍就好了,还又要发鸡蛋鸭蛋的,甚至还要发钱发米发布发酒肉这些,每人一份,这京师这么多官吏士兵学生们,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我们也是奉圣人旨意办事,今年端午节要办热闹一点,至于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超过预算的部份,从京兆税收的火耗里出。”

火耗,其实是正税外的附加税,比如朝廷征粮征布征钱这样的实物等,多少会有些损耗,本来这个损耗也属正常。朝廷既然征过税了,损耗也应当自己承担。可官员们哪愿意,于是各地衙门都纷纷再加火耗,就是征收时直接按比例加征一部份。

由于这个火耗完全是下面官府们自己加征,所以定的标准也各不相同,甚至对加征上来的火耗处置也各不相同。

有的衙门明明加征了一千贯,结果可能只报一百贯上缴,剩下的就是公廨钱,甚至自己人分了,也有干脆一点不上缴全都自留的。

这个火耗现在已经全国都开始这样搞,而且有乱套的趋势,就连天子脚下的京兆府,也一样有火耗收入,这收入还不小。

秦琅现在已经在政事堂上开始提起这个火耗的问题,他拟将火耗归公,明确规定各种税赋的火耗附加,以做到公开公正不害民。这笔收上来的火耗,如其它两税正税一样,三分之一留州县,三分之二上缴国库。

把腐败的滋生土壤去除掉。

本来秦琅是想要规定,禁止再加征火耗的,但这事居然政事堂宰相支持的不多,多数认为每年征收的粮布等损耗不小,若不加征,则这笔亏空很大,一年滚一年,对朝廷来说也是大数字。

京兆府的税收很高,因此火耗收入不小,这笔钱主要用于驿传、乡兵、城池道路、河堤水渠、孤寡残疾等的开支,也有部份是用于做公廨钱,充当办公费用。

秦琅说来这笔钱来补贴,好多京兆府官员都有些舍不得,这是自家的小金库,干嘛要拿来补贴给禁军、学生和整个长安官吏们的福利啊?

“火耗以后会有明确的制度出来,这钱也不可能常有,大家也不要过多在意,要习惯。”秦琅直接道。

其实火耗这玩意,秦琅看来真没必要征派,毕竟大唐以实物税为主,粮食、布绵这些东西虽也会有损耗,但都是正常情况,因此再给百姓加一次附加税,有些耍流氓了。

粮食比较是称量的,能损耗多少呢?国家定下了税收标准,收了税,损耗多少都是自己的事了。

现在大唐推行两税法,尤其是发展工商贸易之后,如今的财政收入很充盈,特别是对盐茶酒糖矿征专税后,更使的朝廷收入大增。

去年朝廷一年的财政下来,还节余了一千来万贯钱,这可是很惊人的,武德时,除了粮布收入,钱贯一年不过百万多。

几乎年年是入不敷出的,李世民继位之初,还发行过国债来拯救财政,现在却已经一年有千多万贯的节余了。

这还没算上地方官府手里的那三分之一的余留,提留了三分之一的税赋,地方官府现在手里也比较有钱,同样年年有余。

两税法本来已经把所有负担都已经算进去了,折钱代役,摊丁入亩,可现在好多地方,却又开始各种摊派起来,什么火耗加征,什么丁口钱等等,这都是在收重复的税赋。

会议开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结束,秦琅走出京兆府衙门,看到许久未见的阿黄正在那冲他笑。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

“路上还顺利吧?”

“一帆风顺。”

阿黄笑道,秦琅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直接摸出来瓶好酒,“来,边喝边聊!”

第720章 老马头

老黄的那张马脸依然还是那么的长,人笑起来也依然十分的猥琐。

午后长安街上,老黄手里端着一杯美酒,目光打量着长安街。“离开长安才两三年,这里都已经完全大变样了,广运潭比寻常州城还热闹,长安城外还又胖了一圈关厢,更别说这长安城里的坊墙已经拆完了,六街成街市,太热闹了。”

“嗯,武安州这几年也应当变化挺大的吧?”秦琅也端着杯酒笑着说道。

“那就天壤之别了,北上之前,我还以有些沾沾得意,觉得武安州这两三年变化极大,回了长安能跟三郎你好好吹嘘一番呢,结果别提了。”

阿黄一身锦衣,腰间蹀躞带扣都是黄金的,一枚银鱼袋提醒秦琅,这已经不是昨日的那个老马头了,他是一位大唐的开国伯爵,还是武安州长史,同时也还是秦琅推恩再封的家臣。

这几年,他在武安州与秦用、秦勇三人替秦琅打理封地,秦用管的是卫国公国系统,担任国令,统领卫公三千封国军队。秦勇则任卫国公府长史,统领的是九百帐内和亲事府,阿黄担任武安州长史,统领三百封地亲军。

秦琅返京之后,武安州也并不太平,尤其是山里的山蛮,海岛上的岛夷,经常做乱,阿黄他们也几乎是月月征战围剿,做为武安州的长史,阿黄如今也有了一股子独镇一方的威严气势了。

不过回到长安,重面对秦琅的时候,他还是笑的那么猥琐,露出一口黄牙,只是过去缺了的门牙,此时换成了两颗金灿灿的大金牙,让他的猥琐里又加了几分俗气。

“辛苦你们了,一呆就是数年。”

阿黄呵呵一笑,大金牙直晃眼睛,“其实我早已经习惯并喜欢上那地方了,真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了,要不是这次三郎点名让我回来,还还真不愿意挪窝呢。”

距离长安五千里之遥的武安州,虽然蛮荒落后,但阿黄却在那里有了妻妾,还有了儿女,这让以前飘泊孤零的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更不用说,秦琅还给他划了采邑封地,阿黄娶了谅山杨家的女儿,也建起了坞堡、庄园,种甘蔗,种棉花种稻子,甚至是伐木、采矿,阿黄如今也有了份自己的家业,还蒸蒸日上。

曾经的阿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也没什么小心思,跟着秦琅身边挺自在潇洒的,哪怕在镇抚司任职后也授了爵位得了官,也一样还是呆在卫国公府。

武安州几年,白手起家,一点点的经营建设自己的封地,买奴隶,招移民,雇佣人,垦荒地、建庄园,开矿山,建作坊,如今的阿黄妻妾成群,儿女也生了好几个,日子真不一样了。

“我挺为你高兴的,阿黄。”秦琅当然也是知道留守封地那些人的变化的,阿黄这几年的变化他又岂不知道。但他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变化,阿黄是他过命的交情,当年洛阳是他拼死护卫着秦琅逃归长安,千里之路,一路逃亡,沿路乞讨,还下水摸鱼,上树捉鸟,草里撵过兔子,洞里掏过老鼠,经常饱一顿饥三餐的,有时为避追捕,饿的惨了,还只能沿途偷鸡摸狗啥的,没少被人追着打。

到了长安,阿黄也是忠心耿耿的跟随了他数年。

忠诚总应得到回报的。

阿黄一把年纪了,如今老了发二春,能在武安州安家落户,这是好事。他的封地很大,也正需要许多阿黄这样忠心可靠能干的家臣。

采邑封地是秦琅分封给他的,他的庄园矿山作坊等也是秦家帮着建立起来的,甚至还有不少在里面占了股。

再者,阿黄的采邑封地的税收上缴,秦琅本身也是能享受三分之一的,所以他自然愿意看到阿黄他们给封地带来的变化增长。

出了外城门,驶入城外关厢,这里是市井百姓们的聚居之所,越发的热闹。

“还是喜欢这里,不像那高高的城墙之内,到处都是那些铠甲锃亮的禁军和不良人。”阿黄道。

“那就下去找个地喝两杯再走,弄点下酒菜。”

两人都是挺随性的人,也不会嫌弃这关厢大多数店都是些小店,直接路边停了马车。

“小二,切两斤牛肉,再来两份水盆羊肉,再来两个小菜。”

店小二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是打补丁的短衣,肩膀上挂着条毛巾,平时招待的也都是些进出城的车夫力工什么的,这简陋的小店什么时候招待过紫绯高官啊?

看着二人拎着坛上等的好酒过来,连平日里常说的那句本店谢绝自带酒水的话也不敢说了。

小声应诺一声,然后赶紧跑到后面去告诉掌柜的。

“掌柜的,财神爷到咱家来了。”

掌柜的正在给一个客人打酒,拿着竹筒从酒坛里舀起一筒子酒,然后倒入另一个碗里的竹筛子里,他们这酒是自酿的水酒,酒劲不大,而且杂质还多。酒液微呈绿色,里面还有许多酒糟渣子以及一些酒蚊子。

这种酒自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他们在这路边上开店的,尤其是面向的主要还是出入城的那些车夫、力工们为主,那酒还是得备上的,可那些苦哈哈也没几个钱,那些好酒自然喝不起,于是就喝这种绿蚁水酒。

一个钱一枚,还是不错的。

这酒本小利薄,可积少成多,却也是这店里最赚钱的了,他们店还是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自酿酒执照批文,否则苦是拿不到执照,就不能私酿,只能买别人家的酒,那样利润可就都让别人赚去了。

“咱们这小店,哪还能来什么财神爷?”掌柜的不以为意。

“是真财神爷,卫国公秦相爷光临了,说要二斤牛肉还点了两个水盆羊肉,再加两个小菜。”

掌柜的手一抖,酒洒了许多,他也顾不得这些,“莫跟我开这玩意,二猪。”

“没错的,我认的秦相爷的马车,更认的秦相爷,就坐在外面呢。”

掌柜的赶紧扔下酒勺,窜到了外面。

果然,他家店子门口的那杆酒字杏黄旗下,摆在外面的那张旧木桌边坐着两人,一位年轻的紫袍玉带的公子,可不就是秦相公,长安人人敬重的秦天王、还是财神爷、门神呢。

掌柜的激动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今天秦国公怎么会到他这小店来。

“掌柜的,有没有牛肉羊肉?”秦琅笑问。

“有,有的。”掌柜的有些结巴。

秦琅掏出两枚银开元摆在桌上,“冷切卤牛肉来二斤,再来两个水盆羊肉,小菜再来两个,钱够吗?”

掌柜的连忙道,“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些。”

“剩下的便算赏你的。”

“你这的牛肉来源正吧,不是耕牛吧?”

掌柜的赶紧解释,“绝对正经途径来的,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耕牛肉啊,那个一经查获,可是要重罚的。”

大唐开国之初,就对牛马骡驴这些主要的运输、耕作用的大牲口都有详细的规定,比如严禁私自宰杀,尤其是耕牛。

当时隋乱刚过,百废待兴,耕牛奇缺,因此对牛的保护力度极大,导致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吃到牛肉。

但是近几年来,随着边市的兴起,大量的牲畜南下,使的牛肉和羊肉一样,已经上了越来越多人的餐桌。

朝廷对耕牛的管控依然十分严格,各地官府都有专门的牛帐,每一头耕牛都是要登记入册,甚至有专门的编号,还要定期检查,私自宰杀是处以重罚,就算是养护不力导致病死,或累死等,也都要问责处罚。

牛就算是摔死病死累死等,也必须得报官府,派专人处理宰杀。牛皮牛筋牛角都属于重要的战略物资,要用于制甲制弓等军事需要,牛肉因此也一般是由官府屠宰后,再流入特定的市场,比如给官员、贵族或是军队等使用,百姓们能得到点补贴,但没有自主处置权。

而近年来,大量的边塞胡人的牛羊南下,增大了中原耕牛数量外,也有许多专门用做食用的牛进来。

这些牛有另外一本专门的牛账,途径也都记录清楚,何处入关,纳税多少,哪家牛行转手,哪家屠行宰杀等等,全都有一张单子,每过一处,都要有盖章。

没有完整的手序,一经查处,将处以极重的重罚。

像这种小店虽小,可他们进购牛肉的时候,从专门的屠行进货,被要求查验单据手续,否则一旦肉有问题,不但屠行的要被处罚,他们这些买肉的也一样要被罚。

秦琅也只是例行的问上一句而已,反正就算店家卖的是私宰的耕牛肉,追责也不会追到不知情的店里用餐客人身上的。

如今一头大公牛能卖到五贯左右,一头大母牛能卖到四贯上下,而一头一岁多的黄牛也差不多能卖到两千钱。

但是那些肉牛反而比耕牛值钱,因为牛肉很受欢迎,价格较高,在现在一文能买三个鸡蛋,一只鸡五六十文,斗米不过二十钱左右的市场上,一只三四十斤肉的大羊,不过千钱左右,一斤只要二十几文钱,但是牛肉却一斤要五十钱以上。

一头壮牛,能出肉起码二百斤左右,这意味着杀牛卖肉就能得钱十贯,还没算牛皮牛筋牛下水这些也能卖钱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牛肉的稀少,牛肉与羊肉一样都是红肉,深受关中人的喜爱,尤其是受贵族们的喜爱,但因为以往许多牛都做为耕牛受到保护,故此牛肉稀少,如今开始有部份肉食牛放开售卖,自然更受追捧。

需求决定价格,更受欢迎的牛肉自然也就比羊肉贵的多,大致上如今一头猪也才一千钱,而一只羊就要一千钱,但一头肉牛能卖万钱。

肉牛和耕牛的这个价格差,也导致了许多人打起偷盗、私宰耕牛的主意,毕竟一头大公牛最多卖到五千钱,可如果宰了卖肉,能卖到一万多钱,这里面的利润巨大,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不过朝廷现在对此打击也是相当严厉的,肉食牛基本上都是从周边的北胡南蛮手里交易过来的牛,渠道途径层层把控。

掌柜的接了银钱赶紧谢过,转身回去还差点摔了一跤。进了后面,他脸上露出兴奋的红光,“果然是财神爷来了。”

一斤牛肉他采买来才五十钱,正常一斤能卤出半斤以上,或是得七八成。而如这家小店子,他们的牛肉一斤起码也能卤出十二两,有时甚至能卤出十六七两来,还越卤越多了,关键还是在于加料和泡制。

第721章 殖民地

掌柜的这家店的招牌一是他家那便宜的水酒,一文一杯,另一个就是他家的卤菜了。

各种卤味香料虽然挺贵,但能卤的东西也多,还可以反复利用。

生牛肉一斤五十钱买进来的,卤好后一斤卖八十钱,掌柜的还很有赚头,尤其是他有时买的南方来的水牛肉和西边来的牦牛肉,还要不了五十钱一斤进价。

卤牛肉虽卖的不多,可那大锅里其它的卤菜,尤其是一些豆腐啊猪牛羊下水却是很赚钱的。

掌柜的亲自从卤锅里捞出两大块犍子肉,向伙计展示了自己当年做伙计时苦练十几年的精湛刀功,牛犍子肉切的既薄而又均匀,还一点都没散。

切好,码放盘中整齐,再弄点香菜。

“掌柜的,这可不止二斤了。”

“我当然知道不止二斤,不用称量我也知道,这两块起码五斤了,秦相爷肯来咱家店吃,那是给咱们面子,这是咱们发财机会来了,以后咱们就能跟人宣传秦相爷也赞赏过,到时还怕愁生意不好?”

“再说了,秦相爷刚才可是给了两个银开元,瞧见没?这可不是一般的银开元,是宫里圣人特意铸造的用来赏赐的银开元,看到这没,有个月牙指甲印,还有这里,有个小小的赏字,这可不是一般的银钱,十分稀少呢,外面有人专门收这种银开元通宝,一枚银开元本来直钱两千,而外面三千收。秦相爷赏了两枚,这可是能换六千钱呢,都能买一头耕牛了,我还能小气这点牛肉?”

掌柜的兴奋的对伙计道,“赶紧去后面井里把我那块早上刚买的那块羊肉取出来,我要做两道水盆羊肉!”

掌柜的年轻的时候也跟这小二一样,从学徒做起,擦桌子扫地挑水洗碗烧火,干了三年,才让他摸菜刀,又配了三年菜,才让他开始上灶台,然后又三年,才勉强算是有了点工钱。

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才勉强攒下了点钱,本来已经到在家休养的年纪了,看到环境好,便也心动起来,一咬牙找嘉德银行借了笔钱,在这关厢路边租了块地皮,请人盖起这三间铺子,开门营业做起生意来,自己当起了东家。

生意说不上多火,可也不算坏,天子脚下,税要交,租要交,倒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摊派等,虽然行会会费少不得,平时该给的孝敬打点也得出,可总的来说,辛苦忙碌,总还也能有不少节余。

老掌柜的忙碌了半天,终于给秦相爷把菜都做齐了,一大盘冷切卤牛肉,选的上好的壮黄牛肉,不老不小,肉质最好。羊肉也选的是上佳的大肥羊肉,另外还上了盘卤水拼盘,又弄了两盘当季时蔬。

其实秦琅啥好吃的没吃过。

阿黄以前也没少跟着秦琅吃香的喝辣的,在武安州这几年,也算是个土豪,山珍海味更是家常便饭。

两人也不是寻味而来,只是喜欢这市井的热闹,坐在这马路边上,就着这味道还算可以的菜下酒,边喝边聊天。

路边,跟随着秦琅边疆数立军功的独孤燕云,一件锃亮明光铠甲,腰间还有一枚银鱼符,这是一位从五品下阶的军官,还有一个开国子的爵位在身。

可此时,他却腰挎横刀,手里握一对铜锤架在肩膀上,肃立在路边,如同是一位忠诚的亲兵一样。

老黄吃着水盆羊肉,感叹着道,“羊肉啊,还是咱们长安的最地道,尤其是这水盆羊肉,我在武安州也常让厨子做,中原带去的厨子,可偏偏就是感觉差点味。”

“不过这牛肉啊,我觉得没有岭南那边的弄的好吃,那山僚们养的黄牛肉,拿来小炒,尤其是加上扶留藤叶一起,多放大蒜,那叫一绝,麻辣鲜香。”

秦琅笑笑,“我还以为你在那边呆了几年,会说岭南的山僚更好吃呢。”

“嗬,我老黄好歹也是堂堂武安州长史,开国伯爵啊,吃人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那是蛮子们干的事情,那些蛮子啊,动不动就出草,最喜欢割人头,很不好的风俗。”

秦琅知道这几年武安州表现看似很平稳,可南下移民跟原来的汉客家人和土著的俚僚之间冲突很大。

甚至就是移民也经常爆发冲突,归根到底其实也就是争山争田争水,许多移民为了便于管理等,都是以同乡等聚集为村屯,比如同是从河南过去的人,大多安置在一地,同是从关中过去的又大多聚居一地,从淮南过去的又聚居一地,从河东过去的又划一片,河北过去的又划一片。

这样确实有利于新移民的管理,也便于他们一起生活,毕竟有许多风俗习惯等相同。

但这也带来一个不好的地方,这就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同乡势力,十分排外。一旦争斗起来,容易抱团对抗。

去年新移民中的关陇人和河南人就因为争夺水源而大打出手,双方爆发了群殴,各出动了上千人,他娘的连弓箭长矛都出动了,最后虽然阿黄他们马上带兵过去平息,但依然造成了数十人的死亡,以及几百人的受伤,可谓是后果极坏。

而这并不是孤例。

“武安州的管理还是有些跟不上,汉蛮矛盾,移民矛盾都日益尖锐,动不动就爆发群殴,甚至是引发蛮人叛乱,这很不好。”秦琅提醒阿黄。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暂时秦琅还是没可能离开中枢,就藩封地的。对于武安州封地,他只能委托给家臣们来管理。

阿黄先是向秦琅认了个错,说他们辜负了秦琅的托付。

“不过,我倒觉得不破不立,那些蛮子们啊,只能用刀和剑征服,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我们给他们的那些好处,他们这边收下了,转眼就会翻脸不认人。所以我认为,还是得打,打到他们彻底的痛了,怕了为止。”

“这几年,蛮子尤其是山蛮岛蛮们喜欢做乱,我觉得不是坏事,每次做乱,我们都可以趁机灭掉一批不服的蛮子,然后夺得新的土地、山林,就可以安置更多的移民,分封更多的家臣骑士们,建立更多的坞堡庄园,进一步的增强我们的掌控。”

至于移民们之间的那点矛盾,其实别说在武安州,就是中原不也很寻常吗?哪个地方旱的时候,没有争水斗殴之事呢?

慢慢引导就好,总得有个过程的。

“过段时间,我会派更多的人南下封地,加强封地的管理,充实州县衙门,我们封地的家臣骑士、武士们也要提高自己,增强责任感。”

阿黄点头,连声称是。

“其实我与秦用、秦勇二位都只是适合打仗的匹夫,这治理地方,还真不是我们所长,这方面,说实在的话,我们其实还不如阿侬夫人一介女流,更比不上杨季真这样的老狐狸。”

“杨季真确实是个老狐狸,他与我们终究还是人心隔肚皮,并不能完全信任,武安州的治理,还得靠我们自己人。”

秦琅很清楚,封地现在的混乱,其实也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有杨季真这样的原来的豪酋们纵容的。这些人利益受到很大打压,故此也暗暗希望出乱子。

真要把武安州交给这些人来打理,那只会出更大的乱子。

当然,如今封地的乱象,其实也有阿黄和那些封臣骑士们的有意为之有关,他们做为秦琅封地的推恩再封家臣,做为新来的外来者,在蛮夷们的旧地上,获得了采邑封地,建立起庄园坞堡,自然不可避免的跟原来的土著起冲突。

他们立稳了足之后,又想要更多的土地山林,甚至想要矿山水源,那便只有争。于是他们也有意无意的制造矛盾,为的就是激那些蛮夷们作乱,然后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调集乡勇,召唤封地军队,把那些蛮夷们灭掉,然后夺占他们的山林寨子田地水源等,甚至是掳人为奴。

现在的武安州,没有秦琅亲自坐镇,但是有他源源不断的钱粮武器等支援,所以完全就是野蛮扩张。

秦琅心中轻叹一声,这本质上也就是殖民地扩张模式,殖民者与土著不可避免的会发生这些利益冲突,最后只能是征服或驱退,不可能真的和平共存。

三百位分封骑士,五百位分封武士,另外还有十几位伯子男爵,这么多人都在为自己领地谋划,武安州能太平才见鬼了。

拥有领地的这些家臣们,早就跟武安州利益相连,所以他们在那边比秦琅还上心,哪个骑士手底下,没个二三百号乡勇土兵?跟蛮子们打起仗来,更是全都嗷嗷的往前冲,因为都是为自己打仗,这是抢钱抢粮抢人抢地盘的仗,而那些乡勇们也很拼命,打下地盘,好处多多,人手有份。

这是中原南下的移民,不是终生不得返乡的罪囚流人,就是在中原站不住脚的穷人光棍,如今在南疆都想拼出一片新天地来。

他们不是为别人打仗,而是为自己而战!

南疆很苦,但新生活有盼头!

第722章 久别胜重婚

平康坊。

卫国公府门前,秦琅跟阿黄摆手,笑骂着同意阿黄要去坊里找相好的姑娘们叙旧,自己则径自回府中。

公府后院,府里早早就为阿侬夫人准备了一套三间院子,装饰奢华,楼阁庭院,典雅幽静,仆妇奴婢也一应俱全。

门口,阿侬夫人沐浴熏香,头发也洗过擦干,一脸欣喜期待的向秦琅行礼,面上还带着一抹桃红。

小别胜新婚,久别那都胜重婚了。

阿侬夫人是一个成熟的小妇人,被独自留在岭南几年,多少个孤独的夜都在想着这个年轻又强壮的男人,此时一看到他终于出现在面前了,高兴的腿都发软,面红耳赤。

“奴伺候三郎洗浴!”

秦琅哈哈一笑,小妇人还是火热大胆直接的,他喜欢。伸手揽上阿侬那柔软纤细的腰肢,阿侬便马上顺势倒入他的怀里,沁人的香味传来。

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上烈火。

······

“三郎,能否让忠郎回乡?”

一番抵死缠绵过后,两人都小睡了会,等醒过神来,相偎一起,阿侬趁机提出了此次来京的一个重要打算,她希望将儿子带回安南。

“这两年武安州不太太平,汉蛮之间矛盾激烈,我们侬家与金鸡垌虽归附的早,可如今······”

秦琅怀搂着美人,想的却是若是能有支事后烟就更爽了。

如水一般温柔的阿侬,丰腴妩媚,处处散发着诱人的成熟魅力,连说起话来,声音都是软绵绵柔柔的。

“存忠你见过了吧?”

“嗯,变化好大,已经如一个小男子汉了。”阿侬高兴的道。

“这小子自随我北上,表现不错,吃苦耐劳,读书用心,习武卖力,锻炼出不错的独立自主的能力,他在东宫崇贤馆读书,也结识了不少朋友。我原本打算,是待到明年,便让他进北衙禁军的左右千牛卫,先做个三卫侍官勋卫,在宫里当几年差,再历练历练,等三五年后,那时也差不多成年了,再释褐任职。”

秦琅对存忠这个义子还是很喜欢的,自己虽是他的后爹,这孩子还是个蛮子,但在长安几年,表现的很好。

“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一声,存忠到长安不仅,就自己改了姓,非要跟我姓秦,我说过他几次,让他姓侬,可这小子不听,在外都自称姓秦,这事我在信里没跟你说过,怕你不高兴。”

阿侬听了果然沉默了一会。

许久才道,“我今日到长安,跟存忠聊了会,感觉这孩子确实变化很大,想不到他居然连姓都改了。”

“其实也没什么,等将来他回安南,再改回侬姓也没关,再说就算他真的想姓杨,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当然,这方面,我还是以尊重他自己的意思为主。”

“儿大不由娘了。”阿侬夫人有些失落的道。

当年公爹和丈夫遇袭后,弱小的她为了儿子,扛起金鸡垌的当家重任,一个弱小的女子,硬是爆发出了母狼般的狠辣。

女人本弱,为母则刚。

可现在那个她一直以为还很弱小的儿子,已经变的陌生了。

“阿侬,你想让存忠回去,我不反对,但我想跟你说,存忠现在回去,也顶多就是个名义上的门县县令,就连你们金鸡垌几个寨子也未必都号令的了。可如果存忠继续留在长安,不出十年,他起码也能得到一个八九品的参军之职,你不要嫌弃职品低,这只是起步之阶,正式进入仕途军旅,再有我的帮助,他会仕途顺畅,再有十年,必然进入五品之列。你知道五品在大唐意味着什么!”

“不敢说将来能出将入相,可有机会也能官列三品,或为将军,或为刺史都督,不比呆在安南做个小小的门县令强?我当初与你们侬家也有约定,武安州是我秦家的世封地,侬家为我家臣,也会在门县给你们推恩一块封地。”

阿侬当然相信秦琅的承诺,只是现在那边的局势让她和许多土著俚帅汉酋们都有些不安。

阿黄、秦用为代表的秦家封臣带领着移民们,正一步步的侵夺土著们的地盘和利益,如今门县更因为侬存忠这个年幼家主在长安,而在几年的剿匪平乱之中,县中大权都尽让刺史府那边占了去。

不仅阿侬担心,其实许多侬家人都在担心,这样下去,以后就算侬存忠长大成年,从长安回来,估计这门县都已经不再是侬家的了。

甚至金鸡垌等诸寨子,只怕都要完全归为刺史府所管辖。

毕竟这几年,武安州的规矩是天天在变,之前侬家杨家等十几个势力强大的归附封臣,也还算是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可现在随着一场场叛乱、平乱,原来的势力界线已经被彻底的打乱了。

几年时间,如今武安州遍布了上千座秦琅和他封臣们的坞堡、庄园,几条大道已经联通山里山外各处,驿站烽墩,使的几百里的封地里,秦家的军队严密掌控。

行大唐律法,纳大唐之税。

卫国公府、卫公国府、刺史府,三府联合管理着秦琅的封地,秦琅让国府主管军队,公府主管司法监督,让刺史府主管行政税收。

在三府的主管下,底下有近千的大小封臣为骨干,大家都甩开膀子干,从中原引入了大量的移民,还有许多的什么突厥、昆仑、党项、吐谷浑、东瀛新罗等奴隶,干的那是热火朝天。

“既然来了长安,就先别想这些了,来,教你点好玩的。”

秦琅再起雄风,再次大战三百回合。

激情过后,躺在床上,秦琅也不由的直喘气。

好女费男啊。

“其实吧,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很清楚,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的,关键在于你们心态的转变,不要总给自己设限划圈,不要总将自己当成蛮子。既然武安州三百里都成了我秦琅的世封地,也成了大唐的疆域一部份,那么你们就应当转变观念,不要再拿自己当蛮子了,蛮子有什么好呢?”

“你们要把自己当成汉人,改土归汉,看到阿忠了没?他在安南是个地道的南蛮子,可你现在看他,哪里还有半分蛮子的样子?”

侬存忠现在主动改姓秦,叫秦存忠,关中音与洛下音整合的大唐官话说的倍地道,汉人服饰礼仪更是十分讲究,比那些在长安咋呼的什么突厥贵族、党项、吐谷浑贵族等强多了,若没有人说,绝不会有人能感觉出他是个南蛮子。

“你们把自己当成南蛮子,那么武安州的人也自然视你们为南蛮子,便始终会有隔阂,可若是你们把自己当成汉人,那么自然也就成了自己人。就好比阿忠在我这里,不论是这卫国公府里,还是在崇贤馆中,又或是在外面长安城中,都没有人会视阿忠为南蛮,为外人。”

阿侬夫人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盖着一条薄薄的丝被,身材曲线毕露,听着情郎的话,若有所思。

“可我们本就是南蛮子啊?”

“南蛮子没错,但你们好多东西确实已经落后了,也未必一定要保留啊?我们带去的那些律法、礼仪、文化,甚至是技术难道不好吗?其实你们自己也清楚,我带去的新东西很好,只是许多如你侬家一样的头人酋长们不满罢了。”

在过去,许多部落溪垌其实很落后,生产技术落后,甚至是还处于奴隶时代,许多蛮子们日子苦的很,也只有部份蛮子首领们才过的好点,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今绝大多数蛮子们其实日子都变好了,那些首领们更是如此,不少还因合作开矿或卖山卖林的还发了财,但是,他们过去高高在上的地位,却是有些降低,在过江龙一样的新移民面前,他们被压制了,有些酋长们既享受着财富的增长,生活的便宜舒适,又怀念从前的地位。

可鱼也熊掌哪里能够兼得。

秦家既然都已经建起上千座的坞堡庄园,移民过去数万人了,还能容许这些酋长们成为完全的国中之国?

就连秦家在武安州,都不敢说能够独立于朝廷之外,都得接受朝廷派驻的御史、税吏们的监督检查,秦家又怎么能允许蛮子们依然独立于外呢。

强大的武力面前,现在秦家已经一步步完善了武安州的区划,州下有县,县下设乡,乡下还设了保和甲。

不但有封臣骑士、武士,也还有乡兵土团,就算乡里,都已经有了派出所、巡回法庭,村里还有保丁巡逻队。

司法权尽归官府,一般的民事纠纷,乡里原来的垌寨,也只有调解权,没有直接的处置权。

秦家承认过去酋长土豪们的私产,但是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凌驾于秦家之上,不能再向蛮民们征税征役了,更不许他们私拥兵马武装。

“你们需要的是积极的转变,阿侬,你是我的女人,阿忠是我的儿子,你们只要转变了这个观念,那么门县依然是你们侬家最大,你们依然是我秦家在门县最大的封臣,地位不变。你看阿黄、秦用、秦勇他们在武安州,深得我信任,其实你们侬家也一样可以的。”

“其实我汉家虽讲华夷之辨,但并不以血统来论,华入夷则为夷,夷入华则为华,这个入,就是接受,接受文化礼仪制度,改服易发,学汉语习汉字,与汉联姻,我们又哪来的彼此区别呢?”

“好了,不要想太多,累了,睡吧。”

秦琅感觉有些累了,把枕头放好,躺平。

阿侬也躺好,她侧倚秦琅怀里,半枕着秦琅手臂,如猫一般蜷缩起来,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第723章 遍地是黄金

贞观五年。

热闹的端午节刚过,开府仪同三司、司徒、吏部尚书、平章事长孙无忌领天山道行军总管,接受皇帝所授的三辰旗西征。

皇帝从长安南北禁军中抽调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组成骑兵交给了长孙,羽林营、旅贲军、千骑营,还有左右千牛卫里的一批勋戚高官子弟的三卫侍官,这是一支豪华的队伍。

离京时,各个特意披起锃亮的明光甲、乌光甲等铁甲,身后还系着猩红的丝绸披风。

连长孙无忌这样的文臣,今天也难得的穿了一套御赐的金甲,显得很是威风。

“此去西域万里,祝长孙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长孙觉得数十斤的铠甲披在身上有点重,尤其是这端午已过,虽然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可已经觉得有些闷的难受了,有些发胖的长孙感觉全身都是汗。

“以前也从跟着圣人征战,只是还从没这般正经披甲过,真不太习惯。”

“等离了长安,长孙公便可卸甲乘车而行嘛。”秦琅安慰长孙无忌,说是统兵挂帅征讨,但估计不等长孙无忌人到西域,只怕那边战事就已经结束了,这次长孙去西域,真正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重建西域的格局。

这方面长孙无忌是高手,他有他爹的天赋遗传,当年隋文帝时,长孙晟就是对付突厥人的外交专家,数次出使突厥,一手合弱离强分化打击用的炉火纯青,把突厥人可是坑的够厉害。

长孙无忌虽没有长孙晟一箭双雕的本事,但一肚子的坏水,青出于蓝。

“三郎在朝中,好好关照太子。”

“赵公到了西域,要提防点侯君集!”

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凑一起,最后密语了一会,叉手拜别,没有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肯定是顶级机密。

秦琅别了长孙无忌,径走来找苏定方。

“谢三郎这次大力举荐我!”苏定方一身黑光甲,很是威风。

“其实以你的本事,挂帅都足以了,只做个左先锋,倒是屈才了。”

苏定方倒是挺满足的,他在朝中可以说属于边缘派,做为当年窦建德的麾下,后来还跟着刘黑闼反了两次唐,在武德九年才正式归唐,若是一般情况下,他根本连长安城都进不来。

也是全靠着秦琅这位贵人的相捧,他才能有机会在这短短的几年里,能在贞观朝中坐到如今这位置,虽说已经得检校左卫率之职,也在北伐突厥、陇右之战中立了不小功劳,但他的出身限制了他。

若不是秦琅,连个先锋都没机会当,更别说副总管或总管了。

“机会我替你争取了,但表现得看你的,长孙公挂帅,但不擅军事,所以这方面得倚重于你,你好好表现,若得他赏识,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的。”

“我能得三郎赞赏就足够了。”

苏定方虽然才三十多岁,可毕竟十来岁就跟着他爹打仗了,十几年的战场经历,使的他其实也不笨,长孙无忌固然地位高,但他有秦琅这个关系就够了。若是想脚踩两只船,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哪怕长孙跟秦琅是盟友,但还是大忌的。

秦琅笑笑。

这样的聪明人才能合作久远,值得下力气的提携。

“到了西域,见到老程,跟我带句好,还有遇到席君买梁建方这些老兄弟,也一起问个安,说我想他们了。”

羽林郎们都是天下府兵中精选的年轻骁勇者,为天子讲武堂门生,秦琅也是讲武堂的教官,这些年轻人也是他的学生。

这次皇帝派出心爱的学生们,也是给他们一些历练的机会,羽林郎们个个雄纠纠气昂昂,遇到秦琅,纷纷向他行礼打招呼。

秦琅跟他们笑骂着,祝他们前程似锦。

出征的人群里,还有一个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义弟,那是来济。贞观元年科举的榜眼,当年秦琼老上司荣国公来护儿的儿子。

来恒如今是政事堂枢机房的堂后官,六品。

来济在兵部任职,这次找秦琅主动提出想随长孙无忌去西域,秦琅佩服他的胆气,也支持他的行动。去西域历练,也是镀金,归来后,这能成为一个很宝贵的资历。

来济成了长孙总管府的记室参军。

“到了西域,注意安全!”

秦琅特意给来济派了四个家兵护卫。

“希望这次灭掉肆叶护可汗后,朝廷能如愿意在西域开设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五都督府,到时我想留在安西大都护府任职,在那边真正的历练一番,如汉朝时班定远他们一样!”

“好志气,若真有这机会,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秦琅很喜欢这种书生意气,豪爽而又浪漫,大唐的诗人中有许多边塞诗人,最是浪漫,写出来的诗也最豪迈,这是比宋代词人更让秦琅喜欢的地方。

南唐后主李煜也就只能写春花秋月何时了这样的,或者是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样的,他们写不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这样的诗,或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休这样的。

也只有到南宋时,才会有如岳飞这样的英雄写下满江红这样的雄词,或是辛弃疾、陆游他们能写下豪情万丈的词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秦琅随口吟诵一首诗,为来济送行!

“好诗!”来济眼睛发亮,惊叹不已,“许久没见老师诗作传出,想不到今日能得老师如此好诗相赠,谢了!”

来济与三千精骑随长孙无忌离开长安,往西域进发,沿路还会有两万府兵汇合加入,同时在吐谷浑、党项、朔方、漠南等地,也会有许多蕃部出兵加入,一起奉天可汗之诏,讨伐肆叶护。

大唐的男儿总是如此雄壮豪迈,就算是贵族勋戚子弟也争相出征,寻求军功,没有人畏惧战争,百姓们也向往出征。

这三千出征男儿,归来时,也许就会少好几百人,但没有人畏惧。

这就是汉唐雄风。

也是以军事扩张为思想下的汉唐朝廷的尚武精神表现,后世有人说这是穷兵黩武,是军国,但秦琅还是以为,在汉唐这样的时代,这是一种值得赞扬的拓取精神。

这方面,是宋时时代始终无法比拟的地方。

回到家,见阿黄正坐在前院跟一群人吹牛聊天呢,如今也是堂堂开国伯了,身上挂着银鱼符呢,可昨晚一夜未归,在平康坊老相好那喝了一夜花酒费了几十贯的阿黄,这会却一样还能端着杯浓茶,在那里嘴无摭拦的胡扯。

秦琅也没打扰他,反而靠在一边听了会,这家伙在鼓动以前府里的一群老伙计们去安南落户,说着那里万般好处。

什么一过去,就能分田授地,在这边打光棍,到了那边马上就能娶上婆姨,什么不用很多娉礼,甚至不花钱都能娶到二八小娘子,还能不花钱再纳上几个南蛮女子。

种棉花种甘蔗收益高,稻子一年能两熟甚至三熟,随便种都不用怎么管理都比关中产量高,什么农闲时还能到作坊、码头、矿上去干活赚钱,真金白银。

“知道吗,在那边干活,一天最少能赚一百钱!”

“这么多?”

围在阿黄身边的主要是府里的一群马夫啊车夫护院等,长安大居不易,近年来长安城日益繁华,消费水平激增,物价虽说比刚开国那几年其实还降了,但依然比其它地方要高不少。

现在长安能称上中产之家,家产有百贯就行了,有千贯的,那能称富户。家财万贯的,大富豪。当然,因为近年大兴工商,长安城里其实有不少十万贯以上的顶级富豪,不过这些人一般都跟名门贵族宗室外戚关系千丝万缕的,比如前几天,京兆府才刚处理了一件高利贷案,京中姓邹的一个商富,经营柜坊,暗里经营高利贷。

利息极高,而且雇佣了一大批人暴力催收,搞出了不少人命案,甚至经常逼欠债人卖妻卖女抵债。

秦琅任京兆尹后,对长安进行整顿,姓邹的还顶风做案,甚至还很嚣张,秦琅派人一查到顶,这家伙跟弘农杨家有关系,甚至跟太上皇宫里的贵人也有关系,甚至不少朝官还在他那里有干股。

可秦琅哪管这个,一查到顶,就是杨师道派人来说情也不管用。

最后案子由太子报到皇帝那里,李世民看了案卷也十分生气,亲自下令打掉,对姓邹的处以死刑,邹家的财产全部充公。

查封邹家产业,一番清理后,最后居然清出了六十余万贯的资产,可谓是十分惊人,最后这些钱全都被充入了国库。

好多搭了股的贵族官员们气的跳脚,却又不敢吭声。

长安顶级的贵族豪门哪家财产不是万贯以上?甚至那些顶级的贵族高官们,往往一顿饭就得几十万钱,一双靴子可能就得几千几万钱。

但是对于普通的长安底层百姓来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甚至还要交房租,每日辛苦赚点钱,也就勉强维持生活。

在长安一天也能赚上百钱,但根本存不下来钱。

安南那种偏僻地方,居然也能赚百钱?

而更吸引他们的地方在于,阿黄还说落户那里,能分到许多地,还说那边的地置办起来也便宜,房子更便宜,一年怎么也能攒下个十贯八贯钱的。

这让人难以置信,在长安,一年辛苦下来,不病不灾的能混上温饱就不错了,若能再节余个一二千钱,就谢天谢地了。

这吃饭穿衣,烧炭买盐的,一辈子也就想着能拉扯大几个孩子就满足了。

安南的生活,让他们听的充满向往。

“真有这么好?”

“骗你们做什么,黄爷我现在安南可是拥有一座坞堡,五个农庄两个作坊一个矿场,还有三条船呢,我的采邑有五百多户百姓,还有一百多个奴隶呢。你们知道我黄爷日子现在过的多潇洒吗?”

一群平日里还总觉得卫国公府待遇很高,在长安城过的还算滋润的仆丁们不由的暗暗惊叹,卫国公府的待遇是不错,起码比起其它家要强不少了,但跟阿黄说的,还真是没法比了。

“我就想拥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哪怕小点,就一间堂两间房也好。”一个马夫感叹着道。

另一位家丁则叹道,“我还是想有块自己的地,哪怕有个二三十亩也行,有自己的地才最安稳,最踏实。”

“那就去安南吧,去武安州,那也是咱们家郎君的封地,到了那边,只要勤快肯干,绝对比在长安呆着强上一百倍一千倍,妻子会有,妾侍也会有,儿女会有,田地会有,自己的房子也都会有的。”

秦琅笑着走出来,“老黄说的没错,安南虽没有长安安逸繁华,但在那边只要肯干,确实遍地黄金!”

第724章 黄金古道

对于老百姓来说,生活其实就是衣食住行养家糊口,生活就是各种琐事组成的,没有那么多高大上,更多的是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

长安是个好地方,天下的中心,四方来的胡商蕃人们都说,世上再没有比长安更伟大更繁华的城市了。

长安城中,资产百万贯的有,家财十万贯以上的甚至比比都是。长安不缺富人,更不缺贵人。

亲王郡王有数十人,实封虚封的国公都过百,至于国公以下的什么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等爵位,就更是多如狗了。

三品以上紫袍的职事官不多,可有三品以上散阶、勋官、爵位的却很多,至于五品的就更别说了。

长安城里仅是那些各蕃部归附入京授以五品以上职阶的蕃官,就得有上千人。

长安,是天下中心。

但长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那么的友好。在这里生存不易,消费水平高,各种物价都比其它地方要高不少。

最难的还是住与行,尤其是住房,最早的长安居民还好些,诸坊里还有宅地,可还有更多的百姓,在长安没有自己的房子,他们只能租房住,房租却很贵。

京城每年都在兴建一片片的住宅区,早年城南有许多大半空着的坊区,如今早建满了,甚至外城九门外,还都建起了大片的关厢,但住的依然不容易。

出行也不方便。

许多长安百姓,其实已经早没有了土地,更不是农民了,他们成了这座巨大城市的一员,成为供应维护这城市的一员,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

屠夫、力夫、车夫······

靠着手艺或者纯粹出卖力气,他们在长安有自己的定位,但换取报酬的同时,总是让他们很迷茫很忧虑,这种迷茫就在于对未来的担忧。

他们觉得没有土地,就始终少了点安全保障,就好比后世人没有房子,就总觉得没有根一样。

可长安虽处关中平原上,但人口却更多,本就地狭人稠的狭乡,更别说这里聚集着太多的勋戚贵族皇亲宗室高官禁军等,田地主要还在他们手里。

长安的底层们,都很焦虑,担忧未来,害怕明天。

如果有机会,他们都愿意过如阿黄说的那种生活,有一块自己的土地,有婆娘孩子,甚至能纳上两小妾,做个小地主或自耕农,闲时还能去做工赚钱,年年有存款,月月有余粮。

不过长安此时底层小民的生活水平,其实放到外面,已经是让无数外国人羡慕的了。

雄伟干净整洁还安全的城市,稳定的生活收入,这是多少外国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此时欧洲的法兰克王国,那只是蛮子们建立起的封建国家,就算是王城,那也是粪水横流遍地都是,连东罗马的都城君士坦丁堡,号称西方的文明中心,其实也只是羊屎蛋子表面光,贫民乞丐遍地都是。

武安州并不可能真的遍地黄金。

就算真的遍地黄金,也不可能人人有份。

只不过武安州做为一块远在安南的蛮荒地上的秦家封地,秦琅更需要从中原移民过去而已,秦家的长远战略,还是要从人口份额上,以汉人完全占据多数,这样才不用担心将来的控制权。

土著蛮夷,甚至早期的客家移民等,其实都是打压对象。

秦家这几年对武安州用兵不断,攻破了多少桀骜的溪垌寨子啊,对于那些敢作乱造反的蛮子们,秦家可从没有手软过,迅速出兵,武力讨伐。

破寨后,也绝不会手软。

往往是直接把整个溪垌的蛮子全都发卖为奴,而且还有强制规定,要把三分之二发卖到外面去,不留在封地内为奴,这就是重要的改变人口成份的一个办法。

另外,各封臣们不断从中原招募移民等南下,给他们很优惠的条件,但却不会轻易的招募岭南的蛮子们。

中原去的流民在武安州若要置地,会有优惠待遇,地价便宜,限制很少,可如果是蛮子们想要买地,或是想要搬迁落户,却是限制重重。

这种歧视,到处都是。

说到底,做为外来者的秦家和他的封臣们,都更相信中原汉人,同根同源。大家宁愿多花费一些,从中原引人过去,也不愿意直接给蛮子们更好的待遇。

虽然秦琅也一直对如侬家、杨家这些最早归附的俚帅汉酋们拉拢使用,推恩分封,组建俚僚乡勇,合作开矿经商等等,可依然不会改变武安州本质上,就是一块殖民地的事实。

殖民地自有殖民地的特殊经营模式。

“想去武安州的,可以找老黄登记报名。”秦琅笑道。

武安州才刚经营几年,现在正是大量需要中原汉人移民的时候,这个时候去,还有着移民红利的,先去的确实能便宜的置地,甚至是分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好处肯定就慢慢的减少甚至没有了。

人口一旦饱和,田地肯定也就没有剩余空置的了。

当然,武安州有岭南最大的煤矿,现在还经营着海港,依靠着交州这个安南的中心,这里的前景很广阔,工商贸易会更加兴盛,对于人力的需求会源源不断。

但那时需要的就主要是工匠或力夫等,想再过去当地主就难了。

当然,除了武安州,岭南安南等地,其实也还遍地是机会,移民落户过去,地是有的,但未必有秦家武安州这么的安全稳固。

毕竟秦家如今的安全,那是秦琅耗费了无数心血钱财才砸出来的,而其它地方没有秦家这般的暴力砸钱,哪可能有这么快的改变。

秦琅对于武安州很舍的砸钱。

这几年秦琅铺开的庞大摊子,所赚来的钱财,除了用以维持既有的摊子经营所需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投进武安州了。

反正无底洞一样的源源不断的砸进去,钱砸了多少,秦琅自己都记不清了。武安州有如今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是秦琅不计成本的砸钱,如今武安州开始产生收益,但那点收益,跟他巨大的投入,完全不成正比。

想要收回砸下去的成本,还不知道要多久,更别说,这个投入并没有结束,他还得继续往里扔钱,什么时候为止,还难说。

仅仅是要把武安州太平县打造成一个北部湾贸易港,就不知道还得投入多少进去,不过秦琅舍的投。

这是他为秦家经营的后路,砸多少都值得。

相比起来,亲仁坊对松州封地的投入就没秦琅那么大的魄力和财力,所以松州的发展按部就班,甚至是有点缓慢的没什么变化。

“三郎,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当面跟你说。”

阿黄跟秦琅一起为豹子头修马蹄,虽然当了武安州长史,但阿黄那身地道的修马蹄子的功夫还是没落下。

“这马蹄铁不错,很精致。”

“这马蹄铁一贯。”

“挺贵。”

“一只一贯。”

“嗬,够奢侈,普通百姓五口之家,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一贯钱呢,这豹子头一个蹄铁就一贯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实哪都有,秦琅到了这阶层,也不可能说资产亿万,却还跟个小民一样的生活标准,这不可能。

就如后世看到马首富他们穿布鞋或是穿简单的衣服什么的,并不表示他们真的就如此节俭这般生活水平了,这不过是他们展示给你看到的一面而已。

你所看到的,并不完全是事实。

秦琅并不喜欢特意的去做戏表演,他喜欢随意一点,普通小老百姓过年了还想要杀只鸡或是割二斤肉呢,地主丰收了还想纳个小妾呢。

只要不是故意的浪费,其余也没必要过份的干涉。

“有事直说。”

“李长史这两年数征和蛮部,略有小胜,但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和蛮部抵抗激烈,而且与北面的獠子部联盟。交州兵一进讨,和蛮部不是南下救援和蛮部,就是趁机袭扰交州边境,有几次,还打到咱们这边来了,虽然被我们给击退,可咱们也不能任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秦琅拿出专门的工具给豹子头细心的修理着取下马蹄铁的蹄掌,这套工具价值十万钱,相当精细,是个十八件套,大马士革钢打造,花纹精美。

“你们想对獠子部用兵?”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秦琅却只是微微一笑,心知事情哪这么简单,就如安南大都护府长史李大亮屡次对红河上游的和蛮部用兵一样,武安州的秦家封臣们想对獠子部用兵,也是有利益的。

“看上地盘了还是人口?”

“地盘咱们也不能私占不是,就想抢点人回来,大家都缺人呢,庄园、作坊、矿山到处缺人,就是各家的坞堡里也缺下人啊。买还得花钱,总不如直接抢来的划算,攻破寨子还能顺便发笔财。”

阿黄面对秦琅,倒也没隐瞒半分。

李大亮近年数次对和蛮部用兵,已经在红河上游夺取了不少和蛮部的地盘,先后设立了七个新的州,地盘已经向北打到后世的云南境内,一路到了蒙自、建水那边。

这事情还在朝廷引发数次争议,有人认为李大亮是没事找事,故意挑起边衅为了军功,但秦琅在朝中坚定坚持李大亮。

李大亮一次次的出兵,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从和蛮部与獠子部手里,打通一条通往云贵高原的商路。

这条商路,便是以红河为主干,然后在后世河口老街这里,转往西北而行,通过蒙自联通昆明、大理这两个云南的核心,再贯通剑南蜀地。

这条商路的价值极高。

从成都出发,往南经宜宾、曲靖(此段秦称五尺道,唐称石门关路),然后西行经昆明、大理、保山,可往天竺、骠国(缅甸)。

另一条路线,经成都南下,过西昌、姚安,在祥云与东西古道汇合,(此段汉称灵关道,唐称清溪关路!)到保山后,可分为三道,其中一条正西经腾冲到印度,西南到缅甸,正南经临沧到缅甸泰国,经印巴转道欧洲,也就是史称的蜀身毒道。

而李大亮想要打通的其实是安南古道,从成都南下宜宾,再经过入滇门户石门关(云南盐津),经朱提(云南昭通)进入汉阳(贵州威宁、水城),抵滇池(晋宁),渝水、梁水,到达胜休(建水),最后沿红河直通安南交州入海。

这条沿哀牢山、红河谷的道路,是自古以南西南交通的天然通道。从东汉起,就由天然小道,变成了人工走廊,到了此时,更成了一条重要的商业要道。

李大亮做为安南大都护府长史,又是交州刺史,他当然希望交州能做为云南甚至是剑南、黔中这些地方的商品进出口港,这样一来,交州的工商业能更兴盛,交州港的货物交易量也能大增,交州的地位也会越发重要。

这也是曾经秦琅跟他商议过的扩大朝廷对云南黔中高原影响力的重要一步,和蛮部与獠子部堵塞这条商路,动不动拦路打劫,甚至是设卡收费,这种情况当然不能被允许。

李大亮用了三年时间,对和蛮部发起了数次征讨,沿红河一路杀到了南盘江畔,沿路设置了七个州,建立军堡、驿站,派兵屯田驻守,移民垦荒,打通了这条关键的主干后,又疏通了数条分支古商道,使的现在剑南、湖南、黔中、云南诸地的商人、货物源源不断的往来这条商道上,最后交汇于安南交州,对于交州可以说是带来了新鲜的血液。

只是和蛮部也不甘心放弃这颗摇钱树,何况他们不但丢了摇钱树,许多部落连自家世代居住的溪垌部落山寨都给丢了,哪能甘心啊。

于是双方你来我夺,围绕着这条商道,也不知道死磕了多少次了。李大亮也烦了,数次上书朝廷,想要摇人,来干场大的。

只是朝廷并不愿意对那天南之地派兵,总让他悠着点慢慢来。

第725章 进击的封臣

这种时候,李大亮也没法子了,于是把目光放到了名义下自己治下的秦琅封地上,秦琅的那些封臣可是很彪悍啊,这几年不但把封地里的蛮子收拾的服服贴贴,獠子部几次进犯也没讨到半点好处。

于是李大亮想喊他们一起上,可他们都是秦琅的家臣,不敢擅自越界,这是先前秦琅定下的重要规矩。

阿黄这次送阿侬进京,就想来亲自跟秦琅商讨一下这个事情。

“那獠子部跟左右溪的蛮子也没啥差别,要说差别,就是更野蛮一点。部落溪垌不少,不过真要打,他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完全有把握收拾他们。”

獠子部控制的范围其实很广阔,秦琅受封的武安州西北方向,后世的云南东南部,贵州南面,广西西面,越南西北部,很大一片地区都是獠子部地盘。

差不多就是南盘江以南,左右江以西,盘龙江以北的广阔地区,这片连绵的群山河谷之间,在大唐的地图上,几乎是空白一片。

这就是真正的蛮荒。

獠子部跟和蛮部差不是以红河为界,而在和蛮部的西北,澜沧江与红河之间还有个濮子部,在昆明一带则是黑蛮部与白蛮部了,在大理一带,则是六诏为首的诸蛮。

反正云贵一带,现在朝廷也只是设立了几个羁糜州,大片大片的地区,还都是空白的,都是这些西南夷啊南蛮子们的控制区。

李大亮费力打通的商道,虽说是自秦汉时就已经开拓的,但都是些相当险要的小道,只能走西南的小马或骡驴,商队也是以马帮为主,驮运商货,根本不能通车。

朝廷在岭南西北,也就是沿左右溪设立了一些州县,还多是些羁縻州,对于更西边的地区,实际上那就完全没有半点控制了。

左右溪的蛮王,好歹现在还接受了朝廷的册封,地盘也设了州县,但西面那边的獠子诸部,踩都不踩朝廷,你大唐算老几啊,谁啊?

西南夷们天高地远,占据山林险要,过着挺自在的原始而又落后的日子,平时喜欢窝里斗,偶尔也会成群结队的跑出山来打劫。

但对上中原的正规军,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半点优势,从周隋到唐,朝廷镇守西南的将军,经常杀的蛮子们鸡飞狗跳人头滚滚。

如当年史万岁便曾征云南爨氏,便转战千余里,破三十余部,俘二万余众。窦轨在镇守剑南益州时,也是对獠人毫不客气,动不动就派兵征讨不听号令的蛮子,再多的蛮子都扛不住官兵的进剿。

只不过虽然中原王朝每次都能击败蛮子,但蛮子们依山据险,朝廷用兵之后,也无法占领,待一撤回,蛮子们往往便又返回。

“我们跟安南都护府联兵,打下的地盘归安南府,攻下的寨子,谁打下来的钱财人口归谁,我觉得这是个好买卖!”

阿黄与秦用等都想干这票,甚至都已经连进攻路线都商议好了。

他取出一副地图来,上面标有进攻线路等。

“这是我们的甲字计划,我们沿穷奇河北上,一路向北进发,先打到高平,那里有我们的高平堡,可以为据点,扫荡周边数百里·····”

秦琅看了眼那简陋的过份的地图。

武安州西北,一片空白,只有獠子部几个字,然后西面有昆州等字样,可秦琅却知道,这地图上武安州跟昆州(昆明)也隔的太近了,弄的武安州跟昆州也就比距离交州远一点。

可事实上,武安州距离昆州太远了,实际上距离一千五百里以上,这还是算的最近的直线距离了,事实上以现在的交通道路情况,绕上个三五千里也不稀奇。

“你们不是说现在武安州处处缺人,那还能抽的出人来出兵作战?”

秦琅问,武安州可没有朝廷驻扎的府兵,只有秦琅的军队,分为封国军队和国公府卫队还有秦琅的亲军,朝廷给的卫国军队是三千兵额,国公府有亲事和帐内两府九百人,加上秦琅的亲军几百,其实也就不到五千人。

对于现在的武安州来说,五千人,这差不多意味着封地内的大量青壮了,一旦他们出征,对现在的武安州来说,肯定影响极大。

毕竟武安州并不完全是一个农耕州,他还有大量煤矿金矿银矿铁矿伐木厂造船厂陶瓷厂捕渔场等等,到处都是需要人手。

“出境做战,跟守土做战,又有很大不同的。”

“我们之前南下武安州虽然也打了许多仗,可你应当清楚,这一路本来就是岭南入交州要道,水陆便利,还有身后的左右溪蛮王们的支持,有交州在南面可接应牵制。但进攻西北的獠部就不一样了,那边山更高,林更密,路更小······”

阿黄却提出了他们商议过的计划,“我们不是去攻城拔寨的,我们就是去抢钱抢人的,所以以突袭和抢掳为主。”

他们的意思,完全就是捕奴队,所以人员不一定要太多,因此后勤上压力不大,百把人一队,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互相支援,沿河道山谷进发,沿途建立一些小要塞寨子,反正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不打。

真的是纯粹的打劫了,不以攻城拔寨为目的,也不以占领为目的,秦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们打算出动多少人马?”

“我们打算兵分三路,每路十队,每队百人······”

三千人马,以封地的骑士、武士们带队,以他们的侍从、乡勇们为主力,也在太平港、交州港招募一批佣兵,还可以向侬家杨家等土酋,以及左右溪的蛮王们招人,反正有钱一起抢,有人一起分。

“之前三郎你号令左右溪蛮王们灭了金龙垌侬家,还有江口垌几支人马,那些蛮王们可是大赚了一笔,所以我们要是再召他们一起,他们肯定也会很乐于响应的,我估计若是三郎你给他们去封信,估计起码能凑起两三万蛮部一起出兵。”

左右溪十八个羁縻州,凑两三万蛮子当然不是问题,也不用管他们什么钱粮器械,反正大家全凭本事自己抢,一起出兵互相有个照应便是,抢多抢少各凭本事。

武安州的秦家封臣们只要钱和人,其余的都不要,打下来的地盘,就是安南都护府新开排遣的疆土了,各溪垌可以效仿上次打下金龙垌一样,谁最先攻破寨子的,那等大家瓜分完寨中财富后,寨子和地盘就归谁,可设立新的州县,隶属于安南都护府管,也能当个刺史或县令了。

这样的好处,左右溪蛮子没理由拒绝,甚至安南大都护府北面的不少羁縻蛮部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的。

诱惑对于秦琅来说也同样不小。

地盘不敢奢望,他的封地是有界线的,做为世封之臣,哪怕是封在蛮地,也绝不敢轻易越界。

但是抢人抢钱,尤其是抢人,对他诱惑不小,人口在哪都缺,尤其是武安州这样一块想要快速扩张,还想成为一个贸易商港,甚至是想要发展工商业的新兴地,人口永远是不够的,尤其是奴隶。

买要成本,而且还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人。

獠子虽野蛮,但可以去交换别的奴隶。

秦琅没有马上答应,这个事情终究是涉及到了兵马军队,而封地里最敏感的也正是这个,皇帝给了秦琅封地三千兵额,并不意味着他能随意动用。

这还是要越界出兵。

更别提可能还要召集左右溪及安南北部的数万蛮子,动作太大,他秦琅现在朝中也是树敌不少,盯着他的人很多。

“这事先不急,我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真要出兵,也还是要好好运作一下,最好是让李大亮上书,以安南大都护府的名义发兵进剿蛮獠,出交州兵,然后召左右溪等羁縻蛮部出兵协从,再征调武安州秦家的封地兵马从征,这事就名正言顺了。

“老黄,这次你带了多少棉花过来?”

“去年按三郎你的吩咐,再次扩建了两个棉花庄园,总共已经种了千亩棉花,亩产惊人,达到了一百斤左右,足有十多万斤呢,这次我全都运过来了,这玩意就是太占地方了,这一路运过来,运费可是很高。”

“亩产量才百斤左右?籽棉还是皮棉?”秦琅却皱起了眉头。

“带籽的,那玩意籽太难去了,出棉率也低,一斤籽绵顶多能出二成棉。”阿黄报怨道,要不是因为这棉花织成的白叠布很值钱,阿黄觉得根本没种的必要,种起来麻烦,摘棉花、去棉籽,纺纱织布,都很麻烦。

“太低了点,正常棉花怎么也得亩产三百斤以上,种的好产四五百斤都不成问题的,而且皮棉也起码能出到四成左右。”他虽然知道武安州那边的气候,并不是太适合种棉花,更适合种甘蔗,但还是在那边试种棉花,可这产量确实不如人意。

若是再运到长安来,很不划算。看来自己得在那边再建一个棉花纺织厂,把棉花直接织成棉布,但还得先改进去棉籽的工具和技术,否则也不行。

“三郎你特意让我运这么多棉花来干嘛?织白叠布吗?”

秦琅却只是一笑,“不,军器监打算用棉花打造一款棉甲。”

“棉花做甲?做棉衣取暖还差不多,做甲不是开玩笑吧?”阿黄差点翻白眼,那些轻飘飘软绵绵的东西能做铠甲?

秦琅呵呵一笑,棉甲可是铠甲进化的一种高级形式,绝不是粗劣的代名词。棉花打湿,反复拍打做成薄绵片,把多张薄绵片在缀成厚实的棉布,然后两层棉布之间夹铁片,内外用铜钉固定住,这就是棉甲了。

这种棉花的防御能力其实很强,如果棉花产量提上来了,那么其实棉甲的成本也能降低许多,工艺上也能比传统的铁甲简单很多。更别说,棉甲在北方的寒冷气候里,还有极强的防寒效果。

将来若是唐军在辽东打仗,就很管用,而神机营做为新式火器部队,配上更轻便的棉甲,也能拥有更强的防火器能力。

七斤棉花搭配铁片、铜钉,就能制成一件板甲,这种内藏铁甲片的其实也叫布面甲,如果专防火器,甚至可以里面完全不配铁片,只做个牛皮衬就行,那就是真正的棉甲了。

棉片配牛皮,其实是复合甲,对钝器有减震减伤效果,对火器更是有极强防御力,不似一般铁甲有缝隙破绽,而且这种甲见雨不重,不发霉不生绣,冬天不那么冷,夏天不那么热,另外防刺作用也还不错。

棉甲本质上来说,其实跟千层底老布鞋类似,韧性很强。

棉甲跟牛皮甲比较,复合材料,韧性更强,更轻便更不怕雨水等,甚至成本也便宜,毕竟一头牛才一张皮,棉花却能从地里源源不断的种出来。

而如果板甲里再塞上铁甲片,那就更强了,既韧且刚,防砍防刺防锤。总之,从时代发展的眼光来看,军队大规模装备,肯定是布甲棉甲比那种全身板甲性价比更高,更能大量装备的。

“现在这棉布这么贵,用棉花做甲,岂不是比皮甲贵的多,估计比一般铁甲也不便宜吧,那何不干脆用铁甲?”阿黄不解。

秦琅却也只是一笑,棉花现在因为种的少,主要也就是秦家在种,量少自然就稀少,以前高昌人辛苦打造出来的白叠布高端市场,秦家抢占后也并没有导致价格的下跌。

棉花棉布现在依然只有贵族富人们享受的起,用棉花做甲,确实比牛皮贵,不比铁甲便宜,但牛皮和铁这两样重要的战略物资,需要的地方很大,产量却是并不好提升的,棉花现在贵,只是种的还少,但很容易提高种植面积而增加产量,到时价格也会下跌。

能够代替铁和牛皮,仅此一项,就完全值得使用了。更别说量多后,成本还能减少许多。

战争史上,总是成本更低,更易制造、装备的武器留存下来,棉甲成本低,易生产,还易穿戴,负重轻,虽跟高级明光铠等无法相提并论,可用做普通士兵们的甲衣,还是有很强的优势的。

阿黄则关心另一个问题,“咱这十万斤棉花,都军器监要了?啥价格收的?价格低了可不行啊,现在市面上白叠布可是胜过丝绸,十分热销,咱这次从交州千里迢迢运来长安,运费可是花了好大一笔。”

“别总想着钱钱钱的,等这板甲制出来,给武安州也弄一批,到时你就知道这玩意的好处了。”

武安州处于大唐最南方,气候炎热,闷热潮湿,穿着铁甲那是相当不便,太阳底下能晒的甲发烫,焖的能跟蒸桑拿一样,很容易中署的,这也是北方军队南下时容易出现非战斗减员的重要原因。

板甲虽说是棉花做的,可并不等于是棉袄,这玩意经过反复的锤打后,已经变成了薄棉片,制成的板甲冬天比铁甲更防寒,夏天也能更防晒,起码比铁甲强的多。

在多雨潮湿的雨季,也不用太担心生锈等问题。

安南多山,气候炎热潮湿,明光甲这样的传统铁札甲并不匹配气候地形,板甲绝对要强的多。

阿黄还是不太相信那做成棉被棉袄,十分蓬松又暖和的棉花能制成铠甲,还能适合炎热的安南之地使用?

“军器监那里已经有一批板甲样品,回头我可以带几件给你瞧瞧,你亲自试一下便知晓了。”

第726章 邮递员

长安城外,灞上。

午后,许敬宗一身疲惫,当他目光看到灞桥驿门口的那辆马车时,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

“停!”

“阿郎可是要在驿站歇息?”随从家丁赶紧询问。

许敬宗下马,却是径直往驿站而去。

驿站门口,一队千牛卫拦住许敬宗。

“在下新任转运使许敬宗,敢问卫公可是在驿站内?”

千牛卫似乎并不认识这位衣着普通,看着年纪也不算长,却自称新任转运使的男子,许敬宗没想到自己居然没人认识,有些尴尬的一笑,摘下了一枚金鱼袋亮出。

金鱼袋,皇帝特赐给三品以上大臣装金鱼符用的。能佩金鱼袋,那说明起码也是三品大臣。

转运使,正三品职。

年轻的千牛卫对许敬宗客气了不少,“许转运有何事,小的可代为通传秦相!”

转运使衙门号称计司,主管盐铁、漕运、常平仓、专卖等许多事务,权柄很大,分了户部、司农寺、太府寺等许多权利,尤其是转运司于天下各道设立提举常平司,使的权柄极重。

因秦琅和戴胄、马周这三任转运使都做过宰相,故此大家习惯称转运使为计相。

许敬宗得了秦琅举荐出任转运使,调回京师,这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在这京郊遇到了秦琅的车马,自然要来拜见一番的。

“烦请向卫公通报一声,就说许敬宗路过拜见。”

“请稍等!”

千牛卫也没敢怠慢得罪许敬宗,虽然他没拜相,可谁知道会不会拜相呢,就算现在不拜,可三品的大员,那也是进入了朝堂核心的边缘了。

秦琅听到禀报的时候,正在跟驿丞聊天。

大唐有相当发达的驿传系统,凡三十里一驿,而如关中河南这样的中原腹心之地,更是二十里一驿,驿站有驿马驿车驿卒,还有驿丞专门负责管理。不过驿长只是不入流的小吏。

平时迎来送往虽多,可也没有谁真把驿长当盘菜,难得遇到一位相公光临,还能跟他主动的谈起驿中情况,可是让这小驿长十分激动的。

大唐的驿站承前代,立国之后,便恢复起四通八达的驿传系统,大唐驿站有水、陆和水陆兼并的三类驿站。水驿有三等,陆驿有七等,七等的驿站,光驿马就有七十五匹。

以两京为中心,驿站四通八达的辐射开来,相当于是大唐的几条高速信息网。驿站属尚书省管辖,具体由兵部管理,地方上则由刺史、县令等主管。

大唐的驿站还是比较特殊的,做为一驿之长的驿长,一般都是由本地相对较近的富户担任,有时还要靠关系竞选,成功后,就可以拖家带小的直接搬进驿站,负责管理驿站了。

而驿丁,则由附近的村民们担任,这也是有工钱和好处的,类似于当府兵一样,还得竞争上岗。

官方则主要负责管理和监督职责,地方州县负责主管,而兵部、御史台等衙门则负责巡视检查。

驿站最主要的职责,就是通传讯息,最主要的就是公文传递,大唐政府行政,主要就是以公文行政。

其次是烽驿传递,邸报流通。

驿站的第二个职责,就是交通接待了,主要还是负责过路官员们的食宿,驿站还承担贡品运输。

当然,驿站也有一些隐秘的任务,比如处决特殊犯人,有时皇帝会把一些流放的罪官在半路将他们杀死,接任务的一般就是路上驿站的驿长了。

驿站有时还要奉命检查公文、路引等。

甚至,驿站有时也要承担起捕盗缉盗的任务。

总的来说,大唐的驿站有点类似是一个富户承包的站点。如今每个官方驿站旁边,都还有一个邮递站,这其实是承担民间私人邮递业务的,是秦琅最先弄起来的,拉了不少家合伙,以东宫名义牵头,铺开的一个业务。

本质上就是生意,老百姓寄信啊,寄东西啊,都是可以接的,反正正经驿站是只接待官员,传递官方的公文消息等,可邮递所却什么业务都接,邮递所同时还是公路旅馆、饭店、修车店、药店等。

“邮递站对驿站有影响吗?”

“回相爷,基本上没有影响,我们各司其职。其实邮递站开在我们旁边,还有点好处,起码有个伴。”

这驿长是当地的富户,担任这驿长后,每年能获得不少养马的经费等,其实收入还不错的,这玩意相当于做生意,还不用交税,甚至不要啥本钱。

驿马是朝廷提供的,他们负责养,草料也有上马拔钱,驿丁是当地百姓中招来的,也按标准有发钱。

驿长赚钱还是比较容易的,比如养驿马等,正常都有的赚,再比如招待官员,食宿都有标准,也一样有的赚。

邮递站开在旁边后,这些驿长有时还会利用自己的驿站,顺便承揽点私活,驿丁们去送公文时,顺便帮私营的邮递站捎带点信件、货物什么的,这种顺带又没增加成本。

“我大唐天下凡一千六百三十九所驿站,二百六十所水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陆驿,八十六所水陆相兼,若每个驿站都能如这灞桥驿一样经营的这么出色,兵部也能少操很多心啊。”

灞桥驿是一个七级大驿,拥有七十五匹驿马,还有多辆马车,驿站相当于是一个小城堡一样,拥有占地很大的马厩,仓库都有数个,里面储存有各种粮食和菜,客厅也拥有数个。

住宿区拥有多个院落,有许多房间,还有两个食堂,这也是因为靠近长安城,往来经过的高级官员们多的缘故吧。

这个驿长雇佣上百个驿丁,一天工钱一百,另有些补贴等,待遇挺丰厚的,村民们都很乐意,而这个驿长承包这个驿站,一年轻松赚上千贯。

重要的是,整天迎来送往,接触的官员多,也为这驿长结交了很好的人脉关系,甚至能得到不少有用的内部消息。

反正这驿长跟秦琅这个宰相聊天,一点也不怯场,侃侃而谈。

秦琅跟他聊了许久,主要还是看看基层的驿站人员的情况,同时也对比下自己的邮递站的发展情况,光听报告总是不行的。

聊了许久,他发现自己的邮递站确实搞的还不错,填补了民间的重要需求。官府驿站有八百里加急,对公文军情等分级传递,他的邮递站也是如此。

信件也分为普通信件和挂号信,还有加急挂号信,加急还分成了好几种,比如普通的没时间限制,挂号信则是每天二百里传递,加急的是每天三百里。

而特加急则是每天五百里传递,还有一种是八百里特加急,保证一天传递八百里,主要是给那些商人们服务的,商人有时传递一些特别重要的商情,出重金便可八百里送信。

除了送信,还能送货,甚至送人。

反正客户需求什么,秦琅这里就送什么。邮递站主要用四轮邮递马车,这是一种特制的加大加长号大蓬车,邮递车还相当于是客运班车,一车最多能车上车里载上十来个人,虽然很拥挤。

一天能行五十里路,除了载人,还能携带许多信件和不少包裹。还有一种专运货的加重马车,能载百石,同样能日行五十里,能用数头牛或几匹马拉动。

朝廷的驿站主要是快,秦琅的邮递,则是既能快,也能全,沿着朝廷的驿传网络干线,邮递站遍及各州县,最特别的还在于一千多个县,有设县的地方,都会有一个邮递终端站,配有专门的邮递员,负责接收和传送,甚至能够把信件送到乡里,虽还不能送到村户,可能送到乡,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邮递站的摊子铺的很大,光邮递员就超过了两万人,虽然开支很大,但这年头还真没什么竞争对手,朝廷近两千家驿站,却不接收私人信件,更不会寄运私人物品。

而打着东宫之名的邮递站,听名字看着像是朝廷官方的,尤其是有驿站的地方就必定有邮递站,孪生姐妹似的一起,甚至还进一步的遍及每个县,让邮递站更加镀上了层金。

邮信、物流、客运、食宿、修车、租乘、药店医馆······这种多元化的业务,再加上超过三千家联锁经营的站点,使的邮递站简直就是个无敌的存在。

特别是背后那么过硬的关系,完全不用担心这种遍及全国的业务,在地方上被搞。

三万多邮递员,数万匹邮马,数千辆邮车日夜行走在大唐各地的道路上,

信邮天下,货通全国。

邮递站推行的不同面额的邮票,更是大大方便提升了邮递站的效率,邮递不仅能寄信,还能寄货,甚至能充当坐邮车的车费,也能在邮递站住宿吃饭买药等各种消费。

邮票全国通用,不受限制,虽然只限于在邮递站所用,但是这玩意简直是跨时代的,比钱庄、银行的银票、庄票还管用,毕竟也没有哪家的钱庄银行能做到全国三千多家的规模。

第727章 党羽

秦琅本就是个搞钱高手,他变相的把邮票当成纸钞来搞,又赚了笔金融钱。

“如果朝廷让官员们在驿站住宿用餐时,用邮票来支付,然后你们驿站再定期拿邮票到官府结算这笔费用,你觉得如此?”秦琅问驿长。

肥胖的驿长想了想,“倒也挺方便的。”

官员们出差往来,驿站接待,虽然也有相关规定,不同品级享受什么待遇等,可这里面管理还是有不少漏洞。而如果给邮票,其实就相当于是后来的驿券了。

不同级别的官员,出差公干,根据路程等,给予不同标准数量的邮票,这样一来,各地驿站按票接待,吃住行,都用邮票,若是超出标准,自己贴,驿站不管。

若无公干差派,就领不到邮票,也就不能到驿站去享受招待食用出行等待遇了。

另外若官员带的随从家眷等,驿站也只按邮票接待,给多少邮票提供多少服务,相当于代币了,你给一个人的费用,就招待一个人,不可能一个官员随便带上多少随从等,都能享受驿站的招待服务。

“何不直接发钱?”驿长问。

秦琅对着驿长呵呵一笑,若直接发钱给官员,那驿站收了钱,朝廷哪知道收了多少呢,哪比的上发票,这样驿站拿了票,必须得到官府这里结算,这可全凭票结算,做不的假。

同样的,直接把钱给官员,也会有问题的。

按标准给官员邮票,官员付邮票给驿站享受标准服务,驿站最后拿邮票来官府结算,这么一圈下来,无疑更好。

许敬宗进来拜见了秦琅,也加入了这个话题的讨论之中。

他认为邮递站是私营,他们发行的邮票,类似于银行钱庄们发行的银票、庄票,若是驿站也用邮票这个名,容易混淆,不如改个名叫驿券。

官员住宿、饭食,还有车马,都用券。

秦琅倒没说邮递所我就是大股东,用邮票对我有好处,这点小便宜占不占无所谓,本来也没打算占,只是邮票这个概念挺好。

换个名叫驿券其实也一样,甚至还可以细分一点,比如驿食券,驿房券,驿车券,驿马券,各分等级或是标明面额,如驿马券分几等,每等可用什么马,到时驿站一张给结算多少等,也更容易对账核查等。

驿站这玩意全国将近两千家,养了几万匹驿马,开支是很大的,以前接待官员食宿,用车马等,开销很大。

主要还是因为缺乏细致的管理。

“其实我觉得驿站的主要职责还是传递公文、军情,其余的如接待这些倒还是次要的,可朝廷每年驿站的开销极大,地方州县留余的三分之一税赋,倒是有两三成都用到了这个驿站上面。”

“以后就要明确这个驿券作用,官员们公干出行,食宿骑乘都要有明确标准,根据官阶品级,制订食住车马费用标准,连随从数量和费用标准也要制订,还有公干出行天数也要定好,严格按规定给驿券。”

既要给公干出行官员们提供食宿车马的保障,但也要严格规范职务消费。各地支出的驿券,要单独列一本公使钱帐本里,年终州衙统一结算,上报户报审计,若违规、超标,都要给予重罚,以改变如今驿站体系的费用严重问题。

秦琅本来是打算说让驿站把食宿这块分离出来,承包出去,朝廷每年还能收笔房租、承包费什么的,官员们拿券消费,同时允许驿站对外营业,但是想想,这一步可能迈太大。

官员到私营承包的驿馆食宿,可能会有扰民欺民情况,也可能会导致接待标准不足等情况。

“老许啊,今天特意来这里迎你入京的,本来打算在这招待你吃顿便饭,不过想想不太合规矩,这样吧,去隔壁邮递站食堂招待你,我自掏腰包。”

许敬宗顿感受宠若惊,那位胖驿长很想要留两位紫袍大佬热情招待,奈何秦琅不给面子,硬是拉着许敬宗去了隔壁的邮递站食堂。

隔壁邮递站规模丝毫不比驿站小,甚至还要大不少,这里仓库更多,马厩更大,邮丁也更多。

食堂也更热闹,许多人过路人都把这当成了饭店,邮递站名声口碑不错,店大不欺客,所以在路上的行人商旅们,都愿意来邮递站吃饭,服务热情周到,还比较平价。

绝不会发生欺负过路外乡人的宰客现象,尤其是这里的饭菜味道还很好。不用入城,就能有这么好的饭菜,谁不愿意来呢。

许敬宗瞧着还没到饭点,却已经开始排队的食堂,不由的惊讶,这邮递站食堂,倒比许多城里有名的饭店都生意火爆了。

“去二楼。”秦琅直接拉着许敬宗去了一侧上二楼,二楼属于包间,有最低消费,算是个小食堂,主要是给那些有钱的富商啊士子等准备的。这大路上有钱的过路人也不少的,他们更愿意清静的环境。

小食堂的菜更丰富,当然价格也更贵,不但有最低消费,甚至还有包厢费用,这里甚至还能点音乐,想听歌可听曲都行。

秦琅点了两份四菜一汤,四喜丸子、小鸡炖蘑菇、红烧黄河鲤鱼、葱爆羊肉,然后一个三鲜汤,一份一贯钱。

再点一壶茶,一贯。

最低消费六百八十八钱,两个人一顿饭三贯钱,环境不错,服务也挺好,这个价格如果仅仅只是吃饭,有点贵,可如果是在城外路上,还能有这安静舒适环境,和这不错的味道,那其实挺值。

尤其是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这个价格已经很亲民了,长安城平康坊里,有些有名的大酒肆饭店,点个包厢请桌客,没个十贯八贯的还真不够最低消费标准。

要是你点个海鲜宴,那就更不得了,起码也得个百八贯的,但就这价,长安城想吃的人多的是,还得提前预约排队呢。

“这次回长安来,有何打算?”秦琅捧着茶杯问。

许敬宗出去转了一圈,人收敛沉稳了许多,对曾经是自己下属的秦琅,现在也是十分恭敬,但又并非那种纯粹的奉迎。下去干了两年实事,他很清楚知道秦琅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也是个喜欢肯干实事的人。

“我是三郎一手提起来的,没有三郎,我依然还是个洪州司马,这辈子都难以翻身,怎么可能奢望再回京师,更别说官居三品了。”许敬宗态度端正的先表明了忠心。

“这次回京,我定会好好辅助秦相公,转运司交到我手上,定不让秦相失望的。”

秦琅笑了。

跟聪明人相处,有时就是这么省心。

许敬宗是个绝对的聪明人,早年便以才学闻名,进入了秦王府文学馆。他也不缺实干能力,只是曾经有点骄狂了点,还把聪明心思用错了地方,犯了李世民的忌。可这几年沉淀,他已经蜕变成熟了。

“转运司号称计司,握着的可是朝廷的钱袋子,司农寺太仓管着天下粮储,太府寺左藏管着国家钱绢,但他们的粮食钱绢,却都是通过转运使与下面的常平司,从天下诸道州县征收、转运上来的,另外转运司掌专卖、和买,掌市舶、朝贡贸易、掌铸币发行,掌常平仓,这朝廷国库皆来自于转运司所入。”

任何时候,经济基础都决定上层建筑。

“你只要能够把计司管好了,那么早晚有一天,你也能成为计相!”

一句计相,让许敬宗终不由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许敬宗其实还很年轻,几经沉浮的他,其实还没满四十岁。这个年纪,能官居三品,绝对已经是很不得了了,毕竟,虽然皇帝才三十出头,跟着皇帝打天下的一众宰相重臣们中,也不乏许多三十甚至二十多就当宰相的,如长孙无忌、秦琅等。

可另一方面,三品已经能位居中枢宰相了,马周的中书侍郎才四品职,加了散骑常侍才三品。魏征参预政事的时候,也才是个从三品秘书监的闲职。

不过三品跟宰相,还是有条很大的鸿沟的,他许敬宗四十不到就已经跨入三品,但想要再进一步,成为宰相,却不容易。

朝廷三品官职很多,正三品的职官就有二十多个,还不包括中都督、上都护这些外官,而从三品的职官更多,京官就有数十个,而地方上还有许多上州刺史、下都督、大都督府长史等也都是从三品。

但政事堂的宰相,虽得以他官甚至是低于三品官拜授,但宰相总共才几个位置。

想当上宰相,可不仅是资历功绩了,还得有贵人。

上一次在检校雍州治中位置上摔下来后,许敬宗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若能成为计相,那定是卫公已经官居左仆射之时了。”许敬宗毫不吝惜自己的马屁。

左仆射虽不是首相了,但左仆射依然是非常尊贵的。秦琅现在的宰相衔是同平章事,这号称为假宰相,比三高官官真宰相,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

“以后卫公但有所需,只管吩咐。”

秦琅点头,“好说,以后你也别跟我这么客气,还是叫我三郎,我呢称你延族兄,如何?”

两人相视一笑,许敬宗便改口,“三郎!

秦琅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道敕封制书,递了过去。

“敕封高阳县开国男,加银青光禄大夫!”

做为最早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许敬宗在武德九年玄武门刚过,正当要得意受赏时被皇帝所恶,因此他错过了论功封赏的好时机,沉浮几年,虽得授了三品实职,可却连个男爵都没有,本品更只是正五品阶。

秦琅帮他直接弄了个开国男爵,又把他的本品跃升到了从三,这让许敬宗激动的面色通红。

许敬宗起身,然后躬身九十度,叉手拜礼。

“谢三郎。”

这一拜,许敬宗毫无保留,爷都差点叫出来了。

这么不遗余力的提携他,叫爷也愿意啊。

第728章 一个好汉三个帮

身为宰相,有一顶重要的职责,就是举荐人才。

许敬宗是秦琅不遗途余举荐的,本已被皇帝所厌恶,贬为洪州司马的他,硬生生被秦琅用了五年时间捞了起来。

“你跟其它外官不一样,陛下对你的情况底细是很清楚的,所以也就免了考课这一关,直接就敕封你为转运使了。”

许敬宗感激的道,“我知道这都是三郎的提携之功。”

大唐对于官员考核其实有一套非常完整的流程规定,虽然大唐废除了炀帝时的谒者台、司隶二台,都并入了御史台中,但对于官员的考核却从不曾放松。

吏部有考功司,专职官员考核。

按制,官员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核的标准根据才能和品德两个方面,以四善二十七最为标准。

四善是对一切官员德行的标准。

二十七最,则是针对各个部门具体工作性质的不同要求,考核的是才能。

最后根据善、最多少,使共同标准与专门标准相结合,分为九等。

这一套考核法,先是中央各部司和地方州县主官,要先对本衙下属进行考课评定,然后将簿状上报。

地方统一先报到各道观察使,中央则先报吏部,最后汇聚尚书省。

自下而上汇报后,还要自上而下的复核审查。

同时各道的观察使,御史台都对各级主官考定负有巡查监督之职。

五品以上官员,由吏部考司郎中、员外郎负责大考。而三品以上宰相、高官,以及一些清要官、大都督、亲王等要职,则由皇帝亲任主考官,择两位宰相担任校考使,再特派御史大夫、谏议大夫等担任监考使。

这套考课法还是很严格的,也是官员们升降奖罚的标准。

每个官员,四年一次的大考,基本上都要到京城尚书省吏部面考,这一关可不好过。

许敬宗这几年的考课成绩,倒是向来很好,不论是秦琅不是马周又或是戴胄做他上司转运使,都对他考定评语不错,而地方的观察使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另外本衙同僚、下属的评语也很高,表现出很强的办事能力。

再加了秦琅的大力举荐,使的许敬宗直接升为转运使,副使都不用当。

今年起,朝廷的考课法又增加了新规矩,三品以上官员,向皇帝面陈述职,四五品以上官员要向皇帝陈奏,相当于写一份述职报告,五品及以下官员则需要过堂。

京官由吏部考功司和御史台共同会审考核,而外官则由各道的观察使和御史台察院的巡察御史会审。

这使的官员考课更加严格,既要自述,也还有上官的考定评语,又有专门考察机构的审核,还有专门机构监督,甚至还要有同僚、下属们的评定。

再加上四年一次的入京大考,这想要做弊几无可能。

平时一年一小考,无大错的话倒还好,可四年一次的大考,就算没大错,但是考绩太差,无德无能的评语落下,肯定是非罢就降。

四年的大考,就意味着要么升要么降要么平调,想维持原官原任,不太容易。

皇帝对这次的大考非常重视,最近天天都在亲自考核宰相以及三品以上高官重臣。

“你新官上任,头一个要干的事情,保证西域战事的后勤粮饷军械的转运供应,不能出了差错。再一个,大明宫也快修好了,得收好这个尾,朝廷要给做工程的商人、供货的商人,还有做工的百姓们结清钱款,你既要审核好帐目,也要及时结款。再一个,陛下有意要全面重修洛阳宫,待工部和将作监拿出设计方案后,户部会做造价预算,转运司主要还是提供所需钱粮,以及木石等材料,并转运调度。”

“大修洛阳宫?”

“嗯,你也看到了,虽然关中是我大唐开国兴业之地,但是关中确实有些供应不了长安了。所以先前提升洛阳为东都,现在也要开始分流。”

朝廷将把一些官府手工作坊、仓储等迁往洛阳,同时如国子监也要在洛阳再建一座学校,分流现在已经超过万人的学员一半以上去洛阳。

总的来说,长安太大,大的关中已经供应不过来了,而受限于交通道路等,从关东输送钱粮商货到关中,成本太高。尤其是现在大唐如此强盛,长安已经有些太过于偏居一隅。

当然,长安依然会是京师,但洛阳也会发挥出陪都的作用。

一些闲散的机构迁到洛阳去,甚至一些年老的官员也安排到洛阳养老,把长安周边的许多皇家宫廷、朝廷官府的手工作坊、仓库等也移过去。

当然,皇帝以后可能每年也会过去住上几个月,比如到漕运不便或是夏季闷热的时候,皇帝可以去东都,让太子在西京监国。

先前皇帝修洛阳宫的旨意让政事堂否了,但皇帝意愿强烈,政事堂也可能一直为反对而反对,所以现在旧事重提,只是这次将先通过政事堂决议,走正规程序。

因为这修洛阳宫这事,这几天宰相们跟皇帝还又干过几场,结果就是中书令王珪被皇帝以泄露禁中语的罪名,罢去宰相,贬为同州刺史。

这已经是老王第二次因为这个罪名被罢相了,上次也是因为反对皇帝,结果被皇帝寻了这个罪名罢相贬出。

泄露禁中语这种事情,老王就算有冤也说不清,也只能气的当天就打马出京去上任了。

王珪被罢后,李世民接着又下了两道诏书。

一道是以李靖年老为由,罢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东都洛阳赐宅第养老。

而先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杨恭仁,也洛阳赐第荣养。

李靖和杨恭仁算是彻底的致仕退休,连那个名誉宰相头衔也不挂着了,李靖退休待遇还不错,依然是全禄发放。

当然杨恭仁其实也不错,之前他就接连晋了特进、和开府仪同三司两级,这次虽没再加官晋爵,但也给了实食封。

两人还各赐洛阳大宅一座,御马两匹,并赐辇一乘,绢千匹。

风光体面的正式退休了。

这些本来跟秦琅也没多大关系,李靖虽是老邻居,但秦李两家都是军中带头大哥级的,所以根本不好有什么私下往来,至于杨恭仁就更不用说,那种世家宰相更没什么往来,虽然秦琼的一个庶子娶了武士彠和杨恭仁侄女的女儿,也算亲戚,但这年头,这样的亲戚哪家不是一大堆。

上次张蕴古一案,秦琅算是还帮了杨家一回,但也没因此就有什么亲近。

“老许啊,你如今回到朝中接管转运使司,我给你安排了个副使,你们好好合作。”

“不知是何人能入三郎青眼?”许敬宗问。

“应国公武士彟。”

许敬宗一听哪还不知道这位,秦琼的儿女亲家,前宰相杨恭仁杨师道兄弟俩的堂妹杨氏的丈夫,武德朝的当红宠臣,太原元谋功臣。

这位在利州都督任上栽了个大跟头,据说若不是秦家保着,人头都没了。想不到,这么快也东山再起了,居然出任转运副使了。

许敬宗不由的感觉有些压力很大,这武士彟虽说出身低了些,早年从商致富,但毕竟开国功臣,武德年间就封了国公,还做了工部尚书兼检校六部尚书事、检校并钺将军、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贞观后还做了利州都督等,不论是资历还是官爵都比他高的多。

“应国公素有大才,怎能屈居于许某之下,应当请应国公任转运使,许某为副才是。”

秦琅笑了笑,“得了吧,朝廷官职你们以为是私下人情呢,还能这样推来让去?我跟你也交个底,你们两人都是我向陛下举荐的,也确实都是比较有才干,也与我亲近,所以我希望你们二人能够好好合作,一起管理好转运司,不要内斗。只要你们好好配合一起努力,未来你们都还有大好机会的,目光放远些。”

许敬宗听了这话,倒也安心不少。

秦琅把许武二人拉上来,也是有原因的,这二人都是他确认过很有才干的那种人,再一个也都跟他关系近,这样的人秦琅夹袋里也不多。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宰相总也得有几个公卿支持的,在朝中他也得有自己的人。

“王珪罢中书令外出,政事堂中能接任此职中,也唯有三郎了吧?”许敬宗不轻不重的拍了秦琅一个马屁。

秦琅呵呵一笑。

李世民用人还是比较有特点的,尤其是对于宰相,喜欢折腾,拎来拎去,把宰相们折腾的没半点脾气,观看政事堂这些宰相,也就是房玄龄、魏征没怎么被动过,其它的哪怕是长孙无忌都没少被拎。

皇帝用宰相,就跟是在驯马一样。

萧瑀、陈叔达、杨恭仁、宇文士及、房玄龄,杜如晦,温彦博、杨师道、秦琼、李靖、侯君集、秦琅、高士廉、马周、韦挺、孙伏伽、戴胄、魏征、高士廉、长孙无忌······

皇帝用过的宰相真是不少。

能安安稳稳呆在政事堂一直做宰相,还真难。

现在中书令一职空缺出来,秦琅还真没打过这主意。

“我估摸着,中书令一职,当授予萧瑀。”

“萧瑀?”

“四拜四罢的萧太子太傅?”

“再拜,那就是五拜宰相了!”秦琅淡淡道。

第729章 京察

五月,槐花香。

孩童们开始忙着打槐花,蒸槐花饭吃,年成好了,不用担心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逃荒要饭了,但槐花满树的时候,大家依然还是会打槐花吃。

秦琅甚至都带着家里几娃到槐树下,亲自表演了一番爬树的真功夫,打下许多槐花。

北方的百姓喜欢在门前种颗槐树,有句老话说的好,门前种颗槐,财运自然来。五月槐花开,不仅好看,而且也是食物。

槐花味苦,性凉,不算特别好吃,但也有种不错的味道,做成槐花饭那是经典家乡味道。

秦琅带着几娃,把打下的槐花用清凉的井水冲洗过后,拌上面粉,加入盐和虾粉,上锅烧火蒸,蒸好后拌上香油,再撒上把一青二白的灵魂葱花,一道地道的槐花饭就做好了。

半开的槐花苞做成的槐花饭,捧个大碗,蹲在槐树下大口吃着,别提多过瘾,有种特别的味道。

大郎秦俊拿着筷子已经很稳,吃的模样十分可爱,秦仁则只能张着嘴巴啊啊的叫着。

“三郎,翰林院来人宣诏!”

翰林院来的是大学士岑文本,这位比许敬宗还要年轻几岁,今年也才三十多岁。这位也是名门世族之后,曾为萧铣中书侍郎的他,归唐后一直在江陵地区任职。

贞观年间,被征召入朝,授为秘书郎,但短短数年,已经青云直上,他的仕途得益于李靖的大力举荐。李靖当年带兵攻南梁江陵,岑文本就是主降派,城降后跟李靖打交道,配合不错,也展示了很了得的能力,让李靖印象深刻。

秘书郎到中书舍人,再到中书侍郎,然后转翰林学士承旨,再到如今改为翰林院大学士,以专典机密衔入政事堂为相。

能劳动岑文本亲自前来宣旨,这旨意不一般。

如秦琅所预料的一样,王珪罢相外出后,空出的中书令一职,并不可能授给他秦三郎。

“罢兵部尚书,改检校吏部尚书!”

岑文本来卫国公府之前,已经先去过了宋国公萧瑀府中。

太子太傅萧瑀被白麻宣相,拜中书令。

“不知何人接任本兵一职?”秦琅笑问。

这次的宰相人事调整,政事堂的诸相都是一头雾水,皇帝完全就是暗箱操作。皇帝让秦琅举荐人选,他推荐了柴绍、尉迟恭和李道宗,这三个不论官职爵位还是功绩资历,也确实够当兵部尚书了。

但秦琅却觉得皇帝不太会选他们。

“说来卫公可能不信,是镇抚司张亮,陛下特进封他为鄅国公、授兵部尚书。”

听到这个结果,秦琅倒忍不住笑了笑。

张亮啊,军中出了名的草包将军,打仗本事出了名的差,当年在瓦岗的时候就常打败仗,事实上他在武德年间投入秦王府后,也并不是以领兵出名的,他跟侯君集一样,以前就是李世民的哼哈二将。

侯君集是贴身保镖,侍卫统领,张亮则是负责干脏活阴私事的,打探情报收买人心策反暗杀啥的。

在夺嫡最关键的时候,李世民就是派张亮到洛阳一带去替他招揽豪杰游侠死士,结果事机不密还被李元吉给抓了,不过张亮本身草莽底层出身,虽不会打仗,但嘴严。

任如何拷打,绝不吐半个字,啥事都一身扛下。

所以李世民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秦琅一手拉起来的镇抚司,没搞多久就让交给他来统带,一带就是好几年。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非要用个草包将军来当兵部尚书,侯君集当兵部尚书,已经让军中上下够吐槽的了,现在居然让张亮来当。张亮这人吧,也不是没优点,只是优势不在军事上。

张亮搞情报特务这一块,其实也一般,张亮真正比较擅长的还是在庶政上,他是个比较优秀的民政官,当个刺史什么的那绝对胜任。

不过皇帝用人有皇帝的心思,兵部尚书也未必就要非常能打仗,兵部的职责主要还是军政这块,本就是文职系统,兵部尚书也实际上是个文职,皇帝用一个自己的收腹坐在兵部,其实很符合皇帝的利益。

柴绍确实能打仗,带兵的本事一点不比李靖秦琼差,但柴绍以前都是跟建成带着李世民玩的,地位比较超然,早年在夺嫡之斗中,说是中立,其实是站建成的,加之现在李渊还没死呢,李世民对柴绍始终还是有些忌惮猜忌的,故贞观一来,柴绍能力摆在那,但地位一直很尴尬,兵部尚书谁当也轮不到他。

李道宗倒是李世民的迷底铁杆,只是一来太年轻,军功不够高,资历不足,二来他又是宗室,这是李世民比较在意的地方。

尉迟恭倒是员猛将,可太野蛮跋扈了些,玄武门之后简直就是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几次三番的惹事,被李世民一脚踢到山南去,现在还不打算叫他回来。

“那镇抚使谁接任?”

“百骑司统领李君羡接任镇抚使,左金吾卫大将军吴黑闼改任百骑司统领。”

魏昶刘九等人没当上镇抚使一点不奇怪,他们终究不是皇帝潜邸心腹,正常情况下,基本上没有可能当上镇抚使的,走了张亮还有李君羡,调走了李君羡也还会有李孟尝,公孙武达,刘师立等皇帝心腹。

张亮授兵部尚书后,也得到了参预朝政之衔,水到渠成的进入了政事堂成了宰相。

走了一个王珪,又回来一个萧瑀,还带了个张亮。

“陛下说赵国公远征西域,恰逢考课法调整,今年吏部将要考核大量官员,所以吏部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卫公年青有为,才干着著,便能者多劳,由卫公主持。”

秦琅心说,真说的这么好,怎么不直接改任吏部尚书,还加个检校?不就是临时代理下主持下吏部工作嘛,等长孙无忌回来,还得交给他。

“马上朝廷就要对京官进行全面考核,陛下让卫公做好准备,把这差事办好。”

秦琅招待岑文本吃了一顿槐花饭。

老岑对这招待倒是有些稀奇,若是秦琅其它招待,他估计不会留,毕竟他这个职务比较特别,可槐花饭,真不好拒绝。

这么别出心裁的饭食,引起他的一些记忆。

“前朝末年,先父任邯郸县令,遭人诬陷,那时我年方十四岁,只能赶到司隶台为父诉冤,路上也曾以槐花充饥······”

当年岑文本赶去为父申诉告冤,真吃了许多苦,但那一次也是他年少成名的一战,凭着一张犀利的嘴,他成功的在京城引发轰动,成功为父亲伸冤解祸。

“这槐花饭可比我当年吃的美味多了!”

岑文本这人最为忠孝,当年他到京城诉冤,得到了封德彝的帮助,后来便拜在封德彝门下。贞观初,封德彝当年脚踏两条船的无间道行为被皇帝发现获罪后,也就只有岑文本不顾前程的在为封德彝说话。

或许也是看中他忠直的这一点,李世民虽然当时处罚了岑文本,可后来却对他加倍重用,如今更是接替马周,成为皇帝身边的当红近臣。

“我当年曾从洛阳王世充处逃亡,一路逃亡数百里,数度以这槐花为食,倒是与岑翰林为相同经历了。”

一碗槐花饭,倒是难得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饭罢,岑文本告辞,秦琅送到门口。

送别岑文本,秦琅满脸笑意,岑文本在朝中也没什么盟友,他为人忠直谨慎,以前就是封德彝和李靖这两个宰相的帮衬,如今死的死,退休的退休,秦琅今天主动示好,因为一碗槐花饭,两人难得的交谈默契。

岑文本最后也接受了秦琅的示好,两人已经结下联盟。

这个联盟虽然眼下也还只是很简单,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岑文本、许敬宗、马周、武士彟,这些都是不错的助力,虽然岑文本和许敬宗未必有马周这般可靠,但盟友盟友,都是出于利益而结盟,这个秦琅是很清楚的。

岑文本或许也是因为眼下秦琅检查吏部尚书,手握京察大权,新考课法下,秦琅现在等于握着无数官员的前途命运,岑文本在朝为相,不可能没有半个自己人的。

秦琅叫来张超。

“你去镇抚司替我送下吴大将军调任,顺便替我请魏昶刘九他们吃顿饭,帮我问下岑翰林的情况,关系人脉,亲戚朋友,师生故旧什么的。”

“拟个单子给我。”

“三郎这是要弄岑文本?刚才还看你们笑呵呵的,都快要勾肩搭背了,怎么的背后就来一刀啊?这也太阴了吧?”张超笑嘻嘻的道。

“放屁,我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阴人么?既然要拉关系交朋友,总得展示点诚意,先送上点礼才好。”

“那你这是要循私舞弊?给岑相公的人开方便之门?”

秦琅摇了摇头。

“文远啊,你有空真的要多读读书了,本官检校吏部尚书,主持京察考课,还用的着对人行私?我只需要保证公正,其实就完全足够了。”

“公正?”

保持公正,看似无私,其实这内里很有学问,若是没有关系,便很难保证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秦琅保持公正,其实便已经是给岑文本一个大人情了。

第730章 秦家的扩张

阿黄自回到长安以后,整天上窜上跳,忙的不亦乐乎。

他每天都在干一件事,撒钱,大把的撒钱,一车车的撒,长安东西市的牛马市,京兆府狱,镇抚司狱,甚至是金吾狱。

每天不是跑各个牛马行市,就是钻各个监狱。

身上顶着个开国县伯的爵位,还有着个武安州长史的官职,腰上一条银鱼袋,走哪都好使。

名贴一递,一路畅通。

“这是太子令,对于这些犯人,特别开恩。”

京兆狱,阿黄跟典狱正在喝茶,两人面前摆在几本帐册,上面都是京兆狱犯人名单,阿黄翻看过后跟典狱在讨价还价。

“流刑以下的我不要,流刑、死刑的我都要了,打包一起带走,价格再便宜点。”

典狱看了看那张太子令,又瞧着阿黄身上的绯袍,心里腹诽怎么这种人也能官居五品爵封开国伯,不过腹诽归腹诽,却也不得罪这个脸比马长,两颗大门牙还镶金的家伙。

人家可是卫国公的人,他敢得罪卫国公吗?那是顶头上司啊。

“这个好说,好说。”

反正牢里的这些犯人也不是自己亲戚朋友,虽然对于典狱来说,这些犯人也确实是他及牢中胥吏们的灰色来源。正是有着这些源源不断送进来的犯人,他们这些牢头狱卒们才能在长安过的比较滋润。

管监狱是个晦气的活,但靠山吃山,靠水就吃水。

有犯人就吃犯人,他们有千万种手段从犯人这里弄到钱。

不过还是人家卫国公厉害,直接从太子那里弄到了太子令,要把京兆狱的流刑犯和死刑犯都弄到武安州去。死刑犯不用死了,流放陇右剑南朔方辽西等也全改流放到安南武安州去,甚至还能减刑。

到了那边,除了终身不能离开,他们能获得重头再来的机会,监视居住,满十年就能重获武安州良民身份。

“这里有不少人可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甚至不少亡命之徒!”典狱提醒。

阿黄呵呵一笑。

“管他是蛟龙还是豺狼,到了安南都得老实,那地方可不是他们横的地方,我们也有的是办法管治他们,若是听话呢,那里堪称天堂,可以重头再来,将来有自己的庄园别墅奴仆妻妾儿女也是有很大机会的,若是不听话,那边一年也是要死很多人的。”

武安州缺人,不仅缺垦荒种地的,各个工坊矿山里也缺人。正常的渠道现在远远难以满足需求,所以这次阿黄再次打起了囚犯的主意。

秦琅对此倒是满足了他,东宫跟承乾聊了会后,便拿到了太子令。

阿黄见这典狱还在那里磨蹭着,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从怀里拿出了票夹,将武安银行的银票取了出来,做为如今规模与实力仅次于嘉德银行、开元银行和贞观钱庄和四海银行的第五大行,武安银行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一叠银票摆在典狱面前。

阿黄又取出几张,摆在了典狱面前,“这份是给典狱与弟兄们喝茶的。”

“这不好吧?”

“放心,我老黄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前面那叠钱,算是朝廷把囚犯转卖给了秦家,当然公开的说法是开恩减刑,给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本来,这批囚犯需要由朝廷押解到安南去,然后由秦家承担押解和食宿费用等。

不过阿黄不需要他们押,但这钱还是照给。

至于后面的钱,当然是打点上下的,这年头,雁过拔毛,就算是正常手续,也总得意思意思的。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东西。

见到了自己那份,甚至还有些超过预期,那典狱假装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收入了袖中,先前想要换匹陇右来的坐骑,看来明天就可以去马行看马了。

“武安州需要那么多人吗?”典狱有些好奇的问。

“恩,缺人啊。”

典狱有些遗憾的道,“可惜流刑以下的你们不要!”

“除了犯人,其实若是典狱你能给我们介绍点人自愿过去,我们负责全程的路费船票,人到了后,每个人还给你们酬金。”

这相当于牙钱。

典狱惊讶。

“你们全包路费?”

“那可不止呢,愿意移民过去武安州定民落户的,我们不仅路费全包,而且一路食宿也管了,另外每口出发前还可以先给一笔安家费,到了武安州后还再给一笔置业费。”

“拖家带口去也行?”

“拖家带口的我们最欢迎,还额外给笔赏钱。”阿黄说了一些移民过去的优厚条件,又说明了中介的牙钱,让典狱十分心动。

这灰色的收入还收的有些小心翼翼,可那牙钱就能光明正大的不用担心了,关键是这牙钱还十分的丰厚啊。

“这些移民过去真能免费分田地?”

“我还能骗你不成?只要过去了,男丁十亩起步,女子及老弱每人按五亩起算。开垦的荒地都算自己的,且垦荒地免三年税赋,后三年也有减免。”

“这花费可不小啊。”典狱心里暗算了笔账,总觉得秦家这也太财大气粗了。

“这花费也并不都是卫公出,武安州是卫公世封地,但卫公也推恩再封了许多家臣,他们也拥有采邑庄园,所以大家也需要人手,从这边招人过去,谁分到了谁出这个费用。”

虽然费用不少,但招募这种良民过去,比起买奴隶其实还成本低,虽然说奴隶是私人所有,但如今优质的奴隶可不多,更别说同源同种的中原汉人。大家更需要这些中原移民过去壮大自己的力量,最好是从人口数量上,完全压倒那些蛮夷们。

走出京兆狱的时候,阿黄本子上又多出了几十个人。

抬头望望天,夏天来了。

阿黄抹了把汗,又赶往了镇抚司狱。

这趟来了,又得了太子令,他可打算把京司诸多监狱里的重刑犯全都给清空。这些犯人固然有许多人渣恶棍,但在安南也绝对比那些蛮夷们更受欢迎。

那些连汉话也听不懂,还懒惰发臭的蛮子们,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效率低的让人发指,饱受嫌弃,在那遥远的安南封地,大家更愿意自己的采邑封地里,有更多的中原汉家同胞,而不是一群整天不是想着逃跑,就是作乱的蛮夷,那会让人觉都睡不好。

镇抚司衙门,阿黄跟魏昶、刘九等旧同事们打着招呼开着玩笑,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办完了。

阿黄掏出意思的时候,魏昶梗起脖子,脸上的大疤都紫胀起来,“老马头你这是瞧不起我老魏了?”

刘九则在边上笑道,“老黄你收起来吧,咱兄弟们现在也不缺这个,都是自家兄弟,公事公办,就算真是私事,也用不着这啊。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魏爷,现在可是富豪,家财万贯呢。”

林三道,“可不,长安屠行,入行交会费的屠夫就好几千,多少屠宰店铺啊,老魏家可是屠行最大的商家,哪天没个万八千的进帐?”

魏昶笑笑,“别提这个了,咱在长安城也就是拾人点牙慧,说出来让老马头笑话咱没见过世面呢。老马头现在可是有城堡封地的人,手下庄园作坊许多,这要搁以前,相当于什么?起码也相当于实封千户了啊。”

阿黄笑道,“老魏你搂钱的本事够厉害的啊,这才几年没见,你都搂出个万贯家财来了,小心哪点上面杀你猪。我老黄在安南辛苦几年,整天跟着那些蛮夷啊蚊子啊斗,现在啊也就是有那么几个庄子,大子都没攒起来两个,无底洞似的见天扔钱进去,响都听不到一个,有时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在长安城里的哥们。”

“那咱们换,我还想去武安州当土豪呢!”魏昶叫道。

“土豪可不好当呢,不过老魏你既然有这么多家财,倒不如把钱砸点到武安州来,建作坊开矿山,赚钱的买卖多的是呢。在三郎的地盘做买卖,啥也不用担心,就等着钱生钱便是。”

魏昶听的还真来了心思。

这几年他靠着在镇抚司的地位,暗里让族人出面进入屠行这块,生意那是顺风顺水,要不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一般人也不敢惹他,而那些长安更顶级的门阀贵族,也得看下他背后的秦三郎。

这几年,生意上道了,每年两三千贯的收益,身家确实是已过了万贯。可钱多了也不好做什么,屠行这买卖吧,本钱要不了多少,关键还是关系和渠道,得占的住,稳的了,然后就财源广进了。

反正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发财,长安有个家伙,做的就是收破烂废物的买卖,可后面站的是弘农杨家,所以看着不起眼,人家几乎独占这买卖,据说一年能赚四五千贯,比他还赚的多。

还有个家伙傍在城南韦氏门下,做的却是长安掏粪的行当,可就因为他承揽了小半个长安城的这废物,在城郊建起几个肥厂,掏的粪经过一番晒制加工后,就变成了菜肥地肥,完全就是点粪成金啊,听说一年能赚万贯。

引的多少人妒忌啊,可人家身后有宰相家,没点能耐你抢的到吗?

因为竞争太激烈,过去长安百姓家的茅厕找人来掏,还得给钱。而现在人家定时上门来免费清理不说,每次来,还要送点蔬菜瓜果什么的,到年节还要来送个节礼。

不过老魏也知道,那些宰相啊世家啊,其实也不白帮你的,就如那粪王一样,号称一年能赚万贯,实际上要上下打点,各种都要孝敬到,然后光给韦家一年就起码得三千贯孝敬,所以最后一年能够到手三两千贯也不错了。

可掏个粪,一年能赚三两千纯利,还有什么可说的?老魏家开那么多肉铺,雇那么多屠夫,这一年不也就赚这么多吗?

“老黄你跟我说说,武安州有啥买卖好投的?”

“这可就多了,买地买人或雇人种甘蔗或种棉花,要么就干脆投钱入股矿山,或者投钱买船跑海,其余的什么木材场啊造船厂啊制糖厂啊多的是机会啊,你投钱入股也行,或者自己招人干都行,投钱入股呢,简单一点,找个好买卖,投钱后坐等分红收钱就是,自己干呢,可就得眼光精些,还得有人手······”

买船跑海利润极大,但风险也极大,同样的忠心可靠的船长水手也难招,买地种甘蔗棉花比较简单,但人手需求量大,现在安南那边比较缺人·····

“反正那地方,天高皇帝远,但真的是遍地黄金,到处都有机会啊。”

老魏听的很心动,“我有几个族侄,若到武安州去,有没有机会也得块采邑当个封臣呢?”

“这当然没问题,当然,前提得是你要向秦家宣誓效忠,然后得置备足够的装备,还要向秦家交钱买一块地,再接着你还得在规定的时间里,招募到足够的人手过去,建起坞堡庄园,然后得训练出一支规定数量的乡勇,在秦家征召的时候,能够立即响应出兵,为秦家征战。”

家臣骑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先前秦琅南下的时候,你能带上一套装备,能骑善射就行,可现在条件已经提升了。

地得出钱买,装备要自己出,还得自己招募到足够的人手才行。

这一切说到底就是得有钱,然后肯效忠秦家。

老魏当然不缺钱,他现在家财万贯呢,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几个族侄也算是能骑会射。

“我若能帮我族侄们满足这些条件,他们就能加入武安州,成为三郎的封臣骑士?”

“没错,确实是这样。”阿黄点头,武艺要考核,装备要过关,还得人手财力等符合条件,这些都能达成,秦家确实欢迎。

毕竟这样一位封臣骑士加入,等同于马上就能新增加一座村庄,能带来一百以上的人口。

而现在武安州还有许多土地,可以授封给家臣骑士们的,那些都原本是蛮夷们的,或者是荒芜之地。

“老魏你要真有这打算,那可就赶紧,武安州风云再起,马上又要打仗了,正是抢钱立功的好时机呢,可别错过了。”阿黄笑呵呵的诱惑道。

第731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长安,皇宫两仪殿里,前来参加逢五日大朝的朝官们井然有序的随着仗卫退出殿外,小黄门跑来向秦琅恭敬传皇帝谕旨。

“宅家召秦相甘露殿仗下奏对。”

秦琅抬头望了殿上一眼,皇帝已经在内侍簇拥下先走一步了。秦琅有点烦,烦死了,有事没事开会,虽然现在改了朝制,两天一常朝,五天一大朝,偶尔还能睡睡懒觉了,可皇帝动不就搞什么御前会议、仗下奏对。

刚临时到吏部主持事务,京察正忙呢。

“昨日韩台长曾带台院崔侍御面圣····”小黄门低着头,余光迅速瞧了左右一遍,见左近无人,迅速而轻声的说道。

秦琅有些意料的瞧了瞧这小黄门,看身上的衣服冠带,这是个六七品宦官,应当是内侍省的正六品下内谒者监,这已经算是宦官里的小高层了。内谒者监有十人,再往上就是五品的内给事和内常侍,四品的内侍和少监,以及三品的监。

虽然内侍省是一个宦官机构,但唐初却主要用文官来主持,所以监、少监一般往往用的是文官,宦官能做到最高的也就是四品的内侍了,有四个位置。

内侍以下,就是以内从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内谒者为主。

“太监何名?”

秦琅平淡的问道,这不是骂人,而是一句恭维话,唐初的太监,一般是尊称各监的长官,如秘书监也可被称为大监或太监,另外都水监、国子监、将作监,还有少府监等长官,也是如此。

而内侍省隋朝时也曾改为长秋监,也用过宦官做少监,监。

“奴婢内谒者监高权,可不敢当太监之称。”

秦琅点了点头,“高权,我记住你了。”

高权也是个懂事的人,他这般冒险泄露宫中机密,其实若被发现就是死罪,甚至还可能要牵连秦琅。但富贵险中求,若没有过硬的关系靠山,做到六品内谒者监已经到头了。他前朝时就入了太极宫,得养父隋内侍高要所养,故此能在一众宦官中脱颍而出,只是养父虽然为了铺了路,但现在太上皇的大安宫里了,和太上皇一样没了半点实权。

高权还年轻,有野心,所以虽然与外臣宰相私下往来,这是死罪,但还是忍不住走了这一步。

他刚才透露给了秦琅一个重要的消息,皇帝找秦琅仗下奏对,跟御史台的新御史大夫韩仲良以及侍御史崔仁师有关。

这是让秦琅心里早有准备,免的到时御前无备。

秦琅走了。

高权低着头站在原地,激动的浑身颤抖,甚至后背都湿透了。卫国公虽然只是问了他一个名字,可已经足够了。如秦琅这样的宰相,总不可能在这里跟他多聊,更不可能给他什么承诺。

没检举他,其实就已经成功了。

他赌对了,秦琅这样的年轻宰相,绝对不是那种死板的人。换一个人,他绝对不敢,比如说魏征、萧瑀,那就是去送死。

秦琅随另一位身份更高的四品内侍前往甘露殿。

路上思考着御史台手里有什么文章,马周离开御史台后,是韩仲良接任,他以前做过刑部尚书、秦州都督等职,关中三原人,秦琅在三原的庄子跟韩仲良家挺近。

老韩家其实郡望南阳,南阳韩氏也算是山东五姓之后的中原一线士族名门了,老韩家是比较早跟关陇集团合流的,这方面比同是南阳郡望的南阳刘氏的刘洎可强许多。

韩家跟李靖、长孙无忌一样,都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秦琅跟老韩没有什么往来,可也没听说老韩是条咬人的疯狗啊。

老韩新官上任,就先盯上他秦琅了?

这是想先拿个宰相来祭旗还是啥?

至于侍御史崔仁师,这倒是个犟种。

崔仁师姓崔,但不是清河崔而是博陵崔,他是博陵崔的分支定州崔氏,在博陵崔里算是一支较小的旁枝,老崔跟孙伏伽一样都是隋朝时的官员,然后又通过武德年间的科举,重新进入官场。

老崔考中进士后,在长安呆了两年,然后很快调到地方做了个小参军,后来遇到宰相陈叔达赏识,得到这位大佬向天子举荐,说这人有才,可任史官或谏官,于是被调入京任右武卫参军事,并参与修撰史书。

在长安混了几年,铁头名声很响,笔杆子也有名,于是贞观元年,李世民便重用了老崔,任殿中侍御史职,一上任就办了好几个大案,让李世民极为赞赏,还调去户部做了度支司的郎中,他在经济理财这块也有出色的才能,尤其是数学很好,据说能够口述心算支出费用数千项。

不过后来秦琅拜平章国计时,老崔的衙门办砸了差事,秦琅很不客气的追究了领导老崔的责任,并在考核时给了差评。

于是老崔被贬职,转一圈后,又到了御史台。

只是这回已经从御史台三院中的殿院,调到了台院,出任侍御史。

台院的侍御史可比殿院的殿中侍御史权力大的多。

殿中侍御史有九人,主要职责就是在朝会的时候站在殿上管纪律礼仪的,而台院的侍御史六人,却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甚至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与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

六位侍御史还轮流分管御史台官署的日常杂务。

在御史台他们地位仅次于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

看来老崔因为之前被自己打差评而被贬官,给记恨上了,现在调到台院当侍御史后,马上利用手头的纠察弹劾大权,对自己展开报复了啊。

这个老崔啊,也太记仇了些。

御史台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其特殊之处在于,大唐现在以政事堂为中枢,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六卫府都在宰相们的领导之下,但偏偏这个御史台却不在其列。

御史台因为其负有的监察之权,是可以监察宰相的。

御史弹劾宰相,这可是大新闻,御史虽有监察之权,可宰相毕竟百官之首,没点把握谁敢轻易乱弹?弹不出结果来,御史可也难收场的。

······

甘露殿。

秦琅在殿外报名,一名内侍出来引他进去,“宅家正在更衣,秦相稍等。”

内侍退下,偌大的殿里,就只有他一人站在那里,这是李世民的寝宫,也是皇帝的御书房,还是平时接见大臣的地方。

皇帝那张巨大的御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皇帝经常在这里临摹王右军的书法,一侧墙壁上摆满书架,上面有近万卷书籍。

御案后面,则是曲折的铜屏风,秦琅细看才发现,这些屏风还有玄机,每面铜制屏风上,有精雕着山河地图,每面屏风,其实就代表着大唐的一个道。

而那些地图上,还有细笔写的名单,细看,是该道上自观察使、转运使,诸州刺史,下到各县县令的一份官员名单。

“大唐万里江山,十八道三百六十余州一千八百余县,代天子牧民之官众多,朕也记不住这么些官员名字,所以特让有司每隔十天,更新一遍屏风上的官员名单。”李世民换了一套常服出来,看到他在打量那屏风,笑着说道。

秦琅赶紧拍上一记马屁,“陛下这法子好,如军帐中的将士花名册一般一目了然。”

李世民哼了一声,坐到御案前,“你是怎么回事,朕把你从兵部调到吏部,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臣就是大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臣也是圣人麾下一小卒,指哪便打哪,岂能有不满。”

“辅机去了西域,吏部今年又要全面京察、上计,不可无人主持,朕是信任你才特意调你到吏部,可御史台却在告你的状,弹你的表章都有十几本,你自己看看吧!”

李世民直接甩出一大叠弹劾书扔给秦琅自己看。

“陛下,臣自问经的起调查,也不怕调查。风闻奏事是他们的职责,也是官吏监察之法。”

李世民对秦琅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似乎也早有所料。

“还用不着发起正式调查,你先跟朕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李世民手指敲打着御案,“御史台弹劾你的事情,一件件解释,自己看,然后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琅捡起那些弹劾书,一封封翻看。

弹劾的罪名还真不少。

有弹劾秦琅利用职务便利,安插党项,结党的。有弹劾秦琅以权谋私的,说他让长安各衙建官邸宿舍,趁机安排自己人接工程卖材料的,也有说他建大明宫,中饱私囊贪污的。

更有一封提到秦琅最近派人满长安的从监狱里捞人,各市场买人,把那些国家罪犯弄到封地去,完全无视律法制度。又说秦琅封地严重逾越违规,超额拥兵,拥有武器装备等等。

甚至还有说他偷税逃税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

“圣人信这些?”

“朕要听你的解释。”

“这些没有半点证据的无稽之谈,臣要如何解释?臣身为宰相,就算要弹劾臣,那也得有点像样的证据才行吧?”

“风闻奏事,这是御史们的权力。”

秦琅也不客气的回应,“那谁主张,就谁举证,臣愿意全力配合调查,甚至为了避嫌,以保证调查公正,臣愿马上停职,辞职也行!”

第732章 朕要一个解释

殿中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李世民皱起眉头,他没料到秦琅居然跟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炸毛了,炸的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李世民也只是想借着御史台的这些弹章,拿来敲打敲打下秦琅,这也是帝王权术,既要用更得要敲打,否则就容易失控。

本来他心里都早安排好了,朝会结束,喊秦琅过来,就君臣两人,除了起居郎和记录皇帝言行的两位史官,不再有其它人在场。

他稍稍敲打敲打下,这事就过去了,然后还计划着跟秦琅好好商讨一下这次官员大考之事,想调整一下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

谁知道秦琅不按着剧本来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世民也恼了。“你可是自恃功高,朕也说不得你了?”

“臣不敢,只是臣身为宰相,既然被有御史台弹劾,圣人也要解释,那么臣红口白牙的也解释不清,干脆停职接受调查,让有司查个水落石出,也还臣一个清白。臣若是停职在家了,总不能影响干涉到有司调查吧,出的结果,总是可信的吧?”

说起来,唐朝宰相虽然从李世民开始,不断被削弱,从三高官官,变成政事堂群相,甚至以低品官充任,但总体来说,其实宰相也还是权威很高的。

汉朝时的宰相,一旦出现天灾人祸啥的,宰相就得引咎请辞,这在汉朝时成了一个重要的潜规则,甚至后来成为了皇帝平衡相权的一个重要手段,看哪个宰相不顺眼了,下次就借个灾祸名头让他辞职算了。官员们也经常以此为手段攻击政敌。

甚至汉朝的宰相如果获重罪,皇帝也一般不会直接处置,而是让他们自尽。两汉宰相经常自尽,不是他们怕死,而是一种默契,自尽就是认罪,然后皇帝和朝廷会留一线,不会穷追到底。

若是不肯自尽,则后果可就非常严重,要一究到底,甚至是牵连家族了。

当然,相比起宋朝宰相来,大唐的宰相权力也大的多,宋朝的宰相其实已经只有一半相权不到了,宋朝建枢密院夺了宰相们的兵权,又建三使司,分了财权。

除此外,还定下了一个规矩,宰相一旦遭受御史台弹劾,就要自请辞职。

当然,如果最后调查结果罪名不成立,则宰相也还是有可能复相的,而弹劾不成功的御史则要受到贬黜的处罚。

这也是皇帝再次削弱限制相权的一个重要手段,毕竟宋朝皇帝们普遍没有汉唐皇帝那样牛皮,主角光环不够强,皇帝们搞不过宰相们,祖宗又定了不得杀士大夫的祖训,于是就靠这种手段。

让御史用铁头来撞宰相,一经弹劾,宰相辞职,弹成功了,宰相一贬再贬,贬到偏远蛮荒终身不得回京,弹不成,大不了复相,也可以另安排个什么大州不让他回来,只要把那御史给贬了就行。

但大唐没这套说法和规矩。

御史当然可以弹劾宰相,可你得有确切证据,否则皇帝根本不会派有司调查。当然,皇帝有时也可能借机发起调查,但被调查的宰相,没定罪前,是用不着辞职回避的。

秦琅不走寻常路。

主动提出要停职接受调查,或干脆辞职等候结果。

这在李世民看来,有些威胁的味道了。

“陛下,臣向来以为权力需要制衡,宰相身为百官之首,更应当得到监督。失去监督制衡的权力,必然会导致腐败。臣便借此机会,开大唐一个先例,以后宰相被御史台正式弹劾,则自请辞职,以便于御史台不受干扰的公正调查。”

“这也是为我大唐司法公正,迈出有力的一步!”

这番正义凛然的话,让李世民都有点小感动了,这才是为国为民的忠正大臣啊。

差点就相信了。

李世民叹口气。

秦三郎的嘴能信的过的话,这母猪都能上树了。

“朕是相信你的,三郎!”

李世民话风突变,居然变的温情起来,甚至还起身走到秦琅面前,拉起他的手并肩在殿中漫步,“御史台的这些弹章也都言之有物,但朕还是愿意相信这些只是误解。”

“算了,这些弹章朕都留下了。”

秦琅撇撇嘴,这就打退堂鼓了?

别介呀。

“陛下,臣虽为皇帝女婿,可也认为不能因私废公,臣不是说气话,而是真心愿意开个好头,愿意辞职接受正式调查,等结果一出,各种无端指责便自然随风而去。若是陛下把这些弹章留中不发,捂着盖子,只会引发更多不好的猜测,于臣于陛下,都不好,于大唐,也不好。”

“你是不是又想偷懒?”李世民眼一瞪,“朕也知道你先前又要管着兵部,又要兼管东宫,还要管京兆府,又还要修大明宫,一人身兼数职,确实很累。可现在大明宫也修成了,你应当也能轻松不少了。”

“京兆府这边,朕再给你选派个能干点的来做少尹,替你分担,如何?”

秦琅摇头,一副又被陛下你英明识破了的样子。

“别总想着摞挑子,你应当多学学马周,天下官吏十万计,宰相才几个?能任宰相,这可是多少官员一辈子的追求。在其位,便好好谋其政!”

“这样吧,朕调孙伏伽任京兆少尹,让韦挺做吏部侍郎,你也不用再加检校二字了,朕正式授你吏部尚书之职。”

剧情走向与原计划不符,李世民倒也没过于纠结,见招拆招。

敲打不成,改成了安抚。

“臣感激圣人信任,但以为此例不可开,否则后患无穷,臣被御史台如此弹劾,陛下不但不派人调查,却反而按住不查,还加臣职,此大错矣。”

“得了,别得寸进尺了!”李世民都差点就明说了,御史台那些御史,还有门下省的谏议大夫们,这些言官本就是吃这个饭的,哪个宰相不被弹劾呢。

皇帝真要本本都应,那朝中都无人了。

除非是真的被弹到要害,有确切证据证明犯了大罪,否则李世民可不会去计较一些小事情,皇帝用人,尤其是用宰相,又不是选圣贤,选的是辅佐治国的人,所以治理国家才是第一,德行只是第二。

哪怕就是贪污受贿,拉山头什么的,不太过火都没关系。

“若圣人信任臣,请先接受臣辞职,待查证清白后,圣人再复我官职也不迟!”

李世民一副你就是想乘机偷懒,就是瞎折腾的眼神。

“新考课法推行,京官大察,州县上计,吏部千事万事,正需要有宰相镇住才行。”

“政事堂这么多宰相,能干者多的是,随便派人兼管一下便是,再说西域的战事不是已经结束了,长孙公也很快就能回来了啊。”

“西域战事虽定,可善后也还需要时间的。”

西域的战事,比李世民预料的还顺利,大唐这边讨伐肆叶护的正式诏令刚一颁,肆叶护便已经陷入众叛亲离的场面。

他杀了小乙利可汗,逼判了泥孰,使的五弩失毕也迅速反叛,而薛延陀、契苾、高昌、焉耆、龟兹诸国,一看到大唐终于出手了,那还不是痛打落水狗,各个一拥而上。

虽然如高昌、焉耆国小兵少,但却也第一时间就驱赶了肆叶护派在诸国的西突厥吐屯发,一时间不久前还因为灭了莫贺咄可汗,杀了契苾歌愣有些不可一世,正想着要一路杀回漠北,重新一统东西草原,恢复大突厥汗国呢,谁料就人嫌狗弃了。

猛虎也怕群狼,何况肆叶护顶多是头狼王,结果现在还被狼群反叛,内外交困之下,漠北的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最先杀了回来。

当年薛延陀部老当家跟契苾歌愣一起反西突厥的时候,曾被打的狼狈东逃,死了多少部落儿女,这笔帐薛延陀一直记着呢。

这两年趁着大唐灭东突厥而捡了个大便宜的夷男,一直想要做到做强,他想要求娶大唐皇帝的公主,可是一直得不到允许。

夷男不相信什么大唐不和亲的屁话,觉得大唐还是有些瞧不起他,所以他觉得应当拿出点更好的表现来,以此证明自己配的上大唐公主。

西突厥内乱,夷男便想用肆叶护立威,顺便也趁机来西域抢地盘。

夷男是年轻气盛,薛延陀也是这两年威猛不可挡,他们一路西来,跟肆叶护在金山下大战一场。

双方十余万骑展开了大对决,薛延陀那边是气吞如虎,肆叶护这边却是临战了还内讧不止,结果各个战场一开打,突厥诸部不是一触即溃,就是直接避而不战,更有别部葛逻禄部临阵倒戈叛乱。

葛逻禄向来不是西突厥十部之一,而是与处密等一样的别部,他们本是铁勒一部,一直就游牧在金山一带,曾经在契苾歌愣称汗反突厥的时候,葛逻禄就是歌愣一边的。

如今夷男西来,葛逻禄立即暗里跟薛延陀联络,大战之际来了个临阵倒戈,直接反身一击,杀到了肆叶护的中军大营。

葛逻禄三部,谋落部、炽俟部、踏实力部成了薛延陀的先锋,一路领着薛延陀军,在天山北部,到处追砍西突厥诸部。

肆叶护可汗一路逃啊逃啊,连个停歇整顿再战的机会都没有,偏这时其它各路人马也都围上来撕咬了。

受封大唐上谷郡王的阿史那欲谷,直接就出兵把大唐答应给他的那片地盘,趁机抢占到手,而改姓李的处罗可汗之子社尔,也带着他的东突厥军团一路杀过来,抢下了大片朝廷划给他的地盘,然后正式立起朝廷给他的旗号。

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纷纷忙着驱赶肆叶护的手下,而本来逃亡在外的泥孰,则引着从且末领着吐谷浑慕容顺、乙弗阿豹和拓跋思头等部蕃军的侯君集,在天山以南到处拣城池,收编部落呢。

肆叶护从金山逃到伊丽,从伊丽逃到碎叶河,再逃到千泉山,再逃到鹰娑川,再逃到三弥山,没有一处能落的下脚,最后只能引着千余骑一路逃到了怛罗斯,跑到昭武九姓胡的康居去了。

如今泥孰得大唐册封为新的可汗,阿史那欲谷、李社尔、阿史那同俄分封小可汗之位,长孙无忌基本上屎都没赶上一口热乎的,侯君集倒是捞了不少便宜。

现在风尘仆仆的长孙无忌正向泥孰索要天山以南的龟兹等五国划给大唐保护,还要带兵护送泥孰前往碎叶川的千泉山(吉尔吉斯山),建牙立庭。

实际上就是要摘桃子了,要把天山以南纳入大唐怀里,同时让社尔控制鹰娑川(龟兹、高昌、伊丽之间),让欲谷控制沙碛(准噶尔盆地,高昌与伊丽间北面)一带,这两人都是东突厥贵族,带的也是东突厥部落的人,猛龙过江,大唐这一招是既要拿下天山以南,还要往北边也开始插钉子。

这一手,确实也是很狠。

泥孰很烦,虽然赶跑了要杀他的肆叶护那个白眼狼,但现在肆叶护还在康居招兵买马,随时可能要卷土重来,现在大唐又要从他手里划走这么多地盘,着实心痛啊。

但不答应又不行,欲谷和社尔,各带着几万人马,还有那个契苾何力,也领着先前被打剩的几千户人马杀回来,还到处招聚旧部,他提出要重返热海-碎叶川一带旧地游牧呢。

长孙无忌倒总是一脸笑眯眯的,可侯君集却很嚣张,动不动就威胁他,这让天可汗的把兄弟觉得很没面子。

但现在长孙无忌招了西域诸国、诸部的国王、可汗、酋长们在一起,天天说要欢送他去千泉山建牙立庭,甚至还说愿意助他打到康居去,彻底把肆叶护灭了。

泥孰很想赖账,可长孙无忌不答应。

侯君集更不答应。

高昌、于阗诸国的国王,更是一群墙头草,之前突厥西进,打跑了厌哒人,西域诸国全都拜伏,认了突厥人做大哥,这都有百年历史了,可现在大唐一来,全都又改认大唐做大哥了。

“臣明日就正式上辞呈!”

李世民一脸无奈,你要不要这样倔强。

翁婿二人沉默了半天,最后李世民还是没拗过秦琅,他知道,这个家伙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难拉回来!

“好吧,朕便当是给你放个假。”

第733章 大闹金殿

秦琅走出甘露殿的时候,步伐很欢快,甚至差点在殿门口想要跳几步。

李世民看着这家伙明显阴谋得逞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咬起了牙齿,“真是一个难搞的家伙!”

进来服侍的高权轻声的应了一句,“卫公年纪轻轻三任宰相,却还依然能够如此淡然,对宰相高位也毫无恋栈,这般淡泊可真是让人佩服。”

李世民扫了眼这个宦官,“你叫高什么?”

“奴婢内谒者监高权,罪该万死。”高权赶紧跪伏下去,还扇了自己两耳光,十分清脆响亮。

李世民瞧着他那惶恐的样子,“高权是吧,你的点评倒是不错,只不过你也未必就看准了这个家伙,朕看他不是对权力淡泊,只是·······算了,起来吧。”

皇帝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高权,高权全身犹如被刀刮过一般,毛孔都全竖了起来。

“去御史台传召韩仲良、崔仁师前来。”

······

金殿早朝。

“臣御史大夫韩仲良请奏!”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百官前面宰相中的秦琅,秦琅正坐在那里似乎打瞌睡呢。

“准奏!”

“御史台弹劾宰相秦琅结党、贪污等十七条大罪·······”

韩仲良的话一出,本来已经进入早朝尾声,不少人都已经在等着散朝的官员们,全都精神一震。

不少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官员,也立马瞌睡虫全跑光了。

有人甚至有那里寻思着,这韩仲良做了御史大夫,却没能拜相入政事堂,却来弹劾宰相秦琅,这是想要挤出一个宰相去,空个宰相位子给自己?

还有人则暗暗在想,韩仲良跟李靖是三原老乡,与赵国公长孙无忌关系很近,而秦琅跟长孙无忌向来亲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韩仲良应当跟秦琅亲近才对,怎么却弹劾起秦琅来了?

韩仲良举着笏板在那里大声的弹劾秦琅一条又一条罪名。

殿中侍御史大声打断了本台长官的话,提醒他奏陈的时间到了。

朝会上,五品以上职官才有奏陈之权,而且都有时间限定,以避免朝会时间无法控制,也是提高朝会效率。

韩仲良停下。

秦琅起身出列。

“臣检校吏部尚书、同平章事秦琅请求陛下派三法司联合调查,为示公正,臣请辞职回避!”

秦琅的话一出,殿上已经开始传出了不少官员的惊叹之声。

“肃静,肃静!”

殿中侍御史不得不大声喝令,提醒官员们朝会纪律。

新御史大夫韩仲良亲自殿上弹劾宰相秦琅,而秦琅立即要辞职避嫌以接受调查,这事一波接一波,不少官员都有些兴奋。

平静无聊的早朝,很久没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发生过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

皇帝缓缓开口。

“着大理寺、刑部配合御史台调查秦琅弹劾一案,中书侍郎马周、黄门侍郎崔干,翰林大学士岑文本监案!”

“秦三郎身为宰相,遇弹劾能够主动请辞回避,配合调查,朕深感欣慰,此等光明磊落行为,让朕对秦三郎的德行无疑,但为证三郎清白,朕接受三郎辞职,暂免去秦琅同平章事、检校吏部尚书、京兆尹之职,待调查结束若清白无罪,再复相复职!”

皇帝把秦琅夸了一通光明磊落,高风亮节,接受他的辞职,然后给秦琅赐书百卷。

“臣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圣人能够免去家父宰相之职!”

谁也没料到,秦琅不但辞了自己的宰相职位,居然还要给父亲秦琼辞相。

“请圣人允许,以示公正,保证调查案的顺利进行。”

秦琼都远在松州,几年都不回朝了,能影响个啥,他那宰相,谁都知道,只是挂个名而已。

上次李靖和杨恭仁的宰相衔去了,唯独秦琼的没去,可知皇帝对秦琼还是不一样的。

“免去秦琼平章军国重事之衔,加赐松州食邑,食实封通前共两千五百户!”

秦琅接着又奏。

“臣监修之大明宫已经完工,臣请免去检校司空之衔。”

李世民瞧着秦琅,觉得这家伙有点来劲了,对着他瞪了一眼,让他见好就收,可秦琅却没退下。

“好,便免去秦琅检校司空。”

“陛下,臣还有一事,朝廷制订文武散阶制度,以散阶为本品,臣此前先后担任过文武之职,陛下曾先后授文散阶开府仪同三司和骠骑大将军武散阶,于朝廷所新定之散阶本品制度不符,臣请陛下罢去一个,只保留一个。”

李世民烦死了。

本来今天朝会这出,也只是前几天爷俩已经说好的,配合着演出戏,让御史台调查,秦琅辞职,开这么个先例,以后李世民若是看哪个宰相不顺眼了,也不用再踢御案,或是直接下旨罢相,而是让御史台来出面,这样收放更加自如一些,也方便将来子孙后人当皇帝时操作。

可秦琅有些得寸进尺了,说完这个,又提那个的。

帮他爹把宰相衔都辞了。

不过秦琅这文武双散阶,也确实有点特殊,朝廷里独一份,散阶正式改定前,这种情况倒也是有的,可现在新制下,文武分行,虽然官员可文可武,但也没谁两边都挂着。

之前也算是给秦琅的特殊待遇,现在他主动要去掉一个。

挺懂事的。

可在其它官员们看来,好像秦三郎在闹情绪了。

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秦三郎好像经常闹情绪,还记得玄武门刚过时,就曾经因为拒皇帝赐皇妹一事,闹的有点厉害,最后硬是让皇帝以女儿代妹妹赐婚才算解决。

这一次,又不知道秦琅要闹到哪样了。

可闹归闹,大家都知道秦琅圣宠无比,再怎么闹,也没关系的。

“那便保留你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文散官,免去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武散阶。”李世民做出决定。

“陛下,臣想保留武散阶。”秦琅站在那里道。

李世民开始咬牙切齿,你闹个啥啊,是不是反悔了,不想罢相?

“臣是觉得臣也算微有战功,玄武门奉天靖乱,终南山承旨招安,幽州定乱,泾州平叛,更有岭南抚蛮,陇右讨羌,灭国吐谷浑之功,臣读的书少,估计留文散阶,士大夫们也不愿意与我为伍的。”

李世民压着脾气。

年轻人终究还是没这么淡泊嘛,也还是有些舍不得宰相之职嘛,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随你折腾会。

保留武散阶就武散阶吧。

“三郎,开府仪同三司这个衔可是比较难得啊。”李世民再次提醒秦琅,文武分列,打天下的时候武比文重,但现在治天下的时候,当然是文比武贵的。

你秦家已经有一个骠骑大将军了,你秦琅可以保留开府仪同三司啊。

可秦琅就要骠骑大将军。

如今整个朝廷,骠骑大将军就他们爷俩呢,李靖都改开府仪同三司了。

“罢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皇帝耐着性子给秦琅的散阶还是又改为武散阶最高,想了想,干脆又道,“诏授太尉秦琼为开府仪同三司。”

秦琅既然非要骠骑大将军的武散阶,那就把秦琼的换成开府仪同三司。

不过如此一来,整个大唐朝廷上下,也就秦琅一个人是骠骑大将军了。

武将散官最高。

秦琼、李靖都是开府仪同三司,李孝恭这样的宗室名王,也只是正二品的特进。尉迟恭和程咬金这样的猛将,都只是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武阶。

刘弘基和柴绍做为两朝元老,也都只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

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没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原来是秦琼爷俩,现在只有秦琅一人。

造成这种情况的重要原因,还是一来骠骑、辅国大将军级别太高,从一品和正二品阶,其次则是新的散阶制度定下来之后,朝中的顶级大将,多数都转为文职了,所以随着职官转变,也都改成了文散阶。

如做了宰相的李靖,当了兵部尚书的侯君集,当了礼部尚书的李孝恭等。

长孙顺德和刘弘其也是因为做的是都督这样的兼管军事的武职,所以才是武阶,程咬金和尉迟恭的情况也是如此,都是都督,因此是散阶。

本来秦琅若为宰相,也应当是转为文散阶的。

不过现在秦琅辞相,皇帝也就随他胡闹一会。

“授秦琅骠骑大将军阶,加武安州世封都督!加食实封,通前共两千户!”李世民干脆把秦琅的封地从州改成了都督府。

以武安州如今的规模,升为下都督府绰绰有余,正好都督的头衔,跟骠骑大将军这个武阶更配。

一群朝臣们有些迷糊了。

这爷俩在这玩什么呢?

御史大夫韩仲良更是阴沉着脸,感觉自己似乎被坑了,侍御史崔仁师唆使着他搞秦琅,可这家伙出身博陵崔氏安平房,跟秦琅父亲的续弦崔氏虽不是同一支,但也都是博陵崔啊。

难道自己上了崔仁师的当?小崔这是想坑我,看上了我的位置?

秦琅在殿上一辞到底,把皇帝原本给他保留的崇贤馆大学士、史馆监修国史、太子太师、太子詹事这四个官职也一股脑的辞了。

现在的秦琅真正的无官一身轻。

如今他的头衔可简要的多了,大唐骠骑大将军世封武安州都督上柱国卫国公秦琅。

朝会结束,秦琅走出金殿,特意在门口等韩仲良,“韩台长,别急,慢慢调查,一定要查清楚。”

魏征还以为秦琅要威胁韩仲良,都打算拿笔在笏板上记录起来,谁知他就说了这个。

马周不解的问秦琅,“三郎这是何意,就因为一道弹章,便要摞挑子不干,这岂是宰相气度?”

“你不懂,我在下一盘棋,一般大棋。”秦琅站在殿前,抬头望天,十分装十三的缓缓说道。

“啥也不是!”魏征从旁边走过,留下一句充满不屑的话!

秦琅差点摔了个跟头,好你个魏玄成!

第734章 太上皇的报复

大明宫。

新宫落成,太上皇李渊便迫不急待的要迁进去,狭小简陋的大安宫太上皇早就住厌倦了,这处旧宫就如同是一座大牢笼一样折磨着他。

皇帝李世民去看过新建成的大明宫后,为之惊叹,营建数年,占地五千亩,位于太极宫之东北,皇帝看了都忍不住想自己迁进去。

李渊召在京的众女婿们一起帮忙搬家,整个人心怀大好。秦琅与窦诞、段纶等一众姑丈们一起进宫,他这个孙女婿被太上皇特别点名,说是要当面感谢他替他建了座这么好的宫殿。

秦琅进了大明宫,见到宫里众多莺莺燕燕,还有许多年幼的皇弟皇妹们。

大安宫只是一座离宫,原本是李渊让李世民从太极宫中搬出去后的秦王府,李世民搬进去后为保低调也没有做过半点翻修扩建,李渊退位后太极宫也呆不下去,没多久搬进了这大安宫。

相比起占地五千亩的大明宫,这大安宫占地才二十八亩地,实际总建筑面积更才二十二亩半。

相比起来,秦琅的卫国公府,都占了平康坊四分之一地,足足二百多亩呢。

李渊在大安宫一住就是四年多,也确实够憋屈的了,他这几年别的啥也没做,净是纳美人听歌舞打麻将生孩子了。

这大安宫里有名份品级的嫔妃才人等就过百,宫人宦官等上千,皇帝现在每月给太上皇的花费是一万贯钱,另外还给每月一千只羊等。

除了地方小点,自由受到限制外,其实李渊日子倒也还不错,关起门来,谁也管不到,所以这几年李渊给李世民新添了十几个兄弟,二十多个妹妹,堪称种马。

因为妃嫔们太多,所以只有婕妤以上的四妃九嫔才有一座自己的院子,以下的则只有为太上皇生育儿女的才也有自己的院子,其它的则只能挤在一起了,至于宫人们,更是半数得居住在大安宫的边边角角的杂院睡通铺。

太上皇的那一大群年幼的孩子在宫里嬉戏奔走,倒把这弄的跟个皇家幼儿园一样。

窦诞这个二姐夫一袭紫袍坐在那里打着瞌睡,这位扶风窦氏出身的名门子弟,是真正的大草包,出身尊贵无比,但干啥啥不成。

他祖父窦荣定,隋朝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爵封陈国公,娶了隋文帝的姐姐万安公主。父亲窦抗,唐开国宰相,封陈国公,病逝后追赠司空。

窦诞是窦抗第三子,他还是李渊妻子窦皇后的堂侄。他虽是李渊妻侄也是女婿,可其实也就比李渊小十来岁,今年已经五十一了。因此他在隋文帝仁寿年间就已经出仕,以朝请郎起家,做过长沙县令。后来跟李渊造反,并娶了李渊女儿襄阳公主做续弦妻。

做为皇帝女婿、宰相之子,窦诞的前途当然是非常好的,只是本事确实不行。开国前给李渊做大元帅府掾史,也没立过功。后来调去给李世民随征薛举,为元帅府司马,结果还遭遇了浅水原大败,与八大总管一起被俘。

后来又改去给太原辅佐李元吉,两人整天不干正事,就想着打猎,纵容士兵抢劫,搞的民怨沸腾,致刘武周攻陷太原,丢盔弃甲的逃回长安。

李渊见他武的不行,就给他改任文职,先授了他一个太常卿,后又兼国子祭酒,可他连一群太学生都管不住。

李渊只好又给他加了个上柱国,让他转任刑部尚书,可窦诞的表现依然十分糟糕。

等李世民登基后,对这个姐夫也比较尊重,让他外放做梁州都督,结果还是一如继往的搞的一团乱,调回朝任殿中监,加左光禄大夫,也不给他安排什么真正的差事了,但却又常饮酒误事。

李世民只好给他授了个右领军大将军的闲职,让他转任宗正卿,负责管管皇家事务就好了,因为年过五十了,还特给他晋封莘国公爵。

做为宗正卿,窦诞现在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李渊的大管家,帮着管太上皇退位后的一应宫中事务,以及他生的那堆儿女,李渊的钱也都交他管着呢。

秦琅看着已经头发花白,坐着打瞌睡的窦诞都不由的佩服,这辈子草包到这种程度,给了无数机会,没一样能干成的家伙,结果却也能富贵无比。

大唐开国以来,多少猛将都挣不到一个上柱国啊,窦诞把太原丢了都还能加封上柱国。给太上皇带带孩子,也能封莘国公爵。

这要是换了其它人,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机会。

可人家就是出身好,扶风窦氏名门,又是李唐外戚,出名的没本事是不错,可也是个出名的老好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所以无能不要紧,能让李渊李世民父子信任便行。

窦诞这种人也没野心,窦抗虽做了宰相可死的早,留下七个儿子,窦衍窦静等七个,全是五品以上官,国公就封了两个,县公三个,没啥特别出色的,可却富贵无比。

兼之扶风窦氏还有窦轨、窦威等几支显赫,故此扶风窦氏在朝中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整个抚风窦家,当朝的国公爵位就有九个,一门九国公,这才是真正的显赫勋戚,如秦琅父子皆宰相,一门祖孙三代七爵,其实比窦氏差远了。

“听说三郎被御史台弹劾,一生气还辞相了?”窦诞笑着上前打招呼,这位头发花白,却满面红光,脸还胖胖的,胡修保养修剪的极为精致,处处是那种老派贵族的作派。

“御史台那群乌鸦啊,聒噪惯了,不用当真理会,随他们去好了。”

太上皇六女万春公主的丈夫豆卢怀让一边笑道,“三郎你怕是不知道,二姐夫可是惯跟御史台打交道的,哪年不得被弹劾个百八十次的。”

窦诞居然一点没不好意思,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似乎被御史弹劾的多还有脸面了。

“咱们都是外戚,那些御史言官本就喜欢盯着咱们做文章,但是呢不用担心,圣人总是更相信我们这些自家人的。”窦诞笑道。

豆卢怀让也一直点头。

豆卢怀让的父亲本名豆卢宽,开国初曾下诏让他改姓卢,到贞观朝李世民又让他改回豆卢姓氏,先前豆卢宽为殿中监,不久前刚拜为新任礼部尚书,加镇军大将军。

而豆卢怀让也是个纨绔二代,与窦诞很是合的来,三十出头,没有半点拿的出手的功绩,却赐勋上柱国,授阶金紫光禄大夫,领太府卿之职。

秦琅发现,李渊的这些女婿里,不是担任九卿,就是挂十二卫的大将军衔,官阶本品还基本上是正三从三,非常显赫,基本上还都有上柱国勋。

可真论本事,除了柴绍与段纶外,其它人都不行,就算是杨师道和冯少师也都一样,长广公主前夫赵慈景和高密公主的前夫长孙孝政更是在唐初的战争中战败而亡。

但他们不管有没本事,一个赛一个的地位高,如杨师道这种无能的家伙,甚至还当过宰相,段纶新任了工部尚书,窦诞是宗正卿,豆卢怀让是太府卿,冯少师找秦琅关系做了一任丰州都督,搂了许多钱财,政绩却不行,调回朝中也还出任鸿胪寺卿·····

不过被丹阳戴了绿帽的薛万彻,倒是挺能打的。此外被李世民拿妹妹来拉拢突厥投降贵族而嫁的杨国忠、契苾何力、李社尔、李思摩这四位突厥人,更是俱封郡王之爵。

李渊当皇帝的时候,用人一大特点就是用亲用贵,重要宗族、亲戚,喜欢用贵族名门的人,他当皇帝时,朝中的宰相,基本上不是自家亲戚,就是前朝显贵。

李世民当皇帝后,大力重用的是自己的军功集团的人,对于宗室倒是打压的较狠,可对于亲戚们,却也优抚有加,在朝中安排了一些官高事少的位置给他们。

但总的来说还是可以看的出,如窦诞、冯少师、杨师道等人,官高爵显,可就是没啥实权,基本上被李世民排挤出权力中枢核心了,从这方面讲,秦琅虽也是皇亲国戚,可却一直是李世民政治核心圈的人,比窦诞他们强多了。

不过窦诞他们对秦琅印象很好,这也是秦琅向来会做人,比如冯少师曾找上他,想去丰州,秦琅便帮了忙,冯少师做了一任都督,既升了官又发了财,因此跟秦琅关系向来好。

窦诞等几位驸马,这几年也没少跟秦家合作买卖,白糖啊酒啊,纸墨印刷等生意,都掺了一脚,故此本来应当是两个圈子的人,可现在却能见面笑嘻嘻。

更别说,以杨国忠为首的那四位突厥铁勒驸马们,跟秦琅关系就更好了。

杨国忠还是秦琅的义兄呢。

“这大明宫还真是修的够气派啊,占地足五千亩呢,把太极宫都要盖过去了,太上皇可是喜欢的不得了,说是搬过去后,让你在里面挑一座宫殿住。”冯少师笑着进来。

“那可不合适。”秦琅摆手,李渊宫里这么多嫔妃美人,还一个个这么年轻,好多都是二八佳人,真要住进去,估计到时可就非常容易出事啊。

“日子挑好了吗?”

“挑好了,就今日,东西都已经装点好了。”

秦琅点头,“那就搬吧。”

搬家当然不需要这些驸马国公、大将军,甚至是郡王们搬,每人只要安排自家的家丁奴仆过来便行,一群驸马都尉们转眼间就弄来了好几千人,蚂蚁搬家一样的开始了。

当天,李渊便正式搬进了大明宫,太上皇居住于寝区主殿的紫宸殿,万贵妃、尹德妃等一众嫔妃,也都各自分到了自己的宫殿,因为大明宫几乎如复制了一个太极宫,宫殿极多,故此李渊的一众嫔妃美人们,只要有名份品级的,不管生没生孩子,是不是婕妤以上,通通都分到了自己的宫殿。

分完后,还剩下许多。

李世民拉着秦琅的手,激动的如同重焕青春,“这么多宫殿空着多不好看,三郎啊,你让皇帝给朕再选些美人送来,就先上三百个吧,还有,宫殿大了人增多了,一月一万贯花销肯定也不够的,宫人也还得再加些······”

秦琅很是无语,太上皇你也快七十了,悠着点啊,这么好的大明宫搬进来,别还没住两天就死女人肚皮上了。

再这么搞下去,一年一二十个崽的速度增长,李世民也怕是要吃不消吧。一个月一万贯供养着,还嫌不够。

他瞧了瞧李渊,发现这位太上皇眼里带着丝奇特的光,这位莫不是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李世民吧?

第735章 卫国奴

今天是一个吉祥的日子。

鸡还未鸣,刘有仁便已经醒来,他睁大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待天明。

今天对他而言,更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刘有仁怎么也睡不着了,窗外有了一团蒙蒙的微光,他便再也躺不住,一坐而起。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二十三岁的刘有仁,要娶亲了。很小爹死娘改嫁,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刘有仁在七岁时,在一个青黄不接的荒年被叔父卖给人为奴,当时只卖了一斗谷子。

从此他就成了一个奴隶,十几年来换过数个主人,放过牛,喂过猪,种过庄稼还在终南山里砍过柴烧过炭,二十来岁的他很显老,背微驼,面黝黑,还缺了两颗牙齿,胡子拉茬头发散乱,衣服也又脏又破打满补丁。

他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娶上婆娘。

可现在,他要娶亲了。

推开门,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气,心跳的厉害,手心出汗。

刘有仁回头瞧了眼身后的茅草屋,一间很破旧的茅草屋,昨天自己收拾了一整天,已经有几分模样了。

他转身去挑了水桶,走到了井边,一口气挑了三担水,把口大缸给灌的满满的。

对着缸里的水面,瞧着那水中倒映的自己,刘有仁突然觉得自己模样有些难看,一把脱了衣服,拿起葫芦瓢舀起刚挑的水便往头上身上淋,全身打湿,揉搓了几下头发后,又停下,跑到屋里火塘抓起几把灶灰全扬到了头上。

他狠狠的揉搓着头发,二十多年来都不曾这么对头发用心过。

搓了半天,打水冲,再搓,再冲。

总算感觉头发没那么油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身上又上上下下的狠狠揉搓了一顿,直到搓了一地的泥,皮都搓红了。

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两三斤。

刘有仁又跑到屋前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枝嚼散,舀起一瓢水把缺了两颗的一口牙上下又狠刷了几遍。

最后他对着只剩下了点水的水缸,冲着里面那个自己傻笑了半天。

天终于大亮了。

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

刘有仁回到屋里,拿出了一套新衣服,这是一套没有补丁,很干净,还散发着一丝淡淡香味的新衣服,换上,很合身。

整个人似乎也变的雄俊了几分。

一阵夏风吹来,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刘有仁笑了。

他踏出屋门,向着长安城走去。

没有马车,也没有骡子,更没有接亲的亲朋,刘有仁早就没有了亲戚。

出庄的时候,遇到已经早起的熟人,他们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小子。

“娶亲去!”刘有仁恨不得大声的宣告全世界。

“那要走快点咧。”

对方带着羡慕的语气说道。

一个奴隶,也能娶亲,还将去长安城的卫国公府里娶亲,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可这是事实,刘有仁并不是第一个幸运儿,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有仁是一个奴隶,转卖过多个主人间,先前被他的主人连同一座庄子一起卖给了卫国公府,于是他成了卫国公的奴隶。

主人的名头大,刘有仁还挺高兴,觉得这样一来,日子可能会更安稳些,用不着再转卖来转卖去,刘有仁不喜欢换来换去的生活。

卫国公确实对他们很好。

对于庄子上的所有奴隶们,提高了不少待遇,一年做两季衣服鞋帽,伙食也改善了,睡的屋子冬天都盘上了火炕。新来的庄头重新调整了奴隶们的分工,甚至还搞起了承包,分了任务。

刘有仁虽然黑瘦了点,却很年轻有力气,新的主家对他们这么好,他也就很纯朴的卖力作事回报。

他每天都能完成分派给自己的任务,做的又快又好,还要另外做不少事情,这些都被庄头看在眼里,记在本上。

当别的奴隶们还在嘲讽他时,他却默默的坚持着,始终得到了回报。

年底,他被赞赏,庄头还将之上报,然后上面还曾有人下来找过他,再然后,他在端午节的时候,不但领到了两个鸡蛋两个粽子的端午礼,还得到了一张放免文书。

卫国公府居然放免他为良人,他不再是个奴隶了。

拿着官府盖章的文书,他一脸不信。庄头接着带他到官府登记、入籍,因为他无产无业,所以庄子又雇佣了他为长工,依然还是做着以前差不多的事情,只是从奴隶成了带着奴隶做事的长工,并且还有了更好的待遇,有口粮有月钱。

甚至还分给了他一间茅草屋,屋子不大,可收拾过后,也能垒个灶台放张床,摆上一张饭桌。外面还有空地,自己出点力气,还能再搭个茅厕,垒个柴房什么的。

二十余年的苦难生活,终于对他露出了笑脸。

在他成为了大唐的入籍良民,成为了一名客户之后,庄头笑呵呵的来问他要妻子不。

“你要老婆不,只要你要,我马上就给你安排一个。”

“别开玩笑了。”

虽然成了在籍良民,可他只是一个无产无业的客户,现在只是卫国公府长安城外一个田庄上的雇佣长工而已。

凭着现在的收入,何时才可能娶的上妻子。

庄头却没开玩笑。

“你要不要?”

“阿叔若真能给我送来,我当然要。”他只是笑着答道。

谁也没有料到,几天后,庄头阿叔再次来找他,告诉他事情成了。

“女人三十岁了,在卫国公府做事,以前有过老公,也曾是贱籍的奴隶,如今也跟你一样,因做事还不错,特奖励她放免还良入籍,现在府里还要张她介绍个男人成家······”

刘有仁因为自己还良一事,所以对这些有过一些了解,知道卫国公府向来仁厚,虽家大业大,可平时对待奴隶们向来不错。在朝廷主客户新法下,主动的就把卫国公府下的那大量的部曲佃户等,都登记入籍转为客户,还都正式给了雇佣契约。

不仅如此,卫国公府还要求秦家名下各处庄子、作坊等处,每年要选出一些表现突出的佣工、奴隶等给予嘉奖,对于其中最优秀的奴隶,还可上报国公府。

每年都给予一定名额的放免还良资格,择优而选。

刘有仁便是有幸选中放免的,而如他这样的,还有不少。

一个他这样的奴隶,年轻健壮,还懂一些小手艺的,如今在牛马市上,起码也能卖到几万钱。

可卫国公府却给他放免了,转头又雇佣了他,每月给口粮月钱,这一进一出,要损失不少钱,刘有仁都觉得惊奇,但卫国公确实这样做了。

而且是每年放免一批。

庄头给他说的那个女人,在卫国公府只是一个最低下的洗衣仆妇,今年刚好三十,以前也是个奴隶,还被原主家配过男奴隶,生过孩子。

那妇人是个老实勤快的,只是她男人命不好,病死了。

几个孩子有的夭折,还剩下了两个,一个七岁的男孩子,一个五岁的女娃,她跟刘有仁是同一批被放免的,国公府甚至还把她的两个生来就是奴隶身份的孩子一起放免还给自由。

刘有仁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后,只问了一个问题,还能再生吗?

“才刚三十岁的女人,怎么就不能生嘛,都生过几个,肯定是好生养的。”庄头这样告诉他。

于是刘有仁便再无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他问要准备多少娉礼等。结果庄头告诉他,因为他们俩都曾为卫国公府服务过,现在也依然还受卫国公府雇佣做事,所以按惯例,卫国公府开恩,将为他们主办这婚事。

“那张氏也说了不需要什么彩礼等,知道你有间屋子,收拾一下便行了。”

卫国公府则还将给新婚二人各一套新衣,并送上一套被褥,一口锅,十二只碗筷,还有六斗粮食,一千文钱。

这简直是让刘有仁再次惊的不敢相信的事。

可后来庄头带着他进了长安城,见了卫国公府里的大管事们,还被领着去拜谢国公,虽然因国公有事最后没见到,但也拜见了管事的萧娘子鱼娘子等,还得了一顿午饭赏赐。

这些天,刘有仁简直跟在做梦一样,浑身都是劲,经常整夜都睡不着。

成亲的日子是卫国公府替他选好的,本来他想着那天就把人接走,但国公府说了,成亲是大事,要选吉日。

一直没有见到张氏,但他也懂得婚前不见的礼仪,所以一直忍着。

走在去长安的路上,刘有仁健步如飞,要不是怕弄脏身上的新衣,他都要跑起来的。

他肩膀上挎了一个褡裢,里面装着一串铜钱,还有一兜子的干果零食,平时他可舍不得吃这个,为了到卫国公府迎亲,他一咬牙把全部身家带上了,还提前买了这些吃食。

他满心期望着早点见到那个女人,能将他迎回家去,三十岁的,生过孩子死过男人的女人也没关系,他愿意。

有了女人就有家,虽然会带来两个孩子,但他们也会生下自己的孩子,以他的条件,就算放免成了客户,可无产无业的,什么时候能买地盖起三间自己的屋子都不知道,又哪还拿的出娉礼娶妻呢。

这年头,男人穷出不起娉礼娶不到妻,而女人穷置不起嫁妆一样嫁不到丈夫。

但就算女家穷,也没有几个会愿意嫁一个一无所有的长工。

长工配洗衣婆子倒也挺配的,他心里想着。

心里想着,很快便到了长安城外,在已经热闹的关厢街上,他还停下脚步走进了一间金银铺,左挑右选了许久后,他最后挑中了一支镀银的戒指,和一支镀银的手镯,最后还挑了一支镀金的钗。

这几乎把他大半个家当都用掉了,可他还是付了钱,东西都只是表面镀了点金银,并不值钱,但对他来说却是这辈子买过的最贵重的东西。

她戴上应当会好看的,哪个女人不想要几样好看的首饰呢。她嫁给我,我拿不出娉礼来,但也不能没有半点表示的。

第736章 富长良心

他心里幻想着她戴上这些首饰里的模样,嘴上便全是笑意,一路顺着上次庄头带他来时的路,找到了平康坊卫国公府,绕到了侧门前。

这只是卫国公府的一座小门。

卫国公府如这长安城一样的又大又气派,大门口有着皇帝派来的千牛侍卫们守卫着,他们高大而又魁梧,身上的铠甲更是锃亮,让人远远的就不敢靠近。

就连这小门,都有卫府家丁守着,这些人年轻高大,身上的衣服都是统一的,整齐而又威风,一人手里握一根齐眉棍,站在那里如枪一般笔挺。

“我是二道沟庄的刘有仁,上次跟我们刘庄头来过府里的,我来见府里的赵管事······”面对着这些威风的家丁,刘有仁有些胆怯,口干舌燥的。

一个守门的家丁却只是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冲着门内喊了一声,结果便走出一人来。

“你是来接亲的吧?”

“对对,我是二道沟的刘有仁,来接张氏娘三,可否通传一下赵管事,把她们叫出来。”

屋里出来的也是个年轻人,身上的家丁服整洁而又威风,他笑着道,“娶亲可是大事,哪有这么草率匆忙的,赶紧先随我进府去。”说着他又道,“恭喜啊刘兄弟!”

“谢谢,谢谢。”平时刘有仁在庄里的时候,挺能说的,可是此时却拘束的很。突然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东西来,于是便手忙脚乱的去取东西,抓了一大把吃的就往家丁怀里塞。

家丁笑着接下,然后给守门的另两人也一人塞了一把。

“本来我们有规矩是不能收礼物之类的,可你今天是来娶妻接亲,这是大喜事,这些我们也就收下沾你点喜。跟我来吧!”

刘有仁跨进了门后,便不敢再抬头随便乱看,虽然这里只是偏院,低着头只盯着前面家丁的脚后跟,一步一趋的跟着他,左转右折的好半天后,来到了一处院子。

“赵管事,二道沟的刘有仁来接亲了。”高大家丁向屋里禀报一声,然后还笑着把刚才刘有仁给的那把吃食放到了桌上,“这也是刘兄弟请的,大家一起沾沾喜。”

屋里一大群人,见了便上来你三我两的拿,刘有仁见了,赶紧又去把他包里的拿出来。

上次见过的有些胖的赵管事抓了几颗干枣,笑着打量他,“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回可是精神的多了。”

“今日公爷还特意问过,说你来了带你去见,跟我来吧。”

刘有仁听说要去拜见卫国公,惊的双腿战战,那可是宰相啊,他眼里刘庄头赵管事他们,都已经是身份极高的人了。

“不用担心,一会公爷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便是,若是答的好,说不得公爷还有赏赐的。”

平康坊卫国公府里虽也是等级分明,但气氛向来较为轻松,这也皆因秦琅是个较好说话的家主。

当赵管事引着刘有仁来到前厅的时候,头一次见到了秦琅。

此时秦琅正在翻看报告,秦家产业巨大,秦琅也全靠一众管事们打理,但为了避免被底下蒙蔽,所以秦琅挑了一些管事,授予他们密报之权,可以不用逐级上报,而是直接把报告送到他这里,这些报告,连他平时的助理管事班子们也看不到。

这种密报的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

当然,秦琅向来大方,管理层虽众,但都有激励政策,有职位身股分红,若是贪污而被查,是得不偿失的。

“三郎,二道沟迎亲的刘有仁来了。”

秦琅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看过这人的资料,二十二岁,很努力肯干的一个奴隶,现在已经放免了,是秦家的雇佣长工。

看起来都像是三十五六了,黑瘦,背微驼。

人看着老实本份。

“给刘兄弟倒茶,坐。”

被卫国公亲口叫声刘兄弟,刘有仁都差点感动的跪地上了,一杯茶送到面前,闻着那茶香,还有那杯中发散开来的好看茶叶,他从没喝过好茶,这样的好茶以往见都没见过。

茶叶可是金贵金贵的,也就是在农忙的时候,庄子里抢收时才会煮点茶,但也用的是碎末茶或是便宜的茶砖,可就那样,都足够他们高兴回味的了。

“谢相公赏赐!”

秦琅笑笑,“用不着这么客气。”他招手,“去把张氏叫来,两孩子一起叫来,说小刘来了。”

刘有仁连那个精美的瓷器杯子都不敢摸,生怕碰脏了,这样的瓷器杯肯定很贵的。

见他拘束的样子,秦琅便开口问他一些从前经历,现在二道庄子上的情况等,说起这些熟悉的事情,刘有仁倒是慢慢的没那么紧张了。

能从他的语气里听的出来,刘有仁对秦家对他,都是万分感激的。秦琅向来宽厚待下,主客户法一出来后,他便主动给家里原来的部曲、佃户这些半奴隶一样身份的人,全都登记入籍转为客户,并遵照他们自己的意愿,雇佣他们做工,或是任由他们离开。

而就算秦家还有数量十分庞大的奴隶,有奴契在秦家,有奴籍在官府登记的这批人,秦琅也还是经常强调要善待。

虽然他并不能改变大唐的奴隶制度,但是他还是认为要对奴隶好些,这个好是保障他们的基本人权,不能随意的虐待他们等,其实本质上来说,也只是一种保护财产的做法,就如同善待家里的牛马等一样。

不少地主家对奴隶其实也还不错的,毕竟奴隶是宝贵的私人财产,跟牛马一样属于比较贵重的,一旦受伤或死亡,可是损失不少的。

不过秦琅的善待还是有些区别的,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思想里终究还是很难当人当成牲畜一样对待。

他提倡不要用鞭棍驱使奴隶工作,而是提出了分任务设奖励的计划,给不同工作的奴隶事先制订好较为合理的工作任务,然后根据完成度打分,做的好有奖励,做的太差有惩罚。

根据情况,奖励从诸如食物到钱,累积奖励还能放免自由。

这其实跟后世老板们给员工股权激励等是一样的,有这个奖励吊着,自然能调动起积极性来。

秦家家大业大,奴隶数量也众多,且每年都还在不断增加奴隶,秦琅给奴隶们设置了终极奖励自由后,一年放免的奴隶其实也是极少数,相比庞大的数量来说,百不足一。

但效果却是极明显的。

而秦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猪狗一样的对待奴隶,秦琅觉得这是种落后的手段,还不如给予足够刺激的奖励激励,效果会更好。

他注重效益,奴隶们若是消极做事,就算鞭打、罚饿等,也只是增加管理成本,并可能会带来奴隶死亡等额外损失。

现在改成激励,给食物给钱,甚至给更好的待遇,直到自由等,这固然是笔开销,但是合理的管理成本,而由此带来的效率提升,必然带来更好的效益,这怎么算都是值得的,还能获得额外的仁善等好名声,何乐不为?

对那些实在是过于桀骜不驯的,秦家选择直接转卖掉。

秦琅并不是那圣贤,不是纯粹的好人,因为他本身改变不了奴隶制度,他自己一样有从事奴隶买卖。

对秦琅来说,这只是一种成本更低效益更好的管理办法,但是对于刘有仁等来说,这就如天王菩萨一样仁善了。

张氏带着两个孩子进来拜见,这是一个已经有了白发的女人,很瘦,脸黄黄的,看着好像四十了都快,手很粗。

刘有仁看到她后,眼神里却是满意。

张氏也在悄悄打量刘有仁,对这个丈夫似乎同样满意。

两个苦命人,组成一个新家庭。

唐人没有拜堂成亲的习俗,也没有入洞房的规矩,传统的习俗是黄昏成亲,见过姑舅(公婆),饮过婚宴喜酒,晚上在院里搭个青帐,在院里先过一夜。

婚服也是红男绿女。

顶级豪门或皇家嫁女,那是热闹非凡,娉礼嫁妆那更是耗费无数,同族亲戚还要添妆送嫁。

比如唐朝公主们出嫁,历史上最奢侈的都花费超过五百万贯了,花费百万贯的好几个,嫁个宠爱的女儿,能把国库都给嫁空。

秦琅看着双方都很满意,于是便赐下酒菜,让两人在卫国公府拜堂成亲,秦琅和玉箫他们就充当着双方的证婚人、长辈等,观礼成亲。

最后还每人给了一个红包,玉箫和鱼玄机他们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下人的婚礼,觉得很新奇,于是也大方的赏赐些钱、绢布匹等。

秦琅便干脆也立了个新规矩,以后府里的奴仆婢女,每年择优放免一批,并为年轻未婚的放免者介绍配对,由秦家替他们办场简单的婚礼,给男方一千钱,让他做娉礼,给女方一千钱,让她做嫁妆,再给他们一人一套新衣服等。

钱财虽不多,但也算是给他们祝福,让他们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三郎真是宅心仁厚呢。”

秦琅笑笑,花几千钱,但却能换来两人的忠心耿耿,其实还是很值得的。

第737章 房玄龄

生活需要希望。

卑贱的奴隶,更需要有希望才能捱住苦难的生活。秦琅改善了家中奴隶的生活条件,还给了他们自由的希望。

长安是一座繁华的城,也是皇帝的城,还是贵族官员们的城,唯独不是奴隶的城,可长安的奴隶却占据了这个城市三分之一多的人口,一个庞大无比的阶层。

宫廷、官衙、作坊,以及那些朱门高第,甚至是一般的中产人家,家里都有奴隶,奴隶们远处不在。

拥有奴隶,甚至成为富贵的标致,一个条件稍好的地主或富户,若是家里没有奴隶,那是说不过去的。而一户中产,不仅家产得有百贯打底,奴隶起码也得有数人。

至于说名门大族,不仅得拥有众多奴隶,他们还得拥有昆仑奴、新罗婢、波斯姬,菩萨蛮等这些奴隶中的名品。

贵族官僚们高高在上,奴隶们自然也就卑贱入尘埃。

生活总是日复一日,每天的太阳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无官一身轻。

罢官对于秦琅来说,并没有影响到他什么,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罢职丢官,只是暂时辞职而已,皇帝依然信任他,他的官阶爵位还在。

所以不会树倒猢狲散,更不会有人来落井下石,墙到众人推。

恰相反,平康坊卫国公府前,一大早还来了无数的车马,京中许多勋贵豪门都借机派人过来送礼,其实就是想搭点关系。

“房相也罢职了?”

秦琅早上起来,就听到一个让他意外无比的消息。

“嗯,有人告发蕲州刺史李玄道收受贿赂,强占民田,案子呈到朝廷,房相却按下此案,于是御史台弹劾房相以权谋私,包庇亲戚。”

李玄道秦琅认识的,他跟当年在河北战死的宗室王李道玄名字颠倒了。李玄道出身五姓,是陇西李姑藏房的,他父亲是隋朝时的都水使者,李家祖籍陇右,但后来迁居郑州,世代冠族。

隋朝时,李玄道为齐王杨暕府官,后来投李密引为记室,再被王世充所俘,授为著作郎,之后李世民平洛阳。

因为李世民家也一直称自己是陇西李氏,故此论辈份要称李玄道为族叔,于是倍加礼遇,将李玄道请入自己的秦王府拜为主簿,为十八学士之一。武德九年,秦琅平幽州之乱,李玄道拜为长史,双方交接过工作,算是相熟。

后来,李玄道入朝为给事中,再外放为蕲州刺史,其实仕途是非常顺利的。

当然,李玄道能这么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跟宰相房玄龄是亲戚,很亲。

房玄龄家虽是齐州二三流的士族,但他爹当年是隋朝名士,因此娶的是陇右李氏,其正是李玄道的堂姐。

因此李玄道是房玄龄的堂舅,天大地大,娘亲舅大。

顶着个皇家远支同族和宰相堂舅的身份,又曾是皇帝潜邸旧臣,又深精谱学的五姓子李玄道,这几年的仕途那是顺风顺水的。

其实他当年在隋末乱世时,也一样很潇洒,不管是李密还是王世充又或李家,都对他十分礼遇。

“李刺史不是那种贪财之人啊!”秦琅道,李玄道他是相熟的,这是一个很传统的名门士子,是那种老派士族,喜欢风花雪月,吟诗做赋。他最厉害的就是谱学,堪称当今天下谱学中最厉害的大拿之一。

这样的人搞文字秘书工作,是没半点问题的,比如在中书省做给事中,就表现很好,在幽州都督府做长史也不错,但若是做刺史,可能就要差一点儿。

可再差点儿,那也仅是缺少那种独挡一面的气势,贪财不太可能,堂堂五姓七家名门,都是三品官了,还缺那点钱?

“御史台现在就纠缠着房相公按下李玄道的事情,大做文章,然后还以三郎你受弹劾辞相回避为例子,逼着房相辞职。房相一气之下,还真的就向皇帝辞职了,陛下没同意,房相便辞三次后挂冠回家了。”

“这还怎么扯上我了?”

秦琅觉得这事情有些突然,虽然他知道以房玄龄在朝中的地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两个御史是动不了他的。可有时舆论起来了,老房这样谨慎小心的人,也肯定会避避风。

“备马,我去拜访下房公。”

不管怎么说,房秦两家都是山东齐州历城的老乡,兼之老房这次去相,也是因为有人拿他辞相回避的事来逼老房的,多少跟他有关。

房玄龄的府邸在务本坊。

跟平康坊其实就隔了一条街,在平康坊西面,卫国公府独占平康坊四分之一隅,占了西北一角,而老房家恰在务本坊的东北角。

不过没秦琅家宅子大,卫国公府占地二百多亩,老房家宅子才二十多亩。

说是各在一坊,可其实在以前王公家那都是能够坊墙上开门的,更别提现在到处都在拆除坊墙,改建街市。

所以其实秦琅要去拜访房玄龄,根本用不着骑马,出了西北角门,隔着夏户门大街就是老房家了。

不过做为宰相,有身份的人,去拜访一位宰相,当然不能这样随便窜小门,得先派一位比较有身份的家臣登门送拜贴,还要顺便带上一些礼物,打招呼通知对方,约好时间。

否则贸然上门,那可是很失礼的。

尤其是朝廷重臣,更不能悄悄往来。

秦琅穿的很正式,骑马特意出了秦家大门,绕平康坊几条商街,出坊后来到皇城前,穿过六十丈宽的皇城南大街,走到务本坊北大门进坊。

魏国公府虽才二十来亩地,但务本坊因处皇城南面,本就是长安最小的一批坊区,寸土寸金,全是王公贵族们居住着。

住在这里,每天早上上早朝都能晚起小半个时辰,不用担心堵车。

魏国公府早就已经知道了秦琅要来,房家嫡长子房遗直还亲自带着数名管事来到门前迎接。

中门大开,房遗直降阶出迎。

房家一名皮肤黝黑的昆仑奴直接跪在了秦琅马下,伏腰充当下马石。

魏国公府门前有下马石,也有上马石,都还十分气派,重过千金,用昆仑奴来接人,无疑更表亲近。

秦琅不太习惯不把人当人,可他也能尊重别家的做法,脚在那昆仑奴背上轻轻一借力,整个人便已经落在地上。

“家父已经令人扫榻备茶,请叔父随我来!”

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大许多的房遗直硬叫自己叔父,秦琅摆摆手,“你我两家都是齐州历城同乡,我们的父亲也都是平辈相称,我当称你房兄才是。”

“不敢不敢。”

“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难道还要以官职高低来代辈份?”

秦琅还是头一次来房玄龄家,宅院很漂亮,曲折通幽,却又并不过于高调。其实房玄龄完全可以更高调一些,但这人就是向来谨慎低调。

秦王府时,就已经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兵变后,李世民还刚当上太子,便立即让房玄龄检校中书令,待他继位后将裴寂、萧瑀、封德彝先后踢出中枢后,便立马扶正了房玄龄为左仆射。

从刑国公再到魏国公,这位的圣眷之隆无人可比。

玄武门以来,朝中宰相走马灯似的替换着,就房玄龄如不倒翁一样不动如山。这位到现在也不过刚五十出头的宰相,精力充沛,才干着著。

老房除了才能了得外,行事也向来是稳,平时谁也不得罪,一团和气,人脉关系极好。另一方面,老房家向来有联姻的传统,当年房玄龄父亲便娶了陇西李氏,而老房自己娶的是范阳卢氏,这都是五姓女。

老房当宰相,本来也是要给儿子在五姓七宗里选一个,结果李世民很是不满,最后老王妥协,没有如魏征一样硬娶,而是最后选了京兆杜氏女,杜如晦族叔杜淹的女儿。

杜家是关陇六姓之一,并不比山东五姓差多少,杜氏还是宰相杜淹之女,这门亲事还让皇帝十分满意,这也充分显示出老房为人的圆滑。

除了老大娶京兆杜氏,老二又秉皇帝旨意,年纪轻轻就跟皇帝女儿高阳公主定婚。

两个年幼的女儿,大女儿也奉皇帝旨意,许给皇帝的兄弟韩王为妃,二女儿则最终还是许给了荥阳郑氏子,也算是完成了老房一直想要跟五姓联姻的念头。

从这个联姻就可以看出,老房这人的了得之处了。

“房公,我连累你了。”

秦琅给老房带了一壶酒,没带什么贵重礼物,见面便笑着道。

老房一袭儒衫,倒也从容。

“卫公带来的酒,定是佳酿,正好饮一杯。”

两老乡坐下,房玄龄先叫房遗直去把几个兄弟姐妹叫来一起拜见秦琅,卢氏也过来见了礼。

“房公需要帮忙吗?”厅里只剩下了两人对饮小酌。

“身正不怕影子斜,御史台想借机弹劾我,我便让他们查好了,正好也可以偷个懒,放松休息一下。”

秦琅看他样子,估计老房倒真是没什么麻烦了。

“这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738章 浑水摸鱼

房玄龄是罢为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的职位去了,太子少师的职位也被免去了,跟秦琅差不多,只保留了官阶,勋爵,职事官全都免了。

正式的说法是宰相房玄龄受御史台弹劾,主动请辞接受调查。

“此事全由赵士达而起!”

老房几杯酒下肚,倒也没对秦琅藏着掖着,两人虽然在朝堂上不是亲密盟友,但也不是政敌。

如今两位罢相的老乡聚一起喝杯小酒,聊聊天倒也没啥过多提防的。

“圣人潜邸的赵士达?”

秦琅倒也是知道这个赵士达的,赵士达原也是隋末义军的一员,本只是河南的一个不事生产的无赖儿,趁乱世拉起了一支队伍,也开始占地为王,自命为总管。

其实在隋末时这样的人很多,如王君廓、张士贵等等。

隋末乱世就是个大鱼吃小王的时代,枭雄并起,相互兼并,如中原地区,最后就只剩下了王世充和李密这两大势力,河北则是窦建德和罗艺,江淮则有杜伏威、李子通、陈陵、沈法兴等等。

赵士达虽有万余人马,可最终还是投了李密,后来李密为王世充所败时,他又带兵带地盘投了李唐,比秦琼他们还投的早。故此得到的回报也高,直接就封郡公,授总管之职。

再后来划入秦王府麾下,随李世民平洛阳,攻河北,也立了些功劳,此后先后任泽州刺史、蕲州刺史等职。

这个家伙跟王君廓是一路人,乱世里凶猛野蛮,狠辣无情,也没有什么信义可言,等到天下太平了,在地方上任官,也没有怎么收敛,什么依污受贿,欺占田地,甚至抢人妻女的恶事没少干。

李玄道上任蕲州刺史,结果就发现前任赵士达曾经侵占民田数十顷,全是州中最肥沃的良田。

李玄道是个文官,比较耿直,查明此案后,也没有给赵士达脸面客气,直接就下令收回这些田地,还给原主,还没收了赵家不少钱财做为赔偿等。

这个事情在当地,当然是获百姓拍手称好的,可赵士达不满了。

他此时调回长安任卫府的将军,几千亩良田就这么被收了,不甘心啊。他觉得自己是开国功臣,而且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如张士贵啊长孙顺德啊刘弘基啊等等,哪个大将功臣没干过这种事?

赵士达主动派人去找了李玄道,希望这个事情回转一下。

可李玄道没理会。

赵士达也恼了,于是立即让蕲州那边的管事开始煽动闹事,这边又马上安排人递匿名检举信到御史台,直接就李玄道在蕲州收受贿赂,又是贪污又是欺凌百姓等等,倒是把许多自己做过的事情,嫁祸到李玄道身上去。

好多事情还写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他们也确实故意做局设计了一些坑给李玄道。

州衙府库亏空啊,各种烂帐啊,反正只要朝廷去查,李玄道就是一屁股说不清的屎。

这事情还没闹大,房玄龄先知晓了,他派人查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事有问题,于是便找御史大夫韩仲良交涉了一下,希望先由尚书省这边派人到蕲州自查一下,等查明后再告诉御史台。

本来韩仲良也同意了。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出去,御史台有人不肯了,韩仲良本就是空降过来的,在御史台并不安稳,有人想借机搞事,然后赶走韩仲良。

事情迅速发酵,有人直接弹劾房玄龄跟韩仲良以权谋私,包庇私党。

事情越闹越大,于是房玄龄辞相,韩仲良也已经屁股不稳。

“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搞事的人就是赵士达,还有被他煽动起来的一些蕲州豪强们,那些豪强因为近年朝廷两税、租佃等新法,积聚了不少怨气,这次李刺史过去打击非法侵占田地,高利贷、高租等违规之事,许多土豪被查·····”

地方上的豪强们可不是秦琅房玄龄这样的宰相,目光看的更远,格局更大,他们只盯着屁股下的一亩三分地,看的是碗里的那些利益,谁动他们分毫,他们都不肯的。

不论是租庸调制改两税法,还是朝廷出台租佃专法,打击高利贷,控制田租等等,都让这些土豪是切实遭受了不少的损失。

赵士达主动带头闹事,煽风点火,于是这些人便都跟着起来了。

但再闹也成为了气候,房玄龄本来都已经差不多搞明白了,也准备狠狠的收拾这些人,谁知道御史台这时出这种破事。

“陛下知道这些吗?”

“让御史台打头三司联合调查吧,他们出的结果,总更好些。”老房说道。“这次事情水很深,这个赵士达并不是个莽夫,据我所知,他已经把长孙顺德和张士贵都拉下了水,甚至刘弘基也被他卷进来了。”

正因此,房玄龄现在干脆就辞相回家了。

这事还得继续闹大,但肯定还是要收场的。

“怎么跟长孙顺德和刘弘基、张士贵又扯上关系了?”

“这个赵士达曾经也跟着长孙顺德打过仗,算是长孙的老部下,你也知道,长孙公这人有点贪财好色的毛病,这赵士达便投其所爱,平时就没少给长孙公送钱送美人,这次蕲州一出事,这家伙便马上把蕲州的几千亩地的地契全送到了长孙顺德名下。”

长孙顺德也是贪财,看到几千亩肥沃良田,还有好几个江南美人,于是立马就拍着胸脯把这事应下了,同意替赵士达摆平这事。

赵士达如法炮制,又把他在泽州当刺史时侵占的田地,拿出几千亩来送给了刘弘基。

最后,还暗里使人检举张士贵任刺史时侵占良田,贪污受贿等事,就是要把水搞浑起来。

长孙顺德和刘弘基那都是开国功臣,同时也在贞观朝地位较高,虽然两人都曾因卷入过李孝良等谋反案中而大受牵连,但长孙顺德毕竟是皇后族叔,刘弘基那也是李世民极信的过的人。

房玄龄也是狼狈,看到这水越来越浑,便借坡下驴,主动辞职,表面上说是要按秦琅开的头,维护好宰相被弹劾主动请辞这一新法,其实就是不想自己卷入其中。

长孙顺德、刘弘基、张士贵、加上赵士达,还有御史台,如果他来处置,到时案子查明了,他也得罪了这些人了,倒不如推给御史台。

不得不说,真是老狐狸啊。

赵士达很聪明,但却还是玩不过房玄龄。

“当年战场上打仗,赵士达是员猛将,在朝中也向来表现的挺谦恭的,没料到这人在地方上,却是如此凶恶,渔肉百姓。”老房叹了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他已经宣告了这人的命运,到头了。

秦琅对老房的判断当然是同意的,老赵想浑水摸鱼,却不想他把水搞的越深,拉下水的人越多,他就死的越惨。

谁也救不了这个家伙了。

平时两人顾忌着身份职位,虽是同乡,却也很少走动往来,朝堂衙门里,也都是公事公办,今日无官一身轻,秦琅主动来访,倒是难得的坐一起喝酒聊天。

“三郎没打算回历城修缮祖坟,重修祖宅吗?什么时候衣锦还乡呢?”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也。

发达了,当然得衣锦还乡啊。

不过秦琼秦琅爷俩,都还没回过齐州历城老家呢。

“我阿爷如今出镇松州,连长安都没空回了,哪还有空回历城啊。”

房玄龄也感叹着道,“是啊,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现在突然闲下来,还真想回趟历城老家,修一修祖宅,祭一祭祖坟。”

秦家的祖坟祖宅,其实是有派人回去修的,甚至还特意在祖坟增置了一大块田,建了一个庄子,买了不少奴隶,安排了管家,这个庄子管着那千多亩地,所有产出,专用在祖坟看守和修葺、祭祀之上。

秦家还特拔了笔钱,在历城老家修了一座秦氏家学,供历城的秦氏族人子弟以及亲戚们读书,家学下置了一千多亩地,庄地产出就用来维持学校的。族学子弟上学不用交学费,食宿全包,笔墨等也都由学校提供,甚至还设立了奖学金,成绩好的还能得到额外的奖学金,另有助学奖,对那些家庭条件特别差的,也会给予补助。

这一切,花了不少钱,但对如今的秦琅爷俩来说,不值一提。

有这两块地,差不多三千亩,两个庄子的产出,能够保证今后都一直稳定无忧。

族学里表现好成绩好的孩子,还可以送来长安,由国公府安排到京中读书,照顾培养。

这个时代,宗族关系是难以抹除割离的。

不过秦琅跟那边老家确实也没什么亲切感,主要是没什么很近的亲戚,都是些较为疏远的亲族。

“侯君集要回京了!”

老房告诉了秦琅一个新消息,因为西域战事太过顺利,如今泥孰终究还是把天山南的五国划给了大唐为献礼,从此大唐就直接控制五国。

泥孰前往碎叶川的千泉山建牙立庭。

长孙无忌暂时留在西域善后,皇帝改封太上皇第十一子徐州都督、徐王李元嘉为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以中书门下同平章事长孙无忌为大都护府长史,仍以高昌国王鞠文泰为副大都护,以薛万彻为大都护府司马。

朝廷以欲谷之地设庭州,置都督府,以社尔之地设鹿州,置都督府,以契苾部之地为为契州,置契山都督府。

西伊州改为伊州。

高昌国、焉耆国、龟兹国、疏勒国、于阗国天山南五国,俱置都督府,授封诸国王为都督、刺史,封国公。

李道宗、程咬金等率关陇兵马部份返回,部份则留驻西域,分驻于西域诸国,设立伊吾、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碎叶、鹰娑、北庭九镇。

九军镇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每镇唐军一千,另西域城傍蕃兵两千,修建驿站、烽墩,维护丝路,守卫各国。

侯君集征西域有功,诏进封从二品光禄大夫阶,拜吏部尚书,加参知政事衔。

“老侯还真是深得圣心啊,这在西域才呆半年,就又杀回长安,再次拜相了啊?”

“侯君集确实运气较好,朝廷这次用兵西域,调兵遣将,还派出了宰相出马,结果却都没料到肆叶护败的这么快,谁都没赶上,就侯君集捡了大便宜。”

房玄龄是清楚侯君集和张亮他们都是皇帝的绝对心腹的,皇帝对于政事堂有很强的控制欲望,侯君集就是皇帝最听话的狗,他进了政事堂,有行很多方便!

第739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长孙无忌出去镀金,却没赶上趟,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起码也得把西域那些可汗、叶护、国王、俟利发啥的整的服服贴贴后才回来。

捡了个大便宜的侯君集却在赶回长安的路上。

从魏国公府出来,刚到家,太子承乾却上门来拜访了。

“韩仲良请辞了!”

韩仲良一上台就搞了个大新闻,成功把秦琅给罢相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御史台里那群嘴炮也没几个省油的灯,很快就借着李玄道弹劾案,把韩仲良也逼的站不住脚,主动辞职了。

秦琅看着承乾,嘴上已经长出了黑黑的胡须,声音如今也完全变了,太子彻底的成为了一个男子汉。

“谁接替?”

“原本父皇准备让长孙顺德或刘弘基中挑选一人接任,可谁知二人却都卷入了贪污案中,现在圣人准备从李绩和张亮之中二选一。”

秦琅听完,倒是有点意外,这个张亮刚刚升任了兵部尚书,这又要去御史台?还有李绩做御史大夫?

他觉得承乾的消息有问题。

张亮是什么人,皇帝的忠犬啊,跟侯君集性质一样的。而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什么人?德高望重的两朝开国元老,顶级勋戚,之前就被皇帝借着宗室王谋反案,把这两元老给干下去了,摁在地上摩擦了几年,狠狠的教做人。

所以这之后两人虽然起复,但已经被踢出了权力中枢,两人在地方任职,也都很是低调了,虽然如长孙顺德贪财好色的毛病也没怎么改,但起码不再如以前一样,敢随便对皇帝的权威置疑,敢对中枢的决策乱发表意见了。

御史台这么重要的衙门,秦琅不认为李世民会把这位置交给这两人。

而张亮虽是皇帝心腹,但兵部衙门无疑更加重要,这是掌管军政的衙门,李世民不会轻易放手。

至于李绩。

说起李绩,可就有话说了,李绩的本事自然是没的说,但也正因为他本事较强,而且特别关键的是当初归唐的时候,他跟秦琼等不一样,秦琼等人,或是单枪匹马来投,或是带着些人马来投,但李绩当年还叫徐世绩,本来就是瓦岗寨的创始人之一,与翟让、单雄信一起创建的瓦岗。

李绩本是地方豪强,他家是当地郡中首富,奴仆数千,田地万亩,有钱有势,李绩年纪轻轻的就到处结交朋友,恰逢隋末大乱,才十四岁的李绩就拉着自家的人马上瓦岗了。

在单雄信和徐世绩这两员悍将,尤其是徐世绩的策略下,他们打劫运河,招兵买马,搞的红红火火,后来连八柱国之后的李密也跑来投奔。

在李密的策略下,瓦岗渐成中原最大的势力,计杀张须陀,逼降裴仁基,得到了秦琼程咬金罗士信等一堆猛将。

只是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跑去关中投李渊,但当时瓦岗虽败,但还有许多地盘人马,徐世绩当时因为跟李密关系不好,外镇黄河以北的黎阳,拥有大粮仓黎阳仓,也是兵强马壮。

李密败逃后,徐世绩坚守黎阳,收拢败兵,依然还控制着许多地盘。再后来李渊派魏征去招降徐世绩,还给他们父亲封王,兄弟皆国公。可徐世绩人聪明,硬是拒绝了直接归附李唐,而是把土地、兵马造册,派人送到长安,送到李密手里,让李密拿着献给李渊。

这一招非常了得,让李渊大赞徐世绩的忠义,却也暗藏杀机,把本来已是丧家之犬的李密,送上了死路。本来李密一无所有了,到了长安,也还娶了李渊的亲戚,授了高品,就算没了实权,起码富贵不失。

可徐世绩这么一来,就无疑提醒李渊,李密在外面还有很多弟兄人马,还有地盘有势力呢。

所以李渊那边重赏徐世绩,这边对李密越发猜忌,最终用了一招欲擒故纵之计杀了李密,他先派李密去山东招降旧部,然后却又半路追回,李密在长安,本来也没啥想法。

可这离了长安,哪还愿意回去再做冷板凳,他幻想着回去徐世绩那里还有地盘人马,还能东山再起呢。

结果等他一拒旨意,马上就被唐将半路截杀了。

徐世绩也算借刀杀人,报了当年李密火并旧友翟让,并砍了他脖子一刀的旧仇了,李密一死,他在李渊那里自然也就地位大涨。

不过在后来洛阳、河北皆连平定之后,李世绩的地位却开始有些尴尬起来。因为李世绩在唐朝这边的备注,始终就是一方割据枭雄,他被李渊划分到幽州罗艺、江淮杜伏威这些人一个组的。

虽然归附大唐,但有地盘有人马,这些都一直是为李渊所忌惮的,所以李渊找机会杀了封吴王赐姓李的杜伏威,后来又把赐姓李的燕王李艺征调入朝,对于李世绩,李渊是高爵厚禄的赏赐着,却也一直很小心的提防使用的,对其的信任,跟秦琼程咬金这些较单纯的将军相差甚远。

而李世绩这人年轻时吃过李密火并的亏后,也谨慎小心的多,绝不轻易站队。在武德末年的太子秦王激斗之中,李世绩始终保持中立,这也让李世民对他心生不满。

所以贞观朝以来,李靖这样以往李渊李世民父子都有些防范的大将,最终都还是重用了,可对于李绩,却一直按在并州。

李绩已经在并州呆了六年了,虽然说并州地位重要,李绩能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之职,久镇并州十分难得,但如李绩这样在武德初,就已经在军界排名前几的大将,到现在一直都不挪窝,也充分的显示其处境的尴尬。

李靖都已经封公拜相风光一轮,然后以一品衔的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退休了。

李绩虽然在新皇即位后立即把世字去掉,可到现在本品也仅是正三的金紫光禄大夫。

当年的瓦岗三巨头,现在死的只剩下他一个,瓦岗出身的众多兄弟,许多都成了公侯大将,可李绩六年没变动一下。

这个尴尬处境啊。

而秦琅知道,历史上,李绩在并州一呆就是十六年啊,整整呆了十六年,皇帝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李绩一样。

直到李世民都快死了,他好像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让李绩开始担任新太子李治的辅臣。

整个贞观朝,李绩真的很独孤寂寞,他的第二春是在高宗李治时期才到来,当时开国大将,除程咬金外,大多已经凋零,唯李绩年轻又能打,特别是在山东集团里的资历威望,让李世民晚年安排他辅佐李治,以平衡国舅长孙无忌的关陇集团。

说到底,李绩还是被李世民猜忌提防的,谁让他又能打还年轻,最关键的是以前是当大哥的,皇帝潜邸班子里最能打的那批人,几乎都曾是李绩的小弟部下。

天无二日,大哥也没有两个,李世民要当大哥,李绩自然只能一边晾着,尤其是他在玄武门的表现,更让李世民对他不信任。

“李绩在并州镇守表现挺不错的,估计不会入朝,这御史大夫,我看十有八九还是张亮。”

秦琅得出这个结果,张亮是皇帝心腹,张亮是草包将军,所以张亮可能要调去御史台。

“那老师是不是可以再回去任兵部尚书?”承乾问。

秦琅却是摇了摇头。

弹劾案还才刚开始,哪有这么快得出结论,估计御史台这次也不会轻易收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一时半会还不出结案,所以他复相也不可能。

至于兵部尚书这个职务,秦琅相信李世民肯定还是更愿意交给自己的心腹的。

秦琅虽也是皇帝心腹,但不是那种真正的贴心人。

最有资格当兵部尚书的应当是李靖或秦琼,要么柴绍和李孝恭,可皇帝恰恰不可能再让他们当兵部尚书。

皇帝用人,可不是看谁最有本事,而是看谁最符合他的利益。

代国公李靖、观国公杨恭仁,都在忙着收拾行李,要前往陇右封地就藩,其实秦琅也想南下安南封地一趟,可惜他现在被弹劾期间,不太适合离开京师。

管他谁当御史大夫,谁当兵部尚书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秦琅还是进行了一番暗里活动。

朝堂上暗流涌动,长安城的百姓们却都看花了眼,实在是变化太快,先是秦琅罢相,接着是房玄龄罢相,然后宰相长孙无忌去西域镀金失败,也跟着被罢相,然后就镇守西域。

再接着新任御史大夫韩仲良翻车了,免御史大夫外放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侯君集加阶光禄大夫,授吏部尚书,加参预政事衔,复相。

兵部尚书张亮迁御史大夫,仍参预朝政。

鄂州都督尉迟敬德征召入朝,拜兵部尚书,参预朝政。

原扬州长史李袭誉入朝,授御史中丞,侍御史崔仁师升御史中丞。

兵部侍郎崔敦礼出使海东四国回京。

连向来嚣张跋扈的尉迟老黑都拜相了,长安好多人这才想起来,原来这老黑还活着啊,大家都快把他忘记了。

侯君集、张亮、尉迟恭拜相,房玄龄、长孙无忌、秦琅罢相,三进三出,这变化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明白了。

第740章 书接上回

秦琅觉得李世民是个杂耍高手,两只手里能同时倒腾十几个球,却能保证球不落地,虽然看着惊险,可皇帝却稳稳当当。

转眼间,停职在家已经三个多月。

夏天在一场场细雨之中悄然离去,桂花飘香,秋天来了。

平康坊,大戏院楼上。

秦琅和房玄龄在喝茶,两人现在偶尔也会相互拜访一下,有时秦琅甚至会拉着房玄龄到平康坊听书看戏喝茶。

这生活倒确实悠闲,反正没有职务在身,御史台也没有人紧盯着他们。自韩仲良去职,张亮改任御史大夫后,御史台的办事效率明显不行。

秦琅和房玄龄的弹劾案迟迟不能结案,那边李玄道案却是越查越大,已经牵连进去十几位三品以上重臣,至于三品以下的就更多了。

皇帝一直没有下旨要结案,于是这个案子只能深挖下去。皇帝甚至已经开始掀起一轮全国性的反腐败调查。

长孙顺德晚节不保,若仅是赵案收的那几千亩地还好,可是随着调查深入,长孙顺德被查了个底掉,尤其是镇抚司等几大特务机构全面插手后,长孙顺德脸面全无。

最后还是长孙皇后再次出面,向皇帝求情,希望能够留些脸面。

于是皇帝下旨,追夺长孙顺德历年贪污受贿的钱财、土地、奴隶、姬妾等,削去镇军大将军阶,夺去其薛国公爵位,世封以及一千户实封,令长孙顺德回洛阳老家反高官孙顺德被一撸到底,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千户实封薛国公,和陇右的世封封地都没了,除籍为民,成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好在长孙家的产业没动,只是追回了他贪污受贿的那部份。不得不说,做为皇后的族叔,长孙顺德的结果还是不错的,当年李渊给的免死金牌也被收回去了,算是折抵过了。

刘弘基的下场要好点,他的情况没长孙顺德那么严重,经过各司调查后,李世民对他法外开恩,免去他卫尉寺卿之职,将他由任国公,改封为夔国公,一千户实封和世封地都给予保留,皇帝进授他辅国大将军之武阶,许他致仕,出京就藩,俸禄待遇依然保持不变,不用减半。

毕竟刘弘基当年跟李世民关系极好,出则连骑,入则同榻,这也是刘弘基三次仕途跌倒了,头一次是随李世民攻薛举,浅水原大败,事后为李世民背了锅,除爵免官。不久后起复,但又牵连到李孝常和长孙安业的谋反案中,再次除爵免官,去年才再次起复,结果又栽了。

这次爵位倒是保住了,本品还加了一级,到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了,可是却被致仕退休了。

“啪!”

“咱们书接上回,却说那武牢关前,吕布跨下赤兔马,掌中方天画戟,杀的十八路诸侯一路后退三十里,正议无人可敌,忽小校来报,吕布又来搦战,八路诸侯,一齐上马······”

楼下大堂,一名瘦高个老头,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站在书桌之前,口若悬河,正在说书,说的是近来正在长安风靡流行的《三国演义》。

四面早坐满了人,京中几大报刊都在连载三国演义,也有许多说书人看中这书的老少皆宜,士商皆喜,于是都改说三国,但要说这三国说的好的,还得平康坊大戏院的这位伍先生。

据说以前做过教书先生,后来平康坊里兴起说书,这种原本是寺院俗讲佛教故事的模式渐流传起来,一些好的说书故事深得喜欢,而平康坊等兴起的茶楼酒肆里也争相雇佣说书人吸引客流。

这位伍先生便也弃了穷苦的教书生活,改做了说书人,因为节奏掌握的好,伍先生渐成京师最有名的说书人。

房玄龄也很喜欢听书,手里捧一只紫砂茶杯,闻着袅袅飘荡的茶香,听着伍先生那精彩的说书,没有各种烦心劳累的政务,确实够悠闲舒适的。

“欲知后事,咱们下回分解!”

“啪!”

一声惊堂木,伍先生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又一回讲完了。

众人喝彩声起此彼伏,却都还觉得听不够瘾。

这时戏院里有人上前讨赏,众人纷纷掏钱打赏,这个三五文,那个七八文的。

这时一名伙计突然在楼上高喊一声,“房相爷有赏,银开元一枚!”

一枚银开元,价值两千钱,就算大戏院是平康坊有名的场子,但在一楼大厅里听书喝茶,一次有两千钱也是绰绰有余了。

若是在外面,这两千钱,都是那些小民一家一年的净收入还有多。

如今买头猪才千钱呢。

伍先生赶紧向着楼上躬身致谢。

“秦相爷有赏,银开元一枚!”

伍先生赶紧再拜谢。

楼下倒没怎么惊讶两位相公在一起,事实上最近经常能看到这两位罢相的相公一起喝茶看戏听书的。

“三郎,跟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把这三国书稿一次印出来?搞这种连载,那真是要命啊。一旬才能看一章,简直是痒痒的难受啊。”房玄龄早就知道了这如今风靡长安的三国乃是出自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之手。

其实秦琅也没故意隐瞒,毕竟他在报纸上连载三国,笔名是青莲居士。而长安读书人,早就知道这青莲居士其实又字太白,有时也叫李白,有时也号称谪仙。

反正都是秦三郎就是了。

这三国演义,可比寻常流行的什么志怪小说、传奇故事精彩多了,尤其用的还是这种比较白话的文体,普通的贩夫走卒也都听的懂。

特别是经过说书人的讲说之后,那就更精彩了,毕竟读报也还得识字,这说书人个个口才了得,讲起来那是真的让人听的身如其境。

什么桃园三结义,什么三英战吕布,那真是听的痛快人心。

只是一点不好,更的太慢,一旬才更一章。

“房公,我这也写不过来啊,还得修改。”

“唉,那你就不应当早早放出来嘛,你应当等写完,修改好,一次性刊印。”老房以往是没时间看小说听说书的,谁让他现在还赋闲在家呢。每天看看报纸读读书,自看到报刊上连载的三国第一章起,他就入迷了。

越看越迷,完全迷的不行,偏偏看一章得等十天,真是烦死了。

这总共才第五回,可老房现在一日不听三国,似乎都已经有些茶不香饭不甜了。

“你这三国到底有多少回?”

“预估是一百二十回!”

“我的个天啊,一百二十回,你这才出了五回,十天才出一回,一月才三回,一年才三十六回,这一百二十回,起码得三年半,还不能中途停歇。三年半啊,这得多挠心挠肺啊,不行,你得想办法赶紧写完,然后出雕板刻本!”

秦琅一脸正色,“房公啊,我很忙的!”

“要不我给你抄写,你来口述我来笔录?”

“房公你应当比我更忙的,哪有这时间。再说,关键不是抄写,而是得构思修改啊。”

老房一脸无奈,“我当初就不应当看的,就不应当看,三年半啊,我这三年半得难过了!”

写三国其实也是闲来无事,人一闲下来,就有精力东管西管,秦琅前段时间关注了下他的报刊,发现发行量有些下滑,没什么增长。

细看了看近期的报纸内容,发现实在是干巴,完全不能满足大众所需,虽说这年头能看的起看的懂报纸的,主要也都是些贵族官员士子们,但也不能净是些朝廷公文皇帝谕旨大臣奏章,以及之乎者也诗经儒典这些玩意啊。

登的一些诗赋,好多水平一般,都非传世名作。

倒也有登些小说,可主要就是南北朝以来的志怪小说为主,太过荒诞不经,甚至有好多里面带有那种什么命运、轮回、佛道等奇怪的东西在里面。

秦琅于是手一痒,干脆就抄了章三国替换了下期要刊印的小说内容,谁知道这下火了。本来他想写隋唐英雄传的,后来想想好像不太合适,毕竟如今做天下的是李家,是李世民,李渊也还在呢,那些隋唐英雄们也大多在,有好些人和事,都还与事实不符,经过改编,所以写出来容易挨揍。

干脆就写了三国,可谁想这三国一出,那真是谁与争锋,当期的报纸全部卖光,一时长安纸贵,无数人争求。

最后破例的,居然还搞再印。

最后还一印再三,本来十天一期的报纸,一次也就三千份,主要就是在长安和洛阳两京卖,这一次一加再加,整整印了两万份,居然卖光了,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太火爆,秦琅指示报社临时招商,额外印了一批商业广告海报夹页放在报纸里面,硬是大赚了一笔。

此后一旬一期的报纸,硬是销量从原来的三千份卖不完,变成了稳定万份以上,其它几份报纸也硬是争着刊登三国,最后秦琅出面向他们索要稿费,还弄的他们莫名其妙,刊印你文是给你面子了,还要钱?

不过秦琅仗着自己的身份,硬是索要稿费,并与各家约定了一个新规矩,以后刊文使用稿件,一律给稿费,具体费用看情况。

比如秦琅的三国,一次连载一章,视几份报刊的销量,从一期一金开元(折五银一万钱,)或一银不等,钱倒是不多,但拿稿费这却是开个先例。

而自家的报纸,更是开出了每期十金开元的丰厚稿费,以维持首发地位。

另外,秦琅还让自家书店刊印单行本发行,有单回本,也有两回集结一册的,三国基本每回五千来字,两回万字,倒刚好与传统万字一卷相符。

第741章 起风

明明是三国历史,可经秦琅一支笔,却完全变了,以往人们崇拜的是魏武曹操,这是个能文能武十分了得的人物,可三国才连载了五回,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便让杀了吕伯奢一家的曹操被无数人唾骂,而刘备三兄弟更是主角光环开满,异常耀眼。

那位红脸的关公,与黑脸的张飞,更是在民间拥有超强的人气,据说现在屠行已经直接把张飞像请进去,当起他们的祖师爷来拜。

而关二爷更受欢迎······

本来秦琅以为杀猪的们会把大将军何进供起来拜呢,毕竟古往今来,杀猪屠夫能混到何进这等地位,可没几个,连屠狗樊哙也没这么牛啊。

可大家还是喜欢那个怒鞭督邮的猛张飞,真性情人。

“三国志我读过无数遍,可却从没有你写的这么精彩。”老房感叹着,“你这笔真是太厉害了。”

“三国志是记录历史的史书,我这是以历史为依据改编的小说故事,不一样的。史书重点是记录真实的历史,而小说讲究的是故事的精彩。”

老房还是很佩服秦琅,“同样的故事,不同的角度,写出来却完全不同,也不知道百年之后,后人又如何写我们。我们俩到时在那史书或故事里,是忠还是奸呢?”

“房公你肯定是留名青史的大忠臣,还是大能臣,开国贤相,世代名相!”

“至于我嘛,我秦三郎也许将来会被人称之为幸臣,又或奸臣?其实也无所谓了,到那个时候,也看不到了。”

“房公,明天一起去钓鱼如何?”

老房摇头,今天来大戏院,主要是来听伍先生讲最新一回的三国的,至于明天,哪有这么多时间跟秦三郎瞎混,“你有时间,不如在家多写两回三国。”老房道,“至于我嘛,秋风起,草木枯,这秋收在即,我准备去我京郊的庄子转一转。”

“秋收还早着呢,这才八月。”

秦琅现在去庄子较少,主要是庄子虽多,用不着他去管理,反正都有管理层替他管着,他需要的是制订框架、定好规矩就行。

“你家封地今年又能进项不少吧?你那块封地真是个宝地,听说土地都能一年两熟,还能种甘蔗炼糖,种白叠花织布,又有个大石炭矿?”

秦琅知道这事早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了,没什么可隐瞒的。

“其实不瞒房公你,我那封到三年了,至今还一直在往里面砸钱呢,前前后后砸进去的钱,价值三千万匹绢了,净亏!”

三千万匹绢,就算现在每匹绢值钱二百,这也意味着价值六百万贯,这些铜钱若堆一起,估计能把长安都给淹没。

而若是换成粮食,三千万石粮,长安百万人口,有吃十年。

老房更惊讶的还在于,秦琅三年就往里砸了六百万贯,他这是在其它地方赚了多少钱,身家有多丰厚啊。

“哎,我真老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老房摇头。

“房公有啥事直说。”

老房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才道,“就是贱内让我问下三郎,今年的霜糖,我们跟卢家能多分点吗,还有这白叠布,我们也想要点!”

“当然没问题。”面对房玄龄的提议,他痛快的就答应了,不就是点白糖和棉花嘛,秦家现在可是最大的白糖商,也是最大的棉花商了。房家跟卢家联手经商,这几年也是涉猎很广,什么赚钱就干什么,白糖棉花这些值钱的紧俏货,他们自然也有在做。

“近年白糖越来越紧俏热销,如今不仅安南岭南遍地兴起甘蔗园,连江南也开始大量种甘蔗了,好多原本是稻田,现在也改种了甘蔗,这事已经在地方上引起沙官员的注意,朝中也有官员对此事进行讨论了,如今有一股议论,认为种甘蔗只能制糖,而糖并非人人需要的民生之物,只是富贵人家享受的奢侈品,占稻田种甘蔗制糖,这是在抢夺百姓的口粮,认为这是一件坏事,请皇帝禁止种甘蔗。”

这种议论,秦琅当然也早就听说过的。

其实从某方面来讲,种粮是维稳,保证粮食安全,也就是保证国家王朝的稳定,毕竟民以食为天。

但另一方面,种植本身也是经济行为,市场会影响到百姓耕种。

就好比这种甘蔗和种棉花一样,同样一块地,尤其是在岭南的地,种稻子的收益是很低的,因为岭南人少,可岭南雨水充足,一年可以两收,因此岭南那边并不是太缺粮食,粮食运去中原路途遥远成本高,粮食少外运,更加使的本地粮食较充足,粮价也少波动。

但甘蔗和棉花这些新兴的经济作物,提炼出的白糖和加工的棉布,现在却是价格贵重的奢侈品,外贸市场上越来越大的需求量,也使的原料价格不断上涨,种甘蔗种棉花的收益越来越高。

种一亩甘蔗或棉花,远远超出种一亩水稻两季的收成,百姓也不傻。

于是大家纷纷增加这些经济作物的产量。

甘蔗、棉花,甚至是桑、麻等种植面积在不断增加,稻麦等在不断减少。

这样下去当然会有危险,房玄龄提醒秦琅,也算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让他早有准备,免的措手不及。

“房公,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商讨的余地,朝廷确实需要干涉管理,但也不能一刀切。在保证基本农田,保证口粮、皇粮情况下,发展一些经济作用,既能让百姓增收,也能让朝廷增税,这是双赢的好事。”

“南方向来就穷,尤其是岭南、安南之地,现在借着贸易之利,因地制宜在保证本地粮食生产供应的基础上,发展经济作物,创收增收,这是好事啊!”

房玄龄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事呢,你得掌握主动,只要能够有充足的理由说服陛下,那么相信陛下也是会支持你的。”

第742章 海禁

有人要搞秦琅。

老房透露出来的信息,秦琅是绝对相信的,这位在朝中平时老好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的充当着皇帝的老黄牛,但是这位的能耐绝对比整天喷人的魏玄成要强。

这两位曾经都在河东大儒王通名下听过课的同学,走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路子。魏征是咬定要做个孤臣,奉行不结盟策略,逮谁喷谁皇帝都不放过,可他越喷的狠,皇帝却越高兴。

相反,房玄龄却很少喷人,老房喜欢交朋友,也喜欢提拔人,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哪里都有老房的朋友,他也是为皇帝举荐人才最多的宰相,甚至当年连杜如晦都是他举荐的。

朝中的风吹草动,丝毫瞒不过老房。

这方面,秦琅都比老房差许多。

跟老房分手后,秦琅立马就让人给许敬宗去了封信。老许回京任转运司,最近挺忙,事情也办的挺不错,反正李世民对他挺满意,观感改变了不少。老许甚至能经常仗下奏对,甚至参加廷议。

“有人要对海贸下手!”

老许收到秦琅的信后,直接约了秦琅在曲江畔会面。

“对海贸下手?为何?”秦琅搞不明白,海贸这几年得到皇帝和朝廷的大力支持,可谓是发展迅速,号称海上丝路,实际上仅贸易量来说,甚至已经超越了传统的西域丝路了。毕竟船比可骆驼要装的多。

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可也没少收税啊。

要知道,市舶司不仅对进出港口的船只都按船只大小、货物价格抽税,甚至对一些比较有价值的进口货物实行抽解,就是十抽一的抽货,然后自己去卖。

有时甚至搞起了博买,就是在港口就直接以市价买下商船上的货物,搞垄断经营。

现在市舶司的收入,可是已经在大唐两税正税之外,占有极大的比重,是仅次于盐税之外的第二大税,比茶税酒税矿税还要收的多,靠的就是正常关税之外的抽解和博买赚钱。

其中最赚钱的,就是香料。

本来大唐对外贸易,出口茶叶、丝绸、瓷器、漆器等,一开始是纯顺差的,赚回来了大量的金银铜铁料以及奴隶,象牙犀角等,但胡商也聪明,尤其是这种海上贸易里,是大唐商人为主导,他们更清楚知道唐人想要什么。

于是渐渐的,外来的商货里,以香料为大头,各种各样的香料,一船船的运过来,其货物价值也一年比一年高,如今甚至有逆差的风险。

“有人弹劾海贸让我们开始流失金银,又有人弹劾海贸带来了太多的奢侈无用的香料、珠宝等物,换掉我们的丝绸布匹茶叶等,而这些丝绸等耗费了我们无数的百姓人工,占用了许多土地等等,另外海贸又带来了许多走私和海盗,既流失税收,又威胁了沿海的治安······”

许敬宗对于秦琅毫无保留,把自己收集到的消息都告诉秦琅,“我本来也正要来面见三郎,跟你说这些的。”

秦琅给许敬宗倒了杯茶,“知道是哪些人在煽动海禁吗?”

“很多,以关陇贵族为主。”

一句关陇贵族,让秦琅感觉头很痛。这不是一个人在发难,是一群人在发难,尤其这群人还是势力顶天的。

论民间影响力,毫无疑问,山东五姓七家为代表的士族最强,但若论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那五姓七家拍马也赶不上关陇名门,这可是军头跟士族的联合,是建立过西魏北周隋唐四个王朝的强大势力。

就算在隋朝时,关陇集团的根子已经被杨坚砍掉了,他们失去了控制府兵和乡兵的核心权力,但凭借着门荫制度加上关陇本位,关陇集团依然牢牢把持着政治权力。

当他们联手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相当可怕的。

关陇集团,海禁。

秦琅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在海贸兴起之前,中原对外贸主要就是丝绸之路,而丝绸之路不论是起自洛阳还是起自长安,其实都要经过关陇。

关陇就是丝路的大本营。

关陇集团对丝路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他们甚至垄断了许多丝路上的生意,每年赚的盆满钵满。

而当海贸兴起之后,虽然如长孙无忌、高士廉等许多关陇豪门,也迅速冲进去,但他们的根基终究在关陇,而不是在东南沿海。

反倒是许多南方士族豪强,甚至是以往那些百越俚酋蛮王们,也坐上了顺风车大赚特赚,关陇集团向来是高高在上的,玩文字玩学术玩不过山东五姓七家那些千百年的大士族,他们服。

可凭什么现在那些南蛮子也能骑到他们头上,压着他们?

凭什么他们日赚斗金?

最要命的还在于海贸越来越兴盛,已经开始影响到丝绸之路的贸易量了,朝廷虽然在近年的吐谷浑之战和西突厥之战中,接连大胜,直接把兵驻到了天山,可这依然没有改变对外贸易重心已经开始往海上倾斜的事实。

许多资本、工匠等开始往东流,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再加上秦琅主张的两都中心制,要加强洛阳东都,要把长安的许多人口作坊等迁往洛阳,必然再次削弱长安。

有人要反击。

一呼而百应。

他们从各个方面挑刺,最终目的很直接,想要禁海。

秦琅是海贸的主张者,也是海贸的利益既得者,他的封地就在海边,他投入了无数的钱财正在营建武安州太平港,若是禁海,秦琅的封地就废了。

“你是转运使,下面管着市舶司,你应当知道,如今海贸带给朝廷,带给皇帝内库的巨大收益吧?陛下不可能会同意禁海的。”

许敬宗当然清楚这些帐,海贸现在一年千万贯的收入,这还仅是市舶司关税的收入,还没算上朝廷通过抽解、博买拿到紧销的胡人商货后再加价售卖赚的差价呢。

“可就怕架不住那些人。”

皇帝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皇帝也不会逆势而行,没有哪个皇帝会跟杨广一样刚正面的。

很多时候,不在于对与错,而在于站在对面的人有多少,当站在对面的人足够多,哪怕他们是错的,可皇帝也不敢无视,甚至得妥协,这就是权力的本质。

“山东五姓七家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三郎当要小心。”许敬宗又说了个不好的消息。

关陇集团并非没在海贸中得利,只是他们觉得利益分少了,并且影响到了他们传统的核心利益,所以现在想要反击。

至于五姓七家为代表的关东士族,他们纯粹就是落井下石,其实也就是想趁机重新划分海贸利益,想分到更大的蛋糕。

秦琅想起了老房,老房为何给他透露这个,绝对不只是听三国上瘾这么简单,老房估计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那天最后说的白糖和棉花份额,看来是个很直接的提醒了,老房是宰相,但他也是天子亲家,更重要的是老房的老妈是五姓的陇西李,妻子是五姓的范阳卢,所以老房本身虽是山东豪强,是军功新贵的,但他的屁股,一直是往关东大士族集团坐的,老房其实也想成为五姓一样的大士族。

在这次的搞事情中,估计老房就是那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了,而他秦琅,就是那只被关陇集团想要捕的蝉。

秦琅是海贸派的代表,搞掉秦琅,关陇派自然也就能重分海贸利益。

这么说,老房应当算是个可以拉拢的盟友。

“老许,麻烦你替我盯紧点,若有变化,赶紧通知我。”

许敬宗见秦琅倒还很淡定的样子,也是佩服万分,这难道是要一人单挑整个关陇集团?

秦琅让人给许敬宗两包香料,一包胡椒,一包乳香,这玩意都是如今海贸进口的大宗货,但价格却不便宜。乳香如今一年从占城等地进口三十多万斤,入关的价格从几百钱到十几贯一斤分为十三等,当然还有顶级版的小量货,一斤得三百多贯。

胡椒这玩意也贵,分了数等,一斤也是几百钱到数贯,最好的胡椒一斤值黄金一两。

胡商凭着胡椒乳香等上百种的香料,来换取大唐的丝绸瓷器等好东西呢,而朝廷、皇帝还有秦琅他们,也靠着这玩意转手就赚大钱。

乳香这样的玩意,海关价跟长安的零售价,最大的能相差十倍。

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可想而知,怪不得有人眼红。

两包香料,各重约十斤,已经值不少钱了,都够的上受贿的标准,不过老许却笑着收下了,秦琅送他的东西,别说香料,就是送他黄金,明知不合适,也得收啊。

坐在书房整理了会思绪,秦琅换上熏过香的衣服,直接去隔壁务本坊找老房去了,顺便带上了三国第六回的稿子。

老房看到三国第六回的稿子,再瞧瞧秦琅,笑了。

“焚金阙董卓行凶,匿玉玺孙坚背约,光看这回的回目,就知道肯定精彩,三郎且待我先一览为快!”

第743章 老少狐狸的交易

“孙坚私藏玉玺,还敢对天发誓,欺人能欺天啊?”老房追完更新,拍着腿道,“孙坚贪婪了,一人又如何对抗八路诸侯,这可自取祸事啊。”

秦琅听出他这一语双关。

“房公说的是啊。”

秦琅又递上张单子,上面却尽是些香料,数量倒是不多,也不怕人说行贿。

“何意?”

“房公,这是如今胡商海上贩运到我大唐的诸多香料名录,基本上就是这上面这些了。其中数量最多的是乳香,仅去年一年就随船贩来三十五万多斤,交易额达四百万贯,朝廷十抽一,得三万五千多斤,转运两京以及扬杭益并幽荆诸州,转手就变成了一百二十余万贯·····”

“而剩下的那九成三十一万多斤,皇帝内库博买两成,东宫内坊博买一成······”

房玄龄笑笑,“三郎呢,你家买了多少?你家香水如此有名,应当每年用香不少吧?”

长安谁人不知,秦家那玻璃小瓶装的香水,是贵妇人们的最爱。

“我家倒没多少,秦家的香水,所出有限,用香不多。”

秦琅说的倒也是事实,秦家的香水,确实非常有名气,但秦家的香水走的是精品高端路线,整个产业链现在还不够成熟稳定,所以产量并不高。

秦家香水跟当今整个上层社会们的传统用香习惯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此时贵族们喜欢香料,外来的香料分成了几种用途,食用、入药还有焚香,食用的比如胡椒等,入药的也多。

但最主要的还是焚香,贵族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品香。

而平时更是离不开焚香,衣服要熏香,吃饭喝茶读书,会客等都要焚香。

甚至那些富豪贵族们建房子,都还要从外面采购那些名贵的檀木、沉香木来做支柱。也有把龙脑香做为饰品佩带的。

比如前宰相杨师道,就是个喜奢华好香的人,他每天都要焚一种叫做白笃耨的香。每天天还未亮,他家有专门的熏衣女婢,会把他要穿的衣服准备好,焚两炉白笃耨香,把衣服罩在上面熏。

待杨师道起来后,穿上熏好的衣服出门,浑身带香,坐下后,把两袖一甩,更是香从袖出,郁然满座浓香。

而这种叫白笃耨的香可不便宜,一两便售价二十万钱,杨师道每天焚两炉用香二两,耗费四十万钱,这可是整整四百贯钱,在长安都能买一座带院的宅子。

一天熏衣服的香钱就要四百贯,可知其奢侈。

当然这还不是最贵的香,最贵重的香料当属龙涎香,据说是大海里的龙做梦时流的口水变成的香。

其实龙涎香只是一种鲸鱼吃乌贼后有些残渣不能消化,最后在其体内形成的结石一样的玩意,这种东西很难得,排出体外后要在海里漂浮很多年,才能变成龙涎香。

确实贵比黄金。

龙涎香可遇不可求,稀世珍贵,一般都是皇帝或顶级贵族们用来制烛,制成的龙涎烛,燃烧时能释放出龙涎香味,这种龙涎制成的烛,也是珍贵无比,随便一支就得上万钱。

大唐的贵族阶层,包括那些高官豪强们,家家户户,日常生活中都离不开香料,从吃的,如牛羊肉里加入胡椒等各种香料,再到药用,再到焚香,使用太多,甚至其用香开支,要占到贵族们日常开支的一两成。

而大唐如今对外海上贸易,进口的货物里,香料占了一半。

海上贸易的利润是巨大的,秦琅做为海上贸易的主张派,他自然也是从中赚到很多利益的,秦琅短短几年时间,往武安州封地投入了三千万匹绢的钱,这可是笔巨款。

虽然这三千万匹绢不是一次性投入的,甚至也不全是他一个人投入的,还有他那上千封臣的投入,是总体投入开发,可秦琅毕竟是投入最大的,就算把这几年的产出再投入也算进去了,可实际上投入依然巨大。

这么多钱,最大的来源就是靠的海上贸易,以及对外贸易的相关产业为主。

秦琅今天来找房玄龄,自然还是因为房玄龄是可拉拢的盟友,他是带着诚意来的,这诚意当然不是三国第六回。

“房公,我有一个想法,你愿意听吗?”

老房瞧了眼那张香料表,然后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倾听。

昨天跟秦琅提了一嘴,今天秦琅就主动找上门来,老房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就看秦琅肯出什么价码了。

“海上贸易,每年能为朝廷带为上千万贯的直接税收,这是不争的事实。另外,海贸,也为我大唐的手工业提供了巨额的订单,带来了巨大的效益,多少工坊、工人为此受益?这些暂且不提,就说胡商带来的商货吧,以奴隶、香料和珠宝为主,其它且不论,奴隶进口能为我们带来充足的劳力,香料和珠宝虽说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这些东西卖给贵族们,换来的是朝廷得到巨额的税收,以及差价利润,这些钱朝廷可以转用于经济民生,其本质上相当于是一笔富人税,房公赞同吧?”

这是一种很新颖的解释。

但细一想,也确实是如此。

香料很贵重,一般百姓接触不到,也买不起,所以专供富人消费的这些香料,朝廷赚来的钱,当然算是一笔富人税了。只要百姓用不起,实际上这税就不会转嫁到百姓头上。

除非如宋朝时后来做死搞出了香钞这种玩意,拿香钞去跟百姓买米布等物资,那才是转嫁到了百姓头上。

“若是朝廷禁海禁香,那其实是一种损人不利已的事,对吧?”

房玄龄却只是微微笑着。

“不过现在的外贸,特别是海贸这块,确实还是有些欠缺管理,走私、海盗等问题比较突出也是事实,但不能因噎废食。我计划呢,对于海贸要加强管理,建立更多的海港,设立更多的市舶司以加强管理,并且每个海港要设立一支专门的海警水师,用以巡逻海上,打击走私。”

“另外,对于重点进口商货香料,我认为也应当实行专卖制度,可参考盐茶专卖制度,制订香料专卖法。”

秦琅提出了一个香料专卖法,就是先把进口的各种香料编一个目录,每种香料都实行专卖制度,所有的香料,在各个港口直接卖给朝廷,由朝廷完全博买入仓,并先抽解两成。

朝廷博买入仓之后,并不拿到市场销售。

而是发香引,把香料的销售交给商人们,朝廷不限制销售地界,招贩行票,只要想贩卖香料,就可以到朝廷的香料局纳课,先交税,然后卖盐领票。

这样一来,朝廷把进口的香料掌握在手里,再招商卖引,由商人们去卖香料,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朝廷可以通过香引,来控制香料商人的数量等,变相的打破大香料商的垄断。

本质上,其实就是要重新分配香料贸易的利益,给现在很不满意的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们好处,安抚他们。

商人们想插手分一杯羹,那么先纳税买引。

同时为了能够照顾到大家的利益,秦琅这个香引法,计划把目录上的各种进口香料,分开招商卖引。

每种香料招募多少个香料商人,一引多少香料,先按引把税交了,然后去领香料,其它的朝廷不再管。

朝廷可以通过控制招商数量,打破垄断,利益均沾。

当然,实力雄厚的势力,比如说顶级的关陇六姓或山东五姓,又或是皇族、宰相家等,肯定是给他们进口数量最多的乳香、沉香、胡椒等的专卖商身份,一些小点的商人,可能只能卖点茴香、槟榔等了。

秦琅的这个香引法,关键就是由朝廷来掌握分配权。

更重要的在于,通过这个分配权,给现在很不满的关陇集团等都分一杯羹,也让你们沾好处,大家一起发财。

这样一来,也弥补了这些人因为海贸兴起而导致传统丝路贸易下降带来的损失。

说白了,就是秦琅要从自己口中,还有近年借着海贸赚钱的南方豪强手里抠好处给他们。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若是由朝廷先港口博买,再发行香引,招香商贩卖,朝廷的利益得到保证不受损失。”老房对于秦琅的反应迅速很赞叹,不过他还是想知道,这个具体的分法是怎么样的,尤其是他房家还有利益一体的卢家、李家又能占多少。

“我看可以先发个消息,有意经营这个香料买卖的,可先报名。”秦琅笑着道。

不管是海商也好,陆上丝路商队也罢,还是各地经营的这些坐商,其实背后基本上都是站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官僚、士族、豪强们,势力最大的商人商号,也都不过是各大家族暗里掌握。

别看长安有些人号称拥有百万贯家财,但也不过是替那些顶级大贵族们管账而已。

“圣人的利益得优先保障,当然,这次肯定也会优秀照顾下那些先前错失机会的朋友们的!”

得了这个保证,老房微微笑了起来,“年轻人就是脑子转的快,你先弄,我替你打几个招呼!”

第744章 宰相家的八百石胡椒

就在秦琅私下拜会过房玄龄的当天下午,长安城外广运潭的一个仓库前,就完成了一笔静悄悄的买卖。

一名胡商将仓库里的八百石胡椒交割给了另一名胡商。

两个大胡子商人,高鼻深目大胡子,都是来自西域的粟特胡,一个姓石一个姓安,这笔金额巨大的交易,进行的很顺利,如此大宗的香料,双方甚至没有讨价还价。

整整八百石胡椒,就这样易手了。

安禄山笑着查看了银票,一张张四海银行的银票,每张面额一千贯,上面盖着大小三十多个印章,还有署名,特殊的纸章,以及各种防伪记号,再加上专门的信物等,使的这批银票得到保证。

一百张,三十万贯。

安禄山清点完,笑着合上箱子,“合作愉快,兄弟!”

石敬宗笑着跟安禄山拥抱,“合作愉快!”

交易完成,两个粟特胡人也没过多的寒喧,安禄山把八百石胡椒和整个仓库,都一起送给了石敬宗。

坐着马车,带上三十万贯银票离开。

他的儿子不解的问,“这八百石胡椒奇货可居,三十万贯就卖给石敬宗,也太便宜他了!”

近十万斤的胡椒,这个胡椒仓库,是整个关陇最大的一笔胡椒库存了,全部从海上贩运过来,在交州太平港登陆,走陆路经镇南关,过邕州、桂州,然后由湘入汉,最后抵达京师,刚到京师没多久,就被卖给石敬宗了。

平均三贯一斤,价格上确实已经够便宜了。

正常来说,若是按以往的分销贩卖法,这么多胡椒,能起码再卖五到十万贯钱。

安禄山却只是闭着眼睛笑笑。

“我们也只是大丫环带钥匙,又不真的当家做主,这胡椒本就不是我们的,既然胡椒的主人说卖,我们就卖,价格也都是上面定的。”

“三郎不是最当红得宠,怎么现在却要贱卖这些胡椒?”

“你知道石敬宗是替谁家做事?”

“知道,范阳卢家。”

“错,是卢李房三家,范阳卢氏第二房、陇西李氏姑藏房还有这务本坊房氏。”安禄山是个豪商,他管理的四海商号,资产过百万贯,但那并不是他的产业,他只是代为管理,四海商号有十几家股东,最大的股东是卫国公秦琅。

而他正是卫国公选派过去的大掌柜。

做掌柜的,当然得听东家的。

八百石刚运来长安的胡椒,三十万贯贱卖给了石敬宗,自然是三郎的意思。

“三郎就是要把这八百石胡椒送给石敬宗,我们也不能干涉。”

“可是为什么啊?”安庆祥不解。

“儿子啊,你还年轻,不要眼睛只盯着商货钱财,得抬头看。钱财商货只是小道,大道是权势。商货都得依附权势,没有权势,一切都是浮云,还记得上次被抄家的那个家伙吗?六十万贯家产啊,先前在长安城里,那也是剁剁脚,能震三震的人物,小老百姓,哪个不敬仰着,但是,在上面那些人的眼里,这不过是头长的很肥的猪而已,一旦惹着了不该惹的人,连他上面那个罩着人都不敢出手护着。”

······

贞观五年,冬。

罢相三个月的房玄龄被诏敕复相,仍拜尚书左仆射,进太子太师,进开府仪同三司阶,特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改封梁国公。

这也是三高官官,首次加同平章事衔,意味着政事堂的权威再次上涨。

同时皇帝进一步的削弱了尚书省的权威,进一步抬高中书和门下二省地位。

三高官官原来都是天然宰相,现在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却要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才入政事堂,实际上李世民有意要以中书令和侍中凌驾于左右仆射之上。

紧接着,右仆射高士廉。

侍中魏征,中书令萧瑀却不用加衔便仍然是政事堂宰相,皇帝诏令中,中书令排第一,侍中排第二,左右仆射分列三四名。

复相的房玄龄也没有想到,三个月时间,就有这么大变动。

朝会后仗下奏对,单独与皇帝奏事。

“臣请于沿海增设海港,加置市舶司,对香料实行抽解、博买和禁榷专卖制度,发香引招香商········”

房玄龄请求设立登州、密州、扬州、杭州、明州、温州、泉州、广州、钦州、交州、武安十一州港置市舶司。

他请求沿海增加贸易海港,开放三十六个海港,并归上面十一个市舶司统辖。

市舶司三大职责,船舶出入管理,给外国船舶发放入港许可证,给本国船舶发放出港许可证。

其二对货物进行管理,派兵监守出入港口船舶,上船阅货,对入口货物抽解收税,重要物资为朝廷博买,对出口商船也要征收出口税。

其三,海上禁防。建立水师,禁止金银铜铁以及兵书、农书等物出口,禁止海上走私,打击海盗等。

老房的建议有理有据,按照他的建议,朝廷将获得更稳定的税收。仅香料这些重要的舶来物,入港朝廷先十抽二的抽解征税,然后市价买入,再发引售卖给商人,直接就加价赚一大笔。

实际上就是赚了两重。

而房玄龄也保证皇室的原有份额收益,所有香料的香引,优先给皇家内府一份,总一成份额。

开放三十六个商港,设立十一个市舶司,还要组建十一个水师营。

“太平港也要设市舶司?”李世民有些疑惑,“太平港是秦琅封地武安州的驻地县城吧?”

“圣人,太平港近年发展迅速,如今成为安南重要的港口,这里有整个东南沿海最大的石炭矿,另外太平港现在还有重要的造船厂,此外这里还是全国最大的制糖中心。”

“很大吗?”李世民总觉得这个太平港跟交广等港一起设市舶司有些怪怪的,交州不就在旁边,有必要再设一个?

“陛下,仅去年一年,太平港造船厂,就交付船只六十余条,都是海船。太平港现在有数家船厂,今年还在增加,围绕着造船厂,现在那边还有许多配套的产业,如船缆、船帆、船板、船桅、船锚等等,从伐木到制板,再到龙骨、船锚,组建,太平港拥有完整的造船产业,他们的船设计精妙,性能优良,是如今海商最欢迎的船型,号称福船,可远洋航行,甚至能直航波斯湾!”

海贸自然是离不开优良的海船的,而太平港造船厂出来的船,拥有多项先进技术。

率先使用船坞造船,采用钉接榫合的联接工艺,还有水密舱技术,以及拼接龙骨技术等,他们最了得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工匠能够根据客户需要的船的性能和用途要求,先制作出船的模型供客人选择修改,然后再画船图,按图施工。

甚至因为配套的相关产业链完整,接到订单开工后,分包各种部件材料,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打造出一条新船。

他们制造的航海指南针,更是大大方便了海上航行,以及能够不用只沿海岸航行,能够深海航行了。新型的风帆技术,甚至能够做到八面来风,只要有风,甚至逆风比顺风还跑的快,不再完全需要依赖信风起航。

正是这些新型的技术和造船效率,使的太平港船厂的订单不断,他们那里专造远洋大船,如今是这块领域里的头一家。

别看去年才造了六十多条船,但这六十条大船,相当于其它造船厂一般的旧船几百条了。

更别说,秦家掌握着白糖、冰糖的加工提炼技术,如今武安州太平港便成了白糖的制糖中心和销售中心,各地的粗糖都运到太平港,在这里加工提炼后再分销各地。

附近的石炭矿,更是整个大唐探明储量最高,现开采量最大的石炭矿,上万的奴隶在那里日夜不停的探矿,无数的炭船前来运炭,许多船也都会先到太平港补给休整,带来了太平港的更加热闹。

背靠着巨大的石炭矿场,有着便宜的石炭,所以现在太平港还发展冶铁,引进了不少铁厂,打造铁锅等外销。

这里还是一个很热闹的奴隶贸易港。

总之,太平港早几年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但是现在已经日新月异,关键就是秦琅舍得下本投钱,并有个很好的长期规划。

这是其它地方缺少的。

在此前,太平港还是一个重要的香料港。

若不是因为交州是传统大港,房玄龄甚至认为完全可以直接把安南的市舶司就设在太平港,交州都不需要再设了。

针对近来不少官员弹劾对外贸易导致大量的田地种植了经济作物,大量的人丁转而进了作坊等情况,老房也提出了自己的化解之道。

“户部根据每县原有耕地之数,划定基本粮田,令各地官员保证基本粮田数目,以保证粮食安全,在基本农田之外,可以发展经济作物如甘蔗、棉花、桑树、麻等,这样既有助于提高百姓的收入,也能避免粮食隐患。”

老房的作法是具体到每个田主,只能有一定量的田地种植经济作物,得先保证一定基数的农田种主粮,州县官员监督。

至于说手工作坊发展,导致大量的青壮劳力脱离田地,老房觉得这也不用太慌张。如今大唐人丁还是很充足的,只要能保证基本粮田的数量,保证田地不荒芜,那么适当发展手工业,发展商品经济,并不是坏处。

现在农业税收,其实已经远不如工商税收了,只要保证了基本粮食产出,其它的都不用担心。

李世民本以为这些话会是秦琅来跟他说,没想到却是房玄龄。

可细细看过他的条陈方略后,也不得不说,确实是既保证了朝廷的利益,也照顾到了如今不满的那些人,虽然他也看出来,这个香引法,其实就是照顾那些勋戚豪门的,会加重这些人对财富的掠夺占有,但这也确实照顾到了各方利益,能平息他们现在的不满。

只是秦琅不来说,倒让皇帝少了借机敲打他的机会。

“房相回去拟一个具体的香商招引条陈给朕,朕再考虑考虑!”

第745章 程处默

程家老男人回京了。

秦琅亲自到咸阳迎接,几年不见,边塞的朔风把程处默晒的黝黑,人倒是更加粗壮成熟了。

两人相拥,秦琅拍打着程处默,“这满脸的络腮胡,够密啊,人黑了,肚子也胖了。”

程处默哈哈一笑,“在塞上,整天不是牛羊肉就是奶酪,想不胖也难啊。再呆下去,我估计就得三百斤了。”

“现在这样也得二百来斤了吧?”

“二百多点。”

秦琅咋舌,当初老程跟着他到丰州时,也就一百多斤,现在都得有二百五了,河套的牛羊是真肥美养人啊。

“三郎还是没变啊,依然跟个小白脸似的。”老程笑道。

“走,我在平康坊潇湘馆为你订了席,安排好了姑娘,为你接风洗尘!”

“那可好,记得叫上尉迟老二他们,一离好几年,在塞上可是想死你们了。”

老程这次调回京,算是升官了,他原本是检校胜州刺史,后来转正胜州刺史,不过胜州属于下州,贞观之初一座空城,秦琅干掉梁师都、苑君政,赶走突厥人,才算是重新恢复了州治。

此后东突厥灭亡,胜州做为河套边上的城池,也算是较为紧要,朝廷往那边年年移民屯边,发配罪犯,又安置了许多突厥降部,人口倒是上来了,只是那地方不是沙漠就是戈壁、草原的,一时也难以发展起来,还是靠着之前秦琼秦琅爷俩在任时,主张修建的河套运河,才让胜州能够有点发展。

这几年靠着边塞太平,搞点牲畜加工,靠着边市,倒也还好。

老程在那里硬杵了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次考课后评了个上等,于是升迁了。

“知道调哪了吗?”

“还不知道,跟我说说调哪?”老程倒是有些好奇。

“东宫,左卫率,旅贲中郎将,还是正四品下,不过你的本品给你提上来了,壮武将军。”秦琅没有告诉老程,说他能调回京,还是他检校吏部尚书搞考课时安排的,包括他本品提升到正四品下,也是他在政事堂上提的。

“谢了!”老程倒是门清,论起资历、政绩等,他没这么快就能升到正四品下,东宫的旅贲中郎将虽也是正四品下,跟他之前的下州刺史一个级别,但差别还是巨大的。

胜州刺史品级挺高,可做为边疆下州,其实是高配的,若是调任他职,有时可能还要下调。

东宫的旅贲中郎将可不一样,管着一千旅贲军,东宫的实权军职,尤其是能成为太子亲信,前途光明。

没有点关系,怎么可能进的去?

别说穷州刺史,就是诸卫的中郎将,都未必能平调进去。

再想想前几个旅贲中郎将,高甄生梁建方高侃他们,如今可都已经是三品职了,全升了陇右都督了。

平康坊。

尉迟宝琪兄弟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还有好几个在京的旧时伙伴。

兄弟俩是随着父亲尉迟恭回京的,尉迟恭在山南冷静了好几年,这次突然被提拔为兵部尚书还入政事堂为相,兄弟俩也跟着就被调回京。

“狗日的,居然忠武将军了,呸!”

尉迟兄弟俩见到程处默,听到这家伙迫不急待的炫耀,都是一口唾沫过去,兄弟俩因为父亲这几年被贬山南,所以仕途也是大受影响。

“宝琳宝琪啊,你们这次回京,是何职务啊?”处默很装逼的问。

“长安武库署令!”宝琳倒也没隐瞒,这是卫尉寺下的长安武库长官,掌藏兵械,从六品下的职事。

“宝琪你呢?”

“左卫仓曹参军!”宝琪没好气的答道,这仅是个正八品下的小官,跟程处默的正四品下旅贲中郎将相差太远。可没办法,谁要当初玄武门后,他爹膨胀的不得了,动不动就敢辱骂宰相尚书,还敢在宫廷宴会上殴打王公,差点把李道宗的一只眼睛打瞎,膨胀的太过份,让皇帝十分不满,最后将他赶到鄂州,错过了这几年的所有重要的战事,打突厥没份,打吐谷浑没份,征西域又没份。

在鄂州任都督,也干的不好,数次遭弹劾。

本来玄武门是功居第一,跟秦琼长孙无忌他们一档的,结果几年下来,秦琼都是太尉了,长孙无忌也是司徒了,连个侯君集都二度拜相。

爹被按地上摩擦,当儿子的当然也好不到哪去,地方上辛苦几年不得升迁啊,如今能回朝,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人家老男人程处默运气好,早先跟着秦琅去丰州,打突厥,镇胜州,捡了一个无人的胜州呆了几年,于是居然也能一路加官晋阶,如今都他娘的实封开国侯,正位四品了。

想想就能吐血啊。

两兄弟不止一次想过,当初怎么就没有好好呆在河套呢,宝琪当年可也是与程处默一去随秦琅去的丰州,甚至也领兵出镇一城,可后来为何要回去,这一回去倒好,几年之后,跟程处默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人家正四品的实权正职旅贲中郎将,他只是个左卫仓曹参军。

“都才二十出头,为何这么官迷?有才能本事,还怕没机会吗?走,进去喝酒!”秦琅不屑的看着这几个在那里比拼官位的家伙,几年不见,还那么幼稚。

“切,你秦三郎早就官居一品了,当然不稀奇了。”几个人一起对他鄙视。

潇湘馆依然还是长安三大名馆之一,秦琅是这家的大股东,平时有林三罩着,所以也没有人敢乱来。

馆里的姑娘红了一个又一个,全是些卖艺不卖身的红倌人,勋戚名门家要搞宴会,一般都是请她们去主持,主持一场就得费钱十万起,还得看她们的档期。

不过今天,潇湘馆早早接到了林三的亲自通知,卫公要在这里招待朋友,所以推掉了一切应酬,封馆,姑娘们也不出去接活,全留下来招待卫公。

最高规格的招待。

“一别几年,长安的姑娘还是这么漂亮啊!”

老男人程处默在胜州吃了几年沙子,平日里能见到的母的不是母羊就是母牛,女人那是难得一见,看到个突厥老妇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这一回来,乍看到潇湘馆这些无论是兼容还是服饰,还是身材脸蛋都是顶级的姑娘们,那真是差点就扑上去了。

“先去洗个澡吧,给你们安排了姑娘,好好搓一搓泡一泡再来喝酒,要不然你们身上这股着膻味,都能把姑娘们熏吐了!”秦琅摆手。

程处默等一干家伙,立即笑眯眯的去了。

潇湘馆的红倌人卖艺不卖身,但是还有色艺双绝的姑娘嘛。

几位当家的红倌人围着秦琅大献殷勤,都在问最近有没有新出什么香水,相比起传统的焚香熏香,秦家的香水更加新颖别致,不说包装的漂亮,那精美的玻璃瓶造型,就是香水的使用上也方便的多。

而且这些香水香型多,最关键在于贵和稀有。

平康坊的姑娘们最喜欢在一起聚会的时候,掏出一瓶秦氏的香水,当众那么一抹,那个有牌面啊。

越是稀少越是昂贵的香水,越发的能压倒群芳,越发有面子,比起在屋里熏香,可是大有不同的。

半个时辰后。

程处默等一群人出来了,一个个神清气爽,火气尽去。

有着长安顶级的姑娘们活跃气氛,这酒喝的都更爽些。

酒席结束前,秦琅给每人一张纸。

这是秦琅给各家安排的香料引数,香引划分,是一个排座吃果果的游戏,按照各家的实力划分,充分考虑到他们在朝堂上的官职爵位和民间地方的影响力等,可谓是人者有份。

实力强的,份额分的多,拥有的是最顶级的那些香料的划分,而地位次点的,分的就是利益少点的香料。

总之,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程家尉迟家等这些军功新贵们,秦琅都考虑到了他们的利益,为他们争取了不错的份额,这些人是秦琅的基本盘,他当然会优先照顾。

“这就划分好了?那些人不闹了?”程处默虽刚进京,也知道最近有不少人喊着禁海,程家跟着秦琅,不仅投资入股了四海商行,本身也在沿海有建立自己的作坊,还有自己的海船等。

“市舶之利最厚,动以百万计,只要各方都能照顾到,这事当然就能继续下去。谁要是还不满,仍然想掀桌子,那他就得看看桌边坐的这些人肯不肯了。”秦琅笑着道。

经过这一轮利益的重新分配之后,秦琅虽然依然保留了很大的份额,但也确实让利不少,程家等新贵也割了肉,但损失最大让利最多的,其实是东南沿海的那些豪强们,他们的份额被挤占最多。

可这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尽量让大家都满意,当然也还会有人不满,可谁有本事再跟整个利益群体做对?

想掀桌子,就得跟所有人为敌。

“跟你们阿爷说下,这次呢大家都出点血让点利,但是我为给大家补偿的,只要这桌子不掀翻,我们就不会亏,若是大家仍然信的过我秦琅,不妨加大点筹码,多往东南下点注。如今朝廷要新开二十多个港口,这可都是机会,千万别错过了,谁先出手,谁就能抢占更多先机,香料虽赚钱,可毕竟是有数的,海贸可不仅仅是那点香料!”

程处默瞧了眼自家分得的份额,嘿嘿一笑收入怀里,“三郎怎么说,那就怎么定,咱们向来是相信三郎的,我当年跟着三郎陪太上皇打麻将赚了第一桶金,这些年紧跟三郎,如今都已经获利万贯了,还有啥可说的。”

尉迟兄弟一听,忍不住说了声卧槽,跟秦三郎比不上,没想到还要处处被这程家老男人压制,官当过他,这赚钱也比不过他。

不信邪了,回头就把所有的家当弄出来,全交给三郎,娘的,万贯身家啊,这个该死的程处默,让人羡慕妒忌恨啊!

第746章 阿舅

甘露殿。

尚书右仆射高士廉将又一片版修正的氏族志呈奏。

“奉圣人旨意,此次新刊定姓氏,不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凡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皆录于上。”

李世民接过草稿,翻开。

见到第一等赫然是皇族李氏,顿时面露微笑,很是满意。之前高士廉等修了好几稿,结果不是以博陵崔氏为一等,就是以范阳卢氏为第一等,要么就是弘农杨氏等,几大士族在那里排来排去,始终都不得皇帝心意,令他十分不满。

高士廉暗暗观察皇帝表情,见皇帝终于露出满意神色,心下松了口气,这个事情已经弄的太久了,他领了这差事主持修这氏族志,一修好几年,怎么都不能让皇帝满意,已经都想要放弃了。

好在先前秦琅加入,他提醒大家皇帝修氏族志的本意,不是为了给那些旧士族们捧臭脚的,而是要强化新朝的统治阶层,尚姓改为尚官,本质还是要调和矛盾。

虽然魏晋以来的谱学传统,都是以郡望门第为准,可秦琅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们,几位主编的官员争论了许久,最后只好按秦琅的尚官为标准,重定了一稿,结果皇帝还真就满意了。

皇族李排第一等第一名,皇后家河南长孙氏排一等第二,太后家族扶风窦氏排第三。

接着就是三师三公家族,秦琼官居太尉,正一品,历城秦氏列为一等第四,司徒长孙家也是皇后家,故此接着就是司空高士廉,渤海高氏排第五。

再往下是宰相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历城房氏排一等第六,右仆射高士廉已入前列,故中书令萧瑀,兰陵萧排第七氏,侍中魏征,巨鹿魏氏排第八。

后面是出了两个宰相的杨恭仁、杨师道的弘农杨氏排第九,宰相陈叔达家族的吴兴陈氏排第十,李靖的陇西李氏排第十一,王珪的太原王氏排第十二

······

一等十八个家族,全是皇族、皇后族太后族以及宰相家族。

然后二等是三品以上实职兼有国公爵位的家族,三等是三品以上实职兼有郡公······

总共一千多个家族,二百九十三姓,共分五等,最低的也是拥有五品以上职事官,且有侯爵以上封爵、柱国以上勋的。

最初几次列为第一等的崔民干,因为只是黄门侍郎被降到了第三等。

崔卢郑王李,山东五姓,完全被关陇的杨韦杜柳裴薛六姓压制,至于江南士族虽有兰陵萧与吴兴陈进了第一等,但其它传统士族王谢顾陆朱张也都排到了后面。

真正异军突起的不是皇族李氏,毕竟他们冒充陇西李都好几代了,虽向来不被承认。真正这次排名惊人的还是如魏征的巨鹿魏氏,马周的清河马氏,戴胄的谯郡戴氏,孙伏伽的清河孙氏等。

这几位宰相,都是寒门出身,如马周那更是纯粹的贫民士子出身,如今因为他们官拜宰相,于是也被排到了第一等,凌驾在了山东五姓,关陇六姓之上。

整个氏族志的排名,其实基本上就跟大朝会上的两班排位一样,官阶本品、爵位勋官、职事官,按着高低排名。

本来这稿拟好后,韦挺岑文本褚遂良令狐得棻等一众官员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既然是修氏族志,是谱学,那总得按点谱学标准来啊。

魏晋以来,江南有侨姓,东南有吴姓,关中有郡姓,这些地方姓氏都成了当地世族地主的专用姓氏,尤其是在九品中正制的推行下,谱学就是士庶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各家都有自己的家谱家传。

随便往上翻一翻,那都是世代显宦,你要是谁家不能连续个三五代都出五品以上官员,你都没法在这个圈子里混。而做为郡望士族,他们有个特权就是子弟做官容易,凭门第家世,直接就能举荐入仕了。

魏晋南北朝,诸多朝代,哪朝不是以郡望论门第,从来也没听说过以官爵排姓氏的,都说范阳卢氏清河崔氏,没听说过太尉秦氏、右仆射房氏、司徒长孙氏啊。

偏偏李世民就要这样搞。

高士廉觉得这氏族志真的刊印出去,自己的名字印在上面,以后估计得臭了。但皇帝态度坚决,却又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这差事总算结束了。

再修改下去,他自己都得疯了。

一千多家族,倒有小半是原来的寒门地主,这在过去,都是士族们羞于同伍的,如今好多甚至还排到了前列。

如宗室后族之下第一的历城秦家,这在过去仅能算是没落寒门小士族,如今却已经凭借着父子皆宰相,官居太尉而居于最前。

其它的如程咬金、郭孝恪、李绩等一大群原来的寒门、豪强、地主甚至是流氓无赖等也因为他们是军功新贵,有着国公、二三品的显职,而进入前列。

“拿去东宫书局雕版刻印,然后发行天下,令各州各县皆收藏,并公示天下。”

高士廉无奈的应下,心里想着,这个氏族志一出,只怕以后再也没有人好意思再论姓氏了。

“关于房相的海贸新政,阿舅觉得如何?”李世民突然问起。

高士廉答道,“臣觉得海贸市舶税利丰厚,每年千万贯计收入,虽有些弊端,可确实也没必要因噎废食,出现了问题,加以填缺补漏给予改进便好。”

“那关于沿海设立水师,你支持吗?”

“海贸利润丰厚,有不法之徒铤而走险的走私甚至抢劫也是正常,海上不比陆上,寻常的军府官兵以及官府巡捕等确实难以缉捕,设立水师是正法。”

李世民点头。

先前有一股子风刮的很猛,纷纷要禁海,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转了风向,房玄龄又上市舶新策数条,事情也就跟着有了变动。

增设市舶司,增开港口,甚至是新置水师,这些李世民都有在考虑,大唐的府兵虽有六百多府,可本就主要设立于北方中原,尤其是关陇之地占了两成半。江南之地,尤其是岭南和福建一带,其实并没有几个军府。

偌大的福建道,甚至都没有几个县,那个大山封闭的山与海之间地,地大却人少,一个军府都没有。

这次房玄龄提议于东南沿海建立水师,倒是适合南方沿途地理,也可以填补那边一直以来无兵的情况,对于朝廷加强对东南的控制,有不错的帮助。

“阿舅觉得周绍范如何?”

周绍范,汝南周氏,江南望族,父亲周法尚是南陈大将,后仕隋,官至左武卫大将军。高士廉知道周绍范是皇帝心腹,而且不久前还成了皇帝的亲家,他的儿子被赐与皇帝第十女临川公主订婚。

当然周绍范能成为皇帝心腹,最重要的是他在玄武门中立下大功,在武德九年时,周绍范是太子建成的人,任东宫太子右卫率,宫变之时,周绍范立了大功,事后检校殿中监事,与房玄龄一起专典机密,成为李世民的心腹大秘。

这几年,周绍范也是一路加官晋爵,如今是左屯卫大将军,谯国公。

平时不声不响,可却是李世民极信任的大将。周绍范的父亲周法尚水战很了得,当年跟来护儿率隋军水师数次渡海攻高句丽平壤,周法尚死也是死在第三次征辽之时,当时他率军在海边准备渡海是病重而亡,死在征途。

高士廉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图,他是知道周绍范得皇帝信任的,这甚至是一位储备宰相,按正常情况,周绍范是很有可能如侯君集、张亮等一样拜相的。

“陛下准备如何设立水师?是单设水设成军,派一大将统领,还是划入各道分管?”

“阿舅觉得哪种更好?”

“十三市舶司统辖三十六座海港,自登莱半岛,直到安南交趾,何止万里?如果将水师统编,只怕难以指挥,不如于十三市舶司港,设一个水师折冲府,委一折冲都尉统领,或者于沿海诸道,每道设一位水师都督以统领,这样划分辖区,以有利于管理指挥。”

李世民思虑许久。

“朕接奏报,广州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党仁弘贪污受贿严重,证据确凿,深负朕之所托。他原为隋朝军官,我与太上皇起义兵于太原,他率两千众来归,做战勇猛,办事干练,朕深信任之,将广州大都督府委任于他,谁知道他却辜负朕。”

“朕先前一直在考虑,是否派秦琅前往广州任大都督府长史,严查广州乱象,现在又觉得周绍范挺合适,你觉得呢?”

高士廉问,“卫国公弹劾案还没有结果吗?”

“查的差不多了,就等结案。”

“那臣请问,结果如何?有罪还是无罪?若有罪,当着有司定罪处置,没有道理授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这样的要职。而若无罪,则应当按房相之例复相,若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外调,只怕对卫国公不太公平!”

李世民愣了一下。

“其实秦琅倒也不全无罪,大问题没有,小问题还是有许多的。”良久,李世民才缓缓道。

“人孰无过?宰相也不是完人,小错不掩大美,臣以为秦琅当复相!”高士廉拱手拜道。

李世民皱眉。

“朕再考虑考虑!”

第747章 黑金

金殿早朝。

太子承乾陈奏,请复卫国公秦琅之相。

坐在御榻上的李世民,望着年轻的太子,心中五味杂陈,太子于金殿之上,当着百官之面,要求复秦琅之相,这让李世民无法回避。

“朕今日正要说此事,太子倒与朕心意相通了。经御史台等三司联合调查,秦琅弹劾案已经查明,所弹劾罪名查无实状。”

“朕颁诏敕,复秦琅之相,进开府仪同三司,仍检校司空,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有官员注意到,皇帝是把太子詹事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起念的,这跟戴胄先前所授的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有些类似。

这意味着秦琅是以太子詹事这个职事拜相。

吏部尚书现在是侯君集,兵部尚书是尉迟恭,都不可能再让秦琅担任,以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倒也合理。

一众大臣们跪坐在殿中,都不由的感叹,这位秦三郎还真是了得,这已经是四拜宰相了,跟萧仆射都有的一拼了。

皇帝又继续开口。

“拜秦琅为观风俗使,巡省天下州县,观风俗之得失,察刑政之苛弊。”

这个观风俗使的差事一出,倒是让大家十分惊讶,这是个什么官?以前没有过,但听的出来是个临时使职,跟以往的抚慰大使、黜陟大使等倒是挺像的,有点类似一个强加版的巡察御史。

比观察使拥有更大的权力,可承制拜封,对各方面的事务都有处置之权。

早朝结束,秦琅被一道诏令召入宫中。

正在研究朝廷新颁布氏族志的秦琅接诏,赶到宫中。

“朕已经授周绍范为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广州刺史了,由他前去接替党仁弘。不过党仁弘不是个例,他是开国元勋,打仗勇猛,办事干练,太上皇和朕都十分欣赏他的才能,可没有想到,在广州这样的重任上,却贪污百万,完全辜负了朕。朕也知道东南吏治薄弱,天高皇帝远,党仁弘这样的人人肯定有很多,所以打算让你走一趟!”

“陛下,快过年了啊。”秦琅道。

这都腊月了,家家都在忙着准备年货呢,各地的朝集使们从十月开始就开始陆续进京了,这个时候让他出京,这不玩吗。

“你可以年后出京,重点巡查江南,先沿黄河到东莱半岛,再沿海而下,顺便考察诸港,检查市舶司,水师设置之事,也都交给你来主持。”

皇帝对秦琅倒还挺信任的,给了这么多权利。

“陛下准备建多少水师,可拔多少钱款?兵从何来,战船、军械从何而来?”

“这些朕都交给你来筹备,该建多少水师,从哪募兵,从哪置船等等,你来负责。”李世民大手一挥,“朕还是相信你的能力的,朕知道你太平港造船厂现在一年起码能造六十条船,你一句话就能从太平港运八百石胡椒到长安城,水师对你来说应当只是小事一桩。”

八百石胡椒这是重点。

秦琅瞧了瞧李世民,皇帝那目光里带着丝一切尽在我掌握的意思,不过秦琅也没怕。有什么可怕的,八百石胡椒的事情确实有,而且这是秦琅跟房玄龄的一个交易。

但是,这桩交易不是赤果果的行贿送礼,是通过正常的商业手段进行的商业交易,出面的是四海商号和太行商号之间的对接,八百石胡椒三十万贯钱,也在正常的价格范围内,并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而四海商号的那八百石胡椒,从太平港北上,也是经过了正常的海关纳税的,货物清白,交易正常,皇帝就算清楚这里面的利益关系,也没法指责什么。

再说了,这桩交易的背后,是海贸新规的出台,李世民也是从中受益者。

“陛下,待新市舶法推行后,臣预估明年一年能够入港的胡椒能达到万石,如果按新市舶法,对胡椒抽解二成为税,朝廷仅此一项就能抽得两千石。若再发香料引,以其十税二,又可得两千石,则朝廷起码获利一百五十万贯,就算胡椒数量增加,导致价格可能下跌,但至少也能有一百二十万贯的收益,这还仅仅是胡椒的抽解和香引收益,陛下的内库还能博买一成出售,一千石赚几十万贯是至少的······”

李世民愣住。

“你怎么能算到明年起码一万石胡椒到港?”

“陛下,胡椒这玩意虽我国不产,但在南海有不少地方产,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东西,如今在我大唐卖的这么贵,胡商自然会拼命的贩运过来。这些数字,都是诸港与胡商们交易时的一些数字预测,我这还是保守估计,若放开点预计,三百万斤都不是没可能。”

李世民咋舌。

“这也太多了点吧,这得拿多少钱帛来换?”

“臣建议市舶法中增加一条规定,对于胡商船舶来贸易,应当以物易物,如以丝绸、瓷器、白糖、纸张、茶叶等换胡商的货物,不能直接以金银铜钱等交易,尤其是对香料这样的贵重货物,更应当禁私下交易。”

说白了,就是要由朝廷垄断控制,以货易货,能防止钱币外流,还能控制输出商货,对大唐是有利的,也能加强对外贸易。

当然,重要的还在于朝廷掌控。

“胡椒不是产在天竺吗?”李世民问。

“胡椒从西汉时就开始传入,最早是随着开辟的丝绸之路进来的,都说是产自天竺,但实际上,天竺并不产胡椒,而是从天竺的东方所贩运过来的。”

胡椒的主产地在缅甸、印尼等地,包括许多香料,其实都是产自南洋群岛上,但是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并不知道。

说产自天竺,只是最早天竺等商人从中南半岛、南洋等地贩运香料,经天竺输往波斯中亚,甚至是地中海欧洲等地,汉代时香料其实是绕了一个圈,从中亚经西域运到中原。

“陛下可知,在南洋的干佗利国,胡椒产地的价格是多少吗?”

李世民对这个什么干佗利国,没有半点印象,秦琅主动的要来了纸笔,先在纸上中心位置画出了一个点。

“这是长安。”

然后画了黄河、长江,再划出了海岸线。

“陛下,这是广州,这就是钦州,这是安南交州,再往南便是林邑国,再往南是扶南国,再南便是南洋的群岛,南海中有几大巨岛,其中这个大岛便叫干佗利国,其俗与扶南、林邑略同,盛行大乘佛教,其地盛产槟榔、胡椒等。在干佗利国,胡椒很便宜,便宜到每石只要黄金二两!”

“每石黄金二两?”

李世民瞪大眼睛,在长安,秦琅八百石黄金卖了三十万贯钱,还有减价行贿之意,正常一斤估计得四贯以上,而如果是零售散卖,价格能卖到更高。

除了贵族,一般人谁吃的起胡椒?

扔一把进去,那都比羊肉还贵了。

黄金二两,也就值铜钱十六贯,而按先前秦琅的那笔交易,一石都卖出三百七十五贯钱了,翻了二十三倍半。

“这些该死的胡商,抢钱抢到朕头上了。”

“陛下,胡椒在港口其实没那么贵的。”

在港口,胡椒平均一斤也就是一贯左右,但在抽解征税之后,价格立马就贵了,再贩运到长安后,其实已经可能是几经转手,所以就翻了几倍。

“就算如此,那些胡商从那什么干佗利贩运过来,都已经涨价十倍了!”李世民很不满,这是来抢大唐的钱吗?以往他觉得瓷器茶叶丝绸这些东西,卖给胡商卖了个天价,大赚。想不到,自己其实反被胡人赚大了。

“其实胡商也没赚这么多,另外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虽然干佗利的产地胡椒确实是一石售黄金二两,但这些胡椒还得经过多道程序的加工,另外从干佗利运到大唐港口,这一路上可不容易,胡商们出来十条船,能有两三条到达大唐也算不错了。”

这还是如今从海上过来,若是以往商路,先运到扶南,再前往天竺,然后再到波斯,再到西域,再绕到大唐来,这一路几万里,可就更不容易了。

不过李世民不是那种吃亏的人,他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了那一句话,胡椒产地一石才二两黄金。

“这个干佗利离大唐远吗?我们若组建水师舰队,能不能打过去?”

“陛下,很远,从交州港航行到干佗利,沿海岸航行大约得有一万两千里,实际航程要远的多。”

李世民捏着下巴,“一万多里,朕觉得并不远啊。”

秦琅心说,听起来当然不远,关键问题是出了交州港,一路上可就都是茫茫大海,沿海岸的林邑真腊等,那也都是完全陌生的敌国了。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组织商船前往干佗利采购胡椒?”李世民问。

“陛下,其实干佗利国人早把胡椒管控的很严,有专门的胡椒管理官员和衙门,他们会自己运送胡椒到各地贩卖,以赚取更高的利润,或换取他们所需要的货物。”

“我们直接运他们需要的茶叶丝绸瓷器这些过去跟他们交换胡椒,他们难道还不愿意?朕觉得可以一试。”

秦琅想不到皇帝这以贪财。

“陛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胡椒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仅是点调味料,也可以做点药用,所以以现在一年万石的量,其实完全是充足了。如果胡椒的量不断加大,那必然导致价格的不断下跌,总的来说,其实没什么变化的。”

如果把胡椒这玩意一年进口几百万石的,那到时就跟盐一样了,家家老百姓都用的起,就算跟盐一样专卖加税,可总收益其实没什么变化,却变相的把胡椒的税和利都压到了百姓头上了,这跟现在胡椒只是供给贵族官员有钱人,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富人税,完全不一样了。

“一年一到两万石胡椒进口量,我们能把价格控制到每斤入港价在五百钱以下,税后在千钱以内。”

李世民想了想,心里默默的算了笔账,原来一斤胡椒入港价在一千多钱,朝廷抽解关税一次,然后香引再税一次,实际等于是十税其四,一斤胡椒起码要抽税五百钱。

如果按秦琅说的,胡椒进口量增到一年两三万石,到港价降到五百钱以下,则朝廷的税收,起码要损失六成,一斤最多征到二百钱,两百万斤也就四十万贯钱,这进口的越多,反而税越低了。

“其实要想税收不减倒也简单,适当的控制胡椒进口数量便是,我们可以把入港价控制在五百钱一斤以内,但是全部博买入库发行香引贩卖,可以把胡椒售价定在每斤两三千左右,这样每引十税二,一斤能税二三百钱,加上入港抽解,实际上就能保持税利不变。”

“当然,这样做的话,会加剧胡椒走私的可能,毕竟利润太高,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李世民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对香料加课,从十税二,变成十税三,或十税四如何?”

十税四,亏你也说的出来,世上就没有这么高的税率好吧,你这不明摆着要让别人骂你吗?

你收税倒是收的爽了,但估计所有用胡椒的人,每次吃胡椒的时候,都会狠狠的诅咒你的。

本来胡椒就够贵了,一斤就得上千钱,你再征个四百钱税,坑爹嘛。

不过想想历史上,唐朝对盐税的加税之厉害,倒不觉得稀奇了,他们可是敢把盐税直接在盐价上加十倍征税的,而盐这玩意还是人人都要吃的,不管穷富都吃,硬生生的把盐变成了一种人头税。

这么一想,征四成税,倒还挺仁慈了,你征四倍税都可以嘛。

想想南北朝时的南朝,对胡椒这样的紧俏香料,完全就是垄断贸易的,往往是直接加价十倍出售的。

嗯,好像后来宋朝也是这么搞的。

到了明朝就更坑爹,直接把所有的胡椒官府垄断,然后拿来当钱发官员俸禄。

产地一石二两黄金,港口价如果翻倍成一石五两黄金,朝廷翻个十倍,卖一石五十两黄金,那就相当于四百贯一石,一斤也就三贯多点,跟海贸兴盛前,价格似乎还有点下降啊。

这么一算,李世民跟秦琅爷俩,都不由的有点大眼瞪小眼了。

“胡椒的税低了。”李世民喃喃念道。

秦琅配合的道,“胡椒太便宜了不好。”

“要不,胡椒每引一石,税后四百贯?”

“臣觉得要不干脆四百八十贯一石好了,这样一斤刚好四千钱,好算,没零头!”

李世民瞧了秦琅一眼,觉得这家伙也太心狠了。不过心里默默一算,如果控制到港博买后再专卖四十贯一石,一年两万石,那就是八百八十万贯了。

动人心啊。

不过这样一来,朝廷每石售价就四百八十贯,那商人们再贩卖岂不得六七百一石?胡椒比现在可就要涨一倍了。

李世民既想赚这个钱,心念念着一年八百八十万贯,又怕别人骂娘,一时有些左右为难在那。

秦琅却故意不接话,反正就不主动来提这事,免的给李世民背黑锅。

第748章 太上皇

大明宫。

李渊看着装在晶莹剔透玻璃判瓶中的那小块其貌不扬的香料,“这就是龙涎?”

“这世上真有龙乎?”

秦琅没见过龙,只见过各种各样的龙的图画,他不能说以前没有龙,但是起码现在没看到,或者说古人所说的龙,也许真的就是恐龙也说不定,就好比唐人就把南方的鳄鱼称为猪婆龙一样。

大唐朝廷官方有册封过四海龙王,在以前中原本土更多的是五帝龙神,然后佛道结合,龙神变成龙王,朝廷更是直接官方册封了四海龙王,诏封东海龙王为广德王,南海龙王为广利王,西海龙王为广润王,北海龙王为广泽王。

四海龙王里面,东海地位最高,南海其次,因为西海和北海远在蛮夷之地,故只行二时望祭之礼,地位低的多。

而东海龙王则由朝廷每年四时在登州祭祀,还有密州明州等诸港建庙。南海龙王则在广州祭祀,并在钦州交州等建庙,给他们划分了地盘领海。

四时祭祀,以祈求风调雨顺,海上一帆风顺。

李唐的皇帝们还不流行穿龙袍,但宫殿里带龙的东西很多,只是李渊也从没见过龙,“听说前不久陇右地龙翻山,频现巨龙之骨?”

秦琅微微一笑,前不久陇右那边发生了等级不小的地震,许多山都震裂开坍塌,许多百姓也遭受灾害伤亡,好在有朝廷及时的救援赈济。事后有人发现,有几座震开的大山里,居然露出了许多巨型的龙骨。

也有人上报说是巨蛇骨,秦琅看过镇抚司刘九他们给他的报告,上面有绘图,他可以很肯定的说,那是恐龙化石,很珍贵。

但对于许多百姓来说,这就是龙骨啊。

好多百姓抢夺,商人高价收购,有人是要挖回去镇宅辟邪,有人是觉得这是神龙之骨,能当神药吃,镇抚司迅速干涉,封锁了各处现场,将一些完整的恐龙化石给带回来了,一些散碎的则就地处置了。

“听说三郎你对古兽很有研究,你说那是巨龙吗?”

秦琅也只是曾收购过甲骨,研究甲骨文而已。

“圣人,据臣观测,那些巨骨当属于上古神龙的亚种,是神龙变种,掺有神龙血脉,但非纯血的神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龙血脉还较高,九子再不断繁衍,最后许多后裔已经只有稀少的血脉了,这形状也只保留了神龙的部份特征而已。”

李渊对这个胡扯的说法,却深信不疑,认为秦琅连神秘的上古骨甲文、先秦籀文都能认的出,绝对是个专家。

而且他昨天还刚看到了一副恐龙骨,是镇抚司运回长安的龙骨之一,皇帝送到大明宫的太液池上仙岛殿中保存的,那龙骨确实非凡,绝非一般巨兽,秦琅所说很有道理。

“也许陆上已难寻神龙,就连龙裔也见不到了,或许海里还有神龙吧,就如这龙涎便是明证。”

秦琅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李渊的幻想。

“其实,海上的渔民早已经发现了龙涎香的秘密,这种龙涎其实是海里一种巨大的鲸鱼所出,此鲸名为抹香鲸,这种海中巨兽可重达十万斤,身长超过六丈。体形似鱼,却用肺呼吸,而且是胎生的。”

“其幼兽一出身就身长一丈有余,头大尾小,有如青蛙蝌蚪,他们栖息于水深三百丈以上的深海,喜群居,一群往往有数头雄鲸和几十头雌鲸以及仔鲸,也有大群达二三百只。它们在水面上漂浮睡眠,一睡就好几个时辰,它们喜欢吃深海乌贼,最喜欢吃的是一种重达四五百斤,长达三四丈的巨枪乌贼,也叫大王鱿。”

“这种乌贼极其凶猛,有时甚至能杀死抹香鲸鱼,大王鱿被抹香鲸捕食后,其坚韧的颚和牙齿,却很不易消化,容易在抹香鲸体内积聚,抹香鲸的肠道受到刺激会分泌一种蜡状物保护肠道,时间久后就容易形成一块龙涎香,最后被鲸鱼吐出。吐出的龙涎香在海中漂浮,被海水盐碱长时间的浸泡皂化,慢慢的就变成了龙涎香。”

“龙涎香刚被吐出来时,是黑色的,慢慢的泡成灰色,最后变成白色,白色的龙涎香便是在海中浸泡百年以上,其中的杂质完全被漂出去了,达到最佳的品质。”

“直接从抹鱼鲸的体力取出的龙涎,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李渊跟听神话一样。

十万斤重的抹香鲸鱼,用肺呼吸,五百斤重的大王鱿?

李渊当然也吃过鲸鱼肉,鱿鱼也常吃,但十万斤的抹香鲸没见过也没吃过,吃的鱿王也顶多是几斤的。

无法想象,几百丈的深海大洋之中,一头接近十丈,重达十万斤的巨型蝌蚪一样的抹鱼鲸,跟一条五六丈长,重达五六百斤,拥有无数条巨长触手的大王鱿战斗的那激烈场面。

大场面啊。

太上皇从玻璃瓶中拿出那块龙涎香,轻飘飘如无物,闻着倒也没多大香味。

“这抹鱼鲸居然是胎生肺呼吸,说不定也是当年神龙后裔之一,后来从陆上逃进了海里,这才得以保存下来的。”

秦琅不由的对李渊刮目相看,这理解能力满分啊。

“三郎啊,你小子懂的还真不少,连这些都知道。”

“其实臣也只是喜欢看些杂书,爱收集各种传闻啥的,都是听来的。”

“这块龙涎香看来来之不易啊,我听说这东西很贵啊,这么一块,怎么也得好几万贯吧?”

“回圣人,之前观国公想买这块香,开价二十万贯,那商人没卖,臣花三十万贯还搭了个面子才买下来的。”

三十万贯,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贵了,贵的上天了。

杨师道喜欢的白笃耨香,一两也才几十万钱,这直接就几十万贯了。

“礼太重了。”李渊道。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对陛下的一点孝心。”

对于老百姓来说,开国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对于贵族们来说,生活不为琐事所烦,他们好雅,所谓雅事四般,又叫四般闲事,便是烧香、点茶、挂画、插花。

这其中烧香又排在首位。

香在贵族生活之中,远在茶之上,生活之中无处不在。衣服要熏香,身体要熏香,还要佩香,会客接友要熏香,甚至香入药,香入食。

平常百姓起床,随便折根柳枝嚼一嚼刷牙,有条件点的再弄点好点的盐清洁,然后贵族之家可不会这么简单敷衍。

他们有专门的牙香,先要用柳树枝、槐树枝、桑树枝煎水熬膏,再加入姜汁和香料,做成牙香,生姜可以固齿,柳枝可以清新,再有香料助阵,那当然是口气清新,满嘴芬芳。

高级的牙香,所用香料极其昂贵,如秦琅府上现在用的牙香,便是沉香一两半,白檀香五两,苏合香一两,甲香一两,龙脑半两,麝香半两,右件香细挫,捣为末,制成香丸,这其实就是唐代版口香糖,但切切实实的比等重的黄金还贵。

这样的东西还只是消耗品。

而贵族们喜欢的饮食里,也处处用到昂贵的香料,比如干木瓜汤,要加白檀和沉香,湿木瓜汤,要用白檀、沉香和麝香,乌梅汤,则还要再加上龙脑。

包馄饨加沉香,做糕点用麝香,制饮品用檀香·······

煮羊肉那肯定要放胡椒,烤肉必放安息香。

唐朝贵族们简直就是行走的香料,整天各种香料熏啊吃啊,不得不说,确实了得。

就连茶叶,也还有专门添加香料的腊茶,也是片茶的一种,选用高端的茶叶,然后掺入龙脑、麝香等名贵香料,最后做出来的腊茶,表面有一层腊光。

龙涎香烧起来有股异香,但若仅论香味,其实远不如白笃耨香、沉香等,但是龙涎香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他的固香作用,做在制作合香时,就是非单一香型,能够保证香味更持久更稳定。

秦家生产的秦氏香水,其实本质上就是合香,与传统香料完全不同,是靠酒精挥发,所以更加需要好的定香剂,以保证提炼的香精花露等更稳定,因此最高档的香水中,就有使用龙涎香料。

不过用料较少,但加入之后,使的香水效果大增。

送给李渊这么一块花费三十万贯钱,当然,其实秦琅收购来倒用不了这么多,就如杨师道用的白笃耨香一两要二百贯一样,其实在太平港,秦家收购来一两只要八万钱,品质次点的黑笃耨香更只要三万钱一两,到杨师道手里就翻了两倍半。

白笃耨和黑笃耨香都产自真腊,同是笃耨香树所产,香树成熟后自然就分泌出乳脂,自然成熟流出来的是白色且晶莹的,便是白笃耨香了,等收完自然流出的白笃耨香后,在夏天时用火围着树烤,这样它就会继续分泌树脂,但是这种人工烤出来的树脂,夏天的时候会融化,冬天会再凝固,比起夏天不融的白笃耨香自然差远了。

还有沉香,分为十三等,就是沉香树分泌出的树脂香,最上等的沉香一两百金等,便宜的则一两几贯钱,当然最便宜的其实是沉香木,沉香木就是沉香老树不产树脂后砍下来的,本身也带有很浓的香味,被人用来盖房子做家具等,也很名贵,但比起价比黄金的沉香脂来,自然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秦琅又拿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瓶细细的红丝。

“郁金?”

“确实是郁金,能活血化淤,散郁开结,也能治妇女经闭,产后腹痛等,若是心忧郁积,气闷不散,食之能令心喜!”秦琅笑着说道,这个郁金香不是后世那种花,而是后世的藏红花,也是一种中原不产的香料,同时也是一味名贵药材。

产地波斯,就算在后世,那也是论克卖的,好的那都是百元起步,至于顶级的可遇不可求,真正的黄金价。

而在如今,价格更贵。

“又是龙涎香,又是郁金,说吧,有什么要求?”李渊倒也爽快人。

第749章 礼下于人

秦琅送礼是很豪爽的。

给房玄龄一次性转卖八百石胡椒,让老房倒手就能赚起码五万贯。而给太上皇李渊,那更是起手就是一块价值三十万贯的龙涎香,另外加上一大罐郁金香。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

当秦琅呈给太上皇一张纸给他看过后,李渊望向秦琅的目光都变了。这张纸非常值钱,能保证每年起码十万贯的收益。

“朕不过是个退位幽居的太上皇,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手上无半点实权,你为何这般讨好朕?”李渊问。

“臣父当年归唐,得圣人厚待,向来不敢忘记,臣不过一婢生庶子,圣人当年却也十分厚爱,更是没齿难忘。”

李渊叹了口气。

“难得你们爷俩还记的这些。”他摆了摆手,六十多岁的李渊怔怔的出神,似乎又想起了曾经的许多往事。

“你阿爷在剑南也好年没回京了,还好么?叔宝最是勇猛,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有叔宝在,敌阵就没有将领敢嚣张跳跃。你小子不学有术,机智多谋,但是论起勇,却跟你老子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秦琅便笑着道,“臣的马槊之下可也是挑了许多名将呢,幽州罗艺,江东谢叔方,长安双冯,还有河东王君廓,吐谷浑伏允······”

“哼,那能一样吗,有哪个是真正被你所击败斩杀的?你不过是补个刀罢了。”李渊倒是不客气的拆除了秦琅。

说着说着,李渊又叹气了。

“朕老了,临死前能搬进这大明宫舒适一阵,也够了,没两年好活的了,自己身体自己知道,二郎是有本事的,朕承认当初确实看走了眼,白白误了大郎和三郎的性命,哎,不说这个了。朕倒早做好了准备随时能龙驭归天,只是有些舍不得那些孩子,朕走了,也不知道谁能照顾他们。本来我是安排让窦诞替朕管着,并将朕这几年积攒的钱财都交给他管理生息,可窦诞人品虽不会贪朕的钱,可本事却不行。”

他低头看着秦琅给的那张纸,秦琅在好几个赚钱的产业上,都给太上皇划了份干股,并表明这干股将来一直保留,分红取息用做补贴太上皇年幼诸王和公主们的开销用度。

三十多个皇子公主,一年十万贯的分红,平均下来每人也有起码三千贯了,这笔钱虽不算很多,但也绝对不算少,起码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若是稍加节俭,还能余留不少置办庄园产业等。

就算他走了以后,李世民薄情寡恩不善待这些弟弟妹妹们,有这个进项也足够了。

“你想要什么?”

“我豁出这张老脸,二郎总也还得买一两次面子的。”李渊很爽快的道,虽然秦琅说是感激当年对他们爷俩的好,但经历过宫廷政变,被亲儿子赶下皇位的李渊,哪还知道这世上,什么恩啊情啊,都不如利益直接。

“安南有许多蛮夷,占据山林,对抗朝廷,阻拦商路,经常下山袭扰朝廷州县,是个严重的隐患危害。安南大都护府长史李大亮有意出兵讨伐,并征召三广之地的羁糜俚帅汉酋等响应出兵,为朝廷除祸患,开疆土,然圣人不欲对南蛮用兵,臣希望太上皇能够帮忙劝说一下圣人,其实用不着朝廷耗费粮饷军械,也不需要调动中原兵马,以蛮制蛮,缓步推进,逐步蚕食,完全能够把那些生蛮击败征服,若是朝廷能够打通安南与剑南,打通山南与三广之间,则不仅安南更加稳固,剑南也会更加安全,朝廷西南从此彻底安稳也······”

李渊认真的听着,然后露出了笑容。

做为大唐开国皇帝,许多人都轻视了李渊的才能,其实李渊的本事并不会比李世民差多少,李世民能有今日的成功,那也是站在李渊辛苦统一天下的成果之上的。

虽然李世民领兵征讨,平定半天天下,可若没有李渊的筹谋,当年隋季之时的李家偏居太原一隅,又哪有可能最后坐得天下?

这靠的可不是一时之勇,也不是一时运气,而全是对于时局的把控,对于战机的决策,李渊是战略大家。

不管是前期各种拉拢联盟,还是向突厥人称臣借兵,又甚至向李密示弱等等,这些不过都是战术,是为李渊的大战略服务的。

李渊的战略整个是成功的,只是最后没想到平衡儿子栽了。

这并不能就否认李渊的本事,就如杨坚雄才伟略,堪称汉魏之后三百年第一雄主明君一样,虽然他怕老婆,他也曾选错了储君,隋二世而亡,可并不能抹杀杨坚的了得一样的。

秦琅那点小心思,在李渊面前,根本无处隐藏。

不过秦琅也根本没隐瞒的意图,既然要找李渊帮忙,那么他事先就已经全盘考虑过,李渊毕竟是太上皇,要找他出手,那就得坦诚。

秦琅向太上皇表露出的是想借征讨南蛮之机,打仗攻寨抢蛮子夺牲畜钱财,是要发战争财,甚至还有想借机扩张一下自己封地的意图。

这些很直接。

李渊笑看着这个有些急不可耐的年轻人,“武安州偏僻南疆,真值得你花那么大精力?你就不怕有一天,南蛮四起,把你的封地踏平了,到时你无数的投入尽皆化为泡影?”

“臣想过,臣也很担心,所以臣不想坐以待毙,想要主动出击。如今借着海贸的大好形势,安南发展也还不错,趁着这东风,先下手为强,把南蛮子们打服,将那些空白蛮荒都编设州县,哪怕羁縻统治,也终究是纳入了大唐的管理,这样就不用再日夜担惊受怕了。”

“你小子想要的不仅是这些吧?”

“不瞒圣人,臣的封地现在很缺人,石炭厂,铁矿产还有盐厂、陶瓷厂、渔场、船厂等到处缺人,若是能够从蛮地抓些俘虏回来做奴隶,倒是能解决不少问题。”

“还有,若是把安北上游的几大蛮部征服,那么安南与剑南、黔中、云南、山南诸地的商路也就打通了,对于整个安南和我的封地武安州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李渊笑笑。

“你老实说,你就没想过趁机再扩张下地盘?”

“臣当然也想,但一切都听从朝廷的安排。”

李渊摇头。

“长安如此繁华,呆着难道不好吗?想不明白你们爷俩,一个呆在剑南松州就不肯挪窝回来了,一个在长安却天天想着跑去安南武安州,难道长安这么可怕?”

秦琅对李渊毫不掩饰的道,“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还有句说叫名利场也是狩猎场,长安确实是龙潭虎穴,臣不过二十出头,这宰相都已经是三罢四任了,居安思危,想着给后人安排一条退路而已,若是子孙愚笨点,便让他们老实呆在安南边地,不要随便卷入这长安的争斗之中。”

这番坦白,甚至有些犯忌讳,可李渊却觉得很难得。

“难得你小子这么年轻,却还能想的这么长远,若是个个都如你,也不会有这么多是非事了。当年我让二郎去蜀地做王,二郎硬是要在长安争,哎。”李渊叹气,“你们爷俩但是看的透彻啊,可刘弘基、长孙顺德这样的老人,却看不透这点,临老还弄个晚节不保。”

“还有孝安、幼良他们,哎。”

“朕安排一下,明天便在宫里弄个宴会,便算是朕的乔迁新宫的庆贺,到时请了皇帝、太子他们过来,宴上朕找机会跟皇帝说说,成与不成,朕可不保证。你这礼物,朕笑纳了,事情不成也不会退回去的。”

秦琅连说,那是孝敬,与这无关。

两只狐狸便在那里笑了起来。

“对了,你难得来一次,正好把两圈麻将,我叫尹妃和张嫔过来一起。”

秦琅不太想跟太上皇帝打麻将,尤其是不太想跟太上皇的女人一起,可李渊牌瘾上来只好陪着。

尹德妃和张嫔,都还是年轻美丽,两人都为太上皇生了孩子,但却风韵不减半分,反而越发显成熟妩媚之态,不愧是最得太上皇宠爱的两个女人,确实好资本,身材高挑丰腴,两张脸也是非常的精致。

张嫔先前是张婕妤,两人先前跟太子建成交好,谁也没想到最后李世民成了大赢家,这几年陪着太上皇在宫里过苦日子,也是委屈了。

几个人牌技十分了得,秦琅倒是打的少,技不如人。

牌桌上,两位太上皇的妃嫔却是一边打牌,一边频频的跟秦琅在那玩笑,甚至不时的抛个媚眼送个秋波啥的,结果太上皇明明看到却也不理会。

秦琅挺佩服李渊的大度淡定的,据说当年有人告裴寂谋反,李渊就派了两个妃子前去看望安慰,甚至还在裴府过了一夜才回,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劲爆内幕。

不过再给秦琅十个胆子,他倒也不敢绿太上皇,这岂不是要给李世民当便宜爹?

没这胆子。

不过当着太上皇的面,跟两年风华正贸,年青美貌的绝色妃嫔一起,被她们这般赤果果的勾引,确实是够刺激的。

弄的他倒越发频频出错,十把倒是九把输!

第750章 太子

岭南王冯盎是秦琅的儿女亲家,但在距离岭南数千里之遥的长安,一场涉及到岭南的交易悄然完成。

冯盎以及无数三广的俚帅汉酋们,被出卖了。

这场交易的主导者是秦琅,交易的是沿海贸易的份额,涉及到河北、山东、淮南以及江南东、浙江、福建、三广诸道,福建以北的江淮沿海士族豪强和北方士族在这场交易里,都被照顾到了,江南士族损失大些,但也还留了些份额。

可福建三广这些南蛮地,却连这场交易都不知道,然后他们就被出卖了。

他们的利益,被秦琅划分给了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以及江南士族,当然原本主导海贸的军功集团,也出让了不少。

但原本海贸是秦琅为代表的军功新贵集团与岭南冯盎等地方豪强一起合作的,可现在秦琅把他们抛弃了。

在来势汹汹的关陇集团,和在一边伺机觊觎的山东士族面前,秦琅并没有选择战争,他选择了让一步,分出一些利益,一起合作,然后把原来的老朋友南方士豪们给踢出局了。

以后的海贸,尤其是香料这一块,就没南方的土王们什么事了。

两害相侵取其轻,秦琅不可能把自己的利益都让出去,所以只能是踢冯盎他们出局了,当然,这也有驱虎吞狼,引虎相争的意思。

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想要安心拿到这块收益,就得面临着岭南土豪们的反击,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让出到手的利益,就算他们拿不到香引,他们也会从其它方面找机会,毕竟,香料船要从他们的地盘过,他们就有的是机会。

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些岭南豪强们由原本明面上的公开贸易,转向海上香料走私等,这也是秦琅有意看到的局面,驱虎吞狼。

究竟是北方过江龙吞掉岭南虎,还是岭南地送蛇,干掉北方过江龙,秦琅很期待。对于已经在安南落地生根的秦琅来说,他并不愿意看到发冯盎、谈殿、宁暄等一个个地方豪强势力继续维持下去。

他们数百年的根基,实力过于强大,对南下的秦家来说威胁很大,所以既合作更要削弱。重要的是平衡,一个能够有利于秦家的平衡。

当然,这种新的平衡,也肯定有利于大唐的统治,朝廷在岭南稳住了,武安州这样的朝廷封地也才能站的住脚,这是荣损一体的。

秦琅被皇帝拜为观风俗使,观风巡省沿海诸州县。

同样的观风俗使皇帝还委任了好几个,如委任李靖为关中观风俗使,长孙无忌为陇右观风俗使,秦琼为剑南观风俗使,杨恭仁为河南观风俗使······

基本上都是以致仕的宰相,或现任宰相出使,拥有极高的权柄,可承制拜封,对各地官员进行考核升降,访察民情,巡视行政税务司法军事等各方面的情况。

每位观风俗使配了一个班子,来自三省六部以及御史台等衙门,实际上就是一个中央巡视调查组。

行政司法税务军事各方面外,秦琅这次还要负责增设海港,新建市舶司,筹立水师等诸事,任务更重。

承乾很想跟着秦琅出去转一转,可惜他是太子,李世民不会轻易让他出京的,他长这么大,连雍州府都还没出过,洛阳都没去过,最远也就去骊山行宫,岐州九成宫都还没去过。

“出门又不是游玩,一路舟车劳累的,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秦琅安慰他道。

“我想看看大海,去寻找老师所说的抹香鲸群,去南海看飞鱼,看海鸥·····”

“有后有的是机会,再等等!”

“我现在觉得东宫就是一座大牢笼,于志宁等人就是那典狱,天天给我念经,烦都烦死了。”

“裴氏最近惹殿下生气了?”秦琅笑问。

“裴氏怀孕了。”他告诉秦琅。

“真的?”

“母后已经将她接到太极宫立正殿去了,我现在连人都看不到。”

秦琅也没料到居然还是搞出人命来了,“放心吧,皇后既然是把人接进宫,不是直接赐匹白绫或是一杯毒酒,你就不用担心,这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不过我不是提醒殿下,记得避孕吗?那个羊肠套不好用?”

“那劳什子麻烦死了,而且每次戴上一点也不舒服,我早就没带了,都是临了弄在外面。”

“殿下啊,体外不安全啊,很容易中招的。”

承乾也没料会这样,总以为没在里面总不会有的,“我都是按老师你教的那个安全期才那个的,结果也不安全。”

“这个也不完全准啊,日子是会变的,不过怀了就怀了,陛下是什么态度?”

“陛下倒没多说啥,只是说我年轻应当节制不当纵欲之类的。”

秦琅倒没料到李世民倒挺态度开放讲理。

“既然裴氏进宫保胎了,那殿下这段时间暂时先忍一忍,陛下估计也在观察你,你可不要再急着又找一个。”

承乾无奈的叹气。

食髓知味的年轻人,现在哪里离的开裴氏啊,没有了裴氏,感觉整个人都没啥滋味了。“三郎,称心还在你那不,服侍的还好吧?”

秦琅看着突然有此一问的承乾,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不会是又打起称心的主意了吧,原本没打算要带上称心,秦琅现在觉得要改下主意了。

“称心不错,我挺喜欢的,服侍的挺舒服。”

“三郎,这个,这个,分桃啥感觉?”

秦琅直皱眉头。

“殿下,男女还是有别的,你堂堂皇太子,这种难登大雅这堂的事情,还是莫要想的好,趁着这空当,好好静下心来,读读书或练练武也好。”

承乾却道,“我就感觉每天找不到什么目标,不知道要做什么,很迷茫啊。”

秦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再迷茫,也不要想着搞PY交易啊。

“殿下若是肯用心,还怕没目标?殿下不还是雍州牧吗?你就认真的当好这个雍州牧,把雍州府的事务抓起来,干出点成绩来啊。远的不说,这长安城的治安,这长安城的工商管理,城市规划,到位了吗?长安城里那些喜欢大冬天光膀子露刺青的家伙,收拾完了吗?”

“还有先前的残疾孤寡低保计划,落实到位了吗?”

“雍州府有没有积压的案件,还有没有百姓冤情,雍州狱里犯人有没有复核完?这快过年了,是不是该把长安城来个卫生大整顿?各条街道是不是该整修填平一下?”

“殿下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你怎么能就觉得迷茫无目标呢?”

承乾倒没料到被秦琅一通说,“那些不是自有下面人去做嘛。”

“从小事做起,亲力亲为,不能啥事都交给下面人,否则你啥也搞不清楚,现在一个雍州府如果也理不顺搞不清,将来殿下又如何接手整个大唐呢?不能事事交给下人,更不能事事听下面人的,否则被人蒙蔽了都不知晓。”

“东宫府库里还有那么多钱,殿下有空也可以想想该怎么花,如何花出去,且花的有效果,用到实处。臣替殿下想着怎么赚钱进帐,殿下想着怎么花好这些钱。”

“三郎提醒下我!”承乾本来觉得花钱应当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既然秦琅都这样说,他又觉得这钱估计不好花。

“殿下,钱得花到实处,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关键一点,就是不要把这钱拿去奢侈享受,得钱生钱利滚利,还不能是简单的拿去放贷生息买田置地这么简单,这些生钱的事情不是殿下该考虑的,殿下该考虑的是如何让这些钱更有价值,比如说多资助一些读书人,拿出一些钱专门用来收集一些古籍修复编撰,或者可以出些钱来刊印抄录一些文人士子的作品。”

“再比如说,设立一些奖项,鼓励匠人们改进一些生产工艺技术,比如农具改进,或者水利技术等等,这些都是于国有利之术。再比如,拔钱于长安里坊或是京畿县乡设立一些启蒙的小学堂,又或者帮助百姓建立一些农业合作社,为大家提供一些种子、耕牛、农具租借,或农技养殖技术指导等等·······”

“能做的利国利民的事情有很多,真正可花钱的地方更多,殿下只要用点心去思考就行。”

承乾道,“还真全是只出不进的花钱项目啊。”

“殿下又非商人,不用总想着赚钱,臣说了,赚钱有臣便是,殿下只要想着如何把钱花的有价值就行。”

有钱了不能想着买各种香料丝绸,名马好车这些,否则再多的钱也不够花的。一块龙涎香,就要费万贯钱,一把胡椒,都能值一头牛。

钱用在这些东西上,不会得到任何好的评价,但如果把这些东西拿来建小学校,开平价药铺,办养老院,或是建合作社、农技站什么的,却绝对能收获很多好评。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还能赚钱的项目,比如说殿下可以搞个养殖合作社什么的,东宫出钱购买牛羊等,然后跟百姓签契约合作,交给他们饲养,付工钱给他们或者是到时还本给利,又或者是卖钱分成。”

“又或者殿下可以花钱采购织机纺车,然后提供给百姓民妇,提供材料给她们家庭加工,一人一张织机,一千个家庭,就等于是一千张织机,如果是一万人,那就是一万张织机,积少成多,若是有一万张织机,那么一个月能够纺织出来的丝绸布匹可是非常可观的,这里面也是有不小的利润的,这样也能合作共赢·······”

这样的合作模式,秦琅随便就能找出十几种来,不外乎是一方提供资本和订单,一方提供的是人力而已。

承乾本来觉得秦琅一走,裴氏又被接入宫,他会很难受,都无聊的想要找称心去试试分桃的感觉了,现在被秦琅一指点,顿时觉得又找到了一条金光大道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